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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02:40 GMT 8
LZ姑娘能求个转载么?想把这篇还有自杀未遂转到阿夜的个人坛上,地址是shen.boards.net 如果GN自己去发文就更好了
№323 ☆☆☆Co于2014-01-10 14:14:48留言☆☆☆
可以啊!^_^
№325 ☆☆☆lz于2014-01-10 20:37:4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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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03:58 GMT 8
*现代都市架空
-上篇-
一 凌晨的大桥上雾气茫茫车辆寥落,下着点小雨刮着风,人行道上初七打着把伞慢慢向前走,手电筒在桥面上照来照去。 这跨江大桥很高,跳下去基本救不回来,几次自杀尸体被捞起之后媒体聚焦读者抗议,就有了专人巡桥。 突然手电筒晃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是个男人,身材挺高,没有打伞,黑色风衣被雨打得几乎湿透。他缓缓向桥边走去爬上护栏,背影带着尘埃落定的平静。 又一个自杀的。初七叹口气走过去。 “喂,你。”他出声招呼。 爬到一半的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长得挺端正,两道分叉眉特别扎眼。 他低头扫过初七的脸,回头迈了一步,愣了愣再看向初七。 “下来。”初七没多废话。 男人愣了下,平静地笑笑爬了上去,摇了摇头指指地上的手机。 “这里面有我的遗嘱。” “啧……下来,没有必要。”初七砸了咂嘴。 “你不明白。”男人摇了摇头,深沉地静静开口,“我已经完成了所有我该做的事。” 他抬头,像是自言自语。 “他们都辞职了,小曦也被安置到了国外,能还的债都还清了,我这辈子不欠谁……等到我一死,他们的嘴也就堵上了,一了百了。” “你明白吗?” 他转向初七。 初七摇摇头走近一步。 男人又打量了一遍他的脸,眼神有些复杂,随后转过身去面对着漆黑而波涛汹涌的江面。 “不管是不是幻觉,能见到你真是…很好。” 他闭上眼。 “……记得把我的死讯传达给他们。” 他喃喃地道,接着抬腿向前迈出去。
“唔呃——” 下一秒初七一个勾拳把他打了下来。 “你干什么!”男人摔在地上还在挣扎。 “抱歉了。” 初七对着他后脑就是一记手刃。 男人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唉。”初七看看他叹口气。 “虽然不认识你,哪来那么多七拐八弯的想法,我一天要劝几十个人,里面比你惨的多了去了。” “话说雨天真麻烦啊……” 他叹口气把这男人从地上拽起来,半抱半扛地向岗亭挪去。 “会说话会喘气死什么死……好在你倒不胖。”
二 沈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放在了张木板床上,身上衣服已经全被脱了还被套上了睡衣。 旁边洗衣机轰隆隆地转,墙边挂着件滴水的雨衣张着把伞,床前椅子上一个男人点着根烟盯着他。 他摸摸后脑勺,还有点晕。 那男人回过头来端给他杯热水就开口。 “我叫初七,是个巡大桥的,刚交接班就把你带回来了。这是我宿舍。” “这……”他望望身上的睡衣。 “那是我的,你的衣服在洗衣机里,没跳成江别又冻死了。” “不是……”他抬头望向初七。 “还想说什么?这么大雨天没事别麻烦120了。” “那个……” “哦抱歉我话有点多,我每天除了交接班跟人说说话就是劝跳桥的,憋的。” “……你为什么两下就能把人劈晕?”沈夜终于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失过忆。” 初七猛地吸了口烟。 “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是在这巡大桥的,我觉得应该是对的因为这里我很熟,所以就继续巡大桥了。” “……哦。”沈夜低下头去。 “对了你叫什么?” 初七看过来。 “沈夜。” “哦就那个之前天天上报纸的。”初七点头,“话说回来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不欠谁的。” “确实是没欠过谁的。”沈夜郑重地点头。 “瞎说。” “啊?”沈夜眼神一秒变迷茫。 “我呆在这儿就是不让别人跳桥的,你在我面前跳了不等于我履行责任不力?还说不欠谁的?” 沈夜瞬间噎住了无言以对。 “对了你的房子呢?卖了?”初七继续问。 “……抵押了。” “钱呢,还剩吗?” “欠了很多。” “欠了多少?” “……你有办法?” “随便问问。” “……哦。” “那你没地方可去了?” “……是的。”
房间里静了三秒。 “喝口热水,我刚烧的。”初七指指杯子开口。 “哦。”沈夜低头喝了口。 “……先住我这吧,我去晾衣服。”初七爬起来走到洗衣机那里。 “哦……等等!”沈夜终于反应过来。 “你不是没地方可去吗?要流落街头也得看这人会不会,你看着就不像是会。”初七抖开沈夜的裤子,“看看,连穿的衣服都是好货。” “可是……” “晚上跟着我去巡桥,省得你再跳。”初七打断他。 沈夜索性闭嘴了。 “人没有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被我救回来的最后都告诉我我说得对。” 初七把几件衣服挂上晾衣绳,接着把灯一拉。 “下雨天衣服干得慢,先凑合一晚。” 他外套一脱就往沈夜边上一躺。 “只有一张床别嫌弃,也别想着再爬起来跳江,我听得见。” 说完他把沈夜身上的被子拽过来一个角,睡了。 沈夜盯着他,大脑整个一片空白,失眠了。
三 这床一个人睡嫌宽两个人睡嫌挤,初七翻个身就会碰到沈夜,碰了三次以后沈夜索性窝在了墙角。 初七醒过来发现沈夜还缩在墙角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叹了口气。“好吧刚没死成睡不着也是正常的……我去做早饭。” 他进了厨房。 沈夜迷糊着在旁边看了两分钟,就完全清醒了。 “你平时都是这么做饭的?” “对啊?”初七点头。 沈夜劈手夺过煎锅又拯救下了初七手里的面糊,还有没打的鸡蛋和没切的葱。 “你去桌边等着。”
“你们这些人也自己动手做饭?”十五分钟后初七啃着煎饼就着牛奶麦片粥问。 “一般不太做……”沈夜目光移开来。 “是吗,那你挺厉害的。”初七点点头目光跟着沈夜望向小电视上的早新闻。 画面正好切到大桥桥面,字幕打着“历史资料”,女声画外音平静地播报: “最新消息,本市流月集团董事长沈夜于昨晚在跨江大桥附近失踪,由于突发降雨监控摄像头损坏,但其手机于桥面上靠近江边处被过路人士发现,其中找到确认为沈夜先生本人的电子签名遗嘱及指纹记录。另有两名过路人士向警方证实,曾看到疑似沈夜的男子在靠近围栏处徘徊并攀上围栏,据此警方推测,沈董事长确系自杀,且生还可能性很小。目前遗体正在打捞之中。” “……有关方面已经责成负责部门进一步加强大桥的巡逻警备。同时消息人士指出,流月集团近一年来财务状况恶化,信用评级快速下降,部分高层已经陆续离职。专家推测,该集团将于月内进入破产清算程序——” 初七切了台。 “哎你,别看了。” 他对着沈夜挥挥手,沈夜没理他。 “好吧,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新闻里亲眼看到自己死了,要不帮你录下来温习一下?”初七问。 ……沈夜终于转过头来。
“唉。”初七看着沈夜长长叹了口气。 “…没事,毕竟我想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沈夜望着初七担忧的表情,终究还是勾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又要扣工资了。”初七拿过杯子说完后半句话,又叹了口气,“唉。” 沈夜一口煎饼噎在了嘴里。
“其实也没事,添双筷子还是够的,再说这也挺好,没人来找你追债了。” 初七边喝麦片边咕哝,顺便拍拍猛咳的沈夜。 “吃饭吃饭。”
午后沈夜终于撑不住睡了一小会儿,初七就坐在床边看报纸,然后沈夜被初七推醒了。 “走,上夜班去,那边有晚饭。” 沈夜却有点犹豫。 “也是,你现在不能被人认出来。”初七丢过来一副大墨镜,目测能从眉毛遮到颧骨,“夏天防紫外线的,将就着用吧。还有你这外套得换了。” 说完他翻了翻衣橱,丢过来一件大红色的冲锋衣。 “登山用的,再凑合一下。”
路上沈夜还是一直盯着初七,初七实在不耐烦了转过头,沈夜犹豫半天终于问道: “你知道你有孪生兄弟吗?” “不知道。” “那……有人曾经把你错认成别人吗?” “想迟到吗?再扣工资养不起你了。”初七皱眉,“想那么多事又不能当饭吃。” “……”沈夜又闭上了嘴。
到了岗,上一班的人疑惑地打量着皮鞋西装裤搭配冲锋衣的沈夜。 “新来的,不是说要加强安保措施嘛。不过我也觉得,对,这哥们穿衣品味实在奇怪了点。”初七完全无视沈夜皱起的眉头,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淡定地说完。 那人点点头,走了。 初七松口气回头:“明天得去给你买点亲民的衣服……喂!” 沈夜对着江面就冲过去。 天啊这么想死?
他追过去一看,却是一名少女正要翻越护栏,他冲过去手一揽就将少女拽了下来,沈夜忙扶住她。 少女还在抽泣,整个人在江面的风中瑟瑟发抖。 “……我男朋友……他出了车祸……这两个月我过得真的……生不如死,让我跟他去吧……” 她又往护栏冲过去。 啧年轻人就是冲动。初七拽住她抬头望向沈夜。 “你也劝两句?或许你看起来可靠点?” 沈夜犹豫良久终于开口:“……或许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但是人生而为人就有更多不得不背负的责任,所以即使失去了他,你也要为了那些离不开你的人,尽可能地活下去……” “——算了这么文绉绉不如别说,我来吧,按我的经验对她们要干脆一点。” 初七摇摇手打断了沈夜,开口。
“小姑娘,你男朋友看到你现在这样会多生气你知道吗?就算他死了他也不会愿意看到你陪他去死!” 少女猛地抬头。
“而且我告诉你——” 初七深吸一口气。 “如果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他还活在这世上,不管是活在哪儿,不管毁了容断了腿还是失了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在你想做这种傻事的时候,回来把你拖下这座桥,然后想尽办法让你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初七全情投入于说服工作之中,没有察觉沈夜的身体像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所以你明白了吗?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对得起吗?”他掷地有声地结束了演讲。 少女颓然地跪在桥边,捂住脸痛哭起来。 “抱歉,添麻烦了……抱歉。” “唉,想通了就好。” 初七伸手过去搀起她:“回去吧。”
接着他们看到少女的父母往桥面上疯了似地奔过来,一家三口抱作一团。 目送少女一家离开,初七转头看向沈夜,却发现沈夜还是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不走吗?”他被沈夜那更加深邃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我脸上有东西还是——”
——接着沈夜抱住了他,头靠上他的肩膀,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你真的……还活着吗?自那以后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沈夜在他耳边喃喃地说。
他僵在那里,稍微有点惊恐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一直沉稳内敛,在电视上宣布不利消息乃至跳下大桥前一刻时都端着架子的男人,此刻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的哽咽。 他试图推开沈夜,可是那个人抱得那么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沈夜今天之前看起来精神状况很稳定,可这并不能抹杀他昨天还跳过桥的事实。他不知道推开沈夜会发生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本能地不想推开。感觉到他的动作沈夜又是一抖,他索性双手环上沈夜的腰,未经任何考虑。 接着他的头脑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闪过一些片段,似乎在这座桥上曾有过相似的场景:凌晨的桥面上车水马龙,远处的灯光渐渐熄灭,沈夜的黑大衣被风吹起,他与沈夜拥抱。然后是一个漫长的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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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11:09 GMT 8
四 “……行了。”过了很久,初七拍拍沈夜说。 沈夜把手放下,目光别开去。 “先回去再说。”他向桥那头的同事晃晃手电,示意让他帮自己巡逻一下,“饭都凉了。”
岗亭里。 两盒盒饭放在那有一会儿了,不过好在还算温着。初七几口扒拉完,看见沈夜依然看着他,饭几乎没动。 “算了先跟你说清楚吧。”他把筷子一丢盯着沈夜,“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失忆以前是你男朋友?”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沈夜愣了一下接着嘴角抽了抽,犹豫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啊不,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年。” “……哦。”他难得地被噎住了,接着看看沈夜,顿了顿,“你以为我死了?” 沈夜继续点点头。 “哦。”他犹豫了下,一咬牙继续,“…我就想跟你说个事,暂时先别把我当你男朋友。” 听到那三个字沈夜又是嘴角一抽……接着低下头不说话了。 初七叹了口气:“我大概能够猜到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是你仔细想想,我基本上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这状况要是还那样,不是……我白占你便宜吗?” 虽然我也不知道过去是谁占谁的便宜。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沈夜想了想,点点头。 咦。猜对了。 “所以你先在这儿呆一阵子,然后想办法把钱还了,我试试能不能记起来。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初七站起来拿过沈夜那盒饭塞进微波炉,然后走到水斗边给自己刷了饭盒。 “还有,把饭吃了。你这份可是要钱的。”
五分钟后。 沈夜在那儿端着热好的盒饭开始吃,初七就坐在旁边监督,突然再咬咬牙开口:“对了,问你个事,以前的。” “你……想起来了?”沈夜猛地抬起头问。 “基本上没有。”他摇摇头接着指着大桥,如实回答,“除了刚想起来你在这亲过我一口。” 沈夜猛咳起来,他递给沈夜块手帕。 “这是真的吗?我说,就我和你在这大桥上站着然后你哔叽一口就亲了上来——” “是的。”沈夜急急忙忙打断了他的话就差捂上他的嘴,“别说了。” 他看沈夜的头都快埋进了盒饭,想了想还是算了。
那天晚上很平静地过去了,没有发现有人再跳桥。工作日的凌晨车子不多,他俩就在江边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偶尔再聊聊天,江面的风拂过他们的头发和脸颊,两岸的灯火自万般璀璨到渐次疏落。 简直有点浪漫。初七不知为什么想道——如果不看自己乱晃的手电和沈夜戴上大墨镜穿着红色冲锋衣那微妙的样子,的话。
回到宿舍天已经快亮了。他去买了点生活用品回来沈夜已经洗完澡换了衣服睡着了,毕竟不习惯夜班。 他冲了个澡在床边上躺下,却突然听见沈夜开始不断咕哝:“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挺好的。” 啧。他翻了个白眼。连说梦话都在说自己没事,难怪心理压力大到去跳桥。 他伸手过去拍拍沈夜的胳膊。 “喂,别逞强了我知道你有事而且事还不小,但是总得先睡觉。” 沈夜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他松了口气。 接着沈夜的手摸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喂……”他抖了抖,没抖开。 整条胳膊搁在空中实在难受,他索性把手搭在沈夜身上,就这么闭上眼睡了。
结果沈夜发现自己几乎算是被初七搂着醒过来的。 他晃晃初七。 初七睁开眼,看到这个状况也顿了顿,接着淡定地闭上眼没看沈夜那五味杂陈的脸色:“你昨晚说梦话说要自杀,我怕你又去跳江——但总不能让我不睡觉看着你。” …他翻过身去,像是继续睡了,留下一脸疑惑的沈夜盯着他的后背。
起床吃过沈夜做的早午饭,初七就给沈夜戴上墨镜带他出了门,想了想给自己戴了顶帽子。 他领着沈夜穿过小巷来到家门面很小的服装店,门口贴着一堆“跳楼价清仓甩卖”、“搬走前最后三天”、“买了就是赚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我不太进来买,但天天路过这,都贴了一年半了。”初七回头望着默默皱眉研究着这些告示的沈夜,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不是真的开不下去了。”沈夜居然还点了点头。 他差点笑出来。 太有钱有时也挺…可爱的? “对了,”他回头,“我知道你眼光高,但是现在主要是找点能穿出门的衣服,我钱剩得不多了,你也别太挑剔由我来挑。” 沈夜点点头走进去。 半个小时以后初七傻了。 他不是没见过半夜在桥上开车兜风穿得也拉风的有钱人,但看着试衣室出来的沈夜他才知道真正不容易的是把廉价的衣服穿出大牌的效果。 每件衣服沈夜试出来店员大妈都是冲上来就开始“先生先生这件好看这件你穿太好看了”,他想挑毛病说一句这件你穿不好看,毕竟买不了这么多,却发现自己一直无法反驳。他甚至恶作剧地拖着沈夜试了一套角落里翻出来的亮片黑衬衫加条纹格子裤,结果沈夜穿出来整个人的气场炫酷得就像巴黎时装周搬到了这小店里开发布会。 初七之前没怎么关注过沈夜的长相,这么一看才发现沈夜真是帅,简直帅瞎了。 要不是他现在不能公开露面,不当董事长去当个模特就够两个人吃的了。他遗憾地想。 他默默地另辟蹊径,在衣服堆里挑了几件日常通用款接着开始跟店员磨嘴皮子。 “这件内衬这么薄,对,还有这件,旁边有线头,这件扣子掉了一个,只能值一半价钱吧。”他探询地看过去。 店员大妈笑得脸上快开花了:“嗯好的。” 呃。 做好持久战准备的初七有种微妙的挫折感:“其实半价也太贵了……” “两折吧这些衣服现在折上折忘了告诉你们。”店员大妈看着沈夜爽快地道,说着就去包衣服。 脸还真的能当饭吃……初七在心里感叹。
结完账一边呆了很久的店员小姐冲上来说:“我能给你们拍张照么。” “不行。”他伸手挡住镜头接着拿起衣服拉住沈夜冲出了门。 两个店员呆在那里,过了片刻—— “啊啊啊啊我跟你说这个高的肯定是大明星啊可是我怎么没见过长得像的啊我要回去翻娱乐杂志。” “啊啊啊那个经纪人也一副明星相啊啊啊啊。” 店员小姐和店员大妈陷入了工作不能状态。
五 买完衣服回来初七把标签拆了让沈夜换上一套,剩下的丢进洗衣机。接着他借这空隙翻出个铺盖就往地上铺。 “我睡地铺,你还是睡床。他余光窥见沈夜看了过来,说。 “怎么突然想起来——”沈夜开口。 “太挤。”他打断沈夜,转过头去弄铺盖,接着走开去晾衣服。
然后初七收拾了下房间准备上班。就在这时房间角落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喂?……哦,好的。”接着挂了电话。 沈夜探询地看过来。 “今天我带薪休假,估计有大人物要来所以封路了,用不着我们巡逻。”接着初七停顿了下又皱了皱眉,“我快一年没放过假了,不知道该干什么。” “休息?”沈夜问。 “明天还要上夜班,今晚睡得太早作息调不过来。”初七摇头,“你之前放假都会做些什么?” “应酬。” “……别的呢?” “读财经新闻。” “……当我没问。”
“其实我还有别的提议。”沈夜想了一会说道。
五分钟后。 “……要不我们制定一个方案,前提是花费不能太多,同时我不能被认出来,而且是夜晚可行的活动项目——”沈夜说。 “就看看电视吧。”初七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哦。”好不容易有用武之地的沈董事长有点伤感。 “真服了你了。”初七拿过遥控器开了电视。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选项?”沈董事长不甘心。 “你说就我们两个一整晚呆在家里还能干嘛——”说到一半初七狠狠闭上了嘴。 沈夜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坚决果断地别开脸没有回话。
片刻之后。 初七坐在椅子上切着台,沈夜坐在床边望着电视。 初七遇上财经新闻社会新闻切得飞快,遇上破产欠债割腕上吊一类电视剧和法制节目也毫不留情,而在沈夜否定了儿童频道娱乐频道之后,画面最终定格在了电视购物频道。 一分钟后。 “这个如果是真的,应该不止998。”沈夜评论。 “这破塑料也敢卖998。”初七跟上。 接着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十分钟后。 “这个玉你见过真的吗该卖多少钱?” “很贵。卖家不会公开卖。” “所以说这个又是骗人的了你真该去开个鉴宝节目。” “……其实我看过两三期,没看见真的。” “…啊?” 三个小时后。 “这对戒我都能看出是假的,还有三个人订购,谈恋爱的就是傻。” “没错就是——……”沈夜猛地打住。 “好吧抱歉你不傻,既然当时是你男朋友我应该也——” “…………”
接着一个广告期间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初七索性站起来:“还是出去逛逛吧,天也很晚了街上没人看你。”
沈夜漫无目的走着初七就跟着,直到拐过几个弯来到夜晚的江边。确实没什么行人也能看对岸灯火江上航船,是个不错的地方—— ……但在这儿逛不是跟上班没区别吗。他默默腹诽接着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自从来这里上夜班他就跟着同事开始抽烟,不太多,值班晚了来一根提提神。 沈夜回头。 “要吗?”他掏出一根。 “……我一般不太抽,但…”沈夜伸手。 “以前又忙又应酬时少不得接触这些吧,何况你还不习惯夜班。”初七了然点头,递过去。 沈夜把烟叼在嘴里,他按了按打火机发现没油了,没怎么细想就把头凑上去用嘴里烟头点了沈夜那根,接着一抬头视线撞上了沈夜幽黑的眼,愣住了。 沈夜也僵在当场没了动作。烟雾初起,缭绕之间他们几乎感觉到对方骤然加速的心跳,接着初七迅速地再次别开头去,走到沈夜前面。
接着是漫长的沉默,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直到初七发现前面有人影。 老太太穿得整洁鲜亮,颤颤巍巍地将手搭上栏杆。 凭几年的经验初七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便走过去,接着看到那老太太一翻身坐上栏杆。 还真和上班没什么区别。 他冲到岸边。 “别过来。” 老人听到响动,用颤抖的声音说。 他只有站在那里。
沈夜跑过来见这情况一皱眉,接着戴了墨镜走上前,镇静地开口:“老人家,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那老太太一挥手:“走开!”便打上他的脸,他却只是站定,没有生气,也未退后。 老人终于开口,已然是心灰意冷的样子:“老伴早就走了,儿子女儿不管我,我找了家人家做了十几年活,每天尽是些做了一辈子的繁杂事情,最近我又感觉主家怕我太累,不给我多的活做——我已经没什么用了,还不如就这么……” 她蜷起身子抽泣。 沈夜犹豫片刻又开口,声音缓慢而温和。 “老人家,您活着就是有用的。” 老太太滞了滞转过头来。 沈夜看着她,继续: “说是小事,人活一辈子遇到的大多都是小事,或许繁杂,可就因为您与别人一起做这些,他们是不是会觉得高兴?您是不是也会感到高兴?这与多少没有关系。” 他闭上眼。 “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但一起经历的这些人……最后总会成为您十分重要的人。或许您有时会觉得重要的人都离开了您。可是您如果去了,就不怕他们也伤心吗?或者,这样去了的话…又会错过以后多少重要的事…和人呢?” 老太太沉默着低下头沉思良久。终于转身,颤巍巍地要从栏杆上下来,沈夜伸手扶住她。 这时小巷里奔出一家四口,最小的孩子开口就哭着喊:“姆妈不要走——姆妈你走了谁做糕给我吃,谁给我和姐姐讲故事啊——” 那家男人忙走上去将老太太扶过来,女人上前抱着她便哭:“姆妈是我不好怕您太累,偷偷少给了些活……可这十几年来您帮了我们多少忙?两个孩子的小衣服有几件不是您做的?您孩子如果不管您了我们给您养老……您可千万别寻短见,我们发现您不见了都急坏了……” 老太太这时终于老泪纵横,四人哭着抱作一团。 之后男人转身向沈夜和初七深深道谢,接着回头和妻儿说回家吧,于是一家人簇拥着那老太太往小巷里走去。
沈夜看他们走远了才摘下被老太太撞歪的墨镜。 初七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他。
