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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15:45:08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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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61 ☆☆☆= =于2014-02-04 23:11:53留言☆☆☆
可以的~GN请自便0w0
№65 ☆☆☆boaj于2014-02-05 00:50:5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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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15:46:10 GMT 8
【Chap.01 老树】
谢衣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对方正站在院子里老树下发怔。
那棵树大概是年龄太大,今年夏末的时候掉下了最后一片树叶,再没有发出新绿的迹象,如今剩下些枯败的残枝,险险挂着,一副随时断落下来的模样。
所有人都说,这棵树要死了。
上周邻居家的小孩用皮球把一根树杈砸落,谢衣眼尖,看见那断裂的截面只是一段空壳。
谢衣走近的时候,那人伸手摸了摸树,说你也要走了么。
语气委实不像疑问,连自问都算不上。但尾音动人,仿佛委婉叹息。谢衣心想这人说的每句话,莫不是一声叹息?
所有人都这么说。那人扭头过来看见他愣了愣,谢衣不管不顾先开了口。
末了,又忍不住添上一句,这棵树……真的要死了吗?
那人身上披着阴影,容貌隐藏在树干投下的阴影里越发模糊,他静静看了谢衣一会,才低声回应。
不错。树下的人点点头,说树心已死。
又叹,没有心,怎么活。
谢衣想了想,说我上周看见它断开的枝已经空心。
少年歪了歪头,像是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树与人是一样么,端靠一颗心而活。
那人隐隐是笑起来,谢衣只觉空气流动低沉,多少便轻快得像是入了魔,他抬头想要认真辨那张脸,最后只来得及认清那人奇异的分叉眉尾。
谢衣再次来到树下时那人依旧站在昏聩的暗处,问谢衣,你今天心情不好?
——总算是一句疑问句。谢衣点点头,心底有些高兴,脸上却泛不开笑容。少年说远亲的长辈去世,少不得又要一场折腾。
那人不说话。
谢衣说的倒是实情。谢家在当地是大宗,建有宗祠,住的是明式的深宅大院,跨进深红门槛,高翼飞檐,风骨扑面而来。八尺的青石板压地,沿着门槛迤逦蜿蜒,略有棱角磨合光滑,光折上去能弯出一道虹泽。
谢衣就是出生在这样敦厚沉稳的大家气度中。他是独子,更是嫡系,成年后便是掌握大权的宗主。于是再偏远的旁支落叶归根,总归要露面。
彼时谢衣十四岁,正活泼的年纪,非要顺从冗杂繁复的流程,连一日睡上八小时都直喊奢侈。
十四岁少年天性散漫,甩手掌柜是至高自由。口里称嫌的折腾不是生死无常,而是接踵而来的仪式和逃不掉的纷争宣欲。
如同抱怨念念叨叨了大段,谢衣最后叹了口气。
逝者如川。他说。
那人点点头,转又望向自己背着的老树,重复了一遍逝者如川。
有了第一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在树下见面约定成俗,总之每次谢衣来,那人就站在树干投下的阴影里。
在地上罩出棕黄色的影子,水一样流淌过他脚下,往远处消失。谢衣只认真看过一次,那人的影子埋没在棕黄色里,同老树的影子一起爬行到光下。
谢衣见了他,多多少少是扯家常,连自己去上课被女生表白的事也不忌讳。
对方很少出声,大多时候是完美的倾听者。
如此相安无事转过去一年多,无人问津的空心老树在夏夜的雷雨里被雷击斩断。
谢衣第二天起床听讲便决定放学后来看看,他在这棵树下和那人情人幽会似的相聚也有一年多,除了他自己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弯弯绕绕,老树无心,到底也是个见证者,更有种英雄末路的萧然冷肃。
但是临近中考的忙碌让他很快忘记了早上的决定。
谢衣中考最后一科结束后来了,老树已经被砍去,隔着两步植上了新树,郁郁葱葱,庇荫的范围更大。
那人不在。
谢衣踩在人工植被的草皮上,模模糊糊想起那个雷雨的事。
他不由在心底勾勒那人在老树断后,是如何用沉默掩盖难过,伸手抚摸过一寸寸粗糙的树皮,最后惋惜地叹出一口气。
只是,老树不在,他要到哪里去找那个树下的人?
于是交叉眉改成交加眉。。
【Chap.02 梦音】
谢衣知道他又做梦了。
有人在他梦里低低轻笑,负着手站在萎败老树下,宽大的乌青长袍挽着细致金线,直拖到脚边拢叠,盛在一地枯叶上,绰约一段风流自成。树影婆娑,隐约又是那人的影子所凝,弯过黯淡的棕黄色流光,远遁褪色。
那人似是漫不经心念出一首诗,声音悠然如叹,说的是,君问归期未有期。
谢衣醒过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
明知是梦,往往心怀抵触沉湎进追忆的死角。人类擅长无法死心塌地的侥幸,谢衣也无能幸免。
他知道自己在梦里将那人看得分明,执着在心底一遍一遍描摹,醒过来却只有一纸空谈。每个午夜醒来,回想那人一字字吐出开开合合的唇,最终却只是忆起埋在心底的交加眉。
交加眉是那人留给他的记号。
一眼瞬间记忆永恒的命题大多吊诡,除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心底藏得过深,时间锁不住地挣扎出一圈又一圈缠绵繁枝,滴落甘美甜香,勒人窒息。
梦里一响贪欢,隐秘的绮念三年熬作不甘惘然。如今谢衣宁愿那是煮熟的种子,种下去,懵懂无知,总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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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想念一个人的唇,实在是件危险的事。谢衣仰躺在床上,慢慢吐出口气,手伸进裤子握住了欲望。
断断续续的动作,回忆也随着沉浮。谢衣三年来其实入梦寥寥,于是自渎的次数也算寥寥,更多时候他仰头闭眼,待喧嚣平静。
是了。他记得太清楚……那人入梦第一夜,他第一次梦遗。
静谧昏聩的空间里那人承欢他身下,如同一段莹白玉石,裹在月光色的晕里,即使温存,也是一派冷清孤傲,缄默始终。
谢衣双手紧拥着他,年轻的躯体忍不住愈发孟浪。
那人不说话。
最初的时候,梦里无人。然一旦入梦,便从一而终。只是那人消失踪迹太久,如同花中留宿一次的蜜蜂。
不知何处传来树叶稀落的声响,穿心而灭。
夜复一夜。
谢衣知道自己沉默不了太久,更知道不能如此耽溺。
今年谢衣届满十八,谢家宗主加冕不过时间早晚。婚配……自然更迟不得。
年轻的大姓宗主儒雅博学,面相无意外一等一的好,身体健朗看着便知可子孙绵延。良人是谢衣,纵方圆百里寻遍也难挑匹敌,跨出这道镌花朱漆的门槛,是多少门当户对年纪相仿少女的心尖朱砂。
主宅的长辈昨日训话,要他出国留学前,至少定下未婚妻的人选。
谢衣发怔后温和一笑,说好。
按在心底秘而不宣的情绪,弥漫在梦里葱葱郁郁,纠缠着要了一次叠一次,权当纵情。
梦里的人承受,不发一语。
他用梦囚住求而不得的人,心却画地为牢,全奉献给虚妄的浮华我执。白云苍狗罅隙一瞬,暮年将得不到的人和物用遗憾概括。
……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在他心头开了道口,不见天日捂着,直到溃烂流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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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晓白,谢衣坐在前厅慢吞吞吃早饭,乐无异拖着人大呼小叫着溜了进来。
乐无异是与谢家交好的世家里公子,出了名的活泼开朗没心机,被他挽着手的夏夷则教养极好,沉稳内敛,谢衣第一眼见他时便忍不住在心底警惕了几分。
二人究起辈分比谢衣低,乐无异咧着嘴笑喊了声师傅早,夏夷则老老实实朝他作揖说前辈早。
谢衣咽下一口豆浆,晃了晃手里的蟹黄包子:一起?
