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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6:26 GMT 8
楼主姑娘,我能先求个转载授权么?等阿夜论坛重开,我能把此文转载过去么?
№160 ☆☆☆= =于2014-05-06 19:18:08留言☆☆☆
好的,没有问题。 №167 ☆☆☆晚山于2014-05-07 07:39:00留言☆☆☆
id=3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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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7:19 GMT 8
不科学原作衍生,不科学,重要的事情多说一遍。 三谢已合一,但主人格是谢偃,他只是拥有谢衣和初七的记忆。 不太长,很随手,很不定期,勿念。
【壹】
这是他第二次醒来了,他心里清楚。 虽然他也未必有心。 室内昏暗唯有半根白烛幽幽燃着,火光晃动看不分明。他面前站着一个青年人,面色冷肃,看到他睁开眼睛,神情竟是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是悲是喜。那面无表情惯了的脸搭配不上那太过复杂的眼神,乍一看去几近怪异。 就那么一点微光也足够了,他识得那张脸。 毕竟他拥有一张和那个人的,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谢衣。” 他盯着那人,黑色劲装,眼下魔纹如血泪,手中握着一柄忘川。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那人的表情变得十足悲哀。那悲哀一闪而过,又只余下了冷肃。 “我是谁,已然没有意义。”那人对他说。“但是现在,你要出去。到主人那里去。” 出去?到哪里去? 他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应当是个陌生的地方,空气里透着寒意。而且,越来越冷。
“我记得,你是谢衣。” 他又说了一遍,盯着那个年轻人,烛光照耀之下,那人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年轻人笑了,那笑容里含着一分无奈一分促狭,其余的都是不舍,那不舍不是对他的。可他也不知道是为谁。 “你的主人,他是谁?” 记忆里空了一大片,却也不算是真正的遗忘,因为他确切地知道那里有什么,是他无比珍视无比眷恋的人或事。
“再过片刻,你便会知道那是谁。”对方回答他,“我从忘川里拼凑出你过往百年,放置在你身边偃甲之中,若是有一天我身死他方,魂魄必定归来,便将这过往一切,连同我的记忆,一起还你。” 说着露出些苦恼愧疚,看一眼他,皱起眉来。 “每次都是如此,真不知是我命运多舛,还是你……你,会恨我的罢?” 话未说完又换了一副神色,语气沉稳冰冷不见起伏,隐约又有难言深情。 “你……莫要像我和破军……” 年轻人的脸瞧不见了,散在空气里,变成点点的幽蓝光团,有一些朝着门外飞去,却未及飞到就散落不见。 “再也……见不到……”
摆在偃甲人四周的小型偃甲方块开始运转,那些未及熄灭的光团被它们搜集到一处,环成一个人形的茧,包裹住他。 他觉得痛苦,脑内仿佛有齿轮作响,眼前画面纷乱,仿佛有人正往他脑中塞入什么,时间太少,那人走得太急,顾不得他好不好受。 痛苦太漫长,他一点一点地熬了过去。神志一点一点清明,像是一点点听了个漫长的故事,终于转醒。
那都不是故事。 神殿之上挺身拔刀,他曾经是为了护卫谁; 百年人间春花冬雪,他曾经在惦念谁; 那相同的百年里,他紧握手中刀刃,又是为了全谁的心愿。
师尊,弟子做偃甲,是为了…… 足下所谋太深,谢某…… 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你要出去,到他那里去,你知道他必将留到最后,他不想要自己的命。 他这一刻真真正正地醒了过来,身体四肢与常人无异,身上穿着的也依旧是他惯常的那身月白。他低头凝望,掌内纹章犹新,体内丰沛灵力流转,他活着,仿佛活了很久,却又是焕然新生。 我死,你便生。 从来如此,这是他存在的原因。
初七重新制作了他,用偃术秘法,保留了他们三人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交还给他。 白色坚冰悄然攀上这屋子的墙壁,他起身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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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7:46 GMT 8
【贰】
夏夷则走在南方小镇的石板路上,手中提着各类烧鸡烤肉,他容貌端正清秀,引来路边男女注目,个个带着微笑打量他。 他在这小镇上居留三月,已是和这些淳朴居民混得熟了,那些视线不会叫他不舒服或者警戒,反而有如这四月暖风,让他觉得安心。
相熟的肉铺老板远远地看到他便跟他招起手来,红润的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远远地招呼一声夏公子,将自家烧好的排骨用荷叶包了扎上稻草绳,递给夏夷则。 “阮姑娘喜欢吃这蜜汁排骨,我家婆子一直记着,今天特意让我留了最好的一节小排做了来。谢谢公子和阮姑娘帮我们赶跑那群土匪贼人。公子拿好,早些带回去!”
肉铺老板在自己的白围裙上擦了擦那双胖手,夏夷则微微一笑,道了谢。 “周叔言重了,路见不平,惩恶扬善,本是分内之事。” 他接过那一荷叶包着的排骨,浓郁甜香冒出来,他将它和手中其他食物拎在一起,也不再耽搁,赶回他和阿阮居住的小院。 院内草木生发,繁花似锦,悄然仿若无人。 夏夷则推门走进去。
狸猫跳出来,窜到他的面前,两只乌黑溜圆的眼睛望着他,竟是有些焦灼。夏夷则皱眉,心下一紧,出口叫阿阮的名字。 “阿阮?你醒着吗?” 他站在门外,门内悄然无声。
“……夷则?” 隔了一会儿,阿阮的声音才飘出来,有气无力,比起前些日子,更是飘渺了一些。她努力笑着对门外的夏夷则说话,“你回来啦,夷则,快进来。” “我回来了,今日你觉得可好?” 夏夷则也强打起精神,按耐下心中疼痛,轻轻推门进去。阿阮靠在床头看他,半身之下已经化为木质。 狸猫哀哀叫了两声,跳上床抬头蹭着阿阮的身子,阿阮垂下眼伸手轻抚狸猫的脑袋,看了一眼夏夷则手里的东西。 “好香呀,一定是周婶婶做的蜜汁排骨。” 她笑起来,眼中一抹愁色。 “只可惜,我没有精神,也吃不下了。”
“那我先用法术将它冻上,等你有精神了,我们明天再吃。”夏夷则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他言语温存,心底却是绝望,阿阮抬眼看着夏夷则,嘴角微微翘起来一点,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夏夷则眉间,将那人皱起的眉头拂开。 “夷则,我没有明天了呀。”她低头看着自己显露出淡淡木纹的手,“这一回,是真的没有明天了呀。” “阿阮……”夏夷则开口难言,喉头竟有些哽咽。 阿阮眼圈红了一红,却还是笑起来,那笑容堪比春光明媚,她伸手握住夏夷则的手。
“夷则,你不要难过,这三年,你陪着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我看到了那么多景色,还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所有的这些,都有你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虽然我没有时间了,但是,也没有遗憾呀。” 夏夷则回握她双手,闭一闭眼睛,看向阿阮,语声温柔。 “若是你这么说,我也就了无遗憾。” 阿阮笑起来,仿佛觉得困倦了,轻轻合上眼睛,又强撑着睁开。 “夷则,今后我不在了,你不要……就再不去喜欢别人了,好不好?你还是要去找你喜欢的人,或者,去找喜欢你的人。” “除了你,还有谁会喜欢我?”夏夷则笑一笑,给阿阮盖上一床薄被,扶她躺下。 “有的,我知道一个人,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只是我答应了他,不能告诉你,无论如何都不行……”阿阮眨了眨眼睛:“夷则,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了你也喜欢他,你一定要去找他,好不好?”
夏夷则抚了抚阿阮额发,见自己不点头,阿阮便不肯休息,只好点了头:“好,那时候,我便去告诉那个人,抱歉来迟了,对不住你。” 阿阮仿佛安心了似的点点头:“那他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一下子就原谅你的。” 她又想了想,“谢衣哥哥说过,相聚是件很好的事情,别离也不可避免,可是,他和我们相聚得那么短,别离得那么久,夷则,我好想谢衣哥哥呀……” 说到最后,已是话语声都模糊不清。 “睡吧。”夏夷则看着阿阮直到睡着,他握着阿阮的手,“愿苍天佑你,能在梦中见谢衣前辈一面。也愿我们,能还有多一点的时间。” 他起身推门出去,窗外一只偃甲鸟眼望着他离去,扑扇着翅膀飞向高天。
白衣人影站立于小镇另一端的一座小院门前,面具遮住面孔接过食盒。 “谢老板,如今沈公子的病情可大好了?” 醉仙楼的跑堂接过银钱,他私下爱好偃术,因此与镇上开着木匠铺子,略懂些偃术的谢衣相熟,虽然不曾见过谢衣真容,却也知道了谢衣每日所订饮食皆是为了一位姓沈的公子。见今日订的餐食多,忍不住问了一声。
“并未大好,但今天瞧着精神不错,想是前段时间送下去的药起效了。” 谢衣笑容温文,那跑堂听了也为他欢喜。谢衣在此居住三年,无一日不在为那位沈公子的病费心,他拿着银钱回去,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小院。 那紧闭的门后头,过段日子也会走出一位和谢衣一样风姿卓绝的佳公子罢? 他在脑内肖想着那位沈公子的样貌,愈发好奇了起来。
“阿夜,你这是……” 谢衣推门进屋,见到房内景象不由一愣,房间里,沈夜靠在他的那把椅子上,手指上停着一只偃甲鸟。 “你曾经教养过的那株露草,灵力衰微,已然回天乏术。” 他看向谢衣,一抬手,偃甲鸟便飞起来,他的衣袖随着动作滑下,手臂上斑驳伤痕触目惊心。 沈夜望向他,操纵着椅子的木轮,滑到谢衣面前,他抬头看着谢衣,却比低头时候更给人以沉重的威压。 “你该去看看。偃师谢衣还活着这件事,你还要瞒到几多时?” 他嘴角轻轻一勾,状若嘲讽。 “流月城的罪人沈夜居然还活着这件事,你又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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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8:22 GMT 8
【叁】
“这偃甲鸟,师尊是何时放出的?” 谢衣听到阿阮的消息,神色一黯。沈夜可以与外界联络,又让他一惊。那偃甲鸟并非出自他的手笔,竟是沈夜自己做的。鸟儿羽毛艳丽,温热胸口贴着谢衣的掌心,他未觉得温暖,只觉得隐隐惊惶不安。 或许还有些愤怒无奈,为沈夜的行事百年不变,永远独断专行。
“师尊,还请不要再妄动灵力,谢某万般努力几番付诸流水,这一回,还望师尊体恤。” 沈夜的灵力自从到了下界没有丝毫回复,早已如干涸枯井。谢衣不得已将这院落用术法封住,可以让浊气不侵,却也让沈夜出入不得,出了孤城,又入了一座囚牢。 和沈夜相关的所有一切,都是由谢衣来经手打理。这三年来他和夏夷则一样,遍寻奇珍,只为了让沈夜灵力早些复原,能够在下界生活。 第一年沈夜未醒,第二年沈夜知道自己双腿不复存在,整整一年不言不语,今天算是第一回,他的师尊没有白天整日呆在房间内,而是自己坐了轮椅出来。 然后他便发现了这偃甲鸟。 他的师尊,很是会给他惊喜。
“这灵力留着何用?不如想办法给那丫头,她和那三皇子,倒确确实实是一对璧人。” 沈夜哂笑,抬手望着自己掌心,当年流月城破,冰霜封城,建筑倾塌,他未来得及走到神殿,便被掉落巨石砸中双腿,又被零碎石头碾住手腕。他那时将灵力给予阿阮引来劫火灭除砺罂,那些带着冰棱的巨石砸下时他早已没有余力自保,也丝毫不觉得有必要自保。 不过是死罢了,他死在流月城的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痛苦很真实,血液流尽的时候他感到加快的心跳和冰冷的温度。那时候他看见有人来接他,是个熟悉的影子,穿过那些纷扬而下的碎石冰棱,一步步朝着他飞快地走来。那灵力像是初七的,可那张脸和那副神态,又分明是百年之前捐毒沙漠中的谢衣。
一个偃甲人。 那时他重伤濒死,根本想不到为何偃甲人会出现在此,他早已砍下了对方头颅,将对方胸骨心脏做成忘川,无论如何想,他都应当是不复存在。 沈夜只觉得是幻觉,但当他从无边黑暗中苏醒,从一个有华月瞳小曦还有谢衣的梦中苏醒,他再一次看到了对方脸上温和的笑容。那人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沈夜茫然望向他的目光,身子竟然撑不住一般有些摇晃。
“谢……衣……?” 沈夜伸手,下意识地去触摸对方脸颊,那张脸没有丝毫改变,一点一滴都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手不大利索,虽然能抬起来,指头却不灵活。 他的腿很疼,膝盖以下痛得钻心刺骨,他狠狠皱眉,谢衣看出他面色苍白,从水盆里绞了一块帕子,贴在他额头上。
“师尊醒了,还请先不要动,谢某给师尊倒些水来。” “不必。” 沈夜回答他,他嗓子干哑,声音枯寡刺人,唯有那缓慢沉稳语调,依旧是那遥不可及的大祭司。“我……为何在这里?而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沈夜早在他抬手瞬间看到他掌心纹章,前后一想,心里便猜中了五六分。
“是在下将师尊救下,带到下界,照料至今。” 谢衣回答,没听沈夜的,依旧是倒来一杯水,扶着沈夜让他慢慢饮下。 “你为何要这样做?” 沈夜闭目,偃甲人的一切都可以以假乱真,那温热身体贴着他,真实得叫人心惊。人世用一个怀抱迎接了他,一个虚假的怀抱,而他虚弱至斯。无论是哪一样,都叫沈夜觉得好笑。
“他死,我生。现在问为什么,谢某亦答不出一个能叫师尊满意的答案。” 谢衣垂目,沈夜安静看他。 “杀了我,我尚未殉城,若是下界修仙人士知晓,会以为是龙兵屿的阴谋。” 他平静地说道,“快些动手。” 谢衣怔住,看着沈夜,神色复杂不能言,半晌,他摇了摇头,“请恕谢某不能从命。”
“谢衣,你要本座百年筹划毁于本座自己手里?”沈夜皱眉,“原来如此……”沈夜霍地掀开身上锦被,冷笑着看着自己双腿。 膝盖以下不复存在,沈夜心中所料,总是不错。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里袒露一丝心灰意冷。 “本座的挚友当年饱受肢体残缺之苦,瞳也是破军的半个师父,怎么,你觉得那痛苦滋味不错,如今也期待着本座也尝一尝?” 他看着谢衣惨白面容。 “你果然恨我入骨,谢衣,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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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8:43 GMT 8
【肆】
谢衣看着沈夜,缓缓摇头,却不言语。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不要张口说出无可挽回的话来。如今回想起彼时的场面,他那木质的心脏仍旧仿佛被沈夜敲出裂纹。 他闭目静立,他不能开口。 他没有可以说的话。 沈夜觉得他恨他。 那是当然的,他当然知道沈夜会这么想,或许到现在,沈夜依旧这么想。
“现在,师尊依旧觉得,谢某恨你入骨,才将你困在这里?” 他放飞那只偃甲鸟,沈夜望他一眼,神情疲惫地合上眼睛。他只手撑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转动木轮,缓缓地滑了回去。轮椅前面是空荡荡的,只有沈夜的衣袍薄薄一片,荡在风中,随着轮椅滑动而摆动。 看着也叫人心底一空。 “谢衣,本座从来弄不懂你,无论是哪个你,本座都不能明白。”他低低一叹。 谢衣的手指蜷握成拳,卡进掌心里。
“谢某只望大祭司安好无恙。” 他神色悲哀,只觉得屋宇内昏暗无光,食盒内的饭菜都已凉透。 “在下敬重大祭司殒身为民,感念师尊教养恩情……谢衣并无怨恨。” 沈夜冷笑,望他一眼:“本座双腿残疾,苟延残喘,实在算不得安好无恙。” “……谢某已将义肢偃甲做好,师尊用完饭便可一试。” 谢衣将饭菜摆上桌子,用术法微温了一温,便退了出去。 离开了屋子关上门,他仿佛脱力地靠在门扉上,那温润的谦谦君子般的人物,此时的神色是不能言的悲凉。
他知道他说的话,沈夜不信。 沈夜希望别人恨他,并且乐意将爱视作毕生大敌加以抵抗。他不信,无论是谁说出真心,他也不会信,他只会自顾自列出证据,然后自顾自得出结论。过去他可以坦然接受破军的爱和崇敬,并且因此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后来他也可以接受初七无条件的信任和忠诚,但那已是留了余地。他随时随地轻描淡写地试探,假作若无其事地放初七自由,并不是真的相信初七不会走。 正是因为不确定才试探,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一遍一遍询问,那是沈夜几乎不曾被人察觉的隐秘心思,因为任谁也不会相信,流月城强大的大祭司沈夜,从不会以这样的目的提出问题。 然而初七对这一切是清楚的,才会一遍一遍回答那相同的提问,拒绝那相同的命令。他那时甚至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有个前身,只是直觉地凭着对沈夜的了解,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
属下绝不会背叛主人。 还请主人莫要离弃属下。 那柄忘川,绝不会有指向主人的一天。
乐无异当年看着初七和沈夜,面色惊恐地说他们疯了。谢衣在初七的记忆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竟是认命一般闭上眼睛半晌无言。 的确是疯了,但何止是他们疯了?不只是初七,还有被初七从一片虚妄中拉回这人世间的自己。 流月城最大的罪人沈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最后的结局,连乐无异四人也未曾得见。为防万一,流月城破后数年,这人间依旧有不少修仙门派寻找沈夜。 若是被找到,一死必不可免。 谢衣也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因了这个缘故,这三年来,他看起来就像是囚禁了沈夜。用法术,用一座人界平凡无奇的院落,用方寸斗室,用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囚困住那曾经主宰一方天宇的最为高傲的大祭司。