“……做得不错。”半晌初七蹦出一句。 “……”沈夜却没说话,只是在路灯下侧过头望向他,眼中隐隐映着点暖色的光,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嘴角微微上扬,暖色的灯光勾勒出柔和许多的轮廓。 他屏住了呼吸。
……他输了。 他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知道他们何以成为恋人,不知道当年自己为何让这个人如此惦记,甚至不愿去想以后会怎样。沈夜是他与过去的唯一联系,可他对他们的前尘过往一片茫然,所以他阻止沈夜靠近,也不敢让自己越轨。 ——可是他输了,因为他的脑海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接近他碰触他,然后如在睡梦里那样不经思考地把他拥在怀里,再然后随便做些什么都好,例如把他按在前面的路灯灯柱上扣起他的手,例如试试能不能将他亲吻到没有还手之力。 这些念头一起便如野草在他的脑海中疯长,几乎容不下别的任何思考余地,像危险的飓风席卷了一切顾虑恐惧。光是努力遏止这个想法被付诸实践,就已经耗去他全身力气。 他注视着沈夜,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沈夜望着愣住的他,唇边的笑意开始凝固,眼神带上疑惑。 就像他再不做些什么这个笑容就会流失一样。他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这念头。
——所以他终究做了他在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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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12:31 GMT 8
六
初七靠过去,或者更准确地说,撞了过去。沈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只是略微楞然便随他动作,甚至还回应,带了点轻微的引导意味。他便肆无忌惮起来,轻轻吮吸那人的舌头然后再深入,发现自己做得意外地熟练,就像身体里的记忆被唤醒。随即他吻上沈夜的侧颈,听到那人轻微的一声呻吟,嘴唇感觉到血管的有力跳动。 这个人是自己茫然的过去中唯一的有据可循,而又因为自己,他还像这样活着。只是这么想他的心里便异常喜悦。他停了动作抬头见到那人微微皱眉的表情,似乎正努力隐忍,却因为脸上泛起些微薄红而令人不那么信服,他便戏弄心起,再俯身舔过那人耳廓,听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就轻笑。 然后他却突然低哑着声音道:“阿夜,为了我好好活着,好吗?”。 这称呼这话都像是直接从脑子里蹦出来的。 沈夜便是一顿,接着竟然低头回吻他,他直觉以这个人的寡淡风格这吻大概算是热烈,然后沈夜的手也环了上来,他们俩整个陷在对方的怀抱里。他心中一瞬仿佛是完全充实,又仿佛永不会餍足,他再回吻过去,一只手缓缓下移到沈夜的腰—— “喂喂这边要封路了!” 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大喊大叫的声音,接着就是手电乱晃过来。 沈夜不能被人认出来。这么想着他猛地捂住沈夜的眼睛,结果两个人的姿势看起来更为暧昧难解,那警卫只当他们尴尬,也没靠近就只是说了句:“大半夜的在这里干嘛呢,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开放了?” 接着咕哝:“也不嫌冷。” 他回头看看沈夜,反应倒是快,已经掏出墨镜戴上了,只是连脖子都有点泛红,虽然他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没怎么想,牵起沈夜就跑开,接着他们俩边跑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和周围的景物快速变换,最后一口气直接跑到了宿舍。进了屋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猛喘气,沈夜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险。”半晌他开口。 “……说起来,我们算…小年轻吗?”沈夜边喘边回。 他看着沈夜勾起的嘴角自己也笑出来,低头又顿住了,看看自己再看看沈夜,接着转身就去拿了条毛巾:“我去冲个冷水澡。” ……结果他发现自己忘记了拿衣服,只能穿了条裤衩就出来,出来的时候沈夜坐在床边,看那样子好像也解决完了,他便往地铺上一躺:“睡吧——” 反正有的是时间。他乐呵呵地想。 “等等。” 沈夜却沉默半晌,在他伸手去拉灯时又突然出了声。 接着沈夜爬下来俯下身,手抚上他的前胸眼神便是一凛,那里并不好看,疤痕交错,有些长而丑陋的伤口一直蔓延到肩膀和背后,在离心脏不远的地方是一个枪眼的痕迹。 “我醒过来就是这样了,应该是失忆以前留下的。” 他顿了顿说道,“你知道这些伤怎么来的吗?” 阿夜的手感觉还挺好。他继续想。 可沈夜把手放下没回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接着背对他坐了起来,他想出声去问却感觉到沈夜明显的僵硬。 他的手想搭上去,沈夜往前缩了缩像是抗拒,他只有再把手放下。 他颤抖了一下:“……能告诉我吗?你知道……对吗?” 本能告诉他闭嘴,可这是他几年来关于过去的唯一线索。没有过去是让他恐惧茫然数年的东西,现在这种恐惧再度沉渣泛起。于是他继续问,带着微小的绝望。 沈夜盯着他皱起的眉头,依旧沉默着不动。 在今晚的某些瞬间,他几乎以为他们是亲密无间了。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已经索性告诉自己他们过去是腻腻歪歪小情侣一对,只是沈夜不小心以为自己死了而已,而以后也能这样下去。 但是—— 沈夜回头看他,以如梦初醒的表情。接着爬上了床,背对着他躺下。 “非常抱歉……一旦事情解决,我就回去。”接着他听见沈夜说,那声音很沉稳平静。 他看不见沈夜的表情。 他想起沈夜在他回忆自己是他“男朋友”时,在他说着亲吻的场景时,那不安的欲言又止那急切的打断。他突然不敢确定这仅仅一个片段的记忆乃至这个难得假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或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解?他像是迈进一片伪装成草地的沼泽,沉到快要没顶,才发现手边没有绳子。 ……但如果这样,自己吻上去的时候,他为什么是那种…反应? 他的大脑里一团乱麻。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这个人如此迅速地吸引,他也无法理解这个人突然的冷淡和疏离。 他在前一刻却还自欺欺人地以为,什么都不知道也能就这么过下去。 这如果是梦,也嫌太短。 直到天色全亮他也没能睡着,沈夜却像是睡醒了,爬起来开始做早饭,还是做了两份。 他咬咬牙过去继续吃。经过一晚上的分析他得出结论,只要沈夜还呆在这里他就慢慢哄,慢慢套出以前发生了什么,过去的事情如果好就强调,如果不好就告诉他自己不在意,至于早饭,只要是那人还做,就得边吃边夸—— 喜欢上了,就是没理由也没办法的,他想。接着抬头:“今天的粥也不错——” 可是沈夜开了电视切到了财经频道,接着专注地看着播报,那是某一家他从未听说过的公司公开上市的消息。 然后沈夜走到角落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他猛然回忆起好几次自己买完东西洗完澡回来,沈夜都在那个角落坐着。 可他竟没有一丝一毫多想。 电话通了,沈夜只道:“是我。”看来是与那边的人联系过多次。 接着谈话的内容他只能隐约听到。 “……借壳成功了?很好……估计市盈率能有多少……好的,破产保护期限还剩多久,小组进驻了没有?……好的,有没有包装ABS的可能?……嗯,利率定多少?” 他听不明白,心里的不安却在海啸。 接着沈夜抬头看了眼他,依旧没表情:“……下午开新闻发布会,现在来接我。” 那眼神是惊人的凌厉迫人,这个人回到了他的战场。他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他在自己面前隐藏了多少锋芒。 初七僵在了那里喉咙哽住了,说不出话。接着沈夜站起来背对着他,他这才发现他换上了穿来的那身衣服,还是自己洗好叠好放在柜子里的。 “流月集团不会破产了,这段时间很感谢你的帮助。”然后沈夜转身看着他客气地说,“住在这里的花费我会加倍还你。” “你——”他开口,却望着沈夜呆住。他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眼里却是空洞,什么都没有。 他见过他真正的笑容。 他摇摇头:“不,我知道你不是——” “你能知道什么?”沈夜眯起眼睛盯过来,“你有资格知道什么?你觉得我呆在你这里而会什么都不做?那我是如何统率一个大集团这么多年的?”
“你——”初七却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哽咽在那里。 沈夜看着他的眼睛片刻,极轻地皱眉,却最终别开头去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外面车辆引擎声响起,他走出去,顺手把门一关。 接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小巷里。
七
初七坐在房间的一角。 沈夜已经离开整整一个多月了,没有任何联系。日子平缓如流水地过去,日历很快翻过了那两天——不,他数过,58个小时,会比两天多一点。 然而他比原先想得要平静得多,事实上他真正消沉的时间没有超过一天,然后日子继续:上夜班,劝人,回来倒头就睡,起床,吃饭,买点东西,上夜班。 他起身做早饭,或者午饭。现在他算是明白自己做的早饭确实不太好吃,但也没有了替代选项。他抬头看到沈夜托他带回来的一个小牛奶锅,只用了一次就被束之高阁。他也不知道怎么用,只有把它放在那里。 他突然发现这锅有些落灰,就顺手把它擦了擦。沈夜的那一套起居用品也被他收好放着,这样如果他回来那些都是干净的,可以就拿出来用。他想。 沈夜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他是个很讲秩序的人,兴许是从失忆以前就养成的习惯,虽然衣柜里衣服不多,过季的不太穿的都会被迅速地收好压箱底,那几件却一直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打开衣柜门就能看到。 账户里悄然多了一笔钱,他想打回去,被告知不行,于是就没有动,也不想去管。 刚开始的那一两天,他脑海里全是那个人的影子,后来慢慢好转,只是偶尔选择一些事情来回忆。也不想去分辨真假,只想抓住确实发生过的事。 然后他发现,这58个小时自己经历的事意外地多。他也能想起沈夜那些时候的样子,醒来时的疑惑与若有所思、在大桥上拥抱他时的轻轻颤抖,进衣服店时的稍带好奇,被吻得窘迫时扭开头去。还有最后那他读不懂的眼神。虽然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那个人多数时候还是没有表情或者带着礼貌的微笑,正如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 是的,开始他几乎每天都能在各类新闻节目里见到沈夜,作为死而复生还带着集团走出泥沼的传奇。闪光灯与镜头聚焦下的他依旧带着漠然的平静与威严说着他所听不太懂的话。偶尔有听得懂的,但那是他所不愿细想的,比如“我一度处于绝境,但感谢诸位合作伙伴及集团同事的支持,流月集团现在前景可观。”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不能被归入合作伙伴或者集团同事。 但能见到终归是好的。他欣慰地觉得那个人看起来终究是挺有精神的样子,也发现他换上高级些的衣服到底还是更好看,于是他每天睡醒开始到上班,都放着电视当背景乐。 可惜媒体的关注便如一阵风,刮过了也就过了,永远有新的热点像潮水淹没了前面发生的惊天大事,渐渐地他在电视里看不到沈夜了。报纸上有消息的时间能稍微久一点,但很快关于流月集团的报道也消失了。 他已经一周没有沈夜的消息了,这终究是有点难熬。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他犹豫半晌,最终拿过墙角的电话,翻了一会儿通话记录,然后回拨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沉稳而淡漠:“请问哪位?” 他拨电话时没想这么多,此刻有点不知所措,尝试着开口:“我……找沈董事长。” 那边听到他的声音却沉吟了很久:“……哦。”随即是放下电话转身的声音,“他找你。” 并没有说是谁。初七有些惊讶。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隐约听到那个男人叹了口气:“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接着是很轻的脚步声,电话被接起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那边却传来冷然的话音:“钱你都收到了?” “没能打回去,所以没动。”他咬牙然后开口。 “转了便不能取消,只当是我感谢。”那边沈夜听着倒是平静。 便是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头冒起。 “我把你大半夜雨天的从桥上拖回来,不知道你是谁就把你带回家看着,没事干就跟着你怕你再去自杀,你觉得我是为了钱?” 那边沉默下来。他定定神开口。 “这世界上能挣到钱的事情很多,救人按这么看该是亏了。只是我不在乎。而且现在我觉得,特别对于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在乎。” 他低下声去,那边还是沉默。 “另外比起这个,”他下定决心开口,“不论你怎么想……我更想知道我们过去究竟怎么回事,只有这样,我才能明白以后怎么办。” “你不必知道。”沈夜却没有犹豫地回答。 “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也会想办法自己去查清。”他继续。 然后是一段漫长的无声无息,他只有等着,等到快觉得电话掉线了的时候,那边沈夜终于说话。 “我觉得这不会是你想听到的事。” “没关系。”他回答。 那边顿了顿。接着。 “……今天傍晚江边见。”他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出声阻止,但沈夜似乎没有在意。 “……以及,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电话被挂上了。
到了地方,初七发现沈夜已经在那里等着,但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电视上气色那么好,可能还没有和他一起吃盒饭的时候好。 富贵地方不养人。他感叹。 沈夜看他来了转身就走,他随即跟上,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大桥边。 “我们怎么认识的?”他忍不住先开口。 没有回答。 “我们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是没有回答。 “那我身上那个枪眼——” “是了。”沈夜点点头,“我只是来回答这一个问题的,前面的问题我都不打算回答,因为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还记得你唯一回忆起的事情吗?”接着沈夜转向他,问。 唯一回忆起的事情?那个大桥上的拥吻?他点点头,这时说起那个场景,多少有些心酸。 “你能记得起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他摇摇头。 沈夜冷笑:“那就对了,所以你对待我的方式,真是荒谬。”
“你知道为什么我开始那么确定你已经死了?”他望着初七冷静地开口。 初七再摇摇头,眼神透露出惊恐,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要说”。 沈夜却继续,看着初七的眼神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 “在那之后,因为你不必知道的原因,我…杀了你。”
他无视了初七像是苦苦哀求他不要说下去的眼神。 “……我开了枪。然后亲眼看着你掉下了这座桥,我以为,该是万无一失。”
初七终于颓然地垂下眼去,所以没看到沈夜也移开眼去,越过他望向江面,眼神有些颤抖,却又茫然。 “所以你活下来,救了我。这件事…该有多么荒谬。”
间章
他仍低着头。 便是这样了,从一开始便一错到底,而沈夜将真相留到此刻才说出,也是为了……保留这个容身之地以便翻盘吧。 如果本就是个陌生人,何来如此的纠结。 如果本不相识,亦不曾有短暂相伴,那或许也是更好。 他终究是失误了,爱上了伪装的他人,抑或爱上了自己的幻觉。
他抬头,眼中终于是漠然的,带点悔恨,沈夜窥见他的眼神,表情无波无澜地转过头去。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可是沈夜的背影更冷,他的喉咙像被人扼住,只能跟着沈夜机械地走,发不出半点声响。 绝望摄住了他。 他们走到桥的尽头,沈夜转身:“所以,别再见面终究是妥当一些,就此——” 他的话头却突然打住。 接着初七看到他转回去开始继续往前走,脚步很稳很平静,有些过于稳了。接着他回头看向他。 那眼神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或者一丝……恳求。 跟上来。
他不明就里,却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心里却开始隐隐有些意外,他直觉沈夜似乎在放慢脚步,乃至刻意走在自己身侧。
他们下了桥回到了那天的江边,沈夜突然停下看向他。 “你会游泳吗?” 他对这意料外的问题措手不及:“……会,救生员有培训,到江里都能游两圈——” 沈夜点点头望向边上。 他身边的护栏被车撞去一块,还没修好,下面在建景观,盖着防雨布。 然后沈夜很快地低声说:“一会无论发生什么,走,不要回来。” 接着—— 他突然侧身挡在了初七和旁边的窗户之间,把初七撞下了岸,同时是子弹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一朵血花在他身上绽开。
又是两声枪响。 沈夜躺在地上,再没有动。 初七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要沉下去,可他努力调顺气息游到了防雨布下,接着顺着岸一口气游到了一处偏僻所在。 没有再响起枪声,像是袭击者被这意外的结果震慑了。
他爬上岸,想往回奔又收了脚步。 不能回去。 那是沈夜给他最后的警告。
他浑身湿透,失魂落魄,也不敢回到住所,唯有在大街小巷间踯躅,最终找到一处隐蔽地方,坐在台阶上终于喘了口气……然后把头埋在膝盖上,开始颤抖。
他曾经无法理解这个男人。 他的一切都那样美好,可也一直难以猜透。他的目的始终掩于背后看不分明,他的行为多变又让他费解。他看不懂他,一如他看不懂自己对他天然的亲近感和不可遏止的欲望,这种感情曾是如此强烈,掩盖了他所有的疑惑不解与猜疑,而在掩盖不住时——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他,却又真真正正地救了他,以那样的代价。
他回忆起沈夜在那两天里每次被问及那个场景时的奇异眼神。 ——他突然明白那是深刻的恐惧,就像怕自己想起来就会再度离开一样。 这恐惧很是真实,一如他挡在自己面前望过来时,眼中的眷恋。 那人的真实心意包裹在层层他所未知的谜团之中——却一直未变。
……他其实从不曾看错,或者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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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16:13 GMT 8
八
初七并不知自己在台阶上坐了多久,只是看着天色渐暗到万籁俱寂,最后朝阳初起。 开始他的头脑如遭受一记重击,除了钝痛之外一片茫然,然后昏沉的思路还是逐渐清晰起来,或许因为反复萦绕的一个念头。 不能让沈夜白救了他。 他站起身,打算先去找认识的同事看能否安顿,或许借点钱。 宿舍大约是回不去了,他想——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车辆接近声,他本能地闪身到屋后,可那车似乎察觉了他的存在,停在了前面。 他屏声静气,听见车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一瘸一拐,没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出来。” 他便一愣,这声音他听过,在那次打电话给沈夜时。应该是……那人所信任的人。 他走出去,眼前是个高瘦的男人,拄着拐杖,容貌不显得老,唯是有些苍白,却一头银发。 男人望向他,一边眼睛不知什么缘故被遮起来,他却仍因这注视感到身后一冷。 只是这该无喜无悲的锐利眼神此刻终究蒙上层疲惫。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车。” 男人转头示意。
开车的年轻人戴着墨镜,看到他竟是咧开嘴一笑:“真是太好了原来你就是——” 那银发的男人一个眼神丢过去,年轻人立刻闭嘴发动了车。他坐上后座,银发男人坐在副驾驶位。 车内宽大,在坑坑洼洼的小巷里行得也平稳,虽然他不认得牌子,也知道价钱大约不菲。但他只是茫然盯着前方。银发男人从后视镜里望了望他,轻叹了口气: “找到你就行。虽然想说好久不见……再自我介绍一遍吧。他们叫我瞳。” “你是……那天电话里的人?”他低着头问。 “嗯。” “你……认识失忆前的我?”他紧接着问。 “不仅是认识,我看着你们长大。” 初七猛地抬头:“那么——” “我是他的下属,”瞳摇摇头,“他认为不必说的事情,我不会说。” 初七顿了顿,点点头垂下眼去,接着开口,声音发颤。 “至少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刚抢救完。”瞳闭上眼,“一枪擦过动脉,一枪擦过心肺,还有一枪没打中,算是万幸。” 初七稍稍松了口气,只是眼神仍然悲伤。瞳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微微皱眉: “等他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带你过去。但在这之前,先要给你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你该知道现在出去会有多少麻烦。” 他点头。
车拐过几条路,开进了一处僻静宅院,砌着红砖矮墙,花草繁茂,尽头一座不大的房子,像是有了年纪,却被精心翻修过。 “我思来想去,还是这里最安全。你在这等等。”瞳丢下一句,下车去开门。 那个年轻的司机目送他走远,吐吐舌头转过头:“我叫十二,是他的助理。” 他摘下墨镜好奇地望向初七。初七没吭声,点点头算是回应。 十二看见他的样子,却又笑了笑,眨了眨眼:“没什么可难过的,沈董又没事,谈恋爱失忆一样能谈。” 初七惊住了,抬头。十二继续:“比如——” 接着又猛地打住了话头,因为瞳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看看他,叹口气,摇了摇头。
把他送进屋,瞳和十二就匆匆离去,集团内部这两天为了这突发的事件该是很忙。初七想,接着开了灯。 这里并不像个临时的住所,布置不算复杂,却非常考究。客厅里摆着架钢琴,旁边陈设着些古董。他上楼,先看到间不大的书房,打开隔间的门,是个挺大的卧房,摆着各类可爱的物事。 应该是女孩子的房间,住着终究不大好。这么想着,他打开隔壁房间的门,也是间卧房,装饰简单,除了书柜书桌就是张挺大的单人床。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索性摇摇头不再去想,接着把目光移向床头柜,便是一颤。 那是两张并排摆放的照片,用相框裱了起来。一张新一些的,是沈夜和一个女孩的合影,那女孩看起来已经是少女年纪,身材有些矮小,但眉眼间隐隐与沈夜有几分相似。 沈夜似乎说过他有个妹妹。 这……是他的房间? 心中千头万绪间,他将目光移开去看另一张,顿时愣在那里。 那是他自己。 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上头的人千真万确就是他,穿着风衣戴着眼镜,抱着堆书,似乎是听到谁呼唤回头看了过来。笑得温润而真切。
他颤抖着将照片拿起来仔细徜徉,然后意外地看见角落有两个手写的字。 “等我。”
那一瞬间初七思绪明朗起来,种种费解指向一个答案,只是心中酸涩:这阴差阳错间,那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了这些年? 衣服湿了又干,黏在身上很是难受,提醒了他自己的狼狈。他想这终究不是能去见那人的样子,便洗了个澡,随手在衣柜里想找一套换上,结果对着沈夜那风格迥异的衣服,比如真丝浴袍,又下不去手。 结果,寻觅之下他在衣柜一角看见几套样式略有差异的换洗衣服,像是很久没动却叠得很好,也很干净。他好奇心顿起,试着拿了一套出来穿上,发现刚好合身。 接着他猛地冲进浴室,在角落里翻出了另一套起居用品,挺久以前买回来备用的。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终于低下头笑了: “都帮我留着啊,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随后他躺上床,感觉被熟悉的气息所包围,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 ……再见到那个人的话,该说些什么呢?