……意料中夏夷则婉拒乐无异开开心心提起筷子。
三人打理完出门,抬头就看见青石板路尽头两少女左黄裳右翠裙,正和中间身量尚小的小姑娘说笑。小女孩形容虽幼,却不难看出长大后婉约清丽的姿仪。
乐无异指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对谢衣一笑,说师傅,那就是我和您说过的小曦,沈曦。
夏夷则道,若想玩得久些,需给流月斋留话。
谢衣看着前边咯咯笑得像小鸟似的姑娘,方想起乐无异曾抱怨过的流月斋主人,沈曦的兄长。
据说是个冷情寡言不喜露面的男人,贪玩广见如乐无异,也只是上门拜访时隔着一席幽帘,听过声音而已。
留言流月斋,到底需劳驾长者。沈曦拨通电话后唧唧喳喳说了许多,再满脸欢喜将话筒交到谢衣手上,圆碌碌的大眼睛里全然期待。
接过电话,谢衣尚来得及捕捉一声无奈叹息的余音,不由微微一笑,再听下去,忽然间连话筒也握不住。
话筒那面,有人语气寡淡,调子悠悠清平,尾音冷如烟火寂灭,还怨还慕——
你好,我是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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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Feb 6, 2014 22:47:50 GMT 8
【Chap.03 华月】
乐无异说,师父近来真是着了魔。
话落到谢衣跟前,清风儒雅的白衣青年微微一笑,手上的书翻过一页,露出半截落款花体英文的书签。
乐无异眼尖,隐约推敲除却Ch余下的内容,顿了顿气呼呼跑出门,寻闻人羽,武馆的大姑娘正踩着洋人的高跟鞋子走得歪歪扭扭,抬眼瞧见他便脸红着将红缨长枪扫来,少年忙不迭逃走,却在车水马龙的三岔路口与阿阮匆匆见了一面。颈上扎着白丝巾的女孩子提着印红色十字白铁箱,留下一句我要回校眨眼就跳上电车。乐无异怏怏复转找夏夷则,夏夷则宅门紧闭人不知所踪,多敲三下,打暗号报数般两短一长,下一秒眼前闪花被拽进收拾利落的小院。
夏夷则面色不善,身后的人微微笑着看几乎滚进来的少年。
乐无异倒是君子坦荡荡,收拾好灰头土脸的自己后朝那人福身做礼喊前辈,才讨好地扯住夏夷则的袖子。
夏夷则冷冷撇开他:关于流月斋沈夜,我有话要和你说。
少年一脸凝重低低说一句话,乐无异瞪大眼。
乐无异出门后遭遇曲折,谢衣自然不知。他听屋角座钟铛地晃一下,是过半点,便捡了风衣起身出门。
这是谢衣第二次来流月斋。
第一次不请自来,流月斋主抱恙不出,朝思暮想的声音,谢衣未尝听到一字。
今下……则非来不可。
前段时日李公馆二少爷纠缠梨园名伶却当众被流月斋夺了面子将人带走,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曾想李二男女不忌,自打见了流月斋主人一面,居然成日魂不守舍起来,急得李家上下乱做一团。谢衣远远看了一面,真有十分足乐无异说的入魔痴狂。
心上人教人觊觎去,谢衣坐不住,恨不能将人藏到只自己知晓的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才好。
掖着心思进门,较熟识的沈曦不在,流月斋格局虽大,竟无甚人气。谢衣欣赏此处清静,又想到那人就在此处等候自己,心情便慢慢缓和,松下一身躁动,慢下步子进了通往内间的茶室。
流月斋内室楣梁垂一重抛金叶牵流苏,下游九眼孔雀翎散漫在地,盘一扇软翠飞青,点亮茗香缭绕的隅大之室。帘后隐隐传来女子不成调的唱腔,搭着低低的乐声,渗进心底,像无边无际细沙缓流,撩拨耐性。
谢衣进门的声响不大,也不由放轻缓,掂掂跨过洞开半月的碧纱橱,绕了过来。
帘内女子似笑还嗔,抛掷何物沉坠,盈盈而叹——呀,春香你看,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虽不成调,却委实柔婉,别有韵致,又衬着此间溶溶光景,宛如细萼嫩蕊,藏色深浅。
弦又拨动两三调转去,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青年正听得痴迷,掩着后室的珠帘陡然哗啦翻动,转出一人。
竟有些许寻梦迷途而来的惊鸿明艳,徐行且歌。谢衣心动,不免细细打量。
娥眉淡扫照岫云鸦鬓,眼角藏春如画,菱嘴噙笑似语还休,铺一身袅娜风姿,容华醉目,婷婷自古董架后行来,宛若闲庭漫步。
——温艳古致于此,兼外界传闻那识情知趣的动人才华,说是流月斋之主的女人,谁会质疑?
谢衣只消一眼已略略猜出对方身份,不动声色暗叹,微微眯起眼。
华裳女子倒不含糊,径自煮茶邀话。
显然一段焦木漆作方几,裁一朵心香醺人。谢衣知对方来者不善,却也因对方莫名敌意有些欣喜。
……谢少以为,流月斋的名字是为谁而起?
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鬓边挽起的绢花珠簪,耳畔碎玉洒珊瑚着实晃得玲珑圆巧。谢衣的目光沿着走,见宽大袖口滚一圈锦绣琵琶金丝纹绿,露出一弯细白瓷腕,绕三道红绳缠金铃,轻轻举止,便发出别致的细小声响。
铃鸣呜咽,竟像某人的音尾,磕磕绊绊倒进耳,有一着没一着地搔挠,诉不清缠绵婉转。
女子似是不经意透露,道我名华月。
月华流照,原来如此。
谢衣也笑,流月斋独到的黑茶蕴在杯里,喝一口诚心实意地称赞: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在下到了流月,见了华老板,才知此地主人情趣如许啊。
华月闻言,隐隐僵了半面精致妆容。
当下无言。茶尽一壶,华月先叹了一声。
……以后,请谢少莫再来了。流月斋,不是你可随意来往之地。
捏着茶盏的指紧了紧,谢衣皱眉,华老板此言何意?
华月转腕轻轻摸了摸另一只手上红线金铃,眼神多少恍惚出寂寥神色,投进后空浮华,晃碎心事。
女子不再多言,起身告退。
——谢衣,你好自为之罢。
初次见面,不欢而散。终究没能见想见之人一面。
谢衣眼见女子复隐入帘后,孔雀翎缭乱间泄出女声幽幽,唱谁人未竟之言——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抽身回走,抬首目光扫及门罩檐角挂着的咬珠铜铃,青年若有所思片刻,忽自轻笑,端袖跨门而去。
……也罢。
华月折身回到拢着幡帘的内室,室内独剪一枚短烛,盛在五瓣梅攀缠虬枝错杂的玉杯里,逸过葱白绿意,施然消逝。
有人在身后轻轻叹息,道,你何苦激他?
女子垂着眼,手指一一拂过玉杯上梅枝,似在确认什么,忽一笑。
当初大费周折千辛万苦寻来的,到了你手上,也不过如此……这一捧雪,亦不能上你心么?