一个尚不知算不算有过自己生命的人,和一个早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一条死路的人,共同面对着活着这个巨大的难题。 他们活过的那百年仿佛都成了摆设。 “若是大祭司不让人看见即可,我便不让人看见大祭司。” 他这样对沈夜说时,沈夜闭了一闭眼睛,不再看他。 “这便是偃师谢衣想出来的招数?不愧是曾在静水湖蛰居百年,呵。” 或许现在,沈夜恨他,才是合情合理。
“你重造我,不曾想到会是如此结局,是不是?” 谢衣抬起头看着顶上青天,隐隐的法术纹路会于院落的顶部,叫他想起当年的流月城。他语声沉重缓慢,虽知道对话的那人早已连荒魂都已经荡然无存,却也依旧说了下去。 “再多等一会儿,少则五日,多则十日,等到材料送来,收集灵力的偃甲做成,阿夜习惯了那双木腿,到时候……若是他要走。” 他低下头。 “谢某便去了这法术结界,绝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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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9:12 GMT 8
【伍】
收集灵力的偃甲是由初七为他灌注灵力与记忆的偃甲改制而成,初七制作之时,还在上面用了蛊,可以唤魂。谢衣在下界难以寻得相同的蛊虫,托人从云南寻了带来,还要几日才能取得。 唤魂一事虽非必要,他却还是觉得有比较好。那几个偃甲方块曾经费尽初七心血,可惜已然和流月城一起碎于寒冰之中,此刻被谢衣复制出来,也多少算是一个纪念。 当初沈夜知道是初七重造了谢衣的时候表情平静,神色仿佛并不惊讶,谢衣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表情,想说什么又终究没说。
“他到底还是学会了背着我做事。” 半晌沈夜说到,轻轻地一叹,也没有责备或者愤怒的意思。仿佛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仿佛觉得还有几分有趣。看着谢衣的神情,便带了一点不一样。 “被我洗去记忆化为利刃,他依旧是古今第一的偃术大师,你……看起来和他第一次制作时,一模一样。” 谢衣沉默,半晌,起身为沈夜倒一盏茶,素白菊花飘在茶碗里,蕴出带着甜香的水气,室内昏沉,一盏孤灯亮在床边,棉芯上结了灯花,火光跳动,噼啪作响。 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平和的时刻。沈夜没有出言讥讽,而他没有执意违抗。他们对坐相谈,像两个寻常老友。
“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回答,月白长袍的袖口抚过桌面,宛如月光流下。谢衣神色平静温柔,单片镜被他取下,放置在桌上。 “彼时我只以为我是谢衣。现在,我既是谢衣,也是初七,还是他的造物。诸多身份,反而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谁。” 谢衣面上露出一点微笑,他从心底里觉得有些欢喜。 “然而,陪着师尊,仿佛觉得过去多年思念遗憾,此刻都已落到真实处,我到底是谁,也并不十分重要。” 不知不觉,仿佛能多说些话,再也不是对月独语,无人听闻。
沈夜静静看他一会儿,并不答话,视线移到单片镜上,难得感兴趣地拿起来把玩。然而他手指的功能再也未能完全复原,就算静静不动时也会不自觉地颤抖,沈夜原本早已习惯,却不曾想他一时没有握紧,拿不住那单片镜,眼睁睁看着它坠落于地,摔出裂痕。 那一声坠地的响声在那静谧氛围中几近震耳欲聋,沈夜低头看着自己颤抖手指,沉默中已变了脸色。 “阿夜——” 谢衣站起身来,他看着沈夜嘴唇紧抿,知道那人必定是生了气,情急之下,一声阿夜脱口而出,平常的师尊或者大祭司,再也未曾想过要叫。
“好,好,本座竟然无用至此。” 沈夜恍若未闻,一拂袖桌上茶壶茶盏尽数摔落于地。滚烫茶水泼洒开来,碎瓷片四处弹飞。那些失了水的花委顿于地,看起来狼狈不堪。 谢衣闭一闭眼,掩去心中疼痛。清扫偃甲自动来收拾那一地残局,他走近沈夜。
“疗伤一事,需缓缓行之,阿夜不要太过着急。” 他眼中神色有些惊慌,语气却还是温和安抚。 沈夜气息未平,听这话却是一笑,“只怕是无论怎么料理,本座也已是如此,再无回转余地。” 那声音冷极伤极,谢衣听了竟然一时无言。他亦不曾想,自从醒来之后,沈夜身体又衰弱了几分,到了如此程度。心内焦灼,他单膝跪下,对沈夜行了一礼,语气也急促起来。
“不,天无绝人之路,大祭司必定不至于……” “谢衣,你在下界百年,你告诉我,你真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沈夜低头望他,打断他的话。谢衣怔怔然抬头,片刻便领悟过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不,若是这世间真是如此,那么流月城不至于崩塌殆尽,世间亦不至于有绝望苦痛。但谢某说这话,是要大祭司知晓。” 他看着沈夜,神情虽温和,却也坚定不移。 “我会叫大祭司活下去。” 沈夜看他半晌,眉头渐渐皱起来。
“你为何也要这样固执?” 他抬手抚着谢衣侧脸,手指扶住下颚叫谢衣抬起头来,沈夜神色复杂,话语出口已经似是叹息厌倦。 “初七也对你下过命令,要你跟着本座么?” 谢衣缓缓摇头。 “他不曾说,如今一切,都是出自谢某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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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9:32 GMT 8
【陆】
乐无异原本想着自己见到夏夷则的时候,一定不能难过。那只他送给夏夷则的偃甲鸟飞到他面前,告诉他那个消息的时候,他原本的的确确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真正等到见到夏夷则,他才发现,那些之前的以为,下好的决心,都没有什么作用。
“夷则。” 他看着那人等在院子门口,忍不住就想要快些走上去,临近到面前,又放慢了脚步不知道怎么往前。他克制了再克制,才终于没让自己做出一些多余的动作来。他走到夏夷则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对方一阵子。 夏夷则神情有些疲惫,面色也稍显苍白,除此之外,穿着浅灰色外袍的他,看起来和两年前他们分别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无异,许久不见。” 夏夷则露出一点浅淡笑容,双眸沉沉如墨,仿佛再凑近些,乐无异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狸猫从院子里奔出来,用前爪扒着乐无异的裤脚,一蹦一跳的样子看起来极是高兴。
“诶,你,别乱抓我衣服。” 乐无异无奈看着狸猫,嘴上虽是这么说了,也没有赶走它的意思。他看向夏夷则,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夷则,阿阮她现在如何?闻人没有我快,多少明后天才能赶来呢。” 黄色小鸡在他肩膀上面蹦来跳去,夏夷则抬手摸了摸馋鸡细软的绒毛,平静地回答乐无异。 “阿阮她,现在一天里有大半天都在睡着。”
乐无异看着夏夷则近在咫尺的侧脸。想要宽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我先不进去吵她,夷则,我陪你待一会儿吧。” 毕竟,现在夏夷则或许比他难过上百倍千倍。不,也没有那么多出那么多,失去阿阮,他们所有人都很难过。他们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留下来的却太少。 他和夏夷则一起走进小院,两人一起在露天石桌旁边坐下。夕阳西下,几只燕子盘旋飞舞,轻巧划过橙色天宇,回到屋檐下的巢里。乐无异和夏夷则安静坐着,竟想不起来之前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想要言说,不可言说,这算不上一次真正的离别,阿阮会变成露草,而露草终有一天会再度化为人形。 只是那一日,怕是已经世事轮转,沧海桑田。 “无异,你放心,我没事。” 夏夷则突然开口,他语气轻柔,神色安稳。 “阿阮看得开,而我也已经尽我所能。这世间太多事无法从心所愿,时至今日,我并不悔。”
“你爱的人要离开你,怎么可能没事。夷则,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难受。” 乐无异皱起眉头,看着夏夷则。他知道夏夷则说得没错,世事多不如人意,越想要放在手里珍惜,越是无法阻止它的逝去,无论是时间,生命,抑或其他的东西,都是彩云易逝,永不重来。 只是若是有一线渺茫希望,有一丝微弱生机,都想要尽力争取,拼死得到,只为了那你爱的,亦是爱你的人,能够在这世间,多停留这一时半刻。 或许是自私,但爱的确是自私的,爱是拥有。 “你还有我在,还有闻人在。夷则,我们会支持你。” 乐无异觉得自己在经历流月城一战之后成熟了许多,无论是拿捏自己的感情,还是照顾他人的心情。
沈夜独坐在房间里,那偃甲鸟儿停在他桌上,用嘴一下一下梳理羽毛。 那双木腿偃甲放在房间角落,仿佛动都没被动过。 谢衣推门进来,沈夜抬头看他,仿佛之前的争执没有存在过。 “入夜了,多少有些凉,师尊加一件衣服吧。” 谢衣拿来一件外袍披在沈夜身上,那外袍沉重丝滑,摸上去触感熟悉,沈夜挑一挑眉,看向谢衣。
“谢某要裁缝铺用了一样的料子,换了个颜色,做了师尊的外袍。” “我又不出门,要它何用?”沈夜抬手抚过那衣料,的确是一模一样。 “下界对龙兵屿态度日趋温和,搜寻师尊的人,这段日子也少了许多。” 他笑得温和,言语间有些期待试探。 “等到师尊愿意试试那双木腿,三四天后,我们寻个天气和暖的日子,出去看看这春日繁花可好?” 他神情安宁温柔,眼中悲哀全不叫沈夜看到。 “这小镇虽然偏僻,倒也精致美丽,师尊,还未曾看上一眼。”
沈夜沉默良久,点一点头,神色亦不可辨。 “若是的确如你所说。” 他望向窗外,夕阳沉落,夜色降临,又过去了一日。 “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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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49:49 GMT 8
【柒】
夜静而长。 沈夜今天精神尚好,开了窗子望着窗外一轮圆月,转头叫谢衣温了酒过来。他难得有所要求,谢衣竟是有些惊喜,放下手中调试的偃甲,端了酒到沈夜面前。 他的师尊此刻静坐在月光之下,双目微阖,面颊虽是清瘦不少,仍旧不减大祭司的威仪。谢衣安静伫立在他身侧,视线安宁柔和。沈夜早察觉他目光,也早已习惯。他伸手拿过圆盘上放着的酒杯,想一想又放下。
“谢衣。” 他叫谢衣一声。 “你替本座倒酒罢。” 他将那颤抖手指不动声色收回玄色衣袍之下,面色如常,谢衣却看得清楚。他不欲沈夜在这一点上纠缠太久,便露出些微笑意,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递与沈夜。 “大祭司请用。”
酒液在杯中荡漾,反射烛火微光,更有月色作陪,沈夜盯着谢衣伸过来的手良久,竟未去接。 谢衣疑惑,缓缓唤一声师尊,并不催促。 “师尊不喜欢这桃花酿?若是如此,谢某便去换一种来。” 沈夜摇头,他抬头看着谢衣,嘴角有一抹浅淡笑意,语气平淡。 “不,我只是想,下界人有俗语,帮人帮到底。你既已倒了,不妨直接送到本座口中来。”
他话音未落,谢衣已是惊得差点摔了酒杯。 沈夜眼中也现出愉悦笑意。 “怎么,谢衣,莫非,你不愿?” 能看到那惯常淡然平静的偃师谢衣为一句话慌乱至此,也是难得的风景。谢衣平定心神看着沈夜,杯中酒已溅出三分,沿着他细长手指蜿蜒流下。 酒香四散,煞是醉人,谢衣开口,压下纷乱心念,嗓音也低哑了一分,“自然不是不愿,只是不妥。” “为何不妥?”沈夜自然察觉,他问道,饶有趣味看着谢衣。 谢衣神色中难得有些踟蹰,又有些恼火。 “……越了礼数。”
沈夜笑将出来,他推了一推轮椅,让它往前进了些许,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谢衣。 “谢衣啊谢衣,此处只有你我,那做给人看的礼数,有什么用?” “不,礼数一事,自是在谢某心中。” 沈夜失笑摇头,“我原本以为,你在下界百年,凭着这副形貌,理应有红粉知己无数,却忘了若是按照你这秉性,怕是一个都找不到。” 谢衣亦摇头,深深望进沈夜眼中。 “谢某非是找不到,而是早已心有所系,苍天不老,此情难绝。”
沈夜沉默,平平淡淡望着面前他的弟子,他的属下,他们的作品,他们自己。 “若是本座执意要你如此,你当如何?” 谢衣默不作声,良久,那双如晚山秋水的眼睛,此刻现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若硬是要说,便像是晚山染了落霞似火余晖,秋水搅了火红枫叶,再不复那恬淡持重,反而鲜活滚烫。
“那么,谢某自当从命。” 他单膝跪在沈夜轮椅前面,持了那装着桃花酿的细瓷酒杯,将它送到沈夜唇边。那人微微张开唇齿,含下那一口酒,喉结微动,将那温热酒液咽了下去。谢衣的手抵在他的唇边似是忘了收回,他的指尖擦过沈夜下唇边缘。 他紧紧盯着他的师尊,沈夜也望着他。
“师尊,觉得这酒,可还好喝?” 他问道,不知为何,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沈夜颔首,他抬起手,缓缓扣住谢衣手腕,他轻轻笑一声。 “徒儿喂到嘴边,自是好喝得很。” 酒杯悄然掉落于地,摔在谢衣月白衣袍之上,谢衣靠近了沈夜,伸出另一只手扣住沈夜后颈,终是无法再多抵抗,仰头吻了上去。
“阿夜……” 唇瓣相贴,舌头互相勾缠,他拥着沈夜,心中生出他以为自己从不曾拥有的欲念来,那欲念将他牢牢缠住,再也顾不得其他想法,容不得任何思量。 那是百年相思,百年相伴,百年求而不得,百年梦魂纠缠。 沈夜的手搭在他肩上,指头挑开了谢衣束在一起的长发,他将那发丝在指尖缠着,谢衣将他拥得更近,手指无师自通般挑开了沈夜外袍扣子,隔着一层薄薄中衣揽住沈夜脊背,沈夜往后退一点,他便往前追一点,最后竟像是他将沈夜按在轮椅上面亲吻,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分开,不愿意失了碰触对方的机会。 而沈夜亦有回应。
“师尊……为何……” 一吻之后,他们分开,稍稍平复气息,谢衣心中疑惑,却又欢喜,他的心脏跳动飞快,灵力几乎要不受自己控制。沈夜被他折腾得脖颈脸颊皆染上淡淡红色,他望着谢衣,神色似有一点好笑,又似有一点无奈。 他抬手抚了抚谢衣侧脸脖颈,声音低沉喑哑。 “你啊……果真是迂腐得很,这般时刻,还要问为什么么?就为这月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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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0:08 GMT 8
【捌】
就为这月光…… 谢衣怔然不语,内心渐渐平定,欲念依旧在,却为沈夜这短短一句话混入了许许多多往事,既是心疼,又是慨叹。他握着沈夜的双手,额头抵住对方手背。 “阿夜……” 他的声音被衣料挡住,模模糊糊,夹杂了太多深重情感,一笑一叹之间像是有千言万语。沈夜低头,只看见那人头顶发旋,长发略有凌乱,披在身后,他默然不语,伸手去理对方的头发。 “嗯?” 隔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示意他在听。
谢衣这般跪坐在他身前,叫沈夜想起那段最后的日子,那些最终也没有迁往下界的烈山部族民,在神殿内焚香祝祷的虔诚身影。明明没有了神明,明明留在这座孤城,等待他们的只有必死的结局,可他们愿意。 他们过着和往常一样的日子,见到沈夜来时,他们笑着俯下身去,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身躯,动作轻捷地,抑或相互搀扶着,对他行礼。 沈夜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样子,他们的选择当时不曾叫他疑惑,因为他那时无暇他顾。这两年他无事可做,无处可去,无愿想圆,无梦能做,才时时刻刻想起他们。 那些他费尽心血安排下活路,却依旧等待死亡的族民。 谢衣与他们不同。 他亦与他们不同。 但他们都做下了选择。
谢衣抬起头来,沈夜的手还留在他的头发里,柔软的触感颇为叫人喜爱,沈夜便也没有放手。谢衣望着他,眼中仿若有泠泠月光。 “当年日日对月思君,谢某亦曾想过,若是有一天能再和阿夜朝夕相处,谢某必定再不离开。” 他神情真挚温柔,沈夜一笑。 “哦?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想了这些。” 他看着谢衣,弯下身去,“对月思君?那时心魔也是日日注视着我,我无论走到何处,都觉得有目光跟随,原来,还有一道目光,”他手指抚着谢衣双眼,掌心盖住对方眼睛,那眼睫便在他手心里微微颤动,“竟是你么?” 谢衣也笑,他被沈夜捂住双眼,那指缝之间却依旧露出光来,那细碎微光温暖可爱,他将自己的手,覆在沈夜的手上。
“那百年……何其漫长。” 他这样轻轻说着,叹息着,而沈夜没有挪开自己的手。他安静地由着谢衣维持着这个姿势,谢衣渐渐从这一刻的静谧中觉出一点安稳来,他自己得出了一点醒悟。 原来是如此,师尊必定是允了他的私心,愿意叫他拥有。
隔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弯下身子,在他唇角不轻不重烙下一吻,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 “那么,百年已过,你想着朝夕相处的时候,可还想了些,别的什么?” 那吻重新点燃他身体内的火苗,谢衣抬起头来,抓着沈夜的手挪开,借着灯烛望向沈夜的脸。深深吸了口气。
“谢某虽为偃甲,情欲之事,情动之时,亦与常人无异,那时我想了些什么……亦不足以说与阿夜听。阿夜身体未痊,就不要再……煽风点火了。” 他站起身来,伸手去够轮椅手柄,“夜色已深,阿夜早些休息。” 话音未落,沈夜手指上聚起一团小小灵光,打在谢衣身上,如同萤火般环绕飞舞,倏忽之间消弭不见。