一个月后,病房里。 初七抬起头,发现沈夜居然醒了,正瞪大了眼看着他,而且直到看到他眼睛下面那道来路不明的红色纹身,表情才恢复正常。 “放心你没穿越,”他拍拍沈夜然后看看自己身上那米色衬衫,“这本来就是我的衣服我穿没问题吧?我逃出来又没带换洗衣服。” 沈夜盯着他愣了三秒,点头:“嗯。不过你是怎么拿到……” “瞳把我带去你家住了一个月。” “啊?” “就是这样,他们说外面太危险。对了你妹妹的房间我没动,你的床挺舒服,另外我真没发现自己以前挺帅的。” “…………” “抱歉有点黑眼圈,看着看着你有时就睡不着了…放心我没干别的。” “………………” “…好吧我去叫护士…你应该没打到头的啊怎么不会说话了…”初七起身按了铃。
护士来了叫了医生,医生检查完叮嘱一番,初七边听边点头,然后医生护士一走,立马拉过板凳又坐了回来。 “再抱个歉,话又有点多,这一个月天天对着你说话就和对着墙壁说一样,好不容易你有点反应了。” “这些天都是你在这里?”沈夜终于开口,问。 “也不是,瞳还有十二有空的时候会来替我,不过他们要忙集团里的事。”初七低下眼,“抱歉我还是没有想起来,那些事我帮不了你……只能在这里看着你了。” “这没有关系,”沈夜摇摇头然后撇开眼去,“只是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想再见我…” “哦。那我走了啊?”初七一挑眉,起身。
沈夜瞬间噎住,一个“别”字刚出口,初七已经笑着坐下:“行了,你伤还没好,总要有人在边上。” “抱歉,但我知道你现在应该还是……不想面对我。”沈夜低下头。 “你怎么知道?”初七问。 “……”
“因为你杀了我?谁信啊。”看着沈夜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初七叹了口气。 “……你真的不信?” “看人说不如看人做。想杀我就那天那情况你一点劲都不用费,你愿意怎么编继续编吧。” “……” “好吧,我也知道你说的可能有些是真的,但是不全是真的吧。不然你救我干嘛?”初七平静地继续。 沈夜没有再说话,初七盯着他笑笑,突然又开口。 “另外啊,你这个人我真是看不懂。”他摇摇头,“例如,你到底是要我留要我走?” “……啊?” “是我把你拖回家的没错,然后你没过两天抬腿就走;接着我打电话叫你回来你不回,再说两句你又回来了;一回来就把我往江里推,又口口声声叫我别回来;然后到了现在,又叫我别走……你说是不是?”初七大气不喘地说完。 “……”无话可说的沈董事长真诚地怀疑起了自己的口才。 “知道你有苦衷,但是现在都这状况了,有些弯子就不必绕了。”初七淡定地拍拍沈夜。 “例如吧,对我有意思就说。”
…… 沈董事长放弃了怀疑自己的口才,直接把头别到另一边去了。但是对手锲而不舍。 “不说?没意思?对我没意思你还这么玩命?” 初七完成了乘胜追击,然后闭了嘴盯着沈夜。 然后过了很久,久到初七已经把窗外的叶子数了三遍,沈夜还是没说话。 初七突然心虚起来。 他俯下身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因为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所以阿夜,你…还是不想承认我吗……” “不。”沈夜猛然回头,“不是这样。” “所以呢?” 见初七还是低着头,沈夜顿了顿,然后笑了,开口: “所以,请一直像这样陪着我。” 然后沈董事长挂着那个胜券在握的微笑,特别镇静地抬头,望向呆在原地看着他语塞了的初七。
五分钟后。 “这就…对了嘛。”初七终于反应过来,脸还有点红。 接着小心地凑近过去望着沈夜的眼睛:“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 “答应了我好好活下去,以后就别这么不先告诉我就…折腾自己,我宁可你跟我一起逃或者帮你挨两枪。” “当时的情况…”沈夜刚要开口解释。 “…反正我心疼。” 初七没理沈夜的反应,抬起他的下巴,轻轻亲了下去。
九
初七轻轻啄了一口就放开了沈夜,然后轻声道:“你伤刚好,不能乱动。” 沈夜深深望着他,点头。他没有继续解释当时的情况,而是坐直了转身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 接着初七望见他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 清晨的医院一片宁静,他们之间是舒适的沉默,而后沈夜的手缓缓移上去,覆在初七的手背上。 初七反握上去。 时间像走得很快,又像已然停滞,而他们只是静静听着窗外的风声鸟鸣,那些声音透过树影间的缝隙,构成错落的慢板。
过了很久初七拍了拍沈夜的手背:“行了。” 沈夜询问地回头。 “我得承认这样挺…不错的。但我回去一次晚上再过来,家里还有事。”初七笑笑。 “什么?”沈夜微皱起眉。 “就你那座房子,地板多久没打蜡花园多久没修理了?我刚做了一半,争取在你出院之前弄完。” “没有必要……” “这样房子看起来有人气,活着就要活得有样子。”初七眨眼,“放心,不该动的我不会动。” 接着他征询地看过来,沈夜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初七笑了笑:“再见。” 沈夜也笑,挥了手。
但看初七走远之后,他的神色却渐由柔和转为凝重。 接着拿起了床头的电话。
二十天后。 一早初七开门进来,手上提了个保温瓶。他打开瓶盖,香气飘散开来。 “喝口汤……你可真是元气大伤,到今天还是这副气色。” 沈夜低头不语。 “是买的不是我炖的,放心。”初七笑着舀了一勺,“张嘴?” 沈夜瞪了他一眼,把手伸过去。初七叹了口气把勺子放回去,然后把保温瓶塞到那人手里。 “那样不是更像照顾病号嘛…”接着委屈地咕哝。 沈夜瞪了他第二眼,开始闷头喝汤。
“说起来,你明天就要出院?可是伤还没全好吧。” “公司已经积压太多事了。”沈夜低头继续喝。 “到时候也别太忙,身体要紧。” “嗯。” “反正我就先帮你做做家务吧我也没事。” “……嗯。”
汤喝完初七又陪着聊了聊,听起来那房子已经被他打理得差不多了,种完花修完墙,整个由抵押房产变成了梦中的心灵港湾,还自带私人生活助理。 沈夜拦过,发现拦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那就先这样?明天来接你出院,有太多事情要准备了。”初七起身笑道。 “好的。”沈夜点点头。 “明天见。”初七俯下身亲了亲沈夜的额头,转身走了。
沈夜目送他走远。 接着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他的声线转为冰冷。 “…希望我们可以共同遵守约定,我已经做到了协议内容,何况他现在不构成任何威胁。” “……虽然没有证据,但你我心知肚明。只要你以后能按规则做事,我也会考虑既往不咎。” “不承认便罢了……不过集团现在刚刚复苏,想必你也不会愿意看到这些东西被有心人公之于众,我认为,暂时冻结这部分资产十分妥当。” “…日后自然会有令你满意的结果,何必这么急不可待。” “是啊,我们的合作确实不是一天两天,多少该有些互相信任。” “那又如何?现在我可是一心一意为集团前途考虑。” “……再联系。”
他挂断电话,脸上是无掩饰的疲惫。
第二天一早初七到医院时,沈夜已经换了衣服理了东西。 他办了手续,接着走过去一手接过行李,一手挽起沈夜,道:“回去吧。”
清晨的医院没什么人——瞳用了关系压下了闻风而动的媒体,从入院到出院这一个多月风平浪静。 一路上他们默默无言,初七走得不快,像是怕牵扯到沈夜身上的伤口,沈夜回忆他平日那走如一阵风的做派,刚要开口—— 初七已经将他带到门前,向车边的十二和瞳挥手致意。
“沈董您可算回来了最近集团里真的好忙——呜。”十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别太累着自己。欢迎出院。”接着瞳转向沈夜,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十二委屈地撇嘴。
黑色轿车行驶在路上,瞳和沈夜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集团里的事,多半是初七听不懂的,他就看看窗外,再看看沈夜。经过这一场折腾那人瘦了些,皮肤竟隐隐透出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人像是只仗着个架子撑着,只是论及正事时沉稳决然的那股神气未变。
“说起来,”沈夜突然转向初七,“你现在会开车吗?” 初七摇摇头:“想过考驾照,没空去上课。” 沈夜便沉吟许久。 接着却说:“……其实你很久以前就会了。” 初七不知怎么接话,这是沈夜第一次论及……他们那遥远的过去。 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对自己一无所知。
沈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沉默的初七,再要开口。却终究皱了眉,低下了头。
接下来沈夜再没说几句话,直到初七把他带进院子,瞳和十二到了地方嘱咐几句就匆匆走了,像是另有安排。 他打开门,睁大了眼。 这有些破旧的房子古雅的感觉未改,只是墙砌实了,院中花草被精心增补修剪,墙上斑驳的部分也被几无痕迹地重新粉刷。地板打了蜡,家具的外罩都像是仔细清洗过,整个客厅窗明几净。之前日历和盆栽放得过时了,他未曾在意,现在也都被换去。 初七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我一直住在这里,又总觉得这房子太没有人气……所以在能想到的地方,就自己弄了弄……如果弄得过分了你别在意,我去恢复原状……你既然要回来,就住得好一些。” 随后认真地看向他。 “我感觉,仅仅是感觉……你还有需要担心的事情没有解决,你的集团是刚刚复苏吧,形势很好,可你想问题的时间…未免太多了。” “我可能会被袭击对吧?所以我不敢回去……我打过电话,那边没招到新的人,同事只能替我顶班,很是辛苦,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过去……有时觉得和这个地方一下就没了联系,只有做我现在能做到的事,替你分担一些什么,哪怕我根本不能像失忆以前那样替你做事——” 他停住了,因为沈夜抱了上来。
“…慢点,牵到伤口怎么办。”他有点儿慌。 “……别管。”沈夜凑近他耳边。 “你就是你,失忆或者没有失忆都是一样,你能活着已经是我这辈子能想到…最好的事。” 初七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沈夜顿了下,继续道: “……我想慢慢告诉你我们的过去,这需要很长时间,因为需要你去尝试回忆——不然对你不公平。所以你不要怪我——”
突然地初七撑住沈夜肩膀,挪开点距离,接着看向他一本正经的脸。 好不容易说出点所思所想的沈董事长有点不悦:“你干嘛——” 初七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扑哧一笑。 沈董事长恼羞成怒:“你到底是——” “太神奇了,”初七望着沈夜猛摇头。 “真的太神奇了——住了一个月的院连说话别扭的毛病都好了——喂你别捶我——”
然后初七微笑。 “我都明白…抱歉,是我多心了。总会有让我知道一切的时候,对吧。” 他直直看向沈夜。
沈夜停了一下,点头。 初七安心地闭上了眼,身体前倾过去搂住他。
所以他没有看到他悄然暗淡下去的眼神。
这天过得平淡无奇,沈夜收拾了一下就奔赴集团,初七呆在家里补了个觉;再然后,傍晚沈夜回来顺便带了晚饭,吃完初七去洗了碗。
饭后两个人窝着看了会电视,沈夜开始努力给初七讲解财经频道,最后在初七一而再再而三的抗议之下切回了电视购物。 最后,到了睡觉时间。
初七啪地站起来:“我去睡沙发。” “为什么——”沈夜有点诧异。 “没——”初七看着突然站起来牵扯到伤所以皱了下眉头的沈夜,又心软了,“算了你得有个人看着,我去你房间打地铺——” “我们家没地铺——” “现在去买?” “……” “要不,你考虑睡在你妹妹房间?” “…………”
“算了。”初七举手投降。 …于是他迅速洗漱完,进了屋躺上床背过身蜷起来,对着墙壁就不动了。 接着听见背后沈夜又轻微地咕哝了句:“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一咬牙,只好不委婉地表明原因:“你伤还没好不能太消耗吧。运动什么的省省吧。” “什——”剩下半句话被沈夜吞了回去。 嗯。他总算懂了。 初七愉快地睡了。 ……然后醒来发现自己又翻了个身,沈夜还是在自己怀里。 哦不。 他脑子里瞬间塞满了眼前那人颤抖的睫毛微皱的眉头还有拂在自己身上的呼吸。 ……在脑子里默念了三十遍以上“不要乱动伤员不要乱动伤员不要乱动伤员”之后,他终于把心里小小的火苗压了下去。 然后在心里感叹:谢衣啊,谢衣……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你以前睡觉天天搂着人家睡么?!
诱惑近在眼前有点难熬,他索性爬下了床,决定去刷个牙买早饭,迷糊之间一脚蹬在了电视柜上,一块小挡板掉落下来。 他一慌,回头看见沈夜还睡着,松了口气然后低头,看到露出的狭窄夹层中滑出一个盒子的角。 他拿起来。 那是一盒老式录像带,贴纸已经发黄,上面点点污损,旁边是模糊的字迹:
“惠存。” 下面一行小字。 “——另有备份,毁亦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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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18:16 GMT 8
十 三周之后。 初七偶尔自嘲自己像是被缓慢流淌的时间磨平了意气。 周而复始的每天,沈夜去上班,他呆在家里找些事做,回来吃饭看电视聊天,周末逛逛院子看看书。寻常得让他想不起被追杀而偏离正轨活着的现实。 只是他默认了这过日子的办法,也习惯了看着沈夜一脸疲惫地回来然后冲着自己勉强笑笑——他这时该说几句话,稳准狠那种,要是还是逗不笑就抱一抱。 有些事他没有提。 虽然偶尔他们也聊天,聊些关于过去的片段。 这天起床后,沈夜告诉初七电视柜抽屉不知为何裂了开来。他笑言这矮柜也有年头,和初七说了今天会安排人来换,然后匆匆吃了早饭,便去上班。 待他走后,初七沉思半晌,终于走到柜子前,移开夹层取出了那录像带。 他的手指抚过侧面的标签,上面的字是打印出来的,被水浸过因而稍许模糊开去,看不出是何人手笔。 初七没作声,将录像带小心放回,安上了挡板。 他能察觉出沈夜希望他想起什么。 如果说那照片和衣服之类只是源于当年误解之下的聊表思念,之后痕迹未及消除而已。那这段时间沈夜的行动则是刻意的暗示。 那人工作很忙,每次回家却总去整理橱柜,整理完又总有一两件旧物被摆在显眼位置,书本、摆件、笔。初七问起,他便说件相关的往事,无一例外是过去的自己与他。 ——过去的自己名叫谢衣,在流月集团做事,帮过沈夜不少忙——这是初七在他还未醒时从瞳那里打听来的内容,可瞳不肯说更多,十二看起来也爱莫能助。 按沈夜的说法,那书曾经借给过谢衣,那摆件是谢衣赠与自己,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每每叙述个开头就打住。 初七便问后文。 沈夜就常常期待地看过来:“想起什么了吗?” 只是每次都得到一个茫然的摇头。 之后初七索性主动指着各种东西问,这房子里桩桩件件似乎都埋着回忆——他所不知的两人的回忆,他记住了无数个开头的故事,但是没有想起任何一个结尾。 只是,沈夜反而要藏起来的——应该就是不想让他回忆起的东西。 虽然也是回忆,却也是那人想毁掉的部分。这里的家具件件都有年头,却依然经久耐用,唯有这件坏得蹊跷。 只是,他却——
那天晚上初七先是接到了一个电话,十二打来的,很是欲言又止,但终究也就说了一句:“沈董转告你,你现在安全了,可以回去上班。” “他人呢?” 十二没答,直接挂了电话。 而沈夜还是回来了,只是比以往都晚,虽然平时也不算早。 他回来得有些悄无声息,以至初七开始甚至没有发现。事实上他走下来开灯的时候,才看到沈夜正站在楼下黑暗的客厅里沉默着,那人看到他,居然一颤。 他惊了又有些不明所以的心疼,忙走过去,沈夜再停了半晌,竟道:“你没走?” “为什么要走?”初七开口。 沈夜犹豫良久,闭上了眼:“那个夹层……你动过。” “是。”初七自知瞒不过,便点头。 “那么一切你都明白,还留在这里自寻痛苦?”沈夜接着问,声音稍稍有些失了平时的沉稳。 “不算是,我找到了那些东西,只是我没看。” “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你不想让我知道。” 沈夜仔仔细细打量了下他的表情,只是黑灯瞎火的他也没觉得沈夜看得多清楚,反正那人也没再做声,于是他抱了上去就道: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之前你早就确保了我安全,却迟迟没放我回去上班。我现在整个对你就是个不确定因素,你大概觉得我想不起来就时刻会跑,何况以前我俩想必闹得不小,又怕我想起来也还是要跑。” 他叹了口气。 “只是我还是觉得吧,既然失了忆,我们相当于重新开始,有不好的事,解释不清的事,你不提,我也不会问你——这不就可以了?” 这下算是说明白了吧,他想。接着再补了一句。 “哦,至于我莫名其妙喜欢上你这事,我不觉得和记忆有特别大的关系,感情本来就是没道理的,我这个案例大概就是更没道理了…一丁点儿?” 快给点反应啊不然情感杂志看来的东西得用完了——初七表情淡定,内心开始忧虑。 然后沈夜环上他的腰。 这反应可以?他想。 再然后沈夜吻上来。 这反应……有点大? 他被拽倒到沙发上之前还没忘了把长篇大论说完。 “……所以阿夜,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 这句话被一个更热烈的舌吻打断。之后一切变得有些不可收拾,空气开始渗透进粘腻缠绵的气味,客厅里拉着层薄纱窗帘,窗外灯光透进来屋内却看不分明,倒引得他俩都抛却矜持。一吻将尽初七喘着气抬起头,沈夜只是看着他,眸子蒙了层淡淡的雾气,映着外头微弱的光,一如那个牵手狂奔在大街小巷的晚上。 他用尽最后的理智:“你伤好了吗?” 沈夜点头。 于是初七索性低头想咬开沈夜的扣子。 ……三分钟后。 ——宣告失败。 他有点忧伤地开始用手解,边开口: “再和我说说吧。” “……嗯?”沈夜的声音听着已经有些沙哑迷茫。 “以前那些事,就,就那些事也和我说说我以前具体怎么做的。” 沈夜醒转过来,猛瞪他一眼。 “现在我是真没经验,一会万一搞砸了怎么办——”初七认真谨慎地继续。 …… 沈夜闷了半晌,咬着牙蹦出三个字: “你随意。” 初七简直有点儿后悔当初没有更仔细地跟着同事们鉴赏人体艺术片,不过看了那些也不能实践几成就是了。他索性放弃了理论思考,一路吻下去,由于太急切变成啃咬,咬到某个部位就听见沈夜吃痛地一哼,却很短促。 他抬头望过去,沈夜看着他,眼神已然是动情,却紧抿着唇。 那人总是这样,除了那个晚上之外就没有真正放宽心过,无论面对痛苦或者快感。隐忍对他来说已经是近乎本能的习惯,哪怕是没有必要时依旧故我,就像在害怕这微小的缺口一旦打开就将崩溃。 到最后,反倒是他这个一无所知的人需要去安抚他,去努力迎合他的尊严与恐惧,去在每个可能堕向深渊的时刻拉住他。 初七于是舔过去,还试图去含,抱着取悦讨好的心,却终究因为颤抖与笨拙适得其反。沈夜低低叹口气,因为气息不稳更像喘息,接着伸手拂过他的脸,示意他往前靠一点。 然后他见那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指游走过他前胸,解开他的扣子,才惊觉自己慌张之下衣服都没脱。那手却继续向下,又往里探去。本来很精神的物事一下就更精神了,弹了出来。 以前积压久了初七不是没自己解决过,可是完全不能比拟现在的感受。他全身血液倒流,大脑里一片轰鸣的空白,偶尔飘过的想法都极其不着边际,例如他思考了几秒这是不是就叫做临阵磨枪。 所以枪磨快了就该上阵了?他又想了想。接着还是把手探过去打头哨。 沈夜发现总算用不着自己示范这个基本步骤,看起来简直松了一口气,结果下一秒就被大力搅动的手指给折腾得差点说不出话。 “…轻点。” “…抱歉。”
...... “没叫你一动不动——对,呃,差……差不多就这样。再……” “再什么?抱歉……” “……再动几圈。”沈夜觉得自己的脸现在大概能点着火。 “可以了吗?” “……再放一根进来。” 好了,不点就能着了。 沈董自暴自弃地思考着。 比起这些后面的过程都算顺利了,除去沈董在时机频率深度上孜孜不倦的教学之外,他们后半程简直合作愉快——反正最后那几下谁还顾得上说话。 事办完了接触新业务的初七累得可以,索性趴在沈夜身上不动了。 沈夜用胳膊撞撞他:“起来,去洗澡。” “这样挺舒服的。”初七哼了一声,蹭了蹭沈夜的前胸。 无语凝噎之中沈夜认真地思考了下把初七踹下沙发的可能性,结果因为腰力不足抬不起腿,作罢。 他决定换用手撞。 这时候初七突然侧过头,耳朵贴向他的胸口,旁边就是不久以前枪伤的疤痕。 他听着胸腔里的心跳沉默了会儿,看着沈夜勾起个微笑:“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沈夜一瞬间失语。 “说到底,我们现在能够都活着……真不容易。比起这个,别的事都不算难……别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初七低声继续说,抬手按按沈夜的眉心。 “别皱眉头,别唉声叹气,别…什么事都憋着,行吗?” 他前胸粗糙的伤疤轻擦过沈夜的手臂。 沈夜抓住初七的手。 “这些伤疤。”他指指初七的胸前那片纵横交错,“它们总在提醒我,你掉下桥之后可能经历了些什么。” “我不想让所有这些再次发生,仅此而已。”他闭上眼。 初七挑了挑眉。 “为什么是你不想?我也不想啊,共同努力呗。” “还有,” 他无视沈夜惊异的眼神——他都快习惯了。 然后抬手抹了一把沈夜的下腹,无视那人丢过来的眼刀。 “不是你说去洗澡吗?再不洗就……变干了。” 然后他看向沈夜,顿时觉得刚才那个是眼刀的话现在这个算什么呢?……人体激光武器? 不过总的来讲初七心情很好。就连鸳鸯浴的时候也一边哼着歌一边替沈夜搓背。然后坚决果断地以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为由,光明正大地把旁边那个人当成抱枕搂了就睡。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手臂酸痛地被沈夜捶醒。 “昨天居然!没有!上闹钟!还有!你怎么能…睡得这么沉!!” 他手一放开还没清醒,沈夜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接着丢下他套了衣服就往门外冲。 沈董事长,有生之年终于——上班光荣迟到了一次。
十一
初七慢悠悠地又睡了一会,起身打了个电话:“喂,我明天来上班。” 他在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叫骂之后笑着挂上了听筒。
沈夜回来的时候脸是黑的,初七问了好几遍为什么。 然后沈夜脸更黑了,丢下一句“下次必须上闹钟”之后转身,拎起塑料袋,进厨房……做饭。 初七自请打下手,被他“砰”地关在门外。 饭做完了初七故技重施地开始边吃边猛夸,沈夜脸色才好容易缓和,初七想那就提出个解决方案吧。 “下次早点开始就不会爬不起来了……” ……然后,他自觉地去洗了碗拖了地收了衣服。因为沈夜的脸色简直像是要雷阵雨的天。
……最后沈夜终于肯和他一起看电视了,虽然抱着个笔记本在处理文件。 初七看他心情好了终于小心地开口:“我明天回去上班。我会和他们说要换班的。” “不上夜班了?”沈夜没转头,问。 “晚上要陪你。我没有假日,一早一晚的见不着面。” “嗯。”沈夜点点头。 没生气? 沈夜又低头:“这工作很有意义,抱歉之前拦着你。” “都过去了,”初七摆手,“而且我能理解。” “……那就好。”沈夜埋头工作,没转头。
这么顺利就谈了下来,初七挺高兴的,但是沈夜闷不做声敲着键盘。 他抬手摸摸分叉的眉梢:“再皱就变成八条眉毛了。” 沈夜瞪瞪他继续。 他把头凑过去一看,标题神鬼莫测:“DF出货单 106-119-19053100” 沈夜把窗口一关看过来。 “你继续干活吧……反正你看的说的全是天书,我习惯了。” 他窝回去看电视。
第二天初七和沈夜同一时间起了床上了早班。 他走进暌违已久的岗亭,老郑唰地一下跳起来猛拍他肩膀:“小子你死哪儿去了,可回来了。” 老王捶了下他:“之前两个流月集团的人过来,一男一女,女的挺漂亮的,男的看着就一副书生样,说你被他们的车撞了住院了,我们死活问不出在哪家医院,直到你打电话才放下心。” “让你们担心了。”他苦笑。 “这倒没什么,只是我们几个老骨头替你顶班累得哟。后来还有人找过我,怪凶的问你在哪儿,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走了。”老郑插话。 这就是沈夜要“保证安全”的理由吧。初七想。 “过几天请你们吃一顿。”他笑笑。 “对了,”他转向老王,“之前说的换班的事——” 老王没答话,眼睛滴溜溜转着盯着他。 接着一拍大腿:“我说你小子养得白白胖胖还嘴角上扬呢,住个院因祸得福找到对象了?要陪她?” 初七愣了,想了半天:“……嗯。” “嘿我就知道!”老王开心道,“你别看他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跟刀子似的,现在女孩子没准就喜欢这样的——”他打断了初七的欲言又止,“换吧,你上早班我上夜班,好容易有对象了陪她更重要——……我是没戏啦,早班夜班都一样。” 初七表情复杂地看向老王,老王两口子原先是流月集团下面一家小厂的工人,虽然没有孩子也过得挺开心,直到三年前他老婆毫无预兆地跳江了,连遗书都没留。 尸体找到后老王把自己关在屋里喝了一个月闷酒,喝倒了被人送了医院。救回来之后他就自愿来了这里上班,从此没考虑过续弦。 “都过去了。”老王盯过来,“你要过意不去,每个月给包烟。” “那是当然。”初七点点头。 “那就行了。”老王笑,老郑也跟着笑。
初七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暖。 这是他在沈夜出现前唯一的归处,以及在这座城市里……唯一完整的记忆。 他曾以为,他仅仅只能属于此地。
而现在,他拥有了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
