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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48:42 GMT 8
儒家讲究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于骑术一途,谢衣自然也算一把好手。他此时骑于一匹青海骢上,一身素裳飘逸,肩袖朱红,长发束于脑后,气质比之平时的温润看着要凛然一些。即墨筠胯下是一匹大宛紫骍,缓慢的踱步在蜿蜒的山道上。远处山林苍苍,黄昏下依稀可见鸦雀还巢。
宦溪镇有一茶山岗,此时即墨筠带着一小队人马行进与其中。
谢衣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茶山,心下对即墨筠的用意捉摸不定——宦溪镇的这七天,他亲眼目睹了身边这个青年时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靠着几千人周旋着近两万的倭寇。虽然没有给予实质性的进攻,但是神出鬼没的伏击和陷阱已经让倭寇渐生疲惫。自始至终,倭寇的人马也没能再前进。
而之前即墨筠曾派人在茶山附近布兵,眼下看来,是要开始新一轮的谋划了。
他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逝于兵刃下,鲜血蔓延开来。倭寇也是活生生的人,有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他又很清楚,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他们的怜悯只会换来更多人的伤痛。自相矛盾。
“收起你那无用的慈悲。”看透谢衣的所思所想,即墨筠则是以冷漠的口吻作答。
这样的告诫让谢衣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他仍是无法想象自己手执三寸寒铁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
前行在不算平整的山路上,渐渐的也竟绕到了高处,能看到大半茶山的远景。
“这个位置不错,停下吧。”青年远眺着茶山,示意不再上前。他转头看了眼谢衣,“谢大人觉得呢?”
谢衣虽不知即墨筠的计划,但打量了这一番布置后,料定他是要隔岸观火。当下也不点破,只微笑着还了一句:“谢某愚钝。”
即墨筠不置可否,策马往前进了几步,和后面的人马拉开了距离。
谢衣知道这是在暗示他上前一步说话,也就一抖缰绳。青海骢踱上前,和紫骍相齐。
“茶山的地势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我安排了两千人埋伏在山上,另有两千人诱敌深入。待得倭寇至山下,山上的骑兵便冲杀而下。”即墨筠讲述着自己的计划,看似简单可行,但谢衣一下子便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骑兵冲杀而下不仅能制造混乱,也能造成极大杀伤,这样一来,虽然能冲散倭寇,但是我方的人马队形也会一并被打乱。”
“呵。”对于谢衣的分析,即墨筠仍是不动声色,“然后倭寇会有何举动?”
“若是此时我方有部分人马自乱阵脚,很有可能会给倭寇可趁之机。”
青年唇角的笑意加深,谢衣看在眼里,心下一颤——原来如此。
这才是他想要的。故意露出这样的一个破绽,让倭寇掉以轻心,转而去追击被冲散的敌人。即墨筠之所以会带上一千福州的兵马,正是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来将倭寇带入布置好的陷阱之中。对于其间的布局,谢衣只能如此猜到个大概。但其间的玄机,只怕不仅如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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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49:02 GMT 8
暮色逐渐暗淡,然而茶山那头却依稀带了些零星火光。不多时,有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响起,茶山附近有个狭窄的深谷,声音经过那里传过来时更平添了几分回荡。
即墨筠泰然自若的看着这一切,谢衣也密切注视着茶山的动静。
一连数日的周旋让泷川八郎意识到了对手的难缠,种种手段都和十多年前重合的丝毫不差,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更狡诈更诡谲,更流氓更不要脸。他们已经连续在即墨筠手下吃了不少暗亏,但是毕竟人多势众,还显不出什么差异来。
他们已经习惯了对方来挑衅,追出不远后再度撤回的日子。泷川八郎自信凭那几千人,要想击退自己都得全力以赴,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所以今日又有貊骑军前来叫阵时,他们也就追到茶山附近就打算打道回府。
不料山上早有埋伏,一大批人叫嚣着冲下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泷川八郎一再小心,但还是算漏了这一处。然而随即,他就意识到,被冲散了的除了他们,貊骑军原本谨慎严密的队形也被冲乱。更是有一群士兵完全散了阵型。泷川八郎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立刻组织人马向那群人进行围杀。