谢衣惊讶之间,只听到沈夜说:“我近日觉得好了些,不仅能为偃甲鸟灌注灵力,也可给你施上这小小的标记术法。虽然再比不得往日,亦有进步。谢衣,你这三年来让本座咽下去的补药,不算是全无效果。” 谢衣伸手想去测探沈夜脉搏,沈夜回头望他,已是带了一丝不耐烦。 “本座无暇久候,谢衣,你那千言万语,可要换个地方,慢慢说与本座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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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0:27 GMT 8
【玖】
沈夜身上伤痕遍布。有些是早年染病之后溃烂处重新长好,有些是流月城陨落之时被寒冰石块割伤。谢衣的手一一从对方身上抚过去,在那些伤痕之上轻轻印下几个吻。 一夜纠缠,沈夜沉眠未醒,谢衣亦睡了一会儿,却在晨光微熹时便醒来。看到睡在自己身侧的沈夜,竟是再舍不得入眠。 一颗心像是被装满了,又像是漂浮在空中。他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明明阅尽百年世事,历经几度生死,理应是个最冷静持重的人。然而到了情字面前,仍旧和任何人一样不能免俗,露出些小儿女情态。 心满意足,又惴惴不安;虽然惴惴不安,但到底是心满意足。
“阿夜,我再过一会儿,便去夏公子住处,看一看阿阮。可笑我才是那个每日出门之人,夏公子和阿阮在这镇上三月,竟是阿夜先于我知晓。” 他轻声对沈夜说,虽然知道那人此刻安眠,必定是听不到的。 “那收集灵力的偃甲,此时除了唤魂一事不能,其他的功能已经尽可使用,我将它们一起带去,说不定,也能帮上些忙。” 他又想一想,心中安定。 “不过今日那云南的商队想必也已经到了城中,其中也有些补充灵力的药材,我应当先去取了来,一起带去才是。” 他坐起身,穿戴整齐,悄然离了院落。他回头看着那隐隐现于空中的结界纹路,心中竟再不觉得滞涩,只想着再过段日子,便能去了结界,与沈夜一起,慢慢看尽这春日繁花。
“只是不知夏公子见到我,会不会又是惊讶不安。我,又该如何解释才好……” 他摇头苦笑,缓缓向着商队时常驻扎的客栈方向走去。天色昏暗,只有一丝微光从天边渐渐显现出来,不多时就要让这俗世人间变得光明热闹起来。
乐无异醒得很早,他想趁着阿阮和夏夷则尚未醒来给他们准备好早饭,不想走出房门,便已经看到夏夷则在院子里舞剑。 剑光凌然流转,夏夷则动作矫若游龙,说不出的好看,乐无异靠在栏边,安静看着夏夷则,比起多年前初见时那人凌厉冷淡,现在却仿佛连剑光之间都有了温柔。 夏夷则练完一套剑法,方才停下来,朝乐无异的方向看过去。
“无异。” 他将剑收起来,走向乐无异,那人一笑,从栏杆后面轻轻一跃,到了夏夷则眼前。 乐无异在西域呆久了,肤色比原先晒黑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结实了些许,唯独这动作仿佛从未变过。 “夷则,你们厨房里空空荡荡,就算是我,也难为无米之炊。这个镇子的早市在哪里?我去买些食材,给阿阮妹妹做些好吃的。” “这……” 夏夷则欲言又止,乐无异是不知道阿阮现在已经几乎无法进食。但他不忍心拂了乐无异的兴致,于是只是轻轻点一点头。 “在镇子东边的客栈外面,那里时常有周围的农户和来往的商人聚集,此刻应当很是热闹。” 他走到乐无异身侧,“我和你一起去。”
乐无异愣了一下,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你呆在这里就行,不用陪着我。” 夏夷则微笑:“那怎么行,你刚刚来,不熟悉这镇子,它看着虽小,却有许许多多小巷子,极其容易迷路。我还是和你一起去。” “夷则,你居然这么不相信我。”乐无异假装恼怒,“我堂堂一个偃师,怎么会迷路!” “不是不相信,是不放心。”夏夷则摇头,对瞬间消声的乐无异做了个手势。 “乐兄,请。”
乐无异大叹一口气,和夏夷则一起出去。他走在夏夷则身后一点,将那不放心三个字悄悄收进心里。 你不放心,闻人不放心,爹娘和大哥也不放心,我哪里是个这样叫你们担忧的人。 连师父也不放心,当年从黄泉路上,还要折回来看看我。
他一边走,一边就有些出神,想到谢衣,乐无异至今仍然是黯然神伤,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一座客栈后门有个白衣人影和谢衣肖似,他只觉得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再定眼一看。 这一看,乐无异心下巨震,整个人如石化一般定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无异?” 夏夷则听不见乐无异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乐无异停在原地,望向一条小巷尽头,神色仿佛不可置信。 “那边便是客栈后门,无异……”
“夷则……” 乐无异转过头,看着夏夷则,嘴唇有些抖动,“我,我一定是看错了,你帮我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我师父?是不是他?” 夏夷则怔住,他顺着乐无异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用面具掩住大半面容,正与一个穿着苗家服饰的商人说着什么。 那身形姿态,的的确确像极了谢衣。
“这……怎么可能……” 夏夷则震惊之余,发现那谢衣身上有术法痕迹。那标记术法颇有几分熟悉,为的是让被标记者行踪时刻被那施法之人知晓。 若是那人,则其中意味难明。 他神色微沉,嘴唇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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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0:43 GMT 8
【拾】
“无异,我们悄悄过去。” 夏夷则靠近了乐无异,压低声音说道。 “为……为什么?如果是师父,我可要立马上去与他相见!” 乐无异神色激动,夏夷则抓住他臂膀。 “我也觉得那人极似谢衣前辈,可是无异,他身上被人施了标记术法,那术法……看起来像是流月城的高阶祭司才会用的。”
乐无异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夏夷则的意思:“他被流月城的高阶祭司施了术法……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已经全都死了呀,就连沈夜也……” 他想起初七,咬紧了牙关。 “难道,沈夜他造了不止一个初七?对,沈夜,唯有他,我们谁也没看见他死了……莫非瞒过了我们,他还活着……” 他吸了口气,沉下心来,反手抓住夏夷则的手腕:“好,我们过去看看。” 他和夏夷则悄悄靠近,仔细分辨,那个白衣男子,的确就是谢衣无误。 只见谢衣从那苗家商人手中接过一个暗色小盒,收入怀中,然后朝着醉仙楼的方向走去,乐无异见了那盒子,神色一变。 “那是云南那边……用来将养蛊虫的盒子……” “谢前辈手上拿的,还有补养灵力的药品。”
夏夷则眉头紧皱:“无异,谢前辈看起来不像身体抱恙,需要那些药物。那个人,怕是真的还活着。” 他见谢衣神色如常,也并不像被人操控,可标记术法,蛊虫,灵力,无一不让人觉得可疑。他看向乐无异,对方显然和他想着一样的事情。 “难不成,他又要师父违背本心,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乐无异神色复杂,一拳砸在墙上:“可恶,我竟以为他还有人性还有苦衷!”
夏夷则沉吟半晌,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膀。 “无异,眼见为实,我们不妨跟上谢衣前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草率下了论断。” 说完又觉得为难,眉头微微皱起。 “但……若是谢衣前辈果真为沈夜所用,要同时对抗他和沈夜,先不论能否真的对他拔剑,也是艰难得很。” 乐无异站直了身体,往前走一步,他背过了身,夏夷则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对,我看师父要在那酒家耽搁一阵子,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不去找师父。” 他回过头看夏夷则:“夷则,你可有办法追踪那术法痕迹?我们直接去找沈夜问个明白。看这样子,他不是受了伤,就是生了病,也好对付一些。” 夏夷则挑眉看着乐无异,乐无异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怎么了夷则?我……我这可不是在恃强凌弱!我那个太师父,哪怕是有病也症状轻微,到时候谁欺负谁,还真不一定!”
“不……我只是在想,乐兄这两年,还是有些长进。” 夏夷则看着乐无异,嘴角隐隐有笑意。 “追踪的确不难,那术法很是有趣,无异你看。” 夏夷则口中念下一个口诀,指尖光芒闪过,那谢衣行过的地方,便显出浅浅灿金色的脚印。 “顺着它倒着走回去,大约便能找到谢衣前辈住的地方了,沈夜多半就在那里。” “那我们快些去!” 乐无异往前快走,夏夷则跟在后面,他看着那一道灿金痕迹往前延伸,隐隐觉得奇怪。
他们最终在一座小院外面停下。 白墙灰瓦,墙内几树桃花。夏夷则抬头看着院落之上澄澈青空,默念一个法诀。 “无异,这院子,被人用术法封印了起来,为的是不使外人进出,也可使结界里面空气纯净。” 他看着那隐隐的术法铭文,这时,一个小厮拎着食盒,远远地走了过来。 他看着夏夷则和乐无异,仿佛有几分好奇地停住了脚步。
“二位是要找谢老板?不巧了,老板正在我们醉仙楼点了早点,说是有要事,到午间才回来呢。” 他笑着对乐无异和夏夷则说,乐无异的表情变了一变,他一步冲上前去。 “你说,这院子是一位……姓谢的先生的?” 他问道,声音有点发抖。
小厮见他那样子奇怪,像是又悲又喜,嗫喏着回答道。 “是啊,谢老板和沈公子住在这里,二位,是他们的故人?” 听到沈公子这几个字,夏夷则的脸色也是一变,他走上前,将乐无异稍微拉远。 “的确是故人,只是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因此有些激动。” 他微笑解释,那小厮也笑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不是,那谢老板那样一个潇洒风流人物,朋友也是好看得很。我日日往这里送饭,都猜测那沈公子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好端端地生了病,谢老板一天到晚围着他转,最近总算是好了些。” 他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夏夷则和乐无异对望一眼,神色中都有忧色。 乐无异打断那小厮说话:“那,这谢老板,平日里可有什么古怪?” 小厮细想了一想,叹一口气:“若是古怪倒没有,只是谢老板时常郁郁不乐,不言不笑,我想着,都是为了沈公子的病的缘故。” “……多谢小哥。” 夏夷则将那小厮打发走,看向乐无异。
“无异,这结界不算牢固,用昭明可破,进不进去?” 他问乐无异,乐无异皱了眉头。 “进去。” 他手在身侧握紧,“如果可以,我不愿意冤枉了太师父什么,听刚刚那个小厮口气,师父似是有自己神志,但是,我不能冒险……” 夏夷则挑眉:“孤身面对沈夜,就不是冒险?” “说什么呢,夷则,不是还有你吗?” 乐无异一笑,取出昭明。
结界自天空中塌缩陷落,光芒渐消。门自动打开,有风吹过,在这美妙春景里,透出一丝凉意。 云遮头顶艳阳,光线顿时昏暗,乐无异和夏夷则立于厅堂之外的石阶上,盯着室内站立的人,两人皆是戒备的姿态。
“不错,乐无异,这一次,你们来得快得很。” 低沉声音带着愉悦声调,风吹动那人黑色外袍,胸前环玉与坠饰相互撞击,发出响声。沈夜站立于厅堂正中,他转过身,甩开衣袖,居高临下看着乐无异和夏夷则。他久不见日光,面容苍白消瘦,然而此时轩然而立,眉飞入鬓,目如朗星,仍旧是大祭司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威仪。 “你们替本座破开这结界,本座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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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0:58 GMT 8
【拾壹】
“你——” 乐无异咬牙切齿,沈夜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自己又被那人当棋子使了一回。 他想要抬手,却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动,沈夜没有施展自己的灵力压制他们,但夏夷则也动不了,他们勉强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明所以。 沈夜弯起嘴角看着他们讥讽一笑,似乎对乐无异脸上的愤懑不满十分满意。 “怎么,你要问我,我为何在这里?为何……没有去死?” 他迈步往前,比起以往慢上很多,每一步都迈得很稳。 “这些问题的答案,本座也想知道。”
“你……放开我们!”乐无异嘶声说道。 沈夜一笑:“我何尝抓住了你们?明明是你们自己动不了罢了。我不过是将传送阵法倒过来用成一个禁锢阵,你们便乖乖走了过来,无可奈何了。乐小公子,一别数年,我倒是高看了你的长进。” “大祭司想要什么?”夏夷则压低了嗓子问,他不像乐无异此时全然被激得无暇他顾,脑内一转,便明白了几分,“特意将我们诱来,使得我们破开这结界,又是为何?莫非……”
“为何?本座自然是要出去。这下界天地阔大,本座为何要陪着谢衣呆在这里?” 沈夜淡淡打断夏夷则的推测,他望着夏夷则,神色中有几分玩味。 乐无异听到谢衣名字,目光如刀射向沈夜。 “你……你又对我师父做了什么,居然在师父身上施下法术,你操纵他控制他,还要到什么时候?!” “无异!”夏夷则此刻已是完全明白过来,眼见乐无异的误会如雪球越滚越大,他叫出乐无异名字,却见沈夜已经走了过去。
“是啊,本座操纵他,控制他,违他所愿,毁他珍爱,他每一次的生命,都被本座无辜浪费……多么可怜,是不是?” 沈夜脸上笑意更深,目光却冷,手指蜷握成拳。他走过去,弯下腰,抬起乐无异的脸,他手指有些异样的颤抖,仿佛不受他控制,然而此刻的乐无异注意不到。 “师父……师父他这样为你……” 乐无异身躯颤抖,死瞪着沈夜:“你却……你却……” “本座不过是个恶人,怎么,你很惊讶?” 沈夜摇头,松开乐无异的脸。
“乐无异,你们两个便乖乖留在这里,他顷刻就会回来。那时候,你们就和那被我操控的谢衣好好叙叙旧,最好,能救了他。本座有事要办。” “后会无期。”
沈夜迈步从他们面前走过,朝着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门。 “沈夜!你站住!沈夜!” 乐无异的喊声被留在身后,他走到门边,停下脚步,手指不为人知地扣住门扉,紧抿着嘴唇平定气息。 这身体,能在下界浊气中行走如常的日子,怕是没有几天。 他吸一口气,声音冷峻讥诮,身体上的痛苦,一丝一毫都不显露出来。
他迈步出去。 那双木腿支撑着他,一步接着一步往前,他应当用个传输阵法,然而他灵力有限,全都有别的用处,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他制作的那只偃甲鸟飞到他面前,扑扇着翅膀停在他的指尖为他引路。他抬起手指抚一抚鸟儿头上羽毛,神色平静似是解脱。 “这回,他必定是恨透了我。” 沈夜走入相邻的一座书院后的小巷,而在那院落的另一边的另一条巷子里,那道月白身影,隔着几座屋舍与他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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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1:19 GMT 8
【拾贰】
谢衣在街道之上,依稀听见有蛩蛩足音缓缓而去。他淡然一笑,想着不知是书院里哪位秀才起晚了些,这才显得脚步匆忙,又不过快免得失了风度。云渐渐在头顶散开,阳光再一次洒落在这小镇之上,他早已走惯了这条路,知道再往前几步便是自家院落,稍一仰头便能看见那结界的术法微光。 过去三年,他望着那结界,从来只觉得无奈怅然,却又无可奈何。然而今日出门之时他回首凝望,心中竟是轻松了几分。此刻他从阿阮处归来,习惯性地抬首望去,忽地惨白了面容。
青天之下,阳光透亮照进院落,院内桃花花瓣纷纷扬扬飞出墙外,哪里还有半点结界的影子。 谢衣如遭重击,他定住脚步,手中所带回的食材药物书籍,竟是不自觉掉了一地,他嘴唇微动,发不出半点声音。 书院里的学童听见响动,探出半个脑袋,望着面前的白衣男人。 “谢老板,你没事吧,你不舒服吗?” 忽地一阵风过,光亮一闪,那学童被强光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已经没了谢衣人影。桃花花瓣擦着那一地的东西翻滚而过,学童受了惊吓,呆呆地盯着面前空地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终是喘上来了那一口气,大哭了起来。 春光何其灿烂,然而稚子哭声惶然刺耳,在这一片寂静里,引出一片嘈杂。书院内讲课的秀才,甚至借宿的道士都各自走出,纷纷乱乱,终是再没有片刻安宁。
谢衣站在院落门前。大门洞开,门前石阶上,有两个年轻人跪坐其上,被术法定住,动弹不得。谢衣缓慢地走过去,轻轻一扬手,去了那术法封印。 他低头望向那两个熟悉的年轻人,却又像没有望着他们,他如同一节枯木一般,失魂落魄站在原处,神情竟是一片空白。 乐无异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他看到谢衣,按捺不住激动心情,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夏夷则一把拉住。乐无异被这一拉,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谢衣,想到沈夜那些言语,以为谢衣真的被沈夜控制而失了神智,不免哀极痛极。
“师父……” 他语带哽咽,轻轻叫了谢衣一声,谢衣开口,却是他不明白的话。 “原来如此,他竟已经恢复到了如此程度。” 那腔调明明讶异痛苦,却又隐隐有些安慰。 他看向乐无异,露出些浅淡笑容来,那笑容虽然温和,却太过勉强,让两个见到那笑容的年轻人听了他的话,心底生出十分不忍。 他开口,若是头一句叫乐无异不懂,这一句,便是叫乐无异心惊。 “阿夜他,去了哪里?”