以后初七回忆起来,那一段时间他们过得很……普通。 沈夜买了本菜谱,做的菜开始花样翻新。他就在回家之后做做家务。平时沈夜回来得晚了,他也偶尔试着做晚饭,只是每每惊喜变成惊吓,最后终于作罢。 除了翻翻过去自己的藏书,他还发现过去的自己爱制作些小玩意儿,于是找出材料工具继续尝试。然而他的手有些不好使唤:或许因为他所不知的旧伤,他手指的肌肉简直像是有特定可行的施力方向一般。 他们也曾有过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的热恋期,却很短。沈夜的性格实在是有点寡淡,他冷静下来也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太不好意思。 所以日子回归平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看电视读报纸。他在职工宿舍里的那三年也大略如此,不过如今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小曦从异国打来电话,他不慎接起,于是这段关系纸包不住火了。 他没搞明白小曦对她哥说了什么,只知道沈夜听着电话里得意的笑语声脸僵了好一会,表情死板得他想上去揉脸。 好吧,其实不是想,他也马上这么做了。
之后小曦打来电话的时间都刚刚好,沈夜到了家而没开饭,多半铃声就响起。初七忍不住问过为什么,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再没有解释。 多数时候,还是沈夜在和妹妹絮叨。初七话不多,不过也能察觉自己以前和小曦关系挺好,于是也接过去聊几句。 幸而沈夜自杀的消息在小曦那边瞒了很久,一直瞒到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那女孩不曾体会失去兄长的悲痛,如今反而乐得呆在国外。小曦和初七说的多半还是些女孩子家觉得有趣的事,他不知怎么回,就只有听着。 只是每次小曦都特别认真地要他照顾好哥哥。 然后他郑重地回一句好的。
初七还是没有想起来任何事情,不过沈夜似乎已经不太在意。 不过那个人也仍在有空时慢慢告诉着他曾经经历过的片段。 时间久了,他脑中的过去终于能被稍微完整地拼凑起来。
沈夜说,谢衣是一场意外事故之后一个普通人家留下的唯一孩子,他在医院中醒来的照片被有心的记者抓住大做文章,于是上了报纸头条。当时媒体极力渲染他的聪明可怜与无助,沈夜的父亲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仗义执言地宣布,自己收养了这个孩子,会把他安置在自己家里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沈父自此被冠以良心企业家的名号,那些为了谢衣的遭遇掬了把泪的看客,也对流月集团的义举赞赏有加,随后的一系列慈善捐助活动,更让流月集团的名号响亮起来。 而这一切的契机,那个叫谢衣的孩子,被接到远离沈家的一间小房子里,由一个沈家辞退了的老得不中用的保姆负责照顾,每月拿到一小笔钱。 挣得名声荣誉之后,那个人并不打算给他更多,例如父爱需要的付出。 虽然那是他同样无法给予自己儿子的东西。 谢衣反过来照顾着这个老佣人。在他十六岁时,他给老佣人送终,鼓起勇气向沈父询问下葬之事,那是沈夜第一次见到这个与他同龄的少年。
“你恨他吗?” 沈夜说完这个故事之后,问过初七。 “无论如何他养大了我。仅此一项我已经很难报答。”初七只是这么回答。 “你想得还是一样。”沈夜笑着看过来,“所以你尽管有惊人的科研天分,依然在毕业之后进了集团工作。”
每次沈夜告诉他的故事都在这里戛然而止。 初七只知道,他们在成为同事之后不久相恋。 后面的事仅有片段,例如赠与的礼物,或者写在某本书上的只言片语。
十二
白天的班要轻松一些。人多车多,要寻短见的大半不会选这个时间。所以初七只是候在值班室里盯着监控屏幕,偶尔出去协管交通。 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 “那个,帮我顶个班成吗?我晚点到。”是老王。 “怎么了?” “…有事。”老王支支吾吾。 “……哦。”他没多问,想来单身汉多半有些不能说的事,要是老王找到了第二春,也挺好的。 “麻烦你了。”老王的声音带着些歉意。 “有什么好麻烦的,你替了我那么久的夜班。”他笑道,挂了电话然后打给沈夜,“替同事顶个班,你在家自己先吃?” “……我下班过来吧。”沈夜犹豫了半天,却说。 他想起那次挡枪,握话筒的手一颤:“没事吧?真有什么情况告诉我,我就再找同事帮忙看着自己回来。你身体不能再折腾。” “不是的,你现在很安全。”沈夜忙否认。 “那是为什么?” “……” 初七皱着眉头想了三秒突然灵机一动。 “想我了?想来次约会?” “唔……”
开个玩笑居然这种反应?初七疑惑。 …… 噗。 反应过来的他笑趴在桌子上。
等到车辆渐渐稀落,沈夜终于到了岗亭,带了两个饭盒:“下班晚了,当夜宵吧。” 初七打开一看,还是热的。 沈夜见初七转头看着自己,皱了眉头:“……怎么了?” “……没事。”初七看看近在眼前的微波炉,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无必要的微小琐碎的心意——可是在看重它的人眼里,仍然自有意义。
他埋头开吃,沈夜打量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到底在笑什么?” “没事没事。”他把脸埋进饭盒,“替我看着监控录像,我先吃着。”
沈夜只好扭头盯着屏幕。 突然摇摇他的肩膀。
他抬头一看,把饭盒一丢抓起外套和手电就冲了出去。 这才赶上把那个女人拽了下来。
女人看着很显老相,几缕凌乱的白发垂在鬓边,衣着凌乱肮脏,眼眶肿着,眼睛布满血丝。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脸上密密麻麻的浅色疤痕,由于表情的狰狞更显扭曲。 “你怎么了。”初七问,但是心有点虚。 他见过太多自杀的人,多数是重大打击后的崩溃,一些是平静的告别,唯独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 唯有刻骨的仇恨浸泡着她吞没了她,经年累月后才能把她营造成这副绝望带毒的模样。 女人笑了,笑得尖刻:“这世道真是荒谬,无辜的人生不如死,害人的人——倒活得风生水起——” 她的笑声在初七心里撩起一阵恐惧,但他仍伸手过去扶她,好言相劝:“没有过不去的坎,先跟我回岗亭,慢慢说——” 女人挥开他的手。 “我能告诉谁?呵呵,我知道,我知道啊——只要告诉了别人,马上所有知道的人都会和我一起倒霉,我能告诉谁?——” 她突然停住了,目光空虚地盯着初七的身后。 那是跑过来的沈夜。
就在一瞬之间女人以惊人的爆发力冲开了初七的钳制,扑上去扼住了沈夜的喉咙,声音哽咽沙哑,带着疯狂的破音: “是的你还没死,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活得好风光啊……你居然还有脸活着,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沈夜看清她的面貌,然后,他静静立于原地,没有抵挡,反而拦住了奔过来的初七。
“凭什么你们活得好好的,而我们却要这样生不如死……倒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泪水终于从女人的眼里大颗大颗掉落下来,她掐着沈夜脖子的手腕用力到发抖,指甲嵌入的脖颈渗出血丝。 而沈夜一动不动随她动作。他闭着眼,整个人像一具抽干了的空壳,了无生气,仿佛即使这么被掐死也会毫无反抗。 很久之后,女人尖刻的声音才因为疲倦渐渐低下去,她把手垂下来,捂住脸呜咽。 沈夜终于往后一个踉跄,靠在了护栏上,仿佛没有支撑的话随时都会倒下去。 然后他低头看向那女人,沉沉道: “……我……只是发现,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那需要时间,抱歉。”
“其实我早就应该,迟早也会做我该做的事,你们可以放心。” 他继续,声音无波无澜,静穆而带着既定的安宁,仿佛一直以来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够了!” 初七冲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然后回头望着他,脸色苍白,眼神惊恐惶然。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沈夜看着他,笑了。 “你能原谅我……现在才和你说实话吗?” 然后他开口,嘴角边的弧度反而更明显。
“我一直在以各种方法离开你。我试过让你厌恶我,或者借别人的枪……做我该做的事,再或者让你恢复记忆然后你必然会——可是我失败了,无论怎样你都不走……而最近我也没有再去尝试。抱歉……我清楚你总会明白一切,我也总会完成那件事。可是……” 他仍笑着,仰起头,声音却哽咽了。
“……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太好的梦,如果没有人来打扰,我希望能够……一直不醒。”
初七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之后他俯身扶起那女人,向桥那边打了个招呼,老郑跑过来,他们交谈几句后老郑走到女人身边,拿起对讲机拨了个号码。
他走回来,牵起沈夜的手,颤抖着握紧。桥上灯光渐次熄灭,他手却不放开,反而摸索着将十指牢牢交缠,像在一片黑暗的悬崖边,做着最后的无谓的挣扎。 然后他说话,语气带着恳求,声音在午夜的寒风中断断续续,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阿夜,我们回家,我们……先回家……好吗?”
沈夜笑着摇头,始终没有说话。 那边有人跑过来将那女人带走,于是初七转头,对老郑说:“我有事先走了,帮我稍微看看,老王一会就到。” 老郑应和着,他就沉默地拖了沈夜回到岗亭,理了东西,然后往回走去。 他走得不快,但是脚步有些慌张,牵着沈夜的手也有些颤,平时好整以暇游刃有余的姿态全然不见。 直到拐过几个街角,沈夜这才发现他们站在初七的职工宿舍前。 “你那边太远了,先住一晚。”初七开了门,只说了句。 灯光亮起,这小房间与沈夜印象里的别无二致。之前午休或者调班初七也偶尔过来休息,所以一直都有整理。 关上门初七才放开手,接着走向柜子翻了翻,丢过来一套睡衣浴巾,“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沈夜不做声,接过走进浴室,刚要关门初七走上来。 “现在不能留你一个人。”他抵着门皱眉。 “你不必担心。”沈夜摇摇头,“在计划完成前我不会——”
这句话音未落,门被初七猛地撞开。 沈夜未预料到,往后一倒,碰到水龙头的把手。热水倾泻而下,白雾泛起,他和初七连着衣服一起湿透。可初七不管不顾地吻上沈夜,以从未有过强横绝望的力道,他的嘴唇被咬破,鲜血的味道在口腔里搅动。 劈头盖脸的水流与蒸腾水汽中交换的这个深吻让双方都几乎窒息,初七仓促撩去沈夜的外套,然后一把扯开了他的衬衫,顺着留下一串细碎的吻,温柔而疯狂。热水浇注下情欲再度升温,沈夜烫得微红的皮肤上被烙下更为凌乱醒目的痕迹。然后初七将他从背后按在浴室一边的墙上,他欲挣扎,手被牢牢抓住。 初七轻咬他的颈侧,之后是耳垂,再而后轻声呢喃: “你现在还活着,我也不是梦,阿夜,你明白么,阿夜……” 他语调有些颤抖,另一只手却已在沈夜身下流连开拓。 片刻之后突然被贯穿的痛苦让沈夜瞬间紧皱了眉,可他抿起嘴唇,还是没有做声。
初七看过去,轻笑一声,可再开口却是哽咽的话音。 “阿夜你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开心或者难过,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活着……或者自杀。” 他完全没入了沈夜的身体,开始厮磨,二人肌肤紧紧相贴,他胸前的疤痕与沈夜脊背上的枪伤痕迹来回擦过彼此。 “你……肯定很满意……自己的安排,自己一了百了,然后留着我们一无所知……又全部活着是吗?你以为,我会活得很好吗?” “如果那样,我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阿夜,我们已经,已经……” 然后初七低下声去,反复呼唤沈夜的名字,如同温言软语,只有渐渐开始的,不由分说的掠夺与占有,暴露了他的恐惧。他的手抖得太过厉害,几乎握不住沈夜的手,索性松了开来。沈夜难以耐受地低喘,却将手覆上他环于自己腰间的手臂,轻握有如安慰。 初七终于将头靠在沈夜肩头。 “阿夜……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一直……”
他毫无章法地反复。 破碎的话语在欲望攀升的间隙吐露,水声掩盖了淫靡的声响,一如水流掺入了泪水,泪水混杂了情欲或者悲伤,呻吟如同叹息回荡。
释放之后初七扳过沈夜的肩,之后突然俯身,从沈夜胸前的枪伤一路吻到红肿带着血迹瘀痕的脖子,最后是嘴唇。 他们精疲力竭地拥抱,感知着彼此的心跳,良久之后沈夜抬手抚过他的后背,轻柔而流连。他放开,抬头注视沈夜,那人也看着他,眼神温和伤感。水声之外一片安静。 “抱歉让你难过……”沈夜搭上他肩膀说道。
“……不,该道歉的是我。” 初七愣了片刻突然摇头,抬手将沈夜耳边打湿的碎发撩到后脑,之后贴上他的前额。 “阿夜,我太冲动了。其实我明白……你一直都想活下去……不然你不会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更没必要舍不得我。” “可是你觉得……你不能,是吗?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喃喃道。 没有回应。
他走出来时沈夜已经倚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清冷优美一如往昔。 他站在那里沉思着,最后看向初七:“你说得很对。” 他注视着初七惊喜交加的眼神,摇了摇头。 “只是我并不是没有试过,在你失忆以前——所以,我们分开吧。” 沈夜的语调非常平静,乃至带了几分优雅。
“从一开始就任由这段关系发展,甚至对你失控,是我自私。明知自己无路可走还拖累你难过,几次当断不断,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如何道歉,只是事实上,你没有我,一定活得要好得多。至于感情,时间久了以后,你也会只当今天的事是个笑话。” 他笑了。 “比起以后让你伤心,现在各走各路要明智很多。”
“可是你现在还活着,阿夜——” 初七看着沈夜保持不变的冷静表情,开始不忍地颤抖。 “那是因为还没有到下一个最好的时机——并不是每时每刻做同一件事,都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沈夜以温柔的眼神望向初七。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怎么下国际象棋……我只能告诉你,有这样一颗棋子,它的功能与位置从一开始都已经注定,你不能把别的棋子放到它的位置上,不然满盘皆输……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 “输了又怎样?”初七失声道。 沈夜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 “今晚的那个人你看到了……像她这样的人,可能会更多。” 他望向呆在原地的初七,眼神安静而悲悯。 “你现在的工作做得很好,如果你是我,我明白你也会如何选择。所以,不必阻止我。” 他走过去,抱了一下初七,动作节制简短,没有余地。 “不过其实,我的命,早就和我,也和你——没有关系了。”
夜尽天明。 初七坐在椅子上。 沈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去,他换上了初七给他买的换洗衣服,似乎还带走了些起居用品。 后来初七起身看了一圈,那人整理过的宿舍,乍看真的只留下了他自己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仔细地将他留在原地,试图塞回他原来的生活里去。
他并不想流泪或者大喊,也并未思考回避或者放纵,当悲伤过于庞大,你兜兜转转也总能看见它,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城市开始苏醒,行人若无其事,他起身汇入人流之中,去上班。 到了岗亭,老郑打量半天,拍拍他的肩:“怎么,失恋了?” 看他没反应,豪气地挥手:“大男人失个恋算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
初七愣了片刻,笑着摇头:“不,我很好。” “别逞强。”老郑看他笑,反倒担心起来。 “只是我一直太贪心了。” “什么?” “没事……我去巡逻。” “哦……”
老郑不放心地望过去,只见初七走了几步,突然在一根路灯柱子下停住。 然后老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手覆上去,然后趴在栏杆上压抑着颤抖。 “你没事吧,先回去休息……”老郑奔上去。 然而初七没等他搀扶,很快起身一步步往前走,一如往常巡逻的步速和方向,带着努力稳定的力道。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应了某个人的期望。
老郑看着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前些天给房子大扫除时撕下的贴纸。 还是原来的形状,却薄了一层,仿佛一撕就碎。涂着胶的那层已经结在了墙上,不太好看,他费力去铲,墙皮连着胶掉下一块,斑驳刺眼。 一旦粘合到不分彼此,分离之后终究没有哪方能够完满如初。
-上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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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20:42 GMT 8
-下篇-
十三
老郑这两天焦头烂额——老王好几天没来上班,他和初七只能三班倒,倒了几天之后两个人说起话都有气无力的,他拍腿大骂老王这孙子,初七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不过不得不说,初七倒是让人省心得很——他见过太多失恋了半夜在机动车道上乱晃的年轻人了,初七却也就崩溃了那么一下,之后该上班上班该回家回家,不迟到不早退,除了话更少了些黑眼圈重了些。 直到再几天以后的某次换班,他顺口问了初七:“老王打给你那个电话以后有人见过他吗?” 初七摇了摇头,他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跑回去说明情况,问公寓管理员借了钥匙。打开老王的宿舍他傻了,从没见过这里这么整齐,日用品全被带走了。 他奔下楼向门卫接了电话打岗亭,一接通就急着喊:“报警吧,他的东西全被带走了,他——” “我知道。”初七的声音却很镇静。 “有人刚才来和我……说明了情况,他现在很安全,就是不能见人。” “流月集团吗?” “对。” “……这集团特么就是幺蛾子多。”他愤愤道。 “……你现在能回来吗?” “啊?” “有点事……”初七也支吾起来。 “你特么别吓我。”老郑眼皮一跳,“你要是也失踪了我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值班?想累死我是吧?” “不是,有些话要和来的那位……聊一聊,晚上就回来替你。” “真的?” “真的。我能保证。” 老郑只得挂了电话,心里默默担心,也默默感叹再次加班的悲惨命运。 怎么这帮同事遇到流月集团个个和神经病似的。 他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商业黑幕高层秘闻类的地摊文学。 果然大富大贵背后都是黑吃黑啊我这俩同事就是俩小老百姓求放过。 他忧国忧民愤愤不平地挂了电话。
江边的一家茶室。 “不是什么高级地方,随意坐吧。”初七示意。 “多谢款待。”十二却依然彬彬有礼。一旦离了他上司,这青年身上那愣头青的气质就全然不见,反而带了些沉稳周到,“只是有何贵干?” 初七沉默片刻。 “怎么?”十二看过去。 “没有,只是想果然得是这样才能在流月集团混开来。” 十二低头不语。 初七给他斟上茶:“说起来也挺简单的,对过去的事我想你最可能开口。” “真是直白。只是我知道的很少,能说的就更少了,尽管对于你的事我很抱歉。”十二挂上一个笑容。 “那也是你的事。”初七只简单道。 十二顿住了。 “我查了人事变动,虽然有些不确定,但是在他跳桥之前确定还在的董事,只有你上司一个吧。” “他说他只有死路一条,那你上司恐怕也择不干净。”初七看向十二。 “我和他……谈过,到时候我会辞职。”十二垂下眼说。 初七手一抖,溅出几滴茶水:“你就不想救他?情义在你们眼中不值钱是吗?” “他和我说过,助理要有助理的本分。流月集团搞成现在这样,牵连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十二声音发颤,终于站起身来。 “我会遵守我的本分,替他把他要完成的事做到最好,以及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你的过去,我不妨告诉你一个断言。” 青年声音仍是清亮,脸色却带了几不可见的怒气。 “流月集团走到今天,我也才刚明白,你毁了沈董和他多少计划,而他们反过来为你做了多少——恐怕你是猜不到的,而他也不会让你知道。” “不知者不为罪,你最好永远这样失忆下去,至少能活得安宁些。” 十二拂袖而去,不顾初七被刺痛的眼神。
老郑正啃着馒头,初七进了岗亭。 “人没事就好。”他咬下一口,边嚼边打了个招呼,“问了什么啊?” 初七点头:“想问的东西。” 老郑被馒头呛了:“你小子说话和打哑谜似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只是偶尔觉得自己也没多大用处。”初七叹口气,摇头转身要走。 老郑恶狠狠地把馒头咽了下去:“你给我等等。”
初七回了头,老郑往他肩膀上就是一捶。 “你这是……”初七往后趔趄了下。 老郑神情凝重:“我知道最近不太平,你们几个又是中枪又是失踪的。只是我们是救人的人,有个基本道理我得再提醒你,先顾好了自己,才能帮别人。” “还有,别想着一个人担事儿,多找人帮忙,年轻人路子广总有办法。不过我这边哥们几个照顾下小辈也是行的。” 初七愣在原地看着他较真的眼神,终于笑了:“要是我要帮的那青年才俊能这么想,事情该省力多了……谢谢。”
老郑听闻,却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认死理……” “……你想想我儿子,多好的孩子,从小就让我省心,偏偏就为点鸡毛蒜皮的事钻牛角尖地跳了桥,孩子他妈的病从那时就再没好过……” 他红了眼眶,然后猛力拍拍初七: “想尽办法把他救回来吧,在还能挽回的时候,就当是帮我了。”
一周之后。
初七走进间装修清雅的公寓,端庄的女助理走过来给他倒茶,然后一名长发披散衣着不俗的女性从楼上轻盈地走来。 “你好。”初七起身致意,“没想到你会同意见我。”礼节简单,但是并不显得局促。 只是一个给经纪人的电话而已,沧溟是少有的没什么花边新闻的高人气女明星——或者说,私生活几乎一切成谜,他本不指望能够会面。 “不如说华月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我比较意外。”沧溟笑道,“说起来……即使失忆,你倒是风度不改。” “没有,那些礼节都忘光了。”初七笑笑。 “人有些固有的气质很难改变,所以阿夜一直在为你着迷,也所以现在的你在做和三年前一样的事情。”沧溟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
“我本来怕你会说自己只是一个代言人而已提供不了什么消息,看来没这必要。”初七却不在意地道。 沧溟微微皱眉:“你不是真的失忆?” “不,推断而已……我在杂志上找到了她的照片,”初七向华月点头示意,“而我的同事说,就是她来通知他们我的那次‘伤情’,所以我猜,你不只是一个代言人那么简单。” 他并不记得以前与沧溟会面的场景,只在电视上见过沧溟拍摄的广告,身缠树枝,赤足缓步于森林之中,一派人与自然相融的景象美伦美奂,正合了流月集团那个产品的理念。 “代言是父辈认识,帮个忙而已。”沧溟颔首低眉,然而说话之时自有一股凛然的贵气,绝非仅仅在娱乐圈的摸爬滚打能够造就。 “我想不止,我去翻了八卦,还看到有一条说你是流月集团的董事——小报记者不太靠谱,但捕风捉影十有□□还是有由头。”初七摇头说道。 沧溟一颤,华月突然拦上来:“到此为止了——” “不了,阿月。”沧溟轻握华月的手,稍有些疲惫地摇头。然后她转向初七:“……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想了解以前的事。” “不论过去我做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离开他,我现在只想救他。”初七平静地说。 沧溟一惊然后再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做到如此地步,这太难了,也太痛苦……” “我要让他活下去。瞳和十二不会告诉我,能找到的知情人只有你一个。” 初七没有迟疑地继续。
“……可这绝不是阿夜想看到的。” 沧溟沉吟而后起身,走到窗边。 “阿夜这一辈子——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就是不断承担别人的罪过。然后把别人留在平静的生活里……我和阿月都救不了他,而你是他最不想牵扯的人。”
“但是我想去试。”初七低下眼。 “至少让我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无论它有多不可接受,然后才能寻找成功的可能……我只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地看着他去死,这比看着我自己去死还要难过。” “毕竟……” 他微笑。 “成功的可能再小都没关系,总比不尝试来得好些。人一旦死去……就不能重来。”
