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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16:28:54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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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1:11 GMT 8
*窝顶着锅盖回来惹٩(๑•̀ω•́๑)۶ *架空AU,微超自然设定。 *三个谢衣谁都舍不得(இдஇ; )于是谢衣精分,主人格1.0,隐藏人格3.0,2.0人工智能,少量夜初有。 *千锅锅什么都不懂,莫要吐槽硬伤(σ`д′)σ *背景略大,慢慢展开。
引子
——数据传输中,请稍候。
——传输进度,35%……
——68%……
——……99%,100%。资料传输完毕,请进行目标追踪时间设置。
五年后。
——时间为现在开始的五年后,确认无误后请点击确定。
确定。
——确认完毕,镜花水月系统即将关闭。
——自爆模式将在五分钟后开启。
*****
已经没有退路了。
白衣青年的后背抵在了墙角,身上汗出如瀑,掌心滑腻腻得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单边的眼镜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弄坏,监测数据一阵乱转,已经不能正常运作。青年勉强地抬起头,视界朦胧间,那个男人踏碎月光而来,一袭黑风衣与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伴随着长夜而生。
那人手中发出子弹上膛的声音,咔擦一声脆响,即便不用细看,青年也能知道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头颅。
“不要胡闹了,乖乖跟我回去。”
——自爆模式已进入一分钟倒计时。五十九,五十八……
“我心意已决,除非阁下放弃陆沉计划。以他人性命为代价换取族人一线生机……这种事情,请恕我不能从命!”
“砰——”
男人的枪口冒出了烟,白衣青年只觉左腿一阵麻痹,整个人已不由自主半跪下身去。
研究所新制的帕拉莱斯子弹麻醉力量强横,一旦被打入身体,半分钟以内就会全身失去知觉。青年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他大吼着“不要过来”,反手将刀插入地面,刀锋如同切入豆腐,瞬间没入大半。
“放弃陆沉计划,说起来倒是轻巧。”男人停下了脚步,“那么你说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活下去?”
“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方式,而不是……如果你执意要,我只能……”
意识已在麻醉子弹的影响下开始变得模糊,青年最后抬眼看了看对方,那对威严的燕尾眉如同笼罩在烟雾之中。
“……抱歉。”
——十秒倒计时……七,六,五,四,三……
青年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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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1:27 GMT 8
一、乔迁
谢衣最近搬了新家。
说起生活平稳,无拘无束的方面,谢衣的小日子算得上令人羡慕。他之前是科技大学的一名教授,人有才华,入职时还相当年轻,工作和收入都非常稳定,若不出差错,基本上可以说终身无忧。然而前些天他却以与老婆异地分居的借口辞了工作,北上来到京都长安定居——这个选择令一干同事跌破眼镜,谢衣教授已婚的消息同时在学院里传开,众多拜倒在他实验大褂下的女学生们芳心纷纷碎了一地。
事实上他连女朋友都没有,父母也早在许多年前就病逝,只有一个在国外钱多得烧身的小姨,不定期会往他的瑞士银行里打上一笔尾数好几个零的生活费,却也从不对谢衣的生活多加管制。由是他用不着朝九晚五地工作,时不时搞搞投资养养花,照样能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
这等好命当真容易招人嫉恨。
新搬入的江陵小区是个高级住宅区,位置略偏郊外,环境安静,交通也较为发达。而谢衣选择它更重要的原因是社区安保工作十分完善,外人出入限制严格,住户信息也不会被轻易泄露,这对他接下来的工作有着莫大的帮助。
搬家工人怀里抱着一个扁平纸箱,在谢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往屋子搬。
这公寓少说有上百平米,家具并不多,一个人住空荡得要命,有钱人的心思果真难以揣度。屋子早已装修完毕,浅白的色调显得房间明亮大方,家具也多以冷色为主,客厅角落摆了一张好几米长的半环形办公桌,上面放着七八台液晶电脑,看上去高效简洁,不像个温馨的住宅,反而更像是用来办公的场所。
工人这么走了个神,脚就不小心在门栏上磕了一下,整个身子顿时失去平衡。
“小心一些!”
耳边响起青年惊慌的声音,工人的胳膊被用力一拉,站稳身子的同时怀里的箱子也被人抢了过去。
谢衣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的宝贝一样,生怕碰坏了边边角角,脸上还带了责怪的意味,“走什么神呢?说了这是贵重物品,摔坏了你打算怎么赔?”
搬家工人连连致歉。谢衣显然不太高兴,左右已经是最后一件东西,付清钱就将人赶出去了。他将大门一关,连忙就去拆开纸箱,箱子里隆重地包裹了许多层气泡膜,谢衣一层层剥开,里面静静地躺了个40寸大小的液晶显示器。
谢衣仔细地将它搬了出来,安置在墙上早已量身做好的架子上,插上电源和数据线,输入登录密码。显示器被开启的一瞬间,办公桌上七台电脑的屏幕同时亮起,一个青年出现在显示屏上,半弯着腰,右手放置在左胸上,冲着谢衣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
“欢迎使用镜花水月系统。你好啊谢衣,今天看上去气色也相当不错呢。”
青年说道。他的面容儒雅,眼角含笑,竟长得与谢衣一模一样。
谢衣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新买的沙发上,“可把我吓死了……这套装备我可是做了快两年时间的,摔坏了的话就要老命了。”
“哪有这么容易磕坏?你也对自己做的东西太不自信了。”
屏幕上的智能AI微笑着摇头,它的面容看上去比3D游戏的高模渲染还要逼真,一颦一笑看上去都栩栩如生。谢衣曾询问它到底用的是什么引擎,要怎样才能将人体模型做得如此逼真,这等技术若能用来开发游戏肯定能卖得一笔好价钱。那家伙却都只是微笑着摇头,明摆着无可奉告。
阿偃真是个神秘多多的家伙。
镜花水月系统,这便是谢衣执意搬家的原因之一。它原本只是一个储存数据的芯片,五年前小姨将它从国外寄来,交由谢衣无期限保存。在计算机领域也颇有研究的谢衣自然不甘于仅仅当一个保存者,他用计算机读取了里面的信息,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是一套完整的智能系统,可以全球联网并且调动全部计算机资源,功能繁多高端,里面一个名叫谢偃的人工智能甚至拥有控制一颗低轨道间谍卫星的权限,这小小一枚芯片造价之高,简直令人无法估计。
然而用普通电脑加载镜花水月系统简直是天方夜谭,谢衣连换了五台新买的电脑,都因为计算速度过慢,加载下来的时间都要花上两三年,有一台还因为运作过热直接烧了主板。无奈之下,谢衣只得自己进行电脑组装,自制为了配合镜花水月运作的系统,并使用七台电脑同时加载计算。然而这样一来动作太大,容易被纪山那边的朋友同事圈察觉,谢衣一咬牙,索性直接搬了家到了长安,独身一人前往陌生环境,对以后要进行的工作或许也有所帮助。
谢衣确认装备无碍后就不再去理它。他仰倒在沙发上,尽管请了搬家公司,但有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这些天累得他几乎去了半条命。肚子咕咕叫着空城计,他却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阿偃,帮我叫份外卖啦……”
“好的。”
屏幕上出现一排外卖店的名称和电话号码,人工AI已经连接了网络电话,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贴心的家庭小助手,“要吃西餐还是中餐?”
谢衣毫不犹豫,“我要比萨,多放培根!然后还有大杯的布丁奶茶!”
“据我所知,你这个月又长了五斤肉,这里还不包括搬家时瘦下去的两斤。”谢偃冷静地建议,“再考虑一下,如果再胖下去的话,出门就勾搭不了漂亮姑娘了。”
“吃了再说!”
“您好,江陵小区送一份蔬菜沙拉,外加大杯的乌龙茶,谢谢。”
“阿偃你这家伙!”
谢衣刚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阳台那边却隐约传来了钢琴声。他微微皱眉,那大概是隔壁人家在弹琴,钢琴悠扬的声音透过开启着一条缝的落地窗钻了进来。
隔壁那人的钢琴造诣不俗,落指厚实有力,沉稳大方,凛然而不容侵犯。一曲弹毕,很快又接上了另一首,乐曲的韵律低沉,没有过大的感情起伏,从而显得冰冷。
那是首十分熟悉的曲子,谢衣躺在沙发上,静静听了一阵。他微微合上双眼,有什么影子在心底一闪而过,快得好似燕子长尾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几乎激不起半点波澜。
“是你喜欢的永夜啊。”
谢偃的声音插进了钢琴曲中,在他身后淡淡笑道。它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失真的原因。
“真好,才搬进来就遇到一个喜好相近的邻居,这是一段都市恋情的美好开头呢。”
“你在胡说什么?暗喻我一把年纪了应该尽快找个女朋友?”谢衣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要瞪它一眼,“我也不懂钢琴,不过是恰好喜欢这首罢了,用这个勾搭人还不是被笑死的份?”
“是是……技术宅注定孤独一辈子,这是卢瑟们最喜欢用的台词了。”
“再说!信不信我拔你的电……”
深秋的寒风顺着落地窗的缝隙吹了进来。谢衣搬家时出了身汗,身上衣服穿着不多,这遭被吹得背脊一寒,连带着气势也弱了下去。他下了地走到窗边,正想把窗关严实了,隔壁的一曲永夜却正好弹到高潮部分,钢琴声宛若静静流淌的河水涌入汪洋,音域和情感骤然开阔。谢衣抵在窗沿上的手指微微抖动着,半晌后等乐声间歇,他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窗。
“阿偃,你说这年头用做菜吃不完的方法去勾搭邻居,还能有用吗?”
“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如果是你做的,好感度一定会跌到谷底……”
谢偃微笑着,人工智能的风度竟也能温和得如同翩翩君子。它的笑却很快地淡了下来,“谢衣,搬了家就不能顾着像以前那样玩了。你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谢衣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他的手指在窗边敲了敲,发出了空落落的声响。
“嗯,我知道……”
他像是要提醒自己般,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的。”
章一·乔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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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2:16 GMT 8
二、隔壁家的钢琴师①
谢衣的新家里有个两米见宽浴缸,土豪专用的按摩款式,乳白色陶瓷闪亮新净,三个人并排躺入都不嫌拥挤。
谢衣喜欢泡澡,不仅贪图的是身体浸泡在热水中带来的舒适感,更重要因为那是他思维在一天中最活跃的时刻,他的所有论文构思,甚至连镜花水月的载体灵感都是在浴缸里诞生的。然而长时间处于高温和水蒸气包围的环境下,心脏搏动的速度会渐渐加快,大脑使用在顶峰过后也会开始变得驽钝,由是泡澡时谢衣的身体状况会受到严格监控,一旦到达了某个平衡点,就会被谢偃催促着从浴室里出来。
浴缸里的青年架起一条泛着健康光泽的长腿,仔细地搓掉了上面的泡沫。年轻人的小腿肌肉紧实,明明是个技术宅,却拥有军人那样凌厉的形状,像是被简单削切出来的石膏线条。
谢衣满意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将那条被搓得微微泛红的腿放回浴缸,随手取过了被搁在架子上的平板电脑。
毛巾小心擦去屏幕水雾,上面是一个名叫“侠义榜”的武侠小说论坛。谢衣随意在首页扫过几眼,正在追的几篇文都没有更新的动静,其中一篇已停更两周之久,作者以相亲、姨妈痛等等借口坑害读者,偏偏剧情正断在了让人挠心挠肺的地方,底下的报社楼都翻了好几页,无奈作者郎心似铁,任你哭天喊地跪求更新,说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楼主大驴子!
谢衣也跟着骂了一句,踢了一脚将帖子顶上去报社。
他很快就对首页失去了兴趣,在底下里区的登陆框输入“初七”的用户名,打上密码,安全证书验证通过。古色古香的页面很快就被刷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底面纯黑的一个网站,“侠义榜”三个大字依旧不变,里区放的却不是无法进入的读者公认的成人内容。
侠义榜,小有名气的武侠小说爱好者交流论坛,同时也是杀手圈子里公开的猎头网站。
不错,谢衣是个杀手……虽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
*****
什么才叫做杀人?
这个问题貌似简单得有些粗暴,但要解释起来,好像也并不容易,就跟壹加壹为什么非要等于贰的道理一样。出于各种目的,仇爱狂恨,或是家国政治……又或者是根本没有目的,夺取他人生命,令某人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是为杀人——这似乎是大家公认的,常识一样的说法。
但是令一个人的存在从世界上消失,真的需要夺取他的性命吗?
谢衣并不这么认为。
当然,让人从世界上消失,倒不至于用将人绑在火箭上,直接射到外天空的方法,至少谢衣第一次就不是这样做的。那时谢衣才装载完镜花水月系统不久,作为试水,他接受谢偃的建议,联络委托人接了一单生意。谢衣洗了他的钱和记忆,在谢偃的帮助下黑了户政事务所的网络,拟造出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再制作一场车祸录像,人人得以诛之的大贪官就消失了,名下财产一分不剩地捐入福利院,谢衣也因此获得委托人打入账户的一笔收入。
既是杀人,也为救人。这真的棒极了,难道说不是吗?
很巧的是,寄不死书过来的家伙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一本用报纸卷巴卷巴塞进邮箱的杂志被谢衣带回家的时候,就连阿偃也十分惊讶。《不死书》是本连载小说,作者不明,就连出版方也不明——因为它并不是在市面上能买得到的。据阿偃调查得知,不论是什么年代,身处什么地方,只要是作为杀手完成了一次任务,就会收到这样一本杂志。它像是精准瞄着每个杀手的枪口,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旦以杀人身份杀了人,那把枪就会精准地把杂志打入你家邮箱里。
杀手“初七”的账号密码就附在谢衣入手的第一本不死书里,谢衣当初抱着行动暴露的忐忑心态登陆了侠义榜里区,才相信那确实是杀手圈子里被广泛接受的事实。由于每次寄来的不死书剧情都是颠三倒四,缺章漏节,相识的同行大多会在网上直接玩剧情拼图,这大概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业界乐趣。
于是谢衣就这么拥有了自己的猎头网账号,成为了一名……应该说是被成为了一名职业杀手,尽管杀人的方式跟其他同行大相径庭。
这就是谢衣孤身一人搬家来到长安的原因之二。
*****
后脑勺头皮的一阵尖锐激痛终于让谢衣回过神来,他四仰八叉地滑到浴缸里,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淹没了,散开的长发被光溜溜地压在屁股底下。
他支起身子,沾了湿气的手指在平板的屏幕上滑动。猎头网上来回也不过是同样的信息,哪些商业大亨或是官员被高价挂出人头,又或者是爱恨情仇纠纷出点小钱,取人性命的理由千奇百怪,如同人生百态。一些极为难杀,开出天价的对象被斩落马后也会挂出头条供人围观,谢衣随意扫了几眼,毫无意外地又看到了某个杀手的ID。
“杀手无厌……”
谢衣轻轻念着那个ID,掂量着账号背后的人在这桩生意过后账户里又该涨多少个零头。无厌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杀手圈里声名鹊起,因为他——或者是她从来只杀天价对象,价格出得越高,任务的难度自然也就越高,但只要这个杀手一出动,就从来没有不斩落人头而归的时候。
同行对此人有着诸多猜测,因为顶着这个ID的杀手从没有在网上亮过相,颇有种孤高的,或是全然不把其他杀手放在眼里的感觉。二十年时间,足以让一个身手伶俐的少年迈入衰退期,然而无厌现在仍活跃一如当年,不少同行因此猜测“无厌”也许只是个代号,或者是一个商标,其后可能是个用天价酬劳培养起来的庞大杀手组织,死了一个棋子就会有另外一个补上,直到彻底将目的杀死为止。
“你已经在这个页面停留十分钟了。很在意它吗?”
浴缸边上响起了阿偃温润的嗓音,墙上原本黑着屏的电子钟一亮,开始进入了泡澡时间的倒计时。
“有点吧……不过就算背景再特殊神秘,干的也一样是拿钱杀人的活计罢了。”
谢衣在温水里伸了个懒腰,他原本想放下手里的东西,指尖不留神一拨,界面就被带着往下滑去,一张十分眼熟的面孔出现在了电子屏幕上。
他眼神一凝。被开了价的人才二十岁出头,披肩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柔和,五官秀美,是个走在大街上容易吸引少女回头率的青年。然而这张面容在京都长安几乎能说是无人不知,现在他的头像却被挂在了猎头网上,这单生意已经被人接下。
预约ID框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初七。
“阿偃……”
“嗯?是我给你接的。”
“你也太看得起我的身手了。”谢衣直想捂脸,“这种跟政治挂钩而且最近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身边保镖肯定不少,你想要我命可以直说的……”
“何必对自己这么没自信?”阿偃似乎掩嘴笑了,“虽然目标现在肯定不会接受私人会面,要见他确实需要花费一番功夫,但那好歹是你认识的孩子,这单生意如果你不接,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暗杀不成?”
“嗯……不能。”
“所以说咯。”
“好吧,说不过你。”
谢衣摁着眉心,那里似乎在不安地轻轻跳动。墙上的电子钟倒数到了零,他从浴缸里站起来,身上的水哗哗地顺着身体轮廓直往下落,青年颀长健康的身形在浴室的水蒸气里朦朦胧胧。
“阿偃,”他扯过浴巾裹住自己赤裸的身子,“来到长安第一单就遇到这样的生意……我总觉得或许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哦?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阿偃不置可否,它的声音在谢衣的踩水声中变得模糊,“但是不管出什么事,还有我在呢……至于你,尽管去做就是了。”
②
谢衣洗浴完毕,拿了甩干的衣服出阳台晾时,发现黑灯瞎火了好几天的隔壁终于亮起了灯。
两家的阳台离得挺近,能看到灯光从拉得严实的窗帘那边稀稀落落地透出来。落地窗被关得很紧,却还是能听到里面有悠扬钢琴声轻轻传出,和着夜晚干爽的风,在谢衣耳边温柔地来回舔舐。
青年晾完了衣服,索性将脸盆扔在一边,靠在阳台边上,边听着钢琴曲,边抬起头来仰望夜空。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夜间一片晴朗,连半抹云影都欠奉。伴随着悠悠琴声,观看夜景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安的夜景十分特别。每至浓云消散,月明星稀之时,就像是今晚这样,只要一抬起头,就能清楚地看到天上挂着的两轮月亮——正常的那个月影皎皎,如冰如霜;而多出来的那一个则是泛着橘红的光芒,中央一株大树形状的黑影清晰可见,分明是美丽而独特的景象,那样刺眼红光却隐隐透出了不详的意味。
那是悬于九天之上的城廓,名叫流月城,一个笼罩在神秘色彩之下的存在。即便纵观历史,也没有人能推断出它究竟存在了多长时间,就好像从人类诞生之始,它就已经悬于苍穹,孤高地睥睨大地。
也不知道流月城是用了什么能源,能让一个城廓悬浮千年而不坠。自古而今有不少研究人士对它产生过浓烈兴趣,就连谢衣也并不例外,然而据闻那座城自带防护壁,像张巨网将整个城廓笼罩其中,外人轻易不得入,摆明了拒绝与外界往来。因此那座城内的大多数文化和住民,对于下界的普通人而言都是秘密般的存在,无人得以进入一探究竟。
谢衣盯着那轮红色的月看了好一会,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既然无法研究根本,流月城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景观一般的存在,谢衣来到长安的前两天还唏嘘过一阵,但这样天天看着,自然也就没了新鲜感。
比起那座见得着摸不着的天空之城,果然还是隔壁家的钢琴师对他的吸引力来得更大一些。
隔壁的人家似乎工作还挺繁忙,除了谢衣搬进来的头一天以外基本上都不在家,想套个近乎都苦于没有机会。这几天谢衣闲得无事,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样高洁得宛如月光的琴声,以及坐在钢琴前,演奏出如此动人乐曲的那个人。往往禁不住身随意动,笔下就开始在素描本上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
在钢琴前演奏永夜的人,究竟会长什么样呢?
首先应该是个男人,曲风如此犀利的女性谢衣可敬谢不敏,然后身躯应该不会显得瘦小,至少也大概和谢衣相去不远。面容就有些难以想象,大概并不是一眼看上去十分帅气的类型,但肯定充满了高贵的艺术气息,面部轮廓菱角分明,五官深邃,黑眸沉沉似夜,万般情感内敛其中,光华流转,风姿凛然。
谢衣想了半天觉得似乎长得太难,于是想象图至今还是只有一个剪影。贝森朵夫前的男人身形颀长而力量内敛,艺术家的长直发规整地在身后扎成一束,黑色风衣浓墨重彩,就好似生自黑夜的帝王,光是一道剪影都足以令人心折不已。
口水快出来了……快擦一擦。
谢衣抹了抹干干如也的嘴角,反而沮丧起来。
脑补之物大多不靠谱,现在高洋上的想象图出来了,万一货不对板,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爱了。青年想到这里顿时大打退堂鼓,顿时失去了敲隔壁家门的念头,雾里看花未免不是好事,有的时候看得太真切,当初心里的那份悸动或许也就因此荡然无存了。
他这么想着,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收拾起脸盆就打算回屋子里去。却不想这个时候隔壁的窗帘一动,竟是被人从里面拉开,紧接着又传来落地窗被推开的声音。
谢衣的小心脏还是禁不住嗵嗵狂跳起来,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
窗子被推开后,首先踏出来的是一只深色棉拖,毛茸茸的款式家居适意。从里面出来的男人看起来比谢衣还要高上一些,挺拔的身材被严严实实地收在黑色睡袍底下,微微束起的腰带勾勒出形状完美的腰身。
男人的阳台上养了一些花,他手上提了一只洒水壶,应该是出来浇花的。屋里的灯光被窗帘挡去大半,然而那男人微微侧过头来的时候,谢衣还是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面容。
(*´艸`*) (*´艸`*) (*´艸`*)
如果有哪个年轻人爱用的颜文字能形容谢衣此时的表情,那就一定是这样的。
脑洞诚不欺我!
男人的身心似乎处于一个极度放松的状态,竟没有留意到隔壁正有目光在恣意窥视自己。他的面容原本应是凛然而严肃的,却因为正在浇花的细致动作,就连尾尖微微分了岔的眉毛都变得柔和起来。那头墨般漆黑的长卷发并没有好好扎起,飞瀑似的披散在背后,谢衣将之与构想中的黑长直掂量一下,然后很果断地把直发给抛弃了。
——完美代表!高天孤月!标准男神!
谢衣都没有意识到,心里就已经开始把还在学院时被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往对方身上套。此刻凉风阵阵,月色正好,正是勾搭邻居的好时期,谢衣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气质上乘,对于博取第一好感度这种事情自然也很有信心。
“晚上好。出来浇花?”
对方身体一僵,这才发现旁边阳台上正有个人在看着自己。却不想他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谢衣明显看到对方眉头大皱,就像是见了鬼一样,手上一松,洒水壶顿时失手落地,哐当闷响,溅出的水濡湿了男人脚上的棉拖。
谢衣听到了自己魔法师多年的心灵碎裂的声音。
男人似乎还怔得不轻,好一段时间后才回过神来。
“你……是前几天新搬过来的?”
嗓音低沉清冽,跟他指下的琴声一样悦耳动听。这声音听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谢衣想了半天,却也没想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是的是的。初次见面,我叫做谢衣。你呢?”
青年很快就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往那边凑近了一些。不愧是有艺术气息的钢琴师,就连皱着眉也是一样好看,虽然男人很快就舒坦了眉头。
“沈夜。”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组合起来却令人觉得韵味悠长,谢衣的脑子里将这两个字来回嚼了一阵后,才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你说你叫做xie yi,这两个字是怎么写?”
“啊……与南朝诗人谢灵运同姓,衣冠楚楚的衣。”谢衣回答。
“谢衣吗……很别致的名字。”
沈夜似乎浅淡地笑了声,却被迅速卷入微凉的夜风之中。谢衣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里头的电话却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有些恼火,却也只得对沈夜歉然一笑,“抱歉,我去接个电话,有空再聊吧?”
“嗯。改天过来吃顿饭?”沈夜点头,弯了弯眼角,“新邻居搬进的这几天我都有事没能上门拜访,就当是赔罪了吧。”
赔罪这个词说得有点重,但一听有机会上门,谢衣忙不迭就答应了。
“一言为定!”
*****
沈夜眼看着谢衣的身影消失在屋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洒水壶,眼底笑意已经消失无踪。
他进屋的时候顺手关上落地窗,窗帘一拉,将屋内外完全隔绝。沈夜的房子以黑白色调为主,稳重大气,却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的家具不多,屋子里同样显得空荡,墙角处却摆着一台贝森朵夫290,通体漆黑的三角钢琴显露出帝王一般的姿态,即便已经用了几年时间,这架钢琴仍被沈夜伺候得很好,干净华美得像是才刚被人用轿子搬进家里的一样。
男人将洒水壶扔回洗手间里,失了再去打理那些花草的兴趣。他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拿起床头的可视电话,拨出一个早已熟记在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二十秒才被人接起来,并且拒绝了视频请求。
“谁啊!姑娘我正在美容按摩并准备睡觉了,有事赶紧启奏没事我挂电话了!”
沈夜沉默了几秒,他觉得三观被对面那彪悍的声音强制做了调整。
“……月儿,是我。”
“阿夜?!”
对面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化妆品瓶子磕碰的声音叮叮当当。视频还是没有开启,对面的人却已经换了一副语气,又回到一贯表露在外端庄贤淑的御姐样。
“咳……阿夜你怎么又换了电话号码?我敷着面膜呢,现在不好开视频……”
“敷着面膜?”沈夜揶揄道。他用肩膀架着话筒,从抽屉里摸出支烟,啪嚓一声就利落地给自己点上了,“难道是生理期的时候长皱纹了?还是准备明天去相亲?”
“这都是网上用来蒙读者的,你怎么也信?”
“当然信,因为我记得最近好像没有给你安排太多任务,那些工作应该构不成你断更半个月的理由。”
沈夜适意地将背靠到了床头,嘴唇一啜就吐出了个完美的烟圈。他的眼角略微垂下,唇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呵,先不提那个了……打电话给你是想让你帮我查个人。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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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2:55 GMT 8
三、夺嫡之争①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京城新闻……”
谢衣扯掉头上的睡帽,眼里带着可怖的血丝,狠狠踩着拖鞋进了盥洗室。
他昨晚黑了一个新网游的内测账号,怒敲键盘到凌晨三点,大早七点钟还是准时被阿偃叫了起来。这人工智能与他相处了五年时间,谢衣的一切弱点都被牢牢记录在镜花水月里——比如说谢衣相当讨厌嘈杂刺耳的声音,就算是只有一点点就会令他坐立不安,于是每次谢衣赖着不愿起床的时候,床头的小喇叭就会被打开,紧接着开始播放一种类似于指甲在黑板上刮过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简直反人类!
将牙刷捅进嘴里的谢衣,今天也在很深刻地考虑要不要重装镜花水月的问题。
“……消息报道,昨日在朗德寨发现了Y1病毒的疑似感染病例,病人凌晨已被紧急送往太华研究院。这已经是今年发现的第十五例病例,据太华研究院研究表明,该病毒仍是从流月城原住民身上感染而得,病毒携带者目前仍在潜逃中。”
“长安有关部门发布紧急通知,加强流月城与下界通道的警备强度,严禁任何形式的人员出入。Y1病毒患者的明显特征均有公布,市民也须加强警惕,在发现疑似病例患者时应及时拨打电话……”
客厅那个用来做镜花水月屏幕的显示器同时被拿来做电视机,声音让阿偃调得有些大,以保证在盥洗的谢衣都能清楚听到新闻内容。
“又在说Y1病毒的事了。”
谢衣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打上一些护肤霜。镜子里的青年面色红润,又恢复了人前的精神气,“流月城拒绝与下界进行文化交流,里面的人却一波一波地往下跑。他们现在已经是严打对象,到了下面来也不会得到身份上的认可,最后还是得乖乖被抓起来的份,你说这是图什么呢?”
“我可以通过数据计算群种的发展方向,但你要我毫无根据地推测他们的动机,果然还是太为难了。”阿偃微笑道,“但不负责任的猜测还是做得到的。与其身处于那么一个传染病毒四溢的城市里,还不如到下面来寻找一线生机,就算最后被抓起来或许也是赚到了,你觉得呢?”
“没有人身自由,这样度过余生,还能有意义吗?”
谢衣不甚认可地摇头。
他出洗手间的时候面包机正好将吐司烤好,取了夹上火腿和昨晚切好放冰箱里的西红柿片就可以吃了。谢衣冲了奶粉,将早餐端到茶几的时候,电视上正在播出采访镜头,被好几支麦克风围着的人身穿白色大褂,眉眼清冷却带着隽秀。
那是太华研究院的管事之一,清和教授。
“看,你以前跑研讨会认识的人,现在居然已经做到管事了。”
“那是因为他很久以前就一直跟着组里的人做Y1病毒的研究……唔。”谢衣咬下一口吐司,被烫得有些口齿不清,“这几年来感染者变多了,有经验的升职当然很快。”
他认真地打量着电视上那个曾来往过一段时间的人。两年时间不见,升了职的清和气质变得愈发稳重了,他正在讲解病毒感染者的特征,嗓音如同清泉般好听。
“……病人初期会显现出肌肉萎缩的症状,并且会有相对一段时间连肢体都无法控制自如,这是防止病人将病毒传播并进行治疗的最佳时期。当然他们不是一直都无法动弹的,进入中期他们就可以活动,但同时萎缩的肢体也会开始溃烂,先是四肢开始出现黑斑,这种黑斑逐渐在身体上蔓延,最严重的时候会全身肌肉糜烂,并且带有传染性极强的病菌。这段时期的病人一般默认为不可治疗,并且建议隔离,如果有遇到类似情况的病人,也必须要马上撤离,否则被传染的可能性极高。”
举着麦克风的女记者接着问道,“太华研究院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对Y1病毒进行初步命名,并展开了研究。请问你们这些年来是否有所突破?目前是否已经掌握最佳的治疗方法?”
“这个……由于Y1病毒具有强感染性,我们在前期研究折损过一些人,现在愿意留下的人员已经不多了……而且因为资金短缺,物资缺乏,我们也很难全力投入研究。”屏幕上的清和无奈地微微一笑,“但我们近期研究出一种药物,如果病人只是处于初期感染的状况,可以对病毒进行抑制,防止扩散。虽然不能做到完全根治,但至少可以延长病患的性命。”
这个清和,还是明里暗里都不忘踩人一脚。
谢衣听得不禁直摇头。几乎每一次采访他的时候清和都在对资金问题旁敲侧击,满脸都写着“求拨款”“求资金技术支持”,一开始还能获取有关部门的同情和愧疚,但玩的次数一多,自然也没有人会乐意再去搭理他了。
“上个月的收入,我又拨了三分之一过去。”
阿偃的声音参杂在了新闻之中。谢衣两口灌掉剩下的牛奶,将杯子草草冲干净后就开始换衣服,“这种事情你决定就好,不用每次都向我报告的。而且……”
青年看了眼新闻上的清和。为这样的研究辛苦奔走许多年,他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衰老了,“生活条件好的时候就不能独善其身了。这种事情,能帮得上一点是一点吧。”
阿偃没有说话。
电视上又换了新闻,李家夺嫡之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京城的最高统治之位即将易主。谢衣对这新闻还挺感兴趣,只可惜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只得伴了新闻女主播那官方的分析换上了昨晚就已经准备好的衣服。他今天换上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鸭舌帽压顶,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焕然一新。
“阿偃,我走了。”
谢衣不太习惯地正了正头上的鸭舌帽,顺手背上靠在门边的高尔夫球杆袋,身姿挺拔,就像是刚毕业出来青春逼人的大学生。
“走好。不要忘记开耳机,我会给你做指示的。”
“那就拜托你了。”
谢衣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束得整整齐齐的辫子一甩,身形就被隔绝在门外了。
*****
谢衣关上门的时候正巧听到隔壁刷卡开门的声音。那扇深色大门被推开,谢衣的眼睛不由自主瞥过去一些,果不其然看到了沈夜的身影。
“早啊!”
沈夜今天穿的仍是一身黑,长风衣配上平整得一丝不乱的西裤,稳重而尊贵。昨晚黑灯瞎火看得不明晰,此时正值早晨,楼道明亮,谢衣这才发现对方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脸色也不是健康的白皙,反而像是许久没见过日光,微微泛出了病态的那种白。
男人回头看到他这一身青春逼人的打扮,正准备关门的手轻微地抖了抖,“早。你这是……要去上学?”
“打工呢,打工。”谢衣不太好意思地压低了帽檐。为了任务他不得不多方面伪装自己,却不想搬来头一遭就让邻居撞了个正着,“你呢?唔,让我想想……该不会是要去给人上钢琴课吧?”
沈夜一愣,“你怎么知道?”
“猜的,不过看到你手里拿着的钢琴谱了。而且你弹钢琴那么好听,总不会这样子还要去学吧。”
谢衣冲他手上努了努嘴。藏在发下的耳机微微一震,阿偃在催促他赶紧出门,谢衣只好再次放弃培养好感度的机会,急忙冲沈夜摆了摆手。
“我赶时间,先走了。有空我们再聊,拜拜!”
“嗯……再见。”
沈夜也对他摆手。他的嘴唇微微开阖,有那么一句话就不小心从嘴边漏了出来。
“我的钢琴弹得很好听吗……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啊?什么?”已经走到楼梯拐角的谢衣没有听清。
“……没什么,一路走好。”
②
长安李家的夺嫡之争,近来已经进入了白日化的阶段。
夏夷则从乐家别墅里出来的时候还警惕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毕竟在这种时候,他被枪口瞄准脑袋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身为李氏本家的三公子,他以独特的政见和内敛稳重的行事风格深得人心,就连出色的外表也为他加分不少,被外界一致认为是本次夺得皇位的最大热门。
尽管是科技发达的今天,君王世袭和中央集权的制度仍是毫不动摇地被保存了下来。李家虽出身草莽,但每一代都人才辈出,统治手段卓绝,硬是在群狼环伺,世家林立的长安牢牢站了数百年不动摇。
然而皇位上的李圣元年前被爆出得了晚期肝癌,可能活不过一年的消息,曾未设立储君的李家一时间风雨飘摇。为防统治根基不稳,受到严格监控的投票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如火如荼地举行。夏夷则虽为夺位热门,但本家三兄弟实力本就相去不远,各自有培养的势力和背后支持的世家,唯一差了的就是民心所向。而日前他公开发表对流月城的态度,以及乐家大少爷的支持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夏夷则人气高居不下,长此以往,登上皇位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前提是,他那两个如狼似虎的皇兄会留给他这个长此以往的机会。
外面朦朦地下着小雨,天气似乎变得更阴寒了一些,夏夷则钻进保镖撑起的伞底,疲倦地缩了缩微微酸疼的肩膀。
他陪着乐无异打了一个晚上的机,现在只觉眼睛酸疼得很。乐无异似乎对中国包子娘没有抵抗力,每次都会选她应战,也不管自己的好兄弟是否会产生审美疲劳,夏夷则眼前就好像是有几百个春丽在旋转跳跃,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心想下午的会议估计要泡汤了。
“不去办公室了……直接带我回家吧。”
夏夷则坐进轿车时对驾驶座上的人这样说道,没有听到回应就困顿地阖上了双眼。而司机确实没有立即回应,他脸上的大墨镜并没有摘下来,转动钥匙,输入启动密码,挂档,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平稳地驶了出去。
“明白,请好好休息吧。”
声音不对!
夏夷则几乎在对方开口的同时睁开了眼,眼里的疲倦强行一扫而空。他不曾仔细了解过自己所有的保镖,但十分确定没有人拥有这把温润的声线。
“你是谁!”
他下意识就去摸自己腰间的枪。由于身份特殊,李家的少爷们自幼都会接受体能和枪械方面的训练,以保证在被绑架或是遭遇其它意外状况时能够自保,三兄弟中仍是以夷则的表现最为突出,他从拔枪到扣下扳机的用时绝对不会超过半分钟。
然而对方的速度比他还快,一只手重重挥来,将青年的头死死摁在椅背上。长腿同时一绕而上,力气出奇地大,将人死死箍在座椅上,夏夷则的下半身登时动弹不得。
三少爷只觉颈间一凉,一把开过刃的锋利唐刀已经抵在了脖子上。
一只空了的高尔夫球袋委顿在两人脚边。
那伪装成司机的人双手都离开了方向盘,却没有松开离合。迈巴赫的抗震性能十分强大,车里的人这么一番闹腾也平稳如初,车子已经驶出了乐家的监控范围,正稳稳当当地开在没有其他车辆的郊区公路上。
“反应还挺快,如果不是通宵打机消耗了精力,大概在上车之前就要被你认出来了……哦,劝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除非你想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
杀手手腕一转,夏夷则随手携带的枪就被他顺了出来。
“你是来杀我的?”
李家的三少爷什么场面没见过,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我的那两个保镖呢?”
“后备箱里呆着呢,有一个正穿着我的衣服,一会还得弄回来。”杀手冲后面抬了抬下巴。他轻微地笑了笑,虽然被保镖墨镜遮去眼睛,但唇形还挺好看,“当是给他们和乐家小少爷一个教训了。我在刀上抹了一层防监测涂料,混进快递包里就轻轻松松进乐家了,以为在那里面就是安全的,你们也未免太过大意。”
夏夷则心底一凉,但脑海里很快就想出了不下十种的应对方法。
“是谁派你来杀我的?”为了麻痹对方,他还是先选了最老土,却也最稳当的那个,“放了我,我出的钱不会比他少。”
对方果然笑了。短短几句话间,夏夷则全身上下已被对方摸了个遍,又搜出一把枪和一套瑞士军刀后,杀手才好整以暇地摸出一副手铐,给他扣到了车座上再放下心去摸方向盘。
“不透露雇主消息,这是身为杀手的行业道德。”杀手微笑道,“不过我的杀人方式有些独特,如果对象是你的话……你也可以认为我是来帮你的。”
夏夷则在副驾驶座上侧着头,眼睛越瞪越大。
杀手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住了墨镜架,轻轻将墨镜取了下来。他的五官温润美好,眉如远山,眼底闪着碎光,整个人看上去风姿卓然,与现下正在做着的事情却格格不入。
“你是,”夏夷则惊讶得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无异他之前的导师……”
谢衣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对方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请原谅我不得不以自保的态度来与你谈话,但我确实是来帮你的。”他低声说,“谁想要你的命,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
夏夷则心中了然,眼神骤然冷下。
“如果你能够信任我,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好好听清楚。”谢衣已经从他眼中知道了答案,“当然,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是退了单子,然后把你带回去洗脑,保证我的隐私就行了。不过……”
他转了转那把唐刀,刀身雪亮,寒光投落在了青年的眼底。
“这次我回去了,自然会有第二个人来杀你,真正意义上的,直到李焱这个人彻底消失为止。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愿不愿意赌这一把,看你的意思。”
夏夷则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唾液。他心跳得很快,谢衣的话让他感觉像是要将自己的命放在对方的砧板上,任人宰割一般。这种感觉对于习惯了掌控的他而言,滋味相当不好。
“说出你的要求吧,前辈。”
他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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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3:15 GMT 8
四、不死书
——李家三公子李焱前日离奇失踪,下落不明,疑似死亡!
新闻和网络上铺天盖地被这条重大新闻淹没的时候,谢衣从邮箱里拿了这次任务的不死书回家。这次的杂志是装在纸盒里,扎得漂漂亮亮被送过来的,倒也衬得上被暗杀者的身份。
谢衣为这本杂志特地泡了杯茶锡兰红茶,端到放在阳台那边的白色小桌上。今天阳光不错,虽然有些冷意,却也不影响他在阳台上看小说的心情。阳台上展开一张铺了毛茸茸垫子的躺椅,谢衣和衣躺在上面翻着新到的杂志,红茶的香气恰到好处地萦绕鼻端。
舒适得正如同谢衣想象中的退休生活。
不死书贵为杀手圈内的官方小说,其讲述的故事却远没有杀手们的生活那般传奇多彩。它主要描写的是三个贵族少女在上层社会身不由已的生活,与金钱权势,爱恨情仇的纠葛,剧情编排若说狗血也完全不为过——偏偏这三位少女身上或多或少都包含了他们这种人所向往的东西,或者是某种欲望,不一而足,在现实中所求不得,即便是在虚构的世界中寻找,多少也能够让人满足。
投其所好,任君选择。如果写不死书的人不完全是个为杀手圈子服务的作家,那么他就一定是个在生活中也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生赢家。
谢衣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象给逗笑了,他伸手正想去够盛着红茶的杯子,隔壁却传来了打火机的啪嗒声响,紧接着的是隔壁家主人那把清冽微沉的声线。
“我喜欢玛丽安娜,你呢?”
青年肩膀一僵。沈夜在对面阳台上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眸光里似乎带了少许审视的意味。谢衣意识到对方竟是在讲不死书里面的角色,于是合上了手中的杂志,冲对方点了点头。
“没想到居然是同行。”
“我喜欢里面的玛丽安娜。”沈夜似乎对是不是同行并不感兴趣,将自己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呢?”
“克里斯蒂娜。怎么了?”
谢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缠于这个问题,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却不想沈夜很快又接着问道,“为什么?”
“如果你是指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角色,”谢衣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她够成熟知性,非常有女人味。当然,她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有所担当,这样的人十分难得。”
“懂了。你喜欢知性稳重大姐姐型的,虽然我觉得这跟你的外表气质可能不太搭。”
沈夜吐出了一口烟圈。他的措词和态度有点奇怪,虽然是互为邻居住了好几天,但由于双方都事务繁忙,真正搭过话的机会也不过区区两次,而沈夜除了一开始有些生疏,现下所用语气反而与对待多年的老友没什么两样。
谢衣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觉得奇怪,却意外地并不觉得突兀。
“那么你呢?”青年摇头笑道,“克里斯安娜可不是女神级的角色,莫非阿夜喜欢那样稚嫩的小姑娘?”
“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沈夜对谢衣那个带有试探亲近意味的称呼不置可否,他将燃着的烟凑近嘴边,谢衣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指细长白皙,手背透出了骨感,确实是一双非常适合弹钢琴的手。
但如果是用来染上鲜血的,就未免有点可惜了。
“她活泼,不受世俗污染,并且十分坚强……骄傲得像是夏日的白花。”沈夜含了一口烟,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跟她很像。”
不知道是不是谢衣的错觉,沈夜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似乎在他的身上细细扫了一圈。他有些疑惑地望过去,对方却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如果现实生活中有那样的人,我也很想见一见。”
谢衣无意识地点了点不死书的封面,封面上手绘的玛丽安娜穿着白色长裙,确实如同一支骄傲盛开的花,“可惜的就是做了再多的任务,杀了再多的对象,至今也从没有人能够看到她们结局,这么几个漂亮的女孩究竟会选择去往何方,钟情于怎么样的男人,始终都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你说,这本书究竟是没有结局,还是只要我们还身处局中,就永远都看不到结局呢?”
“天知道呢。”
沈夜耸了耸肩。他的手机很不是时候地响了,男人皱皱眉,摸出来看了两眼,是一条短信。
“事务还真繁忙呢,沈老师。我还想着为什么一个钢琴老师都会这样整天忙得团团转,现在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谢衣微微笑着。他虽然心思算得上活泼,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靠卖萌也打不过年轻人。对陌生人的热情是一种博取好感度的手段,但知晓了沈夜的同僚身份之后倒也用不着再装纯良,平白引人耻笑了。
毕竟傻白甜是混不了这个圈子的。
“我确实是个钢琴老师,虽然是副职。”
沈夜看完短信,顺手将手机揣回兜里,竟有些较真起来,“不相信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这么好?”谢衣挑了挑眉,“大忙人说好了请我吃饭,都过去多少天了也没有动静,教琴这话我还能相信吗?”
“呃……那你有时间吗?”
谢衣回答得很快,“小透明表示这段时间都闲得慌。”
“我下午和明天都有事……那么就,”沈夜收拢了眉头,微微苦恼的样子看上去竟有些可爱,“后天过来吧。”
“一言为定!”谢衣摸出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机,“我录音了,不许耍赖。”
“……”
沈夜被堵弄得无话可说。
他好像有点怕冷,身上穿的衣服不太多,才站了一会就冻得哆哆嗦嗦,在阳台的瓷砖上摁灭烟头后就准备进去了,却不想谢衣在后面叫住了他。
“对了,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
“嗯?”沈夜停下了脚步。
“你的……”谢衣似乎踌躇了一阵,“对,你应该也攒了一些不死书吧?到时候能借我看吗?”
沈夜一怔,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用这么严肃的态度借几本书,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给你整理出来。”
“谢谢啦~”
隔壁的落地窗被拉上,谢衣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浅了。他原本是想问对方的杀手代号,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明明心里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锡兰红茶被吹得有些凉了,喝进嘴里便在舌头上留下了淡淡的苦涩。谢衣翻看着手上的杂志,这一期讲的正是玛丽安娜的回忆,那个青春活泼的女孩心里藏着她的初恋——即便后来结识了更多优秀的男人,初恋的少年却依然存在她的心底,无论过去多少年,那道明媚鲜活的颜色都始终不曾变淡。
“你心里也曾经有过这么一朵夏日的白花吗?”
