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真的只是陌生人啊。他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这酒太烈了,封藏了一千年的酒,已经褪去了所有浮华的味道,唯一剩下的就是对神经强烈的麻痹作用。
他边笑边看着初七,眼神愈发地迷醉起来,竟然头一歪,软绵绵地伏在椅子上睡着了。
初七用指背缓缓拂过沈夜的脸,有几丝乱发遮住了他光洁的额头,他的唇抿得很紧,颜色却是意外的柔软粉嫩。他连睡着的时候,表情都是疏远而冷淡的。
起风了,完全敞开的穹顶使得夜风肆无忌惮地灌进瞭望台。初七皱皱眉,这间房子除了角落的那盏琉璃跑马灯和椅子居然什么都没有,他就一直住在这儿。
初七去下层的船舱抱了一床被子上来,回来的时候心跳得简直不像话,可当他推开门,看到那个单薄清瘦的身体仍然安安稳稳地伏在椅子上睡着,心跳又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他替沈夜盖好被子,有几点透明的水渍落在了白色的被子上,初七抬头一看,下雨了。
25
海上的雨大多是狂风暴雨,掀起连天波浪,但今夜的雨却是意外的温柔平和。
只有很轻的淅沥声,打在甲板上滴滴答答的连出一片潮湿。
初七有些笨拙地爬上穹顶去关闭完全敞开的天花板,可是在穹顶上有了意外的发现。
一层白色的帆布被藏在了可开关的穹顶夹层里,上面涂着荧光质地的漆料,如果全部拉出来恰好能遮住这片敞开的夜空。
初七的指尖摩挲着这层白帆布,思索着这个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后却有声音传来。
“初七......”
他醒了?声音听起来倒是十分清明。
初七回过头去看他,可那双眼睛分明还是迷醉的,有些出神地望着自己。
沈夜抬着头看向初七,有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双唇微动,
“你回来了?”
从遇见沈夜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沈夜自己的名字。
可沈夜认识这个名字,真的已经太久了。
26
初七关好穹顶跳下来的时候,沈夜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初七坐在旁边的地上,用手拨弄着那盏琉璃跑马灯。
果然灯座下面也藏着秘密,初七从夹层里抽出原主人的小玩意时,瞬间明白顶上的白帆布是用来做什么的。
船究竟是谁的,沈夜一直住在这里,可跑马灯的夹层分明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有人为他准备了惊喜,却来不及展示,初七轻声叹息,那夹层里的小人像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那个人,想为你讲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27
早晨醒来的时候,椅子果然又空了。
他摸了摸那张宽大的椅子,上面没有任何温度。初七有时也不是很确定,沈夜到底是不是真的人。
被怀疑的对象正坐在实验室里擦拭着试剂瓶,这是他每天固定的工作。
一百多年来,除了前几天从来没有人用过这间实验室,但沈夜仍然每天都会来打扫整理。他甚至专门腾出一间客房来存放各类试剂,以便及时补充会挥发的试剂。他原本是不懂化学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整理,也慢慢明白了很多化学的原理。
大约就是和调制毒药差不多,看来初七确实很天赋异禀。想到这里他也会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不动声色的微笑,随即又马上收起。
同样的天赋异禀,在他身边时初七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杀手,而如今却可能成为被人敬仰的科学家。
平淡枯燥的工作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反正船快要靠岸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沈夜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瓶子,无声冷笑。
28
晚上回到瞭望台的时候,初七已经在等他了。
沈夜又想起了那个从早上九点响到晚上五点半的电话机,初七的执着简直不是他能理解的。
看到沈夜回来,初七快步走上前站在他面前说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很想送沈先生一件礼物。”
初七示意沈夜抬头,穹顶是被打开的,夜空浩瀚,群星闪耀。
“沈先生注意看——”
初七话音未落,有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流星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划出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光影。绚烂的光线在天空纵横交织,流星几乎是成片成片地从天际坠落,长长的尾迹将单调的夜空点缀得缤纷灿烂。
看到流星的时候许愿,心愿都会实现。
可即便是这么多的流星坠落,有些人的心愿也注定无法实现。
“每年11月14日至21日,尤其11月17日左右,都有一些流星从狮子座方向迸发出来,这就是狮子座流星雨。今明两天凌晨可观狮子座流星雨。狮子座流星雨的母体彗星是1866年发现的坦普尔-塔特尔彗星。狮子座流星雨是一个典型的周期性流星雨,它的周期约为33年。”沈夜挑眉,“你的礼物,是今天早上的新闻广播么?我看过3次了。”
“......”