“大祭司说,他有要事在身。” 见乐无异怔住,夏夷则走上前去,对着谢衣行了一礼,他看着谢衣神情,终究狠不下心,便将之后的那四个字咽下不提。 他抿一抿唇,见谢衣沉默,便说了下去。 “敢问前辈,今日和苗家商人买的蛊虫,是否是沈夜所需?他,可是在策划些什么?” 他本不该这时问的,但这般相聚,早已没有了相聚之喜,他便只好问个清楚,证实心中猜测。 谢衣缓缓摇头,仿佛为他们知道这件事情惊讶是毫无必要之事,亦或者他现在根本无暇去想,只是若是问了,便回答。 他摇一摇头,夏夷则的心就更往下沉了一分。
“那,前辈身上的追踪术法……” “是阿夜昨日用在我身上,以显示他灵力略有起色。” 他说道,仿若因为记忆而承受着不可言说的痛苦。谢衣抬手捂住胸口。那动作既像是压抑胸口创痛,又像是那流月城的旧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原就打算好了一切。” 说到最后语声已是低不可闻,谢衣闭一闭眼睛,几乎站立不住。 “大祭司果然算无遗策……谢某,永不可及。”
“师父……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乐无异见到谢衣这般,连忙上前扶住。他转头又见夏夷则眼神中隐隐悲伤愧怍,仔细一想,心里得出一个结论来。那结论看起来浅显明了得很,只是他心中有了预设,就再也不曾想过。 “师父,太师父他……原就不曾对你做什么,对不对?他只是想要我们来破开结界,好叫他离开这里……”
“在下原以为,是大祭司自己设下结界以求浊气不侵,却依旧因为发病而作茧自缚,现在看来,那结界,原来是谢衣前辈设下。” 夏夷则亦低声说道。 乐无异懊恼不已。 “太师父他,为何总不能好好说话?说什么要我们救师父,说什么师父这样活着是平白无故被他浪费,我竟然以为,他像对待初七前辈一样对待了师父……”他看一眼谢衣,“师父,可是……你是怎么又活过来的?” 谢衣仿佛对乐无异最后的问句听而不闻。
“平白无故浪费……”他神色微动,低头望着掌内纹印,缓缓握紧:“阿夜……你……竟是这样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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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1:39 GMT 8
【拾叁】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她醒着,就和她昨天和前天一样,正在一步步变回露草。 有个白衣人朝她走来,手里拎着各类早点,还有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她心里隐隐有个期待,直到那人走近了,那期待果然成真。 “谢衣哥哥!”
她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谢衣的笑容变得很悲哀,她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笑容,这眼前的人,不是那个谢衣哥哥。 “你是小叶子的师父。” 她在心里对那个人说,又觉得这个人本来就是谢衣哥哥。 可是,你已经死了呀,难道,你又死了一次,我又死了一次吗?
“机缘巧合,我算是又得了一次生机。抱歉,让你们挂念了。” 眼前的谢衣仿佛能明白她想说的话似的,微微笑了笑。 她从心底觉得开心起来,只能转一转眼睛,无法摇头。 “你还活着,我们就比什么都高兴,谢衣哥哥,你来见我最后一面,我真高兴。” 她在心里说着,说着,仿佛谢衣全能听得明白。谢衣指尖凝起光团,灵力聚在指尖流向她的手心,然而没有用,那些光点四下飞散。 谢衣的神情有些黯然,他收回手,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抱歉,阿阮……这灵力,终究与你的无法相融,我用术法凝住你现在的灵力不致消散,你再稍等一等。” 她想说不要紧,她过得很好,却又被更深的黑暗包围。直到有一束光缓缓照在她的眼睛上,她心底知道自己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却又舍不得。 就要走了吗,她还想要多呆一会儿,和那些她爱的人一起……
“阮姑娘,醒一醒。” 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在这时响起来,像是一道清冷月光。与此同时,温暖灵力沿着她手心缓缓渡入她身体,她仿佛重新得回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被那灵力唤醒,重回人间。 那灵力突然中断的一刻,阿阮睁开眼睛。 那人急促压抑的吸气声离她很远。她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隔着两重青纱帐,几步之外,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她开口,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一瞬间的欢喜之后,又被满满的担忧占据。
“你是……谁呀?” 她问那个人,他听起来很难受,却还是死撑着不肯露出端倪。阿阮吓得不敢再问,连忙接着开口说道:“你,你先慢慢休息,我一点儿都不着急。” 那边传来低低笑声,几次呼吸之后,那人平定了气息。
“一个过路人罢了。” 他回答说。
阿阮愣了一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木化的程度,又退回了半身之下:“刚刚,是你给我灵力,把我拉回来了吗?” 那人影回答:“自是不错。” 他淡淡说起往事,“我自幼学习术法,少年时因缘巧合,得神农庇佑,体质与他人不同。我的灵力,可与你的相融,让你在这世上,多呆些日子。” 说完自己又仿佛满心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若是当年,这些灵力何足道也。可今时今日,也就只有这些了。” 阿阮沉默了一小会儿,抬头看向那人影:“可是,灵力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把它都给我了,自己不要吗?” 他回答得很快,仿佛全不在意:“我本是不该存在的人,要它何用?”
他起身欲走,阿阮叫住他。 “我听出来啦,你的声音。” 她的语气轻巧安静:“你是谢衣哥哥的师父。” 对方的脚步停住,隔一会儿,低低一叹。 “怎么,因为是本座,你不信本座会救你?那也不重要,救了还是没救,晚些你的伙伴们回来,自然可以分辨。”
阿阮点点头:“你是救了我,这个我知道。” 她的手指在身侧薄被上收紧:“我今天早上梦见谢衣哥哥来看我,我以为他死了,但是他没有,是不是?你和他,你们都还活着。” “……不错。”沈夜回答。 “之前你灵力将尽,神智混沌,分不清梦境现实。待会儿,你自然也会见到他。本座……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 阿阮问道,她抬起头望向那遥远的人影。隔着两重纱,她看不见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她忽然觉得那才是她一直熟悉的沈夜,不是那面对面战斗过的所谓“坏人”,不是那个抱着自己的幼妹满脸哀怮的大祭司,而是从那些年谢衣的只言片语中,那藏不住又说不出的一道背影。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时日无多,独自前来,又要独自离去,她说不清楚,只是直觉沈夜此举,谢衣必定是不知道的。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带了一点急切,带了一点伤心:“谢衣哥哥……要是知道你把你的灵力全用了,丝毫不在乎自身,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沉吟一会儿,沈夜仿佛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他教你识字,带你入这尘世凡间,你和那徒孙异一样,想必是他在意的人。本座救了他在意的人,呵,他为何还要伤心?” 阿阮拼命摇头:“你……你怎么这样呆!什么高天孤月,根本也是一根木头!” 她说着说着几乎红了眼眶。 “你就是他最在意的人呀!你要是死了,谢衣哥哥难道会开心吗?”
一瞬间的静默,阿阮几乎掉下泪来。沈夜看着阿阮拭泪,脑中突然想起过去沈曦与他置气,抹着眼泪说哥哥是大笨蛋,心下一软,有些从不打算说出口的话,此刻不自觉脱口而出。 “本座罪孽深重,亏欠这下界良多。如今这残躯已不堪用,自然是能用来补偿这人世的,全都拿来补偿。更何况……” 他闭一闭眼睛,眼前闪过谢衣的那张脸。追踪术法依旧有效,他能感觉到,谢衣正朝着这边过来。 他声音渐低,此刻,几乎已不是说与阿阮听。
“若不是他生在烈山部,若不是他成了本座的弟子,他过去的那一生,现在的每时每刻,都应当更加自由才是。他是那样乐观通达的一个人,何至于像这三年里那样,日日难得笑颜。” 他走向门口。 “阮姑娘,你说的不错,本座死了,谢衣他未必不会伤心。” 他迈步出去。 “但也终究要等到本座死了,或许那偃甲人才会好好想想,他到底是谁。”
阿阮擦干眼泪,望着那背影。 “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我或许,不会告诉谢衣哥哥……” 她知道她拦不住沈夜,也知道此去或许他们再也不会相见,她能做的唯有目送。目送那人走出这人间的小镇,或许,再走过那生死的边界。 阿阮望着他的身影,她现在明白,就像她在最后一战时看到的,就像她在此刻领悟的,那人冷漠绝情之下,好好地藏着温柔。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那望月的人以为自己望着月亮,而那月亮,又何尝不是悄然洒落银辉照着那人。
“多谢你的灵力,让我有多一点的时间。”阿阮说,努力地不让自己哭。 “你引劫火烧灭心魔,本座亦记得你的相助。”沈夜回答,语气平和,“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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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2:20 GMT 8
【拾肆】
月挂中天,繁星静默。乐无异透过窗子往外看去,谢衣站在院落之内,宛如木刻石雕。他看着那身影,愈发觉得难过,忍不住起身出了屋子,走到谢衣身边。 “师父,对不起……” 他声音里满是懊恼,轻轻一句,已是在心底盘桓良久。 “我不知道,太师父他,竟然是这样……”
谢衣回过头来。 “无异,这并非你们的错,你勿要挂怀。” 乐无异摇摇头,语声急切。 “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错!要不是我鲁莽,或者,我看到师父您的时候,就先去找了您……现在,太师父也就不会找不着了……” 他垂下头去,谢衣微微摇头,语带安抚,也是陈述事实。
“他若是打定了主意,便一定要做到。就算不是你和夏公子碰巧来到这镇上,阿夜他也会另外找到办法离开。无异,人的选择,是没有如果之说的,他知道你会怎样想,会怎么做,性格天定,都是命运。” 谢衣淡淡回答,神色平静,带着一点酸楚。 “如今这样,亦不太坏。至少,阿夜……得偿所愿。” 他望向阿阮房间,少女早已沉睡。之前她将沈夜造访,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还有那些和沈夜的对话,也一字一句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又掉下泪来。 乐无异和夏夷则知道一切后都心下震动,唯独那最应当难过的人,只是默然伫立,听着这一切不言不语,又叫两个青年人无比忧虑。他们后来找遍了这小镇,想着沈夜行动不便,应该走不太远,却没料到竟是遍寻不着。 如涓流入海,杳无行迹,沈夜就这样消失不见,生死不明。
直到夜深,他们才回到夏夷则所住的这院子里。乐无异虽然知道自己师尊是偃甲可以不眠不休,却还是怕他过于伤心灵力紊乱伤了心脉。此刻站在他身边,乐无异只想着多少让他多说几句话,把心底压着的痛苦,疏导出几分来。 然而劝慰他人,实在也非他长项,乐无异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太师父他……真是厉害……” 半晌,才闷闷地吐出这一句。
谢衣听闻,嘴角现出些微笑意,他在石桌旁边坐下,乐无异也跟着坐到他对面。 “的确如此。我的师尊,从来都是那最好的一个,异常出色,遥不可及。” 谢衣垂首,神情安静,他说出我的师尊那几个字的方式太过珍惜,乐无异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师父,他三番几次对你不好,你为何还是这样想他?” 在乐无异心里,沈夜对他来说,是每次见面都给他和他的同伴带来伤害和失败的人。他知道沈夜有沈夜必须做的事情,不全是个坏人,可罪孽鲜血早沾满那人双手,与他动机为何,有何苦衷早已没有了关联。然而如今再次得见谢衣,又知道沈夜失去双腿,救了阿阮,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在他心里左突右撞,搅成一团乱麻。
“虽然……我现在知道了,这一次他做下这些安排,救了仙女妹妹,都是为了师父你。可是,他明明也未考虑师父你的心情啊……” 年轻人眉头紧锁。 沈夜是什么样的人,师父与他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个一向聪敏旷达的年轻人,此刻完全无法明了。
“你说的有理,阿夜他,也是这样想的。” 谢衣听乐无异说完,微微点一点头,他面容恬静,风姿百年不改。此时神情温柔,如薄云拢月,晚山初雪,叫人心生惆怅又心底安静。他低头看着掌内纹章,微微一叹。 “无异,我尚未和你说过,我是如何重回这人间的。”他说。 “师……师父,这不重要,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们……”乐无异连忙摆手,谢衣微笑,示意无妨。
“初七,对,这是他的名字,我理应这样叫他。”谢衣看着那纹章。 “我不知道事情因何而起,他为何作此决定,他曾说过,这世间偃甲,于他不过是会动的纸壳。可他,还是将我重新制作了出来。”他见乐无异表情惊讶,点一点头:“没错,我醒来,是在一处密室,我醒来,他站在我面前,而那个时候,流月城已经将要倾覆。” 乐无异一愣:“师父,那时候,初七前辈早已……”
“没错,我从未见过活着的他,但是我见到了他的灵魂。他制作了一种附有蛊虫的偃甲,可以吸引死后魂灵,积攒灵力。他将忘川中我自己的记忆,他与破军的所有记忆交托于我,要我去找到他的主人,到那人身边去。” 他看向乐无异:“无异,你要知道,现在与你说话的我,并非单单是你的师父。” 乐无异想了一想。 “师父,我明白。你拥有破军祭司和初七前辈的记忆,自然不仅仅是过去我们认识的那个谢伯伯。可是,对于我来说,师父还是师父;对于仙女妹妹来说,她的谢衣哥哥,还是她的谢衣哥哥。”
谢衣闭一闭眼,不置可否,接着说下去。 “破军制造我,是为了留存偃术,留下一丝希望。初七制造我,却似乎并不为了什么。他只要我到他的主人身边去。于是我去了,那时神殿坍塌,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师尊被压在巨石之下,双腿血肉模糊,已经奄奄一息,神色却十分安详。” 他手缓缓握紧,仿佛抓着什么,又明明是空无一物。 “我深知自己性格平淡,与世无争,也并不执着,不是初七视他为主人惟他是从,不是破军尊他为师尊承他错爱,可是那一刻,我只想救他,我必须救他,哪怕这尘世无法令他生活,我也想要叫他活下来。”
“无论我在他眼中是谁,无论那之前他是否只视我为一件破军的作品,这之后又是否只将我视作初七的延续,又或者从始至终,他都以为,我不过因为那些并不属于我的记忆而对他眷恋牵挂……无论如何,我不能叫他死。” 谢衣闭目,那人形容仿佛出现在眼前,这三年朝夕相伴,虽然并非沈夜所愿,可其间点滴温柔,此刻反而更加清楚。那些辗转从阿阮口中听来的话,愈发让那人的心思显露了出来,一点一滴对应着沈夜过往言行,让他既悲又喜。
悲者,那人终究离他而去,浊气加身,灵力全无,随时都可能死去。今生今世,怕是再也难以相见。生者有时尽,逝者永难追,这茫茫浮世,三载相伴,才知之后千百年形单影只如此叫人害怕。
喜者,那人清清楚楚将他视作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不是任何人的延续,他将他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仔仔细细为他打算,心心念念还他自由。他是沈夜的弟子,乐观通达,他理当活出自己的一番海阔天青。
悲喜交集之间,那找不着沈夜的焦灼惊惶缓慢淡去,谢衣心中生出一个念头,那念头坚定非常,不可动摇。 沈夜独断专行,谢衣顽固异常。 他悄声低语。
“碧落黄泉,我何妨随他去?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亦……不变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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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2:41 GMT 8
【拾伍】
“原来如此。” 乐无异听了谢衣这一番话,心中那隐约的念头,这是才分明起来,之前心里的一团乱麻,也渐渐被理了个清楚。 “师父,原来你爱太师父啊。” 他恍然大悟一般,过往种种,都有了佐证。