那人沉默。
华月又道,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招他。谢家小子那些龌龊心思,这几年来,你可都明白?当初是我心软,容下了一次雷击,现今……却也容不得第二次了。
——闪失再微,轻忽性命。阿夜,如今的你,又能承受几次?
你说他的心思……那人忽然出声打断她,似叹非叹,细听之下又仿佛带笑。
那人道,我确是不懂他的心思,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执着于哪一点……正如我看不透,你这许多年辛苦,究竟为了什么。
女子身子微微一僵,终于冷下声,慢慢侧过脸,露出敛下眼的长睫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柔软绵密,困下一片阴影。她轻轻叹息,说你只需记住。
谢衣,从不曾信任沈夜半分。
当时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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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Feb 8, 2014 23:50:22 GMT 8
【Chap.04 婚约】
谢衣果然不再拜访流月斋。
他开始遵从主宅的安排,放弃看书自得的私人时间,出入各式各样的晚宴舞会,参加更多豪门贵族间的下午茶聚会,每日陪不同的女孩散步,聊天,用餐。
这些女孩子里自然包括流月斋的沈曦。
就连乐无异也察觉了不妥,直到他结束和沈曦的第三次共餐回到住所,门方打开,少年几乎是直冲到他面前劈头盖脸大声嚷起来,师父你怎么能打沈曦的主意——
……乐无异从未有过的失态。
谢衣望向乐无异身后的夏夷则,后者只是在对上他的视线后缓缓垂下眼,抿唇缄默。
谢衣又看了看眼前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似满屋子打转的少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夷则对乐无异说了什么,他很清楚。原话夏夷则也说过他听。
当时面如冠玉的少年一脸严肃,怎么说来着?哦,是了。
——不存在什么沈夜。
这句话太微妙,比堂而皇之宣告流月斋斋主是妖魔鬼怪更令人不安,而多问一句或者置之一笑都是对无论哪一方的敷衍。
于是谢衣什么也没说,伸手摸了摸乐无异的头。
乐无异愣住了,最终沉默下来。
不知谁叹了口气。
主宅的长辈们十分满意谢衣近来的表现,趁着谢衣回到主屋熟悉宗主应处理的事务,再次提到了订婚的事。
手里握着线装卷轴的青年微微一笑。其实这段时间里,他终日微笑。
但无人知晓。
谢衣提起了流月斋和沈曦。
上流社会大多热情于附庸风雅,流月斋便是很好的选择。流月斋建造在人迹罕至的僻静山腰,古朴沉静,落在汪洋苍翠之中,浑然一体。
仿佛一夜之间出现的沈家,它的底细谢衣至今也没查到线索。但到底流月斋是正经营生,且名声在外,除却李公馆二少爷的事,流月斋及其背后的沈家,几乎完美地保持着洁身自好的世外立场。
沈曦作为沈家唯一的小姐,自小得到细致呵护,兄长更是将她视若明珠,珍爱有加。因此比起别家的名门闺秀,不食人间烟火的沈曦,自然多了几分常人难以察觉的清冷气质。而如今年纪虽小,也不过比谢衣小上六岁,若等谢衣过几年归国,正是适合结婚的年纪。
比起阴沉神秘的兄长,少女欢快得如同清晨掠过花枝的知更鸟,一头秀发如墨泼洒至腰,衬着洁白的甜美容颜,一派烂漫天真,和气质温雅的谢衣站在一起,般配得令人赞叹。
谢衣很清楚沈曦只是将他视为兄长敬爱,一无所知地与他出双入对。但他是谢衣,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沈曦与他大庭广众下相处久了,便引来意料中的一些别有用意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他不做解释,沈曦仍然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每一次都接受了他的邀约,高高兴兴赴往。
之后谢衣向谢家长辈提起沈曦的事乐无异知道了,气得蹦起来三尺高,二度跑到他面前闹腾。
这一次谢衣只管喝茶,不理他。
谢衣已经疯了,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从他开始在沈曦身上寻找那个不仅让李二少一眼惊鸿、也让谢衣相思成狂的,流月斋之主。
沈夜。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谢衣的确正在追求流月斋小姐的事实时,华月来了。
她带来了一封信。
流月斋斋主亲笔,谢君亲启。
依旧一身金叶走边碧衫翠裙的女子落落大方,告诉他沈家知道了他和沈曦的事,也听到了一些不该有的话。为了顾全未出嫁姑娘的名声,尽快平息流言以免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沈家希望沈曦的名字能尽早写进谢家族谱。
谢衣愣住了。
……沈夜默许甚至是认同了他选择沈曦作为终身伴侣。
华月离去前,道了声恭喜。
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非我从中作梗,小曦的事……确实,是他的意思。
噙在唇畔的笑似有似无,无比讽刺地扎在他心上,一丝一丝渗出带着铁锈味的难过,从心底某一部分感染,坏死,扩散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谢衣独自坐了很久,才恍然大悟般,从沉思中慢慢,慢慢攒起一个笑容。
不知道那还称不称得上是笑。
那封摆在桌上的信函他没有拆开。吞噬纸张的火焰散发出树木燃烧的焦味,苦涩地盘桓充盈在感官里,久久化散不去。
——那是沈夜写给他的信,信上写着谢君亲启。他从沈夜那里得到的第一件东西。如今多看一眼都要人发疯。
看着最后一星明火熄灭,青年只是迟疑地抬起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连日里莫名充斥耳边的喧嚣,终归在此刻沉寂下来。
原本困在心底的猛兽此时此刻彻底挣脱禁锢的铁链。容忍的耐性,终于在难熬的自我克制里,消磨殆尽。
……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梦见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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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4, 2014 23:07:15 GMT 8
【Chap.05 心执】
沈夜知道的事,沈曦自然也知道。
女孩子依旧赴了他的约,面对他的沉默,只是微微一笑,说无论是沈夜还是哥哥的决定,小曦都不会拒绝。
……我只当你做妹妹。谢衣喝了一口乐无异送来的英国红茶便放下杯,不再续第二口。
接着他笑了一下,说看着你,喝这杯茶,居然教我分外怀念流月斋独有的黑茶。
沈曦也笑了。少女笑起来的模样谢衣每次看都觉得很熟悉,好像见过了很多次,然而沈曦真正笑起来的次数,其实不多。
沈夜把自己的妹妹教养成女子不可多得的温正有礼,别于闺秀的知书达理,沈曦似笑非笑的时候,总是少了一丝女性独特的妩媚,渗出不可侵犯的疏离冷清气质。
谢衣曾经猜测那人笑起来,应当也如这般,仿佛一轮高天孤月,寒彻清夜,让人只敢远望,不敢亲近。
沈夜大抵将妹妹养成了第二个沈夜。
想起沈夜,谢衣窒了窒,再拿起茶杯时被沈曦拦下了。
少女笑了笑,说既然饮之索然,不如不饮。
——人生于世,难免总有不如意的时候,叹过就罢了。太执于己心,反而只会伤害彼此……谢衣哥哥,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谢衣噎了词,坦白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是啊……我又何必。
青年敛下眼,目光落在杯沿,刷白的骨瓷镌着葡萄藤,紫色的果实掩映在碧叶曲枝间,晃着泠泠细彩。
只是,从执着到放下,需要一个,慢慢放逐自己的过程。
他再一次梦见了沈夜。
梦见了老树。
黑夜里雨下不停,他先是看见沈夜牵着沈曦走进树荫下消失,转又见沈夜把一个女人从树上抱下来,女人的发流淌在黑暗里,像是水波滑过的蔓草。
再眨眼,老树枯萎,少年谢衣笑着和站在老树阴影下的沈夜说话,之后有一道闪雷落到谢衣身上,火焰却在沈夜身上燃起。
最后有一双属于女子的手从沈夜身后伸出,捂住了男人的眼睛。
雷劈断了老树的枯枝,燃起火焰和沈夜身上的,统统被倾盆大雨浇灭。
男人沉默着,脸模糊不清。
至始至终。
谢衣醒过来时脑海混沌一团糟,凌乱的画面沉沉浮浮,光怪陆离宛如山魅为了迷惑过路的人展开藏梦画卷,流落出虚幻的记忆。
人的梦境是这样奇妙,神灵无聊的玩笑,和命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总要在成为现实后的第一秒,让人恍然大悟,再用一生追悔莫及,直至消亡。
谢衣有些恍惚地想起他去流月斋时,华月请他喝茶用的那只茶几。
那是一截焦木削成型上了漆,桌角大概是被磨损太多,脱了漆裂开包浆,露出细微的黑色痕迹。
白日间沈曦告诉他,流月斋的黑茶也是从茶行购入,并无甚特殊之处。顶多也就是帮忙买茶的人比较会挑罢了。
太多的疑问浮上心头,苦涩的霉味无处藏匿。
青年呆呆躺了一会,忽然笑了一声,抬臂遮住了眼。
既然君不入我梦……何不亲自前往,以偿一场虚妄我执?