这该死的流星雨!
完全破坏了计划!
但初七还是很镇定地按下了今天白天他找到的控制机关,白帆缓缓张开,遮住了整片穹顶。
“一点点开胃菜,沈先生喜欢就好。”
29
白帆的质地接近半透明,躺在地上看过去,夜幕上闪烁的群星也变得朦朦胧胧,仿佛是落在白帆上的一颗颗碎钻。
初七打开了那盏跑马灯,流转的灯光将四周白色的墙壁也映上了星辰般的光点。然而,那片白帆在跑马灯打开的瞬间,映上了一个绰绰约约的女子身影。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处名为巫山的地方,住着一位神女。”
用写着巫山两个篆体小字的背景小山被清晰地映在白帆上,而一身绿衣的女子缓缓从山中走出。
“神女恋慕她的侍卫司幽已久,可始终不曾对其表明心意。”
穿着一身黑色的小人走入屏幕,手执一柄利剑,半跪在女子面前。
“神女罹患重病,自知即将不久于人世,也决心把对司幽的恋慕永埋心底,以免日后侍卫承受离别之苦。”
绿衣女子转身离开,躺入青色的石棺之中,而黑衣男子沉默地跪在一旁。
“在神女决意一人孤独面对死亡时,司幽向其表明心意,希望能与神女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青色石棺一旁又出现了一尊黑色石棺,黑衣男子走过青色石棺,微微倾身再看一眼绿衣女子,躺进黑色石棺。
“巫山倾塌,两人永沉水底,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
巫山缓缓倾覆,盖住了两尊石棺。
这是沈夜与上一世的初七第一次相见时,他说给小曦的故事。
“故事......不是这样的。”沈夜看着头顶的投影屏幕,声音又凉又薄。
“神女对司幽,不过是一段注定无果的单恋。”
“最终她也不曾得到司幽的回应,孤独赴死。司幽虽再未离开巫山神女之墓,但他确实是——”
“从未爱过神女。”
“可我要说给你听的故事就是这样的。”初七关掉了跑马灯,屏幕上的石棺与巫山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漫天沉默的星辰,“神女爱慕司幽,司幽也是一样。即便不能长相厮守,也会生死相随。”
“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初七告诉我的,”初七将跑马灯夹层中抽出的小纸条递给沈夜,“我为你改了故事的结局。”
纸条上是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巫山神女的故事,而在纸条的最后,写着一行小字。
愿与阿夜,生死不离。
下面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一个笔迹尚新,一个年代久远。
一模一样的,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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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世上就是有人,哪怕漫天的流星雨,也实现不了他的心愿。
——————
30
那张纸片经漫长时光的洗礼,已经变得泛黄发脆,沈夜小心翼翼地用修长的指尖滑过那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的字句。
原来,他真的为自己准备了惊喜,就在这个他待了一百多年的房间里。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轮回转世,时移世易,他仍然如此固执而坚定地想要将这个故事说给他听。
两个人相遇的最开始,怎么能够是一个单恋求不得的故事。
沈夜低声喃喃,“今天……正好是我的生辰。”
初七诧异,说道:“真的么,我……我没有准备别的礼物,要不然我现在下去让厨师做个蛋糕来?”