一看倭寇来了,那群人更是手忙脚乱的向茶山深处逃去。
泷川八郎当即决定,先行剿灭这小部分人马,然后再回头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追出一会儿后,倭寇们才发现,自己不是什么时候绕进了一个山谷。
“公子。”茶山那边一道明亮的烟花令箭划破暗沉的天空,有人上前请示,“那边已经将倭寇引入深谷,下一步是否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之前,怎么定的来着?”即墨筠却似乎在此时走了神,随口问道。
“以滚石来重创倭寇,还有箭阵地刺等陷阱。”
青年皱起眉,片刻后懒懒发话:“重创他们太过麻烦。直接封谷放火烧了吧。”
“是。”那人领命,退后几步,正要发出指定的烟花令箭时,谢衣却突然插话:“且慢!封谷的话那么做诱饵的那些人怎么办?”然而即墨筠却无动于衷,那人显然是唯他马首是瞻的,没有丝毫停顿发射了三支不同颜色的烟花。
覆水难收,谢衣心道不好,立马调头想要赶过去,却被士兵拦下。
“用一千人的命换近两万倭寇的全灭,我觉得很划算。”即墨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可理喻!”谢衣握着缰绳的手收紧,回头看着即墨筠,对着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毫无退让,“你把人命当什么了?你肆意玩弄的棋子吗?”如果说之前的牺牲是战争不可避免的,那么这一次即墨筠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屠杀百姓的倭寇又有什么区别?
远处有一片火光亮起,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像是要烧红半边天。
大局已定。
青年审视着谢衣目光深处的情绪,半响,又转头看向了那片火海:“人命?那是什么?”
“你……”谢衣眉头紧皱,暗有愠色。
“连我都时常忘记了自己还是活着的,别人的命,更不会放在心上。”青年讽刺的笑了,“你看,这么脆弱的东西,哪里有维护的必要?你要是真的在意所谓的生命,不如好好爱惜着自己的命。你现在后悔救不了那些人有什么用?孑然一身,无兵无权,别说兼济天下,就是保全自己都艰难。谢衣,你还不明白吗?”
那话听着刺耳,和着远处传来的喊叫更是诛心。谢衣闭上眼,咬紧唇。
“这就是即墨大人要谢某来的目的?说上这么一番话?”许久,他声音冷涩的开口。
“帮你看清现实而已。”
“呵。”谢衣意味难明的笑了,睁眼时目光凛冽,“受教。”
TBC【下一章就要开始沈谢的对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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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49:16 GMT 8
【章九】
叶海的第二道奏疏依旧是直指沈夜,但是这一次,除去少部分人外,无人察觉他字里行间的真正的用意。有了第一次上书的铺垫,他们都以为叶海是在趁热打铁,狠了心要和沈夜死磕到底。
这次的奏折里,叶海义正严词的指出沈夜的种种不善行径,尤其是包庇屯药敛财的犯人雩风,以至于迟迟没有判刑。
天地良心,雩风的案子是砺罂有意拖延,所以判决一直未下。现在叶海一门心思把事情往沈夜身上扯,口口声声要请摄政王赶紧下旨定案。这哪里是在攻击沈夜,是要拿着雩风这个事情借机打压砺罂一党。之前他对沈夜喊打喊杀,只不过是为了这一步打幌子而已。除去有关当事人,谁能想到叶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也就是即墨筠匆匆结束了和倭寇的纠缠,赶回京畿的缘故。
之前与叶海的接触,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个人;叶海在朝堂上和沈夜的分歧,更是让他确认了这一点。但是现在看来,叶海其实根本没有按照他的所思所想一味的和沈夜相争,反而绕开了沈夜,单刀直入。
素来善谋的他居然会反被摆一道,当真失策。
暑气终是弱了下去,风里带了丝丝凉意。皇宫内外已经被花房新培育的各色菊花点缀得华贵无匹。花中隐逸者的风姿落在这红墙之中,早已失了原本的气节,只能极尽妍丽的绽放,来得一分赞美。
走进朝阳殿时,青年少有的急促步伐惊动了案前的砺罂。见到离开许久的即墨筠,砺罂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批折子,顺手从旁抽出一本奏折放在一边。
即墨筠走过去拿起一看,正是叶海的那道奏疏。
砺罂仿佛无比专注的看着一道官员任命的折子,余光却微微瞥向了一旁的青年。他觉得他瘦了,不过好在没有带什么伤回来。这么一琢磨,心里便踏实了一些,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公事上。叶海的事情虽然来得突然,但他料定即墨筠必然还有后招。
民间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然而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寒暄问候也没有。
斡旋于朝堂,辗转于政局,他们都习惯了过分的内敛。
“叶海留不得。”青年合上折子,得出结论,“若是等谢衣入京之后,和他结为朋党成了气候,就难对付了。”
砺罂沉默片刻,道:“你这次去,可有什么进展?”