檐铃九转听环佩,罔顾东风误少年。
门罩下檐马肆音。谢衣又一次进入流月斋。穿过花厅,踏入未曾见识的沈宅前院。
此时夏秋交接,残红凝香,颓而不散。游廊转过几重,悄怆深院,栽几株矮芭蕉抱凤尾半垂塘中,碎石铺阶,浮桥踏湖,端得别致幽趣入眼,将此间流光抛尽。
谢衣想起上次前来,未完的唱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词曲虽好,可惜故事不好。青年定了定神,慢慢走下石桥,踏上廊阶登堂入室。
沈曦的声音先传来,带着他不曾听过的轻柔笑声,说谢衣哥哥怎么还不到?莫不是被这一园景致勾了魂,忘了归路。
有人也低低笑起来,间或衣料摩擦的沙沙细响,叹,你啊……
沙沙的响声像是心底的虫子发出,蚕食这一刻属于他的时间。
谢衣的心蓦地躁动起来。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耳边的,来自世界尽头的声音。
那些嗓音太低柔婉转,像是情人呢喃絮语,化不开浓郁情思,拂去的时候不留痕迹,融进另一片喧嘈,消失。
难以忘记的往往转眼易忘,脱落后露出难以描绘轮廓的大片灰白,不知不觉被看不清的颜色填满。
……最终成为,他誓约殆尽一生,也要在纷乱中辨别出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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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Boaj 发表于 Feb 18, 2014 5:59:58 GMT 8
【Chap.06 沈夜】
……I strove to love you in an old high way of love. That it had all seemed happy, and yet we’d grown as weary-hearted as that hollow moon. 湘妃竹相衔成帘,覆一面烟罗软纱,笼着男人的侧颜,灯光朦胧蜿蜒,起起伏伏,绵延上竹帘镂花的空白缺口,恰好某一个角度将那人半敛垂落的瞳珠捕获,如同佛手上的黑曜石,晕开柔和的光色。 ……谢衣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无数漫漫长夜的黑暗深处,男人的视线仿佛无声流淌的河川,无声无息掠过他的脸,缓缓汇聚往梦境的终点。 那是他从来抓不住,也无法探究的秘密。更像心底偶尔呜咽的风声,刻意为之地不经意彰显存在。 青年走到书房外时,沈夜恰好在念一首外文诗,在舶来品还是新奇物的当下,男人念着英文字正腔圆,尾音依旧悠悠慢慢,渗透无垠苍茫虚渺,息灭与幻。 谢衣听得有些痴。他就站在帘子外,微微倾着身,却与里间恍如相隔世纪时空,周身陷在嘈杂明媚中,无我于形,独握一米祥和。 竹帘内一隅方寸,静谧安然,唯有这段如诉如叹,像是某一个人私密的梦呓,在独处的黑暗与宁静里,消散。 ——我曾以古老的方式爱过你,那似曾美妙,我们终究彼此倦怠,心冷如一轮空无残月。 谢衣顿了顿,待音寂无痕,掀开了帘子。
好久不见。 青年站在门边,单手撩起覆着烟罗软纱的湘妃竹帘,铜质花扣烫着的流苏缱绻散下修长指间,光从背后涌入,昏昏昭昭,写意似将轮廓一笔浓淡分去,跌宕一身。 谢衣微微笑道,原来你叫沈夜。 男人默默合上书,抬眼对视于他。深瞳幽邃,古井无澜,风不兴波,想是隔得远,也只有倒映一片灿烂金辉,再尽数掉入他眼中漩涡。 男人间的对话,合该不属于女孩子。沈曦十分乖巧地向兄长倾身行礼,又对谢衣示意,才退了出去。 谢衣忍不住笑了。 沈夜示意他坐下,问你笑什么。 我笑,见了你,好像在此前便看了无数场由你主演的无声电影,忽然今日你终于出现,发出了声音,我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非是你。 他的指腹慢慢抚过就坐的红木椅的扶手,椅子已经有了些岁月,被销蚀成滑腻的触感。就连支脚也雕藤蔓花骨的椅子上,青年若有所思,他说,我直到现在,才开始不确定起来。 ——怀疑,你是否是我熟知的那个人。 男人沉默,谢衣不确定他是否发怔,刚要开口,便听低低笑声,如破空而出的花,半颓半盛,曲折此生。 沈夜笑着,斟了杯茶给他,又问:失望了,可是要抱怨与我? 谢衣游移的目光断在他靠近的苍白指尖,听男人似嗔带笑开口—— 侥幸。
谢衣忽然间有些释然。 沈夜道,人从在意的第一刻起,便开始在心底凝一个轮廓,期盼事情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溶进轮廓,不大不小,不缺不溢。 人之侥幸,非是合意,而在恰巧。 天下执着是苦,大抵如此。我所执者,其实非是求而不得,则是在某时某刻,无能一瞬巧合。 说着男人只是不易察觉地迟疑了毫末之微,他看着有些走神的青年,叹笑无声。 ……可惜了。 谢衣确实恍惚,他听着沈夜絮絮叨叨般说了大段,便忍不住开口。 谢衣说,我钟情于你。 等他回过神,脸色有些发窘,心底慌张又鼓动,和初次告白的小男生一般。 ——他怕那人拒绝太快,又怕那人不拒绝。 然而被告白的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说话。男人照例是敛回目光,落在了桌上盛着残烛的一捧雪上。 谢衣发现那里尚存不完美之处,一道显眼断裂的痕迹,几乎括完整件器物。 沈夜指尖缓缓摩挲着玉杯粘合后留下的裂纹,眼睛里却始终宛如绽着雾气。 那神色太宁静又太哀伤。 谢衣突然间有些难过,在一霎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何记住了这人——第一次见到沈夜,对方只是静静看着老树,眼神却如此刻——又仿佛他无时无刻地,凝视每一个对象时,总是如此深情又漫不经心,像是透过眼前,看着更虚浮无际的另一个地方。 又比如当沈夜看着他的时候,更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缅怀,另一个人。 谢衣很想问他,到底是哪里破碎了一块,他,亦或是他?让圆满无论如何也周全不了,每看见一次,便折磨彼此一次。仿佛看着花开再艳丽,想着的,永远是泥土下错杂根蒂盘绕的腐朽。 然而不等他狠心开口,沈夜的声音寒川凉水似漫近,一派风轻云淡。 ——你看,已经损坏的东西,就算修理改制完毕,每次看到时,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盯住那些那些裂纹和缺损……你说是么? 过了很久,谢衣才低低应了声是。 然后他虚握着手,缓缓放在心口上。