沈夜摇头,“不用了。这个礼物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礼物了。”
初七将那张泛黄的纸片抽出他的手心,又像环住小猫一般讲沈夜的手拢在掌心,温声道:“以后每年我都会送你生日礼物。”
每年都送你生日礼物。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每年都会送他生日礼物。
31
沈夜不知道初七是如何知道他生辰的,但这也并不是难打听的秘密,何况初七惯是细致而聪敏的。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自请替沈夜料理一桩麻烦的事。有时是叛乱的祭司,有时是矩木的投放,总归是些能让沈夜头疼很久的事。
这些事不好处理,往往即便是他也少不了受伤见血。
然而他总是沉默的,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其他什么话。大部分时候,带着叛军的首级、约谈的密函便一身血淋淋地回了紫微神殿,抿紧了嘴唇看着脚尖。
沈夜想大约也不需要说些什么,他一直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送上每年的生日礼物。
初七去巫山的时候,离沈夜的生辰还有一个月,可是所有的事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留意这些事。
当诸事尘埃落定,整个流月城在慢慢坠毁之时,他收到了来自初七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有时蛊虫确实是很奇妙的东西,譬如这只趴在桌子上有好几天的传音蛊,到现在居然还有力气一鼓一鼓地提醒沈夜来听。
冰雪已经开始向神殿内蔓延,矩木损毁的速度很快,流月城即将覆灭。
他解开了传音蛊的禁制,意外的是他等了好几秒,传音蛊始终一言不发。
坏了?他皱着眉拨弄了一下那条小虫子,初七的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
“我是初七。”
嘴唇上的血霎时褪去,扣在蛊虫身上的手指也僵住了。
那个在几天前对着传音蛊传递讯息的人仿佛也僵硬了,许久都没有再发声。
“我是初七。”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稍大一些。
沈夜用力地抿紧了嘴唇,紧紧盯着那条蛊虫。
“昭明应当几天后就会送到流月城……今年,恐怕要提前几日,不能准时…………”
提前几日……?沈夜心念一动,初七指的应当是几天后自己的生辰。
“待心魔事毕,若主人还活着,不知能否答应属下一件事……属下……属下恐怕无法归来,请主人务必答应。”
声音的主人停顿了一会,仿佛在酝酿措辞。
“去看一眼龙兵屿,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而非流月城大祭司…………好吗?”
又隔了很久很久,久到沈夜几乎要放弃继续听下去,声音又传来了,只是很轻,宛如耳语。
“我是初七……”
“……我很想你。”
32
“很久都没有人送了吗,能不能告诉我你多少岁了?”初七打断了沈夜的回忆,坐到他身边。
投影是在天花板上的,所以刚才沈夜一直靠在椅子一旁的地上。
“要算一算。”沈夜轻笑了一下,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慢慢滑动。
金色的细碎光点随着他的指尖组成一个一个字符,悬浮在半空之中。沈夜用的是流月城文字,初七只看到一朵一朵小巧迷人的叶状图案在空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式子很长,沈夜书写的姿势优雅,动作不急不缓,一个个古代字符在他指尖绽开。
初七不认得这些文字,但在他结束书写后,指着一片孤单的叶子问道:“这是一?”
“嗯。”
“要把这一年单独分开来算,是因为发生了很特别的事吗?”
“是。”
“算好了吗?”