“让谢衣加深对沈夜的误会不是什么难事。只消找个由头调他入京,他自然会成为沈夜的一个好对手。”青年看着堆满奏折的案几,一边动手整理,一边开口。他把没有批的折子一一垒好,简单的扫过内容后,按着轻重缓急分成几类,“雩风那件事我来接手,本来打算秋闱之后再下手的,谁知道会生出倭患这个变数。”
“叶海,谢衣,雩风,这三桩事你打算先着手哪个?”
“当务之急是先调任谢衣,其他两件事还要再筹备一下。”
习惯性整理着奏折的手突然被握住,即墨筠抬头,对上砺罂沉沉的目光。
——你这样事事操心面面应付,太累了。
——我会处理的很好。
一瞬间目光交汇后,砺罂心领神会的松开了手,看着被收拾得分外整齐的案几。他重新提起朱笔,拣了本折子开始继续批阅。
即墨筠注视了他片刻,转身离去。
“入秋了,多加些衣服。”走出几步,他听见身后的人仿佛不经意的如是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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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49:31 GMT 8
国子监祭酒高大人是圣元十年的状元,二十多年摸爬滚打才做到了这么一个位置,自然是兢兢业业半分也不敢怠慢。本以为会安安稳稳的熬到退休,却不料摄政王一道圣旨就把他调到了福州去做提学官。之前被丞相沈夜提名调任福州时,他已然是欲哭无泪。好容易改成了谢衣,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谁知这还没过多久,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他倚老卖老的去朝阳殿哭诉,哪知连摄政王的面都没见着。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收拾东西接了调令。临走前不忘问个明白,接替他的人是谁?
国子监司业是个老实人,为了让老大人走的放心些,去查过后回答:
“就是现在的福州提学官,谢衣谢大人。”
这几日的早朝,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调谢衣为国子监祭酒的旨意最终没能被驳回。清流们各个喜不自胜,而沈夜一党,以兵部侍郎风琊为首,则恨得咬牙切齿。虽然某种意义上,这些自诩出淤泥而不染的言官正党大获全胜,然而仔细一想,也不过只是扳回了一个国子监祭酒而已,于朝局并无大的改变。六部之中虽然工部在叶海绵里藏针的操持下渐渐脱离沈夜的掌控,但沈夜依旧是只手遮天。
这样的局面下,言官们更乐意拿着谢衣曾是沈夜的门生这一点做文章,以此大书特书。
口头上的无言带来的是纸笔上的你来我往,导火索被彻底引燃,朝堂上掀起了比八年前还要壮观的弹劾热潮,所有人拼了头顶乌纱也要争一口气。而砺罂只是一味的作壁上观,看着这一出闹剧。从谢衣入京已成定局那一刻起,局面就不是沈夜所能控制的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终于熬到了旬假,大家各自回去休整,打算过了假期再战个痛快。而沈夜则收到了瞳过府一叙的邀请。
除去十二,平时逢年过节几乎没人敢登门拜访这位刑部尚书。毕竟一进门就看见一片猪笼草在捕食着满园奇形怪状的虫子这样的景象,不是人人都承受的来的。更勿论正堂里面的那一排骨头架子,时不时蹿出毛蜘蛛的桌椅,还有绕在屏风上吐着信子的竹叶青。
沈夜素来比普通人要淡定许多,对于这幅阵仗早已习惯。带上备好的熏香,一进门便燃上,什么蛇虫鼠蚁统统都退避三舍。
“总见你疯魔似的折腾这些东西,可弄出了什么名堂?”沈夜在椅子上洒了把香灰,几只蜘蛛蔫蔫的落在地上,片刻便没了动静。拭去香灰,他这才稳稳坐下。见瞳正忙着处理他豢养的那些毒物,不由皱眉。
“我这是按着古书上的法子炼蛊。”瞳剖开一只蝎子取了毒液,将尸体扔到一边。
沈夜知他的性子,出于尊重也就没有把这称为无稽之谈,随口转了话题:“找我来何事?”