青年一截一截僵硬起身,说告辞了。 谢衣。 男人叫住他,嗓音终于显露疑惑,当是天真无疑的疑惑,纯粹的疑惑。 谢衣很希望自己没听见,沈夜自顾自开口。 ……你到底,贪恋我身上哪一点? 谢衣的脚步停下了。他想起沈夜的眼神。那种患得患失的怅然,何以宣告寻求安身之所,归属去处? 沈夜,他叹了口气,你根本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心有所求。 如果你现在不懂,将来……恐怕也不会明白了。 如果一开始便知道是为了什么,怎么敢痴迷下去。人总要溺死其中,才记得起列出理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青年背着他,站了顷刻,终究是按捺不住苦涩无奈,慢慢泻出。而一阵风起,盖过他最后一角应当露给那人的侧颜。 沈夜在后面望着他一步一步穿过洒着竹帘的门,走出去,步上檐廊……男人静默着不知想了什么,然后开口—— 谢衣,我看不清你。 沈夜说,你转过来。 谢衣继续抬腿走。 沈夜,你也从未让我看清过。 谢衣走出书房隔着檐廊看见沈曦。少女站在一簇攀上廊柱的爬山虎边,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来,微微一笑,手指一一数过,介绍他那里一一是沈夜亲手所植,又说花园和以前不一样了呢……那棵最好看的树不见了。 谢衣觉得脑海里的记忆竞相被谁打碎,拼凑出更凌乱的排列。他盯着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容,看对方笑容仿佛历尽沧海桑田,寂寥而肃穆,一时默然。 沈曦复转头看着庭中花草,不经意搭上覆着枝藤的朱红廊柱,叹了口气道,哥哥说它已经死掉很久了。 一瞬间,少女的轮廓,竟在他破碎记忆中某一块,与沈夜的身影重合起来,谢衣滞了半响,才循着沈曦的视线望过去。 一簇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恹恹地卷着半枯的叶子,哪里有活着一棵树的踪迹。 ……原来树与人是一样么,端靠一颗心而活。 不知谁带着青春而朝气的嗓音,在他耳边恍然大悟。 谢衣只觉得方才自己捂住的地方,不痛不痒。 那里空成无法感知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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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Feb 18, 2014 7:43:32 GMT 8
追上进度了~TUT那句诗好美啊,两个人说话像打哑谜一样: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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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0, 2014 0:10:24 GMT 8
【Chap.07 古墓】
谢沈两家的亲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订婚的事流月斋由华月出面与谢家主宅干涉,谢衣一声不吭,出国的事也没有提,终日足不出户,不知在做什么。 当他决意把那本记录多年、大多与沈夜与那些寒彻长夜里抵死缠绵有关的日记烧掉第二天,乐无异跑来了,张口便请他卖人情。 少年在他面前扭扭捏捏半天讲不清楚,反是身后裹着一身毛领大氅的夏夷则先开了口。谢衣听他说了开头,不由无奈地心底叹息。 ……原来还是沈家。 夏夷则表述简洁明了,大意是流月斋所筑的巫山上有一座存在传说中的大型墓葬,民间传闻已久,俗称神女墓。神女墓来历,时隔百年,早已众说纷纭,大抵是爱而不得的女子沉眠之所,也因此很多人猜测墓主人极可能是古代社会十分难得的出身高贵拥有独立墓葬的女性。 乐无异插话了,他说师父你想想,流月斋建在山腰,连着沈家一片建筑群连绵到深山,那沈家后头的山包多大?即使站在山下仰望上去,也看得到。 少年顿了顿,脸上有些讪讪,才降下声音说,师父你要娶小曦,谢沈两家结秦晋之好本来是欢喜的事。但现在有人说,沈家偌大家业,单凭华月和沈夜绵薄气力,根本无法支撑,流月斋占着巫山山头这几年,早已将神女墓中值钱的宝贝盗取出来换成钱财…… 谢衣笑了,问他,你这话意有所指,又是谁要凿山开墓了?再者,谁能确定巫山上一定有墓?那被沈家变卖的陪葬品,可曾有人见过?道听途说三人成虎,几分可以当真? 乐无异哑然。 夏夷则笑了,说,夷则素来敬佩流月斋以诚待人,但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是或不是,只要沈先生肯退让一步,便可堵悠悠之口,还流月斋一个清静,岂不两全其美。 谢衣最终没有允。
夏夷则说到巫山神女时,谢衣有些走神,沈夜散漫幽沉的眼神出现在他眼前投注而来的情愫似是而非。 他想起那个困扰多日的梦境,光影明明灭灭摇曳闪烁,沈夜背对他,从树上抱下一个女子。 巫山古墓?神女? ……哈。 当真无稽可笑。 夏夷则临走前见他垂眸沉思,忽问,在前辈看来,三千界中神魔佛鬼皆无法掌握之事,为何? 谢衣知他暗示谁,唇角一勾似笑非笑——清和真人以为呢? 少年面色一肃,抿了唇转过脸。 谢衣表面无恙,见他欲言又止避过去,心不由一沉,终于知那句没有什么沈夜,到底是连修道者也堪不破。 乐无异干站其中,见谢衣今日心情着实不善,少不得有些尴尬,眼里盈转着急,说师父,我们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衣朝他摆了摆手,倦怠叹息道,走吧。 那句你们还年轻,两个走远的人没听见。 坊间的窃窃私语上不了台面,风声还是吹到了谢家主宅的长辈们面前。沈家不干净,谢家宗主娶了沈家小姐,两家迟早沆瀣一气,尚且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神女墓陪葬品,早晚有谢家一杯羹。 不等主宅的人找来,从不独自拜访谢衣的阿阮来了。 少女漂亮秀丽的脸蛋有些沮丧,喝了口凉白开,磕磕巴巴对谢衣道歉。 谢衣温和一笑,说喘了气再说话。 女孩子愣了愣,嘻嘻地不好意思笑起来。
阿阮也是谢家宗亲,不过是旁系远支,照辈分得称谢衣一声兄长,所以相较乐无异不清不楚随谢衣读了几天书改口叫师父,阿阮与谢衣的关系更亲近。又因她本来是族内长辈翻着族谱接过来的,意思是要指给谢衣,因此两人为避嫌鲜少私下见面,直到谢沈两家联亲的事有了眉目,才跟着乐无异大大方方出入谢家找谢衣玩。 少女说话虽也有不清楚的地方,但谢衣总算明白了神女墓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阮读的是外国人赞助的学校,近来资金短缺,在图书馆地下室的资料间里找到一卷地图,显示的是古墓结构,又有神女墓三个字做题头,校董会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地民间流传的巫山神女墓故事,动了心思。 可惜地图上神女墓可辨识的唯一入口恰好被沈宅护住,校董会派人与流月斋几番交涉都被沈夜回绝,想要从死人身上获利的龌龊心思不得逞,竟对沈家反咬一口,说流月斋和沈家用度皆由盗取墓葬而来,甚至私下组建了探墓小组,准备近日直闯沈宅破神女墓。 因为阿阮在校学的护理专业成绩优等,今中午放课后被老师私下被告知她是后援之一,吓了一跳后便急忙赶来见谢衣。 想起黄沙漫天的远方被洋人盗取毁坏的无数珍宝,谢衣暗骂了声,决定先自己走一趟,无论沈夜作何打算。 至少,他谢衣不能坐视不管。
谢衣到流月斋时,花厅隔门传来华月声音。 女子冰冷的嗓音含怒——疯了一个李二,还不把尾巴夹紧点?你李家不过仗着一队带枪的,但要对付流月,算清自己有多少斤两了?李三公子,我劝你别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为什么随母姓,又为什么不住在李家大宅院里,别人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 李三公子道,我是为了沈夜好。待洋鬼子真正冲上来打开神女墓,沈夜的事,华老板以为还能瞒得住? 继而转笑又继续说,我虽不清楚沈夜到底算是什么,但神女墓里有和他相关的东西是肯定的……呵,看华老板脸色,看来我料得不差?至于华老板你,你是妖是鬼,我没兴趣。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 随后华月打断说了什么,谢衣没有听见,光是听到那个所谓的李三公子是夏夷则的声音就让他生疑,脚步偏了个方向,偷偷朝流月斋后院沈宅走去。 ——沈夜不在。 整个沈宅死寂沉音,谢衣在书房转了一圈不见人,想了想便进了厚帐严拢的内室。 谢衣呆住了。 看似收藏用途的密闭而宽敞的屋堂狭窄得一眼望尽,四面八方爬满蜿蜒缠绕的植物枝藤,只留下一条空位直指中央——比人手臂更粗的树藤环环相扣自屋梁灌下,缠绕在一个女子身上高高悬立,女子鸦发如瀑散在枝藤之间,腰以下尽数化为虬干曲枝与藤蔓扭绕弯折,张牙舞爪铺天盖地,衬着女子沉眠似的雪白清颜,清绝诡艳。 宛如聊斋鬼话里树魅行妖,莲指凝梦,幻境里迷惑背对谢衣而立的男人,将她从树上抱下来。