“今年,正好一千岁。”
流月城的文字已经失传了,即便是龙兵屿的遗民,也再没有人认得了。
沈夜的式子只是一串数字,155 42 69 13 20 56 17 39 143 89 133 97 1 126。
一百五十五岁时,初七亡于巫山。
四十二年后,他第一次见到初七的轮回转世。
六十九年后,初七老死于家中,儿孙满堂。
十三年后,转世的华月离世,丈夫终身未再娶。
二十年后,转世的沈曦出嫁,他在街口花二十个铜钱买了小厮手上的火折子点了那串鞭炮。
五十六年后,又一世的初七离世。
十七年后,沈曦离世。
三十九年后,龙兵屿遭遇第一次海啸,死了近一半族人,他请了海边的二十几户渔民去营救,而后闭塞的烈山部与外界开始往来,与外族通婚,神农血脉自此稀薄。
一百十四三年后,又一世的初七离世。
八十九年后,在医院见到怀孕的华月,初为人母的女子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幸福。
一百三十三年后,他以陌生宾客的身份参加了又一世初七的婚礼。
九十五年后,在咖啡馆邂逅初七。
一年后,初七因意外离世。
一百二十六年后至今,他再未上岸,没有见过任何故人。
他的人生,几乎每一个标记的节点——
都是挚爱之人的死亡。
33
所有的客人都感觉到,今晚的宴会有些特别。
失踪了好几天的钢琴师再次列席,沉寂许久的钢琴又奏响了动听的琴曲。
可弹琴的人不是他,而是初七。
曲子是最简单的致爱丽丝,初七弹得也很生涩,但在座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在他手上被弹得十分迷人。
致爱丽丝,原本就是弹给心爱之人的曲子。他的琴艺生疏,可心意却真挚。
沈夜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眯着眼睛欣赏了整晚的致爱丽丝。
自我感觉良好地说,初七认为前世的自己十分靠谱。
跑马灯里的那张纸条上的签名,沈夜提及的只言片语,以及在钢琴匣子里找到的致爱丽丝速成大法,都指向了一个幻梦般的事实——在所谓的轮回转世之后,他再次登上了流月号,再次爱上了沈夜。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他从小就十分迷恋东方文化,类似魂魄转世之类的古代传说更是爱不释手,所以尽管这个事实具有很强的玄幻色彩,但初七还是快速接受了。
对象是沈夜的话,完全没有任何不能接受的地方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就错了一个音…………接着连错了一串…………
不过,如果能看到那个人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好像也不坏。
34
回瞭望台的时候,初七注意到沈夜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坐到宽大的椅子上,似乎十分疲倦的样子,直接把头枕在了扶手上,侧着身子躺了上去。
不过脖颈那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冷硬——初七眼明手快地把自己的胳膊垫了上去。
沈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随即又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安然地枕住了初七坚实却不乏柔软的胳膊。
他的身体有些瑟缩,呼吸也有些不顺畅,闭着眼的时候睫毛有微微的颤抖。
“不舒服吗?”初七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可那白皙的皮肤下流动的血液仿佛是冷的,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我病了。”沈夜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嘴唇抿得很紧,有些痛苦的样子。
“很要紧吗,要不要我去问问船上有没有医生?”初七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张望了一下门口。
沈夜看着初七焦急的表情,倒起了捉弄的心思,“不要紧。生着病才能一直活着。”
初七听不懂这句话,露出迷惘的神色,不解地看着沈夜。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总是听不懂自己说的话,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其实沈夜每次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初七听不懂罢了,一直都听不懂。沈夜苦笑了一下,听不懂而已。
初七看着沈夜的苦笑,忽然觉得此刻枕在自己胳膊上的这个人,其实是离自己十分遥远的。
或者说,离这一个自己,十分遥远。
35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从前的样子?也许我能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我一直觉得对你……十分熟悉。”
初七垂下了头,眉眼被一片阴影遮住。他能感觉到沈夜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些空茫,仿佛不只是看着他,而是沿着时间的痕迹,在追溯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人。只是他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