瞳丢了一只虫子到那毒液中,见那虫子扑腾一会儿就死了,便知只有失败重来。这时得了空闲,才问:“叶海的第二封上书,你怎么看?”
“剑走偏锋。”沈夜虽然神色仍是淡淡的,但目光暗有赞许,“我本来想找个适合的契机借他之手败一败砺罂的威风,不想他自己竟先一步下手,扯上了雩风。虽说他是想一箭双雕,既动摇了我的地位又引得砺罂不安。可惜想撼动我,他还嫩些。”
瞳不置可否:“原以为是个蠢直之人被当了抢使,现在看来,他也有自己的算盘。”
沈夜听到“蠢直”二字,微微一笑:“他若是蠢直,能从一个挂名的工部尚书渐渐变作工部的掌权者?”
“工部……说起来工部尚书空了八年,你是想留给谁的?”目光扫过角落计数时辰的滴漏,瞳仿佛不经意的问起。
素来深沉的丞相眉尖一动,那一瞬间神色有些复杂,片刻后又被压了下去。
“今日叨扰得够久了。先行告辞。”板凳还没坐热,沈夜已然拱手起身。
而瞳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道了一句:“正好我约的客人要到了,就不多留你了,请便吧。”然后继续开始捣鼓那些虫子。
沈夜转身欲走,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觉得步子再也迈不出去。
孤僻如瞳,平时打交道的不过自己和十二。他已经在此,而十二是瞳的下属,担不上一个“客”字。那么他约的人,只能是——
廊下的那人小心而从容的绕开那片花草,苦笑着向正堂走来,却在见到沈夜的那一刻顿住。素白的衣衫上肩袖却是绛红色的,两鬓垂下的耳发衬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谢衣错愕的抬头看着沈夜,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惊讶。
但这样的失态只有一瞬,下一刻,他浅笑着欠身行礼:
“一别经年,沈相别来无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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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49:58 GMT 8
沈夜知道自己迟早会再见到谢衣,也许是在某一日早朝退朝后的宫门外,也许是在路过国子监时的路口处,也许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尽头,那场景一定充斥着未知与偶然。无相庙中他们各自带着面具,粉饰着内心悸动,而终有一日,他们会毫无遮掩的再见,突兀而又顺理成章。事实确实如此。
他们的故事被时间拖长,到最后彼此只剩下回忆,唯一能打破桎梏的,唯有冷不防的相遇。
只是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样式简单的回廊旁是大片招蜂引蝶的猪笼草,一只花蜈蚣懒懒的盘在柱子上,后院依稀传来了青蛙的呱叫。
还有那疏离话语中的称呼。“沈相”二字口齿分明,他虽然听惯了别人如此叫他,有时为了避讳甚至不敢直言这两个字,但他第一次听到谢衣这么说,于是只觉得陌生冷淡,丝毫不想给与回应。
瞳的声音从堂中传来:“土特产扔那里就行,你们两个慢聊。”
直到这时,沈夜才回过神来,将目光从谢衣身上收回,面无表情,口吻漠然:“自是无恙。”然后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谢衣站在原地,感受着那一刻沈夜走过时带起的微风。
秋日的阳光带了几分凉薄,干燥的空气里带了些微泥土的气息。
他同样没想到会这么突然的见到沈夜。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入京将会对沈夜造成怎样的影响,在清流眼里,他是一块磨刀石,所有对付沈夜的刃只要用他打磨过,就能变成锋利的兵器刀刀见血。
对视的那个瞬间,那人的轮廓清晰的印入眼底,和记忆契合得分明。
旧日的称呼横亘了八年终究没能脱口而出,当年上书的决绝与痛心一并涌上,且不论这些年听闻丞相大人是如何翻云覆雨,逼走了多少直臣,便是当初牵连无数的御史台血案和之前沿海裁兵的后果就让他无话可说。可是那一刻除了心酸,竟然还带了难以描述的惊喜。他只能用面具般的笑容道出疏离客套的话语,以此来掩盖内心升腾起的隐秘欢喜。那是不能言说的禁忌。
“……请留步。”谢衣转身,突然开口。
沈夜驻足,却没有回头。这一刻,他觉得与谢衣重逢在瞳的院子里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因为那些背景都到不了他的心头。