谢衣还没来得及说话,年轻人又皱着眉头补上了一句:“可就算这样,太师父还是不对。我们在这世上,生死从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虽然命运无法抵抗,但对待命运的方式却各自不同。他这么做,说到底还是有些自私无情,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想了想又带着几分犹豫不安看着谢衣:“师父的心情,我倒是很能理解。”
乐无异身体往前一倾,手臂压在桌上,整个人趴伏着,头顶呆毛一晃一晃。 “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他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只要他过得好,过得开心,没有过去那么孤独,不再觉得这世间那样冷,就觉得满足了。” 说完自己嘿嘿一笑,抬手揉了揉一头乱发。 “何况太师父其实喜欢师父,那时候捐毒见面,他那些话明明有盼着师父对他说些真心话的意思……我那时候太年轻,竟然一点也没听出来。” 他那一声慨叹,仿佛现在就老了多少似的。谢衣望着他,细细思考乐无异话中意味,虽然惊讶,也露出些淡淡笑意来。 “无异,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有了心上人。” 此刻谢衣心神已定,不再多忧虑,只觉得结局摆在前方,无论早晚都会走到,心情倒是放松了些许。他看着自己的徒弟,缓缓说道。
“师师父……!你,你小声一点!” 乐无异这会儿却正好相反,谢衣这话问得略显突然,他惊了一惊,抬起头来,脸上已是红了一片。他下意识地第一个望向夏夷则的房间,观察有无动静,却不想自己的反应全被谢衣看在眼里,之前便有的猜测,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坐实。 “你这孩子啊……” 谢衣无奈摇头,叫乐无异回神。 “无异,收神。”
乐无异反应过来,也已是晚了,谢衣明显已经猜到,他哀叹一声,不再抵抗。 “师父,你可千万帮我保守秘密。” 他抬头看谢衣一眼,垂头丧气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爱可怜。 “这件事,我可不想叫他知道。那家伙繁文缛节的东西多得很,心思又细,知道了必定会多想的。他要担心的事情那么多……这是我自己的事,他不知道才好。” 谢衣静静望他:“为师自是不会多嘴,只是,无异,这可是真心话?” 乐无异想了想,露出一点笑容来,那平日爽朗的笑容里掺入一点忧伤一点洒脱,看起来极其好看。
“师父……我不怕你笑我,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不甘心的。” “我那么喜欢他,他却毫不知情,就像我的感情不存在一样。如果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努力争取,也得到对方的喜欢吗?可是……那一路上我失去过那么多东西,与那么多人相见,又与那么多人别离,才知道对我来说,或许那个最喜欢的人好好地存在着,走着他自己认定的路,爱他想爱的人,求仁得仁,才是最好的事情。” 他看着夏夷则房间那扇关闭的窗户,他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 “所以,没错,这是我的真心话。”
谢衣轻轻一叹,神情中有些欣慰赞许,又有些当师尊的看到自家孩子太过懂事时,那莫名的疼惜。 “好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乐无异抬头一笑,他抬了抬手,打起精神来。 “师父,太师父那样的人,一定很不容易死。等天亮了,我们就出门接着找他。若是他出了这镇子,那便是有地方想去了。师父,太师父说过想去哪里吗?” 谢衣沉吟一会儿,缓缓答道。 “阿夜放不下心的,大约只有龙兵屿,而有所愧怍的,大约是当年投放矩木枝的地方。还有一处牵挂……大概,是神女墓吧。” 乐无异想了一会儿:“捐毒和朗德太远,太师父去不了,那么,就是龙兵屿和神女墓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去哪一边。”
想想又兀自忧心:“天下修仙门派还有些在找太师父的,但愿,他不要被碰上被认出来才好。” 谢衣站起身来,拍一拍乐无异的肩膀。 “此刻多想亦是无用,无异,你先去休息一阵子,我们明日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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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2:57 GMT 8
【拾伍】
“原来如此。” 乐无异听了谢衣这一番话,心中那隐约的念头,这是才分明起来,之前心里的一团乱麻,也渐渐被理了个清楚。 “师父,原来你爱太师父啊。” 他恍然大悟一般,过往种种,都有了佐证。
谢衣还没来得及说话,年轻人又皱着眉头补上了一句:“可就算这样,太师父还是不对。我们在这世上,生死从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虽然命运无法抵抗,但对待命运的方式却各自不同。他这么做,说到底还是有些自私无情,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想了想又带着几分犹豫不安看着谢衣:“师父的心情,我倒是很能理解。”
乐无异身体往前一倾,手臂压在桌上,整个人趴伏着,头顶呆毛一晃一晃。 “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他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只要他过得好,过得开心,没有过去那么孤独,不再觉得这世间那样冷,就觉得满足了。” 说完自己嘿嘿一笑,抬手揉了揉一头乱发。 “何况太师父其实喜欢师父,那时候捐毒见面,他那些话明明有盼着师父对他说些真心话的意思……我那时候太年轻,竟然一点也没听出来。” 他那一声慨叹,仿佛现在就老了多少似的。谢衣望着他,细细思考乐无异话中意味,虽然惊讶,也露出些淡淡笑意来。 “无异,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有了心上人。” 此刻谢衣心神已定,不再多忧虑,只觉得结局摆在前方,无论早晚都会走到,心情倒是放松了些许。他看着自己的徒弟,缓缓说道。
“师师父……!你,你小声一点!” 乐无异这会儿却正好相反,谢衣这话问得略显突然,他惊了一惊,抬起头来,脸上已是红了一片。他下意识地第一个望向夏夷则的房间,观察有无动静,却不想自己的反应全被谢衣看在眼里,之前便有的猜测,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坐实。 “你这孩子啊……” 谢衣无奈摇头,叫乐无异回神。 “无异,收神。”
乐无异反应过来,也已是晚了,谢衣明显已经猜到,他哀叹一声,不再抵抗。 “师父,你可千万帮我保守秘密。” 他抬头看谢衣一眼,垂头丧气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爱可怜。 “这件事,我可不想叫他知道。那家伙繁文缛节的东西多得很,心思又细,知道了必定会多想的。他要担心的事情那么多……这是我自己的事,他不知道才好。” 谢衣静静望他:“为师自是不会多嘴,只是,无异,这可是真心话?” 乐无异想了想,露出一点笑容来,那平日爽朗的笑容里掺入一点忧伤一点洒脱,看起来极其好看。
“师父……我不怕你笑我,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不甘心的。” “我那么喜欢他,他却毫不知情,就像我的感情不存在一样。如果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努力争取,也得到对方的喜欢吗?可是……那一路上我失去过那么多东西,与那么多人相见,又与那么多人别离,才知道对我来说,或许那个最喜欢的人好好地存在着,走着他自己认定的路,爱他想爱的人,求仁得仁,才是最好的事情。” 他看着夏夷则房间那扇关闭的窗户,他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 “所以,没错,这是我的真心话。”
谢衣轻轻一叹,神情中有些欣慰赞许,又有些当师尊的看到自家孩子太过懂事时,那莫名的疼惜。 “好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乐无异抬头一笑,他抬了抬手,打起精神来。 “师父,太师父那样的人,一定很不容易死。等天亮了,我们就出门接着找他。若是他出了这镇子,那便是有地方想去了。师父,太师父说过想去哪里吗?” 谢衣沉吟一会儿,缓缓答道。 “阿夜放不下心的,大约只有龙兵屿,而有所愧怍的,大约是当年投放矩木枝的地方。还有一处牵挂……大概,是神女墓吧。” 乐无异想了一会儿:“捐毒和朗德太远,太师父去不了,那么,就是龙兵屿和神女墓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去哪一边。”
想想又兀自忧心:“天下修仙门派还有些在找太师父的,但愿,他不要被碰上被认出来才好。” 谢衣站起身来,拍一拍乐无异的肩膀。 “此刻多想亦是无用,无异,你先去休息一阵子,我们明日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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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3:14 GMT 8
【拾柒】
沈夜又坐了一会儿,转头望向那老丈。 “老先生寿数长久,想必经历过不少世故人情,不知是否听闻过谢衣此人?” 老人愣了一愣,以为沈夜不想提及故人伤心,方才转了话头,和自己说些无根无据的传奇故事。偃师谢衣是百年前的奇人,如今已是销声匿迹,沈夜若是拿这话问别人,得来的答案无非是说谢衣偃术高超,行迹飘渺,救济苍生,是个一等一的大善人。 老人笑笑,浑浊双眼里,现出些追忆神色来。 “公子问得巧了,不瞒公子,二十年前,老朽曾有幸见过谢大偃师一面。”
“哦?”沈夜抬眼,似是有些惊讶:“老先生见过谢衣?” “是了,”老人点头,“那时老朽还健壮能跋涉,也还有些亲朋故友,并未住在这山林之内。老朽祖辈住在纪山王家村,那一年,我带着我的女儿,回去寻访亲戚,在山道尽头,遇见一个白衣人。” “……是他。”沈夜沉吟。
老人笑笑:“当时谢大师戴着面具,老朽从未见过他,自是不知道他是谁。后来见他指挥着飞鸟偃甲修复断桥,方猜想那便是老人们传说中的偃师谢衣。” 沈夜摇头笑一笑。 “用偃甲鸟修复断桥?他……果然奇思妙想。” 神色之间,倒不惊讶。 老人未察觉沈夜神色,他想起那日景象:青山巍巍,流水迢迢,山谷之间,白衣人在山道尽头卓然而立。山间雾气萦绕在那人身边,风鼓起那人袍袖,竟是让人觉得那人成了仙一般。
“寂静山谷里,唯有那些大鸟儿展翅飞舞,嘴里衔着粗绳,爪上抓着木板,顷刻便在两山之间牵起桥梁。那绳结打得牢固,木板铺得平整,人走在上面,稳稳当当,在老朽今日想来,那场面依旧如同神迹,难以忘怀。” 沈夜摇头,沉默半晌,神情平淡。 “老先生言重了,偃术不过穷尽人力之极致,所谓神迹,哪怕是他,亦是担当不起。”
老人也不介意,笑了一笑。 “谢大偃师,当时亦是如此说。” 沈夜微微一愣,老人接着说了下去。 “那时我女儿见到那些偃甲鸟宛如活物,十分惊讶喜爱,便问谢偃师,他是否凭借这偃术,可以无所不能。谢大师却只是笑了一笑,说哪怕是他,亦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沈夜缓慢道:“哦,他也会无奈。” “谁人没有无奈?”老人慨叹地摇一摇头:“谢大师说,他少时离家,四处云游,至于今日。虽阅尽世事,仍不忘心中一人。时间过去太久,爱恨都已化为思念。只是离别仓促,道长而崎,那人身边,他竟是再也不能回,亦回不去。”
——当年日日对月思君,谢某亦曾想过,若是有一天能再和阿夜朝夕相处,谢某必定再不离开。 沈夜闭上眼睛,面前浮现那人面容,他离去之前的那次对月饮酒,情意缱绻之时谢衣说出的那句话,突兀地出现在沈夜脑海之中。 是了,这一次,离开的并不是谢衣。
老人说完,又看向沈夜,淡淡一笑。 “沈公子见识广博,想必见过许多厉害人物,江河好景。觉得这场面普通,谢衣名不副实,也不奇怪。” 沈夜垂目,勾一勾唇角。 “不,谢衣是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无人能出其右。” 他开口说出这句,语气斩钉截铁,似是骄傲自豪。仿佛那百年前的大偃师,与他有莫大的关系,那人通天彻地的本事,除了他,没人更加清楚。
老人见沈夜仿佛对谢衣极有兴趣,便挑了些多年来流传坊间的谢衣轶事说来。又提到说那谢衣百年形貌不变,想必是真的得道成仙,近几年收了弟子,更有人说这几日有人见他和他那弟子也在江陵一带,真真假假,竟没人说得分明。 沈夜靠在墙边静静地听,身边的阿一偶尔翻身,嘴里嘟哝着些什么。手伸过去抓住了沈夜衣角,蹭得更近了些。
老人收住话头,怜爱地看着自己外孙,见夜色已深,又嘱咐沈夜早些歇息,自去了另一侧的矮床上睡着。 沈夜躺下,身上溃烂之处和两腿伤口的痛楚稍稍平息,他闭目养神,计算着还有多久方能到达神女墓。 孩子轻巧鼻息响在他耳边,他渐渐入睡。梦中景象纷繁复杂,白衣偃师,黑衣护卫,一生一死,一死一生,百年交错,两段人生。 有人轻轻呼唤他,声音平和恭敬,亦是深情。
“阿夜。”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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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0, 2014 23:53:39 GMT 8
【拾捌】
第二日,沈夜清晨即起,换了绑住伤口的布条安上木腿,执意要接着走。阿一急得无可如何,绕着沈夜团团转,小小一个人,明知拦不住,还是展开了两条细弱双臂,牢牢挡住草屋的门。 “沈公子!阿一不能让你走!” 沈夜看着男孩严防死守的架势,觉得头疼起来。他走过去,手握住男孩的胳臂,将他提起来与自己对视。 “胡闹。”
“阿一才没有胡闹!胡闹的是沈公子你!” 男孩倔犟地瞪着他,嘴巴撅起来。他吊在半空中,却也不怕,他直觉沈夜不会让他摔了。老人从屋外摘了些野果回来正好听见自家外孙这话,看到这一幕,倒是笑了。 “不是老朽护短,阿一说得没错,沈公子你啊,实在太胡闹。” 沈夜轻轻将阿一放到地上,抬首去看那老人。他活了百多年,形貌虽是年轻,岁数上长这祖孙二人不知多少。今日被他们合着数落,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然而他与这二人萍水相逢,那言语之中的关切竟有如朋友家人一般,又叫他不知如何应对,心里涌出些陌生的感受来。
“沈某赶时间,昨日,多谢老先生了。” 他实在是没时间了。 阿一见劝他不动,小嘴一撇,眼见着红了眼眶,就要掉下泪来。沈夜过去对沈曦,从来是千宠万宠,绝不至于叫小姑娘受委屈掉眼泪。而收谢衣为徒之时,谢衣只要用偃甲去哄,多半不消一会儿就能喜笑颜开。沈夜作为大祭司,气度沉稳不苟言笑,理当是个没有孩子缘的人。那么多年过来,在对待孩子这一点上,反而没受过什么挫折。 他看着阿一,想起谢衣年少时,想了一想,从怀中拿出那只偃甲鸟儿来。那只鸟儿为他引路之后灵力耗尽,现在看起来,就是只普通的木头鸟,不能飞亦不能动。他将它递到阿一手里。
“男子汉大丈夫,轻易就哭,像什么样子。” 沈夜眉头轻皱,那孩子止了哭,看着他。 “我又不是什么男子汉大豆腐……” 他抽抽搭搭,小声嘟哝了一句,又见那鸟儿可爱得紧,虽然不动,形貌有趣。鸟脸圆圆,鸟喙尖尖,身子轻巧溜细,尾巴却又拖得很长。 头顶上一根呆毛摇来晃去。他用指头戳一下,那呆毛就动一下。 阿一看一眼木头鸟,看一眼沈夜的头顶上一撮翘起来的乱发,又看一眼木头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鸟儿,是沈公子你做的吗?简直是像极了你呀。这个,你给阿一玩吗?”
“……鸟和人,哪里像了?” 沈夜佯怒,看一看天色,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了。 他看着老人,想了一想,取下身上玉佩。 “小小谢礼,还望老先生收下。” 老人摆一摆手,将玉佩推回去。 “萍水相逢,能帮则帮,沈公子此去路途仍远,多留些盘缠在身上也是好的。” 说着神色黯淡下来,似是想起往事。 “那年我那女婿去云南运送货物,途中不慎碰了断肠草,失去神志,狂化伤人,若是那时若有人肯帮他治疗他,说不定……” 他说着,不曾注意沈夜的手猛地收紧。他心中惊涛骇浪,一瞬间先前平和氛围一扫而空。
阿一还在反反复复瞧着手里的木头鸟儿,爱不释手,听见他外公说到他爹爹,抬起头来,笑容天真。 “阿一的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他又看向沈夜:“我爹爹是个可和善的人,他出门去给阿一买好吃的啦。” 沈夜看向老人,那老人只是哀伤不语,默默摇头,以口型告诉沈夜,阿一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再没有归来的那天。
沈夜抿紧了嘴唇,将玉佩留下,转身准备离开。 “沈公子。” 走了几步,那老人叫住他,他牵了男孩的手,两人都望着他,阿一显然还是很不舍得,眼圈又红了。 “老朽姓王,江陵人氏,这是我外孙阿一,今后若有缘再得相见,不知可否告知公子名讳?”