谢衣伸出食指,盖住了封面上玛丽安娜那双含笑的眼。他的嗓音低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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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3:44 GMT 8
五、杀手无厌①
沈夜走进了一家私人诊所。
这家诊所位于伽蓝街的一处巷口,十分偏僻,来往路人不多,生意自然也不景气。挂在门上的招牌摇摇欲坠,巷子里的风一吹就哐当哐当晃得厉害,上面写着的字早已模糊不清。
里面正靠在桌上打瞌睡的小医生脑袋一点,被来者的脚步声惊醒,看到是张熟悉的面孔,满眼堆着笑就迎了上来。沈夜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对方脸上没有擦干净的眼屎,挥挥手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
诊所走廊边上,一扇白色屏风挡在了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前面,过往的病人和检查人员从来都没有发现后面藏了一部小型的升降电梯。那电梯真的很小,每次只能容一个人跻身而入,沈夜侧着身子挤进电梯的时候还不忘拉好外面的窗帘,他的脸几乎要挤到了冰凉的墙面上。
在数字盘上确认了指纹,一长串数字出现在触摸屏幕上,上至一百,下至负九。他想也不想就摁了最底下的数字,电梯旋即轰轰地载着他直往下去。
在这个规划极差,管理不善的城中村地带,谁也不会想到竟会藏着一个通天秘道,以及庞大的地下研究室。
沈夜到达底层的时候只觉豁然开朗,视界顿时被高效而冰冷的铁灰色包围。与上头看了便令人生厌的杂乱环境不同,底下的空间开阔,灯光明亮,几乎可以称得上纤尘不染。空气净化系统高速运转着,将里外的空气源源不断地进行更替,黑衣的男人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尽是双氧水的味道。
偌大的研究室像是一个地底迷宫,因为还包括了供人居住、训练和吃食的区域,分区和道路错综复杂,初来乍到的人不迷上几天的路都无法彻底摸透。沈夜却显然十分轻车熟路,步履不停,硬底的皮靴在光洁的钢板地面上叩叩作响,有节律地被长廊一圈圈扩散开去。
一路上遇到穿着白色大褂的人都会停下脚步,手放在左胸上,微微低头向他行礼,他目不斜视,只轻轻地会以颔首,显然身份不低。他携带的磁卡可以打开任意一道安全门,进入实验区后在第三个分岔路口右转,直走到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庞大的气密门,门边的标牌上整整齐齐印了一行小字。
——无厌伽蓝核心研究室。
沈夜的目光在这扇气密门上周游一圈。研究室负责人当年在请求拨款的时候曾以存放最高机密为理由,光是这扇门的建造就花去了杀手无厌将近两个任务所得来的钱,据说且不说高硬度的钢锯无法伤其分毫,即便是使用C4,也必须用能炸毁整栋楼的量才能使之动摇。
以至于每次沈夜看到这门,都忍不住为当时哗哗流出账户的血汗钱心疼得很。
“正在进行虹膜扫描后,请稍候。”
门边的虹膜扫描仪里传出了生硬的机械女音,沈夜站在门前微微昂首,红光扫过了他漆黑的眼眸。
“身份确认,流月城紫微祭司,沈夜。气密门即将为您打开。”
门上的圆盘一转,气密门随之迅速开启。里头的宽敞空间摆满了实验器材和医疗用具,正前方有一面墙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显微镜底下的细菌活动,满头花白的男人一边摆弄显微镜,一边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录制情况,显然十分认真,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沈夜一进来就捂住了眼睛。
“瞳,赶紧把屏幕关掉。我有密集恐惧症。”
瞳这才意识到沈夜的到来,他研究得正上瘾,却也只能放下手头的工作,拿起旁边的遥控关掉显示器。
“来得真快,我还以为你至少下午才能到。”
“七杀祭司亲自发短信来召唤,移动血库自当随叫随到。”
沈夜难得跟对方开起了玩笑。他脱掉了外面的黑色风衣,紧接着是带绒的夹克,露出底下单薄的白衬衫和略嫌细瘦却不乏有力的手臂。研究室里头虽然开了暖气,但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冷得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夜往手臂上搓了搓,直到皮肤微微泛起血色,才躺到了角落的检查床上。
“上次抽的四百毫克,这么快就用完了?”
“神血的效用正在逐年递减。虽然你已经获得了抗体,可以说病毒已经完全被压制,但疫苗一直被稀释,成分只剩刚注入那年的百分之十了,是绝对不可能再生的。再过几年时间,别说从你体内提取被适应再生的成分,就算直接把你的血打到病人的身体里去也没有用。”
瞳给他绑上了腕臂带,沈夜的各项身体数值很快就出现在屏幕上,看得瞳直摇头。
“血压又降了……你的血糖也太低了,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有,每顿都是大鱼大肉,吃得我都快吐了。”
“然后隔三岔五才吃一顿,过一段时间就要上我这来找胃药。”
瞳往沈夜的手臂上拍了拍,上面已经留了好几个针孔,青色的血管根根突起。沈夜有些不耐烦地抽了抽手臂,“都是忙起来不要命的,你有资格说我?要抽就快点抽,别那么多废话。”
白发的男人只得耸肩。他挑了好久才选中一条形状还比较好的血管,涂上消毒酒精,顺便摁住那条被凉得一缩的手臂。
“两百?”
沈夜毫不犹豫,“还是四百。”
“你嫌血再生得太快?”
“免得你用太快让我多跑一趟,快点……嘶!”
针头毫不犹豫地就抵进了沈夜的血管里。
②
沈夜穿好衣服,准备从床上下地时只觉眼前一花,整个身子顿时软了下去。一边的瞳手里还提着血袋,反应飞快地伸手过来,一把就揽住了他。
沈夜反手抓住瞳的小臂才勉强稳住身子,眼前阵阵发黑,额上不停地冒出冷汗。明显已经当惯了妈的瞳见状只能叹出一口气,搁下那袋宝贵的血,将人扶到边门前,刷卡打开。里面是一件简易的休息室,瞳将人还有张毯子一起扔到了沙发上,沈夜扯起毯子给自己盖上,手里很快就被塞进了一杯热乎乎的红糖水。
“低血糖的危害。”瞳脱掉了手上的防菌塑胶套,“让你看起来像是一个生理期失血过多的少女。”
“……你不妨继续说,如果不介意这个月工资被扣光的话。”
沈夜的手指都在轻微地发着抖,慢慢喝下去大半杯红糖水,才觉得稍微缓过来一些。他不仅低血糖,还有些晕针——因为每次看到针都意味着自己要被抽去一包的血,即便是神经再粗的人都难免会留下心理阴影。
“对了,我们留在太华研究院里面的那个人,是叫……离珠?”沈夜放下被喝空了的杯子,看着瞳打开平板,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听说太华最近研究出了有抑制作用的疫苗,有带回来看看吗?”
“是的,不过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李明珠,已经转过好几个人的手了。”
瞳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着。他登上了杀手无厌的号,大清晨的时候十二就打电话告知任务完成,他现在必须去点击确认,很快就要有一笔巨款打入无厌的账号里,“她前天已经拿了一些回来,不过这种疫苗的成本很高,太华做出来的数量都不多,她只敢拿十毫克。最近因为李家的人忙着夺位,原先的资金保证都没有办法拨下去,太华缺钱得要命,除了天天在新闻采访上跳脚,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多了。”
沈夜沉吟了一阵,“十毫克如果直接拿来用确实太少。但如果用于分析成分并且量产,应该还是够的。”
“量产……”
瞳的手微微一震,险些将平板抖了落地,“华月上个月寄给你的无厌伽蓝的账单,有认真看过吗?”
“看了。”沈夜点头,“十二的帐做得不错,充分表达了你们一边做研究,一边还要养活这里近百个族民的情况有多么清贫窘迫。”
“所以咯。”
“但你以为杀手无厌是为了什么存在的?”沈夜淡淡瞥他一眼,“十年前由于核心人员出逃,陆沉计划宣布破产。我们被迫转移重心,杀手无厌的身份率先诞生,筹备资金的同时建立无厌伽蓝,以求在寻找族人迁徙方法的同时,获得治疗浊气病的方法。”
身上盖了毛毯的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觉得鼻腔粘膜似乎有些脆弱。他的体质不太好,一进入深秋就怕冷得厉害,当然这并不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体弱——而是小时候被强行注入“神血”给身体留下的后遗症。那冰冷针头被刺入血管,药水缓缓推入致使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的感觉,即便穷尽此生,他都无法忘却。
“研究所的资金不够用,就让无厌多接一些任务。”沈夜阖上了眼,有些疲惫地说道,“月儿,风琊,明川……还有你培养的那些人,能用就尽管用上。就算人手不够,至少还有我,总能凑够给你研究的经费。”
瞳的目光从平板的屏幕边上溜过去,悄悄扫了沈夜一眼,却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他没有阻止沈夜进行危险举动的立场。即便是身为流月城神殿内地位最高的紫微祭司,沈夜也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角色,城主派系对他的态度,从十年前允许他前往下界,掌管无厌组织和建立研究所一事就能看出。一枚被人拿捏在手中的棋子,成事则为发挥出最大价值;即便不能成事,所有恶果推由沈夜独力承担,于流月城而言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
在神殿里任职的祭司的地位,在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走上衰退的道路。毕竟神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抛弃他们了。
“对了,”瞳自然而然地转了个话题,“听华月说,你遇到了个跟谢衣一模一样的人?”
沈夜原本微阖的眼睛闻言就睁开了。他想起那个一开始在自己面前装成都市活力小青年,杀手身份暴露之后就立即剥掉纯良外装的人,唇角禁不住勾起冷冷笑意。
“我让月儿查了一下,是个孤儿。自幼在纪山长大,有一个非常有钱的小姨在国外,人生履历简直平凡得无懈可击。”他将几乎要滑到地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可是名字和长相一模一样,声音和性格相似,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瞳皱眉,“你是指,谢衣其实有可能没死?但他当年千辛万苦想要逃出流月城,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呢?”
“自投罗网?”沈夜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摇摇头,眉心却慢慢拢了起来,“如今浊气病僵局未破,谢衣那样聪明,自然是离我们越远越好……而且如果那是原本的谢衣,又怎么可能去当杀手呢。”
“那你觉得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天知道,又不能抓了人家去做人体实验,而且谢衣的DNA档案已经被我删除了,没有办法验明正身。”沈夜耸肩,“不过印象中谢衣好像有做过克隆人的研究,说不定那是……”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半截话溜到嘴边,却又被吞了回去。
——说不定那是他留给我的一个念想吧。
瞳听到的是删节版,却也没追问的兴趣,无法宣之于口的大多是私情,尤其是对于沈夜这样的人而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看到一条李家相关的新闻,面不改色地就戳了进去。
“所以?不能抓了人家去做实验,你就亲亲密密地跟他做朋友吗?”
“他都已经送上了门,且不论是否有所目的,打蛇随棍上未免不是种方法。”
沈夜想到困扰的事情就会嫌嘴里没有烟味,他下意识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正想给自己点支烟,却被瞳眼疾手快地一把拍掉了。他不满地瞪了自己的同僚一眼,但想到这里好歹是个研究室,也只能作罢。
“你想从这个谢衣的身上得到陆沉计划的相关消息?”
“没错。”沈夜的眸光微微一黯,“十年前流月城的陆沉计划就是因为谢衣的……死亡宣告破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我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瞳不赞同地摇头,“就算你真的能重新获得核心资料,现在所剩的五色石已经无法支撑流月城平安陆沉了,这个你比我还清楚。”
“无法平安陆沉,就应该挂在天上当活靶子吗?”
沈夜反问。他伸手夺过瞳的平板,上面显示的正是李家三公子失踪的相关报告,“李焱现在生死不明,我们少了一个支持流月城举族迁移的最大助力。你觉得我们就应该等着另外两个少爷上位,然后一炮将整个流月城轰碎?”
瞳没有说话。
沈夜将平板塞回瞳的手里,他卷好毯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早已花白的发心。
为了百年前开始在流月城肆虐的这场灾难,三代人殚精竭虑,力挽狂澜,却仍是无法与天命抗衡。沈夜被亲生父亲强行注入没能试验完毕的“神血”疫苗,成为了沧溟城主的药人,几十年来吃尽苦头;瞳的双亲因患病在生死线边缘苦苦挣扎,瞳即便不曾被传染,也甘愿以身试药,致使身体衰老速度加快,头发花白如百岁老人。
沈夜知道瞳会支持自己。因为他们是被捆在一根绳子上的命运共同体,注定只能看往同一方向,不能存有二心。
“我下午有课,就先走了。你这里的……”
沈夜正想说“你这里的不死书我全拿走了”,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摸出一看,是华月的号码。
“月儿,怎么了?”
“我正在澳洲给你打来电话。”那边华月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布料传过来的,背景还有飞快打字的哗哗声响,“有件重要的事情,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瞳眼看着沈夜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他那双没有血色的嘴唇一直在微微开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总被对方打断,最终只能生硬地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沈夜用力挂了电话。
“怎么了?”
“赤霄被李家二少的人抓住了。”沈夜揉了揉眉心,“他们正在读取赤霄的生物资料。病毒如果被他们完全解析,太华一直在帮我们隐瞒的事情就会公诸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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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4:21 GMT 8
六、浊气病①
沈夜推了推面前的排气扇,确定它的螺丝已经完全被拧开,才轻手轻脚地将它整个卸了下来。男人漆黑的身影游蛇般落入一片幽暗当中,军靴甚至没有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出半点声响。
应急灯在他的头顶微微发着亮,男人确认了一下荧光表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分,正处于警备最为放松的时间段。
扣着鬓发的发珠被耳机带着轻轻震动,里头传出了瞳低沉的嗓音。
“三点半巡逻的警卫基本上已经回到值班室,还有五个在四层闲逛。四楼通往五楼的监控录像已被替换,”瞳的声音略略一顿,“赤霄就在五楼错层的隔离室,确认前往请选1,继续观察情况请选2。”
沈夜抬手,摁了耳机上的数字1。
“听我指示。现在先从六号楼梯口前往五楼,出门后立刻右拐,尽头是他们的资料储存中心。破解掉大门密码后找到里面的通风口,通过管道可以进入隔离室。”
沈夜得到指示,闪身就进了楼梯口,步履不停直往上冲。
瞳显然对这里的结构十分熟悉,因为他去年才以药剂师的身份来参观过,当时却也没有想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制药厂总公司,竟会是李家二少李恒暗中投资支持的人体实验基地。
基因和器官的研究容易牟取暴利,然而这样的非法手段一旦暴露,即便是皇位继承候选人,也只能在舆论的抨击下吃不了兜着走。只可惜沈夜也正处紧急状态之中,实在没有心情去收集他们的犯罪证据。左右来日方长,政见方面的账,有机会再来与他们好好清算。
军靴在资料中心的门前停下了,门旁是一个密码键入器。当沈夜还是杀手无厌的主力时,对付这样的东西早已不下百数,现在自然也是轻车熟路。他一边听着瞳的监控,利索地撬开密码盘,将巴掌大的破解仪器连接上去,荧绿的代码在沈夜眼底刷过,被包裹于手套底下的指尖在触摸板上轻敲,数据像是钢琴键那样轻快地跳动着。
不过多时,正确密码被输入,气密门旋即为他敞开。
沈夜爬上一个办公桌,轻易将排气扇依法炮制,双手一翻便攀了上去。
他的身形虽不显魁梧,但好歹也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挤在通风管道里相当难受。前头有光透过通风口照了过来,视界逐渐变得明亮,他艰难地肘行一阵,靠近了通风窗口,屏着呼吸往外看去。
底下就是瞳所说的错层,一个夹在楼层之间的隐藏地带,顶多十平米大,却堆满了医疗用具。隔离室的墙壁都是由白瓷砖铺就,看上去一尘不染,有台电脑正在工作,尚未转入屏保状态,却没有人在使用,目测使用者才刚出去不长时间。
隔离室的角落摆着一台人高的培养槽,里面一个人形的东西浮浮沉沉,隔了窗子看不太清。
“那个研究员刚出去,放心下去吧。”
瞳在耳机里说道,然而沈夜在他发话之前就已经一脚踹开通风口的窗,身形利落地跳了落地。
培养槽里的人身体一震,微微掀开眼皮。男人散乱的长发像是水藻般在培养液中浮浮沉沉,了无生机,他的身上狰狞可怖,黑斑遍布手脚,肌肉已开始腐烂流脓,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他惶惶好一阵才看清了来者,即便沈夜戴了用于监测警卫的眼罩,被遮去大半张脸,仍是被一眼认了出来。赤霄顿时双眼大睁,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培养液一口灌进嗓子,呛得白眼直翻。
沈夜没有理他,径直去操作那台电脑。他将先前的破解仪器拆开,里面藏了根极短的数据连接线,连接电脑并安装更新,只见仪器屏幕一亮,这台电脑已接上无厌伽蓝的网络,数据快速地被传到了瞳的终端上。
控制培养槽的指令键也在这台电脑上。沈夜侧脸看了眼痛苦的赤霄,食指一动,培养槽里的液体便哗哗被排了出去。失了支撑的男人狼狈倒在了培养槽的玻璃上,他的四肢还连着导管,想抬手都没有力气,只得在嗓子眼里发出“嗬嗬”声响,形状鬼般可怖,令人心底生惧。
沈夜隔着松脂制的镜片冷冷看了对方好一会,才抬脚向培养槽走去。耳机那边是瞳正在敲击键盘的声音,对方明显已经松了口气。
“赤霄的生命数值和病情被读取大半,但是没有开始解析,数据也没有外传的痕迹。我把这台电脑里面的数据删掉了,生成报告传到你的机子里面,有兴趣的话自己回去看看吧。”
“麻烦你了。”
沈夜调小了耳机的声音。他的脚步已经停在培养槽前,正定定地看着里面形容狼狈,浑身肌肉腐坏的男人,被覆在眼罩后面的双瞳平静无波。
“大祭司……”
被玻璃罩隔离的男人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指尖无力地在槽壁上滑动,似乎想卑微地触碰沈夜的衣角,却只能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脓血痕迹。
沈夜仿佛能看到腐败肌肉底下的森森白骨。那就是烈山部族以被神明所抛弃的事实。
在下界被太华命名为Y1的病毒,在流月城被通俗地称为浊气病。它有着较长的潜伏期,在人们没能注意到其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无声无息的蔓延,直到后来族人们有所察觉,整个流月城却已经笼罩在了那无声的恐怖之下。
这种病毒是在开采能源的时候被唤醒的。流月城自上古时就远离下界,悬于九天之上,支撑城内生活的能源则从一种名为五色石的石头当中提取,据说那是上古时女娲补天遗留之物,弥足珍贵,仅流月城中有,却也只有这种石头,能够支持这样特殊的天空之城正常运作。
然而五色石不能再生,它起初的数量虽多,却也抵不过城内科技发展致使的需求量日益递增。能源从百年前就开始变得紧缺,城中族民为了保证能源的正常供应只能加大开采量,几乎将整座城的土地都翻过一遍——直至他们无视神殿禁令,将开采机器驶入了矩木的核心地区,机器运作时发出的热量,终于唤醒了在矩木底下沉睡几千年之久的古老病毒,一场噩梦就此开始。
起先族人还以为是下界污染日益加重,城民吸收过多浊气所致,因而将其命名为浊气病,并因此平白耽搁十年研究时间。后来即便发现是古老病毒导致,隔离感染者并封锁寂静之间,也已经为时太晚。那时城中已有三成族民饱受病痛折磨,处于潜伏期中的族民不计其数,医者们花费了数十年时间投入研究这种病毒的结构与特性,最终却无奈地发现,浊气病可以抑制,可以用药物延缓病症的恶化,却永远无法根治。
一旦受Y1病毒感染,终生不得解脱。
这就是太华研究院为他们隐藏了的秘密。沈夜虽然不明白一个国家医疗机构为什么会帮助他们,却也只能全力配合,毕竟浊气病无法根治的事实一旦被公诸于世,流月城的人就永远不可能为下界所接纳。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沈夜口气冷淡地问道,不像是对待一个先前共事过的人。他看见赤霄的眉头轻轻一跳,似乎想要调整出一个急切的表情,脸上溃烂的肌肉却令他看上去更为可怖。
“大祭司……求……求你,救我……”
“救你?”
沈夜冷冷一笑。他回身去拔走自己的东西,清除连接痕迹,并将仪器冲着赤霄晃了晃。 “违抗命令,私逃下界,最终还落于他人之手,险些陷整个流月城于不义之地。幸亏他们也并无头绪,只是顺手抓了你来研究,否则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进得来。”他将东西揣入里衬的口袋里,“在本座看来,你死上千百次都有余,又为何要救你?”
“不……如果你不救我,他们还会继续……”赤霄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容扭曲地捶着玻璃罩壁,声音呕哑刺耳,“你这次来,莫非是想……将我……”
“你想得不错……Y1病毒失去了宿体,一分钟内就会消亡殆尽。”
沈夜摸出腰间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冰冷的枪口抵在培养槽的玻璃上,直直指着赤霄的脑袋。
“要中止这个多余的研究,只要把你干掉就行了。”
“沈夜你敢?!”
里头的人嘶吼出声。他奋力挣扎着,却挣不开缠绕在身上的导管,“我……我可是城主派系的血亲!你这些年在下界培养自己的势力,越权行事,试图反控于沧溟城主,你……你以为贵族会毫无察觉吗?!你这趟,这趟敢杀了我……就是对城主的大不敬,你担得起这罪名吗!”
沈夜微微颦眉。
“本座只是来问你是否有最后心愿的,你不愿说,也就罢了。至于是否担得起这个罪名……呵。”他脸上浮起些许讽刺意味,“越权之事我做得不少,左右只有这条命偿还,再多上几件,又会如何?”
他的拇指微动,手枪发出了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赤霄心知一死在所难逃,他惊愕半晌,面容最终还是平缓下来,竟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沈夜,你以为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还能安然无恙地脱身吗?”他嘶哑说道,“再强的安保系统,也无法阻止你的步伐,我一开始就很清楚这点……但是我稍微提点了一下这里的人,他们很聪明,在这个培养槽装上了一个感应器,并且将开启培养槽的开关随身携带。一旦有人打碎了这个培养槽,整栋楼的风暴系统就会开启……我倒想知道,神通广大的紫微祭司大人,是否也能在天罗地网般的包抄之下脱身离去!”
沈夜的枪口不偏不倚。
“你说完了?”
赤霄的面色大变,“……你!”
“弱者的牢骚,实在无趣得很,如果以为威胁本座便能放你一条生路,未免太天真。”男人平淡地说道,食指却已经缓缓在扳机上施力,“但是有句话你说得不错。再强的安保系统,也无法阻止我的步伐……即便是令人生畏的风暴系统,也是如此。”
“砰——!”
鲜血混杂着白浊的脑浆,喷溅在了培养槽透明洁净的玻璃罩上。
②
沈夜飞快地在走廊里奔跑。前方的卷帘门刷拉拉直往下落,男人三步并做二,侧躺下身一个滑铲,整个人便平平贴着地面,险险从即将关上的门底滑了过去。
赤霄并没有危言耸听,李家二少财大气粗,这么一个小型的制药公司,居然真的装了风暴系统。这是个并不受大众认可,只能从黑市手中购买的暴力安保系统,大多会安装在防止资料走泄和重犯逃脱的地方,一经启动就会将整个建筑进行分区域封锁,侵入者或逃犯最终会被困在某个区域之中,使用火烧或是爆破的方法,将那片区域与被关在里面的人一同清除掉。
“这个系统的防火墙太厉害了,我无法中止,只能尽量给你拖延时间。”
瞳的声音依旧淡定,显然对沈夜的实力相当有信心,“五楼A区已经完全被封闭了,你现在往C区那边去,通往六楼的楼梯门将会为你停留一分钟。”
沈夜在过道里奔逃,应急灯忽闪忽闪,在他的发心上落下一片通红。
“七点钟方向有人向你靠近,二十米……十米,五米,到了。”
从电梯间里出来的警卫迅速往楼梯靠近,企图在风暴系统完全启动前逃离,却不想拐角处横出一条长腿,他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沈夜一枪精准打在他的膝弯,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C区通往六楼的楼梯间就在眼前,那也是唯一能前往顶楼天台的道路。沈夜直往上冲,却在看见通往天台的门时堪堪刹止脚步,他猛然俯下身就地一滚,子弹紧贴着打落在他身侧的地面上,火光四溅,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焦黑洞口。
“这里有埋伏,我上不了天台。”
沈夜矮身躲在了楼梯的扶手底下,背后那面墙上的隐藏机关被开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从墙里面翻了出来,子弹啪啪直打在他藏身的拐角处。他的气息有些不均,手指用力抵住了耳机,瞳的声音在接连的枪响下含糊不清。
“你回六楼,出口右转直走尽头有间女厕,里面的不是防弹玻璃,从那里破窗出去。楼梯间的门还有十秒就要关了,快走!”
男人的身子几乎在对方声音落下的同时弹起来,撑住楼梯扶手直往下跳,枪口随即跟上,在他的手边打出火星。六楼楼梯口的安全门正隆隆落下,沈夜扑身,从门底下滑了过去,安全门恰恰好在他的脚边贴合了地面。
控制风暴系统的人显然已经知晓有外力干扰,等不及封锁全部分区就已经开启了歼灭目标的模式,枪口齐刷刷地出现在墙边,自动锁定生命体。
沈夜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不禁一歪,方才翻身下楼的时候不免被弹幕波及,他的裤子被烧开一个洞,能感觉到鲜血正顺着小腿缓缓流入军靴。然而疼痛并不能停止他的步伐,排扫的子弹紧跟在沈夜身后,稍稍停顿半秒都是被乱枪打死的下场。他尽量弓下身子缩小目标,以之字形在走廊上飞速奔跑,墙壁在他身后被打得灰石飞溅,他甚至能听到轰隆中枪管因过热而卡壳的声音——女厕的门口就在眼前,沈夜飞身扑上将门撞开,顺势脱掉身上的风衣,用力将其抖开挡在面前。
“哗啦”脆响当中,女厕的玻璃窗应声而碎,沈夜已跳至半空,底下就是车辆来往的宽敞马路。他奋力在半空中转过身来,双手往腰间一摁,钢索随即窜出,顶端的钢爪牢牢地抓入建筑的墙面。
男人的身形像是黑鸦,在空中飘然而落。他的卷发和衣摆扬起,腹部逸出串串血珠,又迅速被夜风舔舐得干干净净。
*****
谢衣回到江陵小区的时候已是凌晨五点。
此时正处于太阳直射点往南回归线偏移的季节,五点多了还是一片黑沉,乌云蔽天,就连那座天空之城的影子都见不着。黎明前的风带着些许萧瑟的意味,青年被冻得一阵发抖,只得将双手揣进上衣口袋里。
以杀手身份在S T Y L E='font-weight:bold;color:red'>都市生存,仅有一处居所自然是不行的,尤其是镜花水月的载体,若是没有备份,一旦遭遇不测便是天大的损失。他今晚就是去了郊外与公寓同时买下的私人仓库,里面放的就是镜花水月第二套载体,却还没有加载系统。谢衣一个晚上都花费在设备的调试上,却仍没能解决与监控卫星连接不上的问题,尽管还因此与阿偃争执一番,最终却依旧是毫无成果地回来了。
谢衣才迈进楼梯口,眼皮就跳得厉害,紧接着就嗅到一股若隐若无的味道。他放弃了电梯,顺着楼梯一路循着气味上去,愈靠近自家所在的楼层,味道就越发地浓厚——直到那气息充斥着整个楼梯间,温热的,鲜活地带着些微腥气。
是血的味道。
谢衣看见一个男人无声地靠坐在墙边,一袭黑衣在日光灯下是那样鲜明。男人低垂着头,墨黑的长卷发盖过了底下一张苍白的脸,身上的风衣已被割扯得面目全非,他的右手软软瘫在地面上,左手却紧紧捂着腹部,那处的衣料被他抓出一片皱褶。
“阿夜……沈夜?”
谢衣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对方没有丝毫反应,显然已经昏迷过去。青年蹲下身去,使了好些力气才将那只五指紧攥的手从衣服上弄下来,掌心被摊开,里面一片殷红,鲜血滴滴答答地淌在他的身下。
谢衣这才想起为何只是听到这人弹奏的永夜,便已执着地脑补他定会是黑衣加身,风姿凛然。并非刻意做作,并非贵气风流。
因为浓黑,恰是掩盖鲜血的最佳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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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5:07 GMT 8
七、掀起你的盖头来①
谢衣正细心包扎着沈夜受伤的小腿。他捏住男人的脚踝,纱布一层层裹上去,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用剪刀将末端裁开。
清晨遇到自己的邻居浑身是血地倒在楼梯间,画面看上去虽然是惊悚了些,但结合沈夜的身份倒也并不难接受。沈夜得感谢自己有个新搬来的好邻居,见到个身上有弹孔的人不仅不会报警,还会将他拖回自己家,急救药箱和应急手段一并俱全。
谢衣看着沈夜小腿上那个大大的蝴蝶结,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居家旅行之必备。
沈夜身上的伤口不少,以侧腹上横贯至背的枪伤最为严重,如果再偏上几分,只怕整个肾脏都要被打碎。后背和小腿还有枪伤,虽然伤口较深,所幸都是擦伤,并不需要谢衣做取子弹这么困难的工作。
剩下的便是一些磕撞的零碎小伤,沈夜似乎还有直接用身体去撞玻璃的举动,双臂和肩膀都有划伤,玻璃渣子嵌在了肉里,谢衣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将里头的碎渣挑得一干二净。沈夜不仅怕冷,似乎还非常怕疼,即便陷入了昏迷也不老实。谢衣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无意识地东躲西藏,扭得像是条煎锅上的鳗鱼,不得已之下,谢衣只得取了绳子,避开伤口将人绑在床上。被捆住的沈夜好不容易老实下来,嘴里却禁不住疼得抽气,摁到伤处还会时不时发出低声痛呼——看上去就像是在被人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谢衣虽然不是纯弯,但沈夜是他欣赏的类型,对着那几乎被剥得精光,略显消瘦却不乏有力的身体,难免也有些面红耳赤。他直起身,将对方的身体翻过来侧躺着,避免压到后背上的伤口,再扯来被子,盖在沈夜因光裸着而微微起了鸟肌的身上。
阿偃的脸出现在床头一个小小的显示窗口里。
自从谢衣搬了人回家,除了偶尔指点应该怎么处理伤口以外,它几乎没说过话。此时它正紧紧盯着床上昏睡的男人,就连谢衣的叫唤也没有听到。
“阿偃……阿偃?阿偃!”
谢衣敲了敲显示窗,才唤回了人工智能的注意力,“你是怎么了,人工智能居然也会发呆?”
阿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它的系统高效而且完美,像这样不听从使用者呼唤的情况,五年来还是头一次发生。
“抱歉……你从来没带过人回家,有点好奇罢了。”阿偃转过脸来,看着正在收拾急救箱的谢衣,“不过你这么做太冒险了。且不说镜花水月不能被其他人知晓的事情,这个男人是个杀手,而且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贸贸然把人带了回家,恐怕会被牵扯到不明不白的事情里去。”
“这个我知道。”
谢衣重重阖上急救箱,他回想起沈夜浑身是血倒在楼梯间的场景,苦笑着摇了摇头,“但你让我把一个重伤的人扔在那等死吗?何况我和沈夜还是近邻,万一有人报了警,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阿偃无奈,“你老是这样……总不嫌自己事情多。”
“得了得了,人都拖了回来,现在才给选项有用吗?这段时间让镜花水月待机,你先不要出来,等沈夜醒来之后送他回家就是,反正住得近,也方便照应。”
“……其实你只是想跟长相俊美的邻居刷好感度吧?”
“莫要胡说,颜控也是有尊严的。”
谢衣摆着手,将急救药箱推回衣柜底下放好。即便是一个人用,他的衣柜也大得能顶上别人一个家庭,西服工服学生装运动装应有尽有,主分黑白两色,摆放得相当凌乱。谢衣使劲往里推也没能把急救箱照原样放好,只能将柜底蜷成一团的衬衫全掏出来,箱子摆好后再胡乱地把衣服盖在上面。
阿偃看得直摇头。
“等……等等……”
床上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呓语。显示屏几乎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暗了下去,谢衣警惕地回头,却只见沈夜仍紧闭双目,眉心拢在了一起,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开阖,显然十分痛苦。
谢衣小心翼翼靠近,确定对方并没有醒,只是在说梦话,便倾下身,偷偷将耳朵贴了过去。沈夜的声音极轻,舌头含糊,灼热的气息呼在谢衣耳廓,那里的皮肤顿时红了一片。
“药人,有我一个就够了……至少,至少放过……小曦……”
谢衣皱眉,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果然一阵滚烫。
“他没有醒?”阿偃的脸再次出现在了显示器上。
“没有,而且发了烧。”谢衣站起身来,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麻利地给自己穿上,“家里的消炎药不够,可能还需要抗生素。我得跑一趟药店,他就先交给你了。”
“知道了,有状况我会打电话给你。”
谢衣点头,弯腰去收拾沈夜那些沾了许多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准备顺便提到垃圾焚烧站扔掉。却不想他抱起那团衣服的时候,一个小巧的仪器从当中滑出来砸落到地上,底盖被摔开,里头露出一根小小的连接线来。
谢衣和阿偃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个仪器上。
②
那个巴掌大小的仪器在谢衣的口袋里揣了一天,才终于在人类好奇心的驱使下,连到了电脑上。
但现在他显然已经后悔了。如果人生是可以读档重来的galgame,谢衣一定不会选择扔掉沈夜那些沾了血的衣服,然后压根没发现这个带着密码破解和记忆存储功能的玩意儿,他什么事情都不知晓,皆大欢喜。
阿偃那惟妙惟肖的建模出现在了另外一个显示器上,正正对着谢衣面前那台电脑,“流月城事务报告”“浊气病现状总结”等字眼不偏不倚地投落在它虚拟的脸上,人工智商下意识闭了闭眼,就像是被刺痛了眼一般。
“想不到……沈夜居然会是流月城的人,而且已经在下界潜伏了这么长时间。”
谢衣关掉了那些文档,将存储器安全弹出,却不知道该往哪放,像是个烫手山芋。
“现在倒是知道了不少八卦。”阿偃微微笑了,提醒他先将仪器放到抽屉里锁好,“比如说杀手无厌居然是流月城人组成的,还是他们用来集资的手段……这事情扒到侠义榜上一直会成为热帖。”
“在那之前,我肯定已经没命了。”
谢衣手指一转,那存放了他族机密的仪器就被锁进了抽屉里。存储器里面的东西他大多只是草草翻了两眼,并没有多看,一些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东西,知晓得多了,自然也就陷得越深,直至无法自拔——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警告他不要再往前,不许再多看。
仿佛前面就是深渊,或许再踏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阿偃……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说?”
“这些年我总模模糊糊觉得不太对,但是又抓不住个头绪。直到今天把沈夜带回来,看到了他的秘密……我才意识到究竟是因为什么。”
谢衣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键盘,开始回想着近些年来,尤其是搬来长安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前几年无意中结识还只是太华里一个小助理的清和,然后开始或多或少地匿名捐钱去支持Y1病毒的研究;通过自己的学生认识了李家的三少爷,这位少爷却在对待流月城的态度上与两位兄长截然相反,紧接着被谢衣接下猎头悬赏,假死暂避风头;为了委托和藏匿身份搬至长安,邻居就是流月城里身份较高的人——这一切的指向都太过明显,明显得不容人不心生疑惑。
明明他跟流月城半点关系都没有,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有意无意地卷入了他族的洪流之中。
“阿偃。”谢衣侧脸过去,看着屏幕上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工智能,“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此话从何说起?”人工智商眉头一挑,面不改色。
“在遇到你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当然我并不是怀疑你,毕竟我这个人也无利可图。”谢衣喃喃道,后背缓缓靠到了椅背上,有些困惑地揉弄着眉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困住我,而且好像是谋划已久……如果再不脱身的话,恐怕就要被困死在里面了。”
“呵,你想太多了,应该是这段时间闲出来的。”阿偃摇了摇头,忽然又有些严肃,“而且别忘了。你现在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里,你没有脱身这一选项。”
“我知道的……哎你能不能别老提醒我?”
谢衣伸手就去关掉阿偃出现的那个显示器,“不知道总提起主人的烦心事这种行为很不好吗?明明是个人工智能,一点都不贴心。”
“抱歉抱歉。”阿偃笑,又从另一个开着的电脑屏幕上冒了出来,“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怕你拖得久了而已。”
谢衣无奈地看着对方那捏得栩栩如生的建模,忽然就有些恍惚起来。
谢衣有时候不太分得清,究竟是他赋予镜花水月一个载体,唤醒了阿偃;还是阿偃的出现,唤醒了真正的谢衣。谢衣这半生平稳,学习和事业算得上顺当,生活无忧,人人羡慕,然而那安稳的生活像是一个被人捏造出来的假象,戳一戳就碎了。
真正让他感觉人生鲜活起来,是从在邮箱里发现镜花水月的芯片那天开始。谢衣为它制作载体,连接低轨道卫星,激活了沉睡在系统里面的阿偃。或许是被那个与自己长相一致的建模迷惑了眼,当阿偃提出要不要和它一起走条与常人不同的道路,寻找更为别致的人生,谢衣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从而走上了杀手的道路。
他觉得阿偃就是自己心中欲求的一面镜子,它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谢衣二十余年安稳生活的假象。
而如今这么一想来,阿偃确实太过可疑。它的制作者和项目目标全然不明,开始谢衣还以为是国外那素未谋面的小姨一个善意的恶作剧——但又怎么会有人将自己的亲戚引诱入杀手圈这趟浑水中,又怎么可能有一个恶作剧,不惜花费天价,尽心筹谋着也想要去完成呢?
谢衣正这么想着,不觉心里有些烦躁,忙了一天没有进食的胃也开始抗议起来。他正准备起身去打电话叫些吃食的时候,沈夜所在的房间却传来了一些异响。
“……他醒了。”
阿偃淡淡说道。它看了眼谢衣,不知道是否错觉,里面似乎包含了某些深远的意味。谢衣心头一跳,竟莫名产生一种心思尽数被这人工智能看透的错觉。
紧接着镜花水月载体的屏幕就统统暗了下去。
③
沈夜觉得胸口闷得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又像是被什么死死压着,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他身上很疼,像是被刀割火燎,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痛。就与神血被推入体内时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如同被架到火上无情地烧灼,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跟自己长得九成相似,面上却写着疲倦与冷漠——连带着沈夜的心脏也逐渐变冷,悠悠直往下沉。
——夜儿听话……为城主尽忠是职责所在,莫教为父为难。
沈夜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男人的面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装潢陌生的天花板。身上的痛觉依旧鲜明,伤口却已经全部被包扎起来,手法虽远远比不上瞳,却能感受得到用心所在。
沈夜警惕地支撑起身子来。
伤口火辣辣地作痛,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抗议,他却坚持着下了床。他身处的地方明显是主人房,格局较大,自带卫浴和阳台,物品的摆放稍显凌乱,却很有生活气息。沈夜没找到拖鞋,光着脚就下了地,地面上铺一层毯子,踩上去绵软暖和,十分舒服。
看来应该是昏迷过去之后,被好心人救回来了……
沈夜微微松一口气,却又马上皱起眉头。他身上缠了绷带纱布,衣服却已经不翼而飞,连带着那个有存储功能的仪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四下查看,并没有排放在明显位置准备物归原主的意思,显然是被人刻意取走。
“阿夜——你醒……呃!”
谢衣推开房门后只觉喉头一紧,旋即整个人被大力拖进去。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青年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拽着踉跄后退,后背遭人用力摁到了墙上。
他艰难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沉沉若夜的瞳眸。然而那双眼睛一反先前的清冷沉寂,隐隐带着的血丝意外地透出了几分狰狞。
沈夜看到是他显然有些忡怔,手劲却丝毫不松。
“你知道了多少事情?”
“诶?什……”谢衣的喉咙被人掐住,几乎喘不得气,“……什么?”
“不要装傻。我的东西呢?”
沈夜的五指加大了力道——那一瞬间他当真是起了捏死这个青年的念头,如果谢衣已经将仪器里面的信息向外传播了的话。他不禁懊恼于自己的不谨慎,一旦里头的消息泄露,尽管不至于使流月城受到直接影响,但他在下界的十年筹谋只怕会遭到严重打击。在那之前,倒还不如直接掐灭所有隐患,尽管会费一番功夫,但对于他而言,也并不是全然做不到。
谢衣的后背被撞得生痛,沈夜那能在钢琴键上灵活跳动的手化作铁钳,死死捏住了他的喉管。他死命地抓挠挣扎,却也不能令对方松弛半分。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这个念头在青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谢衣也顾不上会不会令对方二度受伤,陡然暴起,出手便拧住对方手臂和肩膀,手腕一转一拧,对方后背的伤口顿时被牵动。沈夜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就松了劲,马上就被抓住空档的谢衣反手拧住,脚下被重重一拐,身体立即失衡,两个人就着纠缠的姿势双双歪倒在床上。
沈夜后背和腰腹上的伤处遭到摁压,顿时又涌出血来,浸湿了纱布。他的肩膀被骑在身上的人用力压制,身子都抬不起来,一个冰冷的东西就势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是沈夜先前在身上带着的那支手枪。
“真是的,明明都相识一场,何必那么见外?”头顶谢衣的声音明显有些惋惜,“你看,又出血了,我还得给你重新包扎过。”
谢衣稍微挪开枪口,手指在背部那出了血的伤口上轻轻一点,沈夜疼得直抖,气势登时软下去不少。
“我的东西呢?”
沈夜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声音闷在被褥里,先前的杀气反倒被盖去不少。谢衣将那支枪扔到地上,抓起昨天捆过沈夜的绳子又将他的手绑起来,才下床去翻衣柜里面的药箱。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你老实一些,省得一下情绪不对又想捏死我。”谢衣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脖子,侧脸往镜子那边一看,果然有一圈皮肤被掐红了,“受了重伤手劲还这么大,你还是正常人吗?”
“我的东西呢?”
“别再问了,被我锁到抽屉里了。放心,我没有看多少,没有发网络外传,更没有报警来抓你走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宁愿当作没有看见那玩意。”
谢衣使劲将急救箱从衣柜里拖出来,盖在上面的衣服弄得一团糟,又被他卷巴卷巴地塞了回去,柜门用力合上。他拖着箱子爬回床上,沈夜趴了在那不再动弹,他的双手被扭绑在身后,背上和腰腹的伤口又沁出了血,蜿蜒着流到洁白的床单上,形状看上去有些可怜。
“但做人要诚实,偷看了你的东西还不承认,这不是我的风格。”
纱布被一点点撕开,干掉的血浆生生从伤口上撕离,沈夜不禁一阵颤抖,死死咬住下唇忍住险些出口的闷哼。底下的伤口被血糊得很是凄惨,谢衣取了干净的布来擦,一不小心使了劲,沈夜背脊一跳,差点就撞到了谢衣的头上。
“你就不能小心点?”男人咬牙切齿。
“我的经验不多,会处理都不错了。”谢衣不满道,“要不把你送医院去?”
沈夜只能乖乖地被他摁回原位。双氧水沾在医用棉花上一点点涂过伤口,很凉,带着刺激性的痛意,他微微偏过头来,呼吸有些许不稳。
“其实你可以不救我的。”他的声音暗哑,“你只要知道我的身份,就跟流月城脱离不开关系了。”
“现在还有得选吗?”
谢衣表面上似乎有些苦恼,他随手将沾了血的棉花扔到桌上,又去裁剪纱布。沈夜的体型虽然偏瘦,表面上的一层肌肉线条却十分流畅漂亮,谢衣在比对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偷偷蹭了两把,能感觉到指腹底下蕴涵的力量,“比如说我把东西还给你,当作我什么东西都没看过,你觉得怎么样?”
“不可能。”
“小气。”
沈夜低低笑了,他侧过脸来,墨黑卷发在床单上水纹一般散开。男人有一把很容易让人脸红的声线,谢衣仿佛都能看到空气在愉快地振动的痕迹。
“呵……你对这些事情,当真是一无所知?”
谢衣没有听懂,“什么?”
“……不,没什么。”沈夜摇头,“不过可惜的是,在我的事情做完之前,恐怕你得先陪我一段时间了。”
“你要囚禁我,”谢衣笑,剪刀咔擦一声裁掉纱布,“以这幅重伤之躯?”