“沈相……”谢衣的语气踟蹰,一时间没有下文。这样的称呼让沈夜挑了挑眉,但随谢衣又改了口,“师尊。”
回过头,沈夜看见了谢衣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的袖子上有只蜘蛛。”后者默然良久才如是说。
“……”
沈夜面不改色的一甩袖子,那只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去的蜘蛛一下子摔了出去,被一株猪笼草成功吞入囊中。
气氛从落寞缓和为尴尬。这样一来似乎更容易应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沈夜率先打破沉默,转身而去。谢衣注目着那个背影,放下手中的物什,一并跟了上去。
城南的一条街上有家不大的茶坊叫“香逢”,对面有个规模差不许多的酒馆叫“别梨”。虽说茶不算顶尖的,酒也不是最醇的,但因着名字各自谐音“相逢”和“别离”,这两家便成了一些老客接风践行的地方。
沈夜点了一壶竹叶青。会点川茶,自然是因为有人在蜀中待了八年,怕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口。
这样的细节很容易让人触动。明白了沈夜用意的谢衣心下一叹。虽然一直觉得沈夜行事变化良多,但某种意义上沈夜又分毫未改。看似冷硬的外表下,总能带来不经意的柔和与温暖,只是很少有人有机会体会。
茶还没上来,两个人彼此沉默的坐着。对面的别梨酒馆传来咿呀的唱曲声,唱词未曾听过,大约是新编的:“古来城有木,木上连理枝。折木以为赠,凭此话相思。既未许白头,又无山盟誓。别后若相忘,独我一人痴……”后面的词句听得不甚清晰,只隐约品出曲调中的幽怨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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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50:14 GMT 8
“住处找好了吗?”谢衣当年被贬时,将宅子家当一并变卖了,故而沈夜有此一问。
“朋友帮忙在南面收了个老宅,住着倒也惬意。”说到此,谢衣想起宅子里的草木山石太过古旧,大约要重新规整一番才好。
两人又陷入沉默,好在这时伙计把茶端了上来。揭开茶盖,氤氲的水汽带着茗香腾起。
沈夜自然知道谢衣说的朋友是指叶海。他虽心里记挂谢衣,但很多事情毕竟不方便出面,有这么一个朋友帮衬,他倒也放心许多。端起茶浅饮一口,大约是因为一起喝茶的人是谢衣,茶里的滋味倒少了几分苦涩。
谢衣吹开茶沫,却并未饮下:“多年未回京师,还是这样一番车水马龙的繁盛之景。倒颇让人感概。”
“自古都是不动的百姓流水的官,朝局沉浮从来如此。”沈夜随口接了话头。
“S T Y L E='font-weight:bold;color:red'>为臣为官,难免世事多舛,看得开了,倒也不过只是红紫青蓝的衣袍在变罢了。”谢衣垂着眼帘,口吻淡泊,“只要不失本心,总能造福百姓。”抛出了这么一番话后,他才缓缓的呷了口竹叶青。
——有些话题迟早要摆出来,既然如此,他也不会自欺欺人的逃避。
“你既然有这份心,那就好好在国子监教书育人吧。”然而沈夜却避而不答,仿佛没有听出谢衣的弦外之音一般。只是那话语里又隐含了告诫,让人觉得一凛。
谢衣不料沈夜会如此说。时隔八年,他一直在想,若有朝一日能与沈夜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谈,一定要将心中的疑惑一桩桩一件件问个透彻。可是他又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年轻尚书了,世事把他磨练得世故,很多话,早已无法再直言出口。一如眼下,他分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这些年的所思所想一一吐露,可是却无法再说哪怕一字。
最后,他只能压下泛苦的笑容,仿佛毫不在意的回应:“在其位谋其政,谢某自当尽力而为。当年沈相的悉心教导,谢某无以为报,只能加倍诲育后辈了。”
“你我已没了师徒关系,谈不上什么报不报。”沈夜听着谢衣叫自己沈相,却不在心生恼怒,反而松了一口气。
谢衣的苦笑他看在眼里,怎么会不知他的所思所想?但沈夜很清楚,他要做的事是断不能牵扯上谢衣的。谢衣是谁?他才华横溢,他宽和正直,他应该是青史上最光风霁月的一笔,是后世谈起莫不歌颂的忠臣贤臣。