“……偃。” 半晌,沈夜方答。“沈某单名为,一个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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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38:36 GMT 8
【拾玖】
“哈哈,可笑,可笑!” 沈夜话音未落,屋外便响起刺耳笑声,阿一吓得凑近老人怀中,沈夜目光望向笑声来处,只见一个枯瘦道人带着个小徒弟从屋后走了出来,抹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盯着沈夜,神情既是戒备,又是轻蔑,笑容里仿佛藏着刀剑。
“流月城的大祭司,不知为何隐姓埋名?还是习惯了骗术,一句实话也不屑与你的恩人们说么?” 他一句话说得尖酸刻薄至极,声音虽不大,听在沈夜耳中宛如炸雷,他面上神色不变,淡淡瞥向阿一和王老汉,那祖孙二人对他身份似懂非懂,却也仿佛害怕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那道人见他不说话,又冷哼了两声,绕着沈夜走了两步。 “哦,贫道倒是忘了,他们实在既是大祭司的恩人,也是大祭司的仇人。”
“闭嘴。” 沈夜皱眉,看向那道人,那服饰过去也未曾见过,想来不是什么名扬天下的修仙门派。他冷冷望向那道人和他的徒弟,年轻人岁数尚小,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现在跟着他那师父,努力地做出一番嚣张霸道神气来,可脚步总细细碎碎地往后挪,透露出内心胆怯。 ——胆小如鼠,不成气候,简直不堪入目。
沈夜甩一甩袖子。 “沈某不过一介平民,这位道长,想是认错了人。” 他淡淡答道,朝那道士走去。
“诶,不会不会。” 那道士摇一摇头,山羊胡子随之颤动:“大祭司气度不凡,贫道可不会认错。流月城一战,贫道虽未能前去,多少也曾听闻。更何况大祭司的画像,各门各派都已有之,贫道随身带着,大祭司不妨一观。” 说着看向小徒弟,要他将那沈夜的画像拿出来,沈夜挥一挥手,态度冷淡。 “不必。我说不是,便是不是。道长请让开,沈某忙得很,无暇与你久叙。”
他走过那道人身边,那人伸手拦下了他。 “不忙。”那道人笑得阴险:“你若不是沈夜,走得这般急,莫非是心虚?” 他挥一挥手中拂尘,用法术拦住了沈夜,蓝色光束将他牢牢捆缚起来。他假模假样摇一摇头:“在下江陵玄妙观观主元商,这是我小徒弟明修……”
“等一等,你们在说什么,阿一听不明白。” 那道人尚未说完,一道清脆声音插了进来,沈夜回头,见阿一不知何时脱离了老人身边,朝着他们走过来,他声音微微发抖,仍是不肯后退,挡在沈夜和元商之间。 “什么恩人,什么仇人,什么流月城大祭司。这是沈公子,你快放开他,一定认错人了。” 他皱着小小的眉头看着那道人,元商笑了一笑。
“小公子,你可被这人给骗苦喽。”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沈夜,仿佛知道对方身份叫他多么自得,他弯下腰面对着阿一:“贫道方才在门外都已听见,你那爹爹中了断魂草的毒,已经死在了外头,连尸骨也找不回来啦。” 阿一的脸色霎时惨白,沈夜盯着那道人握紧双手,怒意已生。
“你骗人。” 阿一嘴唇颤抖,那道人犹不满足,接着说:“而且啊,那断魂草,原本这人间是没有的。是你身后这位沈公子,为了一己私利,几家几口人的死活,才将那断魂草,带到这人间来,要了这下界许许多多人的命。” 那道人夸张叹气,仿佛惋惜,眼中却有恶毒光芒,看着那浑身发抖的男孩。 “小公子,这下你可明白了?你身后这人,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他活得好好的,可你却没有爹爹啦。”
沈夜闭上眼睛,听见身后老人委顿在地的沉闷声响,他灵力几日内虽有恢复,终究也是无用,挣不开身上枷锁。男孩沉默半晌,抬头看他,目光已冷如刀剑,却还带着一点哀痛祈求,是最后一点希望。 “沈公子,你……真的是……是他说的……你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 沈夜看着那男孩,竟有些不忍听。他略一思考,转念之间,心意已定。
低下头,阿一仍看着他。他嘴角挑起一抹讥讽微笑,冷冷地回答道。 “本座如何行事,如何抉择,用不着朝你这黄口小儿解释分明,既已知道,还不滚开?” 他看着神情一片惨然的阿一,“难不成,以你这身手,还想要向本座复仇不成?” 说完抬起腿来,一脚将那孩子踹到一边。
“好,真不愧是大祭司。” 那道人啧啧称奇,看着沈夜。 “道长亦是让本座刮目相看。不知道长从何时开始追踪本座?” 元商嘿嘿一笑,神色间竟是狠戾,他忆起往事,大说特说。 “何时不重要,重要的是机缘巧合,你已在我手中。过去有几个年轻人,污蔑玄妙观上任观主强取妖怪内丹,事情传开,毁我道观声誉,连贵重法器也一并毁去……”他狠狠瞪着沈夜,神色贪婪:“我守着那破道场,几年捞不到些油水。今日抓住了流月城大祭司,这破道观又能扬名一时,我也能受人敬重,多收些香火钱财。” 沈夜冷眼看他,实在觉得可笑之极。 “本座倒是碰巧知道,那强取内丹,滥杀无辜之事,确实有过。道长雄图大略,倒也叫本座叹服。”
那道人冷冷一笑:“滥杀无辜?你有资格说这几个字么?更何况,我为何捉你,有何重要?恶行便是恶行,不管人心好心坏。善举便是善举,不管我是要装作圣人,还是从中得好处。” 沈夜一挑眉:“可叹过去有几个孩子被我称为蝼蚁,现在见了道长,方才知道世间蝼蚁亦是高贵得很。” 那道长听出沈夜冷嘲热讽,咬牙切齿,眼睛望向阿一,已是生了主意。
“小公子,”他从身上拿出一把短刀,取了刀鞘之后递给阿一,装模作样露出一副哀怜表情来:“贫道虽心慈,不忍心看着小公子大仇不能得报。贫道愿见小公子杀了面前这恶人,不得那好处,也无所谓。” 说完转头看自己徒弟,悄声嘱咐:“来,给各门各派用符灵送信,说我玄妙观元商捉住了那大魔头沈夜。” “……是,师父!可……”
那小徒弟看看拿着短刀对着沈夜的阿一,抿抿嘴唇:“我们这四天,好容易从那偏僻小镇上追到这里。而且,虽然那学童不肯说,在书院外头用了流月城的传送阵法的似乎也并不是他。若是弄错了,或者死无对证……” “可笑,他自然不能死,留一口气,什么都好说。” 那道人笑容阴骛。 “传闻流月城大祭司灵力精纯深厚,颇有修为,想来在他身上开几个血窟窿,也没什么大碍。”
“你还不动手?” 沈夜低头,挑眉望向阿一,那男孩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 那双眼睛里终究还是沾染了恨。 “我……自然会杀了你!” 阿一双手握着刀柄,雪亮刀刃直直没入沈夜小腹之中。 男孩怀中偃甲鸟儿随着他动作摔落于地,翅膀断裂,爪子亦偏向一边。温热血液沿着男孩手掌滴下,掉在那偃甲鸟儿身上。孩子如同断线木偶一般,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跌坐于地。
“阿一……你……你干了什么呀!!” 王老汉颤颤巍巍出声,已是惊痛不能成句。
到此为止了。 沈夜想,失血叫他阵阵眩晕。他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对着神女墓的方向转头望了一眼。 虽然遗憾,倒不可惜。世间欢喜仁爱难续,恨却总能长久留存。若是一刀能完结一切,倒也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只是……抱歉了……初七。”
他闭上眼睛,隐隐约约有兵刃相碰之声传入耳中,禁锢他的法术锁链忽然崩落。他悄然下坠,却并未着地,有一个怀抱接住了他。 那个怀抱真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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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38:57 GMT 8
【贰拾】
世有巫山,草木繁盛,风景绝美。 人间四月芳菲尽,在山林深处,仍是遍地野花,蓝楹花树开到盛时,一场骤雨落下,风吹落一地粉色花瓣,竟是看不清草地那原本的绿色。 沈夜便站在那里。有一人立于他身侧,无声无息。
“初七。” 他不用侧过头便知道是谁。 “是,主人。” 那人回答他,语气平稳恭敬。
这场景如真似幻,沈夜叹口气,觉得心中安定。那些粉色花瓣有些掉落在他的大祭司袍上,又被一阵微风卷走,雨丝扫过他面庞,带来些许凉意。那轻柔水滴与轻柔花瓣,如同世间温柔的极致。 “这地方,倒是与龙兵屿有些相似。”他对初七说。 “初七,你是否对龙兵屿有些好奇?毕竟,那是今后我烈山族人世代繁衍生息之地。” 初七脸上殊无表情,语气亦波澜不惊,然而沈夜听他说话,总觉得就像面前那花瓣,像雨,安安静静,沁润入心。 “属下并无好奇。”
“怎么,没有愿望也就罢了,连好奇心也没有了么?” 沈夜摇头一笑,转头看他,将初七的面具取下,他看着那双眼睛,表情略有些无奈。初七的眼睛里看起来总是什么都没有,那什么都没有看得久了,总像有一些天真。 他就用那种略微显得天真的眼神看着沈夜,那答案于他,是理所当然。沈夜也不惊讶。 “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没有主人的地方,属下没有好奇。” 沈夜愈发觉得无奈,又觉得心口有个地方隐隐疼痛。初七就这样站在他身侧,仿佛会永远站下去,但其实他们已经永远地离别。 “主人,和他相处得可还好吗?” 初七静静发问。
那问题似一道闪电划开青空。 沈夜眼前现出一道白色人影,在他几乎看不清的远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一个怀抱,想起一张脸。想起从天掉落的巨石,想起陨落的流月城,想起江南小镇,想起那个总是语调缓慢地念叨着许多无趣琐事的人。
那人寻着由头给他裁了一样的外袍。 那人曾与他对坐饮酒,为他一句话失了方寸。 那人曾伸手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额前,说此生绝不离弃。 那人说,等到师尊愿意试试那双木腿,三四天后,我们寻个天气和暖的日子,出去看看这春日繁花。
他和谢衣离别,和初七离别,但仍有一个谢衣在等他,一直等他,一直追寻。 竟像是没离开过,百年纠缠,一段一段的时间里,他与谢衣,不过是轮换着执着。 他看着初七,而初七看着他,那神情微微改变,一时是歉疚,一时是了然,他依稀从初七身上看到破军的影子,那从三生石上返回的残像。
“本座倒是对你很好奇。初七,我原本以为,在你们之中,我最了解的是你。” 良久,沈夜对初七说道。 初七眨了眨眼睛,沉默不语。 “我现在问你,你为何复活他,何时复活他,你也不会说,是不是?” 初七眼中现出一丝狡黠。 “事已成,何必多说。还望主人体恤。”
“也罢。”沈夜一笑,摇一摇头。 “我最终也没能去看你,你……可会在意?” “属下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初七露出淡淡微笑,“还能如此相见,哪怕只是一段残魂于幻梦之中匆匆乍现,也已经足够。属下再无奢望。” 沈夜点头,“他便是你们,你们亦是他,我过去以为他那样执着,是因为有你们的记忆,现在想想,故意的误会,无意的误会,我……想错了许多。”
初七看着沈夜,其中深情如静水流深。 那远处身影回过头来,亦望着沈夜,朝着沈夜伸出手去。 两个声音渐渐交杂在一起,如漩涡暖流,围绕沈夜。
“有记忆时,谢衣惦念师尊;” “无记忆时,属下亦追随主人。” “因缘前定,此心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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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39:13 GMT 8
【贰拾壹】
他被一阵雨声吵醒。 天色晦暗,晨昏难辨,窗边亮着一盏孤灯,有个穿着灰袍的人坐在那木椅子上,见他睁开眼睛,便走了过来,口中念诀,幻出一个疗愈法阵。 那年轻人的面目实在熟悉得很,实实在在便是夏夷则。他闭一闭眼睛,再睁开。环视四周,再无他人。所在之处似是一座普通客栈,走廊外隐约有脚步声响,确确实实地告诉他,他还在这人间。 他觉得少了点什么,莫名觉得有些失望。 夏夷则安静地看着他,神情平和,那双眼瞳因为光线昏暗,沉沉辨不出是什么神色。“谢衣前辈他……一直守着大祭司。”
他说道,折回身给沈夜倒一杯温水,见对方坐起身,也没有阻拦,伸手过去,将那枕头移了移,动作熟谂,仿佛为其他的什么人做过了百千次。 “方才他去和我师尊说话,才换了我来。”
沈夜点一点头,示意他明白了。四肢百骸充斥的疼痛在那疗愈法阵之下渐渐舒缓。他感觉得到身上包着的纱布,小腹上的伤口。 他淡淡望向夏夷则。 “她……” 他最终没将那话说完。
夏夷则将茶杯递到沈夜手中,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神情中隐隐哀伤,不知是本性使然,还是后天逼迫,这年轻人是个不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的人。 “她维持着人的样子,等来了闻人姑娘,又见到了谢衣前辈,最后,还大吃了一顿无异做的烤肉。” 他回答说,露出一点小小的笑容来,那笑容是想叫人为之落泪的笑容。
“……是吗。”沈夜闭上眼睛。 “可惜,本座力所能及,不过如此而已。” 夏夷则摇一摇头,看着沈夜。 “你将灵力给了阿阮,我不知道该不该谢你。若是谢你,这一帮一给,实在损了你自己的寿命,绝不是什么能够轻松接受之事。若是不谢,我便是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人。”
“我这条命,到底为何个个如此在意。” 沈夜勾起一点嘴角,猛地又想起了些什么,看向夏夷则:“最后,是你们找来,和那道人过招?那孩子……如何了?” 夏夷则点头,又微微摇头。 “阿一的外祖父,请求我们为阿一施了法术。他不会记得你,也不会记得他刺过你一刀。他们……已经离开江陵,另寻了去处。”
沈夜想了一想:“也好,比带着恨长大要好。” 夏夷则看着沈夜,神色复杂又带一点自嘲。 “我倒是并不如此认为。若是长大成人之后才发现自己生活在谎言之中,身边所有人却都心知肚明,或许是更为可怕之事。” 沈夜望着他隐忍神情。
“夏公子,”他开口,“你很聪明,看这世故人情,远比我那徒孙通透。理应明白这天意善恶难以揣度。” “为何有人能够安度一生,有人便生来要背负沉重负担,逼上绝路,一世畸零。谁也没有问过,那些受苦的人是否有选择,是否愿意。” 他淡淡望着夏夷则:“阿一的祖父觉得遗忘是件好事,觉得这样阿一便能从他的命运中逃出,他大约是对的,做如此期望,又有何妨。” 夏夷则视线转向窗外骤雨:“只怕命运……永远不可逃离。”
沈夜想一想,笑容深了些:“或许,性格天定,都是命运。我们谁也不会知道。” 夏夷则转头看向他,不知为何竟微笑了。 “谢衣前辈和大祭司你,倒是真的会说出一样的话。” 话一出口又像是暴露了什么而停住不说,也不知是这句话不妥,还是他不该知道谢衣曾这样说过。
一时间屋内寂静,雨声在窗外愈发喧嚣。 夏夷则看着沈夜,想起这几日他们奔波跋涉,还有最后在那山间草屋外见到沈夜被那孩子一刀捅去时的景象。 他与谢衣相处虽不久,却也几度面对生死,不曾见那人那般神色,仿佛那刀是扎在他身上。他那是亦用了传送术法,但却追不上谢衣脚步。 乐无异和他一起,看着他师父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的哀伤。 “无异?”他忍不住叫乐无异的名字。 “夷则……”乐无异看着谢衣将沈夜抱进怀里,那玄色与月白交叠,染上鲜血尘灰,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酸涩,转头过去对着那发疯跳脚的道士,不忍再看。 “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看着师父和太师父这样,我真难过。若是他们不是谢衣,不是沈夜,只是最平凡的人,那该多好。”
他们终究来得晚了些,那小道士的符灵已经向着四面八方飞了开去,隐瞒已是无望。 只是,就算隐瞒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本就不该隐瞒。 有债即偿,付出代价。
“那么,你师尊和那些名门正派们,打算如何处置本座?” 沈夜突然开口,语气平静。 夏夷则微微讶然,他尚且对外界形势一字未提,沈夜却仿佛都知道了。于是他也不再沉默,亦淡淡然回答。 “修仙门派已经从龙兵屿带来几位低阶祭司,要先指认了是你,然后……” “找个与我有仇的,代表这天下苍生杀了我,用我一死以保龙兵屿今后安宁。” 沈夜说得理所当然。 夏夷则点头,他们思路一致,交流轻松无比,他却为这轻松感到复杂的难过。他身份复杂,踩在仙家与皇家之间,江湖与宫廷之间,他找来他的师尊劝说各家,已是竭尽所能。 “师尊他……也只能做到这里。”
“这样很好,不多动刀兵,不再起纷争。”沈夜沉吟,“只是,本座所杀之人太多,都已经死了化灰,没人还能活着寻仇。那些修仙之人,必定也不愿手上沾血。” “谁来动手,还是本座自己?” 夏夷则沉默,望向门外,没有回答。 沈夜见他神色,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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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39:54 GMT 8
【贰拾贰】
“谢衣他,未必下得了手。” 片刻之后,沈夜淡淡说道。 “明明是个木头做的人,却有颗菩萨心肠。就算不为这个,他有初七的灵魂和记忆,他手中的刀哪怕沾血,也断然不会有指向本座的那天。”
“谢衣前辈,要送大祭司最后一程。” 夏夷则回答,沈夜眉头一皱。 “哦?”他神色沉重下来,似在细细思量打算,并且很快地得了结论。 夏夷则不能明白沈夜想了些什么,只觉得他只有片刻惊讶,之后沈夜的表情,竟是有一些烦闷有一些无奈。 夏夷则侧首敛目。 “大祭司伤重昏睡之时,谢衣前辈已与我家师尊说明了这百年际遇,诸般往事。他说……”
“沈夜于我,既是恩师,亦是挚友,他曾经对我抱以厚望,谆谆教诲,百般纵容,师尊错爱,谢某未能回报他分毫。” 谢衣立于清和身侧,夏夷则和乐无异站在一旁,两人脸上均是听闻谢衣细述往事之后的复杂神情,过往太过繁杂,他虽然没有全盘托出,却也让人明白他心意之坚定。 清和默然不语,看透世事的一双眼睛静静望向窗外雨幕,而谢衣神情平淡。 “之后种种,他不能不为,我无能为力。如今局面,他如何想,我如何想,都已不重要,下界惨祸已成,龙兵屿新局亦已成。他有罪,谢某亦与其同罪。”
“师……师父?!” 乐无异不曾想谢衣会这样说,登时心急如焚:“你哪里有罪?!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了呀!” “无异,你不明白。” 谢衣缓缓摇头,手按上胸口,微微一笑。 “他曾经将我利刃穿胸,亦曾斩下谢某头颅。而我,亦用我的背叛和死亡令他百年不能释怀。我之于他,他之于我,都是难以言说之痛。亦是难以放下的牵绊。”
谢衣闭上眼睛。 “若是有人必须要了结他的性命,那人应当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沈夜与我之间,互相亏欠的,须得要对方来还。” 清和皱眉闭眼,摇一摇头,他无奈看着谢衣,叹一口气。 “过去我与你缘悭一面,只听闻偃师谢衣潇洒乐观,偃术高绝。山人便不曾想,这背后竟有这许多的隐情。时隔百年,往事萦绕不散,当真是……一段孽缘。”
夏夷则在一旁看着自家师尊的神色,知道那人嘴上这样说,实际已经心软。他用手肘戳一戳乐无异,转头却只见乐无异的眼泪掉了下来,可乐无异仿佛自己未曾察觉一般,只是低着头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异?” 夏夷则微微惊讶,声调高了些许,清和和谢衣都回转头来。看到乐无异神色,谢衣淡淡微笑夹杂无奈,他走到乐无异面前,温和的拍了拍乐无异的脑袋,语气慈和。 “傻孩子……这,又是在哭什么呢。” 乐无异抬手,像个孩子一般,抓住谢衣垂坠的衣袖。
“师父,你……你就算送走了太师父,也还是会活下去的,对不对?” 他开口,声音低哑惶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谢衣,眼圈发红,话语也急促起来。他从谢衣的话语里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未说的什么,那他无法清楚明白地说出来,却又不敢仔细去想的东西。 “我……我实在不想,实在不能,第三次看着你死……” 乐无异死死地抓着谢衣的衣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谢衣闭一闭眼睛,握着年轻人的肩膀轻声抚慰。
清和转过头去不再看,窗外大雨里,陆陆续续有几位修仙门派的道人带了龙兵屿的祭司们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一个恰好抬头望向窗口,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若晚星。清和看到,不由得愣了一愣。
“师尊。” 夏夷则凑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神情担忧。 “窗边风大,师尊近日劳累奔波,恐伤了风。” “不妨事。” 清和回答,他看向夏夷则:“他……醒了吗?” 夏夷则微微摇头:“暂且没有,弟子这就去看护着。” 清和点点头,似是极疲惫。 “去吧,我和谢偃师还有些话要说,怕是还要好一会儿。若是他醒了,夷则你便转告他一声……”
“只待明日清晨那几位龙兵屿的祭司指认了大祭司的身份,黄昏时分,便是最后了。” 沈夜听夏夷则说完,点一点头。 “他们已都到了吗?”他问的是那些祭司们。 夏夷则回答:“都已经到了。” “可知名字?”沈夜随口问道,想一想,又自己一笑,摇了头:“算了,有何重要。” 夏夷则尚待开口,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夏夷则站起身来,最后看向沈夜。 “你……还有话要说?” 沈夜抬头望他。 “不,我没有什么话。”夏夷则想一想,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走到今日,是否孤独,可曾后悔?” 沈夜淡淡一笑,那笑容间是软化了的嘲讽。 “夏公子,我的回答,并非是你的答案,你的未来,亦非我过去面对的困境。只是,孤独与高处,不过是一个属性的两面。要成事,总难双手干净。” 夏夷则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 “多谢。” 他转身走了出去。
门打开,夏夷则与那人交谈几句,匆匆离开。 那人走了进来。 沈夜看着他。 夏夷则的身影消失,木楼梯上那偶尔响起的脚步声消失,仿佛天下之大不过斗室,而这人世间唯独剩下他们二人。 谢衣合上门,静静看着沈夜,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又像是千山万水一般。 沈夜突兀地想起自己的梦。 谢衣看着他,嘴唇微动,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仿佛不受他控制。 “一别数日,大祭司……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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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40:05 GMT 8
【贰拾叁】
“……自是无恙。” 沈夜想笑一笑,他觉得他应当笑一笑。但看着谢衣神情,却又忽然之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嘴角仿佛坠了铅,他心境变换,身上的那些伤痛处便又发作起来,腹部的伤口虽然被夏夷则用法术治好,他却依旧觉得疼。 到处都疼,反而不知道哪里疼,连心口的疼痛,也分不清是自身幻想出的感受,还是实在的东西。他开口又合上,有些话,他依旧是说不出来。 但他必须说出来,他应当说出来。 “谢衣……”
“病症日重,腹部中刀,实在算不得无恙。” 谢衣难得打断了他的话,他几步走过来,沉默着扶沈夜换了一个姿势,靠得安稳些。他一只手垫在沈夜后颈,小心翼翼托住对方头颅,扶着对方身子下移,却垂着眼睛,不与沈夜对视。 沈夜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动。
“你……很生气?”他盯着谢衣的脸说道。 “谢某不敢对大祭司生气。”谢衣平静回答,面色如止水。 沈夜嗤笑一声,摇一摇头,神情平和中有认真。 “你有事求我、劝慰我时叫我师尊,试图亲近我时叫我阿夜,只有生了气或者固执起来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般,叫我大祭司。” 谢衣听他说完这句话,表情几度轮换,仿佛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被拆穿的窘迫。 “谢某并非……” 说到这里,神情微动,静默半晌,又自己摇一摇头,低头盯着掌心纹路。 “你……原来什么都清楚了。”
沈夜安静凝望他。 “我也不是一直都清楚,这几天慢慢地想明白了过来,才发觉原来如此。” 谢衣的表情变化,仿佛沈夜说的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千钧的重量。 这实在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然而谢衣自己也语焉不详。 清楚了什么,为什么清楚了,发觉了什么。视线交错之间,沈夜伸出手,穿过谢衣黑发,按在对方的后颈上,拇指缓慢摩挲对方后颈的皮肤,将谢衣拉近。 他应当说出来。
“苍天不老,此情难绝,谢衣,我……原来一直同你一样。” 沈夜宽大的袍袖蹭着谢衣的侧脸,带来一点凉意。他的掌心滚烫,连视线也仿佛带了温度,那是一种静谧之间流淌的温暖目光,其中蕴含的情感不动声色,安静而缓慢地融掉他身上那一层仿佛有形的冰霜,融掉他们之间最后的那一点距离。 不重要了,只要那人确确实实就在自己面前,此生还能一见,别的都不重要了。他们望着对方,一时之间竟都觉得有些心酸的满足。
谢衣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悲哀起来,他看起来仿佛碎裂了,又仿佛终于完整。他抬手握住贴在他脸侧的沈夜的手腕,不敢不抓紧,又不敢抓得太紧。 “阿夜……” 谢衣张口,哑声呼唤沈夜的名字,他的心在颤动,那目光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又无论如何都不舍得闭上眼睛。 “嗯。” 沈夜就在这一刻靠过来,亲吻他的嘴唇。 温柔,怀念,安抚。 一个吻。
“我私自离开,叫你担心了……对不住你。” 他们四唇相贴,隔了一会儿,沈夜撤开,他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望着谢衣的双眼,神情平静,他的嘴唇时刻可以碰到谢衣的嘴唇,唇尖蹭过,气息擦过,无比温柔缱绻。这句话,沈夜说得很慢,他不常说抱歉,哪怕此刻袒露心意再不伪装避讳,多少还是不自在。 他和谢衣之间,比这更大的事,他该抱歉的或许还有很多。可此时此刻,他只想说这个。和过往的恩怨无关,和外界的情势无关。 只是作为沈夜,面对与他生死相依的那个人,面对他此生最多亏欠,最为深爱,最是牵挂的那个人,为他的不告而别,说一句抱歉。
谢衣长久地沉默,他看着沈夜,几度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沈夜笑笑,伸手去抚他的头发。 “我原本觉得哪一个你我都不能明白……现在看着你,倒再不觉得难懂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心情甚好,似笑非笑看着谢衣。 “怎么,还不说话么?谢大偃师莫非是坏了哪个部件需要修一修?”