“囚禁说得严重了,只是你既然已经被牵扯进来,在流月城的事情完毕之前,你都必须是我们这边的人。”沈夜定定地看着他,“我可以把流月城的一些事情跟你说……当然你听完也可以把我们动向转手卖给皇家,如果你觉得自己逃跑的速度会比我们的枪快。”
“这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这是个选择题。一条是happy ending,一条是死亡结局。”
“好吧,”谢衣耸肩,慢慢地给对方上药,“对于我来说怎么刷都只能是normal结局了,HE是属于你们的……但死亡结局还是免了吧。”
“你很明智。”
沈夜得到了一个意料中的答案。若是他熟悉的那个谢衣,即便自己诸事缠身,别人有了困难,都会忍不住出手帮上一帮,更不论在闲暇之时;眼下的这个谢衣虽不知与原来的那个究竟是何联系,然而那等坦荡性情,稳重仪表下一颗略显好动的心,却是与沈夜所识的那人如出一撤。
他偏着脸看那个正细心为自己料理伤口的青年,秀美的眉头因全神贯注而微微皱起,眼睛一贯清澈,仿佛能看穿沈夜那已经被搅浊了的内心……沈夜微微抬了手,似乎想要触碰对方的眉心,但终究还是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罢了……
沈夜疲倦地闭上眼睛。
即便再怎么相似,究竟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与他相知相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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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6:12 GMT 8
八、天空之城①
于是谢衣跟沈夜开始了甜甜蜜蜜的“新婚”半同居生活。
雾里看花,看不真切才是真正的美,谢衣到现在才真正领悟了个中意义所在。每个人都是一个复杂的多边形,经常你只能看到表露在外,一目了然的那几面,便在心中自以为是地形成了多边形的完整形态,事实上没有露出来的那些部分,你连它是凹是凸都不知道。
对于谢衣来说,沈夜便是这样一个角色,第一眼风姿凛然,不容靠近,被强迫着一起住了几天后,倒是彻底让谢衣看清了他凹下去的那一面。因低血压而比谢衣更为严重的起床气,目光挑剔暂且不论,大概是职业病使然,此人的性格较为强横,还略有一些强迫症——譬如被子不用的时候必须叠得整齐,形状与军被无二,方方正正;早餐固定在七点吃,午餐十二点,晚餐在十七点钟(当然这是在闲暇时才能遵守的规则);只允许吃中餐,荤素搭配,不允许出现油炸食物,下午五点过后不得再摄入淀粉,甜腻饮料不得出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谢衣的生活习性如同遭受狂风过境——当然单身技术宅的生活习惯算不得良好,即便是光鲜在外的谢衣也免不了俗,而沈夜的强行驻入也有调整陋习的作用。但令谢衣觉得忿忿不平之处则在于对方仗着自己重伤之躯,只会要求,从不动手,于是谢衣便在他的强迫症之下团团转,指东不得向西。
就这么帮沈夜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后,谢衣才深刻意识到,利用仪器暴露身份可能是个极大的阴谋。以此威胁良善群众作保姆驱驰,一套一个准。
谢衣将砧板上的土豆切得整整齐齐,准备将它们下锅之前,还特地去尝了尝才买不久的调料的味道。砂糖和精盐的颜色形状全然一致,若没尝过,则有半成以上可能性会弄混。
说起这个,与沈夜相处以来,让谢衣印象最为深刻,也最为懊恼的一件事便发生在一周前的某个晚上。当时稍稍能下床运动的沈夜就已经现出不老实的本性,将他客厅里面的七台显示器全部开启,其中两台正放着外文电影,一台开着经典的刺客信条2,一台是波斯王子,剩下则全是日文版的最终幻想十四,三个号不同职业,拼命地在副本里冲杀。
沈夜的手速极快,一人操着三个键盘,键盘都被他近似癫狂的速度敲得在桌面上啪啪乱震。但一人分饰三角还是过于吃力,不多时他的弓术士就扑了街,于是开始专注于格斗士和咒术士,屏幕上技能乱闪,副本BOSS几乎被他刷得毫无还手之力。
谢衣从厨房端了一碗糖水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被闲置的艾吉奥在兜帽底下冲他抛媚眼,他仿佛听到了电费正哗啦啦流走的声音。
一碗暗红色的东西有点重地被磕到桌子上,成功吸引了沈夜的注意,才犹豫这么一阵,BOSS一记大招扫来,双开的两个号也齐齐躺尸。他有点警惕地看着那个碗,里面两颗鸡蛋浮浮沉沉,形状还算完整。
“这是……什么?”
“红糖鸡蛋,”谢衣顺手就关掉了在放电影的电脑,“补血的。”
沈夜沉默半晌,脸上似乎有些挣扎。青年诧异于对方竟会露出戒备之色,这系列神态明明只有在尝试过自己手艺的人脸上才能看得到——然而当沈夜捻起勺子舀糖水送到嘴边的时候,他竟隐隐紧张起来,忍不住吞下一口唾液。
男人的动作像是被导演打上慢镜头,一顿一顿,最终还是挣扎地把勺子放进嘴中,喉结一动,咽了下去。他的眉头稍稍拢起,却没有表达出是好是坏。
“……怎么样?”
沈夜放下的勺子,低叹一声,“网上没有教过你,放了红糖就不要再放砂糖吗?”
“咦我只是怕不够味道……难道说太甜了?”
谢衣疑惑,他接过沈夜手上的勺子正想自己试一口,却被对方及时地抓住了手腕。
“不,你将砂糖和盐弄混了。”沈夜似笑非笑,“又甜又咸的味道很奇怪,你确定要尝试吗?”
沈夜的手心微凉,却意外显得柔软。谢衣被凉得瑟缩一下,赶紧收回手来,“味道奇怪就不要吃了,我重新做……诶等等。”
手里的勺子又被人夺了回去,沈夜手上微微使劲,白白嫩嫩的鸡蛋就被划开来,里头的蛋黄没有熟透,金黄的蛋液顺着勺子边流了出来。沈夜低着头,将那半边鸡蛋送进嘴里。
“鸡蛋还是可以吃的,就不要浪费了。”勺子将碗里剩下的半颗蛋舀起来,蛋白半缺,藏在里头的两颗半熟的蛋黄就露了出来,“居然还是双黄的,这份诚意我就收下了。”
谢衣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沈夜平时看上去清冷而难以接近,一旦笑起来却如同雪地里初绽的梅,莫名有着令人动容的颜色。淡色的唇边微微粘上一点嫩黄,整个人顿时就散发出了浓重的性暗示意味……
青年这么一个走神,险些就打翻了调料盒。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及时地稳住了那个调料盒。方才还在被意淫的对象将盒子取走放到一边,顺便蹲下身子就打开了冰箱。
“小心点,全翻到锅里面就真不能吃了。”
“还不是因为你,说好了教我做饭,十分钟之内就接了五个电话,大祭司殿下事务还真繁忙……等等,那是我剩下的最后一排巧克力了!”
沈夜已经掰开锡纸,大半块巧克力进了嘴,回过头来含糊不清地应道,“唔?”
大男人卖萌,有意义吗!谢衣直想扶额。
沈夜跟谢衣的口味相近,都较为嗜甜,并且偏爱谢衣一个同事从比利时空运过来的Godiva巧克力,谢衣自己都藏冰箱里不舍得吃,反倒使得大半都被扫进沈夜的肚子里。谢衣想想便有些心疼,骤然出手,蹲在地上的男人尚且没能反应过来,手中的巧克力就已经少了一半。
“你……”
沈夜有些讶然,看着谢衣毫不顾忌地将自己咬过的巧克力放进嘴里,粉舌一卷舔掉唇上沾着的巧克力粉,两人的唾液自然而然地就混在了一块,“你就不怕我有传染病?”
“你有吗?”谢衣咂了咂嘴。
“没有。”
“那就是了。”青年点头,开始一点点往锅里倒油,“如果你身上有病的话,也不会在下界逍遥这么长时间不是……别蹲在那了,不是说要教我做咖喱鸡翅吗?”
沈夜站了起身,从后面看着谢衣从毛背心底下凸现出来,形状漂亮的两道蝴蝶骨。再游移下来便是结实有力的腰身,整个人充满了生命力,如同一枝刚直翠竹。
不得不承认,当初若看到了存储器里面东西的人不是谢衣,即便是救命恩人,当时也会被沈夜直接捏死。如今的强行挤入谢衣的生活当中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此人家底太过明了,反而显得秘密诸多,并非一两日便能探知究竟,如果他确实持有陆沉计划的资料,一场持久战在所难免。
然而与此相对的,一旦相处起来,沈夜也不会在谢衣面前有太多隐瞒。沈夜下意识就想要相信对方——如此风姿卓卓,心境坦荡的青年,自然不会是奸猾之徒,行两面三刀之事。
更何况谢衣……原本就是流月城的人啊。
“油放多了,弄出去一些……接着放咖喱粉,对。”
沈夜收起那些心思。他从身后抓住了谢衣握铲子的手,两人近得几乎要贴在一块。男人温热的气息呼在谢衣耳畔,那段白皙的肌肤顿时染上一片粉色。
“等等,你……”谢衣有些不自然,手下一抖,差点就把咖喱粉全撒了,“靠太近了。”
“别动。”
沈夜扣住对方微微挣扎的手。明明中了枪伤,他却一点都不老实养伤,以至于两周过去伤口还没能愈合得完全,手上劲头虚得很。然而他意外地很是执着,紧紧握着谢衣的手腕不放。
“刚我回家收了个快递,”他说道,“有人给我寄了这个,说是要给我们的新同伴一个见面礼。”
谢衣一怔,没等他回头便觉左腕上一凉,沈夜将一个东西扣在上面。谢衣低头一看,是个明晃晃的银镯子,像是量身订造,紧紧贴在了皮肤上。设计简洁,镯身上有枝叶的纹络缠绕,看上去古朴大方。
“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谢衣抬起了手,镯子上有两条细缝,可作解开扣合之用。他用力扯了扯,那扣合起来的小锁纹丝不动,“可以不要吗?”
“自是不可。”
沈夜放开他退开两步,“你手上抓着我们的底牌,而我不可能时时跟在你身边,就只能用这个东西代替了。它可以被远程操控,并且能够监控你的情绪波动,万一发现你有异动的话,”他的手指做了个横切的动作,“就会直接切断你的动脉。”
“这未免也太谨慎。”
“人在江湖,不得不防。你也可以把它当做一个装饰物,反正也不难看。”沈夜偏了偏头,“还有,油要爆了。”
他话音才落,锅里的油星就猛地跳起,直直弹到谢衣的脸上。
“你不早说——!”
②
谢衣泡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并没有看到沈夜惯常坐在电脑前的身影。
“阿夜?”
他打开了客厅的灯,家里空无他人。有一台显示器正在待机,谢衣上前正打算把它关掉,鼠标晃动时阿偃那张脸却突然跳了出来。
“你家男人半个小时前回隔壁练琴去了,两分钟前楼下的仪器开始监测到烟雾,估计现在正偷摸着在阳台吸烟。”阿偃的脸上保持着一贯的温润笑容,“镜花水月待机的这段时间我把系统升了级,现在是4.2版本。防火墙已经加固,漏洞修补完毕,闭路电视连接断线问题解决,新增108种音效,请点击确认。”
“你简直就是家养小天使。”谢衣握着鼠标,在弹出的对话框中点击确认,“我家男人这称呼有点中听,但要攻略那样男人,难度太高了。”
“通过这些天的暗中观察,我可以判断你有攻略的意向,即使不为别的,至少也很有了解对方的兴趣。”
推测个人动向是阿偃的爱好,它在屏幕上歪了歪头,笑得人畜无害,“怎么?之前还不想被卷进去,现在突然就甘之如饴了?”
“已经被人套牢了,我有什么办法?”谢衣抬起手腕,睡袍的宽袖滑下,露出一只明晃晃的银镯,充分形象地诠释了“套牢”二字用意,“左右这段时间相安无事,就当是看个热闹吧。”
阿偃在看到那只镯子的时候眼神似乎微微一沉。
“我们的谢大教授,应该不会连这种锁都解不开吧?”
“有点兴趣,但还是算了,省得让别人觉得没有诚意。”谢衣抓起大衣,草草就给穿到睡袍外面,然后从抽屉里随手抓上一把东西放入口袋,“我去隔壁一趟。伤还没好就偷着抽烟,嫌命长也不该这么糟蹋。”
他抓起钥匙卡就准备出门,阿偃沉默一阵,才悠悠提了一句。
“你要帮他们忙,得有个限度。沈夜他可能别有目的,你要小心点。”
“我会注意的。”谢衣冲他一笑,“你也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了。”
“嗯。”
客厅的灯随着大门一同被关上了,只余下那台显示器在黑暗里发着光。阿偃波澜不惊的眼眸透过次元,望着隔壁阳台的光,若说人工智能也有思绪,千丝万缕,最终也只是化作低声叹出的一口气。
“终是逃不过造化弄人……但愿此心依旧,不复怨怼。”
*****
谢衣虽然在半个月前就与沈夜交换了钥匙卡,但进入对方的屋子还是头一遭。沈夜的公寓果然如同想象中那般高效规整,色调分明,物品摆放一丝不苟,反倒像是一个纯粹的暂住地,缺少了生活的气息。
大厅角落摆放着的贝森朵夫还没有合上盖,琴键铮亮,显然受到了很好的爱护。谢衣的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终于在阳台发现了那道几乎要融入夜色的身影,男人指间夹了一支燃着的香烟,火光在风中明灭不定。
软底的棉拖很好地掩饰了谢衣的脚步声。沈夜挂着耳机,并没有发现屋里的动静,谢衣蹑手蹑脚过去,就像是许多鬼片里背后灵所做的那样,啜起嘴唇,从后面幽幽地就往沈夜的脖子里吹了口气。
对方紧接着的反应大出谢衣所料。只见他背脊一跳,手上顿时就松了,烟头直直往下落,零星火光迅速被夜色吞没。沈夜捂着脖子转过身来,谢衣借着屋里灯光看清了对方的脸,那一向苍白的面色竟浮起了淡淡红晕。
“胡闹什么!”
沈夜摘下耳机,那样的脸色就像是昙花一现,很快又阴沉下去。谢衣总觉得好像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机关,连忙道歉为上,“对不起……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沈夜并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他低咳一声,将耳机线缠绕到手机上正准备揣回口袋,嘴里却被塞进了一颗剥好的棒棒糖。
奶香顿时在舌尖上漫开,驱散了尼古丁那淡淡的苦涩味道。
“觉得嘴里空的话,咬颗糖会比抽烟好很多。”谢衣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塞嘴里,“而且你的伤还没好,这样不老实,是准备在家里呆到何年何月?”
“……大晚上吃糖要胖死了。”
沈夜的目光戏谑地在谢衣的腰身上转了一圈。他嘴上虽这么说,却没有把糖拿出来的意思,舌头在圆圆的糖果上打着转,发出了含糊的水声。
“我怎么了,这明明是健康身材!”
谢衣不以为然地舔着糖果。大晚上两个男人靠在阳台边上吃糖的场景很是诡异,青年的眼神偷偷移过去,只见沈夜的右腮被糖撑着鼓起一块来,高冷形象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我说你呀……不是人群恐惧,却不喜欢别人主动亲近,而且还那么怕疼,”谢衣晃了晃手上的糖棍子,斟酌了许久才选了个相对恰当的用词,“是不是身上有什么隐疾?”
沈夜眯起眼睛,“怎么,想套我弱点?”
“这不怕还发生刚才那样的事嘛!”
“其实也没什么。”沈夜转回身来,双手放到阳台的围栏上,“我小时候……嗯,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来就变成这样,触觉会比别人敏感好几倍。冷热,痛痒,诸如此类的感受,都会非常鲜明。”
他微微抬了头,谢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今日夜空又是一片晴朗,那轮橘红的月静静悬于苍穹,中央树影绰绰,分明是静谧而美丽的场景,却已然成为了烈山部族百年来的噩梦之地。
“触觉会敏感好几倍……”
“不错。”沈夜转回目光看他,“比如说,一般人被针扎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就像是让人用巴掌抽一样疼。”
谢衣的手不禁一个痉挛。他的眼睛下意识就在沈夜受过枪伤的地方打转,沈夜察觉到对方小心翼翼的窥探,浅笑着摇了摇头。
“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么痛了。”他的笑意有点冷,“而且疼痛也只是肌体受到伤害的警告,只不过是警告得剧烈了一些。经历得多,自然就麻木了。”
谢衣静静地看着沈夜的侧脸。这个男人的面容会因为习惯性地收敛表情而显得清冷,常人应有的情绪被隐忍心中,才会显得缺乏生气。他的眉心似乎覆盖着冰雪,郁郁封结,常年不开,谢衣终于忍不住将手指点上他的眉尖,指腹轻轻施力,揉开了那处微微拢结起来的川字。
“是流月城的那个,叫什么……浊气病的缘故吗?”
“差不多吧,但是我没有患病,以后也不会,这个你大可放心。”沈夜将谢衣的手抓了下来。青年的指尖有着他所缺乏的温暖,那是种容易令人眷恋的温度,“还有我并不讨厌能够预知的触碰,你不用这么小心。”
谢衣不太自在地收回手来。他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明明只是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却像是早已相处过许多年,总是会忍不住对沈夜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那是会被允许的——浪漫主义可解释为磁场相近,相遇便注定相知;或者真如佛经上所言,他们之间存在前世因果,正因为心愿未偿,才换得今生聚首,再续前缘。
然而这些虚无的论调,却让坚持实用主义的谢衣感到异常不安。
“其实我对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好奇。”谢衣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看了存储器里面一些资料,里面一直提到流月城的人随时在为迁往下界做准备……我能理解不愿被困在病城里面的想法,但你们既然已经建立研究所,连通暗线和太华同步寻找Y1病毒的治疗方法,又为什么总想着往下界跑呢?”
沈夜沉默一阵,将嘴里的糖拔出来。他没有正面回答谢衣的问题,却反过来问道,“先不说你偷看到的东西吧……流月城的事情,你先前知道多少?”
“唔……一开始知道关于流月城的事情,果然还是因为Y1病毒吧。”谢衣眯起眼,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十年前太华发现Y1病毒的存在,并确定是流月城中住民所传播,那就是下界第一次与流月城建立起联系。”
“后来下界的感染者越来越多,终于引起了皇家的注意,很快就开始寻找并封锁流月城与下界来往的通道,派遣警卫把守,严格禁止出入,一旦发现有所异动,没有解释余地,当场击毙。”沈夜淡淡地接过了他的话,“而且下界在十年间加强了户口审查,即便有成功逃离的例子,没有身份证明,同样不容于世……一经发现是流月城的人,若是感染者则枪毙,健康的人就会被抓起来,终身监禁,永远失去自由。”
谢衣默默点头。这是十年间新闻报道里老生常谈的话题,对于下界人而言不过是听来唏嘘——毕竟非我族类,而且任由发展也会祸及己身,因此大多人都保持隔岸观火的态度。
并非局中人,才能如此坦然置身事外,而受困其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想法,自然不需要他们去挂心。
“流月城是我们烈山部族生存了千年的故土,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们也并不想离开。”沈夜接着说道,他望着那轮遥远的月,橘红的影投落在他深黑眼底,“你知道为什么流月城可以在天上悬浮这么久而不坠吗?”
“我很好奇。”谢衣眼睛一亮,咔擦地咬碎了嘴里的糖,“这是许多学者都试图研究的问题。”
“那是因为我们使用的能源很特殊,是一种名叫五色石的能量聚合体,仅流月城中有。通过燃烧这种物质,供应城中生产生活,并维持流月城长久不坠。”沈夜闭了闭眼,“很可惜的是,这种能源并不能再生,即便城民一再节省,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顶多再有五十年,城中的五色石就会彻底耗尽。”
“彻底耗尽!”谢衣瞪大眼睛,“那流月城岂不是会直接从天上栽下来?”
“这倒不会,因为五色石不仅是能源,更是整座城的核心所在。”沈夜将嘴里的短棍拔出来,糖果已经全部被含化了,“有人模拟过五色石彻底耗尽后的场景,流月城会在一个小时之内被冰封,然后崩溃瓦解,化作天地间的尘埃。里面的所有生命,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飞虫……都无法存活下来。”
谢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积极寻找迁移的方法了。”
沈夜将糖棍随手甩进垃圾桶,对青年伸出手来。谢衣即便处于惊愕之下,却还是很快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又摸出一支糖果递过去。
“你问我们究竟想做什么,这也不是不能告诉你。除了寻找救治方法,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夜撕开糖纸,这颗是蓝莓味的,他不太喜欢,倒也没有挑剔,“李家的夺嫡之争,你应该有所听闻。”
谢衣捏着糖棍的手指微微一震,半晌才点了点头,“嗯,李家三公子前段时间公开对流月城的处置态度,我也有所关注。他对流月城是支持态度,主张接纳未染病的城民,并且承诺若能继承皇位,会为Y1病毒的研究投入资金……这是他两个兄长所不能做到,并且坚决反对的事情。”
“这十年间,我们一直在观察李圣元,但是觉得他并不好为我们所用,于是很早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三个儿子身上。”沈夜的目光深远,“李焱是一个意外之喜。十多年前清和在长安任教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收了个小皇子当学生,后来清和被召回太华进行浊气病的研究,李焱潜移默化受到影响,自然也会遵从他恩师的意愿,为流月城谋得一线生机。只可惜……”
他的语气一沉,“李焱现在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经被他的兄长下手。暗杀他的人不少,我们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他,但结果还是……”
谢衣扶在栏杆上的手微微紧了紧。
“这事情不太好办,万一李焱真的死了,我们就只能把主意打到他两个哥哥身上。”沈夜并没有注意到对方那细微的动作,“比如收集足以威胁两个皇子的证据,又或者盗取基因,制作一个只服从于我们的傀儡,还有就是……”他顿了顿,有半截话被含糊地吞了回去,“但是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不是稳健的解决方案。”
“如果你们失败了呢?”
“你应该知道的,那两个皇子对待流月城的态度。”
沈夜的拇指和食指岔开,比了个枪支的手势,食指尖直直对着天上的流月城,“铲除病毒的源头很简单,几发导弹送上天就行了。虽然说流月城有防护网笼罩,但也只能限制人类出入,无法抵御爆炸冲击。只要里面的人全死光了……失去宿体的病毒自然会全部消亡。”
沈夜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听得谢衣心口一阵紧缩。他的嘴张了张,险些就要把这段时间隐藏的一个秘密说出口——但职业操守还是让他牢牢闭上了嘴。
“人无绝人之路,总会有转机的。”谢衣最后只能这么软声安慰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承你吉言。”
沈夜只是微微一笑,冷得像是秋夜的风,转瞬即逝,“夜里凉,别在外面站太久,回去吧。”
谢衣跟着沈夜进了屋子,房间里开了暖气,烘得身上暖洋洋。谢衣忽然就不想回去了,眼见到面前有张床,他眼睛大亮,身上的厚外套一脱,沈夜还不及反应,主人床就已经被人占去了大半。
沈夜扶额,“我这里只有一张床,要睡觉回自己家去。”
“你下不了地的时候都是睡我的床,现在交换一下如何?我允许你跟我睡一张床上,反正这里够大。”谢衣已经把自己卷得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在被子下拍了拍右边的空位,“居然还开了电热毯,太贴心了!”
沈夜上前就去卷他的被子,谢衣不好跟伤者动手,只得紧紧抓着被角死活不下床,被对方一圈圈卷成了寿司。沈夜原本想将人连被子一起抱了扔出去,却无奈身上带伤有心无力,谢衣深知对方情况,得意地拽过枕头扎了窝,最终还是让床边的沈夜败下阵来。
“刚吃过糖,好歹去刷个牙。”
“在刷牙期间你不会趁机赶我走?”谢衣从寿司卷里探出颗脑袋。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夜屈起手指,往谢衣光洁的额头上一弹——然后在这个一气呵成的动作之后,两个人都不觉愣住了。
男人脸上竟破天荒露出了尴尬之色,他收回手来,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微发麻的指节,“习惯性动作,不要见怪。”他回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拖出了一个新枕头扔到谢衣脸上,“我给你准备牙刷,洗漱之后再睡吧。”
“……好。”
谢衣等对方进了盥洗室,里头哗哗响起水声之后,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沈夜的力道恰到好处——介于对待恋人与小辈之间的——微凉的指尖弹到额头上,隐约带了一丝宠溺的意味,连带着那一小片皮肤都麻痒不已。
他将脸埋入那个散发着柔顺剂清香的枕头里,不知为何心里竟热得厉害。
③
“谢衣”猛地睁开了眼睛。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发着绿色荧光,凌晨一点,不差分秒。
面前是沈夜凑得极近的一张脸,双眼紧闭,表情平和,就连分作燕尾的双眉也显得柔软。青年显然有些恍惚,他的目光在沈夜熟睡的脸上停留一阵,很快便清醒过来,身子无声无息地滑出被窝,翻身下床。
光脚踩在瓷砖地面上,寒意直窜脊髓,他却连呼吸都不曾紊乱。蹑手蹑脚就出了主人房,刷卡开门再小心合上,往隔壁的屋子去了。
谢衣出去前并没有关闭镜花水月的显示器,待机的红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直至屋子的门被打开后才陡然转绿。阿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青年光脚进了屋,动作悄无声息,轻盈得像是一只猫。
“我们的小姨回来了。”
人工智能微笑道。青年只淡淡地扫了它一眼,转身就进了房间,开灯的同时打开床头的小型显示器,让阿偃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情况。
“目标公寓的闭路电视已经被我侵入,路线载入你手机里了,任务完成后记得把程序删掉。”人工智能说道,“小心点,初七。谢衣已经开始怀疑‘小姨’的身份了,一旦让他发现金钱的来源,肯定是宁愿饿死都不会接收的。”
“这个身份的模拟现在由你全权负责,我只负责赚钱糊口。”
被叫做初七的青年打开了衣柜。由于这段时间有其他人的驻入,衣柜里意外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毫不费劲地翻出了一套黑衣,脱掉绵软的睡衣就给自己换上。贴身的黑色短夹克勾勒出了腰腹的线条,再配上底下一条紧身裤,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柄笔直利刃,锐利而不可挡。
阿偃透过屏幕看着这个青年的脸。分明与谢衣就是同一人,表露出来的气场却全然不一致,与其说他情绪内敛,都不如说是全然没有需要表达出来的情绪,静默得几乎可以令人忽略,所以才会成为容纳一切负面情绪的影子——作为就连谢衣本人都并不知晓的第二人格而存在。
初七拉上裤子拉链时觉得比往常费劲了一些,他摸了摸腰间长出来的二两肉,似乎有些不满。
“你该叫他减肥。”
阿偃无奈,“我也很想,但是他辞掉教授的工作后基本上就是家里蹲,有什么办法呢?”
“找个隐秘点的健身场所,如果长期不训练,刀法都会钝了。”
初七冷冷道。他从床底拖出高尔夫球棒袋子,长刀静静躺在里头,青年利索地拔刀,雪亮刀背映出了他那双漠然的眼睛。他双手持刀,在房间里摆出一个漂亮的起手式,手腕一转才发现有些微的不对劲。
“这是什么?”初七抬起手腕,露出了底下的银镯子。
“沈夜用来限制谢衣的一个小物件,不必在意。”
“我是问你它用的是什么锁。谢衣解不开?”
初七拨了拨镯子上面细小而精密的锁扣,锁头扣嵌紧密,纹丝不动。阿偃沉默一阵,才回答道,“是六子连环锁……因为没有在市面上发售过,不知道也很正常。谢衣准备把它留着以表诚意,你最好不要把它解开。”
“……明白了。”
初七拉扯着袖子,将银镯盖在下面。阿偃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的风格他早已习惯,倒也没有追问的兴趣,只要不是对谢衣不利,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追究。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在陌生的床上醒来,第一次直面那个名叫沈夜的男人,心里竟莫名有些悸动——像是遗失许久的东西,再次回到身边,填满了他空茫的内心。
他站在原地,微微抬手覆在自己心口处。心跳的速度有些不受控制,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很是茫然。
“初七?”
阿偃不明所以地叫他,初七倏然回神,刷地就将唐刀插回刀鞘中,“没什么,我走了。”
“七点钟之前一定要回来,别被隔壁那个男人察觉到你的存在。”阿偃在后面提醒他,“这是你在长安的第一次任务,万事小心。”
初七轻轻点头,惜字如金。
“嗯。”
*****
——我心意已决,除非阁下放弃陆沉计划。以他人性命为代价换取族人一线生机……这种事情,请恕我不能从命!
他从未听过对方这般生冷的声线,不包含任何情绪。碎裂的单边眼镜扎入眼底的皮肤,殷红血液流淌下来,仿佛生生将那白玉般的面庞割作了两半。
白发青年的面容微微扭曲,手摁在眼底,却止不住柔软的那处涌出血液来。他看得出对方很疼,因为他心里也疼得厉害,掌心都几乎被掐出血来,最终还是忍住没有上前,而是冷漠地举起了手中装着麻醉弹药的枪。
那夜天空阴霾,日月无光,断了电的流月城沉于一片死寂之中。对方低沉的喘息夹杂在风声中,萦绕在耳边,如泣如诉,他们之间明明只有数米的距离,却像是远远隔着天涯。
无论曾经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心怀不同,所见相悖,终究也只能走上殊途,渐行渐远。
——不要胡闹了,乖乖跟我回去。
帕拉莱斯子弹的效用已经在对方身上发挥,即便有诸多不愿,到底还是不可能逃脱这个囚笼。却不想对面的青年抬了头,目光在他的脸上描摹,不失半分坚定。
——如果你执意要,我只能……
他惊恐瞠目,阻止的话语生生卡在喉咙里。
——抱歉。
青年的身体骤然炸裂开来。
沈夜一震,猛地睁开了眼。视界仍是一片漆黑,青年那温热的血似乎溅到了脸上,从额际缓慢地滑落下来。
他抬手一摸,才发觉那只是自己在噩梦中惊出的冷汗。
身边的被窝里空空荡荡,硬挤着要跟自己睡的谢衣不见了踪影。沈夜伸手去摸,能感觉到床上留有余温,显然人没有离开多久,或许是去了厕所——然而他正这么想的时候,极强的耳力却听到隔壁家大门被关上的声音,轻细的脚步声并没有往这边来,而是渐渐变远,估计是往楼下去了。
沈夜下了地,摸着黑找到自己的拖鞋,随手抓起大衣披上就出了阳台。小区的路灯彻夜开放,温暖的橘黄色洒落在路面上,他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从楼梯间走出,直往停车场而去,乌黑长发扎得整整齐齐,长辫垂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
不知是有心灵感应,还是对方的感官太强。青年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回头,目光直直投往沈夜所在楼层。
沈夜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堪堪在要与对方对视之前躲了过去。青年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样,便没有纠缠下去的意思,他从楼底的停车场推出一辆通体漆黑的摩托车,长腿跨了上去,微微俯低的身子展现出流畅的美感。
底下传来摩托被启动的轰鸣,那道黑影风驰电掣,很快就在沈夜的视线里消失了。
沈夜沉默地望着青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在青年回头的一瞬间,他分明看清楚了对方的眼神——那样警觉而尖锐,与人前一贯柔和无害的谢衣全然不同,浑身都充满了攻击性。如同一枝浑身布满荆棘的蔷薇,容不得轻易触碰。
谢衣啊谢衣……
他伸手入口袋,摸到了从谢衣那处抢来的最后一颗棒棒糖。
你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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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6:54 GMT 8
九、只愿君心似我心①
谢衣本就是喜欢闲适生活的人,说白了就是爱宅,仗着小姨刚打入账户和“杀死”李家三少爷的那两笔钱,足够他天天在家里摆弄机械和玩游戏而较长一段时间衣食无忧。这段时间再加上一个养伤的米虫沈夜,陪聊陪睡指点下厨,闲得无事还可以架两只PSP联机玩最终幻想零式,顺带争论一番远程可控究竟是班花还是魔枪娘比较好用,小日子简直不要过得太惬意。
惬意得让他差点就要忘记,沈夜这个人身上背负的重任,以及他本身一直不曾解除的危机。
这天似乎与往常同沈夜半同居的日子没什么两样。谢衣今天特地挑了新鲜的鲫鱼,准备回家美美地煮上一锅鱼汤——沈夜手把手教他做过的,洗净去腥后小火清炖,起锅时再加入少许蛋奶,浓稠而味道鲜美,非常适合用于食补。木耳和海带则用于凉拌,利于补锌;再炖一些排骨,对于两个男人来说已是一顿丰盛的午餐。饭后水果是新鲜的橙子,沈夜的伤口愈合太慢,维生素C的补充必不可少。
谢衣都快要被自己的贴心所感动,上楼梯的脚步自然轻快了许多。
一个男人从后面冲上前,擦着谢衣的肩膀过去了。对方的力道有些大,谢衣一个不防,险些就要被撞到墙上。
“你……”
谢衣不满地腾出手来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对方却置若罔闻,脚步不停地上去了。那人腰间的衣角因为碰撞而掀起,露出底下一个黑色的硬物,谢衣的目光落在上面,目光骤然一沉。
竟是警员的配枪!
不等他有所反应,顶上的楼层便已传来了枪声,混杂着钢琴被击打发出的低沉长鸣。谢衣听得心跳陡然加快,当即加快了脚步,直往楼上冲。
那男人的目标果然是自家公寓所在的楼层。只见沈夜家房门大大敞开,里头传来打斗的声音,四五个便衣持枪守在门口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谢衣眼见不妙,正想寻隙突破,却不想后面又上来两个男人,见到有旁人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捉了起来。
谢衣手上还满满提着菜,一个措手不及就给人扭住了胳膊,踉跄着被推到墙上,手里的东西哗啦啦就撒了一地。
青年面上露出常人应有的惊恐颜色,乖乖地任由对方压制,若前来的是便衣警察,装得一时无辜指不定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压制着他的男人看向门口处一个戴了帽子,明显是领头的人,似乎在询问如何处置谢衣。那领头的似乎不知道这层楼还有其他住户,正犹豫间,里头却陡然传来家具翻倒的声音,夹杂着一声低沉闷哼,传入谢衣耳中,令他的面色不觉一变。
——沈夜有危险!
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之前,谢衣的身子已经动了,右腿直直往后踹去,后面那个男人手中的枪支被他一脚踢飞,扳机扣动,子弹在雪白的墙壁上打出火星。谢衣猛然转身,坚硬的手肘狠狠撞入了另一个男人的心口。
那个男人心口剧痛,身体一个失衡,径直顺着楼梯骨碌碌就滚了下去。被踢飞武器的人大惊,正想捡回自己的武器,谢衣又是重重一腿扫来,腿弯勾在对方背上,整个人利落地在半空中一个翻身,落到另一处,比对方更快拿到了那支手枪。冰凉的枪支在青年手上吱溜溜打着转,干脆利索地被扣下扳机,一枪射入了对方的小腿里。
“啊啊啊啊啊——!!!”
男人抱着腿,惨叫声在空旷的楼梯间传了开来。堵在沈夜家门口的人眼见两个同伴被迅速解决掉,不觉大惊,纷纷将枪口倒转对准了谢衣。谢衣虽闲适半月,身手却丝毫不见迟钝,持枪的手极稳,连珠弹发,三枪命中三人腿部,便衣们应声而倒,剩下一人堪堪躲过,回过神来时面上却受了重重一击。
谢衣一把将男人的手腕弯折,瞬间令对方缴械,同时右手作刀劈落后颈,生生将对方劈昏了过去。
“阿夜!”
谢衣急忙进屋,只见里面的雪白墙面和地上都溅了血,横七竖八躺了几个痛苦呻吟的男人。沈夜靠在角落的贝森朵夫上微微喘着气,身上的家常服沾满了血,握着枪支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他倚靠的钢琴上带了好几个圆圆的弹孔,雪白的琴键被血洗过,污浊不堪。
谢衣上前就想检查对方身上的伤,却被沈夜一把拦了下来,“我没事,都是他们身上的血。”他飞起一脚,将不远处一个男人颤颤巍巍举起的枪踢飞开去,气息不稳道,“恐怕下面还有接应他们的人,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你有车吗?”
“有,不过在21栋的地下停车场。”沈夜抓住了他伸过来扶自己的手,俯在谢衣耳边低声道,“我们先上天台,从另一边下去,以免跟下面的人正面碰上了。”
谢衣果断点头,跨过一地痛苦翻滚的人紧随着沈夜出去,却在楼梯间刹止了脚步。
“谢衣?”
“我要拿一些重要的东西,”谢衣低声说道,松开了沈夜的手,“你先下去,我一会就跟上。”
沈夜手中一空,他似乎有些忡怔,半晌后才缓缓点头。
“下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
谢衣取了镜花水月的芯片和银行卡身份证,很快就通过天台从另外一处下了楼。
21栋的停车场已经开出一辆铁灰色的凯迪拉克。谢衣上前敲了敲车窗,示意让自己来开车,驾驶座上的沈夜隔着车窗看了他好一阵,才让开位置,让谢衣坐了进来。
谢衣熟稔地踩离合,挂档,车子稳稳地驶了出去。他们透过车窗看到好几个便衣在所住的22栋底下探头探脑,形状鬼祟,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上楼查看情况,青年将方向盘打一个满圆,凯迪拉克灵巧地转了个弯,从另一处出口开出了江陵小区。
沈夜拉下车窗的帘子,仰在副驾驶座上,呼吸很是沉重。深灰色的羊毛背心上沾满了殷红的液体,他正用手捂着腹部,眉头死死地拢在一起。
“你受伤了?”
“没有。”沈夜摇头,嘴唇惨白一片,“只是伤口又撕裂了。”
“之前就劝你好好在床上养伤,现在知道错了吧?”谢衣无奈道,他想到对方的痛觉比一般人尖锐的事情,心里头也拧得厉害,“现在只能带你去医院了。”
“不,我们去伽蓝街……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
谢衣的双手一僵,却没有多说二话,方向盘一打,车子便向左转入了另外一条街。
“那群人是?”
“应该是二皇子李恒的人。”沈夜提不起力气,只能小声说道,“流月城的人曾经落入他们手中,我上次就是为了破坏他们的计划才受了伤……大概是不小心把血留在那里,被他们循着DNA信息找上门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找上门?”
“他们没有搜查证,也只能暗地里用这种手段。”沈夜冷笑,“如果要立案的话,少不了暴露李恒正在进行人体实验的罪证,他们自是不敢的。”
谢衣听得此话才放下心来,如此那群人的目标应该很明确,也不至于公然祸及左邻右里。然而他帮着沈夜动了手,在人前露了面,肯定被归为同党,这么看来,他们倒是彻彻底底被绑到了同一条船上,少不了日后对付同一个目标的命运。
方才因为斗殴而分泌的肾上腺激素作用慢慢消退过后,谢衣才终于考虑到个中严重性,意识到自己竟是在与沈夜一同逃亡。他边开着车,边忍不住斜了眼过去偷瞄身边的人,只见沈夜微微闭了眼睛养神,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却仿佛已经适应疼痛,眉间的皱褶平去不少——那纤长睫毛蝶翼般轻颤,在眼底投落半月的阴影,面容有若清冷玉石。即便处于颓势,这个男人身上的凛然之气却不曾褪减,沉稳而隐忍的姿态令人由心折服。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衣的目光,沈夜睁开了眼,沉沉若夜的眸光不偏不倚,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我还以为你会趁机跑了。”
谢衣微笑,有些不自然地扭回了头,“我就这么不可靠?”
“不……我只是想不到你要帮我的理由。”
沈夜靠在椅背上看着青年温润的侧脸。分明已经毕业出来工作许多年,却不曾因生活的无奈所折腰,看上去仍像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如同生机勃发的青葱翠竹。
这样的人本应该生而自由,又怎会甘愿受到外物的束缚。
“以你的水平,那个银手镯根本就不是威胁,事后自行解去就是了。”沈夜面上隐隐浮出讽刺的笑意,“至于我,无论会不会被他们带走,以后都不可能再回到这里,自然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如果你不与他们动手,事后想办法逃离,就不会再牵扯进流月城的浑水里,以后的一切,再与你毫无干系。”
谢衣狡黠一笑,伸手去换了个档,开口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会解这个锁?”
“……直觉。”沈夜似乎不太跟着上他的脑回路。
谢衣将车速降低,车头一拐,转上一条没有其他车辆的小路。
沈夜方才那个问题无异于往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又砸落一块巨石,却不至于溅他一脸措手不及,只因为早有准备。其实有许多事情并不是需要一个借口就会去做,比如说他在听到沈夜的声音时就忍不住出手,从而将自己也拖入了这般无法挽回的境地——然而事后一想,虽有为自己的难得冲动感到惊讶,却全无半点后悔。
谢衣微微踩下刹车,倏地直起身凑到沈夜唇边,浅浅亲了一口。
那只是两人嘴唇的短暂触碰,甚至算不得是一个吻。谢衣很快便离开了,沈夜嘴边还有血迹没擦干净,他这番轻轻碾压,染得两人的唇瓣都微微赤红。
“如果说,我愿意跟你走呢?”
沈夜有些猝不及防,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惊讶之色。
“如果这样就永远不会相见,我会很不甘心。”谢衣伸手过来,将那点朱红在沈夜苍白的嘴唇上揉开了,“你很有魅力,一般人很容易被你吸引,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认为你应该是会对恋人十分温柔的人。就这么放手了,我觉得是一种损失。”
“你想追我?”沈夜了然地挑起半边眉头。
“不可以吗?”谢衣微微笑着,是那样好看,像有桃花绽放在嘴边,“或许你心中还存有一朵夏日的白花,但我相信自己的实力……我也会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沈夜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淡淡的红就被蹭到了指尖。
他一时有些恍惚,似乎早在十几年前也有那么一个少年,将同样轻柔而不显突兀的吻落在他的眉心,萦绕在耳边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少年身上的白衣在阳光底下泛着微光——那样的风姿,确实如同夏日里盛放的白花,清新耀眼,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只可惜,若非曾拥有过那样重要的事物,就不会在一朝失去时痛彻心扉……如今的他,真的能够再次紧握住那缕明媚的阳光吗?
“如果你认为可以,那就不妨试试。”
沈夜最终还是这么说道,有些疲倦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对方那张因获得应允而露出些许喜悦之色的面庞。
反正已经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了……短暂地放纵一次,那又何妨。
通往无厌伽蓝的电梯太小,只能容得一人进入。谢衣是外来者,指纹没有登记,即便空间再挤迫,也只得与沈夜同乘一座,一同挤着下去。
两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挤在只得容纳一人的空间里,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谢衣几乎是被沈夜整个抱在怀里的,前胸紧紧相贴,呼吸交融,就连对方不规律的心跳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沈夜身上还挂着没能干透的血,浓烈的铁锈味实在不算好闻,却莫名地令谢衣有些眩晕。
谢衣伸手扶着沈夜不太站得稳的身子,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对方微尖的下颔。再往上一些,那淡色的唇已被抹掉了血迹,此时正浅浅抿着,形状实在让人心动。
刚刚才在路上告了白,这进展……是不是快了些?
谢衣这么想着,才后知后觉地脸上微微发热。他并不否认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半数有开玩笑的性质,却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沈夜此人虽十分合他眼缘,但身份毕竟危险,背负之事过多,儿女私情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种累赘。谢衣本已做好要打个哈哈把这话题揭过去的准备,却不想他还没酝酿出情绪,沈夜却给了回应。
如果你认为可以就不妨试试——并非全然接受,却无形中下了个套,彻底不容人回头。
真是太狡猾了。
靠得极近的沈夜并没有察觉到谢衣千回百转的心思,他沾了血的指尖在确认指纹的面板上滑动,弄得上面一片血红都没能被识别,于是顺手就在谢衣的衣服上擦了擦,确认指纹后摁了最底的数字。电梯发出吱嘎声响,载着两个男人缓缓直下。
无厌伽蓝建立十年以来,第一次在局外人的面前打开了大门。
电梯门在叮的一声后往两边开启,谢衣的眼睛不禁一亮。虽然他先前的工作与科研相关,但由于资历不够,却也很少涉足专门的研究场所。这隐藏的地下研究所目测占据地底空间极广,交错纵深,浅灰的主色调显得高效而整洁,目光所及所有的门和墙壁都是由金属铸造,构造完整,看上去坚不可摧,就像是电影里头虚构的高科技场所走到了现实中一般。
大概是事先得知了沈夜的情况,有两个人已等候在电梯口,在沈夜露面时齐齐低头行礼,右手放在心口上——那是种由心表达忠诚的姿态,却不会显得谦卑。
其中一个白发男人很快就抬起头来,看到了两人在电梯里挤成一团的情况,面色露出些许讶然之色,但很快就转作揶揄。他的目光在沈夜身上打转,其中似乎包含了某种了然的意味。
沈夜飞过去一记犀利的眼刀。谢衣只觉怀里一空,紧紧挨着自己的男人已经脱身出去,坐到了特地为自己准备的轮椅上。
“流月城七杀祭司瞳,也是无厌伽蓝的负责人。”沈夜指了站在轮椅后面的男人,对后知后觉地出了电梯的谢衣说道,“在这里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也可以找他。”
“我是谢衣。”
谢衣向瞳伸出了手,即便身上还挂着血迹和打斗痕迹,形容较为狼狈,人前的风度却是不曾被抹灭。白发男人眼里浮出些许玩味,却还是与青年短暂地握了握手。
“十二,带他去登记指纹。C区那边还有空的房间,派人去打扫出来。”
沈夜看了眼站在瞳身边的青年。十二闻言明显愣了愣,但紫微祭司的吩咐是容不得他反驳的,于是微微颔首,“……是,遵紫微尊上令。”
用于居住的C区是专门给地位较高的族人准备的,这外来客不仅被安排到豪华间,并且在大祭司言辞间,竟还有允许他随时随地去叨扰七杀祭司的权利。瞳大人事务繁多,又岂会有功夫搭理这莫名其妙的外人……想到此处十二便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自己直属上司的反应,却不想瞳的脸上竟无表现出半点不耐,颇有兴味的成分反而居多,这样的反应使得十二心中疑云更重。
然而疑惑是一回事,上级的事情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他能做得也只有令行禁止。想到此处十二便向谢衣露出的善意的笑,往内指引的手势做得毫不失仪,“客人请跟我来。”
“阿夜……”
谢衣跟着十二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心中隐隐泛出了不踏实感。他这才真正意识到沈夜身份的特殊性——在谢衣面前可笑可闹,算得上平易近人;在下属面前到底还是端出了与身份相符的姿态,柔软的一面全被收起,就连说话时使用的语气都与平时全然不同,公式化而不近人情。
三言两语间,不免让谢衣对沈夜产生了距离感。这趟被十二领走,他竟产生了许久都要见不到对方的错觉,却不想在谢衣回头的时候,沈夜左手做了个捧着掌机的动作,右手向他比出数字十,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晚上十点钟再陪你联机。
一言为定。
这个简单的动作意外地安抚了谢衣,他比出个大拇指,终于脚步轻快地跟着十二走了。
“郎情蜜意。这样的你,倒是很久没见过了。”
瞳目送着谢衣远去的身影,推着沈夜拐入另一条路,往医疗区去了。沈夜有些无力地将后背靠在椅子上,他腹部的伤口因为打斗撕裂开,虽然只流了一些血,草草处理过就已经被止住,那持续不断的痛觉却几乎耗空了他身上的气力。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像你这样的伤,同样给我半个月时间,保证活蹦乱跳。”瞳垂眼看着他身上污浊不堪的血迹,“没想到等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回来,果然是因为美人在侧,乐不思蜀?”