=========================================== 抒情的一章后是叙事的一章~ 总觉得这篇转折的过渡章后,应该有人猜到我开了个怎样奇葩的脑洞_(:з」∠)_ 另外大家都在纠结的沈夜的真身问题。。 提示一,人神鬼都不能掌控的是什么? 提示二,神女墓里存留的…… 提示三,看文名~ 暂时没有提示四。(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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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Boaj 发表于 Feb 27, 2014 18:49:05 GMT 8
【Chap.08 相思】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女子音寂萧然,从他身后清冷响起,遥远落寞。 自夏夷则口中知对方非人后,谢衣原也无打算不被发现,只是华月速度太快,谢衣琢磨不透她与夏夷则的交谈如何了结,只目不转睛看着女子与自己擦肩而过,走到那诡异树人下转身向他站定。 谢衣这才微微一笑,这就是巫山神女?当真千年不朽,神仙也似。 华月表情淡漠望着他,不知想了什么,才沉吟开口道,她是沈夜恋慕了一生,终究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魂飞魄散的结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衷肠如是,难告一二。只是这份暗地相思,最终熬成咽入腹中的,到底是惆怅还是清狂。 个中滋味,恐怕……也只有阿夜他自己知道了。 女子像是喃喃自语,陷入回忆,忽而一笑,抬眼上下打量谢衣道,这一点,你和他倒是十足相似,宁可情酒如鸩酒,穿肠烂肚也甘之如饴。 谢衣表情一肃,折断华月尾音,认真道,我心磐石,不可转也。 华月忽然滞住了,凝视他片刻,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人。最终女子复侧身抬手抚上树枝缠绕的冷硬肢体,默然无语。 华月问谢衣,你可信沈夜?
……你可信沈夜。 青年一怔。 这句话依稀有人在梦里问他,那人的面容藏在阴影下,表情阴晦无明,声音清哑如细沙抖落,缠起磨人瘙痒。 那人问,你可信我? 谢衣答不出,对方等了顷刻,轻轻呵地自嘲似笑了一声,转过身。 华月见他怔然出神,眉间蹙起,千言万语徘徊心壑,最终聚成一声叹息。 谢衣。 女子闭了闭眼,再睁开,一派决然坚定,她说你走吧,真的,不要再来了。你和沈夜,没有可能。应该说,本无可能。 她指着被藤条枝蔓叠了一层有一层的房间尽头,说这后面,是所有人想要的真相,也是你想要的真相。 华月说你和阿夜一样,顾虑太多,可是阿夜比你谨慎,更懂得保留。 也许他真正想要的,比你想象的更少。但是你们那些可悲又可恨的自以为是,只会不停伤害对方。 谢衣,你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能够保留住羊耳朵国王秘密的,只能是国王自己。有权倾听秘密的,永远不是树洞……是死人。 青年怔默,目光慢慢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华月脸上,笑起来。 那么,你呢?华老板……华月,你的秘密又是什么?你对沈夜的恋慕,还是,你身后的这个女人? 谢衣的手从风衣口袋里缓缓抬起,华月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说话,垂下眼。 ——华月,沈夜在哪里? 华月叹道,你不相信。 ……谢衣,你终究还是不相信。
情之一字,误人深。 华月低语喃喃,我心磐石……呵……谢衣,你也好,我也好,饶是阿夜,到底躲不过。 谢衣举枪对她,一字一字沉声问,沈夜,在哪里。 华月敛神冷哼,袖风翻涌流光若攒,皓腕一转凭空便握住一把箜篌,素指划过,弦音叮咚嘤咛,屋外云天倏然闷声惊雨,铺天盖地。 谢衣道,你说我不相信沈夜,沈夜他又何曾有念头与我推心置腹?呵,华老板,你们流月斋,到底在防备我什么? 女子望着他不语,半响道,多说无益,谢衣。时过境迁,如今你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你不过是长了张相同的脸,拥有相同的名字,但你毕竟不是那个谢衣。 我也……不是那个华月了。 箜篌乐音哀切,绵而不柔,淅淅沥沥伴着屋外传来的雨声盛大空旷,低低高高转折悲啸,绵密如织渗入百骸筋骨,教人无法抗拒。 谢衣不知她说那个谢衣是哪个谢衣,直觉华月非人之身,寿命百年,说得大抵是前世今生。青年微微眯起眼,固执重复,沈夜在哪里? 华月不语,箜篌深切,一音一调如针走脉钻入谢衣躯体,游走至必要之处骤然刺痛,缠绵连延,尽数打在握着枪的腕力上。 谢衣其实已经感知不到自己是否还握着枪,疼痛一波掀一波,仿佛要斩断他的手腕,指尖针扎似发麻生疼,如蚁啮咬直钻心底。 他问,沈夜现在在哪里。 ——他是不是早就进入神女墓?那里面的东西如何巧珍异宝天工夺目,竟令他这样牵肠挂肚,日夜守在这里,连走出流月斋的次数也寥寥? 华月不语。 谢衣等不到回答,僵持片刻,低低笑出声,道,好,好……传闻果然是真。 青年盯着女子一字一字缓缓开口。 他说,原来从那棵树下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原来。
如果你是想确认所谓的流言是否真实,那么,如你所见。 流言是真,神女墓是真,流月斋镇于神女墓门前是真,沈夜与我一心一意想将小曦托付于你也是真——在你看来,还有什么无法隐瞒?若说是筹划已久,你本不该认识阿夜。 女子又叹,你今日来……究竟为了什么。 你的今日,昨日,你的三番五次,只是为了看见一个人,还是期冀这个人如同想象中的完美? 你认为这就是巫山神女,你挣扎在自己那些可笑的虚妄倪端,你怎么不听听阿夜他到底怎么想?你怎么不亲口问一问,你那些昭然若揭的心思和试探,他当真几分? 可惜,他自己,也是为别人的心意而生,他之认知,仅于那人的认知,空缺的,由我补充,最后完整成一个沈夜。 声音恻然,字字诛心。 夏夷则曾问谢衣,在前辈看来,三千界中神魔佛鬼皆无法掌握之事,为何? 谢衣曾自问,世上唯有什么,轮回众生,无一幸免,生死之间竟只能为此叹息作罢。 他当时便隐隐有所猜测,但那些触碰沾染上己身的温度太真实,那些终日缭绕心头的嗓音太痴醉迷人,念着英文情诗的模样,光影勾勒蜿蜒,起起伏伏。 那是沈夜的轮廓,是真实的沈夜,是他日日夜夜放不下的执念。 ……你要所谓的答案,今日便给你想要的答案。华月低吟,手起势,长歌绝唱,眨眼击出。 那人的执念将自己最后记住的沈夜印象凝成人形,你的欲念将他纠缠在靡靡梦境无法脱身……那个人也好,你谢衣也好,你们想要的,永远只是你们想象中的沈夜。 音刃锐利,划破他前襟。 华月问,他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谢衣答不出来,蓦然痛哼一声枪脱手滑出,然而身体后倾时,有人微凉的体温靠近,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护住心脉,温和暖流便就此淌进四经八脉。 来人低沉嗓音透着浓厚倦意,在他耳边无奈叹息,坠入他手心,被他虚虚握住,摊在地上。 月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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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Boaj 发表于 Mar 5, 2014 19:39:35 GMT 8