沈夜的耳畔有些微微的发红,没有回答他。
下一秒,初七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光阴回转,残花重开。
36
柔软而微微蜷曲的发丝铺满了他的整个臂弯,额前的长发都整齐地被束起,露出白玉般光洁的额头。鬓边两缕发丝用玉珠束起,冰冰凉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身上穿着一套样式繁复黑色长袍,深色的衣襟紧紧包裹住他苍白的肌肤,只露出一截玉色的脖颈。胸口是整片纯金的饰物,雕刻着古老而繁复的花纹。衣袖宽广而飘逸,用金色丝线绣出叶状的边纹。华丽贵重的腰封勾勒出他的挺拔腰线,垂落的衣带边缘都绣着巧夺天工的暗纹。
而贴着他长袍的饰带此刻逶迤拖地,铺散在地上,宛如黑色孔雀的修长尾羽。
初七怀里,是那个早已湮灭的流月城紫微祭司——沈夜。
初七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遵从自己的本能,颤抖着撘起一缕蜷曲的黑发,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曾赐予他生命,教会他战斗,在他几近荒芜的生命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记与眷恋。他迷失在时空更迭的轮回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对这个男人的爱与信仰。
他的喜怒就是他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沈夜伸出双手,宽阔的衣袖柔顺地滑落,他腕上的那个纤巧的白玉镯子贴着白色的肌肤慢慢向下滑动,他勾住了初七的脖子,将脸凑了上去。
唇是凉的。
贴上初七的脸颊时,却仿佛点燃了初七全身的血液。
37
初七收紧了被沈夜枕着的手臂,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紧紧地环进自己的怀中。
因为神血发作而全身脱力的沈夜没有丝毫的挣扎,任由他将自己牢牢桎梏。身体的疼痛已经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神,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初七坚实的后背。
很温暖,让人不想松开。
初七完全不想松开他。
拥抱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沈夜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初七想他应该是很快乐的,可左胸膛里却有汹涌的酸涩,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向全身扩散。
想要他。
控制不了地想要他。
初七的手在沈夜消瘦的背上来回摩挲,沈夜已经撑不起这套衣服了,隔着层层叠叠的织物他几乎能感受到一根一根蝴蝶骨擦过掌心。
沈夜乖顺地贴在他怀里,随着初七放肆游走的双手轻声喘息。
滚烫的手指贴上微凉的肌肤时,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他痛苦得皱起了眉头,初七的唇紧贴着沈夜的耳垂轻轻漏出一个音节,“我……”
沈夜蜷缩得更紧,哑着声音贴着他的耳边说道,“没关系……”
38
柔软的长发随着初七的动作簌簌地从沈夜裸露的肩头滑落,遮住了他苍白而赤裸的身体,然而遮得又不完全,空隙之间的肌肤更是白得灼眼。初七将分身埋在那处温暖而紧致的地方,手指用力地扣紧沈夜不断挣扎试图逃离的腰线,留下一片妖异的暧昧红色。每一次撞击仿佛都要将灵魂最深处的快感顶出,黏腻而动听的呻吟声进一步刺激着初七的感官,他近乎疯狂地占有着他,侵犯着他。
沈夜搂着初七的肩,神血的疼痛和情事的快感同时冲击着他已经千疮百孔的意志,他昏昏沉沉地只想抱紧眼前这具年轻而炽热的身体。
以前的初七是冰凉的,可现在的他是冰凉的,被滚烫的初七抱在怀里时忍不住想要发抖。
穹顶是打开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在月色里交缠的光裸双腿仿佛隔着银白色的纱,随着情潮沉沦起伏。
海上日出时的光线很是温柔,浅浅地落在累了一夜的两人脸上。
沈夜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么——”
句子都不曾说完,初七的吻把尾音顶了回去,他拖过昨晚被随意扔在地上的领带蒙住意识尚且模糊的沈夜,扎在脑后,含着他的唇舌含糊不清地说,“还没有…………不要……消失……”
初七分开沈夜紧紧交缠的腿,挺身用力,又一次进入了他。
沈夜闭着眼睛轻喘着,被遮住的眼角有一丝捉狭的笑意,原来是以为他见日光就会消失么。
初七用一记狠顶打断了他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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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虽然很大,但两个成年人,即便是这种姿势……还是很挤。
所以穿好衣服之后,初七自觉地把椅子让给了直不起腰的沈夜,还老老实实地把手臂又垫在了冷硬的扶手上。
他用鼻尖蹭着沈夜的脸颊,捉狭地还想去吻那泛红的耳垂。
沈夜已经变回了现代的样子,清爽的短发和……凌乱的白衬衫,那微微敞开的领口还能看到嫣红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初七好像在他瓷白的肌肤上看到了……溃烂的伤口?