沈夜懒得搭理他,或者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心虚。十年下界生活碌碌奔走,那大半月时间对于沈夜而言就像是偷来的清闲,有人相伴,言笑晏晏,若是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但梦毕竟是要醒的,二皇子派来的人终究打破了难得的平静,提醒着沈夜——他身上还有未竟之事,一日不曾解决,便一日不得安宁。
“让他来这里,会不会有影响?”
“我安排过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不会让他看到。”瞳刷卡打开了通往医疗区的电子门,继续推着沈夜前行,“无厌伽蓝的人都是这十年来新提拔上来的祭司,没有人会认识谢衣,他在这里会很安全……”他顿了顿,“而且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们也会很快掌握得到。”
“这样就好。毕竟他的身份始终是个谜,我们不得不防。”
“已经相处了大半月时间,居然还是谜团?”瞳不认可地摇头,“阿夜,是你的旁敲侧击的手段变弱了,还是你不愿意知道事实?把他交给我,不论是真人,克隆的还是机器人,很快就能知晓。”
“不可!”
沈夜心里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就回拒了。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对,沈夜合眼平复了一阵呼吸,才缓缓说道,“就让他这样……不许去动谢衣。陆沉计划的事情,本座自有办法探查清楚。”
瞳闭了嘴,不置可否。他于沈夜而言可说是军师一般的存在,大多时沈夜还是愿意听他的建议,默许瞳偶尔的越级行事,然而对于谢衣的态度向来执拗,不听劝解,甚至从不愿假借人手……想来是多年情谊仍在,心中尚且抱有一丝期冀,不愿与他撕破脸皮,并且不忍心做下狠事。
但若不是习惯了纵容,又怎么会教出那般同样固执的性子?到头来反噬自身,平白痛苦十年,当真是得不偿失。
瞳暗自摇头,却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他将沈夜推进了自己专用的医疗值班室,里头的液晶电视仍在开着,大概是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前去迎接,来不及关上的缘故。电视里正播放着午间新闻,瞳让沈夜自行爬到床上,自顾自地准备工具去了。消毒药水和包扎用具满满提了一箱,回头却见沈夜不曾躺下,他正欲开口,却因对方过分严肃的神色刹止了话语。
电视里正播放着他们所关心的新闻,女主播公式化的声音在略嫌空旷的值班室久久回荡。
“……圣元帝病情恶化,李家夺嫡之争掀起高潮。皇室公开一周后将举行宴会,宴请各大世家,疑为储君宣布仪式。目前尚未有确切消息,三皇子李焱依旧下落未明,警方已加强搜寻力度……”
沈夜缓缓咬紧了下唇,电视屏幕的光映得他满面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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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2:18:09 GMT 8
十、传位宴会①
接近年底,正值多事之秋。
沈夜昨晚被谢衣缠着玩了大半宿的魂斗罗。也不知他是从哪得来停产了那么多年的红白机,竟还有一代原版的游戏卡,古早而粗糙的画面出现在液晶显示器上,让人很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谢衣很熟练地搓着摇杆,美其名曰是为了追忆美好童年。只可惜沈夜对此并无共鸣,对魂斗罗的印象也仅停留在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于是难得地当了次猪队友,麻利地拖着谢衣一次次挂点,多少个三十条命都不够他用。最后还是靠谢衣手把手教,如何躲闪,怎么使用轻型机关枪,打BOSS的技巧,耗了大半夜时间才勉强通关——最后谢衣满足地放下手柄时,才惊觉已经到了凌晨四点钟。
前天他们因为被人找上门的缘故移居无厌伽蓝,沈夜的伤口还在打斗中撕裂了,虽然得了瞳医生的超一流治疗,但目前仍是伤者一枚,不适宜如此熬夜。他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满脸愧疚,像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般,直到沈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衣才重新堆起了笑,双臂一张,将沈夜抱了个满怀。
“挺好,”沈夜记得谢衣当时如此说道,“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夜。”
沈夜边回想着昨晚的事情,边挣扎着起了床。为了节省资源,这地下研究所里的暖气一般开得不大,腿才伸出被子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夜快速地给自己套上裤子,简单地洗漱过后,光着上身就站到了房间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头的男人黑色的长卷发散乱,更衬得底下一张脸颜色苍白,气色不佳。烈山部族寿命较下界人要长,一生中大多时间停留在盛年,由是沈夜虽已在世四十年,面容却年轻得仿佛未及而立。
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朽去多年,如此面相之下,埋藏的却是污浊不堪的灵魂。
短短相处那么十几天,又怎么可能全然看透一个人的内在……谢衣所认识的那个被收敛起本性,安于现状的人,本就不是真正的沈夜。
男人沉默半晌,才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深色衬衫,一点点掩盖住仍缠着纱布的身躯。外面再加上一件纯黑西服外套,拧上扣子的时候竟觉得腰间有些紧绷,才惊觉谢衣的养猪计划果真起了功效,无奈之下只得换了件大一码的西服——给自己整理头发的时候内线电话被人接通了,瞳的脸出现在床头的荧光屏上。
“这身衣服挺适合你,但是用来出席皇家宴会未免太过刻板,看起来更像是送葬。”瞳客观地评价道,“你要不要考虑换身深蓝色,领口带绒的?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效果。”
“今天就是为了给那些阻我们道路的野心送葬。”沈夜面不改色,将长发从衣服里扯了出来,再慢慢梳理整齐,“而且我怎么不知道你转行做了时尚家,本质工作做好了吗?”
“安全系统的侵入和现场踩点交给了华月。到时候她会以武家养女的身份出场,在会场里面接应你,我只负责后勤和安排道路。”
“养女……一听起来就觉得像是包含了某种见不得人的肉色交易。”
“这个你放心,华月自有分寸。”瞳淡定回道,“倒是你,破坏会场并企图狸猫换太子,风险太大了。你再考虑一下,我可以找人顶你的工作。”
“不必再劝。正因为风险大,我才要亲自出手。”
沈夜打好了领带,再整理一下卷发,难得穿上西服的他一副业界成功人士的派头,面目间却隐隐带了难以描摹的煞气。不过那并不重要,真容自然是不能在人前显露的,届时他将会顶替一个世家公子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用对方的皮相和邀请函入场。
“晚上七点宴会准时开场,提前做好准备吧,瞳。”
沈夜将手指摁在门边的识别器上,电子门感应指纹,快速地朝两边开启。瞳的声音在可视电话里悠悠响起。
“好运,阿夜。早点回来吃宵夜。”
“如果是你做的,那还是免了。”
男人轻声笑道,电子门无声无息地隔绝了沈夜的身影。
②
谢衣连上了Skype,视频里播放的是一段先前与外国友人聊天的录像。他给自己挂上耳机,阿偃温和的声音在里头响起。
“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有两个,处于交替工作状态,一个在门口,一个就会中央的大灯处,没有监听器。需要将摄像头的画面转为己方控制吗?”
“不用了,就让它看。寄人篱下总要表露出一点诚意的不是?”谢衣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敲动着,还特地用身子挡住了输入框,“不过就是委屈你了,阿偃。”
“委屈不至于,心疼之前下载的程序倒是真的。”
谢衣现在使用的是镜花水月的第二载体,与原先公寓里那套不同,这一版并没有电视机大小的显示屏,剩下的六个显示器也只能共用一台主机。因为容量的缩小,有许多功能被迫删除,确实让谢衣和阿偃都心疼了好长时间。
他也曾经回住了一段时间的江陵小区查看过情况,正如沈夜所言,那群没有搜查证的便衣不敢公开搜捕,就连沈夜和谢衣的面相都不曾被公开,他们只会夜以继日地在那个楼层打转,试图抓到回笼鸟。谢衣自然不会蠢到去自投罗网,只可惜了公寓里头那套还算崭新的装备,那是谢衣省了一年的生活费收齐部件做出来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就这么白白送了人,现在想起来还令他肉疼不已。
“监控卫星连接成功,测试中。正在扫描无厌伽蓝整体构造,需要一天时间。”
随着谢衣的调试键入,指令被完成。阿偃的声音立即转为冰冷的系统音,屏幕上出现了深蓝色的加载进度条。
“辛苦你了。3D图做完后记得发我手机一份,这地方太绕了,没有地图的话总是迷路。”
谢衣剥出一块奶糖塞到嘴里,他大大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略微僵硬的肩膀。昨晚与沈夜玩魂斗罗到了下半夜,却也没有消磨他一大早爬起来调试镜花水月的精力,昨晚那个试探性拥抱就像是回血回蓝buff加成,与单人电梯里简单的身体触碰不相同——回想起沈夜的反应,三十年魔法师的谢衣至今想起仍不觉心头微微发热。
虽然只是一个浅浅回应的拥抱,动作里却透出了无形的温柔。不知为何,分明是一个身份矛盾危险的人,在他的身边,总会让谢衣产生莫名的归属感,仿佛这个男人会为自己撑出一片天地。这样的关系对于两个男人而言或许是不对等的,谢衣却从不曾产生过违和感,若说是缺乏父爱所致,似乎又并不是那样的感觉。
“谢衣……你满足于现在的关系吗?”
阿偃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个人工智能虽没有出现在屏幕上与谢衣面对面,却透过摄像头精准地看穿了他的心思。
谢衣一怔,嘴里的糖险些就滑掉到地上。他的手重新放回键盘上,飞快地打出一句话。
“这样子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能来到这里,你的任务算是成功了一半……事情完成之后,你就能够不受约束。”阿偃冷静说道,“再沉湎下去,将来你要做的抉择就会更为艰难,这点你要考虑清楚。”
谢衣的心幽幽沉了下去。
诚如阿偃所言,他和沈夜之间隔着的问题,还不止一个流月城这么简单。虽然许多事情尚且不能够盖棺定论,要作出选择还为时过早……但当初他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搬到长安,搁在心头不上不下,实在令人难受。
谢衣操纵着鼠标在进度条上打转,这蓝色的框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谢衣却不知道它究竟要在什么时候炸开——终有一天,许多消息都会通过他传至外人手中,他的出现,本身就是意味着背叛。
他的鼠标转了个向,将蓝框最小化后用键盘上的某三个键打开了任务管理器,打开其中一个进程的所在文件夹,一个小小的光标静静躺在里面。这个光标点击后会打开一个隐藏分区,却从来无法直接在系统盘里面找到,谢衣将鼠标移了上去,耳机里传来阿偃无奈的声音。
“谢衣,不要用这个岔开话题。”
谢衣置若罔顾,坚持地点了进去,电脑屏幕顿时一黑,所有图标程序统统消失不见。
耳机里阿偃的声音旋即又转作公式化的机械音。
“即将打开镜花水月隐藏分区,已开启语言识别,请输入语音密码。”
语音密码自是不知道的,镜花水月系统到手中已有五年时间,这个隐藏分区谢衣却是一次都打不开。并非是他的破解手段不过硬,而是输入密码的方式若非严格按照要求,系统删除文件的速度会比破解密码的速度还快。谢衣曾经强行破解过,仅仅半分钟时间,镜花水月里面更新程序基本被删除得一干二净,害他不得不花上两天的功夫弥补三分钟的过错,重新将被删程序下载安装。
正如现在这般,谢衣试图输入字符进行破解,阿偃的声音却骤然尖锐起来。
——警告!请用语音输入密码!
——警告!请用语音输入密码!
——警告!请用语音输入密码!系统文件将在十秒后开始进行清空。
谢衣无奈地停止动作,关闭分区,回到了正常桌面上。那块奶糖已经在嘴里含化了,舌尖上甜腻的味道意外地有些虚假,就好像它从来不曾存在过。谢衣沉默一阵,才在输入框里敲出一行字。
“这件事情,或许会有第三选项,你再让我考虑一下。”
“这个取决于你,我无权左右。”阿偃温和地应道,“但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你必须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谢衣完成交互对话后,打开屏幕设置了密码,就放着系统自行测试去了。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他从上午到现在才只吃一颗糖,五脏府都开始了严重抗议。谢衣刷了指纹开门,正准备往餐厅去,不期然在外头正正碰到了瞳。
电子门快速地在谢衣身后阖上,阻绝了瞳不经意往内探视的目光。
“午安。”
谢衣冲他点头,态度礼貌而又微微疏离。尽管沈夜让他有什么困难就去找瞳,然而对于这个白发男人,谢衣始终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个男人的神情虽然看上去平和而不具有威胁性,看向谢衣的眼神却总是饱含深意,像是透过他在注视着其他什么人。
这样的感知让谢衣不舒服到了极点。
“去吃饭?还是找阿夜?”
“呃……正准备去找点吃的。”
瞳闻言放慢脚步,走在了谢衣身边,颇有种领着他去餐厅的意思。
谢衣顿时浑身不自在,“这个……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好。”
“餐厅在E区那边,要绕很远的路。”瞳淡淡瞥他一眼,“你估计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走吧,否则也不至于前几天都让人带路。”
话已至此,谢衣也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了男人的左侧偏后处,并不时从后面偷偷瞄了瞄对方。瞳的双手适意地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看上去确实是一副医学研究者的派头,一头飘飘白发令他看上去很是出尘。
仿佛是意识到后头灼灼的目光,瞳倏然回头,与谢衣的眼神对了个正着。青年大窘,连忙收回窥探的目光,瞳反而光明正大地端详起谢衣的脸,眼神里带了莫名的深意。
“谢衣,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衣喉头一哽,“……什么?”
“没什么。”瞳很快收回视线,口气有些漫不经心,“我是想说,如果你吃完饭打算去找阿夜的话,还是不要白跑这一趟了。他今天大概很晚才能回来,回得来也不见得有精力陪你。”
谢衣一愣,他很快就找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重点。
“回得来……?”
“不错,相信你也有所耳闻。”瞳淡然颌首,“皇家今天宴请各大世家,怀疑将会从剩下的两位皇子里选择一位储君,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们根本毫无防备,只能选择了最紧急的处理方法……直接去破坏会场,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将那两个皇子……”
瞳没有把话说完,手掌横过在颈间轻抹一记,意味不言而喻。
“破坏会场……”谢衣震惊得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可是皇宫啊!一旦引起骚动,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此事无谓可不可能。”瞳面不改色地更正,“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必须去做的。这次事出突然,无论李焱是失踪还是死亡,在这个空当宣布了继承人,即使后来能找到三皇子的下落也已经无力回天……这就是我们必须要阻止的事情。”
谢衣抿紧了嘴唇,他极力想要掩饰脸上的不安,却仍是被瞳一眼看得通透。青年后退一步,摆出了尴尬的笑,“抱歉……我还有一些事,以后再聊吧。”
说罢谢衣匆匆回头,往自己房间方向快步走了回去。瞳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他的手保持着半抬起的动作,半晌后才缓缓放下。
一个小得几近尘埃的定位装置被黏在了谢衣后领上,若不仔细排查,绝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真是,跟先前那个人的性子几乎一模一样呢。”
瞳轻轻摇着头。他回过身,步履轻闲,又往自己的中心研究室去了。
③
长安宫廷。
那是建在半山腰上,连成一片的拜占庭风格建筑群。即便由于用地紧张,宫廷占地越发紧缩,一眼望去依旧广阔恢弘,像是嵌在半山上的一条金腰带。
分明是中式皇家,居住的皇宫却体现出彻头彻尾的舶来文化,这个矛盾则是由已被赶出长安的前朝杨家不顾群众异议一手造成。淡金的主色调华美高贵,建筑风格规整有序,可见投资之巨大,并且集中式形制与中央集权相得益彰,深得当朝掌权家族喜爱,因此才被沿用至今,算得上是京城的一大特色。
今晚皇家借了黄道吉日广开宴席,邀请京城各大世家前往,美其名曰是为给病榻上的圣元帝冲喜,实际上的用心自是不言而喻。由是还没到下午六点,山脚下就已经停满了各式高级轿车,排成一条长龙,正随着保安的检查和指挥缓慢入宫。
谢衣手拿着指挥棒,稍稍压低了帽檐。
那是他十分钟前打昏一个警卫,从对方身上剥下来换上的,然而这样的伪装当然还不能够混入核心的会场里去——他的眼睛在保安帽的遮掩下扫视着来回车辆,很快就相中一辆位置排得较后,形状在一干深沉风格里显得额外突出的帕加尼。正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人高高束起了一头棕褐色长发,他正转过身与后面的人对话,从谢衣的角度并看不清对方的脸。
就选择这个了!
谢衣环顾一周,四下无人注意到他,于是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车门矮身就钻了进去。车里的一男一女都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驾驶座上的少年尚且来不及转身,就已经被谢衣反扭肩膀,一把摁在了另一侧车门上,方才从警卫身上摸来的枪迅速抵在了对方的腰间。
“不要出声。”谢衣沉声道,“乖乖把请柬交出来,然后开车回去,我不会为难你们。”
后面那扎了双马尾的少女惊得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出。却不想被谢衣压制住的人身躯一震,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出于惊愕。
“这个声音……莫非是谢老师?”
谢衣闻言也不觉讶然,即便离开职场有一段时间,但如此富有特色而又带着热情的嗓音,却是很难叫人忘记的。他下意识松开了对年轻人的钳制,那人转过脸来,深目高鼻,瞳子是混血性质的琥珀色,果真是他在纪山教书时手下的一名学生。
长安豪门乐家唯一的少爷,乐无异。
“谢老师,真的是你?你怎么会……”
乐无异转过身来时还一脸震惊,显然不能接受自己那大众情人一般的导师什么时候竟成了拦路劫匪。车子因为谢衣的横插一脚彻底停了下来,后面的车辆已经开始摁了喇叭催促,谢衣往少年背上拍了一记,提醒他边开边说。
“无异,既然遇到你就好办了。虽然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但有些要紧事情,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在车子里为了避免过于醒目,谢衣将保安帽取了下来,顺便脱掉了身上湛蓝色的服装。后面的少女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倒也平静下来,正端坐在后座,一脸好奇地看着谢衣的动作。
为了表明没有恶意,谢衣冲对方微微一笑。那少女身体一震,雪白的双颊竟可疑地泛起了红晕。
“谢老师你莫非是想……”开着车的小少爷略略迟疑,“潜入皇宫?”
“……不错,只想去找一个人,不会做别的。”谢衣踌躇一会,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不找到他,事情会比较麻烦。”
乐无异这孩子处世经验虽不多,却胜在会察言观色,于是不再追问。他只是略微有些为难,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扭头向后面的少女说道,“这个……阮妹妹,这样我们的请柬不够用了,你能不能……”
后面的少女看起来挺通情达理,却还是禁不住微微嘟起了嘴,“当时可是小叶子特地邀请我去参加宴会的呀,现在却要把我抛下吗?”
“呃……这个……”
乐无异无奈地挠了挠头。
谢衣很敏锐地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似乎另有目的,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无异,请问这位姑娘是?……而且如此大事,乐家竟只让你代表参加宴会,是否不太妥当?”
乐无异似乎挺不好意思。也不怪谢衣出此疑问,因为这个家世显赫的少年,实际上并不适合应付官场上的事情——谢衣第一次遇到对方是在三年前,当时乐无异才十六岁,以异常优异的物理成绩被纪山的大学录取。这个少年对物理机械有着几近偏执的爱好,为其废寝忘食,因此也才能与当时连副教资历都不够的谢衣关系交好。
但也正因为是他,谢衣才得以认识李家的三皇子夏夷则。那个外表俊美稳重的少年人则与浑身技术宅气场的乐无异不同,待人接物都恰到好处,显然是深谙此道。谢衣至今没能理解如此风格迥异的两人为何能成为至交好友,然而若非如此,他当初“暗杀”夏夷则,帮助其瞒天过海养精蓄锐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松。
“其实……其实我这次是拜托爸妈把请柬让给我的,为了这个我已经跟着出席好几次饭局了。”乐无异习惯性地挠着头,扎得整整齐齐的发辫都快要被他弄乱了,“啊!后面这位叫做阿阮,是夷则他的……未婚妻,这次的宴会并没有接到邀请。”想到这里他就不觉气愤起来,“夷则的那些哥哥,真是太过分了!明明根据民众投票,最后皇位肯定是属于夷则的,竟然在他失踪的期间做手脚,甚至连阮妹妹都不邀请……简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谢衣有些惊讶。他看了眼坐在后面的人,那名叫阿阮的少女分明还不满二十的年纪,满脸写着天真稚嫩,竟会是未来的皇子妃,甚至有可能成为第一夫人。不过联想到三皇子的喜好与性情,会喜欢上这样明媚的少女,倒也不是意外之事。
不过转念一想,这对组合的前来确实颇有深意。失踪三皇子广为人知的至交好友与未婚妻,联袂出席其兄长的继承宣布宴会,且不说是否能起到作用,震慑力倒是不可小觑。
谢衣把手轻轻放在少年肩头,顺带提醒他好好开车,“夷则那孩子的事情,你不用太焦心。吉人自有天相。”
乐无异用力点头。
“夷则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啊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手在方向盘上拍了拍,“老师你这身衣服可不能进会场啊!幸好我妈怕我掉链子,给我准备了好几套正装在车里,老师你的体型和我差不多,去挑一件喜欢的换上吧。”
“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谢衣迟疑。连理由都不曾说明就抢了人家一张请柬,现在还要让别人给自己准备衣服,他自是没那么厚的脸皮。乐无异却推了推他的肩膀,显然满脸期待。
“哎呀跟我客气什么呢!快去吧快去吧!”
④
谢衣矮着身子,在狭窄的车厢里快速更换着衣服。
后面的阿阮在车里跟谢衣换了个位置,现在她正坐在副驾驶座上,根本不敢回头。听着后面陌生男人正在悉悉索索换着衣服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就像是被架在了烤炉上烧得通红的肉,所幸外头天色已深,夜幕缓缓降临,车厢里一片幽暗,没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异样。
——真是的,一想起来就好想吃肉呢。早知就不答应小叶子来这地方了!
“谢老师弄好了吗?一会下了车我再帮你整整。”
乐无异趁这段时间梳理着先前被弄乱的头发。他从阿阮那里取了面小镜子,借着车里昏暗的灯光照了照自己的仪容,还是那样形貌俊俏的富家小少爷一枚。
“行了。”谢衣晌久后才应道,“我们下去吧。”
那辆风格突出的帕加尼车门被打开,两个人缓缓从里面钻出,动作丝毫不显仓促,车里车外的风度判若两人。
主会场大门两旁的灯光打在谢衣的身上。他穿了驼色的双排扣上衣,只浅浅地拧上一颗扣子,袖子上两道搭扣显得简约而时尚大方;底下则是配套款式的修身西裤,颀长而流畅的腿部线条被完美勾勒。因为天气较冷,他还配了一条苏格兰格子的领巾,乌黑长发从底下抽出,在身后整齐束起,更显得人容光焕发,温文似玉。
他还给自己上了妆。裸色的唇膏让唇形变得小了些,右眼底用水贴纸弄上了殷红的图案,边缘还稍稍用粉底伪装,看上去就像是一抹艳丽的胎记。最后再戴上平光眼镜,乍一眼看去与证件照上的有所偏差,若不是熟悉的人,要将他辨认出来恐怕还需花费一番功夫。
乐无异在一旁帮他抚平换衣服时弄出来的褶皱,再正了正领巾的位置,还不忘凑到谢衣耳边小声说,“老师你穿这衣服太好看了,旁边有很多富家小姐都在偷偷看着你呢。”
“别胡说。”
来自四面八方猎艳般的眼神确实不容人忽视。谢衣以前教书时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注视,但如今他身份特殊,过度暴露只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只得稍稍扭过身,将一些猎艳的目光挡在了后面。
“小叶子你这次放了我鸽子,打算怎么补偿我呀?”
阿阮已经坐到驾驶座上,脑袋从开着的车窗里探了出来。
她原本就不愿意出席这样正式的宴会,帮着卖谢衣一个人情也无所谓。但乐无异千请万请才将她邀了来,被谢衣横插一脚后又将人丢下了,于情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乐无异靠近车窗的时候还被她敲了一下脑袋,揉着额头满脸不好意思。
“阮妹妹,真是抱歉。因为谢老师以前在学习上帮过我很多忙……如果不是因为紧急,他也不会拦路抢请柬,就当是还一个人情吧。”乐无异双手合十,“要么这样,等啥时候有空了,我再请你吃饭?那家巫山烤鱼不是总订不到位置嘛,就让本少爷出马,”他拍了拍胸膛,“准能给你拿下位置!”
“小叶子请客,只有我一个人吃太亏了。”漂亮的姑娘捻着下巴想了想,“不管,得等夷则回来……不,你明天先请我吃一顿,等夷则回来之后你还得再请我们吃一顿!”
“好,你说什么都好!”
于是姑娘就高高兴兴地开着帕加尼下山觅食去了。
主会场处于皇宫的西南方向,就是皇家专门用于举办宴会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装潢华美的酒店。米白色的地毯铺满整个大厅的地面,将近五十英尺高的天花板上有华美的水晶吊灯垂挂下来,映照得整个穹顶上的绘画金碧辉煌。
大厅里头衣香鬓影,轻歌曼舞,舞台角落处的西洋乐队在演奏着轻缓的爵士乐。一踏入会场便觉得像是走进了一个别样的世界,氛围显得微微慵懒,却又不失雍容,所谓皇室气度,不过于此。
门口处的警卫正在用读卡器一张张辨认请柬的真伪。一只戴了白色手套,指节修长优雅的手伸到面前,执着请柬的青年分明是温文尔雅的气质,眼底那块殷红的胎记却又显得魅惑。警卫从不曾在各大世家里见过这号人物,正想出声询问,不想旁边大咧咧伸来一只手臂,搭在了青年肩头。
乐家小公子的脑袋从后面冒了出来。
“晚上好,乐少爷。”警卫向他行了个礼。两张请柬刷过真伪后,目光却还在谢衣身上打转,“这位是?”
“是我的远房表哥,这个月正好来长安看我!”乐无异笑眯眯,“我们俩挺像的吧?”
一点儿都不像。
警卫暗自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乐家少爷知心好友不多,相传基本上以男性为主,自然难免会有些不太好听的留言传出。如今竟光明正大地不携女伴带男伴,看来这表哥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幌子……虽然现在民风开放,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乐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倘若这么放任不管,难免会存在无后的隐患。
“请让我检查一下你们身上的物件。”
另一边的警卫拿着金属探测器过来了,两人张开双臂任由检查。谢衣脸上始终保持着淡然笑意,却在警卫的探测器扫至腰间时瞳孔微微一缩——然而金属探测器没有任何反应。警卫放下探测器点了点头,乐无异便拉了谢衣的手臂,兴致勃勃地往里头去了。
时间差一些到七点,宴会尚未开始,并没有人在舞池里跳舞,宾客大多站在舞池两边,手执酒杯闲聊。如此场合同样是世家间交好关系,抑或是炫耀家世的良好机会,然而谢衣自然意不在此,一入场便迅速地闪至角落,目光仔细扫过会场的每一寸角落。
“谢老师,能找到人吗?”
乐无异从侍者那边要了白葡萄酒,给谢衣送了杯过来。谢衣浅浅抿下一口,口感清冽醇香,不愧是为皇家提供的酒,他却没有半点心情去欣赏。会场环视过去一目了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还没有出现。
谢衣不免心下焦虑,却又不敢在皇家的地盘上翻天覆地地找人,只得从口袋里摸出已静音的手机,输入了一条信息发送。
——我现在不能随意移动,你能找到阿夜吗?
——没有定位系统,太为难人了。
阿偃很快就作出了回复。
——但是我可以帮你解析宴会场的构造,一会发到你手机上。
——麻烦你了。
谢衣把手机抓在掌心里。他沉了沉气,在阿偃回应之前他也只能耐心地等。不料回头一看,才发短信的一会功夫,原本在身边乐无异就已经被姑娘缠上了,似乎是打算邀他去跳舞。
乐无异虽很少涉足这样的社交场合,但富家培养出来的绅士风度还是在的,看上去还不好意思拒绝,只得频频向谢衣投来求助的眼神。
谢衣哑然失笑。一直让这孩子作陪不仅浪费对方时间,自己的行动也会不方便,于是挥了挥手让他去尽兴。乐无异无奈,于是让那姑娘挽住手臂,双双往另一头去了。
青年脸上的笑意很快又浅淡下来,他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大概是阿偃已经将整个会场建筑的结构发了过来。
这场计谋,分明是没有意义的……他这么想着,再次划亮了手机屏幕。
必须赶紧找到沈夜,现在要离开,尚且来得及。
建筑物的3D结构图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手指稍作滑动还能移动建模转换视角。这个会场是个四层建筑,中央的大厅一眼能望到穹顶,两旁是供人休息换装,或是商谈的一些房间,每层的一边有三个这样的房间,还带着一个洗手间。谢衣在心里默默规划了一下路线,按照他的速度,搜寻完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只需要十分钟,届时再返回大厅,应该还来得及。
然而他才将手机揣回兜里,正准备付诸实践时,眼角却闪过一道纯黑色的身影。谢衣急忙望去,对方的面容看不清楚,那墨黑的长卷发随着走动稍稍扬起,旋即消失在舞池对面正交谈的一群人当中。
他的心脏剧跳,将酒杯随手放回餐桌上,下意识就下了舞池,想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跟上去。却不料此时台上乐队演奏的曲风一变,宫廷舞曲在大厅内悠扬响起,两旁的男男女女携手下了舞池,随了舞曲的节奏翩翩起舞。谢衣一个愣神,就已经被各色晚礼服裙和香水的气息包围在了里面。
谢衣脚下一个错乱,顿时踩到一位贵妇曳地的裙摆,险些将别人拽倒在地,所幸及时被舞伴扶稳了身子。
这般庄重的场合不适合开口骂人,谢衣却被对方尖锐的眼神剜了一刀,他只得微微弯腰致歉,急忙想往舞池外退去。不想越急状况越多,舞池里人们的由原本的圆形阵列一下子转换成了方形,整整齐齐地纵横排开,彻底堵死了谢衣的去路。
若是能踩着正确优美的舞步,不作出惊扰举动地切出人群倒也不是难事。只可惜谢技术宅这么多年人生,并没有点上他认为没有用的舞蹈技能,谢衣就像是被狼群仓惶围困在中间的羊,不敢随意迈步,也不能推开别人自寻出路。
他慌忙地抬眼望去,那男人出现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跟丢人了!
谢衣一时心急,正想全然不顾地冲开人群追出去的时候,一双银光闪闪的鞋子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竟堪堪挡住他的去路。
柔软的手从旁边伸来,挽上了他的手臂。
挽住他手臂的女人踏着优美的舞步,转了半个圈,对谢衣面对面。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身上穿着低胸的紫罗兰晚礼服,白色小坎肩盖去了性感的裸背,她的发髻高高竖起,长发散落肩头,五官精致动人,眉目间却隐隐带着凌然之气。
她脚上踩了银色的高跟鞋,后跟目测有十公分长,使她几乎与谢衣的个头平齐,十足的御姐派头。她握了谢衣的手,坚定却又不显唐突,谢衣被她带着迈开步子,身不由已地旋转了起来。
“你……”
谢衣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对方的抵在唇上的手指刹止了话头。女人抓住他的手,让谢衣的手臂放上自己的腰间,两人皆是容貌姣好之人,搭配起来相得益彰,女人引导着他在舞池中旋转,紫色裙裾漫漫散开,果真像是一朵高傲又美丽的紫罗兰。
谢衣不明对方目的,也不知对方究竟想要将自己带往何方,却莫名地对这个女人产生了熟悉感——他在最为焦虑的时刻被对方牵起了手,摆正姿势,引导着舞步,就像是一盏指路明灯,强势地指引着他的方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放下心去信任。
女人精致的妆容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朦胧,神秘的笑意模糊在嘴边。
“该把我们美丽的公主送到魔王的身边了。”
跳了一阵后,她低声说道。
“什么?”
谢衣一时没有听清,台上的音乐声却骤然一变。女人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清脆声响,紧接着就是一个漂亮的旋转,松开了谢衣的手,动作优美地在他的肩膀上顺势施力一推。
被放开手的青年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撞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身后的男人手臂一张,将他半揽进怀里。
“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没见你穿过这样的衣服。”低沉而熟悉的笑声伴着优雅舞曲,在耳边轻轻响起,“这般出场,当真是令人……三分意外,七分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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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2:46:23 GMT 8
十一、狸猫换太子①
谢衣惊诧地回头,从后面揽住他的男人一副风流英俊的皮相,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容貌。
青年下意识想要挣扎,反而被捉得更紧。那人扣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人转过身来,两个男人面面相对,谢衣的舞姿重新被摆正,再次被人引导着迈开了舞步。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腰被揽着,手让人握在手心里,竟被引着跳起了女步。
顶上水晶吊灯的光流水般倾泻下来,洒在男人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墨黑卷发上。男人直直注视他的眼神深沉若夜,微微揶揄色彩蕴含其中,几乎令人挪不开眼睛。
“怎么?分明是有备而来,换了张脸,就认不得我了?”
贴在耳边滚动的确实是属于沈夜的声线,谢衣很快便反应过来。
“人皮面具?”
“事先准备了这一张脸,纯粹是因为这人也有一头长卷发,省去不少功夫。”沈夜点头。那层薄薄的面具做得过分精细了,连使用者嘴角的浅浅笑纹都能被清晰勾勒出来,“本人被我打晕在他的车上了,否则也不能这么轻易混得进来。”
一说到混进会场的事情,谢衣精神一震,顿时从气氛烘托出的迷雾中清醒过来。他用力想要摁住沈夜的手,“等等……事情我都听瞳说了,你……”
“嘘。”
沈夜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嘴唇上,指尖沾去了一小片裸色唇膏。
“要换曲子了。”男人的动作轻缓下来。舞台上的乐队略微作了停顿,很快又接上下一首,曲风轻快而优美,“是南国的玫瑰。”
谢衣的后背让他用力一托,两人的胸膛毫无间隙地贴在了一起,脸庞也凑得极近。这支圆舞曲的风格明快却又不失优雅,适合交际而不落于俗套,沈夜握着他的手并没有用上太大力度,举动间却同样透出不容拒绝的坚持。
“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沈夜低声说道,“难得有这样的舞伴, 不跳一曲就太可惜了。”
谢衣被他搂着在舞池里旋转,不同于方才那个女人矫正式的强势,沈夜的动作明显带有纵容的意味,令他感受到身心的自由。像是被氛围所感染,在沈夜细微的暗示之下,谢衣很快也入了状态,脚步准确地踩在节拍上,时而轻缓,时而欢快。方才在人群中的窘迫和焦虑在这个男人的出现后统统消失了,他半靠在沈夜的肩头,能嗅到对方身上淡雅的男士香水气息,以及荷尔蒙的气息。
他能清楚感觉到胸膛底下心脏的跳动在逐渐加快。
“两个男人在跳舞,”谢衣的声音近似耳语,“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自然不会。至少在长安的上层社会,原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沈夜挑了挑眼睛。谢衣顺着望去,确实还有其他两男或是两女的组合,“而且这幅皮相的主人本就有这方面喜好,从不做掩饰,衬着现下的场合再合适不过了……你看,原本以为是毫无作用的一个人物特征,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天意如此,不得不信。”
谢衣的下颔被沈夜不由分说地拧了回来。他不明所以地因沈夜的动作抬着头,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下颔的形状被收得十分漂亮。
谢衣虽已有一段社会履历,面容却显得极为年轻,平日看上去就像个刚毕业出来,不曾沾染半点风霜的的年轻人,然而如今穿起制作考究的西服,竟也现出了不可言状的成熟风度。他方才喝了些酒,容易上脸的体质使得那白玉般的面庞浮出淡淡酡红,再衬上眼底一抹嫣红的印记,面容在迷离的灯光下变得魅惑起来,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沈夜看了一会,忍不住探出手指去抚摸对方眼底那点诱人的颜色,指腹触觉一片光滑。谢衣被他弄得有些发痒,抓住了沈夜的手。
“别摸,会弄下来的。”
“是水贴纸?仿得真像。”沈夜引着他继续跳舞,目光却在上面徘徊不去,“很好看……也很有情趣。”
“……”
谢衣脸上一热,正想开口,对方的面色却骤然一肃。沈夜的眼神投往舞池之外,有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在餐桌旁整理着自己的衣袖,镶钻的手表在袖子底下滑出来,反射出了微弱的光。
“阿夜,怎么了?”谢衣不明所以。
“我们先出去。”
沈夜说道,重新揽住了谢衣的腰。两人随着乐曲轻快的节奏旋转,渐渐就从舞池里移到了边上。一下舞池,两人就立即分开了,谢衣怀里顿时一空,竟莫名地感受到丝丝冷意。
沈夜默不作声,匆匆就往楼上走。谢衣紧紧跟在后面,想要叫住对方,却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沈夜的具体计划,但目的显然很明确——主角正式登场的时间,是在差不多宾客尽欢的二十一点,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若是用来破坏会场,甚至是挟持皇子,时间都非常充裕。
然而若是在三皇子未死的前提下,这样的行动自然也失去了意义——但谢衣一路上组织了许久的语言,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坦白。毕竟是他有所隐瞒在先,即使无法取得对方的信任,他也无计可施。
走在前面的男人见谢衣明显心里有事,于是放慢了上楼的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现在可以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要协助我……”
沈夜看着他,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还是打算阻止我?”
谢衣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不禁脊背一僵,冷汗险些就下来了。他这才意识过来,若是没有根据就打算阻止对方的行为,这个方才还与自己跳着舞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所谓情面与过往培养出来的默契,都会因为妨碍沈夜道路而被统统碾碎。
“其实……我……”
他不禁微微张口结舌,准备了许久想要向对方坦白的话竟一时卡在了喉咙,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然而正在他努力想要组织语言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后面跟上来,自然而然地与他们走在了一起。
正是不久前将谢衣从窘境中解救出来的那个女人。此时她已经换掉脚上那双恐怖的高跟,穿了平跟的鞋,整个人顿时矮去不少,走在沈夜的身边却丝毫不显弱势。
“怎么样了?”
沈夜只得暂时把谢衣的事情放在一边,态度自然地放松了肩膀,让对方挽住自己的手臂。那女人就是以武家养女身份出席的廉贞祭司华月,明面上与沈夜伪装的这人关系不错,亲密地走在一起也丝毫不显突兀。谢衣被晾到一边,眼看着两人这样的姿态,尽管明白这不过是障眼手段,心里仍不太是滋味。
“不太顺利。”华月目不侧视,嘴唇微动,“二皇子在副会场那边,警备森严,我们无法突破。至于大皇子……”
边说着,他们就已经抵达了四楼。华月很快松开沈夜的手臂,走到走廊尽头倒数的第二个房间,轻轻叩了叩门。
“你不如自己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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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2:46:53 GMT 8
十一、狸猫换太子②
华月敲门的方式比较特殊,先是重敲四下,然后轻轻叩了两记,稍等片刻后再敲三下。沉默半晌后,里面才响起取下门链的声音,门被人轻轻打开了。
沈夜三人迅速闪身进去,再关上门,落了锁。
他们进入的房间是规模较小的更衣室,里头放了两个衣柜,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守在里面的女人见到沈夜便右手置于胸前,低垂下头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时才见到后面竟还跟了一个面容陌生的人。
静萍的目光警惕地在谢衣身上扫视,但沈夜和华月都并未对此表示异议,自然也不敢胡乱开口询问。她快速走到其中一个衣柜前,稍稍用了些力气才将柜门打开,一个穿着华贵,但衣冠凌乱的男人顺势从里面滑了出来。
谢衣心脏一缩,险些就以为那人已经死了。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胸口尚有起伏,原来只是昏迷了过去。
沈夜大步上前,撩开了挡在男人面前的长发,底下露出的竟是一张时常在电视里面出现的脸。这个男人在公开对待流月城的立场上向来随波逐流,但在言行里同样有视其为累赘,不愿出手相助的意味,但胜在立场时而不稳。若是作为傀儡,他却是要比二皇子方便得多。
“这是……大皇子李茗?”
谢衣禁不住上前一步,却不想沈夜抬起手臂阻止了他。男人的手在大皇子的脸上摸索一阵,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他指尖一顿,紧接着探向了对方的颊边。
一张纸一样薄的人皮面具竟生生被他扯了下来!
“冒牌货?”
即便是沈夜,面对这样的事实也不免有些惊讶。华月就站在他身后,低声回道,“是的,我们的人准备伪装他身份的时候就发现了……真正的李茗,大概已经死了。”
沈夜沉默。他看着面前那个体型与原版几乎一模一样,面容却全然陌生的傀儡,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谢衣站在一边,只觉这小小的更衣间沉寂若死,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皇子被杀,身份由傀儡代替;三皇子失踪,生死未卜。如此看来,今晚的主角自然昭然若揭,只怕圣元帝病重,提前举办传位宴会也是有李恒一手策划。如此看来,他们的目标也只剩一个,然而结局既已不留悬念,原本打算破坏会场,拖延宣布传位时间的方案已经无法行得通——因为皇位已是二皇子的囊中之物,即便再从中作梗,囊中取物也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
沈夜思索半晌后才站起身,将揭下来的人皮面具交给了华月手里。
“破坏会场的计划没有意义,那么就进行第二步骤吧。”
“是。”华月弯腰抚胸,“我这就吩咐人去……”
“不必。”沈夜却打断了他,“我亲自去抓人。”
廉贞祭司惊愕地抬起了头,满脸不赞同,“二皇子那处戒备森严,恐怕未到九点,他是不会动身的。我们的人至今无法接近,又怎能让你以身试险?”
“若不能确保一次成功,只会打草惊蛇,令对方更加警惕。”沈夜面不改色,“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他的手指了一直等候在侧的静萍,“你跟我来。”旋即目光投落在一边的谢衣身上。那突兀地出现在宴会厅的青年满面欲言又止,虽然不明白谢衣究竟是如何混得进来,但听瞳所言,应该也只是为了阻止自己这般危险的举动。
若要阻止,又谈何容易。沈夜在心里暗想。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妨碍……即便是他曾经深爱过的人,自然也不能。
“至于谢衣,”他最终还是说道,抬脚就往门外走,“月儿,你将他带走。”
“阿夜?!”
谢衣愕然,下意识就抓住了沈夜的衣袖,“你要去找二皇子?”
沈夜被拽着在谢衣的面前停下了,他淡然地看着对方,不为所动。
“你有更好的方法?”
“我……”
“那就不要妨碍我。”
沈夜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柔顺的头发,正想说些什么。谢衣却陡然眼神一凝,出人意料地高高昂起了头。
“如果我说……”谢衣的面色转作严肃,令沈夜也不觉一愣,“三皇子李焱还没有死呢?”
*****
更衣室陷入了更为令人难堪的沉默之中。
几乎有整整五分钟没人开口说话,沈夜的面色阴沉得可怕,另外两个女人显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终于说出了此行目的的谢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静默不语的沈夜,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
他已经违背了与夏夷则之间的交易,在三皇子韬光养晦,重新出现之前,将其活着的消息告诉了他人——然而流月城的未来已经绑在夏夷则的手上,沈夜等人对三皇子并无威胁,倒也无可厚非。可站在沈夜的角度设身处地一想,接了暗杀了自己保护对象的人竟然就在身边,并且还是使用假死的手段,未免过于凑巧,确实值得深思怀疑。
但现下显然不容他们犹豫太久,谢衣在原地踌躇一阵,还是上前去碰了碰沈夜的手臂。
“阿夜,这就是我特地来到这里的原因。若没把握,我自然也没有阻拦你的立场。”他说道,“等李焱他回来了,我会为你们作引见,相信我。”
沈夜抓住了他的手,五指的力道有些失控,发出了骨节摩擦的轻微脆响。谢衣皱着眉头,显然被攥得很是难受,却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意思。
“你想要我怎么做?”男人冷着声音道。
“我们的真面目都在二皇子的掌握之下,继续留在这里会很危险。”谢衣咬着牙,“我希望你能跟我走。”
“你应该知道,如果李焱已死,而我们今晚无所作为的话,整个流月城恐怕就会毁于一旦。”沈夜凑近了他,“你认为本座敢不敢相信于你?”
沈夜的语气是谢衣从未听过的森然冷漠,竟连对部下的自称都说了出来。对方手上的力道已加大到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掌心里的细小颤抖却也同时传了过来,谢衣被攥得面容微微扭曲,心里反而稍稍变得冷静。
他冲沈夜露出了一个细不可见的微笑。
“我说了让你跟我走,就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逃。”他的声音涩哑,“一人的性命,与整座城相比虽渺如尘埃,但只要谢衣此时所说存在半句虚伪……”谢衣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任凭你们处置,千刀万剐,无怨无悔!”
沈夜闻言肩头一震,下意识就松了五指。谢衣只觉整只右手疼痛不堪,皮肤都已经被抓得红了,他期盼地看向沈夜,对方却依然面容镇静,方才脸上的些许狰狞仿佛也只是错觉一般。
“谢衣,你先到隔壁的房间去。”
谢衣睁大了眼,“阿夜?”
“不必多说,快去。我还与华月有话要交代。”沈夜看着他,目光却明显柔软下来,“只需要一会,迟点我们就走。”
谢衣出门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好像生怕沈夜会反悔一般。华月上前去关了门,将青年的探视的目光隔绝在了外面。
“紫微尊上。”她回过头来,面上似乎有些放松,却又布上了另一层担忧,“此人虽然与破军祭司神似,但毕竟还是立场未明……你能相信他的话?”