“……然而你没有记忆,又为什么会信任我?”沧溟望着窗外,眼神依旧不置可否。 “我赌了把。”初七摊手,“在桥上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看人了,真正见到你之后我就觉得,我大概没看走眼。” 沧溟再沉思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你想从哪里听起?” “这恐怕……”华月犹豫着开口。 “阿月,不要阻止我。”沧溟摇头。 然后她转身,对初七笑笑。 “女人都是直觉动物,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做决定看起来是很随意的——然而真正出错的时候……我想很少。”
十四
“你觉得阿夜当时为什么会自杀?” 沧溟首先开口,眼神飘向远方。 “集团破产了,走投无路吧。”初七说道。 “错了。”沧溟摇头:“流月集团破产,他自杀,恰恰是他计划的实现。虽然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原本在他的计划里,还有一个你。”
初七瞠目结舌,而沧溟不以为意地继续,语调像在讲述一个悠久的故事。 “阿夜他父亲和我家算是旧识了,生意上多有往来,可是你知道……家族企业大多数发展到一定地步后因为关系太过盘根错节就会做不下去。我家当年下狠心清退了累赘的雇员,引进不少家族外的投资人,这才焕发生机,只是得罪了不少亲戚。阿夜的父亲……是个异常传统的人,舍不下那层关系,最后整个企业沉疴难愈,几乎撑不下去,可是他有一天找到我家,说欠我们的钱已经全部还清了,也希望我们撤资,他们找到了发财的路子,也早就看不惯我家的作风……我们觉得蹊跷,就暗地派人调查,结果发现流月集团卷进了不得了的生意……”
她握紧手指。 “流月集团是做医药的,想必你也知道。瞳以前就是这方面的研发人员。但它手底下曾经还有个小食品厂……” 初七一惊,那是老王媳妇曾经工作的单位。 “那是‘那段时间’开的,目的无非一个,借着食品报关的名义从边境走私药品……进来的药品,改头换面之后再藉由流月集团已有的渠道分销给诊所,开始只是国内没有文号的药,后来,假药也开始有了。更可怕的是,食品厂的工人一直被瞒着。有一次,进口的含药原料没来得及把药拿出来就被磨碎,生产的食品竟然被当做福利分给厂里的工人……是药三分毒,有的工人凑巧吃下太大剂量,就得了怎么治都治不好的病,也有人太痛苦,又查不出原因,索性一直瞒着家人,到最后一了百了……”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继续接班?”初七的声音开始不稳。 “阿夜远没有我幸运……”沧溟仰起头。 “我不想接自家集团的班,只身去娱乐圈打拼,也硬是清清白白杀出一条血路,最后还被我爸认可。可是阿夜一回去就被推上了接班人的位子,和他们那位金主合作。当时查出这件事情,我打电话去责问他让他住手,他却只说了一句自有安排。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真相……”
“你知道他在业内的评价吗?”沧溟看向初七。 “我不太了解你们的圈子,只知道……他跳桥之前媒体对他评价不是太好。”初七摇头。 “何止是不太好……他们都说以阿夜他父亲雷厉风行又谨慎的性格,怎么会养出阿夜这样的接班人,完全不懂得运作规律,盲目投资,每投一笔就损失一笔,手下的人才一个个被对手企业挖角,却又独断专行,在不该强势的地方强势,排挤走了不少重要的董事和投资人,只有上电视嘴皮子挺快……” “这是他故意的?”初七失声。 沧溟点头:“他不是盲目投资,他是算准了会有怎样的损失。手下有几千失业不了的员工,头顶有一个黑白通吃的合作者,他要阻止这罪恶的生意,就只有想办法架空然后毁了流月集团。他和瞳合作在进口的假药里移花接木让他们变得无害,把手下没有搀和进去的分公司逼得自立门户又暗地不让他们裁员,反而放任他们带走了总公司的绝大多数员工……接着他在诊所里散布流月集团不可信任的消息,然后集团迅速损失了几乎所有的营销渠道;他还赡养了所有食品厂的受害工人——他阻止他们自杀,因为他死后会有联系好的记者一口气倒出流月集团的黑幕,而这些人就是证人——他还会以随后发布的遗书为黑幕从侧面佐证。然后这条罪恶的链条就会被掐死……几乎所有不知情的知情的人都能够幸免于难,而他将作为以非法活动填补资金短缺的,死有余辜的无能的少爷被人们痛恨着。”
“至于你,”沧溟盯着愣然的初七,“从你一进集团开始,他就有意让你接近走私假药的业务,同时进入几个后来分出去的子公司的领导层。他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让你感受到他的罪不可赦,和他对立抗衡决裂,在他死后经营流月集团那些干净的产业并且养活员工和管理投资人。你失忆之前是个资产运作的天才,靠着对数字和信息的感觉猜对了好几次大的行情波动……” “可是他说,就是在那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了……”初七猛然皱紧了眉。 “是的,这件事至今在我心中都是最大的谜……我无法想象当时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和你同居,然后依然一步步实行他的计划……” 沧溟叹气然后继续。 “然而你还是发现了……你以某个条件相要挟,把他约到大桥上谈话,他没有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从此以后就失踪了,而他的话越来越少……直到他跳桥,被你救起,接着他开始暗箱操作,几天之间流月集团起死回生,我猜是与那位投资人达成了某种协议,通过双方的共同努力继续那桩‘生意’,来保住你的性命。可我不相信他会真的继续做那桩见不得人的事。” “在他还在住院的时候,我偷听过他打电话,他说有些资产还在冻结,并且努力劝着谁不要太急于行事……”初七低下头去。 “那么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沧溟闭上眼,“一边与那位投资人虚与委蛇来保护你,一边竭力阻止这链条再度流动,一边勉强以别的手段撑住流月集团。他每一天都过得远比一撂了之要艰难,而你现在的状况……怎么帮他——” 她止住了话头,因为她看到初七将手捂住了脸。 “抱歉,我知道这些事太离奇,一口气和你说你可能很难接受——” “不是这样……” 初七闷闷地说。
“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想起来,不能早点知道,不能……” 他说不下去,声音带了哽咽。
十五
初七走到门口时,沧溟望着天皱了皱眉:“我去给你找一把伞比较好些……” 初七摆手,直接走出去,几乎同时雨丝开始飘落下来。沧溟一惊想叫住他,叹息一声,而后却只是回身关上了门。 下午路上没什么人,天阴沉沉的,而他只是机械地走着,直到想起来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离与老郑约定的换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可以回去补个觉,然后回去值班。他模模糊糊地想。 然后初七突然有些后悔。应该要一把伞,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面对一场一个人的漫长战斗,如果他倒下,有些事或许就再无希望——尽管就连他自己,在此时此地,也觉得这个死局无从入手。 然而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公寓门口,他摇摇头不再想,拿出钥匙开门。然后在雨声中听见屋里电话恰如其分地响起,他忙掩了门将电话接了起来:“喂?” “真是感人。” 是个男人,那声音很细很低,乃至带着点虚伪的谨小慎微。初七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胃里激起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抱歉……请问你是?” “呵呵呵呵呵——” 话筒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而后打来电话的人傲慢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你的右手边有一个信封,拆开它。” 初七猛地转过头,是一个很大的信封,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硬物。 “你想要做什么?”初七的声音突然拔高。 “拆开它,”打电话的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然而思考几句又颇显兴味地补上,“你的同事现在正在大桥的北段巡逻,他的旁边有一辆没有装刹车的大货车,里面本来是我想让大家忘记的东西,不妨再捎上一个人~也很好~呵呵呵——” “你!”初七一拳捶在桌子上,“是你对吗,那个打电话的人——” “我数到十。” 初七咬牙,颤抖着撕开了包装,一卷录像带静静地躺在里面。 “看着很熟悉是吗?这并不是被你的沈总小心收藏起来的那一卷,只是我这里的一份拷贝,要多少有多少。” 初七眼神一凛随后脸色煞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很爱他吗?” 电话那边的人真诚地叹了口气。 “你们总是认为虚幻感觉的地位和真实事物一样——这本来是你们普遍的愚蠢之举。但是你蠢得让我非常惊讶……你忽视了所有对他不利的事实,偏颇地相信自己认为存在的东西,然后你真的爱上了他。你的努力令人惊讶而且感动,连沧溟都能被你费力搭上,以至我也感动得想帮你一把了——你不是一直想了解真实的沈夜吗?想知道你们那让人震撼的过去吗?” 那个人又笑了,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活像一个戏剧导演在悉心指导演员。 “你的面前有一个录像带播放机,把那盒东西塞进去,播放它。” “你——” “数到十。” 初七闭上眼,颤抖着把录像带塞进去,启动机器,老式机器发出吱嘎的声音,伴着那人玩味的语调。 “唉,你们总以为爱是永恒的东西,但是憎恨与恐惧,才最强烈也最持久——这点上我从来都没有错过,以后也不会错。现在,对,现在,盯着屏幕。我可以看到你——不用费心去找摄像头了。” 初七闭着眼,颤抖着。 “还是不听话。九。” 初七抬了头,注视着屏幕。而后他瞪大了眼,这熟悉的四格框是监控录像常用的,只是应该是多年之前拍摄,画面并不是很清晰。 那场景是大桥,画面下方日期则是三年之前的某个凌晨。三个画面是空旷的大桥桥面,第四个画面上有一对人影在接吻——准确地说只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人,而另一个则只能看到部分。那是栏杆之上的小平台,爬上去之后栏杆太过低矮几乎没有保护作用。初七记得,因为出过什么事,这里从他来的那天起就是封锁的。 ——一个人是他自己,穿着和沈夜那张照片上一摸一样的风衣,而另一个人他也不会认错,即使只是一点侧脸和扬起的大衣——那是沈夜,几年过去了,他的打扮风格似乎却从那时起就没有变。 他们搂着对方,抵死缠绵,近乎忘情。 电话里的人突然轻声笑了:“那时起就很感人不是吗?但是爱情这玩意永恒吗?你这么认为,他也这么认为吗?” 差不多就在同时,镜头里的谢衣推开了沈夜,情绪激动地说了什么,沈夜向后退了几步,到了镜头之外。而后谢衣说着说着就抬头,情绪更为激动,但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去。 再之后,谢衣似乎是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了手。 就在此时。 谢衣整个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向后倒去,画面上红色喷溅而出,他似乎俯了点身子,试图去够低处的栏杆,又抬了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又是一枪。他猛地往后一倒,越过护栏掉进了江里。 他站立的地方是大片的血迹和空旷。但至始至终,初七没有找到沈夜的哪怕一片衣角再次出现。
初七手里的听筒无声地滑落,隐约透出尖利的笑声,但他地望着电视,眼神空洞。 就在此时门被突然推开,他茫然抬头,沈夜一手握着手机奔到他面前,身上一半都被打湿:“你没事吧——” 而后沈夜突然停住了,望着电视上的画面,脸色惨白。 “阿夜,没事,我相信你——”他摇头,试图笑,也试图看向沈夜。 “不。”沈夜打断了他,低下头去。 “唯独对这件事,我无可辩驳……对不起。”
初七思维突然混乱起来,他想开口说没有关系,想来一个久别的思念的拥抱,或者调侃一句“你看你还是这么在乎我分什么手,我不能临终关怀一下所以一起住吗”,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纷乱的片段,一开始在大桥上颤抖的拥抱,而后突然的舍身相救——这一行为甚至合理化了沈夜之前的离开,还有在不知他还活着之前那个人深刻的执着——房间里床头的照片——还有每个应该有的角落,都留下了一份他的东西,就像这房间里从来都有两个住客。 他曾经表现得无可辩驳地爱他。 所以他也曾经想选择否认他唯一告诉过他的事,并以脆弱的假设构筑起他的内心防线,盖上层层叠叠的爱来回应,这一切就能永恒地继续。 不过,他们关系之中唯一铁证如山的一部分,现在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
温言细语,适当的幽默,甚至开始变得率直—— 他以为自己改变了那个名为沈夜的人,他也曾经以为他去努力,他们活下去,就有希望继续之前的一切。他为此不遗余力。 而与此同时,沈夜能够以多大的平静继续一如往常的同居,就以多大的平静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重复了“自己杀了他”这个最终被证明的事实。
初七沉默不语,他觉得眩晕。 天地颠覆间,沈夜走出去,关上了门。而后初七听见什么重重撞在门板上的声音。 这时录像机已经自动倒带完,重新开始播放他们接吻的影像,在他视线里变得模糊的人影交缠在一起,如同讽刺。 雨突然变大,那声音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沈夜听着门里的动静,隐约是起身拿东西的声音,他一动不动闭着眼睛。 而后是几下敲门声,初七的声音:“我开门了。” “我一会就走,别给自己添不痛快。”沈夜从门板上支起身子然后说。 于是门“吱呀”一声开了,初七探出来望望屋檐外的瓢泼大雨,递过去把折好的伞:“你忘记拿了。” 沈夜没理他。初七走出来在他身边台阶上坐下,虚掩了门。 “这里‘他’看得见吗?” “我想是的,”沈夜没回头,“他会保证你的安全,只是不保证不会再做今天的事,所以以后不必再——。” “我去见了沧溟。”初七打断他。 “……我知道。” “以及阿夜,既然见了面……这几个月想问你很久的,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嗯。” “还有多久?” “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劝过人。为了别人的死自杀的人,都是在意的人死得太突然……并且我到后来才明白,这在意有时就是感情深浅,与爱恨无关。所以即使有个人现在想不明白应该怎样面对你——” 初七顿了顿,而后继续从容地低声说。 “你想让他活下去吗?”
“两个月。”沈夜突然说,“不过日期你不必知道。” “嗯。” 初七猛地又打断了他,然后转过头凝视良久像是想要抬手触碰,最后却把伞塞到沈夜手里,起身进屋关上了门。 沈夜打开伞,那伞折得妥帖,皱褶都被理好。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转身离去,似是再看下去就也将无法自制。
初七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梦里是斑驳的树影和听不真切的喊叫声,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视野摇晃,然后一道白光—— 电话铃尖锐地聒噪,他一个鲤鱼打挺接起来:“喂?” “看来睡得挺沉。”老郑听来对他那低沉的语调全不以为意,只当他没睡醒,“快来岗亭。” 他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可老郑的语调很轻快。 “我们这里啊,来了两个志愿者,快带一带他们然后我们就能做一休一了简直是神仙日子!” “让他们独当一面?靠谱吗?”初七皱眉。 “我也不知道,一个看着像是大少爷来……体验生活的。” “刷履历的吧。没什么用。”初七一针见血。 “唉,你小子啊,别……别管了,有比没有好不是嘛?” 老郑的气势缩了。
年轻人从椅子上跳起来,颇有武侠风格地一抱拳:“两位师傅好!” 初七讶异了下,这青年似乎是个混血儿,脸上隐隐有些高鼻深目的异域风情,穿得一看也知道非富即贵,一双金色的眼睛里却是极澄澈极真诚的神气。 老郑介绍:“这是……乐无异。嘿嘿。” 乐无异挠挠头:“我很想救人,但是什么都不懂,还要请两位师傅多担待担待了;不过对了,这边的监控系统似乎有些不稳定,改天我找个白天修好它师傅们同意吗?零件我自己出,我学的是这个,还是有些自信的。” 他爽朗地笑笑,去给初七和老郑搬椅子倒茶。 “这怎么好意思。”老郑脸上已经笑成了朵花,“年轻人有前途!” 乐无异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往里间招呼:“喂,你也来见见师傅们!” 走出来一个男人,这可完全看着就是外族长相了,带了耳环大金链,身上肌肉一块一块。 “这是……我的保镖,叫他安尼瓦尔就好。”乐无异更不好意思起来,“本来跟家里说了没有这个必要,可他们劝不听,我也没办法……不过多一个人手总是好的,他看起来凶,其实很靠得住!师傅们……不介意吧……” “哪里哪里。”老郑亲热地拍他的肩膀,“理解理解,初七,是吧……初七?” 初七盯着安尼瓦尔皱起了眉头。安尼瓦尔则似乎从更早起,就开始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
“哎他啊,就是不爱说话,别在意,别在意。”老郑望向对面赔笑道。 还是安尼瓦尔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开口:“没关系。我很乐意和少爷在这里工作。” 说罢他抬手,有意无意摸过脸上一道疤痕,明明是一道砍伤却被纹上了红色,很是刺眼。接着他走上去:“很高兴能与各位合作。” “哎你们少数民族的礼仪真有趣啊。”老郑走上去先握了手,初七也只好伸出手。 安尼瓦尔的手指却掐住他手掌某处猛地一转,竟正好掐上他的旧伤所在。他疼得一皱眉,仍然尽力忍住没有作声,然而抬头,却见那人的眼神。 金色的瞳仁里混杂着不可思议与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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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0, 2014 22:22:07 GMT 8
新年番外:第七年
年末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沈夜坐在一角,有些意兴阑珊地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有人走过来,他就不冷不热应酬几句,眼神又飘开去。 沧溟和华月去度假了,带着小曦;瞳又最不习惯这种场合,何况他那出事的助理还没到能让人放下心的阶段——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向来冷情的人在那位小助理的身上,耗费的时间有些不正常地多。 本来明明是换一个就好的事——不过罢了,自己也没有责备瞳的立场。这么想着,沈夜把视线转回人群中央的谢衣。 明明还是个年轻人,被诸多资历上压人一头的前辈包围,谢衣却仍然不疾不徐彬彬有礼——从前排几个家族长辈赞赏的眼神来看,刚才的几个问题他应该是对答如流。他的光芒慢慢盖过无能的自己,而后发现一切的真相,看来只是时间问题……自己终究没有看错人。 而且,从那几个女孩花枝乱颤的笑来看,想必谢衣那舌灿莲花的功夫加上那张脸,以后在哪里都会很吃得开,很好—— 沈夜皱了皱眉,自己也不明白缘由。 谢衣此时扫过来一眼,接着却从人群中且战且退走回他身边:“阿夜不一起来吗?” “不了,倒是你刚进来没多久,要习惯这种场合。”沈夜没看他,说道。 “至少我刚才的表现还不错吧?”谢衣一笑,眉眼弯了起来,“……师傅?” 他半带玩笑地补上,沈夜说话的语气少年老成,谢衣常常没事就以此调侃。 “叫上瘾了?”沈夜挑眉,像是威胁,眼神却是温和的。 谢衣看出来这点,于是乐呵呵地继续:“时候也不早了,一会散了去哪里跨年?” “回家。”沈夜头也没抬。 “……”谢衣皱皱眉,“小曦不是不在吗?算了我陪你回去,反正回那边也是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跨年这种事情了。我还以为这只是沧溟她们出去逛街的借口。”沈夜笑道。 谢衣却没反驳回去,扭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夜见冷了场,转头去看窗外,外面很是时候地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
回去的路上因为谢衣酒喝得多些,所以沈夜开车。 他发动了车,回头见谢衣望着自己,笑着道:“有什么事?” 谢衣支吾了会:“……上次那笔投资,最后你还是按原计划执行了?” “嗯,我觉得那样很妥当。”他没看谢衣的脸,说道。 “……算了,我相信你有你的考虑。”谢衣摇摇头,望向窗外。 之后一路无话,直到沈夜碰到红灯停下,习惯性地又回头去看谢衣,于是再一次目光相撞。他被谢衣那过分专注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只有继续开口问道:“究竟怎么了?” “……没事。”谢衣这回垂了眼。沈夜想他果然还是喝多了,心里一阵无奈地要转回身去,却听见谢衣的声音:“阿夜,我们认识多久了?” “五年多了吧。”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反应得有些太快。 “阿夜记得很清楚呢。”谢衣却笑了。 沈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后面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他才意识到绿灯亮起,忙发动了车。
但没过多久又是一个红灯,沈夜看了看倒计时,6分55秒。窗外年末的城市带着种安谧的幸福感,暖色的灯光打在积雪上,三两结伴外出跨年的人在雪堆中嬉笑喧闹。车内却是一片寂静,只余雨刷有规律摆动的声音。 最后他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车内的尴尬气氛。谢衣还在看着他,似乎带点期待却又充满耐心。他躲开谢衣的眼神。 “阿夜。”谢衣的声音终究低下去,“我不是傻子,你一直注视我,但为什么……又一直这样回避?” “你喝多了。”沈夜冷冷地回道,“……也想多了。” 车内再次沉默,沈夜突然觉得这个红灯如此漫长。 他听见谢衣轻微的叹气。接着有手环上他的腰,他未及反应被拽了过去,谢衣的脸在面前放大,看起来难得地带点慌张,却很坚决。 “如果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阿夜,那么你现在就推开我。” 自己应该推开,沈夜想。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谢衣身上的气息包围着他,谢衣的手紧握着他的,十指交缠温暖得让人心醉,放纵自己犹豫一秒或许也无妨。 他最终醒悟打算推开,然而为时已晚。谢衣的唇舌覆了上来,带了点不容分说的意思长驱直入,沈夜想着不知红灯还剩多久,就有些焦灼,挪动几下,在谢衣看来更像邀约。 于是谢衣又加深了这个吻,结束时因为缺氧二人已经面色潮红,沈夜喘着气发动了车,谢衣也沉默,红灯的倒数将至尽头,跳动的数字仿佛暗示等待与忽视终将此路不通。 车停在家门口,沈夜说了句“下车”就开了车门,自顾自走了。
谢衣追出来,院子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幕,沈夜的黑风衣在这之中显得尤为刺眼与单薄。 他转头回车里拿了把伞,跑了过去。沈夜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脚步。 两人撑着伞在匀净的雪地上缓缓走着。 谢衣开口:“阿夜,在一起吧。”
沈夜没有答话,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夜?”谢衣有些不安。他从认识这个人开始,就总有自信自己做的一切都令他满意,唯独今晚,他突然觉得沈夜令他捉摸不透。 沈夜突然转过身朝向他,谢衣觉得自己此刻的不安与恐惧,大概已经让那个人一眼看透——或许会因此不高兴吧,从以往来看,那个人更喜欢看到自己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样子。可他无法掩饰。他的心事已经坦白,他无所遁形,唯有听候处置。 沈夜此刻的眼神他也读不懂,仍是温柔的,却没有喜悦,反而带上些隐隐约约的决然与悲伤,或许是他的错觉。于是他的不安更甚,皱了眉想说什么。 但接下来沈夜主动吻上了他。不过是蜻蜓点水的碰触,就让他转为欣喜若狂。他的伞掉落在地,镜片被雪花和呼出的雾气笼罩,所以他看不到沈夜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吻愈加热切起来。 他伸手环住沈夜,新年的钟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在城市上空回荡。 “新年快乐,阿夜……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七个年头了吧?……我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它。” 谢衣惊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带了点不好意思。沈夜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他心里一暖。 “阿夜,以后我会一直留在集团工作——这样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侧过头去,低声在沈夜耳边说道。 沈夜没做声,拥紧了谢衣。雪无声落下,他们再一次接吻。