但并不真切,初七想伸手解开衬衣再看看清楚时却被沈夜红着脸捏住了手。
初七只好笑笑放下了手,又抓着沈夜的手贴在脸上。他的指尖滑过沈夜的脸颊,低声说:“我好记得头发没有那么长,应该只到这里的样子。”他在沈夜的胸口比划了一下,昨夜沈夜的头发比这里还要长出许多,几乎铺了他一身。
“因为断发不吉利,所以要有至亲至爱之人才能帮着剪头发。”
初七沉默地摸过他的短发,所以那么长的头发,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至亲至爱之人吧。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头埋在沈夜的颈窝里,闷闷地声音低低传来。
“我忽然有点害怕转世了。”
“为什么?”
“害怕忘记你,害怕不记得现在这种感觉。”
“…………”
“最害怕的是,我如果不记得了,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再接受我……”
沈夜悄悄移到他颈后的手僵住了,在空中一动不动,停了许久。
那只手最后轻轻地落在初七的发顶,伴随着一声轻叹。
40
“所以……今天又是什么?”
自从初七发现了流月号的秘密,这趟旅行几乎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惊喜之旅。
虽然很多准备的东西都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不能再作为礼物,但初七还是能在找到的瞬间想明白最初的安排,经过一些巧妙的改造重焕光彩。
唯一,唯一只是——这些惊喜都是属于上一世的初七想要送给沈夜的。
被神神叨叨的初七拉进实验室后,沈夜笑得有些无奈。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艘船上,原来藏了他那么多的心思。那一年匆匆相遇,匆匆离别,他对待流月号,更倾向于是一座囚笼,唯有将自己囚禁于此,才能彻底隔绝故人与往事。
那些尘封的心意,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恋,在迟了一百二十六年后,翩然而至。
在一切结束之前,能够有这样一段恬静而温柔的时光,弥足珍贵,所以无论初七带他去哪里——十几米的桅杆上放烟花,流月号最底层的玻璃舱看海洋奇观——他都由着他。
那些画面都是很美的,是他踽踽独行的数百年中从来不曾留意过,可他并不会很期待下一个惊喜是什么。
因为最大的惊喜与奇迹,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41
实验室的桌子上放着七个烧杯,每一个烧杯中都盛着蓝色的溶液,白色的细线一头浸在溶液中。
硫酸铜溶液的颜色是初七学化学的时候最喜欢的,如果说原因的话,大概是……这是一种很沉静的颜色。
像天空一样澄澈,像大海一样空灵,像沈夜一样……沉静而美丽。
他牵着沈夜的手,拉起了第一个烧杯里的那根细线。
细线的最末端,吊着一架小小的钢琴。
这是用滤纸做出的一架钢琴模型,几乎每个细节都被做得十分完美。从溶液中取出后被放在一旁的玻璃皿上,一旁的排气风扇缓缓风干表面残留的液体。迅速结晶的海蓝色晶体附着在纸钢琴的表面,在冷光灯白色的光线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蓝色光芒,仿佛缀满了海蓝宝石一般。
初七笑着牵起沈夜的手,去拉第二个烧杯的细线。
这是一张侧脸剪影,清爽的短发,挺拔的鼻梁和抿起的薄唇,俨然就是沈夜的侧颜。被风干液体后,剪影小像在钢琴的旁边,海蓝色的点点晶体温柔闪烁。
第三个烧杯里浸着的是一只纸质的蓝色高脚杯,放在剪影的一旁,投下修长而美丽的阴影。
第四个烧杯里是一艘流月号模型,从桅杆到风帆都覆盖着晶莹剔透的小晶体,恍若一艘巧夺天工的琉璃之舟。
第五个烧杯中是一片小叶子,初七只记得沈夜那串长长的算式里的“一”,用纸剪出了这片小巧迷人的叶子。
第六个烧杯里是一条被打得整整齐齐的领带。初七面带捉狭地看着沈夜微微发红地耳垂,用镊子把领带也夹到了玻璃皿上,他的脸凑得离沈夜更近了一些,阻止了他伸向下一个烧杯的手。
“最后一个了,是不是可以先预支一点奖励?”