沈夜毫不犹豫地回答,“并不。”
“那……”
“我只是在刚才,想到一个更方便的办法而已。”
沈夜面色浮现出有许冷然的笑意。他抬起双臂,手指探入厚密的卷发中摩挲一阵,指间出现了一抹锋利银光。
这段小巧的刀刃是他唯一能蒙混着带入会场的利器。沈夜走到那个冒牌货面前,刀刃抵在他脖颈上轻轻跳动的动脉处,指甲因施力而微微泛出白色。
鲜血从动脉中溅涌而出,染红了沈夜苍白的指尖。那人的身体一阵痉挛,很快就在昏迷中断了气。
沈夜面色不改,从衣柜里抓过一件裙罩就将那不断冒着血的脖子团团包了起来,以免血顺着地板流到外面去。他再从华月手中要回面具,顺着那假皇子的脸贴了回去。
“这是?”华月站在旁边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嘴上虽发出疑问,心中却已有了眉目。
“谢衣并没有做太多伪装,我一会就带着他离开。等我们走了之后,你刻意引一些人到这边来,然后把大皇子被人谋害的消息散播出去,让整个宴会上的人都能听到……最好能再顺便报个警。”
沈夜用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静萍上前给他补了一些男士香水,以掩盖其身上的血腥气息。
“让人发现这是冒牌货也无妨,若是大皇子真的死了,李恒自然不可能交得出人来。”沈夜站起身来,“大皇子已死,三皇子失踪,得益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是了,先前为何没有想到。”华月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现在不同以前,皇子的死因一定会被严格彻查,若不是因为如此,二皇子也不会寻个假的来暂坐这个位置。”
沈夜淡淡接话,“一旦弑兄害弟的罪名被证实,即便是本家的皇子,也免不了偿命一途。”他冷冷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尸身,“若是李焱已死,本家血脉已断,就会从分支血脉中选择储君。这样一来,我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行动。”
他的目光紧接着定定地落在华月身上,“大皇子的死亡被发现后,宴会厅就会被封锁。你恐怕要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了。”
华月脸上顿时一红。
她虽已在下界停留十年,见过不少风浪,游走于声色场合之间,见过的优秀男士自然也不少。而对于这个男人偶尔的温柔,她却从来都无法防备——因为沈夜不仅是她的上级,同时也是她放在心里许久的人。
然而自从十年前破军祭司因见解不同,在沈夜面前自杀身亡后,他便永远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任是谁都不能再走进去。族民面临紧要关头,感情只是累赘的说法不过是托词,曾经爱得多深,在失去的时候就会被伤得多痛,为了不会再体验一次那样的痛苦,只要在一开始,把所有可能性都抹杀掉就是了。
所以方才看到沈夜对待那人的态度,她才会觉得这般惶惶不安。谢衣的档案是她亲手去查的,那青年与破军祭司实在太过神似,一眼看去就像是那言笑晏晏的少年仍站在面前……仿佛是亡灵对人间的眷恋一般,那样飘渺而不实在,令人无法掌控。看着沈夜抚摸对方的头发,用着像是对待以前那个少年的温和态度,明明是温馨的场景,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只可惜沈夜心头之事,关系亲近如她,也是无权置喙的。华月只得强压下心头不安,垂下了头。
“没有问题的……你路上小心,后续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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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14, 2014 9:26:18 GMT 8
十一、狸猫换太子③
沈夜带着隔壁的谢衣下楼还不到一分钟时间,楼道里忽然响起了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
正留在更衣室里守着尸体的华月一愣,被遮掩在长发底下的微型耳机轻轻一跳,瞳的声音在里头冷静地响起。
“华月,有警卫正往你那边去,恐怕要一间间查房,你最好赶紧离开。”
“警卫?”华月讶然,“现在舞会才刚开始,为什么会……”
“二皇子警戒心太重,派去伪装大皇子的人已经被发现了,现在他们正在地毯式搜索地找人。”瞳回道,“还有一分钟时间就会到你在的房间,没有时间去管那个尸体了,快离开。”
华月犹豫着看了躺在衣柜旁,身体尚且温热的死人,连忙掏出怀里的手机,对着那个冒牌货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对方的反应太快,基本没有给他们准备的事情,但是没有关系——即便情况并不顺利,沈夜的计划依然可以照常进行。
她冲等候在一旁的静萍点了点头,两人把灯一关,迅速就离开了那间更衣室,将尸体抛在原地。
女人们前脚顺着楼梯匆匆下去,那些二皇子专属的警卫后脚就进了那间更衣室,嗅到了被浓郁女士香水掩盖下的血腥气息。他们把刚关了不久的灯重新打开,那具尸体赫然就出现在眼前。
为首的队长显然很是震惊。他上前几步拉开裙罩,确认了对方的死亡,再掰过男人的脸左右查看一番,才快速用手机拨了个内线电话。
“狸猫身份被人发现,已死在会场的更衣室里,目测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请指示。”
他听了一会后,短暂地回答,“明白了。”队长挂了电话,开始迅速地下达指令。
“传达命令,立即封闭会场所有出口,所有人不得出入!”
“让控制室的人停掉所有电梯,停留在电梯里的人,一律严查身份!”
“一号组封锁所有楼梯,将所有人留在原地,不允许胡乱走动!”
“三号组封锁停车场,不允许任何车辆离开!”
“二号组彻查会场所有人员身份。一旦有人反抗,不得犹豫,统统当场击毙!”
整个会场的警备系统运转起来,上下的电梯在一秒内尽数停止运作,每个房间的监控摄像头都被打开,能够进出会场的所有大门全部关闭。身着整齐黑装的警卫倾巢出动,那些世家贵族们不明所以,像是做着的一场华贵梦被人打碎,骤然一片惊乱。
那些警卫却也来不及安抚客人,紧闭的大门被重重包围起来,所有人手上都持有枪支,严禁任何形式的出入。一部分警卫已开始在人群中穿行,大厅中顿时响起男人不满的喝斥,以及一些女士被不礼貌对待的惊呼声。
宴会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许多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藏身在立柱后的谢衣心跳得有点快,下意识握了握沈夜的手,以确认对方的存在,却被对方更为用力地回握过来。
尸身被人发现得太快,他们才刚回到大厅,瞳的警告就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出口就被封锁,全然没有让人逃逸的间隙。他们只得从人群中一路退到最边上,沈夜紧紧握住了谢衣,顺势将他挡在身后,以免让警卫过早看到谢衣的脸。
“阿夜……”
谢衣压低了声音,他尽管职业特殊,却从不曾经历过这番场合,嗓子难免有些不安的紧绷。沈夜紧紧抿着唇,并没有说话,那些在人群中穿行的警卫愈发地近了,他捏紧手心中那小段刀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若不能安全逃脱,只能全力一搏!
然而就在警卫离他们还有几个人的距离时,楼上陡然传出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急促踢踏的声音,一个盛装打扮的女人在四楼的栏杆上探出半截身子来,摇摇欲坠,她的面容因恐惧而变得扭曲。
“大皇子!大皇子他……被人杀死——”
她的话没能说完,只听一声尖锐的枪响,脑袋已被人从后面精准地洞穿了。女人整个身子顿时失衡,从四楼的栏杆上翻了下来,直直栽到舞池中央。
舞池的人一片哗然,纷纷往两旁让开了位置。只见那女人的表情定格在极度惊恐的一瞬间,大张着嘴,死不瞑目,她的额头上开了个洞,白浊的脑浆混着颅血,因从四楼栽倒下来的动作呈现出喷溅状,撒了一地都是。
这一幕的视觉冲击性实在太强,再加上女人死前所说的话,大厅里紧张和惶恐的氛围瞬间被推至临界点,甚至有人因承受不住而嘤嘤哭泣出声。躲在柱子后面的沈夜像是被刺痛一般闭了闭眼——那是张熟悉的脸,前几日还帮着换过他身上的伤药,现在却为了沈夜的计划,这般难堪地死在了众人面前。
他现下却没有时间多想,转过身去,推了推谢衣有些瑟缩的肩膀。
“愣着做什么,快走。”
“咦?”
谢衣尚未从那样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就已经被沈夜拽住手往楼梯那边拖。先前那些警卫纷纷转头去处理那个被枪杀的女人,无暇顾及角落的他们,两人脚步匆匆,很快就闪身进了楼梯口。
“瞳,这里的出口已经全被堵死,我们该怎么出去?”
为了避免因为现下的身份殃及华月,沈夜一进了楼梯间就顺手将脸上的面具扯掉,露出他原本的面容来。他警惕地查看着四周的情况,边听着瞳在另一头为自己规划路线。
“你现在所在的楼梯间一楼警卫已经全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走,二楼和三楼都有人守着。你们首先干掉楼上的警卫,直接到二楼去。”
沈夜的声音被压得极低,“打斗的声音会把三四楼的人全都引过来。”
“没有关系,你们去二楼拐角处的落地彩玻璃窗那边等着,只需要支撑顶多一分钟的时间。”瞳似乎隐隐含着笑意,“只不过你恐怕又要再跳一次窗了,做好心理准备。”
沈夜了然,他冲谢衣比了个向上的手势,然后手掌下划,意为把上面的警卫做掉。
谢衣点头,两人便很有默契地齐齐往上冲。有警卫正持着枪守住了二楼,沈夜率先急冲而上,绵软的地毯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他的手在下一阶楼梯处穿过装饰华美的楼梯扶手,用力拽住了其中一名警卫的脚,拉得对方一个踉跄,直直扑倒在地。
他的同僚大惊,举枪动作却比不上谢衣直冲过来的速度。青年一记重拳扫至,径直将他的脸揍得歪向一边去,手里的枪立即就横飞出去。后面的沈夜紧紧跟上,将那把枪夺在手中,他纤长的手持枪极稳,熟练地连珠弹发,枪枪命中肩膀和腿部等位置,令三个守在二楼的警卫瞬间就丧失了战斗力。
楼上的人听到了底下的打斗声,一边高呼着“什么人”,一边急急地往楼下冲来。沈夜揣好枪支,一把拽过谢衣,两人闪身就进了二楼。
“阿夜,我们要怎么出去?”
谢衣回头就把防火门关上了,门栏重重放下,简单粗暴地将人暂时堵在了楼梯间里。沈夜也并不明白瞳的所为,他透过玻璃往窗外望去,从这个角度正正对着的是会场后面的停车场,那个地方也正由皇宫的警卫队重重把守,迟到的车辆尽数被挡在外面,一律不允许出入。
然而就在他往窗外探看的时候,底下一辆停靠在角落的军用吉普借着夜色掩护,悄悄起了异动。沈夜夜视力极强,竟看到那辆军用吉普的车前盖自动翻了开来,原本应该放着发动机的空间里居然静静探出了两支粗大的重机枪,黑洞洞的可怖枪口倾斜朝上,正正对准了瞳先前所说那片玻璃的位置。
“快趴下!”
沈夜一声急喝,猛然拽过忡怔的谢衣,两人登时在地上滚作一团,顺着地面滑离了那个被枪口对准的地方。下一秒只闻底下枪声大作,两个重机枪齐齐开火,整个窗玻璃被覆盖在射击的范围之内,密集的弹幕像是暴雨一般倾泻在了上面。
一时间耳边只余轰轰的密集子弹声响。即便是防弹的窗玻璃也禁不住每分钟将近五千发子弹的扫射,哗然碎裂,沈夜用力将谢衣拽到角落处,才得以避过碎玻璃的四溅可能带来的伤害。失了屏障的弹幕仍没有停止,子弹直直冲着大厅穹顶的水晶吊灯扫射而去,那脆弱的华美装饰摇晃得如同风中残烛,终于支撑不住从穹顶上脱落开来,重重砸落在了地上。
大厅顿时陷入昏暗之中,底下响起一片警卫的怒吼和宾客惊恐的尖叫。
外头突然发难的重机枪在足足扫射一分钟过后,终于偃旗息鼓。由于是处在停车场,警卫并不敢直接射爆吉普的油门,以防殃及其他车辆,造成更大损伤。如今重机枪停息下来,他们才得以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而循着这个空隙,沈夜已抓着谢衣径直从二楼跳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草丛里,翻滚几圈后才卸去落地的冲击。
谢衣起身时抹了把脸上沾着的草屑,只觉手臂上疼得厉害,大概是方才落地时不留神扯到了骨头。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沈夜一把抓住手,拖着飞快地跑了起来。
“往这边走——”
*****
大厅里陷入幽暗的时候,乐无异正站在舞池边上,将不久前还与自己跳着舞的富家小姐护在了身后。
他手臂上的衣料被方才猝然砸落下来的吊灯玻璃撕开了一长条口子,鲜血从底下涌了出来。那被保护着幸免于难的姑娘借着过道的灯光看到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试图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处理伤口,却不想伤口被割得略深,任她怎么擦拭都怎么止不住血,于是眼泪就抽抽噎噎着掉了出来,泪水里的盐分浸到伤口里,疼得少年咬牙切齿。
乐无异一边拍着姑娘的大裸肩,试图安抚对方,一边却忍不住四下张望。在舞会开始之后谢衣就不见了影子,料想是办自己的事去了,紧接着不久却有人闹出了大麻烦来——乐无异几乎没有怀疑,就认定了那绝对与自己的老师有关。即便他并不期待这场宴会的顺利进行,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会闯出大皇子被谋杀这么大的祸来。
杀人的事情……当真会是那样温柔的谢老师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他极力想要反对自己心里的疑问,却一时又觉得不太能接受。正思想挣扎间,却不想后面有个人撞了上来,乐无异不察,脚底一个趔趄,险些就要站立不稳。
那个撞了他的人迅速地伸手过来,扶稳了他的身子。对方的双手有力,掌心传来的温度温和而熟悉。
“乐兄,你今天真是带了个相当不得了的人进来呢。”
乐无异听到那声音,惊喜地回过了头。
“夷则!”
章十一·狸猫换太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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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9, 2014 21:50:01 GMT 8
十二·杀戮人格①
车灯曳过,山上幽静骤然被打破。领先的布加迪方向性极好,在拐弯处堪堪一转,整个车身就呈锐角倒转过来,直往山下而去。
几辆皇家的军用吉普车紧随其后,山路上车灯连成一片,明晃晃地拖曳开来。后头枪声接连不断,子弹直扑前头的车辆,布加迪以危险的之字形在山路上飞快奔驰,弹雨在其轮胎的地面上纷纷打出火花。
跑车又以一个极度倾斜的角度转过弯来,谢衣平衡感不太好,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在车窗上。他揉了揉被撞得生痛的脸,正想抱怨两句,却见开车的沈夜脸色一变,紧接着他就被用力一推,后背狠狠撞上了椅子靠背。
一枚子弹打碎了窗玻璃,几乎是贴着谢衣的鼻尖擦过去的。推开谢衣的沈夜虽避开了那颗子弹,却没能躲过被打碎直直飞来的玻璃,他的左脸被滑开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顿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阿夜!”
谢衣微微慌乱的声音被又几发打在车窗上的子弹截断了。后头的车窗已经彻底被击碎,呼呼冷风从破开的口子里吹了进来,还有接连的子弹噼噼啪啪打在车后箱盖子上,两人背部紧紧贴着椅子,谁都不敢扭头去看,生怕一旦轻举妄动,就会被后头的子弹在脑袋上打出一个洞来。
不久前他们从会场逃出来后,趁着停车场警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空隙,摸走了沈夜先前抢来的车想偷偷离开,不幸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二皇子为了防止今晚宴会被破坏,可谓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从皇宫一路到山脚都有重重把守,饶是布加迪性能极佳,在沈夜手中突破了第三层警备圈,却也敌不过重重围追堵截。
后面的车辆明显已经接近,刺眼的车灯将山路照得亮如白昼,连沈夜眉间浅浅皱褶都被照得清晰可见。副驾驶座上的谢衣攥紧了从警卫手中夺来的枪,只觉自己心跳的速度也快要接近布加迪的最大码数,四周是群狼环伺,左右包抄,山脚的出口却久久不愿出现,仿佛任是这性能极佳的跑车如何加大马力,一路飞奔,都永远无法触及尽头。
不知为何,谢衣脑海中竟浮现一幕印象中从未有过的场景——他手里不知攥着什么东西,拼命地在黑夜里奔逃,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人的追捕。然而与现下的紧张慌乱不同,那时的他心中分明是充满了内疚与痛苦,想逃离那个囚笼,却又像是被束缚住了双脚,令他难以前行。
青年睁大了眼,眼前破裂的车窗和飞快倒退的风景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余下茫茫夜色。那晚星月无光,浓云密布,沉沉欲雨,冰冷的城廓被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下。他回过头,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有个人被他抛在了永夜之中,再也寻不着踪迹了。那人昔日的音容笑貌已然模糊,竟叫他再也描摹不得。
——那个人,究竟是……谁?
谢衣一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被死死摁在了记忆深处,叫他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他将头用力抵在椅背上,口中禁不住发出低低呻吟,却也不能让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缓解半分。
“怎么了?”
沈夜讶然,下意识想伸手去摇晃对方,后头却适时飞入一枚流弹,直直打碎了车顶的后视镜,惊得他又迅速缩回手来。
“怎么了?”瞳在那头问道。
“谢衣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是伤到了什么地方。”沈夜快速回道,“离出口还有多远?”
“绕着山路还要跑上三十公里,直线距离只有五公里。”瞳回答,“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做那么冒险的事情……”
密集的子弹轰鸣打断了耳机里瞳的话语。沈夜急打方向盘,车子在避过后面一排弹幕扫射的同时狠狠撞上了山路一边的防护栏,车门与栏杆刮擦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音。车身危险地微微朝一边倾起,轮胎在柏青路面上一路划拉出长长的痕迹——车辆在四只轮胎终于着地的时候剧烈震动,连带着车里的两人都弹了一下,旋即又被安全带牢牢束缚在座椅上。
沈夜的耳机被震落下来,掉到了脚边,他只得一手操纵方向盘,边费劲地俯下身去摸索。
而谢衣被这么一震,总算是稍稍缓了过来。他这才想起什么,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亮屏幕,镜花水月分析的整片皇家用地出现在了他的手机里。
“阿夜,前面的分岔路往右走。”
沈夜摸索耳机的动作微顿,“右边是上山的路。”
“左边是一个检查站,不能强行突破。”谢衣一只手滑动屏幕,另一只手轻轻揉弄着仍在一跳一跳着阵痛的太阳穴,“右边还有一条下山的直径,那边虽然较远,但至少不会被前后夹击。”
沈夜几乎没有犹豫的时候,只得选择相信对方的话。布加迪以疯狂的幅度摆着尾,擦着一辆从后方赶上半个车位的军用吉普,沈夜加大油门,方向盘打个满圆,竟生生将那辆车从防护栏边上挤得翻了下去。车辆在山腰上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火光几乎染红了半边夜空。
谢衣所说的分岔路越发地接近了,距离最近的车方才也被沈夜用强硬的手段排除,似乎逃脱有望。谢衣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沈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登时面色一变。
“解掉安全带!”
“什么?”
“解掉安全带,快!”
沈夜已顾不上开车,连忙解掉自己身上的束缚,伸过手就来拉扯谢衣的。谢衣不明所以地被他扯掉了安全带,沈夜飞来一脚狠狠踹开他这边的车门,青年紧接着只觉腰身一紧,整个人就被抱着跳出了车外——下一刻,油箱已经被燃着的布加迪威龙就在他们身后爆炸了!
跑车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跳车的两人直直受了爆炸的冲击浪,他们就像两只在狂风中身不由已的风筝,腾云驾雾般地吹飞出去。沈夜用力收紧双臂,企图将谢衣整个护在怀里,他们落到地上,像是陀螺般滚出好几圈后,狠狠撞上路边的树丛才得以停止去势。
谢衣发出一声短暂的闷哼。他的脑门猝然撞在了树干上,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就失去了意识。鲜血蜿蜒着从他的长发里流出,顺着清秀的面庞滑落下来。
“谢衣?醒醒。”
沈夜费劲地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谢衣的脸,对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他也被方才的爆炸伤得不轻,身后直接受了冲击,背部一片湿热麻痹,只怕肩膀已经被炸开了花。比常人更为尖锐的疼痛像潮水般几乎要将沈夜淹没,他抱着谢衣试图站起身时只觉小腿肚都在打着颤,几欲膝盖绵软地跪倒下去。
后头吉普车马达的轰鸣声已然停歇。沈夜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一时间已不知道有多少杆狙击枪对准了他和谢衣的脑袋。
*****
军用吉普顺着盘山公路,载着他们的目标原路开了回去。
沈夜和谢衣被关在后车厢里,被那些警卫麻利地捆在了一起。这种车被用来装载军火,后车厢还算得上宽敞,基本上能容得一个人屈着膝盖站起身来。被扔在后面的两人让粗麻绳结结实实绑着,肩并肩地靠在了一起,谢衣仍在昏厥当中,方才那一下将他撞得不轻,很可能伴随了脑震荡,若不及时送去治疗,恐怕会留下较为严重的后遗症。
然而这并不是沈夜目前有时间考虑的问题。
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这些警卫竟没有把他们当场击毙,而是将人就地捆了带回去,想来应该是对二皇子还有些作用,这样倒是给了他们可趁之机。沈夜手里还牢牢抓着混入会场的那段刀刃,此时他右半边身子因为肩膀上的伤疼得几乎不受控制,只能形状艰难地用非惯用手,一点点割着腕上的绳结。
吉普车一阵摇晃,难以控制力道的沈夜险些一刀就要割在自己的手腕上。旁边的谢衣身子一歪,脑袋就搁在了沈夜没受伤的左肩上,刘海略显凌乱地耷拉下来,盖过了半边因沾上血显得有些凄惨的脸。
谢衣微微皱着眉头,气息似乎不太稳当,呼在沈夜颈窝里的竟带了些异样的热度。他今日连番受惊受伤,来的路上可能还着了凉,沈夜勉强俯低身子去,用自己的额头与谢衣的轻轻相抵,果然触觉微烫。
“别睡了,快醒醒。”
沈夜用肩膀摇晃着他,这般情况下再昏睡下去,只怕会大事不妙。所幸谢衣昏迷不深,沈夜这番敲打,果真悠悠醒转过来。他迷瞪着眼,意识似乎还有些混沌,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方。
然而那样的茫然在青年眼中只存在一瞬。在看清四周的状况之后,他眉头大皱,眸光瞬间转作犀利警惕。
沈夜微微一怔。他将青年眼中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那双警觉的眼睛里就像是藏着一只狮子,终于缓缓醒转过来,对未知的外界探出了它锋利的双爪。
十二·杀戮人格 TBC 十二、杀戮人格②
初七背过身去,让沈夜割开自己手腕上的绳结。男人略乱的卷发轻轻刮扫在他的后颈上,带来一阵阵难以忽视的痒。
他只觉身上软得厉害,手脚难得不太听从使唤——大概是有点发热的缘故,初七在心里这么想。
初七作为第二人格,虽能够承接谢衣的情感,却不能与谢衣进行记忆共享,由是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一觉醒来,竟会与谢衣先前的同居人一起被五花大绑在吉普的后车厢里,像是要被人运去屠宰场。而面前这个似乎是与自己同一条船上的男人不知是否察觉到人格的转换,他虽然在阿偃那处稍稍了解了对方的底细,可沈夜显然还对谢衣隐瞒了不少事情,这对于身为保护性人格的初七而言是不得不防范的事情。
然而不知是否有受到谢衣一些情绪的影响,无论是第一次在沈夜身边醒来,抑或是现下对方正在帮自己解开绳索,初七的内心都莫名有些悸动,隐隐约约,令人把握不住地……想要放下所有防备,全心全意地信服于这个男人。
后面一阵细微的摩挲,初七只觉腕上一松,双手已从束缚中挣脱开来。青年轻轻揉捏着被勒得酸疼的手腕,跪直起身来,动作利落地就脱掉了身上略嫌厚重的驼色长外套,露出底下的格子衬衫。
沈夜靠在一旁看着初七的举动,他肩膀疼得厉害,方才一番动作几乎要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血黏糊糊地流了整个后背都是。只见青年动作不停,脱了外套后又扯起了整整齐齐束进裤子里的衬衫下摆,形状完美的腰线被上扯着的衬衫勾勒出来,在灯光幽暗的车厢里朦朦胧胧,看着不甚清楚。
“谢衣你……”
衬衫终于从西裤里被扯了出来,腰部的线条结实有力,在稍暗的车灯底下反射出暧昧的微光。初七伸手进去摸索一阵,像是握住了什么,然后一点一点将其抽了出来。
那竟是一把分了许多节的长刀,贴着里头的束腰紧紧缠在腰上,方便藏匿却又避免割伤皮肤。初七的左手熟练地在刀身上一抹,那把软得可以缠在腰身上的长刀顿时寸寸被拉直,关节被组合起来,雪亮的刀锋寒光凌然。
初七面色一肃。他高高抬起手臂,紧紧握住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
*****
正驾驶着吉普车开回会场的警卫只觉后头车厢一阵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刺入车身之中,划拉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声响。只听轰然一声,后面的车门已然遭人用力破开!
司机大惊,尚且没来得及停车,一股浓浓的汽油味便蔓延上来,很快又被飞驰时带起的风给卷走吹散了。旁边车辆里的人只见那辆吉普的车尾挂了长长一串漏出来的汽油,后头的车厢明显已经着了火,那串危险的火焰顺着车身上漏出的汽油,在风的鼓动之中飞快地窜了起来。
“要爆炸了——!”
并肩行驶的那辆车被狠狠地踩下了刹车,四肢轮胎用力抓地,顿时在路面上擦出一片刺耳的声音,里头的司机旋即挂倒档,踩下油门。前头那辆漏了油的吉普无知无觉地一路往前直开,火焰已熊熊点着油箱,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那辆军用吉普连同上面装载的武器统统被炸得碎屑横飞!
军用吉普的爆炸威力是方才那辆布加迪远不能比的,气浪狂涌而至,即便事先有所准备退开老远,也差点被气浪掀得整辆车侧翻过去。车辆里头的人耳膜都被震得嗡嗡直响,没人注意到有人趁着这个空档落在了吉普的车顶之上,车子被那人的举动带着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一抹雪亮刀刃下一秒穿透了车顶,竟直直扎入司机的后颈之中,将他的脖子整个对穿!
对方出手在电光石火间,那个司机当场毙命,长刀被抽出时颅血顿时溅了前面的车窗都是。副驾驶座上的人愣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急忙往腰间摸枪,却不想外面那人动作比他还要快上许多,驾驶座那面的车窗遭到重重一击,玻璃哗啦就碎裂了,一个青年擦着玻璃渣子身手伶俐地滑了进来,手上长刀寒光流转,眼角一抹印记如血液般鲜红艳丽。
谢衣改造过的武器柔时可作腰带缠,硬时堪比金刚石,能够切钢断铁。初七面色沉静,将司机从驾驶座上挤开后反手握刀,只闻刀入皮肉的闷响,副驾驶座上的人竟被他连着司机的尸体一起戳了个对穿!
青年腕力极大,反手又将刀从两个人身上抽了出来,鲜血溅得他一脸都是。初七一手抓一个,将人统统扔了下车,吉普的操纵权就到了他的手中。军用吉普大幅度翻转方向,一把手枪从方才的人腰间被初七摸到了手里,他一脚踹开副驾驶座的门,用力振臂,手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被留在路边的沈夜抓到了手中。
沈夜动作流畅地检查弹匣,打开保险——他们运气很好,刷小怪掉落的竟是一把大杀伤力马格南手枪。男人那满是自己鲜血的手握了枪,手臂平平抬起,前面两辆军用吉普已闻声转头过来,紧追初七开着的车愈发地近了,灯光直照在沈夜因失了血略微惨白的面容上。他那头墨黑的长卷发被夜间不平静的风吹得扬起,丝丝融入了夜色之中,如同天生本为一体。
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扣下了扳机。即便右肩受了重伤,他的动作仍是不偏不倚,两颗子弹旋转着从大威力手枪中激射而出,打在了追在后头的吉普车的前轮胎上。被打爆了轮胎的吉普顿时打滑,旁边的车辆躲闪不及,两辆车轰然相撞,在山壁上挤着前行一段,齐齐被迫熄火。
被追逐着的初七压力大减,他踹开副驾驶座那边的门,奋力地伸出手去。沈夜就着吉普车丝毫不停的趋势抓住了青年发烫的手,脚下用力一蹬,人就翻进了车里,车门用力一关,吉普风驰电掣而去。
形势逆转之快,令警备圈里的人几乎不能反应过来。在半山上架起了望远镜的队长一摔通讯器,正想亲自开车去追,他口袋里的手机却适时地响了起来。
他匆匆接起一听,讶然失声道:“三皇子?!”
*****
沈夜仰躺在副驾驶座上,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方才开出的那两枪已是他体力的极限,先前因爆炸受伤的肩膀疼得几乎麻木,鲜血顺着手臂滑落下来,座位被弄得黏湿一片。
后头的火力骤然停息,似乎已经没有追赶上来的迹象。初七放慢车速,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侧过身来沉默地给沈夜进行简单的包扎,指尖的灼热毫无保留地透过皮肤传了过来。沈夜眯起眼睛,借了车内微暗的灯光看着对方,青年那张沉静的面容泛出了红晕,分明是不太健康,趁着脸上那抹鲜红印记却诱惑得令人移不开眼。
“我来开车。”沈夜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道,“你在发烧,需要休息。”
初七心里微微震颤,却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我没事。”他正回了身子,放软声音,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像谢衣一些,“需要休息的人是你,我还能坚持。”
青年的口气虽显出了温顺,却意外地十分坚定,不容拒绝。沈夜倒也没有坚持,因为他已经疲倦得要睁不开眼睛,于是他便将头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道:“那好……如果你觉得支撑不下去的话,随时叫我。”
“嗯。”
沈夜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昏睡了过去。他前一天晚上睡眠不足,加之筹谋准备了一天时间,精神和体力都早已到达临界。初七稳稳握着方向盘,侧过目光来看他,男人双目紧闭,眉间皱拢,显然睡得不甚安稳,浓密睫毛在眼底描绘出淡淡阴影。
敛去了满眼威严,这个男人意外显出几分旁人难以得见的柔软,五官细致如同被精雕细琢。不知为何,初七只觉自己的心脏竟跳得厉害,他松开方向盘的那只手几不可见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上了沈夜的侧脸,指尖一片微凉,像是在触碰着一块冰冷的玉。
“沈夜……你究竟是什么人?”
初七低声问道,连同掌心也一并贴了上去。他竟在为这个细微的动作感到满足……就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曾经从心里被凿出去,而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一般。
军用吉普在环山公路上疾驰。这勾心斗角,惊险沸腾的一夜,终于慢慢归入平静。
章十二·杀戮人格 END 章十三·风波未歇 TBC 十三、风波未歇①
“……三皇子李焱失踪一个月后,于皇家宴会当天晚上重新现身人前,并提供了二皇子李恒买凶杀人,以及暗地进行人体研究牟取暴利的详细资料……”
“大皇子李茗确定死亡,尸体在半个月前已被暗中处理,如今下落不明。二皇子制作替身证据确凿,已被警方收押,将于一周后正式进行审讯……”
沈夜是被电视机里头的声音吵醒的。顶上无影灯的光骤然倾泻而下,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吐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呻吟。
上方伸来一只套了消毒手套的手,把无影灯从沈夜眼前移开。瞳递来一只杯子,里头还很贴心地插上了吸管。
“我睡了多久?”
沈夜就着对方的手喝了点温水,嗓音却仍是有些干哑。他动了一下身子,除了肩膀处酸麻疼痛,其余地方倒是状况良好,瞳的疗伤手法果真远超常人。
“差不多一天时间。”
“……我记得好像没有受那么重的伤。”
“你缺乏休息,我给你打了镇定剂。”
沈夜摆明了不信的态度,“你肯定在趁着这个机会进行了一些研究。”
“相信我,真的只是很纯粹地让你睡了一觉。”瞳回身去关了那个呱噪的液晶电视,冲角落那处指了指,“但你家小朋友不相信,还以为你出了多大的事,非要在这里缠着等着,刚才好不容易累得睡了。”
沈夜顺着瞳的手指望去,只见谢衣盖着大衣蜷身躺在角落的长椅上,浅浅地睡着了。他身上还穿了昨天参加宴会的衣服,似乎也只是草草洗了脸,连眼底的水贴纸都来不及去掉,在医务室的白炽灯映照下形容憔悴,显然是累得不轻。他的睡眠极浅,感觉到电视机的声音停了,很快便清醒过来,正好与沈夜目光相对。
谢衣眼睛一亮,立即就站了起来,身上盖着的大衣哗啦掉到地上。
“阿夜,你感觉怎么样?”
谢衣快步走了上前。沈夜这才看清对方额头上还凌乱地缠着纱布,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溅上去的血,样子很是狼狈。沈夜冲他伸出一只手,谢衣很快就将其收拢在手心里,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边的瞳表示钛合金狗眼已被这对狗男男闪瞎。他放下水杯起身,无声无息地就出去了,还顺带给那两人关上门。
沈夜侧身躺着,轻轻摩挲对方带了茧的掌心,触觉温暖,倒还算正常,看来是发热的情况已有所好转。谢衣的目光落在沈夜被完善包扎过的肩膀,内疚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明明是去带你离开的,反而拖了后腿,还连累得你受了伤。”谢衣小心翼翼探了手,在那捆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上来回抚摸,“结果居然让你把我带回来了……我还真是没用呢。” 沈夜闻言眼神微黯。
“后来我们是怎么逃脱的,你全然没有印象?”
“嗯?”谢衣微微愣住,“我记得跳车之后我的脑袋砸到树上,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已经身处无厌伽蓝之中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夜定定地看他一阵,晌久后才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不对。”他想起了醒来时听到的新闻,眼神变得柔软,“李焱果真活着,你没有骗我。”
“那是自然,我虽然有所隐瞒,但几时欺骗过你?”
谢衣自得地拍了拍胸口,“虽同为杀手,但我的手段,自是与平常人不同。”
沈夜似乎心情很好地挑了挑眉,“哦?又是有什么不同?”
“令一个人的存在消失,并非只有取人性命一途。”谢衣说道,“制造目标死亡假象,消抹掉他存在的痕迹,令其换一种身份继续生存,这就是我近两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即为杀,亦为护。”沈夜了然地点头,“很有你的风格。”
“谢谢夸奖。”谢衣得意地笑开,旋即又变得有些懊恼,“只可惜……当初若不是因为形势所迫,我也不会接了三皇子的单子。如今一来我已经违背了业界道德,恐怕今后也无法在杀手圈子里继续混下去了。”
沈夜抬高了手,缓缓揉搓着青年柔软的发心。
“我已许久不曾管理杀手无厌方面的事,否则或许还可以替你谋得一席之地。”他轻声道,“不过这样也无妨,我可以考虑养你。”
谢衣听着有点不满,正想说自己身为一个高学历健全男人,要养活自己成何难事,却突然灵光一动,get到了对方话里的重点。他的脊背一跳,险些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地。
“等等,我没有听错吧?”谢衣连忙坐稳身子企图维持形象,略略颤抖的手指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我读书不多,你莫要驴我!”
“那你要是不要?”
“要!当然要!”
谢衣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沈夜后悔似的紧紧抓了他的左手,还开始一根根数着那纤长的手指。
“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快点去领证吧,越早越好。戒指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去什么地方度蜜月……对了,是中式还是西式的婚礼,这个咱们要事先商量好。”他将沈夜的三根手指收拢到掌心里去,“如果是西式的话我们就直接去比利时好了,顺便还可以把巧克力吃个够。是中式的话,到时候如果你要用八抬大轿来抬我,唔……会不会太吸引人注意力了?”
谢衣苦恼地皱起眉头,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问题。沈夜不太明白只是答应对方的追求,怎么就被谢衣强扭成了要娶过门的意思,却也不禁失笑,反捉住了他的手。
“在那之前,是不是要先给聘礼比较好?”
“竟然有聘礼!”谢衣连连点头,“当然是要的!”
“那你靠近一些。”
沈夜有些费劲地抬起了右手,冲他做了个召唤的手势。
谢衣把椅子挪得近了一些。沈夜还不满意,“再过来一些。”
谢衣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了。两人的距离终于到了沈夜伸出手去也不会扯疼伤口的境地,沈夜骤然出手将青年的衣领拉了下来,谢衣猝不及防,嘴唇上已然化开一片微凉。
青年很是慌乱,他的双手撑在沈夜身侧的床上,极力不想压到对方身上的伤,肩膀紧紧绷着,心跳快得连自己都能听到那急促的通通声响。沈夜的手抚弄着他的头发,一点点抚平着他的紧张,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阵,谢衣才终于缓缓闭上眼睛,浓密的眼睫颤抖得厉害。
谢衣的嘴唇比沈夜的要厚上一些,亲吻起来绵软而带有肉感。沈夜微微昂着头,先是探出一点点舌尖描摹着谢衣的唇形,将那抿起的双唇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揉舔开了,韧舌随即长驱直入。谢衣青涩地回应着他,两人的唇舌就缠在了一块,谢衣能感受到沈夜的手坚定地摁在他的后脑上,舌头伸进来舔舐着他的齿列和上颚……对方温热的气息撩动着自己的鬓发,带来无法名状的悸动和热。
他只觉胸腔一片灼热,仿佛惶惶三十载不知所往,却终于在今日寻到了归宿。谢衣想起了隔墙传来那凛然的钢琴乐曲永夜;想起沈夜蹲在冰箱前与自己抢着同一块巧克力,与自己联机对搓游戏;想起他侧身过来抱着自己跳出车外时,那双手臂有力得令人禁不住想要信任和依靠——若是有这个人立于身侧,即便前方是滔天风浪,路途凶险,也能一往如前,无所畏惧。
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如同掉了一块的拼图,总算找回它空缺的那一部分,完完整整地被填了回去。
嘴唇上忽然被人施力一咬,谢衣倒抽口气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沈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专心。”沈夜低喃着,在他的唇上又轻啄了一口,“怎么,对这个聘礼不满意?”
谢衣脸上微红,摇了摇头,“不……只是来得太突然了,没有准备。”他的食指在沈夜的薄唇上轻轻一点,与对方额头相抵,“要么你再给我补一份?”
“贪得无厌。”
沈夜看进谢衣那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深色瞳眸如同湖水一般静谧无波——昨晚那个杀戮人格如同昙花一现,此时正静静沉睡在了同一副躯壳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几乎无知无觉。
初七……还有谢衣。
沈夜缓缓将谢衣的脑袋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因为这个动作,对方才满心欢喜地,错过了他拢起眉头的这个轻微动作。
我这便来看看,你身上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
章十三·风波未歇 TBC 十三、风波未歇②
谢衣从蛋糕店出来的时候,外头恰巧下起了小雪,零零星星。他翻过手心来接了一些,六角形的冰晶落在温热的掌心里就化了,只留下微微凉意。
他在给自己订蛋糕之前,先应邀去了乐家一趟,意料之中地受到了欢迎。谢衣特殊的执行任务手段为夏夷则避免了进一步暗杀,同时也获得了收集资料用以扳倒皇兄的时间——如今二皇子李恒身陷囹圄等待审讯,几乎可以算得上自身难保,三皇子李焱将皇位收入囊中似乎已指日可待,其中自是少不了谢衣的出力与周旋。
而作为这单赔上了前途的生意的酬劳,谢衣只向对方提出一个要求,为流月城和皇室之间拉线,希望夏夷则能够与沈夜见上一面。夏夷则受其恩师影响,对流月城一向表现出愿意接纳的态度,却从不曾有机会与烈山部的高层进行交流,如今听闻流月城有部分健全人在下界活动的事情,夏夷则虽表示惊讶,却也承诺保密且不会追究,若有空闲时间也愿意通过谢衣联系沈夜,向对方了解流月城状况,以及商谈后续治疗与安置的工作。
谢衣心里想着那件事,捏住了手中的蛋糕券,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前不久沈夜答应了与他交往,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产生太大改变,却明显能感觉到氛围的催化。继续养着伤的沈夜这段时间意外地乖顺,被禁止双开敲键盘的行为后就当真不再偷偷摸起来玩游戏,而换成了每天晚上带了水果来围观谢衣的游戏实况,只不过会习惯性地在一旁指手画脚——所幸其思路清晰且新颖,经常在谢衣卡关时给出提示,就像是可行走免上网的人形攻略,才避免了在谢衣玩得兴起时被驱赶出门的命运。
然后就是每晚都会准时催促谢衣爬床睡觉的举动,在那之前他们会交换一个拥抱,或者是绵长的晚安吻。深情却不显得激烈,就像是交往已久,对伴侣习性都已经无比熟悉的贴心恋人。
而在那个时候,谢衣总会禁不住憧憬以后的生活。皇室形势逐渐趋于稳定,流月城一事虽情况复杂,但总会有解决的一天……至于那件事情,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处理方法。等此间事了,如果沈夜愿意随他离开,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相携而行,自是再好也不过了。
他坐进了沈夜那辆色彩低调的凯迪拉克中,插上从那人房里偷摸出来的钥匙,刚启动车子手机便响了起来。谢衣插上耳机,划亮屏幕一看,就是方才还在想着的那个人。
“一大早我的车就不见了,你偷偷上哪去了?”
那头沈夜的声音明显含着笑意,令谢衣也不禁心情愉悦起来。他脚底踩下油门,车子便平缓地滑了出去。
“我今天去见了三皇子,跟他商量了一下报酬的事情。”
“哦?”
“我没有拿钱,但是要到了他的私人号码。他说了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期间,你随时都可以联系他。”
那边似乎愣了一会,“我还想着该怎么与他联系,你动作倒是挺快。”沈夜低声笑着,谢衣仿佛能想象到对方在电话那边轻轻摇着头的样子,“我的运气倒是不错,竟还能遇到你这贵人。”
谢衣嘿嘿傻笑。
“不说这个了。”沈夜的声音变得柔和,“过几天是你的生日,你准备怎么过?”
谢衣打着方向盘,将车开上了公路。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偷看了身份证。”对方倒是毫不心虚,“有想要的东西吗?新的游戏平台?人气角色手办?或者是大箱的比利时巧克力都可以,虽然接收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我要巧克力做什么?”谢衣笑,“等着你跟我抢吃的吗?”
“……”
“不过说礼物的话,确实有想要的……”
谢衣敛了敛面上的表情,语气变得有些严肃,“阿夜,生日那天带我上流月城看看吧。”
沈夜沉默一阵,语气变得有些僵硬。
“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一开始纯粹是好奇,毕竟是悬浮了上千年的天空之城,能进去一览奇观,是每个科研者的心愿。”谢衣很正经地点了点头,就好像对方能看到一样,却很快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那好歹是把你生养大的地方,是你的故土……会感兴趣也很正常吧。”
那边很不客气地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自从浊气病为下界所知,人们谈到流月城都是闻虎色变,你竟还敢眼巴巴地往上凑。”沈夜说道,“你就不怕传染病吗?”
谢衣竟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自然是怕的。”但旋即他又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过Y1病毒已在流月城存在百年时间,却还是养得出完全健康的人,我认为你们应该也有自己的隔离手段。而且我也只是去一两天时间,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沈夜又不说话,应该是考虑了好一段时间,才略微无奈地说道,“你还真是……罢了,在你生日那天,带你去便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阿夜你真好!”谢衣又将耳机插牢了一些,看了眼外头快速往后倒退的街景,“我正好还订了蛋糕,够四个人的份呢,那天正好带上去吃。”
“还有蛋糕?倒也不错。”那边的甜食党似乎很是赞同,“小曦应该也会喜欢的。”
“小曦?”
“没有跟你说过吗?是我的妹妹。”
“居然还有个小姑子!”谢衣拍了拍大腿,“你怎么也不早些说,现在买礼物还来得及吗?什么东西能刷好感度,尽管说来!”
“你这么急着嫁,你家里人知道吗?”那头的沈夜似乎忍俊不禁。他在谢衣面前的声音一向放得柔软,不同于对属下的那般严肃清冷,就像是静静流淌的水声一样好听,“这个不用着急,左右还有几天时间准备。你不要在外面停留太久,早些回来。”
“好吧,那我这就……”
“这就回去”的话还没能说完,谢衣只觉一阵冲击从后面骤然传至,震得他身子禁不住往前一颠。他踩下刹车,皱着眉头转身,只见一辆宝蓝色的丰田车紧紧跟在后面,它的车头已经亲上了凯迪拉克的屁股。
两辆汽车就这样停在了车流不息的公路上。
“谢衣?”电话里的沈夜敏锐地察觉到他不自然的停顿,“发生什么事了?”
“一些交通事故……我先去处理一下,迟点回去再与你说。”
谢衣很快就挂断了电话。后头那辆车追尾的力度并不算重,但刮擦在所难免,令他不免有些心疼。他正想下车去与对方车主交谈,却不想那辆丰田再次踩下了油门,这下撞击的力度有些大,谢衣明显听到了后头车灯碎裂的声音。
——是特地来找麻烦的!
像是为了应证谢衣的猜想一般,有两辆同样制式的丰田车从后头围至,明显是向着凯迪拉克包抄而来。谢衣几乎没有再犹豫的时间,他麻利地换了档,狠狠踩下油门,凯迪拉克发出轰鸣声响,飞快地冲了出去。
那几辆丰田车果真是有备而来,见凯迪拉克撒轮子就跑,立即就跟了上前。也不知是否是对引擎进行了改良,这种满大街乱跑的日本车速度竟也不遑多让,紧紧跟在其后,谢衣一打方向盘,凯迪拉克就在车流中挤了出去,毫不犹豫地闯了红灯,后头响起一连串警告式的喇叭声响。
又有两辆丰田车从十字路口的另一处冒出,直追着这边而来。谢衣将油门猛踩到底,身子随着跑车急转弯的势头紧紧贴在车门上,车轮胎在沾了小雪的路面上急速打滑,紧接着就上了大桥。青年一手紧紧抓了方向盘,一手快速地摸索手机,试图连接上镜花水月。
“阿偃?阿偃!”