师徒之义?这样一个清流表率不应该有一个大奸似忠的老师。
“……过往种种如川而逝,以后,谢某也不会重提。”听着沈夜说出那样的话,有那么一瞬间,谢衣几乎觉得自己连心跳都要停止。一直以来,他总是用所谓的师徒之情遮掩着心底的隐秘,但现在失去了这样的联系,他该如何自处?心头百转千回的念想凌乱而复杂,最后逼得他只能继续伪装得无动于衷,好似心平气和的发话。
独自痴人说梦痴心妄想了那么久,沈夜的话终究还是让他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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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5, 2014 23:31:39 GMT 8
【章十】
入秋后的阳光容易让人心生惫懒,城外茶棚里的小二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打盹——现下暂无什么客人,老板进城给媳妇打首饰去了,正好困一觉打发时间。翻了个身,见一个人从城里出来,小二便招呼了一声:“哟,叶大人又要上山去啊。”
叶海笑着应了声:“你小子又偷懒,仔细老钱回来收拾你。”
随意与他又调侃了两句,叶海没有多逗留,将竹篮换了只手提着,继续往城外的一座矮山走去。
百官放了旬假可偷得浮生半日闲,宫里主事的即墨筠却忙着将上呈的奏折一一过目,最后挑出要紧的让砺罂批去。这几日奏折就如山洪爆发一般汹涌而来,大事要事全都被淹没在各式各样的弹劾里,随手翻开一本,十有□□都是口诛笔伐。往日的折子送了一部分紫微居那边,再忙也不过尔尔。这一次的奏本却大多是言官直接上书,全都堆到了朝阳殿。虽然成功挑动清流与沈夜一党势如水火,但这样的局面他也是始料未及。
现下朝阳殿中又另置了一张案几,旁门是堆积如山的文本。青年一本本看罢,只将要用的撂在了桌上。
砺罂见他面前筛选出来的奏折又码了一摞,便顺手取了开始接着批。“老头当年说读书人最是惹不得,你还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没什么可怕的。”对于即墨筠少有的狼狈,他呵呵一笑,开始翻起旧账,“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回应他的是一本摔过来的折子。黑衣的摄政王抬手稳稳接住,丢到一旁,收起了玩笑的口吻:“这些笔杆子倒是闹得起劲,但你真能保证谢衣回京后不会和沈夜再度联手?”
即墨筠头也不抬:“谢衣不会和沈夜站在一边,沈夜也不会允许。”
“原来如此。”砺罂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系,“谢衣若是不站在清流这一派,那就是与这些人为敌,想来沈夜也不愿意自己的得意门生落得个有口莫辩人人喊打的下场。只是,如果藕断丝连……”
“藕丝这样脆弱的东西,要斩断还不容易吗?”
“但首先你要有一把合适的刀,别把自己绕了进去。”
“用刀未免小题大做,兵不血刃才是最好的办法。”青年看罢最后一本折子,从袖中取出一叠文稿,“当时师父还说过读书人的笔往往比武夫的刀还要致命,可惜在我看来,会伤人的东西就必定伤己,甚至有可能,自取灭亡。”
“这是什么?”
工整的小楷衬得点在上面的那只手干净而修长。
“叶海编写的《山河图录》。”
坟头一看便有些年岁了,只是四周的杂草却被清理的很干净,显然是有人时常来祭拜。坟前立的碑用的是次品的石料,刻工也不甚精细,连带着隽美的魏碑体字也有几分粗糙。上面写着:“挚友公西桓之墓。”
叶海在坟前站定,矮下身伸手摩挲着石碑,沉默良久,才扯出一个笑容:“明明每当有空就来看你,但每次来都觉得像是久别重逢。”
打开竹篮,取了火盆点燃,叶海将压在篮子底的奏折取了出来。
“这是我上的第二道奏疏。朝里的局势我已经明了,雩风是沈夜砺罂他们露出的最大破绽,我只要要死了这一点,就能争取更多转机。”他将折子放入火盆,看着火苗一点点蔓上,眼中却沉寂得几乎不见光,“砺罂外姓专权,沈夜为虎作伥,我若能置之不理,便妄读这几十年的圣贤书。”
叶海跪坐在坟前,安安静静的注视着火中的奏折:“你知道吗,八年前为你上书求情的谢衣回京了,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也能有回来的一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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