每个新年都有无数故事,欢乐愉快温暖人心,或者也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而又看似无可改变的绝望。 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偶然,当时以为的聚散随缘,或者就会变成长久相伴;甚至心中了然的生离死别,到最后或许也被证明,不过是开启了又一次的——再相见。
-第七年-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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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co 发表于 Jan 18, 2014 9:45:41 GMT 8
十六 *本节有乐夏(无差?)注意
那场初次会面结束得颇为尴尬,以老郑拖开初七,乐无异喝止了安尼瓦尔作为终结,然而这两个人尽管打了一架,却齐齐地死不解释,是以旁人要冰释前嫌也无法可想。 不过那之后的见面,安尼瓦尔倒是依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就像个普通的巡查员般上班下班吃饭看电视。说起来,两个新手学会了巡桥之后,老郑对初七偷偷感慨过,这保镖的做派倒更像个大爷,遇到跳桥的一拳打下来拖走了事,到了岗亭乐无异忙着上去磨嘴皮子,他就搬把椅子不屑一顾地看,一脸嫌弃他保护对象婆婆妈妈的神气。 初七却不置可否,且不论开始安尼瓦尔对他那无法理解的举动。后来他每次只要接近乐无异,那异域青年就不着痕迹地走近,满眼戒备显而易见。 因此尽管巡桥小分队平添一员主要战力,这被针对的感觉对初七还是不好受——不过比起想起沈夜时的感受,他觉得和安尼瓦尔对着瞪眼简直是小菜一碟。 然而初七无奈地发现这两者并非此消彼长,因为沈夜的那些事在他脑海里像根钉子,拔也拔不掉,而且动一下就一团乱麻地疼。 他只能带着钉子走下去,直到慢慢开始觉得那钉子和自己和平共处,丝缕的思念变得无时不在然而无喜无悲为止。
好在他和老郑终究是收了个省心的徒弟,那就是乐无异。 老郑对乐无异的夸赞已经到了那年轻人当面听着会不好意思得边摇手边要夺门而出的程度。而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清楚的。这活有多苦,报酬有多低,乐无异就有多不可思议。不迟到不早退还加班不必说了,修了所有岗亭里该修的不该修的东西也不必说了,他掌握对讲机和巡桥路线更是没花多少力气。 最惊人的,还是那青年劝人的本领。 他没初七那么刀刀见血,没老郑老王那么长者风范,他平实地跟每一个被救的人聊天,话里没有辞藻,条分缕析,却又感同身受。
又送走一个被救起的中年男人,初七和乐无异慢慢往岗亭走。 乐无异眼圈还是红的:“他这么想着给孩子治病,应该是到了实在撑不下去的地步……明天我联系一下,能不能给他募集捐款。” “传出去就有人会故意跳桥来讹你了。”初七镇静地回答。 “好吧好吧……初七师傅说话还是那么厉害。”乐无异又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还是自己付了手术费用吧。” 初七叹了口气。 乐无异却好奇地转过来:“说起来,郑师傅已经告诉过我,他为什么会来救人,那初七师傅你呢?” “……没有那么崇高,无处可去谋个生路。”初七停下脚步,点了根烟。 “那师傅喜欢这个工作吗?” 初七凛了一凛,随即看见那年轻人有些慌张的眼神,像在努力思索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事,只是这份工作让我接触了许多……无法想象的事情。”他摇头说道。 “是啊。”乐无异了然地点点头。天天看着别人寻死觅活,确实不可想象。 “然而有时又觉得……终究还是好事多一些。” 乐无异继续点头。能救人当然是好事情。 “有些事即使后来你全无预料……然而终究还是觉得,它发生比不发生要好得多。” 这回乐无异不点头了,因为发现自己没听懂。 而初七却住了嘴,低下头不说话了,他呼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乐无异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我说说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吧。”乐无异突然开口,“师傅说了那么多,我不说实在不公平。” “来救人?”初七开口。 “不,师傅说的对……人没有那么崇高,做这件事,终究开端是一个特别的理由,即使谋生也是一样。” “而我有一个朋友。” 乐无异低了头。 “或者说,曾经有一个朋友。”
“他家和我家是不同类的家庭,不过……总之很早就认识了,说起来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他们家老头子去南方的一个小岛度假,认识了他母亲,他母亲家平凡本分,所以我想,不是两个人都动了真感情,不至于最后真的结婚。那之后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没什么新意,很快感情疏远了,他母亲根本无法适应这种生活,也不像别家的会出去敛钱或者找快活,只能一心一意扑在孩子身上,而等孩子长大了就——” 乐无异仰起头。 “他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去找了他,他手上握着张确诊通知书,他母亲的,忧郁症,没让任何人知道,兴许因为终究再恨,也还是挂念着他家老头子的前程。然而这病不是本人想活下去就能活下去的,而老头子又是很早就另结新欢了,只等着过两年娶进来。我又生气又难过,可我那个朋友,却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我问了他……” 乐无异闭了眼摇了摇头。 “夷……他说:‘以前我就总觉得她很好看,就像童话里的人鱼,她跳了海,就像回了她该去的地方一样,她不适合这种地方’……贫穷富贵与否,这种场面,都一样让人不可接受。” 乐无异叹了口气,却突然开始颤抖。 “……抱歉师傅,接下来的话可能和我来这工作没什么关系了……但我不说又难受。” 初七点点头算是默许,而乐无异的头埋得更低了。 “……可接下来他就变了,是,他一直很要强,从来不显露出难过,判断他不开心的标准只有看他是不是在说‘我不要紧’……可他原本是个善良的人,却慢慢变得我们谁都不再认识……” 初七愣了一愣,伸手拍了拍乐无异的背:“什么都不说是挺麻烦的……不过他还活着就好。” “活着怎么够……” “活着已经够了,你们还有时间。”初七打断他。 “可是……我更想关心他活得好不好,他这样活下去会快乐吗,他……” 乐无异开始絮叨起来,没有注意到初七从刚才开始的,冰冷的沉默。
那天初七从回去起就一言不发,于是乐无异真慌了,暗地给两个前辈鞍前马后端茶倒水自以为在赔不是,安尼瓦尔看不过去跟着一起做——然后时不时丢给初七一个眼刀。直到乐无异把岗亭里摆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董电视也换了,初七终于开了口。 “这个,”他拍拍电视,“太贵重了,恐怕没有必要。” “师傅你不生气了?”乐无异小心翼翼问。 初七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抱歉,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再愣了一下加上:“你这些天做得……很不错。” 于是乐无异给点阳光就灿烂地,一蹦三尺高地,去找他的保镖汇报了。而他搬来的那台大家伙……照样留在了岗亭。 老郑看到了以后找了初七,初七说还是给还了吧,老郑说怎么能浪费人小青年一片好心呢每天中午四个人集合看个电视吧。 初七一想也对。毕竟原来的电视已经旧成了摆设,雪花比图像多。
于是次日中午四个大男人一人一个板凳挤在了电视前,老郑拖着根电话线:“喂老王头啊,我跟你说我们有大电视了……对啊!大!电!视!岗亭里!你不回来看不到了吧嘿嘿……” 终于炫耀完了,老郑瞥了一眼屏幕,抢过了遥控板开始换台:“我记得这个点有个很红的娱乐节目叫什么来着……” 屏幕一切,歌舞,再一切,购物广告,再一切,国际新闻,再一切—— 初七突然拍拍老郑:“把台换回去。” 老郑有点惊讶,不过还是照做了,屏幕上是某个冲突地区,森林里战地记者的摄像机端得不稳,镜头摇晃中几道闪光,还能听见远处的零落枪声,画外音女声平静地播报着预估的伤亡数字。 初七盯着不吭声,安尼瓦尔也陷入沉默,乐无异和老郑倒看得很动情。 “他们太惨了。”乐无异摇头。 “这世上特么就是有些地方什么时候都不太平,真……” 老郑愤世嫉俗到一半突然打住了,看向初七:“你小子现在爱看这个了?以前见到这个叫人换台比谁都快。” “说起来,”他有点怀念地揉揉眼睛,“当时我和老王头还老嘲笑你小子平时挺厉害,一遇到战争新闻就往后缩,不像个汉子呢……” 而后安尼瓦尔一拳打在了桌上,眼神复杂难辨。
第二天初七来上班的时候,桌上多了一堆军事纪录片。 老郑走上去笑嘻嘻地打招呼,一边使劲给欲言又止的乐无异使眼色。初七出去巡桥了,乐无异这才凑过去:“郑师傅,初七师傅他……怎么了?” “唉……”老郑凑上去,“这话你可千万别跟你初七师傅说。” “哦。”乐无异听话地点头。 “你初七师傅啊,前些天失恋了……他难过了好一阵了,但我跟你说,男人啊,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地方发泄他的热血,知道不?好多军迷都这么来的知道不?这至少说明他走出来了,别去打扰他,知道不?” 乐无异望着老郑一本正经循循善诱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回身却发现自家保镖此刻的脸色简直变幻莫测。
可惜这大电视他们没享受几天,就起了大雾封了路,连岗亭都要求关了。 怨念不已的老郑于是赖到初七宿舍去看电视——总比以前那台旧古董强。 “看片么?”老郑说着拿起架子上的碟片:“喋血沙海……决战伊拉克……三十八度线……金三角风云……就没点别的吗?” 他皱着眉拍拍初七:“哎,我还是想知道你啥时候这么铁杆粉了?” “就是突然感兴趣。”初七说。 “记得你以前不太爱看这类的。”老郑突然有点疑惑,说着屏幕上就是枪林弹雨,他看着初七依然苍白的脸色,“……还是别看了吧?” “练胆。”初七咬牙盯着屏幕,头也没回。
老郑索性坐下陪着初七一部部看战争纪录片,看到后来即使电视里轰轰轰砰砰砰也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放到最后一部了。 他迷迷瞪瞪地看了五分钟屏幕:“我说要不睡觉吧——喂?!”
初七睁开眼看了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有……办法……了,但……真……讽刺,呵。” 他说着,就往下一倒。
老郑大惊失色地跳起来抓住初七的肩膀开始摇晃:“你小子怎么了!别发抖了!小子!初七!你倒是回句话啊!” 接着他心急如焚地拿起电话,也不顾深更半夜就拨了一个号码。 “无异?抱歉,你们俩现在方便过来一个人吗?你初七师傅晕倒了……我也不知道,平时没看出有什么大毛病啊!但这会脸色白得像纸一样,额头上都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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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上)
乐无异放下电话就冲下了床,正要去找隔壁安尼瓦尔的时候,电话却又响了。 “抱歉,无异,打扰你了,你师傅他醒了。”老郑的声音。 乐无异长吁一口气:“那就好,他……没事吧。” “他说没事,以及,他拜托你一件事——” 老郑顿了顿:“今晚这两个电话,千万别告诉……那位保镖小哥。” 乐无异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好。”
然而第二天,从安尼瓦尔见到初七开始,乐无异就发现周围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他的保镖仿佛一匹豹子般时刻弓起身子迎接即将到来的攻击,眼神中不友好的气息显而易见——而初七师傅倒是一如既往,干脆利落地换衣服巡桥做记录。 他有些担心,然后担心应验了。
午休后他出门买了点东西来增补用度,回来时掏出钥匙开锁,却转不动了——岗亭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从内部锁得死死的,他的电话也一同被锁在里面,而里面传来零星的打斗声,接着一声巨响然后是他保镖喘着气的声音“你居然——” 乐无异一皱眉,开始大力敲打门板:“你们!开门!” 没有回复,但他隐约听见极低的耳语,辨不出说了什么,他疑心更甚抬手刚要再敲,门开了。 初七站在门口一脸平静,而他的保镖则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他捂住嘴,几乎被这眼神吓坏。 安尼瓦尔来到乐家是三年前的事,而一直以来他给乐无异的印象就只有“铁血”二字,不喜不怒不悲,没什么跟人动嘴动情绪的时候,不过反正他的拳头也几乎能够解决交待到他身上的一切任务,例如,保护乐无异。 而他现在看着他的保护对象,微皱了眉头,欲言又止,眼神闪动。
乐无异突然有些惊恐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微妙的沉寂持续片刻,直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老郑愤怒的一连串嘶吼——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你看看!电视打裂了!你们知道吗!知道吗!” 愤怒的老郑把初七和安尼瓦尔领到墙角就开始劈头盖脸地训,从不爱护公共财产到不利于社会风气,直到两个人的头都低到了地下乐无异去打圆场为止——虽然是他,不是那两位或者老郑,买的电视。 而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接着大家还是一样换了班——老郑先回了宿舍,初七接着也走了。 而安尼瓦尔只是默不作声地陪了乐无异再去巡桥。
初七慢慢踏入那间院子的时候,昨夜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星辰点点皓月当空。而屋子里还没有亮灯。 他将行李往门廊上一堆,坐在上面闭上了眼。 沉静的脚步声慢慢响起,由远及近,路边的小灯于是渐次亮起,迎接那人的归来。而这院子的主人却是不急迫的,乃至带了些近乡情怯的绝望。 脚步声又停下,初七终于睁开眼。 沈夜站在他面前,旁边是道路尽头最后一根灯柱——以前这灯总是不亮,晚上进出不太方便,于是沈夜住院的时候他连着别的一起修好,却调不好光的大小,于是这盏灯亮得突兀。他提起过,沈夜没责怪,也没有感谢,只是这灯,从此以后也就那么一直在那儿了。 这盏灯亮起,他抬起头。沈夜看过来一眼,眼神凛了一凛,而后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那一点酒,会有这样的幻觉么?” 他呢喃,唇边带上了些笑容要去开门。那笑容在灯光下依然柔和,语调却带了苦涩的自嘲。 初七的心脏骤然抽紧——而后他起身,扳过沈夜的肩,扎扎实实地拥入怀中。
那怀抱一如记忆,带着熟悉的清冷气息,那人却僵了一僵,而后语调转为果决:“你来做什么。走。” 而初七不为所动。相反地——他笑了。 他知道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可能一会还将有些哽咽,他刚刚经历一场不明原因的昏迷与一场隐秘的战斗,只要灯再亮一些,他并不良好的状况也会显露无遗。然而他手上的劲一点也没放松——
“阿夜——” 初七顿了一顿,声音不仅哽咽而且沙哑,确实比想象得更为糟糕。 他深吸了一口气。 “阿夜,今天把我约到这座桥上,想必并不只是为了——回忆往事吧?” 那一瞬间,沈夜不断试图推开他的手突然安静下来。
而初七还在继续。 “是的,阿夜,我再三查证确保无误,依然不觉得自己能够认同……这谋划远远超过我当时投身集团的理想,也让我觉得,我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阿夜……是吗?如果不可更改,那我唯有辞职离开集团,还有……阿夜,你。” “……无论有什么理由,与‘那个人’合作,就是将集团卷入深渊,多少人因此受害,阿夜你真的明白吗?说来,我太过尊重你的决定,又在多大程度上为此推波助澜?……对不起,如果我真的发现一切无可阻止,那就唯有借助外部的力量,可是阿夜……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探寻一条新的道路,而你不能放弃与那个人的合作……”
初七放开沈夜,凝视着他。 “印象里,我最后说了一句‘阿夜,小心背后’,当时我以为那个人要偷袭的,是你……但是阿夜,既然事实是这样,为什么你却始终不肯说明?” “……因为我杀了你。”沈夜摇摇头。 “阿夜……” “我把你约到了桥上,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高台,我没有考虑到任何危险的可能性,然后为了一切的继续,我选择了继续合作,还让你死无对证……这与杀了你,又有什么分别?”沈夜后退了一步。 “而你……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我告诉你的东西,你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你现在应该能记得,那本本子……是小曦送给我的。”他低下头。 “……要在更大的事情上欺骗你,让你毫无芥蒂地与我生活,实在太过简单了,然而你只要有可能想起就会发现,然后的一切并不是我期望的…….” “我宁可你现在恨我然后远离,也不希望我死了以后你因为曾经虚假的感情而否认曾经的一切。” 沈夜抬起头:“所以,如果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的话,你可以——”
初七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盏灯的光芒在他眼中散落成漫天火星,几乎掩盖了他脸上的憔悴。 他还在笑,摇了摇头,然后劝哄般开口。 “阿夜,过去对我而言,曾经只是来自于别人只言片语的东西。” “我知道每个人告诉我某一部分,都有着自己的目的,沧溟小姐大概希望我来救你;砺罂……可能希望我就此不再过问你们的事情;而你,大概也无法告诉我一个真实的过去,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想让我再喜欢上你——” “但是——” 初七向沈夜伸出了手。 “对于一个恢复记忆的我而言,大概只有自己,才能对过去作出判断,我们确实经历过很多事情,一些很不错,另一些则……确实不妙,但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初七的手轻轻搭上沈夜的肩膀。 “在回忆起所有这一切之后,我只明白了一件事——”
声音抖得太过厉害,或许因为慌张,所以初七不得不又停顿了一下。 “……即使我救不了你——我或许真的办不到……所以也会尽力……不再干涉。” “但是你愿意和我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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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5, 2014 0:08:54 GMT 8
十七(下)
初七有些恍惚。 他正躺在沈夜房间的床上。离开不过十余天,一切陈设在他眼里都换了个意义,更久远的记忆浮现上来,脑壳突突地痛,几乎驱散倦意。 然而不多的行李早收拾好了——幸好阿夜暂时不在,不然藏东西有些麻烦。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稳一稳心神,抬头去看。沈夜擦着头发进了房间,浴袍松松挽起。他走到初七旁边,没说话,径直坐在了床沿,从表情看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知道你要问。”他索性先开口,挤出个笑容,“不过阿夜,老天爷就是这么作弄人,平平常常的就想起来了,连个契机都没有。” “你脸色很不好。”沈夜沉思半晌,突然丢过来一句。 他顿了顿,故作轻松地继续:“那倒是,想起来容易,仔细回忆就是另一回事。不过基本上这还是好事,不然我都不知道,例如说,自己在这里住过那么久。” 沈夜又不说话了,一手托腮眉头微皱陷入长考。初七有些慌张,难道被看出来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要说,当时……你掉下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过了很久,沈夜终于开口。 于是初七稍稍安心,屏神静气听着。 “我从没觉得,在你的立场上那样的举动是错的,结局是我一手谋划,确实不曾顾及你的感受,但也因为我明白你会如何选择。” 沈夜望着天花板出神:“你就是这样的人,不顾一切地去做正确的事——以至我常常觉得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住你,但也因此显得异常出色……” “抱歉,我……”初七有些语塞。 “不必了,我不剩下多少时间,再说别的没有意义,而没说这个,却多少有些遗憾。” 沈夜微笑,而后表情完全放松下来,似乎了却心头一个包袱般闭上眼。 “我爱你,一直都是。”
而后初七的后脑勺被扣住了,一个轻浅的吻落下来,又瞬时转为用力,几乎有些过分,仿佛长久找不到出口的焦灼思念失去了拘束。 于是他更凶狠地顺势回吻过去,顺手解开了浴衣的腰带,嘴唇触及光洁的肌肤,所到之处传来微小的颤抖。 沈夜的手绕过他的后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仿佛确认。 ……
初七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他起身,稍许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床褥,沈夜在身边熟睡,眉目舒展,仿佛终于再无所求一般。 他俯身吻过沈夜的嘴角,轻轻拂过又再次碰触,如此循环往复几番,终于起身望着沈夜,唇角勾起,带着些许苦涩。 “阿夜……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固执的人,也远比你想象得要贪心得多……希望你未来有一天……能原谅现在的我。”
突然他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那些硝烟漫生的记忆悄悄涌上来,他没有阻止,他需要那些,然而胸腔传来的绞痛仍然锥心刺骨。 沈夜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极轻微地向他怀中靠去。 那些影像消失了。他凑近沈夜,那人身上散发着浴后的清爽气息,小巷里长明的路灯打进一缕光,照在这有些陈旧的宅子里,窗外偶尔传来醉酒路人的嬉笑声,寻常的冬夜。 那一刻他觉得,即使前路如此,也可以无所畏惧。
疲倦终于袭来,初七搂住熟睡的沈夜,沉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那是在他小时候出席的慈善活动。 华贵的厅堂前,一个孩子被他的恩人牵着走上台阶。那孩子跟他一般年纪,打扮考究,然而举止极其拘谨,似乎周围有千万雷池不敢越般小心迈步。 那孩子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样貌,与一脸曲意逢迎夸着他懂事的大人打招呼,说话圆熟举止得当,他的恩人却没露出一点赞许的神色。他在客人走开后也总抿了嘴低头,随时准备被训斥般。 那小小的背影在台阶下的他看来,如此孤独,而遥不可及。 终于他的恩人转去几群宾客中应酬谈天,那孩子乖乖坐在原地,没有吃东西或者别的动静。 他咬牙冲上去,抓起果盘中的一把糖塞到那孩子手里,然后转身就跑。 之后宾客看见了他,于是恩人走过来抱起他,露出得体的笑容。他按着被事先告知的套路夸着他恩人的慷慨大方与自己被收养的幸运,宾客们感慨唏嘘,女士们说着“太好了”擦起眼泪。只是他发现没有一个人注视着自己,他们都看着他身边的恩人,以崇敬而谄媚的眼神。 他转开头,却见那孩子在角落里向尚且年幼的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笑容如此率真而美好——以至于无论那个孩子后来经历了多少事,他仍愿意将这当成那个人的本质。
并为此拼尽一切,哪怕斗转星移,直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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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6, 2014 23:17:39 GMT 8
十八(上)
乐无异有些慌张,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他的保镖和他的初七师傅在打了一大架后,竟然对彼此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很快就成了勾肩搭背去喝酒,大声招呼去巡桥,没事就搬两个板凳侃大山的……关系。 然而他的保镖对此问题只是挥挥手:“他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他的初七师傅更干脆:“不打不相识。” 是以无法可想,不过这局面他倒也乐见,索性随他们去了。 午饭的换班时间,安尼瓦尔早早吃完,开始了饭后一根烟,又把初七拉走了。
走到桥面上,凛冽寒风席卷而来,安尼瓦尔递过一根烟,说着仍有些生硬的中文:“烟,来一根吗?” 初七接过去,竖起领子背风点上:“既然明白凭你动不了我,上回的事考虑好了?”