手机上一直显示着正在连接的图案,谢偃那边却迟迟没有反应,或许是谢衣出门时不留神把系统关闭了。青年一砸方向盘,无奈之下,只能飞快地滑动手机屏幕,将电话拨回了沈夜那处。
*****
谢衣重新打电话回头的时候,沈夜就站在谢衣的房间门外。手机铃声突兀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沈夜眸光微黯,接通了电话。
“阿夜,”那头谢衣的声音有些紧张,“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那处传来了车辆急速转弯的轮胎打滑声,伴随着青年的低低惊呼,“大概是二皇子的人。我现在正在京城二路的大桥上,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摆脱那些车辆?”
沈夜的手指抵在了谢衣房间的门上,口气里透露出了为难的意味,“无厌伽蓝没有监控卫星,先前那些数据都是提前做好实地准备,有监控范围限制的。如果是突然被追赶,这边的设备恐怕帮不上忙。”
那头的谢衣明显犹豫一阵,才说道,“没关系……你到我房间去把我的电脑打开,用安全模式打开镜花水月系统,里面可以查看监控卫星的录像。语音密码是……江海寸心。”
“我知道了,你先支撑一段时间。”
沈夜的指尖点上了电子门边上的指纹识别器,他的指纹可以打开无厌伽蓝的所有房间。房内一片幽暗,他熟练地摸索到房间里的总闸盒子,将谢衣出门后就扳下来的电闸重新提了上去。
那台沈夜已经摸过许多次的电脑旋即被启动,六个显示器齐齐亮了起来。沈夜不动声色地看着开机画面的切换,幽深瞳眸内映出了白茫茫的屏幕反光。
章十三·风波未歇 END 章十四·陆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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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2, 2014 23:14:07 GMT 8
十四、陆沉①
谢衣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因为焦虑而出汗,滑溜溜几乎要抓不住方向盘。
谢衣虽有混杀手圈子的经验,却不代表他能够完美地处理多方面突发事件,比如上次在皇家宴会所出的意外,又或者是这次遭到二皇子残党的追逐——但上次至少还有沈夜与他一同脱出,而这次便只剩下谢衣一人。
他只觉自己心跳的速度几乎要抵得上现在的时速,车轮胎在落了雪的路面上碾过,他几度生怕自己会连人带车就这么滑出大桥去,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谢衣往左打满方向盘,凯迪拉克车头大幅度扭转过来,径直就下了桥,后面跟得最近的就是一开始追尾的丰田,在后视镜里能清楚看到低耗的日本车被撞得翻卷起来的车前盖。
“阿夜,你找到我了吗?”
耳机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呼吸声音,一会后沈夜才应道,“找到了。你现在下了桥?”
“没错。然后我该怎么走?”
“从桥底拐过去,沿着城河一直往前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直走。”沈夜冷静地下了指示,“现在是在市区,他们的人只能堵截你的去路,你也不要想着与他们对抗,顾着逃跑便是。”
谢衣紧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凯迪拉克风驰电掣地从天桥底下开过,顺着河流的防护栏一路前行,几辆宝蓝色丰田车紧随其后。
“这里的路太宽敞了。”青年着急道,同时打着方向盘左转,“他们的车改装过引擎,我甩不掉他们!”
“不要着急,专心开你的车。”那头的沈夜明显也在飞快地调整卫星录像,“过了十字路口后右转有条岔路,你先顺着那里直走,我有办法甩掉他们。”
谢衣举目望去,这条宽敞大路两边都是林林总总的商店,一眼望不到底,哪里有沈夜所说的岔路。
“哪里有路……我这里看不到!”
耳机那边却没有及时反馈。谢衣焦急着追问了一声,“阿夜?”
“被一座商厦挡住了。”沈夜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尽量把车往右边靠,那条岔路距离你还有两百米远。”
谢衣无暇去思考对方刚才的走神。此时前方的人行道前正巧跳至红灯,路上的车接连停了下来,谢衣猛踩油门,堪堪在两辆车停靠在一起前从它们之间横穿了过去,直窜到人行道上。有两辆丰田紧跟着挤了过来,而更多的追兵被堵在车流之中,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
人行道上的路人被这样的架势惊得纷纷退让。离那个商厦近了,果真现出沈夜所说的那条岔路,谢衣毫不犹豫地将车驶入,顺势撞飞了一辆停靠在路口处的单车。后面的车辆被倒下的单车绊了一咕噜,刹车打滑与惊呼声四下响起。
谢衣却连回头看热闹的功夫都欠奉。前头有一辆货车直驰而至,谢衣几乎能看清对方司机那倏然变得惊慌的表情——他忙着向左转弯拐入小巷闪避时一下没留意旁边状况,轰地就擦到了大楼的墙身,车身剧烈震颤,后视镜顿时被撞得整个瘪了下去。
谢衣的脑袋咚地就撞到车窗上,正好磕到不久前才受过伤的地方,疼得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痛呼。
“谢衣?怎么了!”
那边的沈夜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谢衣不敢放慢车速,他一手抓方向盘,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触觉阵阵钝痛,想是已经淤青了。
“我没事……不小心磕到了脑袋。”谢衣回道,看了看四周的情形,“我刚刚为了躲避一辆车不小心进了一条小巷,现在应该怎么……”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同时伴随着的是狠狠踩刹车的动作,被撞得不成样的凯迪拉克在惯性驱使下往前冲了一小段路,才堪堪在巷口停了下来。一辆垃圾车横过车身,严严实实地堵在了跑车前面,谢衣惊慌地回头,仍未放弃追赶的丰田车已经往这边追了过来。
“阿夜!”
他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沈夜那边似乎也同时把这样的情况看在眼里,对方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有些轻松地笑了出声。
“谢衣,”他说道,“相信我的车,它的屁股足够坚硬。”
“诶?”
“挂倒档,把后面那辆丰田撞开。”沈夜沉着地下了指挥,“尽快,赶在另外一辆车追上来之前。”
谢衣的手指微微震了震。他看着堵在另一处车灯闪烁的丰田,最终还是咬咬牙,迅速地挂上了倒档。
旋即油门被踩下,凯迪拉克发出轰鸣,倒退着直冲了出去。
*****
耳机那处响起车辆相撞一段兵荒马乱的声音后,传来了谢衣紧张过后低低的欢呼,沈夜也正好找到了镜花水月的那片隐藏分区。他切断了与谢衣的通话,向另外一边下达了停止追赶的指令后,指尖开始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起来,企图对分区的密码进行破解。
电脑音箱里骤然响起了尖锐的系统警告音。
——警告!请用语音输入密码!
——警告!请用语音输入密码!
——警告!请用语音输入密码!系统文件将在十秒后开始进行清空。
沈夜置若罔顾,继续键入字符,却不想面前的屏幕猛地一黑,其他所有正在显示卫星图像的显示器随之统统沉寂了下去。
“住手吧,大祭司。”
一把温润和缓的声线从音箱里传了出来,夹杂着少许电流杂音,显得有些不真实。旋即出现在沈夜面前屏幕上的男人一身白衣,鼻梁上还架着单边的眼镜,他的眼睛透过屏幕和次元,与沈夜正正地对上了,那眸光深邃,仿佛蕴涵着能够洞察一切的睿智。
章十四·陆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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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3, 2014 21:09:15 GMT 8
十四、陆沉②
沈夜盯着那张与谢衣一模一样的面容看,几乎整整一分钟没有开口说话。晌久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形状疲倦地阖上了眼。
“我似乎发现一个……被隐瞒了十年之久的事实。”
“是的,大祭司下得一手好棋。在下藏匿许久,究竟还是被这种手段让使用者供了出来。”
“你藏得倒是挺深,谢衣的两套设备我都摸过,却完全没能探查到镜花水月存在的迹象。”沈夜轻轻摇头,“若非上次从宴会脱出时谢衣漏了蛛丝马迹,我倒也不能想出如此方法,成功将你钓出来。”
屏幕上的人苦声一笑。
“我提醒过谢衣,需要提防,切勿轻信于你,还是没有用处。想来大祭司与他感情甚笃,即便是清去记忆,彻底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存活,却仍是会遵从本能地……爱上同一个人。”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再多作隐瞒。”
沈夜心头一跳。他睁开了眼,只见那与谢衣同样面貌的人向他微微弓下身子,右手轻放在心口上,行了一个准确而优雅的神农礼。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也请容在下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做谢偃。”
“谢偃……偃甲谢衣。”
沈夜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意味讽刺地勾起了唇角,“原来如此。明明那些年天天陪伴身侧,我倒也不知道他私底下做出来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偃甲人,而且还逼真到,”他的目光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即便是在我面前自爆身亡,我也不曾认出那竟然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谢偃那虚拟的长睫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他垂下眼睛,嗓音变得低沉——虽然同样是属于谢衣的声源,人工智能的声音却不若真人那般带着活力而富有情感,反而因为略微迟缓和中规中矩而显得清冷。
“在下倒是好奇,大祭司究竟是在何时,才知道他就是真正的谢衣?”
“容貌和姓名都是可以拟造的东西,双重人格却无法仿制。”沈夜淡淡回道,“从宴会逃出的半途中谢衣受伤昏迷,随即出现的初七人格,才让我确认了他就是本人无误。”
“其实尊上早应该知道他就是本人……世上从来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容貌与姓名一致,就连行事风格和性情都是一样的,又怎会找得出第二人?”谢偃浅浅微笑着,“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失去了在流月城中生活的所有记忆,不再是以前那个会与你并肩迎面风雨的谢衣,所以你就在潜意识里否定了他。”
“但其实他……”它顿了顿,“谢衣他一直都没有变过啊。”
沈夜发出了一声低哼。
“是么……但是我更想知道,他为何要特地洗去以前所有的记忆,特地拟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后,又这样毫无防备地回到了我身边来。”男人的眼里倒映出了屏幕的光,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回想起与他重逢那天的情形,就像是看见了亡灵一般。当真是令人惊喜……却又感到可怕。”
谢偃的喉头似乎哽咽了一下,半晌后才缓缓地将球踢回沈夜那处。
“谢衣为何要洗掉自己的记忆,尊上你不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吗?”
这下轮到沈夜沉默不语。
“说起来,若非谢衣是流月城人,镜花水月中也不可能有洗去人类记忆……以及直接从人脑中读取信息的功能。”谢偃也没有期望对方的回应,继续接着说了,“他知道即便陆沉计划的资料被毁,若他本人被抓了回去,陆沉的内容仍是可以从他脑中直接被读取出来。所以谢衣才将唯一一份陆沉的核心材料转存,并且生怕自己心智动摇,连同流月城中所有的记忆也一同洗去——直到系统判定浊气病的情况已得到良好控制,镜花水月才会将他空缺的那段记忆归还,以便开启被封存的材料。”
“而那份材料,应该就在刚才那块被加密的分区里面。”沈夜面不改色道,“如此说来,这个隐藏区域里面的信息,就连现在的谢衣都无法解开?”
“是这样没错。”谢偃点头,“而且这个分区只能识别谢衣的声音。一旦有外人强行破解的迹象,镜花水月里的数据就会在两分钟之内被完全清空,所有资料都不会留下。”
沈夜目光一厉,“你是在威胁我?”
“自是不敢。”谢偃又微微弯下了腰,“在下不过是在提醒大祭司,什么事可为,什么不可为罢了。”
“呵。”
沈夜冷笑一声。他站起身,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来回踱了几步。谢偃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左右谢衣大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他们倒还有把话摊开说的时间——果不其然,男人一会就停下脚步,却问了个有些意味不明的问题。
“既然是这样,陆沉计划的内容和主要目的是什么,你也是知道的了?”
“这个……自然。”
“哦?那说来听听。”
谢偃被弄得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地应承了,“是,遵大祭司令。”
“五色石为流月城唯一能源与核心所在。流月城靠燃烧五色石作为驱动,维持整座城千年而不坠,然而万物总有尽时,仅在流月城中存有的五色石,在百余年前就已经开始现出耗竭的趋势。一旦失去五色石支撑,流月城将彻底封冻,随后化作天地间的尘埃,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下来。”谢偃缓缓道来,“陆沉计划则如字面意思,是一个以流月城下沉至下界陆地,以求与下界实现能源共享,减缓或者彻底停止五色石消耗的计划。”
“然而这项计划实行之艰难,远超出所有人预计,烈山部族研究几十余年,在如何使一座天空之城平安与下界接洽的问题上,仍是未能有重大突破。却不想在十年前却有一个精于此道的天才,打通其中困难关节,最终使陆沉计划的实现变为可能。”
“那个天才,就是当时年仅二十出头的谢衣。”
沈夜啪嚓弄开打火机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雾在幽暗的房间里升腾起来。
谢偃的话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天——那年流月城的冬天仍是大雪茫茫,天地失色,实验室那处忽然就传来一声轰隆炸响,几乎连整座城廓都在为之摇晃……很快便有人灰头土脸跑到他的面前对他说,破军祭司的模拟实验成功了,陆沉计划很快就可以成为现实。
那一瞬间,沈夜仿佛听到了整座流月城都在欢呼的声音。
只可惜,当时的他却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面临的竟是那样毫不留情的背弃。
“当那个计划化为可能之后,神殿很快便下达了即刻进行陆沉的命令,却遭到项目负责人谢衣的强烈反抗。”谢偃没有注意到沈夜心思的千回百转,继续说道,“因为当时浊气病源头仍寄生于矩木根部,一旦流月城与下界接触,病毒旋即会迅速扩散,危及下界人的性命……谢衣原以为病毒有了较好的抑制传播方法,才自告奋勇挑起了陆沉计划的大梁,却不想神殿下达的指令,最终还是与他的意愿背道而驰。”
“不用再说了。”
沈夜深深吸进一口烟,他的伤还没有好,那样浑浊的气息令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难受。谢偃透过屏幕看着他,眼神里蕴含了某种道不明的情绪。
“大祭司可知道,当时谢衣为何偷着瞒着,也要将我制造出来?”
沈夜没有转过头来的意向。谢偃轻声叹了口气,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烈山部人饱受病痛折磨,他的双亲也因为浊气病去世,所以谢衣经常在想,如果制造出一个偃甲人,再植入亡者生前的记忆与思想……是不是就会令那个人获得重生呢?”
“可笑。”
沈夜吐出烟圈,径直回了这么一句。
“确实,是多么可笑,而且天真的想法啊。”谢偃苦笑着摇头,“谢衣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仅仅做了我一个出来。因为人的情感和思维是那样复杂,即便是计算得再快的机器,也不可能将一个独立个体的行为完完全全推测得出来。所以就算长得完全一样,冠着相同的姓名,继承了同样的记忆,一个人死了,便是死了,永远不可能再度复生。”
“生命便是如此……可贵,至为灿烂,而且不可复制,永不重来。无论是流月城中人,抑或下界人的性命,都是一样。”
章十四·陆沉 TBC
十四、陆沉③
沈夜居高临下地瞥它一眼,却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在神殿下达陆沉的指令后,谢衣便已就这个话题与他争执过许多次。他们的性子都是那样固执,不为他人意志所动摇,大多时候都只能闹得不欢而散,致使最终谢衣才会采取那样决绝的手段——直接销毁所有陆沉相关资料,叛逃下界,将自己为流月城带来的零星希望尽数断却。
沈夜想起那时的事便难免心有不甘,手上一震,那细细的烟支就被他拧断了,“你现下就是在指责我的不是了。”
“在下自然不敢对大祭司所为妄加指摘,只是不敢苟同。”谢偃垂目,“其实我当时也有欠缺考虑之处,致使如今的谢衣双手沾有血污……当时谢衣洗去记忆,在下界举目无亲,承载他负面情绪的初七也是如同在浑噩中再生,瞒着谢衣自发地走上了杀手这条道路,如今想来,我仍是懊悔不已。所幸现在初七得我引导,用上了与谢衣一致的执行手段,才能稍稍令我心安,然而曾经亡于他手中之人,却也是永远不得复生了。”
它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屏幕之外的沈夜。
“谋求逆转必定伴随牺牲与付出,这个道理谢衣自是懂的,但也不应该用如此手段,以他人性命换取烈山部族一线生机。”谢偃恳切说道,“如今皇室大局已定,下任君主李焱有仁厚之心,愿意为烈山部族伸出援手。大祭司又何不放下当年迷惘,一心为族人迁徙之事谋求出路?”
沈夜没有说话。他摁灭烟头,抽了几张纸,将烟头和烟灰统统包裹起来,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个一系统动作之缓慢,分明透出了他内心某些难言的思绪,谢偃竟不免被带得有几分紧张起来,在显示器里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待彻底收拾干净之后,沈夜才长出一口气。
“我今日也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解释,并非为了陆沉的资料而来。”
这句话倒是让谢偃感到始料未及,“这……”
“你们离开流月城已有十年时间,如今城内状况,想必你也已经无从了解。”沈夜冷冷一笑,“十年前谢衣死……叛逃下界后,陆沉计划陷入了停摆,研究院的人企图从以前的资料里面提取出核心部分,兜兜转转至今,倒也摸索出一种新的方式。只可惜……”他抿了抿嘴唇,眸光深沉,“已经浪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无论是新的技术,抑或是谢衣当年更为稳妥的计划,以现在剩余的五色石数量来看,都无法支撑整座流月城平安陆沉。”
屏幕上的白衣男人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满面讶然,“怎会如此!当年明明还……”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没有什么情况能够提前预知,这就是我们只能活在当下的原因。”沈夜冷冷说道,“而且谢衣当年也有过疑惑,为何在浊气病爆发的时候,烈山部不愿举族迁至下界,而非要守着那片故土,甚至不惜启动陆沉计划。关于这个事情,你心中应该也有过百般不解,对么?”
“……确实。”谢偃犹豫着点头,“还请大祭司指点迷津。”
“当时谢衣尚且年幼,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是自然。”
沈夜仍笔直站着,他踩着棉拖拨弄电脑前的那张转椅,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表情变得冷硬而微微扭曲。
“说起来,十年前的户籍制度并不像现在这般查得严格,但也无法将凭空出现的上万人户口落到实处。而且流月城的货币与下界并不共通,即便要进行举族迁徙,那么多人口的居处与开销,都是难以解决的问题,所以最佳的方式还是将流月城下沉,这样至少可以不必考虑居住的问题。”男人缓缓说道,“当然,这只是神殿对外的一种说法,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只是一种……托词?”
“当然,还有更为主要的原因。”沈夜勾起了嘴角,“一旦要进行迁徙,这上万人无处聚居,自然只能分散居住。这对于城主派系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威胁。”
人工智能很快就理清其中关节,惊得微微瞠目。
“因为无法集中管理而导致权力的散失……他们是这样想的吗?”
“没错。”沈夜颌首,“原本要迁至下界,烈山部族的文化就会面临巨大冲击,而要分散居住,他们在流月城原有的权势地位就不再会受到重视。”他闭上双眼,回想起了当年在神殿内亲眼所见的场景,“当时因为畏惧浊气病传染,偷偷逃至下界的族人也不在少数,而就在我继任紫微祭司的那年,发生了一场流血事件。”
“上任城主将已叛逃至下界的族人尽数捉回,在所有祭司与贵族们面前进行处刑,以威慑人心。刑罚进行了一天一夜,神殿的地面尽为鲜血所污……那样的场景,想必当时在场的人都终生难忘。”
那头的谢偃已是惊得全然说不出话来。
“那场流血事件的影响持续至今,虽如今五色石余量不足导致陆沉计划无法顺利实现,迁徙下界一事迫在眉睫,但仍没有人敢将此事明着摆上台面,平白招致祸害。”沈夜拨弄着转椅的轮子,眼帘垂下,看不清其中情绪,“要说起来,关注皇家举动,寻求迁徙出路一事,也只是在我领导下神殿方面的计划。虽与沧溟城主有过沟通,但贵族与城主那一系方面,自然不会轻易应允。”*
谢偃骤然一悚,“那么你……”
“我之行事,又怎会容得他人掌控?”
沈夜冷冷笑道。他直起了身子,眉目间的威严自然而然便表露出来——那一刻他只是烈山部族行事果敢的大祭司,而不是在谢衣面前温柔可亲的情人,虽不曾拥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权力,但若有人胆敢妨碍前路,也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谢偃几乎在那一瞬间就想清了沈夜接下来应有的举动,它面上竟露出了有些惶恐的表情,却很快地化作不可名状的悲伤。
“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制止你。”它低声说道,“尽管这是我并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你明白最好。”
沈夜冷哼一声,他想要理清的事情已经到手,自然也没有再与这人工智能纠缠下去的必要。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屏幕上的男人,谢偃微微闭了眼,建模是那样精致,以至于他能够看清对方睫毛不安的轻颤——沈夜心里一动,似乎想要说些别的什么,却还是默默咽了下去。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谢衣。若是可以,继续生活在自己拟造出来的生活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转过身去,就往玄关处走了,还顺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空气清新剂,避免谢衣回来后嗅到烟味。镜花水月就那样被放置着,谢偃沉默良久,直到沈夜已经刷指纹打开了房间的门,才情不自禁地叫住了他。
“师尊——”
沈夜闻声身子一震,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
“这十年来,我一直想对你道歉。”
谢偃从后面看着他处于外头灯光与屋内阴暗交界处的身影。沈夜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到它的目光里,包含着人工智能不该拥有的情绪,“十年前谢衣叛逃,其实是抱了一死的心情……而我与他分散,则是为了在他遭遇不测的时候,继承他的意志,为他完成未竟之事。但那个时候,我还是违背了谢衣的命令,选择一条更有利的道路,代替他死在你们面前,为他换得十年自由。”
“但我想不到,那样的举动……竟会伤你至深。”
沈夜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他揣在口袋里的双手下意识捏紧,却没有让谢偃发现他的异样。
“这便是人工智能的缺陷所在。会计算出最有利的方案,为达目的而执行,却无法计量人心,无从探知情感。”
“真的,”它的声音不禁略微颤抖起来,“我很抱……”
“够了。”门边的沈夜出声打断了它的话。
“……”
“已经过去十年的事情,何必再提?”沈夜放软了声音,但始终不曾再回头。他的腰背依然挺直,却意外地显露出几分落寞之意,“而且谢衣如今也回到了身边,让我知道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话音一落,他便踏了出房。电子门静静阖上,将视线彻底隔绝。
显示器的光仍在亮着。屏幕上的阿偃呆立半晌,双眼一闭,竟落下两串泪来。
谢偃没有实体,便连眼泪都只是建模的一部分,是数据一个小小的变动,很快又回到原位,不会在系统中留下任何痕迹。它原本就是作为谢衣的替代而生,接纳了十年前谢衣所有的记忆,以及从他那处传承过来的,对于沈夜浓烈的情感——然而十年来对沈夜的愧疚和思念,却是属于它自己的东西,隐藏在庞大的数据库之中,永远都占了那么一席之地,不曾动摇。
因它只是一堆数据拟合而成,足够公正客观,谢衣……甚至连沈夜都愿意将隐藏的一些事情对他讲述。然而倘若它真的只是毫无情感的数据,此时为何又会产生那样,类似于人类痛彻心扉的感觉?
“惟愿此心依旧,不复怨怼……”
阿偃的目光透过次元——那是它已永远不能够再跨越的天堑——看向了沈夜身影消失的电子门处,屏幕光芒荧荧绿绿,音箱里传出的声音微微哽咽,最终还是在幽暗的房间里渐渐消散了。
“只可惜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一旦错过,便永远无法再回头。”
章十四·陆沉 END 章十五·故土重归 TBC
*作者修改
出去玩之前赶着更一点,把十六章发完,预计在二十章之内就能完结了吧~
以及今天翻了翻之前写完的部分和大纲,前面把话说得太绝对,后面就要打自己的脸了。这里先把687楼更新的十四章部分修改一下,完结后会放出一个修改过后的TXT。
将
【“那场流血事件的影响持续至今,虽心有不甘,但也再没有人提起迁徙至下界的事情。”沈夜拨弄着转椅的轮子,眼帘垂下,看不清其中情绪,“要说起来,关注皇家举动,寻求迁徙出路一事,也只是在我领导下神殿方面的计划。虽与沧溟城主有过沟通,但贵族与城主那一系方面,自是不会应允。” 】
改成
【“那场流血事件的影响持续至今,虽如今五色石余量不足导致陆沉计划无法顺利实现,迁徙下界一事迫在眉睫,但仍没有人敢将此事明着摆上台面,平白招致祸害。”沈夜拨弄着转椅的轮子,眼帘垂下,看不清其中情绪,“要说起来,关注皇家举动,寻求迁徙出路一事,也只是在我领导下神殿方面的计划。虽与沧溟城主有过沟通,但贵族与城主那一系方面,自然不会轻易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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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迁徙之事并没有那么困难,只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发仇恨而已。然后……嗯(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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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6, 2014 23:14:55 GMT 8
十五、故土重归①
谢衣头上顶着一只大蛋糕,小心翼翼地挤进了电梯。这次沈夜倒是没有客气,直接就把人抱在了怀里,两人的身体因为单人电梯的空间紧紧挤在了一起,谢衣感觉到对方的手不太老实地在自己腰上捏了一把,轻佻却又不显得猥亵。
“别闹。”谢衣被压制得红了脸,举着蛋糕的手险些就松了,“上流月城,这样就行了么?”
“当然,不要小看了我们的黑科技。这里平时作电梯用,其实它是一个小型的发射器,外面布有光学屏障,不会轻易被发现。只可惜我们的暗道几乎全被封锁,现在也只有无厌伽蓝的路能上流月城了。”
沈夜的手从谢衣明显瘦了一些的腰上移到数字面板上,确认过自己的指纹后,摁下了最上头的一个数字。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用控制面板里传出。
“到达目的地为,流月城。正在启动虹膜扫描确认权限——身份确认,流月城紫微祭司沈夜,允许通行。”
谢衣只觉脚下微微失衡,旋即电梯启动,载着他和沈夜直往上而去。
谢衣扶着头顶上的蛋糕,突然就觉得有些心跳加速,颇有种丑媳妇要回家看公婆的感觉——虽然沈夜说过自己早些年便已双亲亡故,但流月城毕竟是生养他长大的地方,上面究竟是什么光景,谢衣在好奇之余,难免也会产生一种对到达全然陌生地方的束手无措。
——不对……倒不如说,潜意识有个声音告诉他,现在还不该回到那个地方。
靠得极近的沈夜似乎感觉到了谢衣莫名的紧张,安抚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用担心,这条暗线是通往神殿的。神殿今天公休,不会有其他人在……哦,不过我提前给小曦打了个电话,她应该会在那里等着。”
“第一次见面也没有给她带礼物,”谢衣反而无奈地笑,“看来这好感度是刷不成了。”
上次难得出一趟门却被二皇子的残党追赶,虽然只是受了一些磕碰就平安回到无厌伽蓝,却仍是给谢衣留下了心理阴影,说好一同出去挑选礼物的计划也只得泡汤。如今二皇子李恒正因买凶杀人,进行人体研究牟取暴利等事接受审判,外头风声鹤唳,被仇家寻上门来的事情难保不会发生第二次,因此谢衣也只能天天留在那冰冷的地下研究院,终日只有自家电脑和沈夜作陪,实在憋屈得很。
电梯稳稳地上升着,也不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发出了“叮”一声轻响,电梯门往两边打开。
谢衣出了电梯,难抑心头激荡地四下打量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头建筑的深灰色格调,颇有西式味道,却又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的建筑风格;两旁的石柱雕刻精致华美,穹顶深远,一眼竟望不到顶。
他们到达的地方大致是一个会议厅,设有主座,长椅规整地从两边排开,吊灯和一些绣着特殊花纹的绿色帘布从穹顶上垂落下来。石质的地面上铺着金黄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软舒适,不致于留下突兀的脚步声。
“哥哥!”
一道清脆的女孩声线倏然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响起。原本在长椅上垂着脑袋打瞌睡的少女在电梯铃响起的一瞬就已经清醒,看见了来人,连忙跳下长椅飞奔过来。她怀里抱着只几乎有自己一半高的兔子布偶,脚上雪地靴的铃声叮铃叮铃,两束长长的马尾随着奔跑的动作飞扬起来。
沈夜张开双臂,在女孩扑到怀里的时候将她高高抱了起来。
“小曦有想念哥哥吗?”
沈夜柔声问道,他们的脸贴得极近,束发的珠子磨蹭着女孩的脸。沈曦伸长双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想~可是哥哥好忙,总不回来看小曦。”
谢衣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这对兄妹。联想着沈夜的年龄,谢衣原本以为他的妹妹或许也会是个御姐类型的人物,却料想不到上前迎接的竟是个面相不过七八岁的娇嫩小萝莉,身高才刚到沈夜的腰。沈夜将她抱了过来,两人的面容乍一眼看去,反倒像父女多过兄妹。
“这是谢衣哥哥,快来打声招呼。”
沈夜抱着她,冲谢衣抬了抬下颔。女孩转过脸来,笑盈盈地将一只胳膊从沈夜肩膀上拿下,向谢衣伸了过来。
“哥哥跟小曦打电话的时候说过的,今天是谢衣哥哥的生日,生日快乐!”
谢衣连忙握住沈曦的手,触觉滑嫩,令他也不禁心头一软——果然男人对萝莉这样的生物都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谢谢,我带了蛋糕,一会小曦也一起吃吧。”
“蛋糕!”沈曦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小曦最喜欢吃蛋糕了。”
“好了,这里凉,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沈夜适时地制止了话题,他将沈曦放下来,拉住了她的手。若非沈夜出声提醒,谢衣还没感觉到四周温度的变化,这下才开始感觉到阴寒,那样的寒气无孔不入,即便穿了毛衣和厚外套,仍是令人感到刺骨一般的冷。
谢衣呵出一口雾气,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沈夜一手拉着自己的妹妹,空着的另外一只伸了过来,修长五指将谢衣那冰凉的手紧紧包住。
“走吧?”
“……嗯。”
谢衣被沈夜牵着,走过神殿长长的甬道,出了会议厅。小曦似乎挺习惯这样的三人模式,一路围着沈夜和谢衣打转,打听着下界的事情。谢衣活泼风趣,对付这样的小孩自有一套,直把沈曦逗得咯咯直笑,毫不怕生地过来牵他的手,谢衣无奈之下只得松开了沈夜,两个男人拉着中间的一个孩子,看上去温馨却又气氛微妙。
向左拐弯下了一道楼梯后,眼前豁然开朗,一边的石墙由巨大的落地玻璃取而代之,阳光透过玻璃映照进来,满室亮堂。谢衣这才看清了外头的流月城景观——天空看起来是那样的近,仿佛伸手可及,霞光勾勒出流月城的边缘,看上去朦朦胧胧,像是在云中穿行一般。
外头的房屋鳞次栉比,整齐而有序,风格和材质与神殿完全一致,却已被皑皑白雪覆没,一眼望去只见茫茫一片。城中植被较为稀少,多数已被霜冻,毫无活力地低垂着枝叶,外头竖立着两座高大的石像,巍峨耸立,却眉目结霜,死气沉沉。
“好美,”谢衣看着窗外,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看上去却又觉得……好冷。”
“不错。”沈夜在后头缓缓接上,“流月城悬于九天,海拔远高于任何一座山峰,因此冬天漫长,只要过了六月便会冰霜封冻,严寒逼人。所以平日无事,大多数人都喜欢留守家中,避免出来受冻。”
“也正是因为如此,流月城看起来才会显得冷清,就像是一座……死城一样。”
谢衣闻言回头,沈夜却没有看着他,而是同样将眸光投往窗外之景,眼里蕴涵的情绪复杂而深沉。
男人将沈曦也拉了过来,三人并排停在窗前。沈夜抬起手,指着外头一株参天植株,那棵树大得惊人,树冠如伞般展开,几乎将整个流月城笼罩其中,“那棵树叫做矩木,是从建成时就伴随流月城至今的上古植株,算得上是这座城的根基所在。以它的树冠、树干和树根三段为界,流月城分作了上中下三层居住区。”
他的手指又指向了外面的石制建筑物,“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上层,包括了神殿,以及贵族和神殿祭司的住所;中层则是一般平民居住的区域,至于最底下一层,就是用于隔离病患的地方,浊气病的源头宿于矩木根部,也在那个地方。”
谢衣一怔,“那最下层的人岂不是……”
“将初期和中后期的患者分开治疗,如果要进入下层,必须做好万全的防护准备,避免传染。”沈夜淡淡说道,“就连现任城主也在那个地方,她身处核心治疗室,虽然使用了特殊药物延缓症状,但恐怕也是无法痊愈了……”
沈曦不安地拉了拉他的手,沈夜才晃过神来,摇了摇头,“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赶紧回去吧。”
谢衣被一大一小拖着,也只能跟着走了。他的目光却透过窗子,怔怔落向外头景色,整座城由铁灰色构造而成,显得规整庄重,又被白雪覆盖,满目苍茫,了无生机——却不知为何,竟熟悉得如同几度梦回,身心都在为之震荡。
这究竟是怎么了……
青年抬手,情不自禁地将它放在了左胸之上。能感觉到底下心脏勃勃,激动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章十五·故土重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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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8, 2014 22:33:58 GMT 8
十五、故土重归②
谢衣挑选的是新鲜的奶油蛋糕,精致地勾勒出花边,中间还夹着松脆的饼干。谢衣一口气吹灭蜡烛后,跟小曦拿了小刀仔细切开,饼干和水果一层层夹在松软的蛋糕里面,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他们上来之后并没有在城里转太长时间,很快就到了沈夜的祭司寝殿中。身为神殿地位最高者,他的待遇还算不错,寝殿占地较大,虽然是石砌的房屋,里头的装修却与沈夜先前在下界的布置大体一致,同样是黑白的主配色,收拾得一尘不染,显得高效而简洁。
房间里开了暖气,一层地毯铺得厚厚实实,只穿着一件单衣也并不显寒冷。一架通体纯黑的三角钢琴放置在角落,暖洋洋地享受着暖气,像是个慵懒的君主——谢衣看不出它的牌子与厂家,应该属于流月城中自产自销,音质却分毫不输于下界的任何堪称名牌钢琴。
此时沈夜正坐在钢琴旁,流畅地演奏着一曲生日歌,简单欢快的曲调在房中流淌。谢衣指头上沾了奶油,偷偷地想去抹沈夜的脸,却被发现了举动,一把被人扣住手腕,音乐声停下的瞬间,指尖旋即就被含入了一个温湿的口腔之中。
沈夜舔舐着他的手指,先是小心地将上面香甜的奶油舔得干干净净,然后舌头一卷,轻轻包裹住了那颤抖的指尖。男人的眼睛闭起,纤长睫毛如蝶翼轻微震动,那粉色的舌头甚至悄悄露出一点出来,与谢衣白皙的指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衣顿时只觉脸红过耳,他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沈夜才睁开眼,里头染上了揶揄的色彩。
“多谢款待。”他舔了舔舌头,似乎在回味,“蛋糕的味道不错。”
“你也不怕教坏小孩。”
谢衣很是心虚地往沈曦那边看了一眼,小萝莉正吃蛋糕吃得开心,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方才的一幕。沈夜就着谢衣手里的叉子吃掉了上面仅剩的一颗草莓,“有心思做小曦的嫂子,却不敢在她面前秀恩爱?”
“这能一样吗!”
“为什么不成,我看她也挺喜欢你,想来不会反对。”
沈夜说着,向沈曦招了招手,“小曦,到哥哥这边来。”
沈曦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蛋糕,穿了袜子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蹬蹬蹬地跑了过来。沈夜摸出手帕来擦了擦她沾着蛋糕渣子的嘴角,抚弄着她柔软的发心。
“乖,今天是谢衣哥哥的生日,给他跳一支舞吧。”
沈曦乖巧地点头,走到客厅中央那挪开了桌椅的空位上笔直站着,绿褂白衫,娇嫩可爱。沈夜手上略略停歇,紧接着就是一段悠扬乐曲从他指下流淌而出,只见沈曦神色一肃,稚嫩的小脸顿时变得庄重起来,她伸长双臂,一出手便是标准的古典芭蕾姿势。
女孩的身体不曾长开,娇小,却也显得更为灵活。她绷直的脚背十分有力,每一个步子都精准到位,足尖支撑着整个身子,随着钢琴曲的节奏跳跃,旋身,裙摆漫漫散开,宛若一池初生青荷。沈夜的指尖骤然用力,音域变得广阔,如同海浪拍岸,沈曦一个抬腿后划出圆圈,不需要任何支撑扶持,整个人便旋转起来,身姿轻盈,好似彩蝶欲飞。
谢衣站了在沈夜的身后,突然就有些恍惚,一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他总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背景。那原来应该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同样是钢琴与舞蹈,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藤蔓投落庭院,每个人脸上的笑意都被映照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泼了水后糊成一片的画,色彩鲜明,但早已形状难辨。
似乎是有所感触,谢衣下意识就侧了侧脸,像是要避过那过分耀眼的光线。他的反应被沈夜的余光收纳,男人的动作微顿,却很快又接着为小曦的舞蹈继续伴奏,仿佛不曾有话语欲言又止。
也仿佛不曾有心绪……长达十年仍难平复。
章十五·故土重归 TBC
十五、故土重归③
他们闹了半日,夜色已渐渐深了。
小曦到了九点就要准时睡觉,小脑袋早已因为困乏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谢衣将她送到房间后回来,只见沈夜还在客厅里弹琴,却已经换了一首曲子——是谢衣刚搬进江陵小区时听到的那首曲子,曲调稳重低沉,似有情绪郁郁其中,不得抒发。
钢琴旁边就是一面关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透过它可以看到寝殿外面附有的阳台,却因天色晦暗看得不太清楚。流月城离天近,就连夜空中一轮明月都是那样明晰,从谢衣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从沈夜背后升起的一般,晴空皎皎,如冰如霜,独自照彻漫漫长夜。
“永夜……”
谢衣喃喃说道。沈夜耳力极好,竟在钢琴声中听到了谢衣的低语。
“你知道这首曲子?”
“嗯,曾经是镜花水月的开机音乐,后来不小心被格盘,就再也找不到了。”
谢衣遗憾地笑,静静站到了沈夜身边去,看着他修长好看的十指抚过雪白琴键。虽一开始便知道沈夜的这项特长,却因为养伤和被迫搬至无厌伽蓝等事,令谢衣不曾有亲眼看着对方弹琴的机会,今天终于得以一观,果然如想象中一样赏心悦目。沈夜的手会轻柔地抚弄亲人和恋人的发心,能演奏出这样动人的乐曲,却也能够紧紧握住枪支,或是轻松拧断敌人的脖子和手腕……就如其人,时而温柔,时而凛然果断,不容侵犯,复杂得如同拥有千面,却仍是令人欲罢不能。
“你似乎有问题想要问我。”
沈夜没有抬头,琴声不绝,却很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并且不带疑问语气。
谢衣平白被看穿心思,只得尴尬一笑,“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就从我愿意回答的说起吧。”
沈夜弹落一串漂亮尾音,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比如说关于小曦的事情。你一定很好奇,我先前跟你说过父母很早就已经亡故,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妹妹。”
谢衣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猜的,看到你见小曦第一面的时候。”沈夜抓住了青年的手腕,将他拉了下来,与自己并排坐在琴凳上,“不过要准确算起来,小曦应该比你还要大上五岁。”
“哎?怎么会!”谢衣惊愕地睁大眼,“她明明还那么小!”
“如果说起来……就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
沈夜口气平淡,他的目光放空,已然陷入回忆之中,“浊气病在城中蔓延之后,为了寻找治疗方法,一百年来,医科院的人进行过无数次研究,试过各种手段,在治愈一途上,却始终是束手无策……被迫无奈之下,他们终于把主意打到了人体研究之上。”
“即便是起了人体研究的念头,但实验过程还是痛苦而漫长,因为用于实验的素材同样是流月城中人,一旦使用不当造成损失,无异于舍本逐末,必须小心谨慎对待。然而即便如此,就在三十年前,他们的研究还是有了新的突破,而那个突破性的方案,则以‘神血’命名,受到了最高的关注与期待,当时险些就要被认为是治疗浊气病的最佳手段。”
谢衣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险些?”
“不错,凡是要获得,都必须付出代价,这个方案自然也不例外。”沈夜抿紧了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令他的面部轮廓变得生硬起来,“所谓‘神血’,就是一种专门针对浊气病的的疫苗,用于控制病毒在人体内分裂和扩散,能够防止病情的恶化和病毒传播。但这样的疫苗毒性极大,若直接注射极大可能导致抵抗力较低的患者死亡,所以必须在健康人身上注射,清去毒性,再从血液里提取循环再生的部分和抗体,才能对患者进行注射。”
谢衣皱了皱眉,“但即便是对健康人进行注射,也是会受疫苗的毒性影响吧?”
“这就是导致神血计划不能成功的原因了。”沈夜回道,手指在琴键上轻轻点了点,却没有摁出声音,“神血疫苗的毒性虽然不至于导致健康人死亡,但同样会造成影响,而且情况难以控制。最早一批用于药物实验的人,全部都出现了后遗症,并且症状不一,或是精神失常,或是五脏和肌肉衰竭,使得当时的医科院上下一片恐慌,根本无计可施。”他略略顿了顿,“虽然事实证明,血液中再生的药物成分确实对浊气病有较好疗效,但这样的做法相当于一命换一命,得不偿失。神血计划最后只得慌忙叫停,惨败收场,再也无人提起。”
“那跟小曦有什么……”谢衣说到一半便讶然醒悟过来,“莫非小曦现在的状况,就跟‘神血’疫苗有关?”
沈夜随即发出一声冷笑。谢衣从未听过对方这样的感情流露,一时不禁怔住——沈夜的声音里竟包含了极度的憎恨与不甘,谢衣下意识去握他的手,只觉对方的指节僵直,反握过来的力道大得有些失控,青年被捏得略疼,却没有挣开对方的念头。
“当时的流月城主有一个女儿,也就是现任的城主,名字叫做沧溟,自幼关系与我不错。她的观念新颖,思维大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城主……只可惜,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无意间也受到了病毒的传染。”沈夜形状疲倦地说道,“城主血统一脉相承,倘若因为浊气病致使血脉断在沧溟处,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我的父亲当时是神殿的大祭司,申请留下了两支神血疫苗,决定将我和小曦作为沧溟的药人……向城主尽忠。”
谢衣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收拢了握住对方的五指。
沈夜垂下眼睑,深深咽下一口气,将某些心绪收回腹中——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痛苦回忆,不应向他人提及。然而当年被注入神血,全身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的经历,以及被生父抛弃,作为尽忠的祭品献于他人的痛恨,却是穷尽此生都无法忘怀。
看,一些类似于爱的感情总是消磨得那样快;而痛恨与悔憾刻落的痕迹,反而能够留驻得长久,即便已过去将近三十年,一经提起,仍是会感到悲愤莫名,如同结痂的疮疤被生生揭起。
“我相对幸运,只是留下了触觉感官较常人敏锐的症状,而小曦,就如你所见。”他缓缓说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期,记忆的时间也不长久,只能记得五年之内的事情,过去和未来对她而言都是一片空白——彻底成为了一个只能依靠他人生存的,残缺之人。”
“不用再说了。”
谢衣不忍再听,他直起腰,亲吻着沈夜的眉心,像是要把他那里深深的沟壑彻底抚平一般。沈夜倾过身来,反手就拥紧了谢衣的腰,双唇用力压下,把谢衣原本到了嘴边想要用于抚慰话语统统堵了回去。
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心脏激烈的跳动,情不知所起,但又无法自抑地为对方深深着迷。沈夜的舌头已撬开谢衣防守得不甚严实的牙关,轻轻在敏感的上颚舔舐而过,旋即勾起对方舌头,灵蛇般纠缠在了一起。沈夜的手臂十分有力,紧紧箍着谢衣,仿佛要把他深深嵌入自己的胸膛方愿罢休,谢衣只觉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咯咯的抗议声响,却全然不愿挣扎,反而将双臂缠绕上去,企图让对方离自己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与沈夜明明相识不到两个月时间,却像已经认识一生那样长久,熟稔到仿佛对彼此已知根知底,会被对方的一举一动勾起心绪,会为对方一个轻微的颦眉感到心疼。谢衣也想要保护这个男人,抚平他内心的创伤和痛苦,并非以被沈夜收拢于羽翼之下的方式,而是要站在他的身边,并肩看过千山月冷和十里长灯。
自此心意相通,不离不弃。
“小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天地之大,总会有治疗的办法。”谢衣在亲吻的间隙轻喘着,喃喃对沈夜说道,“就算治不好,也有我在。等流月城事了,我们三个人……唔……”
剩下的话语被沈夜尽数含在口中。
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划过形状优美的下颔。沈夜终于离开了一些,两人双唇分开时发出轻轻“啵”的一声轻响,他的手指摩挲着谢衣的面部轮廓,粘起一些液体,湿漉漉地一路往下,勾开了青年的衬衫纽扣,点上那剑锋一样线条凌厉的锁骨。
“气氛正好,还是不说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他俯在谢衣耳边,吮吻着那小巧耳垂,“今晚就送你一份特别点的生日礼物,要是不要?”