沈夜怔住,不知道初七又想做些什么。初七没有等待他的回应,探过身去,在那双淡色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很轻,就像一只蝴蝶振翅点过水面一样,却也会牵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42
第七个杯子里,细线的末端,是一朵纸玫瑰。
用的并非折纸的方法,而是一片一片的将花瓣用纸做出来,甚至还用了双层的纸张来模拟花瓣的厚度,几乎与真实的玫瑰别无二致。
而这朵几可乱真的纸玫瑰的每一片花瓣上,都覆盖着蓝色的细碎晶体,这层蓝色特别的薄,颜色也格外的剔透,白色的光线几乎可以穿透花瓣。
海蓝色的纸玫瑰静静地躺在最末端,那花瓣是如此的美丽而脆弱,仿佛空气流动再剧烈一些,就会摧折着精致的美丽,如同爱情。
初七将玻璃皿向沈夜微微推了几分。
钢琴,沈夜,酒杯,流月号,“一”,领带,玫瑰。
从初遇,到相爱。
初七用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沈夜,
“我爱你。”
43
玻璃皿上七件小礼物如同宝石一般在灯下发出璀璨的光芒,像天空一样澄澈,像大海一样空灵。
“希望你喜欢。不过硫酸铜保持不了很久,太潮湿的话晶体会消失,太干燥的话会风化。”初七紧握着沈夜的手,低声说道。
“很喜欢。”沈夜的指尖停在玻璃皿的边缘,想要去触碰那朵玫瑰,中途却又缩回了手。
明天,船就要靠岸了。
“那么,能不能再和我跳一次那支舞?”
“好。”
44
夜风温柔,海面平静。
这场航行似乎从第一天开始就十分平静而顺利,几乎每个夜晚都可以看到这样清冷如霜的月光铺满整个甲板。
黑色的钢琴奏响了那首古老而动听的曲子,初七和沈夜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起舞。
旋转,回身,垂腰。
沈夜的动作肃穆而庄严,初七的则更温柔而充满眷恋。
琴曲进入了最后一个高潮,在一个转身之后初七的手落在了沈夜的腰间。
倾身,手从怀中人的面颊边缓缓落下。
初七闭上了眼睛,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吻了下去。
吻落在了冰凉的黄金面具上。那个有着高高的头冠,一整片纯金花纹完全遮住眼眸的黄金面具。怀里的沈夜穿着古代的祭司服,柔软微卷的长发倾泻而下,两鬓的白玉珠子垂落空中。那华丽繁复的衣摆在甲板上渐次铺开,仿佛一只美丽而孤傲的黑色孔雀。
这一吻,犹如告别。
45
这舞是祭祀之舞。
每年神农祭,沈夜都会穿着祭司服,带着纯金的面具与选出的族民代表一同起舞。
这是一支叙事舞,讲述的是神农离开信奉他的烈山部族另寻天地,双人舞,一人扮演即将离去的神农身上,而另一人扮演不舍的烈山部族人。
初七的动作皆是不舍与挽留,而沈夜的动作则是坚定与抚慰。
这舞,本来就是离别之舞。而初七最后落下的那个吻,便是最终的告别。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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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草那个硫酸铜礼物简直要死了好吗想一想晶体包裹的纸模型!我自己谈恋爱都没这么用心过啊啊啊!为了化学家初七好好谈个恋爱我容易吗!
呵呵呵终于能揭露这支舞的真相了呢,请翻回第二更想想是谁先弹这首曲子,是谁先要教这支舞。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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