安尼瓦尔低头猛吸一口烟:“可以实现,但是这对你,值得吗?” “反正不亏了你。”初七没有表情。 “是的,得到那个‘把柄’,还有,你。不只是我,‘他们’会更高兴。但是以前,一起,工作很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这样。你,曾经杀的人,一定多于你救的人,你想回去?” “是啊。”初七低头,胸口传来熟悉的钝痛,“恢复记忆时我就在想,后来对这份工作投入至深,真是莫大的讽刺。” 安尼瓦尔半懂不懂地摇摇头,皱了眉继续:“如果是我,绝对不会选择,你选择的东西,除非是为了——” 他斟酌了下用词。 “你的那位……情人?” 初七吐出口烟圈,不置可否。 安尼瓦尔摇了摇头:“初七,不要否认。我知道这个人,比别人都早。和我们一样的人,我看到过很多,他们谈起过……那个词是……露水情缘……的女人,也谈起过,在家里,等着他们的女人。但是,还没有被‘他们’消除记忆时,你谈到那个人,眼睛里的执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初七笑了:“狼王,你终究还是很敏锐。” 安尼瓦尔听到那个词,厌恶地翻了个白眼:“别那么称呼——七号。” “你在报复我?”初七转为苦笑。 “不,去做吧。”安尼瓦尔突然开口。 初七惊讶地望过去。 安尼瓦尔仰起头,望着桥面上的车水马龙,呼啸的风刻划出凛冽的侧脸,扎起的卷发飞散开来。 “我们这些人,一直在为别人而战斗,但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心愿。所以,如果,初七,那是你的心愿,我就帮你。” 他盯着初七,金色的眼睛微微发亮。 “只有这个时候,我,不是狼王,而你,不是七号。”
而后那天过得一切如常——按这段时间的常规,吃过晚饭初七会匆匆离去,而有时在晚饭前有“客人”来了,他就会先陪着“客人”去巡桥。同事们在安尼瓦尔的圆场下,也都没有过问。 例如今天,沈夜和他慢慢从桥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巡视一圈之后,初七放开牵着的手,回了岗亭交班,而后搭着沈夜的车回了家。 这似乎是出于默契,没有谁先提起过,然而成了习惯,也再没有人反对。 毕竟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已经开始值得贪恋。
回去之后照例是沈夜做饭,初七负责吃、夸、朗读新闻和洗碗。 饭后沈夜坐在沙发边,拿了本书随意地翻着,初七整理着桌子,突然听见声:“过来吗?” 他放下手上的活,走了过去坐下。 沈夜稍微转了转身,头靠在了他肩窝上。 这段时间,那个人变得沉默起来,然而对初七愈加顺从,也更渴望他的接近——大多数时候是和现在一样一动不动的身体接触,少数时候是交换亲吻或者做爱。 对所有这些,初七只是一言不发地回应,他能明白这是沈夜在坦诚心意之后,所能对亲密之人流露出最大限度的脆弱——即使是他,只要是人,对死就有恐惧,就会希望什么事物给予自己勇气。 然而他并无法言明一切,同时,胸腔中的痛感仍是真实的。 他转身吻过沈夜的额头:“……不早了,睡吧。”而后转过头,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的眼神。 迹近疯魔的贪嗔执念,以及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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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1, 2014 21:19:15 GMT 8
十八(下)
那些相拥入眠的清晨和夜晚过去得很快,在初七越发长久的注视之下沈夜得以慢慢平静下来。毕竟当一些东西被默认为既定事实的时候,它们就不足以成为任何关系的障碍,而那一点儿的仪式感大概也只存在于开始。沈夜这么想。 事实上他对这一切还非常感激。他不恐惧死亡——这本来就是一场来得太迟的计划实现。但他曾经恐惧过的,是初七那不顾一切的归来会让他最后的时间变得尴尬,让他明知应该珍惜,但是又恨不得马上一切结束——毕竟他始终不愿去想,见或不见哪一种对初七的伤害更大。 但他发现初七是个非常合格的临终陪伴者,因为他不会多说,也不会刻意回避,甚至上班下班一如往常——当然将要回家时会拖自己去江面散步。天气慢慢回暖起来,寒风变得不那么渗人,江面柔波倒映点点灯影,这个过程也就更让人愉悦。 一开始他觉得令人舒适的沉默很不错,但后来更喜欢的则是开启一段随意的聊天。原因无他,认识那么久,只有开始几年他们对彼此什么都说。 谢衣还是个行事不稳的半大小子时,他已经为周遭所迫由一个沉稳的小大人变成了不动声色的真正的大人。然而他信得过谢衣,那些埋在笑脸之下的话语,也只能进了谢衣的耳朵。他得到的往往是调侃的回应,然而从眼神中知道有人在听,就是个解脱。 之后几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欺骗,恰恰从执着于谢衣开始,而现在再止步,将这些小小的事实还原,对他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快意。 但他说得并不多,大概一般脆弱的人,会想办法用滔滔不尽的话语来填充所有空白——空白当然容易让人想得太多,但使得他能够时刻保持清醒,不至于因为这些时间流逝得太平常,就忘记它尽头在何处。
在计划实行的前两周,他给砺罂打了一个电话。 那时已经不早,院落里的灯光亮起,勾出落叶树上新芽的轮廓,往年再过几个月,就到了虫鸣声阵阵响起的季节。 初七也在院子里坐着,昏暗的灯光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正在和他仔仔细细地聊天,聊到了自搬家来之后就没开启过的地下室。 “你怎么会问起这个?”他有些讶异。 “太久没去看过了,偶尔也有些怀念。”初七嘴角露出一抹笑,“我记得我们小时候……” “那时似乎总是抱怨柜子里的东西取不出来。”他想起来了,也觉很是怀念,“现在我倒有了所有柜子的钥匙,包括房间钥匙,一会可以下去看一看……那个人留给我的遗产,无论情愿与否都是全盘接受,这也算是一部分了。” “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他……收藏的。”初七有些意外地抬头。 “是啊……一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人,却是个枪械爱好者吗?”他叹气,“他在感到舒适时不越传统的雷池一步,而在不得不选择新的道路时又轻率得近乎荒唐,总是这样。” 初七沉默了,那个造就现在一切的人,无论给予或者夺取,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不容分说——然而斯人已逝,又能再说什么? 在初七的不作声中,他想,也是时候了。 “等我打一个电话,就带你下去看。”说罢他拿出手机拨出了砺罂的号码。 那人声音响起时,他胃里的不适感依然像有铁块在翻揽,听了声“喂”就说道: “集团已经没有在实际运作的产业,依靠滚雪球到今天,链条即将断裂,也必须重拾旧业了。” “既然如此,沈董何必拖到今天?”砺罂挪揄,带着半真半假的怀疑。 “避风头有多重要,想来你比我清楚。生意也要稳妥。”他不动声色。 “……确实如此。对此我倒是不担心,只要谢衣活着一天,沈董自然会勉力合作——上次那样的把戏,总不会再犯了……呵呵。”砺罂语调突然一转。 他沉默了片刻,话筒那边又有了声音,带着说不清是尖酸还是愉悦的情绪: “不过我也很意外……当年和你几乎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谢衣,竟然对你能够如此死心塌地……好吧,如果能把生意继续做大,你们的日子我也不会干涉了——从哪一单开始?” 他思忖片刻报了个数字,道:“后面的我明天开始安排。” “很好,听话,既然如此,你们的分成可以再增——呵呵呵呵呵呵——” 尖刻的笑声带着沈夜从未听过的满足。 他很快挂断了电话,转向望过来的初七:“走吧。”
那一串钥匙已经有年头,表面生了锈,沈夜找出最大的一把,在门上转了几下。 开门那刻灰尘扑面而来,他和初七都不由咳嗽几声才想到了开灯。初七去找了块布,在玻璃橱柜上小心抹了几下,下方整齐排列的枪就清晰显现出来。 沈夜随手打开了一个柜子,绕开养护用具和部件拿出一把,黑色的枪管倒映着冷光。他手上瞬时沾满了机油的气味,油腻的感觉让他有些嫌恶,于是初七接过去打量。 “当时看得最多的就是这把……大概是觉得它最好看?”他有些感慨,这是他少年时光中唯一可以放肆片刻的机会,“不过至今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初七平静地抬头看着他,瞳孔中倒映出的他自己眼神微微发亮。 “TAC-50。我恢复记忆后查过。它确实……很漂亮。” 随即初七的嘴角也跟着微微上移,伸手抚过枪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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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3, 2014 23:41:16 GMT 8
十九
回忆完往事之后二人上了楼。初七先看着沈夜放好钥匙,而后看着他慢慢说道:“开始了,对吗?” 沈夜自知瞒不过:“明天起一大批货物会被运过来,这样,之后就是人赃俱获了。至于那边相应的注资,刚好能应付之前各个资金渠道的亏空,我会先暗地运作完毕。” “那样的话,一切都和……”初七盯着他。 “都和那个时候一样了。”他顿了顿接上话,“我要交待的是,在我死后尽快离开。” 他尽量不顾初七眼中难以言明的情绪:“流月集团覆灭,信息被披露,砺罂那套手段也就不会再有用武之地,但万一他撤走之前对你下手,也仍然很危险——上次江边的袭击想来就是他一手策划。其他事情我交给了沧溟和华月,可以放心。” 初七低着头没有说话。 “答应我。”他执拗地看过去。 初七终于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情并不难,保守秘密按部就班罢了。一周之后的某个午后,瞳走进了沈夜的办公室。 “一切妥当了?”沈夜深吸一口气。 “是。不过我也没预料到这么快……”瞳看了眼沈夜,欲言又止。 而后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直到沈夜开口:“我明白,长期没有下一步行动,有人就会起疑心。安排在明天就可以了。” “那他……” “请你负责告知。”沈夜没有抬头。 “这件事可能需要交给十二。”瞳的话音里没有波动。 “你竟依然不肯改变主意……?”沈夜突然皱眉,盯着瞳。 “理由和你类似,要发的通稿里,我是所有药物的制作人——也不算谎话,所以实在不想被别人处置。十二早就承诺会到期离职,牵扯不到他。” 沈夜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为什么……你……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瞳闭上眼,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脑中掠过。
——“您……您好,我是……您的新助理。” 自己简单应了一声,重新埋头于试剂中,青年更加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过了一个小时,终于怯生生递过来一把试管刷。
——“抱歉,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伴着话音又一只废液管慌乱间被砸在地上,旁边的烧瓶标签,俨然是自己几天不眠不休全力研制的药剂成品。 不知为什么,并不感到十分生气。
——“醒醒,您快醒醒,有电话!” 被吵醒后才意识到,在那人忙成一团时,自己在旁边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是什么?他们又是……?” 未及阻止的询问,身侧站立的“顾问”眼里已然闪过一道凶光。
——“抱歉,现在我已经……完全不能辅助您的工作,不知是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请让我辞职……” 青年带着哭腔的声音依然是坚定的,然而曾经灵动的眼珠情不自禁转向自己,没有焦距,咬住的嘴唇不断发抖。 ……
“集团的事,不需要卷入外人。” 他最后只是这么回答,然后起身告辞。 “等等。”沈夜叫住了他,“谢谢……你至今为此做过的一切。” “何必,我也自有理由。”瞳摇了摇头,嘴角抹过一丝微笑。他们望向窗外,暮色四合,但星星点点的灯光成片亮起。 “……说到底,年轻人总能代我们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说罢,瞳转身离去。
而大楼另一角,十二呆立原地犹豫再三,还是掏出一个通讯器,手指微颤地按下了中央的按钮。
安排好其余事项,沈夜按惯例去桥上找初七。见那人走出来,突然心中一沉。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散步吗?
晚间起了大风,他们两个走在桥面上,衣角乱飞,初七的烟都点了几次才成。他想着这种天气就早些回去,到了桥中央初七却停下,望着岸边发愣。 沈夜很有耐心地陪着他发了好几分钟的呆,终于忍不住开口:“天天上班看着这些,怎么还有兴致……” 就在此刻一支焰火划过天幕炸开,嫣红的光点散作一团照亮了夜空,他愣住:“今天又不是过节,你怎么知道……” “我也没有料到。” 接着初七不再说话,只是低声数着什么。他只有再转过头去看,红绿两色的焰火无甚规律地大朵绽放于岸边,须臾间构筑出一幅宏大而虚幻的图景,因为太过昙花一现,倒显得他们两个的短暂停驻像是永恒一般。 又一束烟花熄灭,初七牵起他的手:“没了,回去吧。” 沈夜有些疑惑,这才刚刚熄灭,或许还有?然而空中真的就重归寂静了。 他刚想问,初七接了一句: “这么大的风下站着……要不回去喝点酒?”
直到初七似乎仍未察觉任何异样地开了电视,顺手将找出的两瓶酒开了盖放在他面前,沈夜仍然未想好该如何开口,几个字像有千斤重,压着他的舌头。 他索性低头抿了口酒,抬眼看去,初七却没动,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仍不知如何是好,唯有也转头去看电视,里头放着几十年前的经典西部片,沙尘飞扬的街道上一身黑衣与一身白衣的牛仔各自拔出了枪,人群挤挤攮攮地四散而去,生气盎然的市镇一瞬之间成了空旷的战场。 “初七……”他不自觉地开了口,头却突然沉起来,像有千斤重般,被呼唤的人却回了神,语带关切地问:“阿夜,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有些困了。” “那就睡吧。”初七点头,没有表情地起身靠近他。 那就好好睡一觉直到明天也好……不,这感觉……不,不对,他需要醒过来,发生了他最不希望的事情……他必须阻止…… 目之所及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竭力睁着眼,挪动向初七。
“阿夜,还能动吗?” 初七低下头,鼻尖触上恋人的前额。他在笑,笑得又欣慰又苦涩。 “这不只是为了你……你们说的没错,我一直是很固执的,而且更加贪心……不仅要你活下去,也要你实现你的想法,或者说,我的愿望……” 沈夜的身体开始摇晃,眉头皱起,像是意识到药物正在向大脑灌输不自然的困倦,又向前挪动一步伸手去够他,然后扑了个空坠落下来。初七一手撑着沈夜坐好,那人的手再抓上他的衣服,被他轻而易举地甩开。 他要放手,却突然低下头去,捧起沈夜的下巴慢慢靠近。 “反正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他低喃。 以那次路灯下的一时冲动为始,直到现在落下最后一个亲吻。没有再加深入的意味,仅仅只是接触,嘴唇擦过嘴唇,干燥的皮肤颤抖着相互勾连,刻划出此后多年心中永远鲜明的伤痕和慰藉。 ……他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底。沈夜带着一切过去和从未感受的强烈引力出现,一个危险的谜团,令人无法置之不理,于是之后一切也都心甘情愿顺理成章。 他将沈夜背朝自己轻轻放下,沈夜还在颤抖着挣扎,嘴唇微弱地开合,尝试将眼珠转到他的方向。他尝试着不去看,走到墙角拿出了那把TAC-50。 这狙击枪由于太多原因久负盛名:赫赫战功、老派的手动设计、在那个时代近乎奇迹的精度,但对他而言的意义却只是——汇集了太多好与坏的记忆。柜子里躺着的那把,是他和沈夜少年时期无害的大玩具,或者一个好看的摆件,带着利落线条的美学化身。十几年后——他终于见到恶魔露出獠牙,枪弹射出枪膛,几百米外人的躯体散落一地而后变得冰冷,沾血的粗糙砍刀脱手坠地——这个意义上那把枪又突然显得无辜起来,毕竟人的恶意只需要一把对付种植园作物的刀片就能任意肆虐。 他失去记忆之前从未选择开枪。于是伤口的治疗被刻意拖延,感染引起的高烧让他意识茫然,拷问者偶尔还会在模糊的血肉上再添新伤。但他只是摇头。 然后,就有了那场“手术”。确切地说,是第一场。 第一场手术让他失去记忆握起了枪,很快强大到无人可以匹敌。因此在鸟尽弓藏的那天,第二场手术被用于让他恢复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他带着一身的疤痕和茫然一片的空白大脑被放走,而后四处漂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直到进入这座城市,没有缘由地留了下来。 在桥上徘徊的时候,他遇见了老王。 在弄明白他不是要跳江以及没地方可去之后,老王挠了挠头:“我们人手不够,你留下来分担分担,好歹有口饭吃。” 他望着江水,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之后借着几个钻空子的手续开始工作,一如常人,除了本能地厌恶一切战地新闻和找不到办法恢复记忆之外。 …… 整把枪已经被重新上好了油,闪着凌厉的冷光,他拎起它,塞进了配件包里,其它东西来不及彻底维护,好在能用。 他开门,将大衣甩到肩上。门外寒风呼啸,不断带走他身上的温度,但这场离别中他迫切需要冷静,把心冻成冰的那种。 后方传来微小的响动,他咬牙,于此刻猛地甩上了门。 …… 沈夜对那一晚的最终记忆定格在初七离去前的回头,目光沉寂,带着尘埃落定的漠然,而在他挣扎着再次伸出手时,这个身影已经从指尖慢慢消失。 而后无边的黑暗包围了他。在此之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艰涩不堪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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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6, 2014 23:13:20 GMT 8
二十(上)
门再被砸开的时候,“合作方”的监视者们已经难以寻觅到初七的踪影,他消失在了这座城市茫茫的黑暗里,尽管那里仍有人伸展他的爪牙,直至剑拔弩张。 流月集团的大厦从外看去,只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瞳纹丝不动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门被哐当一声踹开。 他抬了抬眼:“这样很吵。”然后衣领被揪住了。 为首的蒙面人凶神恶煞:“给沈夜下药的是谁?谢衣去了哪里?” “哦?”他挑眉,然后表情平和了些,“时隔多年,他倒一直没变。” “回答问题?!”黑衣人怒不可遏地猛晃着他以平息自己的慌张,这个身带残疾的男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但仍然令他心慌至极,“你的助理是不是去送信了?” “哦。还要问这个。”瞳慢条斯理语带讥讽地开口,“十二今天刚被我辞退,他能有什么用,你们想多了。” “那么谢衣去了哪里!”黑衣人将刀抵上他的颈动脉。 “老把戏。”他摇了摇头,报了个地名。 黑衣人退后两步,拿出通讯器缓缓报出地址,接着声音低沉起来,被掰动的手指关节喀喀作响:“我们先不回来,这人嘴里大概还有情报,又嘴硬,很想教训教训他啊,以我们的手段,那有套不出的情报……” 他掐断了通讯。 “在威胁吗?”瞳说话了,“帮大忙了。” 话音刚落,瞳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按下了椅子边一个按钮。 钢板坠落火星四溅,等到来者反应过来对着通讯器上的信号中断提示发呆时,门窗已经全被焊死。 就在此刻,瞳按下了第二个按钮。 像是防火装置的东西从顶上降下,开始喷洒什么,黑衣人们纷纷开始捂住口鼻,然而片刻之后,接连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为首者的刀片在瞳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慌什么慌麻醉剂而已,”瞳无奈地嘀咕,“他们两个还想活的话,你们最好别死。” 他低头去找防毒面具。然而腿部的麻痹感慢慢扩散至全身,他是明白的,自己的中枢神经一旦再受到损伤,可不是现在的半身不遂那么简单。 然而久经折磨的身体并不听话,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慢慢地丧失对肌肉的控制,接着听到“扑通”一声,才明白自己倒在了实验台上。 “即使是我们这些人,也想看看没有‘那个人’的世界啊……” 最后,瞳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低声说道。
城市另一角,安尼瓦尔蜷缩在角落里。 他的打扮与白天全然不同,一身肌肉被战斗服收束得更为精悍,然而最显眼的,还是肩上背着的枪。 叩击砖墙的声音轻轻响起。 他稍微探出头来:“好家伙,怎么,拿到手的。” “都是后话。”初七的声音很低,“比起这个,有人替我们引开了追兵,一切按原计划。” 说完初七转身要走。 “等等。”安尼瓦尔突然开口。 “来不及了。”初七不耐烦地回头。 “我。一定要问清楚,这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安尼瓦尔语气带了焦灼,“你之前,救人的时候,眼神是真的,你不可能,带着那样的眼神,再,随意去,杀人,你——” “别说了。”初七打断了他,安尼瓦尔抬头,看见那个背影稍微颤抖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原状。 “对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我从无后悔。” 离去前初七好像是笑了一下。安尼瓦尔这么认为。小巷没有灯光,月光下他冷厉的侧脸似乎带上了三分柔和的弧度,几乎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谢衣的情景,奇迹般死里逃生的东方青年,在雨季丛林中难得晴朗的夜空下望着他,嘴边漾上一抹友好而疏离的微笑。 那时那个青年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他被抹去记忆后的第一场袭击结束,安尼瓦尔在被烈火焚烧殆尽的村庄废墟里找到他,他浑身沾血眼神空洞,站在未燃尽的火堆前若有所思,但神色依然是沉静的——让人不敢相信,这场袭击,从头至尾只由他一人发起。 那个人是一个神秘的奇迹,他从一开始就如此认为,因此那个青年在失忆且没有技能的情况下,完成了被称为不可能的逃离。他也觉得没什么意外。 之后日子一如既往地过,佣兵的生活指哪打哪,至于同伴,本就是随时会失去的东西,以何种方式并不重要——所以,尽管他认为,这个不同寻常的人可能已经回去和他反复提及的情人团聚了,他还是心无芥蒂地在组织探明情报后接受了猎杀他的任务,顺便完成自己的私心——由于一次任务中的偶然,他发现,就在那个城市自己有一个幼年时被领养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这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战争无关而与他紧密相连的人。 他成为了乐无异的保镖,顺便加入了巡逻大桥的队伍,开始一切顺利,他曾经的战友似乎忘记了一切。
——直到那一天。 那个青年令人惊讶地挡下了自己突然的攻击,将一把水果刀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就像过去演习惯常做的那样。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来做个交易吧。现在的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回组织自首,至于代价是——送给你的弟弟一个集团。” 这次事情闹大后组织全面介入只是时间问题,那个青年再逃不掉,而由自己带回去,则是自己可以表功,而他能够获得宽大处理的最佳途径,何况他给的东西…… 唯一的问题是,以他完全恢复的战斗能力,而没有选择逃离。 安尼瓦尔最终嚼出这个故事里悲壮的浪漫,是很久之后的事。此刻,他只是觉得这个无懈可击的方案,值得他开启一次短暂的全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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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2, 2014 23:42:35 GMT 8
二十(下)
十二停下了脚步,头脑炸裂开来一般疼痛,喉咙里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刚才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了。 打开门的刹那浓烈的铁锈味带着火药味迫得他后退两步,然而与走廊灯光打出的室内一角景象相比,那些都显得微不足道,哪怕在集团里见过不少常人难以接受之物,反胃感仍然压过了恐惧。他的手指敲在了门框上,弄出轻微的响动。 然后那个血泊中的黑影也跟着动了,略有些疑滞和空茫,与他先前听闻的迅疾如风并不一致。 “抱歉,灯被我弄坏了,不过……也没有必要看到。” 声音有些沙哑,十二勉强辨认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砺罂死了。”那声音简短平静,“他的心计并不是谣传,周围高楼都有埋伏,我带的家伙在近距离内没有那么大的作用,所以用了些更不干净的手段。” 十二无法答话,生理本能的厌恶还挥之不去。 那边叹了口气:“抱歉……这非我本意,或者,回到这样的生活非我本意。” 十二听完第二句话默然不答了片刻,之后抬头问道:“有什么要我……转告他的吗?” “不必了,我自有途径。” “所以你是真要离开?”十二摇了摇头,“虽然弄成这样还留在这里才是荒谬……但理由仍然并不充分。” “如果你还记得阿夜那次江边遭袭的话。”屋里亮起打火机一闪一闪的火光,十二顺着看过去,初七背对他坐在墙角,整个人在墙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窗玻璃的裂口灌进了风,这影子就飘忽地摇曳起来。接着灯灭了,烟雾升腾。初七吸了口烟,这才又出了声。 “这种城市里的突袭,至多是手枪和打闷棍的程度,远程有风情况下完成点对点射击,不认识阿夜,那只能是组织的人。所以我会必须离开他……阿夜的安全以后不会遭到任何威胁,这点不劳挂心。” 十二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定定站立在原地。初七吸完一支烟,天边终于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十二才转身:“我回医院,去看看……瞳。” “是他吗……如果可以的话,替我转达谢意。”初七将烟头按灭,稍稍转过脸来。 “很遗憾,他暂时听不到了……他还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十二转身离去,“他完成了他的任务,也请你不要打扰。” “是吗。”初七叹了口气,“那么,只有再见了。” “我并不想再见到你。”十二说着打开了门要往外走,还是停住了。 “……然而,也不要轻易去死,有人是这么希望的。” 他低声说完,快步离开了大楼。