谢衣被那暧昧的气息熏红了耳朵,他紧张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某种隐秘的喜悦流窜于四肢百骸。晌久之后,他终于颤抖着闭上双眼,点了点头,形如飞蛾扑火,焚尽此身都在所不惜。
章十五·故土重归 END 章十六·靡靡之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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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 2014 15:00:20 GMT 8
十六、靡靡之音①
谢衣抬高手臂,乖顺地让沈夜把自己的羊毛背心从头上剥了出来,弄得原本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长发一片凌乱。沈夜顺势解松了他的发箍,让那顺滑的直发飞瀑一般散落在肩头后背,摸上去却觉得柔韧。
就如谢衣其人,看上去为人柔软温润,骨子里却带着固执,心智坚定,不轻易为他人动摇。
沈夜将他摁在钢琴上。琴凳被踢了开去,谢衣以一个俯低的姿势趴在被阖起的琴板上,沈夜就站在他的后面,亲吻着他干净的发心,束进裤腰的衬衫被拉扯起来,微凉的手探了进去,从小腹到肋骨被寸寸抚过,最终停留在胸膛上。
男人似乎对那小巧的两点产生了兴趣,食指和拇指捻着那处微微施力,谢衣便忍不住惊呼出声。沈夜对他这样诚实的反应感到满意,指尖勾连不去,时而轻捻,时而按压,谢衣被弄得有些痒,不禁难耐地缩了缩肩膀。
他身上热得厉害,一开口便是连串的低吟,却又生怕吵到楼上的小萝莉,只得咬了下唇暗自忍耐。沈夜察觉到谢衣的隐忍,另一只手便从腰腹处移了出来,强硬地探入他的口中,长指探出,不客气地搅动里头软舌。
谢衣发出软软的鼻音,唾液已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滑出。
“等……等等,”他口齿不清,徒劳地想要挣扎,“小曦还在……在上面睡觉,会吵到她……”
“不用怕……”沈夜细细舔舐着他敏感的耳廓,“房间的隔音很好,打雷都不能把人吵醒。”
衬衫的扣子被一个个解开,领子往下拉扯,肩膀就从里面被剥了出来。沈夜的前襟在方才一番摩挲中已然大开,谢衣的长发撩动着他的胸腹,沈夜怕痒,把手抽出来就将那松散头发拨到前面,露出大半片裸背,在顶上橘黄装饰灯的照映下似乎泛着微光,与其身下的钢琴映衬出分明的一黑一白。
沈夜俯下身,亲吻着谢衣形状美好的蝴蝶骨,薄唇在光裸肌肤上用力碾过,湿漉漉地留下一串红痕。他扣住青年的腰,一手去解谢衣的牛仔裤,皮带被拉开后毫不犹豫地就扔到地上,谢衣只觉身下一凉,裤子已被脱落至膝弯。
“等!阿夜……唔……”
他微微勃起的下身已被沈夜拢在手掌里,隔了薄薄一层布料恣意揉捏玩弄。被恋人抚慰的快感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几乎要将谢衣没顶,呻吟终于禁不住冲口而出,谢衣无助地将额头抵在琴板的边角上,身体扭动着,不知是想要抗拒还是迎合。
沈夜伸手摸去,谢衣嘴边的钢琴面已经让青年口中呵出的热气蒙上一层雾水,再回来往谢衣的眼角摸了摸,竟已经被快感逼得微微湿润,俨然一副在室模样。
谢衣的脸轻轻扭转过来,睫毛上沾着水珠,白玉般的面容布满潮红。沈夜就着抚慰对方欲望的姿势亲吻上去,谢衣乖乖地张开双唇任由闯入,两人的舌头搅动在一起,发出暧昧水声,却很快又分了开来。唇舌分开时扯出一条银线,青年迷离着眼追了上前,将那道银丝抿断在唇间,他这一举动力度有些失衡,撞得两人的嘴唇都微微作痛。
“很紧张?”
沈夜浅笑着亲吻谢衣的鬓角,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声线像是钉入谢衣的骨子一般,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在小看我?”谢衣只觉支撑在钢琴上的双手发着软,却逞强地直了直身子,“……继续吧。”
沈夜自然不与他客气,松开谢衣的欲望,转而抚摸着那光滑臀肉,指头一勾,顺势将那条贴身的内裤剥了下来。
谢衣身子一僵,他已几近全裸,暴露在微凉的室内,沈夜在后面的目光便是唯一热源。那样的注视并不带有强烈的侵占欲,却显得细水流长,将他毫无保留地从头亲吻到底,令他的脚尖都禁不住紧紧绷了起来。
由于事出突然,他们没能做更好的准备,沈夜只能临时从沙发上取了护手霜,点在指尖,两指已一点点侵入谢衣体内。沈夜的动作温柔而不显急躁,谢衣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觉得微涨,然而那处实在敏感得很,他几乎能在脑海中描摹出沈夜指尖的形状,以及它们在身体里勾动的姿态。他不安地想要回头,却被沈夜另一只手摁回钢琴上,那一片琴板已经被谢衣的吐息弄得湿润一片。
“不用担心……交给我。”
沈夜的指骨较长,食指和中指稍稍张开,轻易就将紧窒的那处撑了开来,些许凉风随着护手霜灌了进来,那样滑腻腻的触感令他无法自持地面红耳赤。手指在扩张涂抹间发出了淫靡不堪的声音,忽而不知触及哪处,谢衣头皮一麻,登时惊喘出声。
“嘶……那里……”
沈夜抚摸着他僵直的后背,手指继续探索戳刺,精准地抚慰着那敏感的地方。谢衣身体抖得厉害,迷乱地发出喘息,待开拓得差不多时沈夜想把手抽出,那处恋恋不舍地绞紧了他的手指,翻出一点粉色的肉来,才瑟瑟地缩了回去。
谢衣深深吐出一口气,脑内浑噩一片。为了缓解紧张,竟还在开着玩笑,“说好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怎么觉得反而是你占了便宜?”
沈夜在他后颈印下一个吻,“怎么,你不喜欢?”
他们的身体已经紧密相贴,沈夜有力的心跳以及下面那处的热度,统统透过肌肤传了过来,这种被心爱的人全心全意包围着的感觉令谢衣不免恍惚起来。他的胳膊悄悄后挪,将沈夜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扣在手心里,两人的手指紧紧相缠,好似双生藤蔓。
“……喜欢。”他喃喃着说道,“进来吧。”
后穴已经被开拓得熟软,沈夜低头看了看,那个地方仿佛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轻轻瑟缩了一下,将一些软化的液体从里面带了出来。他的眸光转而深沉,终于沉下身,将自己一点点埋了进去,拥紧青年的同时将脸埋在对方肩窝里,几不可察地探出了一口气。
——暌违多年,竟又让他再度拥有了这个人……当真是令人,心绪难平,却又倍感不安。
“啊……唔!”
谢衣一下子就被顶到深处,敏感处遭到了撞击,被进入的疼痛和骤然的快意顿时席卷了他。他条件反射地就收紧了后穴,夹得本就触觉敏感的沈夜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放松一些。”
沈夜俯在他的耳边,身下的动作不停,却明显已变得轻缓。谢衣只觉像是处于温热洪流之中,身不由已地被带着走,他看不见后面沈夜的表情,只得啜泣着扣紧了对方的手臂,颤抖的五指在上面捏得留下道道指痕,“我不行……等等,慢些……”
青年的身体紧窒而温暖,毫无保留地将沈夜接纳,沈夜每次顶入都被明显感觉到谢衣内里的痉挛,以及其双膝情不自禁的颤抖,若非有他在后面扶持,或许就会这么直接软倒在地上,化作一滩春水,扶都扶不起来。
“谢衣……”
沈夜叹息一般拥着青年,将谢衣的右手抓了过来,掀开了原本紧合着的钢琴盖。
“什、什么?”
身后的冲击变得深入而有节律,谢衣的下身硬得厉害,无奈得不到半分抚慰。他惶惶然地想要自给自足,却被沈夜扣住了手,摁在雪白的钢琴键上,抚过一串滑音。
“之前就已经说好了要教你钢琴,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沈夜含糊地在耳边低笑,“如今为师就来,教你几首简单的。”
谢衣的右手被牵引着,指头不由自主地跳动,精准地按在了每一个键位上,他们共同演奏着一首曲子。谢衣指下疲软,几乎要聚不起力,又是单手弹奏,一首简单的欢乐颂也被弹得磕磕绊绊,他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接连不断的冲击之下,哪能分辨得出曲子弹得是好是坏,后头的沈夜却听得皱起了眉。
“早就跟你说了,你这停不下来的性子,又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学钢琴?”
他用力贯穿了谢衣的身体,也并不管那是否对方的初次承受——事实上也已经并非初次了——撞击着敏感而灼热的那处。谢衣的身体发着软,不停地直往下滑,于是他扣紧了谢衣的腰,掌心底下的肌肉结实紧窒,明显是一个习过武的身躯。
“不过没有关系……为师有耐心,可以慢慢地教你。”
谢衣已无暇去考虑对方这番话的不合理性。他们就着这个姿势,从欢乐颂弹到了卡农,又去弹献给爱丽丝,最后停在了生日快乐歌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弹奏着。谢衣难耐的喘息被撞碎在断续的钢琴声中,两人的身躯紧紧熨帖在一起,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阿夜,阿夜……”
谢衣在不自禁呼唤对方的时候,这样恍惚地想着。
——这个男人,现在是属于我的……而我也属于他。
这样似乎就足够了,仿佛一切隐瞒和未卜的前路,都可以被忽略不计。
内部的热到达了一个令人难以容忍的程度,沈夜终于发出一声低喘,带着谢衣双双攀至顶峰,生日快乐歌的调子戛然而止——谢衣痉挛着昂起头,他感觉到身体的最深处被用力拓开,让沈夜留下了微温的记号,同时他也控制不住地达到高潮,漆黑的钢琴顿时被乳白色的液体沾染,甚至溅得琴键上都是。
“你看看你……回来之前小曦才给擦干净的钢琴,又被你弄脏了。”
沈夜戏谑着,从琴键上捻下来一些液体,涂抹在谢衣胸前尚且敏感的茱萸上。谢衣难以自制地回头,又与他深深地吻在了一处。
章十六·靡靡之音 TBC
十六、靡靡之音②
头上吹风机呼呼响着,热风吹得谢衣昏昏欲睡。一只手穿过他的长发,将里头湿润的部分梳理出来,再细细用吹风机吹干。
他们完事后收拾了客厅,擦干净钢琴还特地喷上空气清新剂,以免被某只心理年龄才六岁的小萝莉撞穿大人的时间。在浴缸闹腾一番后回到卧室已经将近十二点,谢衣玩了一日,又经历了一场特殊的性爱,早已疲倦不堪,趴在床边连连打呵欠,最后还是沈夜将他揪起来,勒令将头发吹干了才能够睡觉。
“阿夜。”
谢衣坐在地毯上,舒服地眯起眼,懒懒叫了一声。
“嗯。”沈夜应得很快。
“阿夜。”
“做什么?”
沈夜的声音里带着些微宠溺,手伸过来在他的脸上捏了一记。谢衣嘿嘿笑着,捉了那只手,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我刚才一直在想……”谢衣轻声说道,“明明我们只认识了两个月时间,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已经相处过半辈子那样长?”
沈夜挑了挑眉头,“哦?你这是在嫌没有热恋激情?”
“要那些做什么?但确实是很奇怪……”谢衣摇头,随即红了红脸,“明明那种事情是第一次做,却不会感觉特别激动难耐,而是……怎么说,总觉得很安心,像是什么东西被填满了一样。”
谢衣的手上用了点力,顺势就起身坐到床上。沈夜关了吹风机放到一边,收紧双臂,将他圈在怀里。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眼熟。后来相处久了,这种感觉反而更明显。”谢衣的身子后靠,将脸埋进了沈夜的颈窝,能嗅到上面沐浴过后的清香,“我们会不会是上辈子有什么余情未了,所以今生来了个前缘再续?”
沈夜被他的动作蹭得发痒,用力将青年毛茸茸的脑袋摁了下去,因此谢衣也错过了沈夜眼中一掠而过的某种情绪。
“明明是个搞科研的,怎么也相信这种轮回之事?”他低声道,“而且即使以前发生过什么,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珍惜眼下,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情绪似乎骤然变得低迷。谢衣皱了皱眉,正想回头,沈夜却放开了他的腰身,伸长手臂去关掉床头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不早了,快睡吧。”沈夜拉起谢衣,两人双双倒在床上,被子一扯,盖得严严实实,“明天还要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别累得爬不起来了。”
谢衣的脑袋被摁在了柔软的枕头上,他确实已经全身酸软,困得眼皮耷拉,却还是努力地睁着眼。外头月光朦朦,流水一般透过窗户淌了进屋,近在咫尺的沈夜那张面容似乎就变得不真实起来。他在被窝底下伸过手去,摸到了对方的手,然后翻过掌心,与沈夜十指相扣。
“阿夜……”谢衣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流月城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的话,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
沈夜身体轻微一震,好像从不曾面对过这个问题,竟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回忆沈夜半生,一出生就是身份算得上矜贵的大祭司之子,现在继任紫微祭司已将近二十年,虽并非全然大权在握,至少也衣食无忧,令人艳羡或是嫉恨。别人理所当然地认定他应该别无所求,因此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是从不曾听人提过。
他自幼受严父教导,听得最多则是夜儿听话,你应该如何去做一类话语。沈夜从小便接受多方面知识灌输,进行格斗方面的学习,为了祭典的表演,他和小曦被逼着一个学琴,一个习舞,全然不被顾及意愿……如今他们兄妹一人各式乐曲信手拈来,一人舞姿万千娴熟美妙,珠联璧合能够惊艳全场,却又有谁能够知晓,在台下,人们所看不见的地方,包含了多少年的泪水心酸,以及不甘不愿。
至于他真正想要什么,又曾有谁会在乎?
沈夜感觉到谢衣的掌心温暖,对方的目光穿过黑暗与他直直相对,不偏不倚——是那样全心全意,不留半点杂质,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包含在了眼中。
“我不想再练琴和学习格斗,也不想坐这个紫微祭司的位置。”沈夜疲倦地阖上双眼,敛去一些本不该外露的情绪,“如果能够,只愿当一个普通的下界人,不曾拥有故土烦忧……嗯,最好是当一个旅行家。”
谢衣微瞪了瞪眼,似乎有点意外。
“背着相机游山玩水,然后经常给杂志撰稿的那种吗?”他浅浅笑了,“我还以为阿夜也是个死宅,这答案还真让我预料不到。”
“踏遍千山,去看看那些向往已久,却从来没有机会一观的景色……大概是小时候就一直抱有的梦想了。”沈夜说,“只可惜人之在世,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
谢衣心头一震,他无声地伸过手臂去,抱住了沈夜的肩膀。
“一定能够实现的。”他这么坚定地说道,像是坚持,又像是在承诺。沈夜闻言睁眼,谢衣那张极近的脸在夜色描摹下显得愈发柔软,眉目含情,真真是一番令人移不开眼的好颜色。
“承你吉言。”
沈夜心底不置可否,却是已柔软一片。他轻轻上前,吻了吻谢衣的眼睛。
“不说了,睡吧。”
*****
沈夜终于沉沉睡去了,鼻息变得平缓。谢衣却因为对方刚才的一番回答睡意全无,他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看了沈夜的睡颜晌久,才动作极轻地转过了身去。
——踏遍千山,去看看那些向往已久,却从来没有机会一观的景色……
真是个美好得,连谢衣也心生神往的蓝图。
谢衣觉得自己是真的栽了下去。若说先前从公寓逃离,路上那番告白还有开玩笑和试探的成分在,如今他的字字句句,却是真实地发自肺腑——沈夜身份不同常人,行动危险,不是个适合相守的人,然而先前若有意外,谢衣或许还能潇洒地离开,将这段时间的相处当做人生中一场美丽的波澜,但时至今日,若要他放手离开,定会像是从心上生生剥去一块肉那样痛苦难忍。
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迁居至长安……来到沈夜身边的第三个原因,并非天意,并非事出偶然。
就在三个月前,谢衣完成一单任务的数日之后,他的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敲开了。
进来的年轻男人五官端正,眉目严肃,跟在他后面的高马尾少女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度。两人出示了警员证,屏退办公室里其余无关人士后,直直地坐到了谢衣的办公桌前。
“您好,我们是百草厅的警员,我叫秦炀,她是闻人羽。”为首的男人率先开了口,“最近我们收集到一些很有意思的资料,希望谢先生你能够配合调查。”
名叫秦炀的警员取了一个文件夹,推到谢衣面前。谢衣忐忑地翻开一看,果然是这段时间作为杀手初七的部分任务详细调查——从受害人到死亡记录,以及新户口伪造资料,一并俱全。有一个本应死去的人被发现尚且存活,连带着救命恩人都被供了出来,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谢衣当时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是惊涛拍岸。
“这很不合理。”谢衣合上文件夹,神色淡然地看向面前两个年轻警员,“你们已经掌握了我的犯罪证据,现在就可以直接将我抓走,所谓的配合调查,又有什么意义?”
秦炀闻言端正了坐姿,虽然是面对着一个非正规的杀手,他的脸上却不显得格外严肃。
“百草厅并不过分拘泥于法制,倒不如说,谢先生这样的做法,倒是令人心生佩服。”他说道,口气明显有商有量,“但犯罪毕竟是犯罪,伪造户口,制造死亡假象,消抹身份……这样的行为,足够让谢先生在监狱里了却终身。”
“所以?”
“但是我们在想,拥有如此特殊人生观的高学历人才,又并非做过传统意义杀人的事情,就这么将你的前途断送,未免太过可惜。所以我和师妹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将你的案件暂且扣下,我们来做一笔交易,让你将功补过。若你以后不再执行杀手任务,给人留下把柄,此间之事,自然可以一笔勾销。”
谢衣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吧。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秦炀和后面的小师妹对视一眼。闻人羽站了上前,腰背笔挺,身躯娇小却仿佛拥有无限力量。
“我和秦炀师兄最近在调查杀手界的事情,对其中一名杀手非常感兴趣……当然,那更有可能是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她的嗓音干脆有力,“我们已经初步调查出一个核心成员的所在之处,同样身为杀手,由谢先生出面,应该会更方便接近他。我们希望你能够与他们打好交道,”闻人羽顿了顿,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探查出他们背后隐藏的势力和具体据点,然后提交给我们,作为证据备份。”
身后的沈夜似乎觉得怀中空空,他轻轻动了动,并没有醒转,却把谢衣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青年背对着自己的恋人,缓缓地闭上双眼。明明房间里开着暖气,被窝柔软舒适,他却觉得冷,那样的寒气好似无孔不入,透体刺骨,令他禁不住蜷起了身子。
那位少女警官的嗓音,久久在耳边回响。
——你听说过杀手无厌吗?
章十六·靡靡之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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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0:30:38 GMT 8
十六、靡靡之音③
谢衣并没有在流月城停留多长时间,才过去两天时间,就准备回无厌伽蓝去了。
这两天沈夜只带了谢衣在上层转了转,还特地让他戴上祭司用的面具,解释为下界人不曾被带至流月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谢衣很敏锐地从他的解释里听出了某些隐瞒的意味,但沈夜不愿提及,他也不再抱有多余的好奇心,乖乖照做便是。
谢衣身上背了一只大背包,里面只有两件自己换洗的衣服,剩下全是沈曦的玩具和舞蹈服,沈夜手上也拖着一只箱子,牵了小萝莉。与三皇子商谈在即,流月城很快就可以准备迁徙工作,首先把沈曦带下去,也可以避免日后事情太多无从顾及。
进入神殿的时候沈夜还小心地看了看四下的情况,像是生怕有人尾随一般。谢衣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沈曦却猛地捶手,叫了出声。
“哎呀,小曦的兔子布偶忘记拿了!”
沈夜无奈地看着她,“下次哥哥再回来给你带下去吧?”
“不嘛!”小萝莉的嘴唇一扁,明显很不乐意,双马尾随着头的动作摇摇晃晃,“小曦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没有它小曦睡不着!”
妹控对妹妹这种生物向来都是百依百顺,沈夜几乎没有挣扎就妥协了。他与谢衣对视一眼,将拖箱塞到了对方手中。
“你先带着小曦到电梯那边,我很快回来。”
沈夜低声说道,转身欲走,又不放心地折回来提醒一句,“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
谢衣点头,笑着挥手让他快去。
公休期中的神殿空无一人,因为没有开暖气而令人感觉格外阴寒。谢衣冻得缩了缩肩膀,他一手拖了箱子,一手拉着沈曦,缓缓地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神殿空空荡荡,谢衣和沈曦步伐不一地行走,错乱的脚步声便在甬道里一圈圈传了开去。外头日光惨淡地透过窗子照映进来,谢衣抬眼望去,今日的流月城仍是大雪覆没,极目茫茫,仿佛十年如一,从不曾有所改变。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自诩为上古神裔,居于九天之上,睥睨神州,看似超然风光。然而长年如此寂寥凄清,又哪是寻常人所能忍受?
青年怔怔地看了窗外出神,一时没有注意到前方急促行来的脚步声,方一转弯,他就和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狠狠撞上了。谢衣背着一个大背包,被这么一撞登时身体失衡,重重地坐倒在地上,遮脸的面具也掉落在地,哐啷哐啷地滚了出去。
“啧……喂,你没事吧?”
头上响起一把不耐烦的声线,却有只手伸到面前,想要扶他起来。谢衣的后背正好磕在背包里的一个硬物上,疼得他险些就直不起身,只得抓住对方的手缓缓站起来。
撞倒了他的青年五官相对年轻,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却因为下巴蓄着胡子,头发凌乱而显得衰败苍老。那人身上穿着白绿相间的古式长衫,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摞书,应该是在神殿里任职,公休期偶然过来查找资料的祭司。谢衣正想与他道谢,却不想对方看清了他面容的瞬间双眼瞪圆如铜铃,活像是见了鬼。
“谢衣?!”那祭司猛地后退一步,惊得怀里抱着的书簌簌直往下落,“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衣顿时愣在当场。
沈夜抱着兔子布偶上了楼梯,便听到拐弯处传来激烈的斥责声。声音他很熟悉,属于高阶祭司风琊,那把粗粝的嗓音在现在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笑,简直可笑!”风琊嘶哑吼道,几乎能让人想象出他跳着脚的模样,“那么我就来给你说说,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沈夜大惊,连忙冲了上前。只见谢衣与风琊对峙而立,行李和书凌乱地撒了一地,沈曦愣愣站在一边,踌躇着想去拉谢衣的手,却被对方那可怕的脸色吓得不敢上前,扁着嘴欲哭不哭。
——风琊,住口!
然而在沈夜出声制止之前,风琊已经先一步开了口,那阐述事实的语言像是一把刀,深深扎入了谢衣的心口。
“你这个使流月城陆沉计划毁于一旦,违师逆命的叛徒!”
谢衣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地栽倒下去。他察觉到沈夜到来的动静,求助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像是急于求证风琊那番话语的真伪。沈夜与他对视半晌,却无法回应对方那样迫切的心情,他面上神色不改,在谢衣看不到的地方,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刺破掌心皮肉,钻心地疼。
谢衣的心悠悠沉了下去。
章十六·靡靡之音 END 章十七·往事如烟 TBC
十七、往事如烟①
谢衣已经失踪了将近一周时间。
公休日在神殿遇到查找生灭厅资料的风琊,实在出乎沈夜预料,巧妙得好似天意安排的玩笑。当时谢衣得不到沈夜的解释,很快就抛下他和沈曦,逃一样地钻进了电梯,等那个小型升降机回来再把沈夜兄妹带至无厌伽蓝后,谢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带走了他房间里面的镜花水月载体。
就如来时一样,走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两个月的相处以及后来的重新相爱,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建立在相互欺瞒与曾经背叛之上的感情太过脆弱,晃一晃就轻易倒了——殊途过后本就不该再有所交集,沈夜如今想来,或许该怪谢衣的随性而行,即便感情再深,都只愿追随真相或者是自己所行之道而去;但更应该怪的是沈夜自己过于贪心,即便根基不稳,失去一次仍是想重新把握在手,却不曾考虑过倘若再次失去,又将如何是好。
感情一事,果真容易令人变得意志薄弱,摇摆不定。
“……沈先生?”
对面沉稳的少年声线拉回了沈夜的注意力,他才发现自己一时恍惚,竟把身份证上的假名填写上去,只得重新换过一张,将沈夜两字正规落书。签定合约,再整理好流月城中详细身份与地位证明复印书,一并推了过去,夏夷则身边的皇家秘书小心地把所有材料整理,一式三份,夏夷则与沈夜各持其一,剩下一份留档封存。
偌大的皇家会议室只有不久后将登上皇位的夏夷则,负责立协议书的律师和整理材料的秘书,以及沈夜四人。沈夜环视四周一圈,不久前靠身份伪装才得以混入宫廷,还被警卫追得抱头乱窜,这次虽也是秘密入宫,却被众多保镖团团护驾迎入,如此差别待遇,令人啼笑皆非。
“我再重申一次合约里面的内容吧。”
夏夷则拿起方才那份协议书的复印件,仔细看了上面的条例。他的身姿笔挺,气度不凡,即便只是一介储君,已然隐隐有了天子风范。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流月城通往下界的暗道将全部开放,供烈山部族迁徙之用。所有居民必须听从安排,先前往太华研究院进行体检,若身体完全健康,我们将提供户籍证明和居住场所,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这点是否有异议?”
“没有异议。”
夏夷则点头,接着读道,“检查后确认为浊气病感染初期的病人,不给予户籍证明,统一安排至度假岛龙兵屿集中居住。皇室会拨款在龙兵屿建立疗养院,并大量生产用于抑制病毒扩散的药物,虽不能够保证根除,但至少可以令病人安乐度过余生。这点是否有异议?”
“没有异议。”
“但是浊气病感染已进入中后期的病人,由于传染性最强,并且默认为不可医治,我们也爱莫能助。这类病人一旦经过检查确认,立即遣返流月城进行隔离,不得在下界进行一切活动。这点……是否有异议?”
沈夜没有半点犹豫,“此事本座自有办法解决,不劳烦三皇子费心。”
夏夷则明显松了口气。这次是他与沈夜的第三次见面,却始终不太能适应对方身上自然透露而出的威压——即便同为位高之人,沈夜的上位者气势已磨练将近二十年,即便是面对未来掌权九州,为自己提供协助之人也丝毫不处弱势。夏夷则不太明白谢衣那样温文之人,怎么会与这样的沈夜关系亲密,甚至为了他愿意以身涉险,想来当初助自己一臂之力也是有所目的……但如今各取所需,也算皆大欢喜,各不相欠。
“那么我们就达成共识了,也算是还了谢前辈一个人情。”年轻的皇子将复印件递给了秘书,“最近联系不上他,不知谢前辈是否在忙,总之有机会,请替我为当初的出手相助对他道谢。”
沈夜抿了抿唇,对谢衣一事不置可否,却随口将话锋一转。
“如此耗费心力为我族安排后路,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三皇子未免大费周章。”沈夜的手指在办公桌面上敲了敲,“若说你没有其他目的,我还真不能够相信。”
一旁的秘书听得皱起眉头,正想代为斥责其态度不敬,却被夏夷则不动声色地拦了下去。
“大祭司目光如炬。”年轻人双手交握,决定顺着对方的意思,再为自己收取一些利息,“流月城中科技水平远超下界,如果能够得你们的人才襄助,将会是我们的福音。”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流月城久悬于九天之上,十年前秘密通道的技术被发现时就已经大为下界所惊叹,即便有浊气病影响,希望前往流月城一观究竟的科研者仍旧如同过江之鲫。如今流月城面纱披露在即,聪明点的都会抓住机会,这对下界的发展自然也大有裨益。
“还没登上皇位,就已经心怀天下?”沈夜点头,神色不透露出半点评价的意味,“话说得很满,也不担心李恒党羽是否会趁这个关头反咬一口。”
“这个请放心。”夏夷则闻言浅浅一笑,“在下有能耐让皇兄进去,自然有信心保证他不能从里面出来。”
沈夜闻言,反而颇有兴味地挑起眉头。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人眉目沉静,面容温和雅致,其内心却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老实——他的眼睛里沉睡着野兽,一旦被唤醒,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对自己不利之人发起攻击。
若此人能够顺利掌权李家,这普天之下的皇土未来究竟会怎样,若有机会,沈夜真想亲眼看看。
“流月城的事情还需要提前做准备,先告辞了。”沈夜长身而起,准备结束这场短暂的会谈,“还请三皇子不要忘了我们的盟约,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夏夷则站起身,目送沈夜走到门边,等在外面的华月已经提前打开了门。会议室的门正要关上,只听夏夷则在后面加了一句,“还有杀手无厌和私自建造地下研究所之事,等流月城事了,还请大祭司亲自作出解释。”
门被重重关上了。
“不是个易与之辈。”
沈夜边走边对身边的华月说,并没有为夏夷则知晓自己的底细表现出半点讶异。华月却显得忧心忡忡,他们在保镖的护送下走了一段路,她才凑近沈夜耳边,低声说道。
“谢衣至今没有消息。派人去江陵小区,甚至是以前工作过的纪山找过,都不见踪影。”
沈夜眸光一黯,默然不语。
“紫微尊上,流月城迁徙一事在即,神殿方面已准备就绪,就等着你了。还请早日示下,谢衣一事,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吗……
沈夜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来日方长。幼时受严父苛责,他相信来日方长,总会让父亲明白自己的努力之处;后来与谢衣相知相爱,他相信来日方长,他们都能够得偿所愿,毫无后顾之忧地相携到老——只可惜,他之所愿,统统不得实现,如同命运的嘲弄。长此以往,也就学会了不再透露期愿,不再苛求其他。
然而如今……
沈夜将思绪压于心头。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上这条道路,自然不允许再有回头之心。
“传令下去,无厌伽蓝所有人员五天内做好准备,分批返回流月城。”沈夜沉声对华月吩咐,“五日之后我就返回流月城,亲自进行部署。”
华月微微忡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是,遵大祭司令。”
章十七·往事如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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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赶着码了一些……这更先剧情过渡一下,下一更再让谢衣找回记忆。如果不太记得剧情,这一更可以结合着第三章的浊气病部分一起看~ 码着这一更才觉得沈谢这对真不可以玩来日方长啊,对于他们来说还真是相处的每一天都十分珍贵,失去了就永不再来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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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23:06:57 GMT 8
十七、往事如烟②
流月历二六三九年,谢衣出生于流月城下层。父母在其六岁时双双因浊气病亡故。
流月历二六五零年,谢衣被刚当上紫微祭司的沈夜从下层医学研究所带出,同年被沈夜收作弟子,作为继承人培养。
流月历二六五五年,十六岁的谢衣在科研方面表现出极大天赋,被流月城科研中心破格收入,成为科研中心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研究者,并仅使用三年时间,成为科研中心主事。
流月历二六五八年,谢衣被神殿提升为破军祭司,位置仅处于紫微与七杀之下,同年与师尊沈夜互通心意,并开始接手陆沉计划,为流月城的下界生活谋求机会。
流月历二六六一年,谢衣负责的陆沉计划宣告实验成功,却因与神殿见解相悖,强行删除流月城中所有陆沉相关材料,仅留一份加设密码储存于自制系统镜花水月中,命令载体谢偃将其带至下界,届时将以“小姨”这一虚拟身份物归原主。谢衣在叛逃下界的同时删除自身关于流月城中所有记忆,从此开始了十年下界流离生活。
……
谢衣睁开双眼,取下了脑袋上的头盔。
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种气质,那是前尘归位的恍然,与失落惶惶多年的细微迷茫。此时他不再是在下界长大,工作稳妥却热爱寻找刺激,衣食无忧的普通人,而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前科研中心主事,以及……沈夜的叛师弟子。
这个先前用于存放镜花水月设备的仓库处于地下,不见天日,如今成为了谢衣暂时用于居住藏身的地方。谢衣为了寻回自己的记忆已经沉睡两天,粒米不入,身体几乎到达极限,他翻身下床的时候只觉脚下一软,整个人便险些栽倒下去。
他慌忙间出手扶住床头的柜子,带着上面的水壶杯子剧烈摇晃,哗啦啦翻倒了一地。谢衣伸手想要收拾,却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捂着嘴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像是刀绞一般地疼。
显示器上的阿偃见到这般情况,不禁担忧地皱紧了眉头。
“你应该休息。”它建议,“将原本的记忆重新植入,就像是平白多出二十年人生,会与虚拟的记忆产生冲突,使用不当还可能出现第三个人格。让初七代替你行动一段时间,是现在最佳的选择。”
“没有关系……”谢衣扶着桌边,轻轻摇了摇头,“我想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现在还不能睡过去。”
抽屉里还放有几天批量买回来的矿泉水,谢衣打开一瓶,大口大口灌下,才让胃里的灼烧感稍稍退去一些。他重新站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镜花水月的载体前,拉过椅子让自己坐下。
他直直盯着阿偃,“你现在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
“第一,当初设定能够归还记忆的条件,是浊气病得到控制,确认陆沉也不会对下界造成太大影响。如今镜花水月作出了能够归还记忆的判断,之前我苦苦相逼暂且不论……”谢衣微顿,终于提出了那个醒来后一直在脑海中回转的问题,“是不是陆沉计划方面出了什么差错?”
谢偃点头,如今的谢衣不是恢复记忆前那个单纯的管理者,而是镜花水月的创造人。身为人工智能,它没有欺瞒对方的资格。
“流月城中五色石即将告罄,这是大祭司亲口对我说的。”它回答,“经过详细计算,剩余的数量已经不能够支撑流月城平安陆沉。”
谢衣下意识抽了一口凉气。即便当年因为浊气病一事反对陆沉,但这个计划倾注了他多年的心血,谢衣甚至为了它背弃恩师,远离故土,如今因为十年时间的白白浪费而使得当初心血毁于一旦,个中心疼不舍,他比流月城中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得到。
“谢衣,陆沉计划并非流月城唯一出路,这话是你当年跟我说的。”阿偃透过屏幕凝视着这个面色灰败的青年,“所以十年前你才会选中三皇子恩师清和所在的太华,将浊气病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希望能够因此影响皇家,得到他们的帮助。”
“但是因为太华让消息走泄,下界加强了对流月城的戒备。”谢衣垂下眼睛,“这应该归咎于我当年的不成熟。”
“可这样的情况也在镜花水月的计算之中,所以我才会用引导你走上杀手道路的方法,通过另外一种渠道,保护深受恩师理念影响的三皇子,同时你的大部分收入都被我捐入太华作为研究援助。”阿偃摇头,表示了不赞同,“即便你忘了,镜花水月始终传承着你的理念,引导你该如何继续行动。而如今三皇子李焱已为储君,他跟沈夜也已经有过几番接触,若能举族搬迁,自然不需要再考虑浊气病源头的处理问题。这般结局,也算得上求仁得仁。”
谢衣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复杂神色在脸上浮现。许久后他才收敛心神,继续问道。
“那好……第二个问题。你的身体,现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来找我?”
阿偃一怔,脸上露出些许异样的表情。它侧了侧脸,竟下意识避开了谢衣的灼灼目光。
“阿偃。”谢衣暗暗叹出一口气,心里已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不要欺瞒于我。”
“十年前,在与你分头逃亡下界的时候,”阿偃低低回答,声音小得几近耳语,“那具身体以你的身份,死在了神殿的人面前。”
谢衣呼吸一滞,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头,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无怪叛逃那天晚上几乎没有追兵阻挠,无怪在下界生活十年也没有半点遭到流月城搜捕的迹象——原来是当初还有实体的阿偃引走了所有警备,代替他死在众人面前。
也无怪风琊说出那样的话语……原来流月城的破军祭司谢衣在他们眼中,早已经是死人一个。
谢衣不禁回想起在江陵小区与沈夜重逢的场面,明明是那样擅长于隐藏情绪的人,却会被初次见面的邻居吓得打撒了水壶——如今想来,沈夜当时看到他的心情,应当是如同看到了亡灵重返人间,才会表现得那样失态。而谢衣会对他产生熟悉感,自然不是前世今生或者命中注定那样可笑的借口……
因为他们从相知到相爱,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时间,已长达十年之久。久得仿佛连灵魂都熔铸了那人的模样,即便失去记忆,人生翻盘重来,也能够让谢衣再次找到沈夜,然后重新爱上他。
谢衣定了定神,他开始操作键盘,就像五年来做过许多次的那样,从镜花水月系统进入隐藏分区,所有图标都从桌面上消失了。
音箱里传来阿偃公式化的机械音——那也是属于谢衣自己的声音。
“即将打开镜花水月隐藏分区,已开启语言识别,请输入语音密码。”
谢衣取过了话筒,一字一顿,清楚地输入了隐藏在记忆深处十年之久的四个字。
“一人一城。”
“声源识别正常,密码正确,分区将为您打开。”
时隔十年,镜花水月的这片区域终于重新展露人前。虽然经过了严格的加密,里面的内容却意外地简洁,桌面上只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标着陆沉的字样,另外一个则被名为录像。
谢衣握着鼠标,点中陆沉的文件夹。里面几乎倾注了他半生的心血,以及烈山部族将近半个世纪的希望,以谢衣原本的计划,在浊气病源头受到控制,或是下界找到了抑制传染的方法,他就会将其重新开启,返回流月城自行领罪——届时不论神殿是否严惩于他,谢衣都无怨无悔,至少能够做到扪心无愧。
然而人算始终抵不过天算,一棋算漏,已然全盘皆输。
阿偃出现在另外一个屏幕上,“谢衣……”
“如今将分区开启,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的心血不会被白费。”
“那又如何,曾经被伤透的人心……却是永远都无法再弥补。”
谢衣将鼠标移到删除键上,似乎狠了狠心,却始终没能按下去,将这唯一仅存的资料也删除。他颓然软倒在椅子靠背上,目光却落在了下面那个标着录像的文件夹处,眼底突然有光一闪而过,像是想起什么,直起身来,将那个文件夹打开。
文件夹里存放着许多视频文件,按着录像的日期整整齐齐排列下来,时间从谢衣的十六岁开始,一直到十年前为止。谢衣随口点开其中一个,视频开始播放,里面拍摄的是不久前才去过的地方。
正是在流月城上层的紫微祭司寝殿。
视频的画质不太好,镜头还略嫌摇晃,应该是有人手上举着DV,一路走着一路拍摄,视频里还能听到轻轻走路和呼吸的声音。但随着向阳台的靠近,那点轻微声响很快就钢琴的声音盖了下去。
“师尊又在练琴了,我去看看他。”
视频里传来谢衣的嗓音,当时的他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声线明快活泼,带着隐约笑意。视频外的谢衣下意识屏住了,仿佛生怕破坏了视频中安详美好的氛围一般。
标着五八年拍摄的视频,拍的正是十三年前的沈夜。只见镜头从窗边那处转过来,悄悄靠近了阳台角落处,坐在钢琴前的男人没有束发,一头墨黑卷发肆意披散在肩膀后背,平时严肃的气场被削弱不少。他的指法流畅漂亮,正在弹着一首流月城中流传已久的古老乐曲,后背挺直,静坐如苍松,仪态动人。
偷拍的谢衣似乎也觉得这样的氛围不宜打搅,镜头一动不动。但他还是很快就被沈夜发现了,钢琴声停下的同时画面一黑,竟是沈夜伸手一把挡住了镜头。
“吩咐你的事情没有做完,又跑来这处偷拍?等到神农祭典的时候,看你该怎么办。”
镜头被挡住了,但录像还在继续。只听谢衣在里面嘿嘿直笑,“这不没有想法,就上师尊这儿来找了嘛。对了,师尊弹钢琴可真好听,也来教教弟子可好?”
“你这人就是停不下来,又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学琴?”
沈夜的话听起来很无奈,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录像机很快就被放了下来,却没有被关闭,完完整整地记录着接下来的场景。谢衣看见面容还略微稚嫩的自己挨着沈夜,两个人共坐在一张琴凳上,沈夜抓着谢衣的手,一个个音阶识别过去,阳光撒落在他们身上,仿佛时间自此静止,岁月还是那般美好,不曾有什么被改变。
谢衣像是着了魔,将视频一个个点开,执着地看了下去。视频中主要记录着谢衣在流月城中的生活,科研中心的工作,但更多的是与沈夜相关,手把手教学,一起办公,在祭典上拼酒,甚至到后来的相知相爱……嬉笑怒骂,不一而足,如同逝去的光阴再临,令人沉湎其中,难以自拔。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谢衣也看得眼睛倦涩不堪。他正想把文件夹关掉,不经意将滚动条拉到最后,却看到一个格式与其他不一致的视频文件,也没有仔细地标明日期。
“谢衣,不要看!”
沉默着一同看了许久录像的阿偃猛地出声喝止,但始终慢了一步,谢衣已然将视频点开。这个视频的画质比其他的还要差上许多,只见画面一片幽暗,只能依稀见到零星灯光,音箱里传出急促的喘息声和脚步声,然后视角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倒转,像是拍摄的人被追到死路,然后谢衣就看到了沈夜那张脸,在照明灯的映照下苍白如同鬼魅。
谢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样的画质,大概是当初他随手装在阿偃的偃甲镜拍摄所致,不觉惊呼出声,“这是……我们从流月城叛逃那晚的录像吗?”
像是为了证明谢衣的想法,沈夜的嗓音紧接着从音箱里传出,伴随着子弹上膛的声响。
“不要胡闹了,乖乖跟我回去。”
“我心意已决,除非阁下放弃陆沉计划。以他人性命为代价换取族人一线生机……这种事情,请恕我不能从命!”
那是阿偃的声音,同时也是属于谢衣的心声。
“砰——”
沈夜手中的枪冒出了烟,画面又是一阵颠簸,阿偃重重跪在了地上。对面的男人上前几步,却被谢偃大声喝止。
“放弃陆沉计划,说起来倒是轻巧。”沈夜停下了脚步,继续说道,“那么你说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活下去?”
“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方式,而不是……如果你执意要,我只能……”
阿偃断断续续地说道,应该是方才那一枪给它的躯体造成了影响。与此同时,谢衣听到了某种类似于倒计时停止的声音,如同一个危险的信号。
“……抱歉。”
“轰——”
偃甲人自爆的声音并不大,却震得谢衣的双耳嗡嗡作痛,几乎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镜头一阵剧烈晃动,偃甲镜被炸飞开去,落到一边,摄像功能意外地还没有损坏,仍直直地对准沈夜所在的方向。
谢衣看不到偃甲人自爆后的状况,却能想象得出,肯定是当场被炸成碎片,然后为了防止尸体辨认而迅速烧毁,半根骨头都不会留下。后面的人纷纷发出惊呼,离得最近的沈夜却一动不动,他定定地看着偃甲人自爆的方向许久,才抬起手,抹了把飞溅过来沾在脸上的液体。人工血液的灌入是谢衣的无聊之举,若不拿去化验,根本难以辨别真伪。
谢衣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险些要发出嘶声惨叫的嘴。
沈夜呆怔半晌,终于上了前,大概因为“谢衣”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他的目光四下打转,似乎有些无措,却很快落到一边的偃甲镜上,伸手将它拾了起来。沈夜那张沾了血,反而显得更加惨白的脸离得近了,镜头轻微晃动着,说明拿着它的那只手也在难以自抑地颤抖。
沈夜牢牢地看着偃甲镜,谢衣通过镜头与他对视,对方面上看不出太大的波澜,眼睛里却暴露出了情绪——那是极度的惊愕与不甘,旋即化作痛苦和愤恨,渐渐被收敛在眼帘之后。
“谢、衣……!”那是紧紧咬了牙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
视频到此为止。
谢衣心口剧痛,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章十七·往事如烟 END 番外·夏日的白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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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07:03 GMT 8
番外·夏日的白花
1.
沈夜接到瞳电话的时候,是在一个工作日之后的深夜。
“实验素材暴走?”
沈夜回头看了眼房间里面的小曦。那小萝莉刚被他哄睡着,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吵醒,但他还是走出阳台,压低讲电话的声音。
“不错,先前注射过镇静剂,还是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已经打伤了我们五个成员。”瞳在电话那头平静说道,“我把他反锁在禁闭室里面,他现在还在试图破门,如果你再不快点来,一旦他破门而出,我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疗人员就要全军覆没了。”
“据我所知,你们的医学研究所应该不在我的管辖范畴。”沈夜的后背靠上阳台栏杆,指尖夹着的香烟火光明灭,“而且素材暴走这种小事,通知华月带人下去镇压就是了,何必让我亲自跑一趟?”
“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过来看一看比较好,因为这个素材很有意思。”
瞳意外地很执着,他的用词不带强求意味,但态度从来是不容人拒绝。沈夜还想说些什么,对面却很麻利地挂了电话,摆明了不得反驳。即便被这样的态度弄得很是不爽,但能让瞳觉得有意思的人,想来也并不简单,沈夜难得稍稍被勾起好奇心,于是回房取了外套,往通向下层的电梯去了。
沈夜今年二十二岁,几个月前才继任了紫微祭司之位,虽然有身为前任大祭司的父亲影响,以及幼时好友沧溟的支撑,在城主一脉群狼环伺之下仍是觉得举步维艰。新官上任,诸事压顶,这几个月来他忙着接手父亲留下来的各种事务,还一边与不认同他继位的贵族周旋,整个人活脱脱削减十斤,消瘦得几乎连自己亲妹妹都要不认得。
所幸最近一切步入正轨,他才终于得以从上任初始的忙碌中脱身。然而一日工作过后,在私人时间仍要被琐事打扰,确实不是什么令人感觉愉快的事情。
正这么想着,电梯已经将沈夜直接带入了下层的医学研究所。
他摸出一个用于净化空气的面罩给自己戴上,才走出电梯,瞳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这个研究所主任比沈夜大不了多少岁,发色已经有了开始衰败的迹象,他身上正穿着万年不变的大褂,整个人像纸一样苍白,了无生气。沈夜常说他未及而立就已经早早知了天命,瞳则不以为意,于他而言外形不过是人前的一种装饰,内在自然高于一切,因为那不是用染发剂这种东西就能轻易改变的肤浅事物。
“说说吧,这个实验素材又是怎么回事?”