【Chap.09 钟情】
男人身上带着潮气,浸透着湿漉漉的树木草香,幽冷萦绕上来,在背后凉开一片。 灌输进心窝的温度太柔和,教人昏昏欲睡。谢衣半躺在地被沈夜抱着,青年看不见身后人的脸,看不见那人的表情,手指迟钝地麻痛着,缓和几分,就抬起来诉求触碰, 沈夜脸贴了贴他的手,握住后压下。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幽暗深处开放出的白昙花,柔软的外衣镀着冷傲月辉。 沈夜说了什么,华月说了什么,于他而言,都不重要……那个人,现在就在他触摸得到的地方。 华月最后只是叹出口气,退了出去。 沈夜不出声,谢衣静静躺在他怀里,蕴着草叶树皮的气泽染了彼此一身,潮湿淋了袖袂满襟,洇开晕纹。 一时息事宁人,相拥此时此地,肌肤相贴时体温交融一处,安缓得竟让人恍惚岁月悠久,然倘使有朝一日回忆过往,不过徒增歆羡惆怅而已。 沈夜的发梢润着水光,莹莹透透,几乎溶进明光。谢衣仰着脸眯起眼,看垂于视野上细缕拧成几路,重重参差叉错。 谢衣忽然低低笑起来。 谢衣说,如果你能这么抱着我,一直一直……该多好。 沈夜低头看着他,看了许久,说,侥幸。 于是躺着的人笑得愈发大声起来。 笑够了,挣开被对方握住的手,抚上那张脸,指腹沿着英挺而直硬的骨线缓缓摩挲,揉出一层嫣红,照得眉眼款款,连轮廓也柔和几分。 谢衣说我记得你的笑,又说你的笑,很好看。 沈夜不吭声,任由对方的手指,在脸庞上游移放肆。 谢衣笑得眉眼弯弯,继续说,我想再看一次你的笑。 沈夜伸手按住他摩挲到唇边的指,低低嗔了声胡闹。
沈夜浑身都浸着水,谢衣揪住一小块袖角,用力拧,水珠滚到指尖,凉意渗骨。 谢衣问他,你从外面回来。 语气笃定,着实不像疑问。 沈夜点点头,嗯了声回应,有些漫不经心。男人站起来,抬头时看到那枝蔓盘错中的躯体,动作有一瞬缓滞。谢衣顺着他抬眼的时候,没有漏下对方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噙着的苍白淡笑。 沈夜说,你可知道,那是我曾经的求而不得。 谢衣没有说话,他盘起腿坐在地上,看男人走近,站在与树连生的女子身前,变魔法似将一小束花放到女子旁边的枝藤间,手舒开又握紧,迟迟没有抚摸上那张白皙脸庞。 谢衣有些难过。他看着沈夜的脸,那张他从前熟悉这一刻忽然陌生的表情,悼念某一个人。 沈夜最终只是垂下眼,轻轻抬指碰了碰柔软的花瓣,低低叹出口气。 ……逝者如川。 谢衣想起第一次看见沈夜的时候,对方回头望着枯死的老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还是少年的他那时候说,逝者如川。 沈夜敛下半阖着的眸子淀着幽徽森暗的沉沉死寂,漫起雾气一样的茫然苍色,有什么藏在里面,谢衣屡屡望进去,却无论如何也抵达不到最深处。 男人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凝视着的目光茫然而忧郁,宛如欲言又止的叹息。 谢衣依旧坐着,他看着沈夜转过脸望过来,淡淡笑了,然后说他不喜欢雨,尤其是打雷的雨天。 ——那会让我想起上一次你就这样消失,在一个雷雨夜后的晴天。 然后他听见树叶窸窣摩擦,站在丛林一样深处的男人转过身。 男人说,我也讨厌雨天。
沈夜站在层层叠叠的虬枝繁叶间,沉静目光穿过密叶罅隙,仿佛随时都会如同他身后的树人,于此合为一体。 他说话时嘴角偶尔弯起好看弧度,似笑非笑,然而永远散发令时空安宁凝滞的气质,看得谢衣心底那枷锁困不住的心兽低伏悲鸣。 沈夜慢慢走回他身前,拉起他,说有人告诉我,我讨厌雨天。 青年懵懵懂懂被他拉起,问是谁。 男人侧过头望向无法辨清的枝丛深处,沉默。 谢衣知道那里隔着厚实墓门。里面是很多人不能触碰的禁忌,沈夜的秘密,他终有一天知晓的答案。 前一秒还在说话的人注视着某处如同陷入回忆般走神,陡然空虚下来的喧嚣让人心慌,谢衣知道沈夜望过去的方向无可避免地要看见那个对方曾经求而不得的存在。 眼睛注视久了,虹膜发涩。 ——那是一种莫名认定为背叛的不安。 谢衣不知道那个掩藏在看不见的墓室门后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那个和树木同化的巫山神女究竟和沈夜有着怎样的过往……越是无谓想象,越是嫉妒如狂。 再度开口的男人对他描述了一个他不认识的沈夜,诉说那个沈夜像是傀儡一样摸索自己不记得藏在身体哪里的心,然后隔雾看花地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流如川不息,手里本应握住什么却未曾握住。 世上有一种脆弱叫做蜗牛,去掉坚硬的壳剩下柔软躯体,渐渐干涸后死去,直至最后一丝痕迹彻底消亡…… 沈夜忽然住口,回视的眼中满是惊愕。 谢衣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踮起脚,朝那张近在咫尺的侧颜亲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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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Boaj 发表于 Mar 6, 2014 9:50:55 GMT 8
【Chap.10 贪欢】
对谢衣而言,沈夜不是蜗牛,是孕育珍珠的蚌壳。 被吻的男人霎时错愕,说沧溟她不是…… 谢衣压着他,细碎密织的吻落下来,缠绵发鬓。 记忆里的沈夜深沉稳重,现在倒在他身下气息轻促紊乱,流连在彼此脸间,被隔断的尾音呜咽,蒸腾暧昧。 沈夜回过神,伸手撑住他俯下的胸膛,嗓音低沉——你就快要娶我妹妹了。 谢衣听若未闻,覆上对方微凉的手,握住,缓缓移到心口。 ……那是因为,你不愿嫁给我。 青年吐字温柔,语气轻和得像是催化即将萌芽的、彼此心照不宣的,隐秘。 沈夜挑起眼角,打量了他很久,呵地笑出声。他说,事到如今,我也总算知道那些困我于浑噩间的模糊断章,是何种风情了。 只能宣泄在梦里沉浮的情事,飘荡着浓郁的糜烂气味,腐朽蚀出艳丽的花纹,宛如蛛网盘错纠缠白日恍惚。 有力的心跳拍击胸膛传达到指掌之中,像是鱼吻啮咬指尖,碰撞上皮肤时渡过细微躁动,哒哒跳跃,轻率跌进心底最深的柔软沼泽,难解难分。 谢衣浅浅展颜,笑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可惜没有芍药栏湖山石,少了几许幕天席地的风流雅趣。 这话说得太放浪肆意,更似情人间耳红心跳的床笫密语,充斥氓气的故意调戏。 躺在地上的男人闻言微微皱眉,抿起的薄唇润着水光,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光走过,粼粼过一晃波晕。 沈夜按住他宽衣解带的手,眼角摇曳风情欲重,轻佻上勾,嗓音哑黯如叹,道何人才是杜丽娘…… 谢衣抽回手,轻笑复又动作。 ——谢某自荐枕席,难道不才是那个入画摇情梦,痴心一片都付君的怀春人?