数分钟后朝阳徐徐升起,漫长的黑夜过后阳光终于从天空漫到地面。此刻初七已经正在走向桥的对岸,身后拖出一道暗红的血迹。他走得并不怎么坚定,一步一回头地望向身后的岗亭,视线那一端破旧的钢板墙边角反射着光线,整座屋子都显得更顺眼了些。 老郑和乐无异大概依然陷在不自然的酣眠中,不过再等几个小时也该醒了。老王大概马上就能结束他的囚禁,回到这里。昼夜交替,城市运行,一切继续。 阳光开始照亮他的视野,他不习惯地眯起眼睛,突然想起那个极具反差的雨夜。岗亭里空无一人,他拖拽着晕倒的男人把他放在椅子上,湿透的衣服推搡间开始粘连,肌肤几近相贴。冷雨浸透,那人的脸更显出苍白静穆,仿佛不存在于此世一般,他突然对自己下手打晕人的准头没了自信,伸手去测了测鼻息,而后笑自己的荒谬,搬了把椅子来回注视着闭着眼的男人和监控屏幕,带着茫然的一无所知等人换班。那时雨声未歇,反衬得屋内一成不变,时间宛如静止。 他不清楚这算不算一种形式的思念。 …… 三四个人缓步走了到桥的另一端,构成一个半包围圈。他们举起枪,瞄准这血淋淋的杀戮活证明,以他再熟悉不过的手法缓缓接近。但初七看得明白,那几个人肌肉过于紧绷、手腕明显发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太阳完全升上了地平线,他于是面向那几人停下脚步,嘴角含了些笑意,而后直视前方,缓缓举起双手,站立不动的身影几乎要消融在清晨的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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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2, 2014 23:42:47 GMT 8
至此本文的包袱全都抖完,以下为主线梳理环节,为完整性考虑在上篇解密基础上再行重写,不喜者可概略阅之或者跳过~有明确章节出处的情节作了标明。 下章完结~
【谢衣/初七与沈夜的文中时间线】 谢衣遭遇变故之后被收养,儿童时期在出席慈善宴会时遭遇沈夜,是为第一次见面。(十七(下)) 流月集团濒临破产,沈父开始与砺罂合作。(十四) 谢衣至沈父家中争执,与少年沈夜再次见面,至此二人开始频繁来往。(十一(下)中被沈夜作为控制初七记忆的一个尝试提及,因此沈夜告诉初七的是“初次见面”。) 沈夜接手流月集团,发现沈父的计划,决定自己伪作无能并最终自杀以阻止利益链条,在外的谢衣对此并不知情。(十四) 谢衣求学归来,被选为沈夜死后带领“干净”产业的接班人,进入集团工作,同时二人确立关系。(十四 及 番外-第七年) 谢衣在沈夜安排之下发现了沈父的计划,并认为沈夜在继续纵容此次合作,震怒之下在桥上故地重游责问沈夜,以决裂相威胁,然则主要是希望沈夜采取措施阻止。(十五(上)录像带内容) 在沈夜看来,这次决裂是在计划内的,然而谢衣的威胁令观望的砺罂起了杀心,谢衣被连开两枪掉入江中,生存希望渺茫。(十五(上)录像带内容) 沈夜在谢衣“死后”,勉力忍耐进行自己的计划。 与此同时,掉入江中的谢衣几经周折被救起,流落到“组织”手里,认识安尼瓦尔,随后由于不愿合作被抹去记忆改造成佣兵“七号”。在完成若干项任务之后七号——也即初七——被组织再次抹去记忆并囚禁,然而在没有战斗技能和一切记忆的情况下奇迹般地逃跑,并回到原来的城市,被新成立的巡桥小分队收留。(十八~二十) ------本文开始时间------ (上篇) 沈夜在谢衣的“葬身之地”跳桥自杀,被初七无意间救起。(一~四) 沈夜暗中以重振集团为代价保住初七的性命,并且试图离开重新实践计划,由于“组织”对初七突然的袭击及其后初七的坚持而未果——沈夜以为这场袭击来自砺罂,但初七在此期间已经隐约察觉问题,出于直觉开始暗中观察沈夜——例如偷听电话。(五~八) 沈夜经过试验,认为失忆的初七完全信任自己对过去的讲述,他选择用不愉快的部分记忆再次迫使初七离开自己,未果。(九~十一) 沈夜的二次自杀计划由于证人的意外出现而暴露在初七面前,二人摊牌并且分手。(十二) (下篇) 初七开始自行调查二人的过去,从十二和沧溟处获得部分信息,此时砺罂介入,试图以录像带让初七灰心之余不再插手合作事宜,从而保住对沈夜的承诺外加破除谢衣的威胁。同时安尼瓦尔对初七的试探令其感觉到危机。(十三~十五) 然而,至此初七也意识到两点,寻找真实的过去只能依靠自身记忆,以及单单令沈夜活下去而不对砺罂斩草除根有悖自己的原则。(十六(上)) 依靠出逃时的印象和对战争场景根深蒂固的恐惧感,初七找到了恢复记忆的线索,并且开始反复对自身施加刺激。(十六(下)~十七(上)) 恢复记忆之后,初七与安尼瓦尔达成协议,暗地开始自己的计划,则以回到组织自首交换合作杀死砺罂,并将流月集团剩余产业交给乐无异,如此则沈夜可以无牵无挂地活下去。为此他在实施前假装认同沈夜的自杀计划以回到其身边观察动向,并在沈夜的计划最终实施前出手阻止,杀死砺罂,最后不告而别。(十七(下)~二十(下))
【瞳与十二的时间线】 十二进入集团作为瞳的助理工作。(沈夜开始计划前后) 十二由于意外发现合作具体内容,受到砺罂的报复,被致盲失忆以确保其无法指认。(番外-第七年 开始时间点前) 瞳耗费心思将其复明,并继续带在身边。(沈夜第一次自杀前) 本文起初的时候十二对于瞳的计划是不了解的,沈夜的二次自杀计划开始前后,他才明白初七对于瞳和沈夜的利害关系。 与初七的再次见面是十二的转折点——大致从他变得不再单纯开始,才慢慢想到脱离瞳的保护,乃至反过来保护对方。(十三(上)) 然而在沈夜和瞳的自杀计划提前实行前一晚,十二不甘心地被强行辞退。(二十(下)) 瞳对待沈夜在日常生活中是完全的利益一体与平等的共事者态度,然而终究在偶然猜出初七的目的后,表现出了作为年长守护者的一面。(二十(上))
【沧溟和华月的时间线】 作为沈夜的次要计划辅助者在第一次自杀前后辞职撤资,按照沈夜的愿望独善其身。(十四)
【关于“组织”的补充说明】 “组织”即是初七/谢衣在掉下桥被人救起后落入,并在此地两次被消除记忆,最终逃出的地方。初七的纹身是由“组织”赋予,安尼瓦尔脸上红色的“刀疤”也是一样。 “组织”之后一直没有放弃对初七的追杀,而最终注意到初七是在沈夜离开初七住处之后,之后立刻开始了袭击,然而沈夜让初七逃难,则是注意到了砺罂的袭击者而产生的巧合。 砺罂一方在此次袭击中并未动手,但是沈夜并不相信,因而很长时间内告诉初七不要再次出门。(七-九) 初七在很长时间内并未对袭击者是砺罂感到疑惑,直到沧溟说出沈夜一直以他活着为代价维持集团(十四),才发现可能另有其人。而真正判断出袭击的来源,是在恢复记忆之后,此时安尼瓦尔已经潜伏在他身边计划猎杀,但并未实施。(十六(下))
(解谜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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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8, 2014 22:51:52 GMT 8
二十一(完)
这对沈夜来说,是另一个平常的日子。 阳光慢慢透进屋里,开窗时整个室内瞬间盈满阳光,开春季节,这座城市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微风刮过庭院里的草木,细碎的“沙沙”声响起,反衬出一个宁静的清晨。 他穿好衣服,依然是规整的,不过没有那么一板一眼,那些刻板规矩和加诸他身上的责任一样在遥远的过去就已经烟消云散,然而他的自制力之所以让他引以为傲,是因为它就像刻入生活的习惯,并不因为他内心的想法更改而有所变化。 它甚至阻止了他的失控。 因此他仍然在固定的时间起床,然后自己去做早饭,再然后拿上外套出门,在路过楼下的花店时买上一束花。
他步入那间病房的时候那两个人还陷在沉睡里,他手持花束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直到十二睡眼惺忪地醒转过来,见到他,并不感到意外地点头问好。 “他怎么样?”沈夜柔声问道。 十二起身去拉开窗帘,明澈的眼睛看向他,带了点无奈。他心中明了,然而也只有叹了口气。 刚才自己依然放低了声音,就像……另一个人真的能被吵醒一样。 他又要开口,十二已经将目光转了回去:“不必问了,集团让现在的人接手就好,我并不打算回去。” “我只是来作确认。”沈夜轻轻地说道。 十二依然没有转身,他低头,专注地看着瞳,那人躺在病床上,银发散在枕旁,呼吸均匀而安稳,仿若在长久的劳累之后,终于获得了安宁的睡眠。 而后十二平静地开口: “……我出事之后,他费了力气才治好了我的眼睛,那时我还没有记忆,几乎什么都不会,我想,从外面找一个助手会比让我留在身边轻松多了……可事情不是这样,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何苦要留住我,明明我已经不能胜任了——” “他就说了一句,工作可以替代,有的人不行。那是……这一切的开始。” “我想……你也是一样的……所以原谅我,我……只是想呆在这里。”十二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带了些犹豫,然而终究是鼓起了勇气说完,随后轻握住瞳垂在一边的手,塞回被子里。 沈夜笑了:“我明白了。” 其实被十二无意提及这些的感觉很好,两人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由此省了许多口舌。他看过太多人在话题触及那个人的时候猛地一拐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看他,对视后相互会意地将话头引开去。其实提或者不提……谁又能改变什么呢? “祝你早日康复。”接着他俯身对瞳低低说了一句,将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前,大朵新鲜的百合花带着水雾,在太阳下熠熠生光。 “又是花……沈董应该也清楚,他对这些最没办法。”十二苦笑。 十二改不了旧时的习惯,说得多了一时兴起,对他依然是左一个沈董右一个沈董,他也懒得纠正,只是为这话失笑。是啊,一个死理性派眼里送花是什么?无效率且不可理解的愚蠢举动?这可不是他编的,这是瞳的原话。却也因为这个人的参与,他们今天得以好好地站在这里——自己的旧友,也是个有趣的人。沈夜暗暗地想。 “对,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皱一皱眉,然后就醒过来谴责我们。”他脱口而出。 十二愣了愣,然后笑了:“沈董……这可真不是以前的您能说出的话。” 沈夜笑了笑,带点不置可否地摆手:“我走了,还有个采访,虽然是闲职,也要应付过去。” 他匆匆告别。
以前不能说出的……举重若轻的笑话吗? 他曾经是说不出了。背负得越多,心中所想就越沉重,也越不期待旁人的理解,活像个死循环,直到有个一张嘴就事关生死的人闯进了他行将结束的生命里。然后他发现那些缠绕着的重担,不过也就是需要剥离出内核然后一击得手而已,就像那人惯用的手法一样。 很久之后他发现,有人开始说他是个幽默的人。 然而那个时候他只是想起,曾经有个人等在门口,看他进门时板着张脸,就开始信口说起笑话。 因此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离开也是一次编造——他们曾经层层叠叠地向对方编造了那么多谎言,何妨多这一个? …… 直到他找到那封信,这费不了多少事,初七并没有仔细去藏它,它压在他的枕边,几张纸写得密密麻麻,手掂上去都有了些厚度。现在那个信封依然被放在它最初被发现的地方,唯一的不同是,里面的内容他已经无比熟悉——不只是能一字不差地回忆起那么简单。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这封信的样子,最普通的白信纸,边角有些发软,推断得出写信人掂着它思量的忐忑。字体……字体是他熟悉的。谢衣的字本来是极好看的,大气圆转,开合有度,只是在这封信中,结体多了些凌厉感——他也是明白为什么的。 起头是简单的“阿夜”两个字,下笔一刻一划,像做出了个郑重的决定,正在替自己巩固决心。后面是一段直入主题的叙述,然而并不简短,絮絮叨叨,还有些跳跃:
抱歉,给你写这样一封信,以及我采取了这样的手段……你想必已经知道了。但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方法,而这务必要揭起我的一段过去。 请不要误解,阿夜。那段往事并没有妨碍我们,但是另一段与你无关的过去则不一样。 在回到这座城市之前,我隶属于一个组织。初七这个名字,源于我是组织里的七号,七号杀手。 对于这段经历,我并不想写太多,只是……当你杀了第一个人以后,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无论之后是想要赎罪,或者继续杀人,都于事无补。所以我想,上天对我已经很不错,还能让我在没有那段记忆的情况下在那里工作,并且……遇到你。 我不知道我是否值得这段毫无挂念的日子。
句号落笔处停顿得很重,点了两点,接下来的字迹与行距都有细微的改变,像是撂笔许久,才又写了下去。
毕竟,恢复记忆之后我就想,我做不回谢衣了,无论你曾经多么欣赏他,作为助手、接班人或者恋人。 记忆里的过去确实好,然而回不去的是我,不是你。 阿夜,如果你能明白,就能够从一个角度理解我的选择。 当然,最主要且不得已的原因,是另一个。 ……请相信,我是不得不如此。为了我们都能活下去。 脱离组织的代价,就是陷在永无天日的追杀里。之前在大桥上遇袭那次,你也可以查证,那并不是砺罂能够做到的,或者说,对久居城市的武装人员而言,那样的手段用得太过,而这只是其中一例。 我相信在一切结束之后你会选择活下去,然而能够确保你活着的方法只有离开你,因为……我就是危险。 或者确切地说,也不是离开你。我做了一个交易,我前往组织自首,同时一些组织成员在之前的行动中协助我。 当然我不想在里面呆太久,会再次想办法脱离。你说过桥上这份工作我做得很好,我想这是真的,人死不能重来,不死总会有办法,是吗?因此我绝不愿意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然而组织无所不在。至于有多么强大,我无法尽言,只是最大的可能性是,在我脱离之后我们这辈子将不再见面。
字迹写到此处有些颤抖,然而随即就恢复了清晰端正。
希望你能够理解,因为告诉你我的行踪,无异于将两方同时暴露于危险之下。 而另一个可能性是,我最终无法脱离,并且不想动枪,那么请你节哀。 ……或许写到这里,应该再对你说一次抱歉,然而比起再次失去记忆变成七号,我认为,这对我是好得多的结局。 至于其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封信写得有些长,比我预想的啰嗦多了。 ……不过既然都写了这么多,那有些话不妨说第二遍。 阿夜,我骗了你许多事情,但是也有很多事,我从没想过要骗你。 例如,与你共度了前前后后那么久的时间,是我能想到过最好的事。……我指的是,大概从那次慈善宴会一直到我接下来的离开为止。 那时你对我说过,我还活着是你能想到最好的事,请把这当成我迟到的回答。
这里写了两笔,隐约是一个“初”字,然而最后被划掉了,添上了一段,字迹变得大了一些,笔迹稍带潦草,像是末了想起又匆匆添上。
你又在叫我过去了,阿夜。 我只好先装成没有听见,因为突然觉得,还有几句话要写。 首先是……我还想再说一遍。 阿夜,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只要都活下去,一切就有希望。 确实越写越啰嗦了,你看,这句话我又写了两遍。那么,写完第二条,就此搁笔吧。 记得稍微上上电视,我会在电视上找你的,如果我能看到的话。
再见。
没有落款。
…… 采访出奇地漫长,过后各人多少添了些疲惫,唯独乐无异倒还是神气活现的。而于沈夜,露了脸,这个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挥别了他们,他独自走在街上,初春的夜透着寒意,风拍在衣角上。他晃了晃神,而后突然想起,有个很久没有涉足的地方。
沈夜走到江边,踏上桥面,已经是两岸灯火渐熄的时分。 “先生……”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近旁有些犹豫地说道,接着一束手电的光线晃过来。 他回头看见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和初七一式一样的工作服。
“抱歉…”男人有些尴尬,“只是我们这里曾经有个同事几年前离职了,在工作手册中交待说,如果看到一个长得挺高、黑风衣分叉眉的人在桥边走,一定要替他拦住……” 男人见那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担心自己认错,说了些惹人发笑的话,有些担忧地退后。
“都过了那么久了……你们倒还记得他。” 那边的人却出了声,新来的巡桥者先是一惊,而后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并没什么奇怪的,听说他是个谜一般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没消息也好几年了……但是既然几位老师傅好像也常常惦记,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所以你也别……再寻短见了。”男人想了想,又补上。
“你多虑了。”沈夜却微笑。 “我怎么可能会跳下去……我向他保证过。” “来这里不过是……” 沈夜转过头,视线绕开中年男人望向桥面,在这里他们经历了两次惊心动魄的相遇和离别。 可他更想回忆的,是那并不漫长的平静时光。 他们漫步在桥面上,调侃、谈天、把寻短见的拽下栏杆、或者只是什么也不做地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趁无人时偶尔交换拥抱和亲吻。 “我只是……想他了,我……” 他笑着道,转头望向远方连成一片的暖色灯光,却终究模糊了视线。 然后说不下去,仰起头: “……抱歉。”
凌晨的桥面寂然无声,江水昼夜不息地履行它的职责,一刻不停地带走这城市的所有喜怒悲哀。 唯有江面的风轻拂过他的发梢,温柔而小心。 仿若来自远方的一个拥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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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8, 2014 22:52:33 GMT 8
那个,大家好......终于平坑了,lz有种千言万语.rar无法解包的感觉......微妙的满足感,同时也有很多其他的......总之就是千言万语.rar无法解包的感觉(语言贫乏了,跪。 这篇文伴随lz走过了五个月,如果说之前几篇算是lz写惯的路数,那么这篇,特别是开坑后迅速地将大纲整成现在这样复杂的状态和篇幅之后,对lz来说真心是个摸索的过程。做个比喻,填坑的过程中,lz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久不活动的老胳膊老腿发出的“喀拉”声......大致就是这样。 即使如此依然写完了它,谢谢诸位在此期间忍受更新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更新时一撂十天半个月的lz和绕来绕去的情节,甚至还喜欢这文的GN们,真心的,不是诸位lz撑到完结还爆字数的可能性没有这么大。( 可能有GN会想,给了这么个结局,现代世界观的意义何在,lz以为,还是像之前说的一样,给他们原作无法给予的东西。 例如在初七的角度而言,当他与外界建立了深厚的联系和感情时,到最后依然可以只注视阿夜一个人。他可以摆脱所有规训与约束——无论是被强加的,还是记忆缺失所造成的——而做出自己的选择,哪怕依然是为了阿夜,但是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在沈夜而言,他终于可以放下身负的所有重担,获得一段平常的日子,做他本来想做的那个人,可以在无需隐瞒的时候,他自以为的临终前,向他最在意的人和盘托出心中所思所想。 其他还有很多,恕我不一一赘述。
接着是关于出本的事项。已经在筹备,初衷是给自己做个纪念,也是为了支持我到现在的诸位。总之可以保证的是两点,其一是收录文章将先在36完结;其二是本子里会有追加番外,但是对这篇文章剧情有较大影响的番外将一律在36先放出。
至于本子中收录的文章......(深吸一口气,这是掉马时间)包含如下几篇: 原作向:《微温》《梦呓》《永明灯》 现代向:《自杀未遂》《极道之战》《星间七号》
已经联系好画手GN们了!lz可喜欢他们的画了! 印调的话,稍后放出吧~
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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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8, 2014 23:00:30 GMT 8
番外:归途
河流穿过平原进入森林。 森林是钢筋水泥和砖瓦构成的,从逆光的地方望去先是一道嶙峋的天际线,其下隐约能看见错综复杂的结构依次叠加。事实上,隐于天际线的高楼和山体之下的是一大片单调的红黑色——红砖和水泥。这些房子的主人兜里没钱,砌四面墙遮风避雨已属不易。落日在这些角落投下一大片阴影,然而炊烟遥遥升起,暗示无数人栖身于此。 少年有些自豪地转过头:“跟着我,前面没有路,富人们修了隔离墙。” “愿神诅咒他们。”他咕哝。 来客沉默地点头,然后随他拐进一条高楼之间的小巷。 少年捏了捏口袋里的钱,比平时给得要多——何况现在生意清淡——所以他还能忍受这个沉默得有些奇怪的访客。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那时无数游客涌向海滩森林和高山,也有不少会来这里参观,大多数乘着缆车从一个山顶开到另一个山顶,安全而居高临下地俯视;少数背着单反和他喋喋不休地聊天,而后戒备地端起相机。偶尔有不是游客的人到来,学者带着热切的目光,握着当地人的手以刚学不久的本地语言发问;更罕见的时候,明星和帮派打通关系之后带着保镖,小心翼翼地到交界处招来几个群众演员,将这个地方当做自己的摄影棚。因为有此各色人等,所以他仗着会几句外语和处事机灵做了向导,总算从大蛋糕中分一小块。 “接下来去哪里?你想和他们聊天?拍照?做生意?”他专业地问道。既然只有一个人,就不可能是他最期待的明星或者星探了,只能是来做这些的。 “找人。” 来人的回答十分简短。
小女孩抱着一束花,噔噔噔地跑下了楼,在那间简陋的板房前犹豫。 这栋房子在她眼里有一种东方主义的神秘——即使她不知道这几个词究竟意味为何。妈妈警告过她不要和里面的住客走得太近,然而这种反对更加激起了好奇。 何况,她歪了歪头想道,自己见到过他跳下河救人,暴雨后的河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游上岸的——还带着另一个。 但是,她又想了想,妈妈的话她也记得清楚。 “甜心,无论如何他太强大了,过多的力量总是危险。” “很强?妈妈你看见过他打架吗?” “没有,但是他们这些人总是拉帮结派,他们找过他,他拒绝了。宝贝,这是为什么呢?” “好吧,这是因为他非常强,不会被别人欺负,也不会被那些人欺负。” 这可是她自己对妈妈的回答…… 她即将叩上门的手停住了,回头望去。 后方这片人造的丛林密密叠叠,遮蔽了她尚且无法理解的一切事物。
少年有些焦灼地回头:“马上太阳就要落山,晚上这里会有枪,很多枪。” 他以不熟练的外语表达着自己的警告。 “谢谢……我知道。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他。” “怎么找!”少年有些绷不住了,“这里有一万间红砖砌成的平房,你没有具体的地址,也不肯给我看那个人的照片,一间间看,一个月也不够。” “是吗……但是我做不到,十分抱歉。我想他比以前安全,但是不清楚还有没有剩下的其他人一样在找他……” “不要找会不会比较安全?无论对你或者对他。”少年不耐烦地问。 “我同样做不到。” 少年停止了指责。男人眼里掠过的落寞与执着摄住了他。 “好吧……我陪你找。晚上你可以选择回市区或者住在我家,那里之前有条子来过,比较安全。之后找我的话,每天付一样的钱。” 固有的热情与冲动被激发之下,少年于是开口说道,男人点了点头,算是成交,然后二人向前走去。
小女孩一咬牙,郑重地敲了三下门。 “是我。”她又得意地喊了一句。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每次做这个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很酷。 门开了一条缝,她从缝隙里递过花束:“这个。” “稍等。”门里响起了脚步声,然后花束被接了过去,一把巧克力塞到她的手里。 “谢谢。”小女孩扬起笑脸。 他明明是个好人。她欢快地要转身跑开,身后突然又响起了声音:“等一等。” “怎么了?”她回头,趴在门上问道。 “没事……” 小女孩皱起眉头,门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只是告诉你的父母,谢谢他们的照顾,期限到了……我马上就会搬家,这间房子……留给他们了。”
一无所获的少年带着他的客人跑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满头大汗。夕阳已经只剩下一抹余晖,天黑之后这里还是更适合闭门不出。 他有意无意地往家的方向拐去,他的肚子咕咕乱叫,只想回去吃晚饭。 他望向已经能看得见的家门:“今天你是想回城还是——” 说着突然向前方跑去。
小女孩用力抹着脸,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止不住了。 她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向她跑来。 那是她在世界上另一个最信任的人。
沈夜走过去的时候,他的向导正蹲在地上焦虑地望着面前哭泣的小女孩,不断地以他听不懂的当地方言发问。 女孩只是哭,不说话。 沈夜皱起眉头,向导听到脚步转过了身:“这是我妹妹,这里住着一个危险的人,我们告诉过她不要靠近!” “……我也有个妹妹。”沈夜蹲下来,“先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脸上泪痕乱七八糟,还在抽气,但是开口说话了。 沈夜窥见向导释然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那个人要搬走了。她有些舍不得而已。”
少年摇摇头:“我得警告她下次不能到处乱跑,要惹祸的。” 他低下头和小女孩说了几句,小女孩委屈地低下头,偷偷将攥着糖果的手藏到身后。 少年牵起小女孩的另一只手:“我把她送回家,然后送你回市区……喂,这样可以吗?” 他的客人还盯着那把糖若有所思,他有些好笑,又伸手过去挥了一挥,男人回过神来:“抱歉,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有些意外,这位客人看起来不是会主动提起过去的类型,比起那些来这里自我放逐找人喝酒倾吐心声的所谓背包客。 “都过去了,”男人转过身,“走吧。” 少年摇头不去想,抬腿要跟过去。 就在此时,那间房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哐当”的巨响。 什么玻璃器皿摔碎了的声音。
“天杀的,平时他是个小心的人。”少年耸肩,要继续走,他的客人却停在原地再不动了。 “走吧。”他拍拍客人的肩,“这间房子并不是红砖,是水泥。” “他搬过来是什么时候?”客人发问了。 “三个月前。”他不耐烦地回答,“但是这间不是红砖——” “告诉我他的长相。” 少年认命地一耸肩,回身将妹妹塞进自家门里,然后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那些描述外貌五官的词儿——最后无奈地将手放到脸上,开始比划。 ……
小女孩咬着嘴唇看进对面的窗户,玻璃碎片和水在地板上洒了一地,看不到人影。 她做出悲伤的表情。然而她的哥哥突然冲进来,抱起她狂喜地转圈,吻着她的额头。 “亲爱的,多亏有你,客人给了我十天的报酬。” 少年稍稍平静下来,望向远方的山顶,巨大的神像在到来的黑夜里纹丝不动地俯瞰山谷与平地 “……他说这是他的第二座奇迹之城。”
“哥哥,为什么他今天没有点灯?为什么他拉上了窗帘?”小女孩趴在窗框上担忧地问。 “不用知道,吃晚饭了。”少年看了一眼生硬地回答,牵走了小女孩。房间一角的锅里传来香味。
谁能知道明天发生什么? 这便是……一切挣扎存活的理由。
-全文完-
*本文不想涉及具体时地,所以一切有原型但无现实某事某地的对应请务必注意,感谢R君的资料。 *再蜿蜒曲折的路也未必意味绝望……一直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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