沈夜很自然地就往禁闭室那边走,大多数不听话的人体实验素材都会被关在那个地方。瞳跟在旁边,神情闲适,全然没有方才电话中所说的那样十万火急。
“他是我们偶然从一处废弃的重污染区救出来的,那个地方因为一场小型的爆破坍塌,被完全封闭起来,已经与外面失联三十多年。上个月还是为了寻找一些特殊药物才发现那个地方,里面的人基本上都染了浊气病,几乎死绝。”瞳解释道,“那个小鬼却是里面唯一没有被传染的人,除了严重营养不良,身体算得上十分健康。”
“从重污染区里面出来,但完全没有被传染的迹象?”
这个现象总算彻底提起了沈夜的兴趣。浊气病的病毒会以空气为媒介进行传播,一个不慎,被传染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所以患者才会被避之如蛇蝎。而如今居然有人在病菌蔓延的区域生存数年完全不被传染,果真令人匪夷所思。
“我们怀疑他身上是否有抗体存在,所以想稍微在他身上做个实验,结果被他误以为要对自己不利,直接下手打伤了好几个医疗人员……等等,应该往这边走。”瞳为走岔路的沈夜指正了方向,两人往右边走,上了一处小错层,两边墙壁白得刺眼,“那样的身手,大概是因为污染区里面缺乏食物,为了争夺而锻炼出来的,就像是一只小野兽。你一会见到他要小心。”
沈夜挑了挑眉,为瞳的这番提醒表示不以为然。他自幼接受严师教育,苦练多年,在流月城中若论格斗与枪械使用,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如今不过是来收复区区一个小鬼,又谈何困难?
但后来的事实告诉他,熊孩子的战斗力,从来都是超乎常人想象的。
下层的禁闭区关着的大多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或是在公务上犯了大过错,严重累及他人财产与生命的公务和神职人员,按流月城的法典应被判处死刑,但由于浊气病的盛行,实验素材极度缺乏,他们则被物尽其用,遣送到此地成为了人体研究的对象。沈夜和瞳刚靠近那片区域,只听“通通通”一阵剧烈的撞门声,响亮又密集,声音几乎响彻整个楼层,正是关着那个小鬼的房间传来。
因为素材的动静太大,甚至有三四个人持了枪,随时做好对方一破门而出就当场将其击毙的准备。见到两位高阶祭司靠近,他们才慌忙地弯腰行礼,个个脸上狼狈不堪。
不知道是察觉到外面的变化,还是那个素材累了,过了一阵,里头的动静终于慢慢停歇,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沈夜与身边的好友对视一眼,瞳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他才放慢脚步上前,却被一个研究员拦了下来。
“大祭司,里面的人性子凶狠,而且身手灵敏,贸然进入,恐怕……”
“哦?那你可是对本座的实力有所质疑?”
沈夜的手搭在门把上不放,冷冷飞去一眼。神殿新任的紫微祭司太过年轻,与他们的资历相比分明也只是个孩子,但沈夜此时眼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厉,幼时的一些经历令他迅速变得成熟起来,即便还是个看似难担大任的年轻人,身上已隐隐约约有了凛然不容侵犯的气度。
那人讷讷着退后,显然不敢再作阻拦。沈夜很快就用自己的身份卡刷开了电子门——里头的空间较为窄小,四方瓷砖墙面白茫茫一片,白炽灯的灯光从头顶上倾泻下来。
里头却空无一人。
沈夜皱眉,正想回头去询问瞳,耳边陡然传来一阵凌厉风声。一个黑影猛地窜到面前,方才应该是爬到了门上去,才给自己制造了空隙,他手中举着一把手术刀,直直就向沈夜刺来!
沈夜一个躲闪不及,只能仓惶出手,反抓对方手臂。锋芒撕裂了他的衣袖,在青年的手臂上割开长长一道伤口,鲜血顿时逸出,沈夜同时也抓住了对方手腕,那样瘦骨如柴的触觉令他不觉一惊。那小鬼头偷袭不成反被制,手臂游鱼一般扭动,想从沈夜的钳制中拖出,同时下盘一沉,右腿重重扫来。
那一瞬沈夜看清楚了对方的脸。五官长得十分清秀好看,眼神却狠厉无情,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狼,分明是存了你死我亡的决心——
但下一秒他就被沈夜拧着手腕,狠狠掼在地上,少年的胸膛急剧起伏,咬了牙死命挣扎。沈夜只得手刀起落,重重劈在其后颈之处,那少年体力早已不支,一声不吭,直接就被劈昏了过去,身体终于慢慢瘫软下来。
沈夜弯腰,伸手将对方抱起,只觉入手极轻。少年身形娇小,目测才刚到沈夜的腰,因长年营养不足而瘦骨嶙峋,皮肤覆在薄薄一层血肉上,清晰地裹出了底下骨头的形状。
此时少年昏睡着,鼻息不稳,原本蜡黄的面色泛起两坨潮红。沈夜伸手一摸,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外面的人见到沈夜两招之内制服了那凶恶的素材,明显松出一口气,却又因沈夜将其抱出禁闭室的行为变得神色紧张起来。沈夜将少年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术刀取出,扔还给瞳,他手上的血就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怎么样?”
瞳问道,显然不是在问沈夜的状况。于是沈夜冲他点头,“不错,他归我了。”
瞳果真明白他的喜好。少年方才的眼神沈夜十分中意,桀骜的,警觉而敏锐,没有多余情感,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一旦能够被驯服,将会是一把无双利刃,无畏无惧,所向无前。养在身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十年之后,或许就能获得一个实力强大,值得信任的近身护卫。
那天晚上沈夜就是这么想的,于是很自然而然地漏掉了瞳看着他将人带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到了第二天早上,沈夜才意识到昨晚瞳在电话里所说,所谓很有意思的真正意义所在。
他打开客房的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昨晚还凶狠如猛兽的少年蜷在了床角,惊恐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手上用于防止其暴走的枷锁被用得哗哗作响。少年弄了一会还是挣脱不开,嘴巴一扁,眼眶马上就红了,活像一只被扔进狼窝,慌里慌张的小绵羊。
沈夜在门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所以说谁能来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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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7, 2014 20:42:47 GMT 8
番外·夏日的白花
2.
小孩子真是一种相当麻烦的生物。
虽然沈夜家已经有了一只心理年龄永远保持在六七岁的小萝莉,按理来说奶娃经验应该十足,但小曦向来乖巧可爱,又岂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所能相比?
沈夜临时产生为自己培养一个近身护卫的念头,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宣告破产。上天给他开了个绝佳的玩笑,原本以为收获了一只小狼崽,第二天却发现他变成了小羊羔,还没有售后,拒不退货。偏偏这只小羊羔在刚开始的不适和惊慌过后,很快就对这个紫微祭司的寝殿和沈曦熟悉起来,还老喜欢黏着沈夜。
这是种相当奇怪的现象。虽然沈夜生得好看,大多数时候却不言苟笑,面容严肃,看上去相当不容亲近,即便是自幼在神殿长大的小祭司,大多也对他心存敬畏,不敢轻易冒犯。那小鬼就是唯一的例外,迅速就认准了沈夜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态度也由最初的胆怯变作如今的亲昵黏腻——大概是这么多年缺乏亲情所致,一旦感觉到谁能够对自己好,就会情不自禁地亲近对方。
“阿夜阿夜,你要出去散步吗?带上我嘛~”
沈夜这天准备出门的时候,房间里头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名叫谢衣的小鬼出现在客厅,欢快地向他扑来。他被沈夜带回来已经有三个月时间,经过一顿好补,总算是稍微胖了一些,不像刚来那样瘦得可怕。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到了发育期的少年身量小得不正常,明明已经到了十一岁,身高却与沈曦差不多,堪堪到沈夜的腰——他大张着手臂,吧唧就抱住了沈夜。
沈夜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头疼的次数快赶上一辈子的份了,“你叫我什么?”
“阿夜呀!”还一副很是无辜的表情。
“没大没小!”
沈夜拎着谢衣的后领,把他像牛皮糖一样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谢衣实在黏乎得紧,无论是办公还是随便出趟门都非得缠着让沈夜捎上自己,出门还喜欢闹腾,像是要弄得全程皆知。致使这段时间神殿里的人都用十分暧昧的眼神看着沈夜,还以为是他在某段年少轻狂的岁月欠下了风流债,平白给自己弄来这么一个拖油瓶。
乱散播谣言的人想当然都被光明正大地教训了,但即便是从来不在意他人想法的沈夜,也扛不住满天飞的流言蜚语。这几日他都刻意选谢衣还在赖床,或是在房里看书的时点偷偷出门,可憋坏了这静不下来的小子,好不容易抓着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沈夜眼见难逃此劫,心中反而念头一转。
“谢衣——”
谢衣眼睛一亮,“要带我出门吗?”
“可以商量。”沈夜点头,唇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不过我有个条件。”
于是今天的谢衣破天荒地扭扭拧拧,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夜后头,脑袋埋得老底,生怕被人看到似的。他身上穿的是沈曦的裙子,下面套了厚厚的白色长袜,脚上还蹬着小小的雪地靴,上面挂着的铃铛走起来叮铃叮铃响。
流月城中服饰色调大多以绿为主,图腾崇拜的意味蕴含在内。谢衣这一身也是青青绿绿,颜色鲜嫩,好似翠竹新发,为了与身上衣裙搭配,沈夜还特地给他梳了两条高高的马尾——沈夜是梳理长发的一把好手,专业扎马尾三十年,还从小曦那处摸了两朵头花装饰上去,两条长马尾就在谢衣脑后摇摇晃晃。十一岁的小少年脸还没有长开,五官稚嫩柔美,这么一番打扮下来当真雌雄莫辩。
带着伪装成自己妹妹的谢衣,惯例到科研中心问过陆沉的研究进展之后,还顺带去超市买一些解决晚餐的食材。谢衣小小的手里提着果汁,另一只手让沈夜牵着,踩着被积雪盖住的落叶缓缓往神殿的方向去。今早才下了小雪,城中温度骤降,寒风呼呼着直往脖子里灌,谢衣只觉鼻子一痒,猛地就打出一个喷嚏,冻得直缩肩膀。
沈夜见状弯下腰去,帮他把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小围巾系得紧一些。
若放在三个月前,沈夜定不会相信自己会像带着小曦一样,对待一个与自己全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即便带谢衣回来的时候确实别有用心,但后来看他无亲无故,孤零零倒也可怜,干脆就收养下来,也算是让小曦有了个伴。做了牵线的瞳见到这个谢衣听话,三番五次暗示想借去一用,沈夜拗他不过,最后也只是让瞳抽了一些血去。
化验出来结果还是与常人无异,想来只是谢衣福大命大,抵抗力过人。浊气病一事,终究还是没有治愈的捷径。
雪花慢慢地打着旋,从头顶飘落下来。流月城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早,因为五色石数量的紧缺,每年分配到平民手中的用量也在逐渐减少,一场严冬过去,也不知有多少患病族人承受得住——
每每想到此处,沈夜心中便不觉黯然。烈山部族自称为上古神裔,血脉高贵,也因此不愿与下界多加来往,但他们所居住的流月城,早就如同死城一般……资源耗尽,浊气环绕,人人自危,如此封闭自守,最终也只能让整个部族踏上灭亡的道路。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打破这样的僵局。而那个人,是否就会是他沈夜,尚且不得而知。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身边的谢衣反常地没有继续催促前行,也没有开口说话,那贯来无忧无虑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沉寂,他与沈夜站在一起,一大一小,紧紧牵了手,站在路边的围栏里凝望着底下的流月城全貌。入了冬的城郭笼罩在冰雪之下,银装素裹,极目茫白,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可以见到,即便美丽,却也缺乏生气,寂寥若死。
“爸爸死的时候,也是在下着这样的雪呢……”
两人看了很久的风景,谢衣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嗓音还略显稚嫩,现下的语气却不像个孩子,听上去倒显得不伦不类。沈夜听着却没有觉得好笑,他牵着孩子的手,无声地作出了倾听的姿态。
“爸爸是那边唯一读过书的人,小时候我没有书看,就是他偷偷摘了矩木的枯枝,一笔一划地在沙子上教我认字……还有妈妈,那个重污染区在我五岁之前还是有一些食物分配的,每次都是她去领回来,然后会从自己那份再分出一点给我,笑着看我吃掉了三口人一半的食物。但是对我那么好的人,最后还是全都死了。”
谢衣说着眼睛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但眼泪流出来会糊掉之前涂在脸上的护肤霜,所以他拼命忍着,用提着果汁的左手的手背按住了眼角,不让它们轻易就滚落下来。
就算十分小心谨慎,谢衣的父母最终还是难逃被传染的命运。那年的冬天很冷,他们因为重病腐坏的身体躺在破旧的毛毯上,谢衣边哭着边用雪想把他们埋起来,泪水流出来很快就冻结在脸上,冷得他全身僵硬,当时也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去……分明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却已经见惯生死,知晓了天命难违,命途无常。
人的生命就是那样脆弱,像是一只渺小蝼蚁,命运只需伸手轻轻一握,就能将他们多年的坚持尽数捏碎。
“所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变得强大了,就可以保护我重视的人。”谢衣攥紧了沈夜的手,像是试图寻找一线希望,“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
沈夜心里一动。
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繁复的心思,还没学会用华丽的辞藻来掩饰自己的本意和真心,谢衣的话听上去有点天真,但也实在纯粹而美好。族人们百年求索,积极寻找治疗手段,同时也在为能源的使用进行诸多努力,所求也不过是如此能够被轻易宣之于口的事情,谢衣也是那千万族人的其中一个,并非特例,但他稚嫩而明确的话语,却是这样诚恳地打动了沈夜的心。
“就算你变强了,也不过是让你一人能够衣食无忧。”沈夜沉吟后,似乎是突然间就下了某个决定,“而其他仍旧弱小的人,又该怎么办?”
谢衣明显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面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个……”
“正巧我最近也有收取继承人的打算,如果那人是你,想来应该不错,也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沈夜这样说着,蹲下了身子,与谢衣的目光平视,“找个机会,把你正式接入神殿,以紫微祭司弟子的名义。”
“让我,当阿夜的徒弟?”谢衣有些困惑。
“你来的这段时间总是在翻科研相关的书,想来是对那些事物感兴趣,如果能够学有所成,自然离实现心愿更进一步。”沈夜定定地看着他,“我以前在科研中心工作过,在这方面能够提点一二,而且大祭司弟子的身份,对你以后进入科研中心也会更方便一些。至于以后如何,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认为怎样?”
谢衣这下听明白了,他先是愣了一阵,旋即喜色满面,生怕沈夜反悔般连连点头。
“我要当!当然要!”
“……你的坚持,有朝一日定会有所回报。”
沈夜眸光微黯,摸着谢衣的发心,将落在上面的雪轻轻拍落。这样就获得一个继承人,虽然出身较差,但胜在一心一意,会为自己的坚持竭尽所能,将来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谢衣不晓得沈夜又在计量些什么,忙不迭地就伸了一只小指过来,“为了防止阿夜反悔,我们要拉钩,反悔的是小狗!”
“不对。这时候应该叫我什么?”
沈夜也伸出小指,与对方的勾在了一起。小孩儿很快就笑开了,笑靥有如明媚阳光。
“师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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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8, 2014 22:40:58 GMT 8
番外·夏日的百花
3.
这天沈夜照常因为工作忙碌到了大半夜。
彼时老城主已经亡故数年,其亲生女儿沧溟继位,却因染上了浊气病在下层接受治疗,大部分属于城主的事务都被分配到了神殿。即便如此,神殿也并非掌控大权的一方,另有城主一脉在旁虎视眈眈,为防神殿从中作梗而进行了多方面监视,致使祭司们每一步行事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以免落人把柄,平白招致祸患。
而距离沈夜收了谢衣做弟子,将其正式引入神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事实证明他当初并没有看错人,谢衣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补全了基础知识,并在电子和机械工程方面有着极大的兴趣,长此以往,必为助力。那孩子的心愿虽然简单,其中却包含了他的野心所在——而野心需要强大的实力支撑,由是谢衣一年来刻苦学习,不敢有所松怠,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这样天生有着慧根的孩子,以后究竟会成长到什么境地,确实值得拭目以待。
沈夜这么想着,往工作手记里添上最后一句话,房门很适时地被敲响了。
站在外面的人是谢衣,正抱着一摞书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沈夜。发育期中的孩子补足了营养,身子也像春笋般节节窜高,现在已到了沈夜的胸口,胆小的性子却还是没有变过。
“怎么到这个点了还没有睡?”
沈夜抬头看闹钟,已经是凌晨一点。
“看书看入迷了,就不小心到了这个时候……”谢衣讷讷着,伸出手来扯了扯沈夜的衣角,“师尊,我睡不着。”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谢衣胆子小,平时却又爱看鬼故事,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总脑补着会有鬼从床底下伸手来抓他的脚。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泪汪汪地跑到沈夜的房间,让师尊充当床神,才能够换得一宿安眠。
沈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还是侧过身,像以往那样放了谢衣进屋,“进来吧。”
入了短暂夏天的流月城并不平静,时常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今晚也是这样,他们才睡下不长时间,外头就哗哗下起大雨,闪电撕裂漆黑夜空,煌煌天威轰然炸响。沈夜的睡眠质量不好,被吵得辗转反侧,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的睡眠不深,却十分多梦,一时梦见他在靶场一遍一遍地练习拔枪和射击,一时又梦见他搂着小曦拼命奔逃,想要逃离后头追捕的祭司的视野……过往画面像是黑白电影,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最后都定格成一张在后头穷追不舍的狰狞的脸,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冲他咬了下来!
沈夜悚然惊醒,只觉喉间一紧,完全喘不上气。外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将房间里映得亮如白昼,沈夜借着这短暂一瞬看清了面前那张脸,少年的面容苍白而阴冷,他还没有长开的一双小手死死地掐了沈夜的脖子,手背因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真真是起了想将人掐死的念头。
意识到沈夜的醒转,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量骤然加大。沈夜抓住少年的手臂也没能把他拨开,只得猛地屈起膝盖,重重撞在对方柔软的腹部上。这一下撞击的力道不轻,身上的少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上顿时就松了,沈夜借机起身,反拧住对方的胳膊,双方位置倒转,少年被重重摁倒在了枕头上。
是沈夜疏忽了,与谢衣相处这么长时间,竟忘记了最初那个会威胁到自己的存在。他事后听给谢衣偷偷做了心理研究的瞳说过,谢衣的性子温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原本不可能生存得下来,之所以能够存活,是因为产生了另外一个记忆不共通的人格——那个人格以谢衣的负面情绪为食,逐渐变得强大起来,己身却没有多余的情感,只会为了生存而斗争,将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人和事物统统铲除干净。
由于生活环境的变更,谢衣过上较好的日子,没有感觉到危险的第二人格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桩事也慢慢地被沈夜抛在了脑后……却不想今晚竟会出现得如此突然,一出手便要将枕边的沈夜置于死地!
“你清醒点,这里不是你以前生活的地方。”
沈夜用力地摁住他。这个人格过于危险和不稳定,一旦暴走后果将不堪设想,沈夜碍于这是谢衣的身体不忍心动手,只得企图劝服对方,“现在没有人会想着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你跟那个白头发的男人是一伙的,”少年侧过脸来急促地呼吸,他与压制住自己的人实力悬殊,实在并非对手,却丝毫不见恐惧,“那个研究院里面的都是疯子,想要了我们的命!”
沈夜一愣,竟是无话反驳。由于人体实验素材的稀少,被送去那处的人经常是翻来覆去地被做着各种实验,基本上都是竖着进去打横出来,这少年所说倒也没错。见沈夜无从辩解,少年眸光一厉,肩膀一抬正想把对方撞开,却被反应极快的沈夜用力摁了下去。
“谢衣已经被我收为徒弟。我是神殿的紫微祭司,将来这个位置也会属于他。”
沈夜的手掌被撞得发麻——这就是他最初相中的人,凶狠而敏感,不会错过任何能够反击的机会。他与谢衣就如光影,一个明媚开朗,仿佛内心毫无荫翳;另一个却是伴随死亡而生,所求不过生存二字,并为了它可以不择手段。
底下的少年闻言身体一震。
“而且据说你能够感知谢衣的情绪,这一年来我对谢衣如何,你应该清楚。”沈夜说着,却放开了钳制,从床边下了地,直直看着他,“不过现在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动手的机会,但不保证谢衣醒来后的反应如何,你自己掂量清楚。”
这就是所谓大人谈判的艺术,会先丢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前提,再装作善解人意地给对方一个选择的机会。想也应该明白,如今的谢衣无父无母,只能凭借着沈夜的力量往上爬,一旦失去了这个靠山,谢衣出身于下层的消息暴露,难保不会遭人眼气,迅速被打回原形。
少年明显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低喘着气,最后小小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发出咕嘟一声。
“你……真的不会再把我们送回去做人体研究?”他哑着声音问道。
“本座从来不屑作欺瞒之事。”
得到了保证,少年才动了身子,从床上爬下来。方才沈夜压制他的力道不少,估计身上疼得厉害,站到地上时还轻轻晃了晃,但很快又勉强自己站直了,不轻易将弱处展现于人前。敛去了杀气,沈夜才觉得对方是那样漠然,面容沉静,不流露出半点情绪迹象,腰背挺得直直,好似一把尚未开刃的刀——若是经历过仔细磨练,其身上光芒定会耀眼逼人,不容忽视。
少年沉默着出了房间,再把门轻轻关上,不再有所疑问,像是默认,又像是表达了一种观望的态度。沈夜站在床边看他离去,最初接了谢衣回来的目的,此时又隐隐约约涌上心头。
*****
在那夜之后,那第二人格又是许久没有出现——朝不保夕的危险日子已经过去,他似乎已经失去作用,说不定就会像出现的时候那样,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
又过去半年,沈夜满大街去找因为实验失败把寝殿弄得鸡飞狗跳的谢衣,到处都不见人影,最后竟在平时拖着拽着都不愿意去的练武场找到了他。站在冷兵器架子边的少年眉目一扫平日活泼,显得平静无波,他正取了一把唐刀在手上比划着,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目光里的渴望之色却没能掩饰下去。
与沈夜的第三次见面,他终于收敛了身上锋芒,见到来人时便学着谢衣那样,冲沈夜行了神农礼,但没有顺势放下手里的刀。沈夜心里讶异于对方的态度,下意识就上了前,从后面稳住少年的腰身,摆正了他握刀的姿势。
少年身子一震,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两人共同握着一把刀,做了标准的起手式,唐刀直直竖在面前,寒光瘆人,如同初开之时,霜刃未曾试。
“你喜欢刀?”
少年沉默晌久,才顺从心意回道,“……是的。”
“如果喜欢,我就教你。武艺在身,不单是为了伤害,同时也是为了保护。”
沈夜说道,引着少年的手臂挥刀。少年的身高不够,难以控制这么长的刀,但那不重要,有沈夜在身后扶持,一切的困难都可以被轻松解决。
“不单是为了伤害……也是为了保护?”
少年喃喃道,似乎在咀嚼其中意味。沈夜在他耳边轻声地笑,与他说,“谢衣最讨厌学这些东西,如果你喜欢,倒也可以帮着提高这身体的素质。以后神殿说不定会有变动,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唇角微抿,“即便不能为助力,至少也能帮着谢衣,保护他免受一难。”
少年对神殿的事情似懂非懂,但观望了这段时日,确定了沈夜确实对他们无害,反倒有提携和养育之恩,于是难得乖顺地点了头。沈夜松开手臂,少年便自然而然地收了刀转身,不偏不倚地看向沈夜。
“这样一来,你也算是我的弟子了。”沈夜思索道,“但你和谢衣始终有别,为了避免弄混,另外给你命名,你觉得如何?”
少年颔首,“一切听凭大祭司吩咐。”
沈夜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刀上,“你是谢衣的刀,就取一个初字,嗯……我们相遇那天是七号,干脆就叫初七。”
“初、七……?”
初七口中重复着这两个字。那是特地为他而起,用于与谢衣区别的名字,简洁有力的字眼从唇齿间吐出,仿佛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与此同时,仿佛也有着什么别样的思绪,开始在少年心里扎根,然后会以漫长岁月的思念为养料,慢慢发芽抽枝,成长起来。
而这个时候的沈夜,还不知道自己一念之间,会在十年后下界的杀手圈子里留下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杀手初七名声虽远远及不上团体行动的无厌,但胜在手脚干净利落,挥刀只在一瞬,所向披靡,从不落空。
当然,那就是属于以后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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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22:36:33 GMT 8
番外·夏日的白花
4. 光阴如梭,转瞬即逝。转眼间已是沈夜继任大祭司的第九个年头,而当年那个弱小却野心勃勃的少年,如今也将近弱冠之龄。
紫微祭司的弟子聪慧过人,待人温和有礼,言谈间又不乏幽默,深得神殿众多祭司喜爱。众望所归之下,沈夜顺水推舟,将先前被投票选为科研中心主事的谢衣提拔为破军祭司,使其正式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提携意味深重,前途无量。而谢衣也不负重望,很快就请求接手陆沉计划,以自身学识,为流月城谋求一线生机。
至于第二人格初七,几年来在沈夜手把手的指导之下,武艺也是进境飞快,已初步具备了身为暗卫的潜质。谢衣在瞳的引导之下也知晓了初七的存在,对当初保护了自己的人格表示感激,他们时常也会通过日记进行交流,虽然会有见解不合的时候,但也算得上相处融洽。
一切进展似乎都十分顺利。
这天虽是工作的时日,但沈夜前一日才因为沧溟城主的病被抽过血,一大早就面色不佳,险些不能爬起,破例偷得一日闲。正巧碰上天气晴好,午后阳光明媚,因为有了自己的寝殿早已搬出去的谢衣难得请假回来探望师尊,只见兄妹俩聚在了阳台处。小曦似乎自己研究出了新的舞步,正缠着沈夜给她配乐,沈夜向来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不厌其烦地一首一首换着伴奏,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如同画卷上色彩鲜明的一笔,那样美好得令人心动。
谢衣不觉看得有些失神,他摸出手机,咔擦就给那对兄妹照了一张,将那温馨的一幕永远定格下来。
“谢衣哥哥来啦!”
沈曦最先看到屋子里的谢衣,停下旋转的舞步,欢快地奔了过来。谢衣收了手机,抱起她转了好几圈——从前那个与小曦一样身高的少年如今也已经高出她好几个头,身躯舒展开来,生机勃勃,实为流月城中少有的一抹春色。见到沈夜在一旁微笑着看他们,谢衣才微微一赧,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到沈曦的怀里。
“这个,特地拿来给小曦的。”
“是点心!”沈曦打开袋子,欣喜地叫了出声,“谢衣哥哥最好了!”
“小曦——”
沈夜在那边悠悠开了口,语气拖得老长。
“唔,”沈曦扭着头看自己的哥哥,又看看手中的点心,明显有点难以抉择,“哥哥也最好了,但是……”
“我不是说这个,”看着小萝莉那为难样,沈夜才面色稍霁,“先去把舞蹈服换了再来吃,别把衣服弄脏了。”
“哦,好~!”
沈曦欢快地应着,啪嗒啪嗒地就往房间跑去了,还不忘顺手抱走那一袋子点心,免得哥哥反悔。谢衣摇头走到钢琴边,然后被沈夜一把拽下来,坐到了那张琴凳上。
“师尊真是的,竟然吃弟子的飞醋。”
“自然,这个年纪的小萝莉最好骗,万一被你骗走了怎么办?让她时刻记得哥哥才是硬道理。还有,别以为你遮遮掩掩的,为师就没有看到了。”
沈夜的手伸进谢衣口袋,两根手指夹出里头的手机。滑开盖子一看,上面正是一张刚保存下来的照片。
“哎,师尊不要删!”谢衣大惊,赶紧去夺自己的手机,“这一张抓拍的时机正好,一定要留给我啊!”
“留给你做什么,嗯?”沈夜伸长了手臂,不让谢衣够着,“上次有人出钱求为师的生活照,你就真偷拍拿去给她们了。这么轻易就将师尊卖了,我还没找你算账,这次居然还敢拍?”
“上次只是因为月底没米下锅了,不然我才不舍得……师尊您就饶我一次,这张真的只是用来私存的啊!”
两人像孩子一样争着同一部手机,一个不注意就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双双滚落在地。沈夜条件反射地搂紧谢衣,落地时谢衣的头直直往凳脚上碰,沈夜眼明手快伸手去挡,那坚硬的木头就撞在沈夜的手臂上,顿时将那处磕得通红一片。
谢衣将脸埋在沈夜怀里,久久没能抬头,从沈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耳廓通红一片。师父将弟子护在羽翼之下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关系到了他们如今的地步,却又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因为相伴太长岁月,亦师亦友,彼此知根知底,似乎也有些话语,早已心照不宣。
心意相通,不离不弃,大抵也不过于此。
“师尊……”
谢衣喃喃着抬眼,他的手指描摹了沈夜的面部轮廓,最后停在那分作燕尾的眉梢上。他的眼神微微恍惚,仿佛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幅美好的人生蓝图,谢衣的蓝图里面有小曦,还有沈夜,他们三人永远在一起,谁都不会离开。
“终有一天,浊气病会得到控制,陆沉计划也会被实现。”他这样说道,语气缓缓地变得坚定,“到了下界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忧心冬天供暖的问题,不需要再为五色石的剩余量精打细算……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用闲下来的时候,陪在师尊和小曦的身边。”
他挠了挠后脑勺,“但是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就只能在一边蹲着打拍子了。”
沈夜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浅浅笑道,“这样就够了。”
谢衣揉着被弹得有些发红的额头,很快也笑了出声,少年的声线流水般清澄好听。他的面容靠得近了,身上白衣在午后的阳光底下泛着微光,沈夜闭了眼,只觉一个柔柔的吻落在自己的眉心,如同羽毛一般轻盈,轻轻撩拨着一路痒到了心底。
沈夜收臂将他拥紧,像是搂着一朵白花,少年身上的气息清新而醉人。在少年时经历过变故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强烈的欲望,像是要把什么紧紧抓在手中,不允许它们轻易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而那个时候的沈夜就是这样以为的,以为美好的时光会一直这么停驻在身边。
以为一些事物,或是某种心情……一旦认定了,就永远不会再改变。
番外·夏日的白花 END 章十八·殊途同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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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0, 2014 22:09:52 GMT 8
稍微来整理一下先前大家问得比较多的问题。通过这个番外应该可以知道,谢衣和初七的记忆虽然不共通,但是谢衣在引导之下知晓了初七的存在,两个人格可以进行交流。然后谢衣给自己洗脑的时候,也把初七的记忆洗掉了(这是一定要的,否则初七懵懵懂懂地又跑回流月城就作死了),通过十四章阿偃和沈夜的对话可以知道,【初七也是如同在浑噩中再生,瞒着谢衣自发地走上了杀手这条道路】,也就是说初七被洗脑后知道自己是第二人格,但他不知道自己出现是为了做什么,加之骨子里有不安分因子,然后就瞒着谢衣成为了杀手。而先前谢衣为了方便接纳镜花水月,给自己设置了“小姨”这个一个虚拟人物,所以初七做杀手的收入,就被他以为是亲戚寄过来的生活费了。 至于被洗脑一事,初七是完全不知情的,即使谢衣告诉他了,他也只能服从于主人格的判断。 ↑应该解释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话再来问我吧(*´艸`*) 于是小白花番外到这里就完啦,接下来又该回到正篇的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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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1, 2014 21:26:53 GMT 8
十八、殊途同归①
沈夜出了餐厅,回到自己房间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见到门口处站了一个人。那青年一身简洁黑衣,脚上蹬着一双厚底军靴,他正靠在墙边,双臂环胸闭目养神,白炽灯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连那纤长睫毛的颤动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
他这趟要做回流月城的准备——并不是像上次那样带着谢衣去观光,而是几乎将无厌伽蓝里的自己人全部搬空。三皇子李焱是重诺言的人,而且出手神速,已经示下开放了三分之一的暗道,并在出入口做好万全的隔离措施。沈夜这次带着无厌伽蓝的人返回流月城,是已经做好了谋逆的准备,三日之内,城中必有变动。
那青年意识到有人靠近,迅速睁了开眼。见到来人是沈夜,他站直身子,右手放在左胸上,微微垂下了头。
“主人。”
沈夜看着对方,心底就像是涌起惊涛骇浪,感叹、不甘甚至是淡淡的悲凉之意涌向了他,令他一时只觉五味杂陈,情绪难以言表。他的唇齿嗫嚅一阵,最终才形似疲倦地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除了上次同人工智商的对话,那个名字已有十年时间没能与他人提过。
“……初七。”
“属下在。”
初七应道,上前一步,顺从地单膝跪了下来。他与沈夜明明有着师徒情分,却因为暗卫的身份坚持以主仆的名义相称,沈夜曾经示意过他可以像谢衣那样称呼自己,但一贯听话的初七在这方面难得十分坚持,大概是一方面自持身份,不敢逾越,而一方面也想在这样本质的方面,与谢衣有所区别。
沈夜低头,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干净的发心,两股辫子在头上盘了一圈,在脑后收束起来,丝毫不乱。如今的初七已经恢复了流月城时的记忆,与皇家宴会那晚的漠然和伪装不同,此时他静谧的眼中充盈着虔诚,眼中满满倒映着沈夜的身影。
“怎么是你回来了?”
“谢衣已经从镜花水月处取回所有记忆,先前拟造出的虚假记忆与既定现实产生冲突,为了将流月城二十余年和下界十年的记忆重新整理,主人格已经陷入沉睡,这段时间由我代为行动。”
初七回答,这也是沈夜预料得到的答案。流月城中特有的洗脑手段力量强横,通过拟造虚拟形象覆盖在原有记忆上,强制消除过去的自己,是一种十分强横的自我否定过程。而取回记忆相当于二度否定,容易使得被洗脑者混淆真假,若非拥有强大意志力则极易迷失自我,如今仅仅陷入沉睡,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沈夜稍稍放下心来,看着初七低垂的眉眼,却有另外一个念头模模糊糊涌上心头。
“谢衣的记忆产生了冲突,那么你呢?”
初七的身躯一震,头颅也随着目光低垂下来,盯住了沈夜擦得铮亮的鞋尖。
“谢衣并没有为我拟造记忆,而且……”他稍微停顿,声音低了下去,“……”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难以耳闻。
沈夜一时没能听清,他伸出手去捏起初七的下颔,让他的视线再一次与自己的相对。虽然是同一个人,沈夜对待表里两个人格的态度却不一样,初七诞生于人心阴暗的一面,维持自我则需要强硬的意志力,若要这样的人低头驯服,就必须表现得比他更为强硬,不容半点拒绝。
“而且什么?好好看着我,大声点,再说一遍。”
初七下颔被捏着,无处逃脱,两人的目光交融,所有习惯于被隐瞒的心思仿佛都无所遁形。初七眸光沉静,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常人所拥有的喜怒哀乐在他身上都没有太多的意义,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某些深植心底的情感于他而言,才会显得更为可贵。
“而且,初七的人格本就是虚无,是主人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字字句句,将自己的感受最直白地传达给沈夜,“对于我来说,主人就是记忆的全部,其余的都不重要。”
这话一落,他明显感觉到下巴上的手指微震,沈夜紧紧看着他,目光变得灼热,这样似乎一心一意只注视着自己的感觉让初七也不觉有些恍惚。但沈夜最终也没再说什么,他将跪在地上的初七扶了起来,先前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今天我准备返回流月城,三天之内,神殿必有变动。”沈夜转身,刷了指纹打开房间的电子门,“既然你来了,就跟我回去吧……十年磨一剑,就是为了一朝绽放光华,你说对么?”
初七颔首。一些固有的应答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主人是怎么说,那他就会怎么做。
“是的,主人。”
章十八·殊途同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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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3, 2014 22:45:06 GMT 8
十八、殊途同归②
三日之后,由于沈夜高调回城,宣布流月城生计一事有所进展,贵族和所有中高阶祭司齐齐被聚集在神殿的议事厅中。
这天的天气并不好,隆冬已至,大雪覆没,因为供暖不足而被冻死的族人已有十几人数,给新历年开了个惨淡的头,仿佛预示着封闭自守的烈山部族,也将度过十分艰难的一年。
许多年前神殿作出不能够迁徙下界的说法已经摇摇欲坠,平民们不知道当年发生过的流血事件,城主派系是否大权在握于他们心中远远比不上生存重要,反对留守,要求与下界通融的呼声愈发高涨,举族迁徙的计划已经迫在眉睫。今天聚集在神殿里的贵族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威胁,边等着会议主角的出现,边焦虑地交头接耳,会议厅中议论声四起。
而大祭司的迟迟不出现也加剧了他们内心的不安,已经有人开始向站在一边的廉贞祭司询问沈夜究竟有何对策,却无一例外地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挡了回来。
大约再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沈夜才姗姗来迟。他今天难得换上了繁复的祭司服,宽袍广袖,黑色的后摆流水一样平铺在地面上。不知道是不是服饰的原因,他行走得极慢,从会议厅的门口出现,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一步,无声无息地走向前方大祭司专设的座位。
沈夜的腰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他的长袖鼓起了风,缓缓转过身来,眉目肃然,凛凛不容侵犯。只是那么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扼止了,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来这里之间,我去见了沧溟城主,得到了她的手谕,所以才晚来一步。”
他开口说道。在下界十年生活养出的闲适此时在他脸上统统失去痕迹,兼职钢琴师,杀手无厌的核心角色等身份都没有了意义,现在的沈夜只是流月城的紫微祭司,在城中除了城主一脉以外的最高掌权者。
而他今天来,则是为了铲除障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在他面前,即便是神也不能。
听到沈夜带来城主手谕一事,几乎所有人都心头一惊。沈夜无视了那些直勾勾落在身上,仿佛要将自己撕碎的目光,他取出了一份流月城中特有的,专门用于审批重要裁决的红色文书,展开来置于众人目光之下,前排眼尖的人已经看清了上头的烫金大字,“关于烈山部迁徙下界相关事宜”,底下俨然还有沧溟城主的专属印章!
“本座已与即将继承大统的李家三皇子达成共识,并且得到沧溟城主首肯,如今流月城通往下界三分之一的道路已开,烈山部族破困而出的时日,已经到来。”
会议厅里顿时像是炸开锅一样沸腾起来。即便心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沈夜故意隐瞒谈判消息,先斩后奏,仍是令他们措手不及。
“慢着!亡去老城主的禁弃城令,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
底下很快有人提出了异议,是天同祭司雍门迪,同时也是贵族留驻于神殿的眼线之一。仗着有后台撑腰,他霍然站起,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毫无尊敬之色,“下界没有能够供烈山部群居之地,这趟下去融入下界生活,只会让上古留存至今的文化受到巨大冲击,荡然无存!我们身为上古神裔的后代,又岂能与下界那些庸碌之辈融为一体!”
“令文化荡然无存?你不妨说得更清楚一些。”
沈夜讥诮地笑了出声,冷冷瞥了那些神色愤怒的贵族一眼。只这么一眼,仿佛就能将他们内心的阴翳尽数看穿。
“这趟到了下界,因为族人必须分散居住,你们在流月城中掌握着的权力就会流失,不再作数。这才是你们宁愿寄希望于已经不可能顺利实现的陆沉计划上,也不愿举城迁徙的真正原因。”
“沈夜你……!”
“抱残守缺,不争取正确的生存之道,才会令族民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沈夜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到了最后,你们能够拥有的,也只是一座空城而已!”
底下一片骇然之声。沈夜所言虽然是在场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这样被明着摆上桌面还是第一次,想是积怨已深,做好了一朝爆发的准备。雍门迪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霍地从腰间拔出枪来,连带着身边响起一串掏枪的声音——那是一早就与其他作为眼线的祭司一起准备好的事物,免得沈夜发难失了先机。
站在沈夜后头的开阳祭司崔灵镜也掏出了武器,冰冷枪口直指沈夜脑后。
会议厅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一些没经历过这样场面的女祭司发出尖叫,连忙抱着头蹲了下去,以免被误伤。然而沈夜看着整整齐齐一排对准自己的枪口,丝毫不见慌乱,脸上反而露出了然神色,那样的神情被雍门迪看在眼里,令他不觉一惊,尚且不及反应,面前竟倏然刮来一阵疾风。
对方出手实在太快,几乎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是觉得面前黑影一闪,胸前已挨了重重一脚,如同巨石当胸,惨叫着连连倒了下去。出手的人猛然回头向台上冲来,站在沈夜后头的崔灵镜慌忙地拉开保险,正想扣下扳机,却只觉手上一轻,半支枪管已连同自己扬起的鬓发被齐齐削断,双臂被用力反制,一截冰冷的刀刃破空而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瞬间就出手将其制住的青年一身黑衣,简洁得好似一道影子,可以隐藏在任意一处角落,因此在出手之前完全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青年架着开阳祭司上了前,站到沈夜身边去,他微微一侧首,下面一些资历较老的祭司已经认出了他那张十年如一的脸。
“破军祭司!居然是破军祭司谢衣!”
初七似乎不太习惯这样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浅浅抿唇,却没有说话。十年间就已经宣布死亡的破军祭司这个时点竟出现在沈夜身边,使得那些曾在谢衣身上制造话题,当众给沈夜施加压力的人心里不免凉了半截,但他们此时已顾不上考虑当年的始末,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叫了出声。
“那么陆沉计划,陆沉计划就……”
“没有什么陆沉计划。”
初七冷冷地将那些亢奋的话语统统打断,行为与方才的沈夜倒是如出一辙,“陆沉计划的资料,已经被我全部销毁。如今城内五色石余量已经不足够用来支持陆沉,如果要强制为之,只会致使全城倾覆,得不偿失。”
谢衣向来在人前温和,几时这样生硬地对人说话,当场就使得那些企图争辩的人统统住了口。初七一掌劈晕怀中挣扎不已的崔灵镜时,沈夜轻轻抬了手,下一秒议事厅所有窗子被洞开,上百支狙击枪从窗边探入,对准了厅内除沈夜那处的所有地方,一旦有人胆敢轻举妄动,则当场击毙。
城主一脉方面人心大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十年前遣了沈夜前往下界,原以为是将其驱逐出流月城的权力中心,反倒是放虎归山。无厌伽蓝名义上是医研中心,实际上已经成为沈夜训练杀手,培养势力的地方,而沈夜实力的壮大,以及与三皇子谈判的事情并没有走泄出半点风声,只怕原先派往下界用作监视的人,早已经全部被沈夜收揽,反为其用地监视着贵族们的一举一动。
“廉贞祭司——”
沈夜唤道,一旁的华月上前,右手抚胸。他们并不担心现在是否有人对自己产生人身威胁,因为沧溟的手谕已经分作三分,即便沈夜当场遭遇不测,也会有其他人将迁徙的指令代为执行。
“传令下去。一周之内,身体健康和处于初期症状的族人分开前往下界,健康人前往太华接受身体检查,再等待后续指令;处于初期症状的千余人听从指令前往龙兵屿接受疗养。”沈夜略微停顿,接着吩咐,“至于处于中后期症状的百余人,就先留守于城中,等待进一步安排。”
“是,紫微尊上。”华月应从,眸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了底下面色各异的贵族们,“那么这些人……”
“他们的家人以为我们控制,就一起抓起来,关在神殿之中。”沈夜漠然说道,“等族人迁徙完毕之后,再将他们送下去。届时族人大多数已经被分散,谅他们也无法再起妖风。”
“是!”
于是沈夜十年来难得召开的一次会议,以城主一脉的人在叫骂诅咒声中全部被强制扣押而终止。沈夜筹谋多年,培养势力,拔除眼线,密切关注皇家和太华动向,皆在今日一场鸿门宴上得到回报,贵族们在会议前埋在神殿里的人手已被沈夜的人尽数解决,形势逆转之快,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如此一来,沈夜也算是与城主派系的人彻底结下了梁子。以雷霆手段进行镇压,必有恶果,即便日后名字得以留存在烈山部的历史上,也只会是以逆贼的身份,越权行事,以下犯上,恶行累累。
但诸如此类,又怎会是沈夜屑于一顾的事情?
初七藏回屏障后头,以免被因为破军祭司现身而激动不已的人群围观,平添麻烦。他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沈夜,对方笔直站在御座前,正看着贵族们被一个个带走。一束日光通过穹顶的彩色玻璃倾泻而下,照在沈夜的身上,仿佛那张脸都被镀上了光,宛若一个只允许仰望的存在——却又显得那样孤单,叫人难以靠近。
青年抬了手放在左胸上,感受到底下强劲有力的心跳。这具身体的主人格正在里面沉睡,对外头毫无知觉,但如果是谢衣在此,也定会作出如他一般的决定。
即便他们的师尊,以及主人被全世界所抛弃,那么无论是刀山火海,抑或是幽冥炼狱,他都会随他而去。
即便他们曾因为天意而无奈走上殊途,那么到了最后,他们终究还是会同往一个地方,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
章十八·殊途同归 END 章十九·阔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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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也是写完大纲后再给加进去的,之前把沈夜的实力削弱反而给自己作了个死,只能又加上一章对抗城主一脉的剧情,虽然内容不多,但难写得要死……剧情是挺严肃的,但因为十分重要,所以还是要坚持着完成/(ㄒoㄒ)/~~ 因为家里有点事,还开了个新坑的脑洞,这段时间的更新会比较不稳定,有时候可能还会卡在比较丧心病狂的地方(。)不过算下来还有三章就该完结啦,呼~(。-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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