湿发成缕,几绺黏在颈边,映着苍凉肤色,被谢衣拈在手轻吻,舌尖挑过,咸气便尝进嘴,淡淡化开,让他不由微微一笑。 执发唇畔,呵气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调子悠悠漫长,说不出的旖旎柔肠,衬得眉梢眼角也荡漾春情。 沈夜音不成调,被他红舌软软扫落,尽数破碎淋漓泼洒唇齿之间,重新吞咽入腹。 一枕荒唐图欢,幽梦谁边。合着此间雨幕拢烟光的春情拟进眼,残留婉约流光暗转。 ……男子间的欢好无非如此。 溺水濒死般喘息,惨淡如石的肤下迤逦青脉若莲,隐约颓败。乌青单薄的衣料下截两段羊脂苍玉,雪趾蜷缩,盘在青年腰上,媾和的胯股间泥泞狼藉,描绘最深重的野欲将行,旋转深入,周而复始。 仿佛重新回到夜沉如寂的梦里,斑斓陆离即死,鸦黑蒙目。 男人半阖着眼,情欲衣颜,枯荣参半。 若非偶有一声惊喘咻咻,噤抑在胸燃起高温溢出,铺开嫣红可爱,便当又是一宿黄粱,蝶翼缭乱迷眼,缱绻痴缠在漫天漫地的翠藤绿枝掩映下,碧流飞逝。 藏在迷离梦境深处的情人一头半长墨发铺散在衣褶间,滚起细小波浪,起伏淡凉,尾尖打着小卷,漩涡似扣住一纹皱痕,随着躯体抬升后抽开。 秋雨泠泠悱恻,绵长得令人错觉可以听至地老天荒。燕好娱情,不若是剪开一世繁花似锦,留谁一道黑白剪影铭心刻骨。 缠绵后温存。沈夜的手在热情间愈发冷彻,覆上谢衣的眼,遮住一双眸动情时的流光华灿。 ——诚然是,一模一样…… 一声叹息太轻渺,几不可闻,如同一次呼吸,呼出即散,从无拢聚。 谢衣眼睛被冰凉剔骨的单手遮住,而这只手的主人只是在他耳边喃喃自语。 每次看见你,这双流动星光、宝石一样的眼睛,它总是无时无刻提醒我,你也只是长得像而已…… 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谁听。 你也只是长得像而已。
谢衣终于知道自己的手握住了什么。 沈曦说,无论是沈夜还是哥哥的决定。 华月说,你们想要的,永远只是你们想象中的沈夜。 沈夜说,现在的沈夜,是个不知道自己的心放在哪里的傀儡。 ……最终,此时此刻躺在他身下的,也只是个千百年前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执念。 无怪乎几乎终日蛰伏流月斋暗室这间小小四方之隅内。流月斋沈夜,连一缕幽魂竟也称不上。 红尘紫陌纷纷扰扰,最后凝成日光倾斜过朱红门槛的一幕。 乌发雪氅的少年微微侧过头问他,到底什么才是神鬼也难掌控的存在。 那不是一时的欲念心执,人心幽徽多变,然而这一指之间的须臾千年不灭,经历了岁月磨洗至今,茕茕独立。 拂花分柳行于世,冷眼袖手。那人知道有人盼他静和宁好生生世世,但一句为何给他埋在了心底。 未曾探究,也作温柔。 空茫记忆里,有人告诉他许多过往,却忘了告诉他,他的心遗落在哪里。 他不是曾经的沈夜,他是别人想要的沈夜。 沈夜捂着谢衣的眼,问他,在你看来,这样的沈夜,是否还是沈夜? ——他只是个被填充进别人设定好轮廓的残缺。 男人忽然笑起来,冷冽如讽。他说所谓愿望谋求,到底只是一厢情愿,欺人欺己的暴虐行径。 谢衣第一次听见的笑声溶进雨声,涩寒惊心。 青年蓦地握住覆在眼前的手,问,我是谁。 沈夜,我是谁。
怀疑和莫名的怒气,像霉藓在心口蚀出大片朽败,扩散开黑色的暗影。 谢衣有一句话最终没有问出口。 ——沈夜和那个人的关系。 他害怕听到沈夜本人道出的真相。他害怕沈夜那些若有所思和欲言又止,甚至雌伏承欢的宽容隐忍,都是因为他的脸和那个人太过相似。 太过相似,总能成为一时恍惚的默许。 ……成为敞开身体接纳入侵的理由。 谢衣沉默。被遮去明光的视野缓缓浮现男人避开的脸上是怎样掩着淡薄的愠色,望向丛林深处的神色迟疑虚浮。 像是有什么东西隐了形,偏被他看见,目光便定在了那处,眸光的流转纷乱宛如走马灯剪影,明明灭灭,凌乱渺茫。 有人声音在耳边响起,道陶土烧制成器,便是众人瞩目的对象,但若重新打碎,可有人欢喜过其中一片? 石土无情,却也未曾有人问过它之意愿。世上理所当然的事何其多,又怎会差这一抔。 男人笑声息微衰寂,顿了顿,慢慢叹息回他,谢衣,你我,永远不能相较而谈。 叹息淌进耳,凉透心底。 谢衣交叠在眼前的手滞了片刻,徐徐放下。 今夕何夕……叹息尾寒,沈夜收了手将落在身旁的衣袍拉上盖过肩,背过身。 他说,你走吧。 谢衣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一循过那些情事的痕迹,洇开深浅色,四散狼藉。 他没有看见男人转过身前最后的表情。 ……不需要了。 青年出了门走上游廊,华裳女子握着箜篌坐在阶边,半身浸在雨帘间,见他出来,微微一怔笑起来,开口问他。 谢衣,得此结局,你可满意? 青年道,今日过去,便是新的一天。 这么说的时候,目光越过了烟幕迷蒙,停在沈曦曾告诉他有树木生长的地方。 女子忽然抚弦,低低吟唱起来。 唱词只一句。伴箜篌声声,千丝万缕愁绪怅惘,凭寄几弦。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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