话音未落,谢衣凑过去拥抱他,噙住他的唇。他的舌头沿着沈夜张开的唇齿探寻到对方的舌头,缠绕吮吸,轻轻碰触,这回换成他扶着沈夜的后颈将沈夜按向他,吻得更深一些,再更多一些。 他的手越过沈夜的手臂环抱着沈夜,如同一个挽留的姿势,如同一个拥有的姿势,他的心脏酸胀得发痛。 “阿夜……” 他仿佛觉得满足了,又好像永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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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29:40 GMT 8
【贰拾肆】
他叫沈夜的名字,那是他想了许久的事。 这三年里,谢衣隔着岁月回顾前尘,竟找不出这念头是何时产生,几度怀疑是百年之前破军将自己与他的记忆里的这一部分永久的删去。他一点一点往前往后地追溯,只能确定那大约不是在他十一岁的时候。 但第一次听见有人那样叫他,倒的的确确是在那个时候。
十一岁那年,他被人牵着手,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向大祭司所在的神殿。那时他刚刚得知自己被选中成为那个人的弟子,半是喜悦半是无措,还有些惶惶不安。离神殿越近,他越怕待会儿那遥不可及的大祭司不喜欢自己,反了悔转头选了风琊。 脑子里无谓的念头转来转去,谢衣心跳得飞快,掌心里也跟着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了,小家伙,方才看你淡定得很,现在怎么如此紧张?” 带着他去的人是廉贞祭司,她的容貌大半被金色面具挡住,唇角微微一点笑却让她显得十分温柔可亲。察觉到谢衣的不对劲,她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谢衣。 谢衣闻见她身上花草香味,微微红了脸。忍不住猜想起自己的的师尊闻起来是不是也这般温柔清淡。 想想师尊是个男人,又觉得这想法完全不对,努力摇了摇头。 “我师尊……师尊他,喜欢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面前的廉贞祭司。
他那时年少,聪明全放在读书和顽皮两件事上,情窦未开,想不到如何让别人更喜欢自己一些的办法,只依稀记得那比他年纪大些的那些大男孩们说到如何叫心上人喜欢自己,便是要弄清楚对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 谢衣那时候不懂得心上人的意思,却记住了投其所好。
廉贞祭司看了谢衣一会儿,笑了出来。 “小家伙,你这是在动什么脑筋?” 她伸出食指,在谢衣那分开的两捋刘海中间的额头部分,轻轻点了一下,语气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放心,你心性善良,聪明坚强,就像……小时候的他。” 她摸了摸谢衣的头。 “阿夜他,必定喜欢你,你见他的时候,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
谢衣愣了愣,注意力意外地被那个称呼和那个称呼里透露出的亲近熟谂给抓走,他看着廉贞祭司,睁大了眼睛。 “……阿……夜?” “噗,你可不能这样叫他。”廉贞祭司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笑意更深。“你要叫他师尊,叫他大祭司。不然,他可要生气的。” 谢衣不很明白,但也点了点头,慢慢平静下来,他将廉贞祭司的话记在心里,走向那个灯火通明的大殿。 那里有个人在等他,那时他还不懂,亦不曾料到他们之后的命途,只记得那时候他回答完沈夜的问题,抬眼看着沈夜的时候,那人俊朗的脸上露出的微小笑容,小小的心脏又开始跳得飞快,血液加速流转,脸和耳朵都红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只觉得眼下的场景,他永远都不会忘怀。他喊出那一声师尊,心底却藏了另外的两个字。 ——阿夜。
十一年后,他在瞳和华月有意的帮助下逃往下界,离开之前,来送他的,也是华月。 他沉默地将需要用的东西放进偃甲盒里,手头上做好的器械打理清楚附上说明,一样一样地摆在破军祭司殿。给沈曦的造梦偃甲还未完成,他想一想,也一起带走,将那偃甲收起来之前,他盯着它看了好一阵子。 “我把它做完那天,师尊要是能看到,或许会开心……我,上回还在下界找到一块石头,本想做把椅子给师尊……”
华月站在一旁,看着他忙这忙那,看他踟蹰茫然,看他自言自语,她闭上眼睛,神情隐隐悲伤。 “你这又是何必?”她说,“你走之后,他绝不会进这祭司殿。这些东西,不过放着落灰。” 她望向谢衣手中那未完成的偃甲:“而你既然再也不会回来,偃甲也好,椅子也好,他想必也不会看到了。” 谢衣沉默苦笑。
“是啊,是我多打算了。”良久,他回答道。 “我走以后,还请你……多多劝解他。”谢衣将最后一样东西放进偃甲盒,“不,还是不要说了,若是他迁怒于你和瞳,怕是更糟糕。” “既然做了,便不怕阿夜说什么,对瞳和我,他不会罚得太狠。” 听到那句阿夜,谢衣神情便又黯然了一些,他张口又闭上,那两个字就像卡在嗓子里,烫得发疼,重得噎人,却说不出来。
华月未曾注意,轻轻摇一摇头,语气中已是有了慨叹:“你若不走,他早晚会杀你。可杀了你,他的那颗心,又还能活下来几成?”她自觉这话不该说,却还是说了出来:“哪怕那一天早晚会来,还是越晚越好。” 她看着谢衣。 “谢衣,你往下界之后,想法子重要,更重要的,是好好保全这条性命。”她望着谢衣,“我想,他虽气你,却也还是想看看,二十年后,或者更久更久之后,你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谢衣靠在沈夜旁边,大半身体靠着床头,揽住沈夜斜靠着的身躯。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他点燃桌案上红烛,暖光莹莹照亮室内。沈夜偏过头看他,平和语气中带着些微疑问,他的嘴唇上还带着一些先前亲吻缠绵的痕迹,比起平常看起来更柔润了些。谢衣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沈夜的嘴唇上,他轻轻笑起来。 雨已停了,四周皆是一片安静。 “一些旧事。”他说,“我……破军第一次去见你时的记忆,还有,我们在流月城的时候。”
沈夜笑,“不过短短的十一年,能有多少事情好回忆?就算一天一天对应着想,你怕是也想过许多遍了。” 他敛去笑容,望着谢衣,平淡的陈述语气中依稀带着劝慰:“谢衣……他便是你,你便是他。” 谢衣不说话,微笑着伸手过去,摸索到沈夜的手,十指交缠,缓缓握紧。他语气缓慢平稳,如窗外那清凉晚风,并无苦涩悲伤,只是追忆。 “虽是如此,也有不同。我第一次见阿夜,是在捐毒沙漠。那时我虽不知自己身为偃甲,恐惧防备之下,也有些许好奇。” 他的侧脸挨着沈夜脑后的头发,嘴唇靠在沈夜的耳边。 “那些记忆,阿夜也看过,可曾觉得有趣?” “有趣什么?”沈夜微微皱眉,语气调侃,他抬起一点身子,转过去,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将掌心贴在谢衣的侧脸上,谢衣闭上眼睛,安详彷如睡眠。
“那河山万里,四季风光虽然美丽,你却……独自一人。” 沈夜声音低低传来,其中意味,说不清道不明,怜惜有之,遗憾有之。 “此刻我虽然和你一处,直至死去,绝不再与你分开。可今后……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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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0:03 GMT 8
【贰拾伍】
沈夜这一声低低喟叹,谢衣听在耳里,如同被针扎心上,他睁开眼睛,望着沈夜。 沉默了一会儿,谢衣轻轻笑,他笑得轻松。 “阿夜这是……担心我么?”
那笑容掩去所有痛楚不安,却没有瞒过他面前的人。 沈夜望着他,眉头皱起来,谢衣伸手探过去,轻轻将那眉心拂开。他掌心的纹章印在沈夜眼前,模模糊糊又清清楚楚。沈夜盯着那纹章看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掌心贴着掌心地握住。
“明知故问。” 他摇一摇头,语气沉着,两分责备,两分无奈,其余的,是深而重的温柔。 谢衣笑容更深了些,他靠近沈夜,一只手拢住沈夜后颈,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 他声音很低,仿若呢喃,却字字清晰。 “阿夜说了至死不离不弃,我……亦是碧落黄泉都随你去。阿夜问我今后如何,也是明知故问了。”
“谢衣,你……” 沈夜垂下视线,良久,微微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罢了……你若不悔,那便一起。若是我此刻阻你,反而,是看轻了你的心意。” 他低头握住谢衣的手,手指反反复复抚着那人掌心纹章,神情不辨喜悲。他开口,声音轻而低。 “若是天意怜惜,我们或许再能相见。只可惜,那去了同一个地方,再也不会分开的结局,哪怕是神明,也从来难以达到。” 对谢衣这般态度,沈夜是明白的,不如说在夏夷则暗示他谢衣或许要亲手杀死他那一刻,他便多少料到了谢衣会如何选择。可他虽然明白,真正听到谢衣亲口说出,依旧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说话才好,又觉得不必说。
“阿夜不必多想,我,自是不悔。” 谢衣回答说。 沈夜不答话,仿佛觉得累了,身形晃动。谢衣察觉,重新将他揽在身侧,让沈夜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他将灵力渡过去,虽知道沈夜无法将其吸收利用。但多少能让沈夜舒服一些,不那么疼。
沈夜有些倦,却不愿意睡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谢衣说话,说最后华月和瞳的告别,说到决战,说到一些谢衣不知道的琐事,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梦。 谢衣安静看着沈夜的侧脸,目光温柔缱绻。情到深处,他此刻只觉得这一刻便是永恒,斗室便是世界。内心安定,虽然还有许多的遗憾,许多的不可解,但若能和沈夜一起,能多一时便多一时。 他想着这些,既悲又喜,眼眶刺痛滚烫,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阖上眼睛,平复心情。 此刻这样好,他不当哭。
“那个梦里,我恢复成儿时形貌,和小曦在一片黑暗里走,我遇见了华月与瞳,还有一个撑着伞的人,那人是你,却又不全是你,更像是你的影子……你的,一部分。” 沈夜闭着双眼,谢衣身上那温和浅淡的气息环绕着他。 “那梦里下着大雨,他们都往前走了,说若是有缘,必定会再会。雨停了,他们消失了。我知道,那前面便是地府轮回井……我过不去,只能朝着光亮处折返。”
“那光亮之处有什么?” 谢衣问他,沈夜一笑。 “那光亮之处,是你。”
他从无边黑暗中苏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人脸上温和的笑容。他看着那人见到他醒来时长出了一口气,神色间的喜悦,倒像是真的能照亮那室内一般。 ——是在下将师尊救下,带到下界,照料至今。 ——他死,我生。现在问为什么,谢某亦答不出一个能叫师尊满意的答案。
那时他也是如今这般靠在谢衣怀中,谢衣的温热身体贴着他的后背,真实得叫人心惊。他那时以为谢衣强留下的所有一切不过是寄托虚妄执念而生,毫无意义,今日回首,才发觉原来全是真实,是上天给予他们两人的一点慈悲。 如今,这怀抱叫他心安。
沈夜回忆着那个梦,那梦里的所有细节,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小曦伸出手去,说哥哥,雨停了。她从伞下出来,朝他挥手,说哥哥再见。 华月与瞳沉默地对他微笑,他们一起遁入黑暗。而他身边为他执伞的人,变为白烟渐渐消散。 他像是突然忆起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谢衣,之前我昏迷之时,在梦里见到了初七。” ——还能如此相见,哪怕只是一段残魂于幻梦之中匆匆乍现,属下再无奢望。 “那梦里的你,梦里的他,怕都只是破碎的魂魄。初七百年内于偃甲上的修为有限,那唤魂聚灵的偃甲,终不能完全聚集起所有,才会那般游离在外,渐渐……消散。” 人死之时,二魂七魄归入幽冥,惟留命魂往生。 魂魄不全者,难入轮回。
沈夜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谢衣。谢衣神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哀伤浅笑,显然早已知晓。沈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谢衣起身过去开门,门口,乐无异带着一位男祭司站在谢衣面前,见到谢衣,乐无异强笑了笑,让开了路。 “无异?”谢衣带着些微疑惑望着他。 乐无异抓了抓头发。 “抱歉,师父……这位十二祭司,说是一定要在明天之前,单独见一见太师父,我偷偷地将他领来,但也不能呆太久。” 他转身看着那位祭司,“你自己和师父还有太师父说吧,师父,我先回房间了。” “谢谢乐公子。”那祭司回答。
谢衣看着乐无异的神色,终究不忍,想了一想,开口说道。 “无异,你若是有兴趣,为师的房间偃甲盒里面倒有许多未完成的偃甲。中间有些制作上的难题,我还要花上好些日子研究,你尽可以都拿去看看……不要被太多无谓的忧虑,扰了神思。” 见乐无异眼中亮起些微光亮,说了声好才离开,谢衣这才些微放下心来。 他转过身,十二走进房间,沈夜望着他。
“你是瞳的作品。”沈夜淡淡地说:“当年那家伙用移魂蛊充数,不亲自来见我,来的都是你。” 对方站直了身体,又弯下身,向沈夜行礼。 “是的,我是瞳大人做的第十二个傀儡人。” 他没戴面具,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沈夜。 “龙兵屿现任七杀祭司十二,参见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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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写得我要散魂了,非常非常辛苦。 BTW,不是很清楚龙兵屿现在有没有流月城的管理系统,以及魂魄一段,但愿说清楚了。 乐乐不是在这种时候还可以有研究偃甲的心情,他只是看出来谢衣想要他打起精神,于是装作有精神,不想谢衣在这种时候还为他担心。#my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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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0:22 GMT 8
今日第一更。 待会儿还有一更
【贰拾陆】
“我已不是大祭司,你不必多礼。”沈夜淡淡回答。 十二直起身子,转而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谢衣。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喊出他的名字。 “……初七?”
谢衣一笑,想起十二被制造出来时谢衣已经成为初七许久,不认识他也是自然,于是摇一摇头。 “我……不算是他。” 十二有些疑惑,又仿佛懂得,他眨了眨眼睛。 “你与他不像,”他说道,停顿了一下:“但是心一样。” 他将手按在胸口:“心,瞳大人说不过是肉块,切开来什么都没有。但是心很重要。” 谢衣微笑,他脸上露出无奈又怀念的神色来:“他这样说么?的确是瞳会说的话。”
沈夜静静看着十二,他已经从床上坐到了轮椅上,此时,他驱动轮椅靠近了十二。 “十二。” 他沉下声音叫他,神情整肃。十二低着头,等着他接着说。 “是,大祭司有何吩咐。” 沈夜手指敲击轮椅的扶手,仿佛是不自觉的一般,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你单独来找我,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十二看一眼谢衣,并不答话。 沈夜不料他这般反应,看一眼谢衣,眉头微皱:“他是谢衣,前破军祭司。我所知,他亦尽知。你但说无妨。” 谢衣笑笑,走到沈夜身边,半蹲下身来。
“师尊勿要勉强,我出去转转,师尊有事,叫我便是。” 有十二在场,他不便叫他阿夜,又还是叫回了师尊。沈夜点了点头,谢衣离开,关上了房门。
“大祭司恕罪。” 谢衣离开之后,十二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沈夜摆一摆手,神情严肃:“可是龙兵屿有变?” 十二一愣,继而摇头:“若问民生,我烈山族民迁入下界三年,已逐渐适应下界水土。虽仍有患病离世者,却也逐年变少,几近于无。岛上物种丰富,气候温润,虽然还有许多需要修葺建造的房屋器械,但族民们眼前有希望……过得很好。” 沈夜紧皱的眉头随着十二的每一个字而渐渐松开,他靠在椅背上,几不可察地放松了身体。 “与我当年所料不错。”他说。
“新任的大祭司如何?他没有前来么?”他接着问道。 “新任大祭司关心族民,术法精湛,正直宽和。” 十二说到这里沉默,他垂下头去,沈夜心底隐约涌上一阵不安。 “只是,新任大祭司身染疾病,沉疴不起,族中上下,均束手无策,只怕已是回天乏术。”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 他手指收紧。
流月城破,龙兵屿内将无城主一说,但群龙无首,自是不妥。二十年前,沈夜与沧溟商议之后,开始暗中布置下界后高阶祭司人选,要各个高阶祭司选了人报上来,表面只说是为了教养新人。 那新任大祭司便是当年沈夜选中的一个,算是城主的远亲,接大祭司之位,是权力与血脉上的平衡。沈夜着人暗中培养他多年,知道那年轻人心性平和宽容,稳固可靠,虽并不智谋出众,堪当下界后安稳人心的守成之任。
那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是沈夜一手铺就,甚至几乎不曾与沈夜谋面,和族民们一样,觉得沈夜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而这便是沈夜想要的,那孩子的态度越坚定,知道得越少,在中原门派前越不需要伪装。 简而言之,恨越真实,便越安全。 他只盼望新任的大祭司能够好好管理龙兵屿,却不曾想,命运对那年轻人竟然残酷至斯。而龙兵屿下界的那些高阶祭司里,可堪一用的,他此刻细想一番,竟是不多。
十二静默,沈夜示意他,他便接着说了下去。 “正是因为如此,当我们接到中原门派的传信,说在下界找到了大祭司,新任大祭司才无法亲身前来。” “我与离珮并几名过去在祭司殿当差的低阶祭司接新任大祭司的命令,前来指认……罪人沈夜。” 他垂目复述新任大祭司的命令,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十二并不想指认。”
沈夜正待开口,听见十二这句话,顿了一顿。 “你不想?”他仿佛觉得有些讶异,他语气沉下来,已是冰冷责备。 “这话当真有趣,瞳是这样教你的?” “你若是想说的只有这些,即刻便出去。本座倒不曾想,瞳最后的作品,身居高阶祭司之位,不为族民和龙兵屿的未来打算,妄图为罪人辩驳,竟是个这样不顾大局之人。” 他一字一句如刀刮骨,十二仍是不动。
“瞳大人临死前说,傀儡当依言行事,不应有自我,而要成事,必定有牺牲。” 他低着头,一直平和温顺的声音里,此刻才显露出一丝挣扎。 “瞳大人给十二一双明亮眼睛,替那些为了流月城而牺牲的人看看这世界。十二自是清楚应当如何行事。” “大祭司无需担心,明日,十二将尽职尽责。将大祭司,按照族中记载,视作谋逆恶人。”
这句话浇灭沈夜怒火,出乎沈夜意料地,十二低低俯首,郑重行礼。 “只是,若论罪,十二心知,大祭司于族人无罪,若无大祭司竭尽全力,抓住那渺茫希望,我烈山部无有今日。” 他再行叩拜,语气郑重,掷地有声。 “真相如何,对错如何,在族人生存面前俱不重要。十二力量微小,无法改变明朝定局。今夜一见,只求大祭司知晓,族中仍有人记得大祭司并廉贞七杀祭司恩情,救我烈山遗族于穷途末路。” 他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如晨星。沈夜忽地想起瞳,他叫了这么个名字,又造了这么个傀儡,十二活着,就好像瞳的一部分尚未死去。 他从未在意身后虚名,然而终究是,有人记得。
良久,沈夜伸手虚虚握住十二手臂。 “起来,早些回去歇息。” 他低沉的声音像在叹息,十二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行礼告辞。 “等一等。”沈夜忽然叫住他,“过去生灭厅的卷册,可都还在?” 十二点头:“都还在,有一批本要销毁的,赶上那时瞳大人身体抱恙,便搁置住了,下界时一起带了下来。大祭司有何吩咐?” 沈夜手指撑住额头,思忖片刻,神情平静。 “明日再说与你知晓,本座不过随口一问,去吧。” “是,大祭司珍重,十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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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0:36 GMT 8
第二更【两更都爆字了简直给我自己点赞【死 大家没有发现这篇文到现在还有一个古剑二同人必备梗没有出现吗,补齐一下【我不是说肉【喂 平时写很少这一章这样的内容,整个人都上下不安的,需要反馈【。
【贰拾柒】
十二离去不久,谢衣端了一碗汤羹回来。 沈夜望着那一碗颜色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什么的粘稠汤羹,看一眼谢衣,神情意味深长。 那人表情殷殷期待,一贯温和淡然的脸上笑容灿烂,看起来比做出什么奇异偃甲还要得意几分。 见谢衣如此,沈夜哭笑不得。
“谢衣,你这是……又想不开了?” 他终于忍不住,拿了那调羹搅了一下,竟是搅不动。 谢衣表情变了一变,沈夜见他显露出一点窘迫,倒是笑了出来。 三年之前,沈夜初醒之时,连饭食也是谢衣一手烹制,那时他不曾接触下界食物,不辨好坏,只觉得或许下界口味俱是如此。后来谢衣自己无法忍受,从镇上饭馆订来酒菜,沈夜才知道,谢衣的厨艺有多么叫人……一言难尽。
“你做的这一碗……是什么?” 他看着谢衣的脸,想要说什么,又终究没开口。谢衣观其神色,也不点破,只是低头笑着,将那碗汤羹从沈夜面前挪开。 “夜已深了,我怕阿夜会饿,便去后厨试着做了点核桃酪,只是……”他看着手里那碗奇异之物,神情似乎颇为遗憾。 “看这样子,阿夜还是不吃的好。”
“拿来。” 沈夜无奈,伸手过去。 谢衣一愣,就是这一愣的功夫,沈夜已经抢了过来。 谢衣看着他从那宛如凝固成一块石头的汤羹中拔出勺子,再以用链剑砍杀的气势戳进去舀下一勺,送进嘴里咽下去。 谢衣静默,沈夜将勺子放回碗内。 谢衣小心地望着沈夜。
“这滋味……”半晌,沈夜开口:“……倒是叫人黄泉路上也难忘。” 听他语气艰涩,盯着那碗汤羹又看一眼谢衣,神情颇为挣扎。谢衣也笑了出来,他将那碗丢开,弯下身去将沈夜从轮椅上抱起来。 沈夜被他的动作惊了一惊,想要开口又嫌麻烦,他们两人的关系行至如今,这动作依旧是恰好掐在一个微妙尴尬的位置。他觉得这动作简直太过凸显出他现如今的软弱,是他从不习惯的,而谢衣似乎并不这样想,也并不在意,仿佛这很自然,而他很乐意。 他的师尊,他的阿夜此刻依靠着他,他悄无声息地觉得高兴。 沈夜的身躯僵硬,他便愈发放柔和了动作。他胸前的两缕头发扫在沈夜脸颊鼻尖,些微有些痒。
“阿夜这样轻。” 谢衣皱一皱眉头,悄声低语,仿佛在和沈夜说话,又仿佛不是。那双眼睛低低望着地面,沈夜忽地觉得心口一疼。他本想说我少了双腿,自然会轻很多,但他又何必要说。 “我困了。” 他终是懒得做那毫无必要的抗议,坦然大方地由着谢衣将他送到床上,脱去了外袍,全部安顿好。他睡在靠里面的位置,谢衣坐在旁边,也脱去了外袍,躺到沈夜身边去。
谢衣吹灭台上红烛,房间便陷入一片黑暗里。 “那么,阿夜早些歇息。” 他靠在沈夜的耳边说,心里却明知这一夜,他们谁都不可能睡着。 沈夜不答,闭着眼睛。 隔了一会儿,谢衣的手伸过来,轻轻揽住他腰,又缓缓收紧。 沈夜淡淡叹一口气。
他侧过脸,谢衣的吻便在这一刻凑到他的唇上。 柔软的,温热的,带着欲求的双唇,紧紧地贴着他的嘴唇。 “唔……” 沈夜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是叫对方得到机会吻得更深,那环在他腰间的手此刻牢牢地搂住他,另一只手托住他后脑,舌头一时是温柔的相抵,一时是搅动着缠绵。谢衣翻了个身,几乎将沈夜整个人困在怀中。他散落的长发落在背上,有一些顺着他的动作滑下来,蹭着他和沈夜的脸颊,与沈夜那微微卷曲的长发交织在一处。 青丝缠绵,如爱欲纠缠蔓延。
沈夜抬起手来,一边回吻着对方,一边仿佛不自觉地伸手抓住那长发。他被谢衣吻得有些发软,酥麻从心底翻上来,神志在对方贴上来的那一刻便被丢开,只剩下不顾一切的贴近。谢衣的念头仿佛也从这口舌相缠中传递到他心里,他另一只手环住对方肩背,手从对方中衣的下摆探进去,将那碍事衣料推开,抚摸谢衣身体的肌肤。 只恨不能近,只恨不能更近。 他们百年之间相距那般遥远。
“阿夜……” 谢衣由着沈夜的手将他衣衫扯乱推开,他吻得极深,几乎将沈夜的嘴唇含进嘴里,夺去彼此的呼吸,他觉得缺氧,又仿佛身体内的火苗完完全全点燃。他轻轻松开沈夜,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喘息。沈夜的手绕到前面来,解开他衣带。他的手贴着他前胸将那衣衫往后推,谢衣抬手,那衣服便落下来,露出他赤裸的身体。 没有疤痕,没有缺损,完美宛如新生的身体。
沈夜忽地皱眉,目光移向谢衣扯开他衣带的手。 他伸手过去握住对方的手,沉默不语。 谢衣了然,他凑过去,在对方嘴角侧脸,落下一个个细碎亲吻。 “阿夜在我眼中,永远很好。” 他扯开沈夜的衣服,将它们脱下来,在对方赤裸的身体上,一点一点亲吻。 脖颈,肩膀,锁骨之间,胸口,小腹,腿上的伤疤。他极富耐心地一点一点抚摸,唇舌辗转研磨,引得沈夜轻轻吸气,几乎呻吟出声。 “是最好的,最不可放下,不可远离,不可遗忘。” 他声音模糊喑哑,情深难诉,沈夜只觉得有人拿了一把软刀一点一点戳在他心上,既是痛,又是滚烫。他将谢衣拉回来,两人面对面地侧躺着,他手指扶着谢衣的侧脸,再度亲吻他。 他这样说,沈夜心里已是明白了几分。他有些欣慰,为他能懂;又有些心痛,为他能懂。
他终究不再去想,专心地吻住对方,将身躯完全贴上谢衣的身体。他们硬起来的部分贴在一处,顶端渗出的液体打湿彼此那相触的顶端。谢衣的身躯在他怀中颤抖,爱欲剥离掉那层沉稳的外壳,就如同他剥开那一层冷硬露出的温柔深情。他的手拉着谢衣的手一同伸下去,握住那一处所在,缓缓动作起来。 谢衣的呼吸急促,他半睁着眼睛望着沈夜。云开雨霁,月挂中天,浅淡月光隔着一层薄薄纱帐照着他们。那人脸上带着浅浅薄红,额头上细密汗珠,煽情到极致。他凑过去吻他,身体和视觉上的感受双重逼迫着他,他掌心握着对方身体的一部分,跟着欲望起起伏伏,他们抱住彼此,在抵达顶点的那刻,沈夜咬住他的嘴唇。 他尝到血的味道。
“你有话对我说吗?” 喘息方定,沈夜开口问道,他嗓音喑哑,情欲尚未消散,心底却稍稍回复几分清明。 明日之事,谢衣还只字未提。 “阿夜又是否有话想对我说?” 谢衣轻轻一笑。在黑暗中他们不会像白日那样清清楚楚看到对方,但有些事情,本不需要眼睛才能看到,本不需要说出口才能被知晓。不点破,是舍不得,但再舍不得,也要点破。 “那时候,我在门外,十二说的,我都听到了。阿夜那时问的,想必是破军的生平是否已经被删去。”谢衣说,语气里带了一点无奈的悲伤,但那悲伤很平静,几乎被理智完全约束掩盖,他说出沈夜心中所想,也说出事实。 “哪怕我再想,我也不能随你去了,是不是?”
沈夜伸手过去,抚过谢衣汗湿的鬓发,他的手指细细擦过对方的脸。 “谢衣,你知道我不能。” 我不能让你跟我走,不是因了自私的缘故,哪怕我此时此刻,竟是此生第一回,想要……自私一些。 谢衣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他的声音平和温柔。 “我知道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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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0:55 GMT 8
纯乐夏场。 如果有时间会再写一写,没时间的话今天就此一更。
【贰拾捌】
黎明之前是最深的夜。 万籁俱寂之时,夏夷则睁开眼。 他披衣起身,轻轻打开门,在走廊尽头的那件房间里,依旧不出他所料地亮着灯。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无异。”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在这份悄然无声里显得尤为响亮。乐无异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夏夷则安静地等着。 那人打开门,看见是他,便笑了起来。夏夷则看着他,乐无异拆了发辫,一头毛茸茸棕发落在肩上,外袍没穿,水蓝色的里衣松松罩着,让他看起来像个孩子。
“夷则,你怎么来了?”乐无异挠了挠后脑勺,错开了目光,又马上盯住了夏夷则的脸。 ——我有些担心,来看看你。 夏夷则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说不出这句话来。 “我睡不着,出门才发觉你也没睡,所以……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进退不得。
“没有没有,不打扰,你快进来,外面冷不冷?” 乐无异侧开身子,夏夷则走进去,屋内灯火通明,桌上摊了一大堆的偃甲材料,几个正方形的小盒子放在离桌面最近的地方,夏夷则不懂偃术,但看这样子,像是到了收尾的时候。 他拿起其中一个小盒子。 “这是……?”
他看向乐无异。 “是师父的偃甲。师父不会养蛊,那次买了魂蛊之后就忙着找太师父,一起丢在偃甲盒里,虫子们都快死光了。我今天看到,就试着装了一下。” 他也拿起一个小盒子,将它们叠放在一起,小盒子们晃动一下,仿佛彼此之间有引力又有斥力一般,相互牵引着漂浮在了空中。 “看起来好像成功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盒子到底有什么用,但看这样子,好像挺厉害的。” 他露出一个无限神往又精疲力尽的笑容来,伸了个懒腰。 “真不愧是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偃术才能和他一样好。”
夏夷则沉默,他走到乐无异身边的座椅前面坐下。 “这是你帮谢衣前辈完成的,说明你也很厉害,无异。” 他专注地看着乐无异,乐无异的脸蹭地红起来,他伸手过去,捂住夏夷则的眼睛。 “夷夷夷则,你别这样看我,我不好意思。” 夏夷则被他逗乐,眨了眨眼睛,那眼睫毛便像小扇子一眼扫着乐无异的手心。
微妙的触感因为是夏夷则而顿时被放大成无数倍,乐无异的心脏跳得太快太急,感觉简直要砸到他的胸骨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夏夷则语带笑意。 要命,乐无异想,再快一点说不定那颗心就会跳出来,直接蹦到夏夷则面前让他好好看个清楚。 “夷……夷则……” 他有点慌乱,担心夏夷则会听见那过于大声的心跳声。
“无异,”就在这时,他听见夏夷则安静地发问,那好听得像是玉石相互敲击的声音里有担忧显现。 “明天……你还好吗?”
手心里的颤动停止了,乐无异忽然就也安静了。 他想了想,收回手,夏夷则睁开眼睛,看到乐无异的脸上带着一点苦笑,仿佛他不想笑,却没有办法,除了笑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像夏夷则在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痛苦的时候,总是说他没有事。 “我、我还好啊……我没事。比起我,师父应该难过一万倍……” 夏夷则皱起眉头来,乐无异不该是像他这样的。 乐无异不应该像他一样,明明有事的时候说着没事。 至少夏夷则眼中的乐无异,绝不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不是传递出了这样的讯息,乐无异看向他,住了口。
“我不知道。” 隔了一会儿,乐无异回答,他对着夏夷则笑一笑,在座位上缩了起来,脑袋支在膝盖上面。 他的视线低垂,睫毛在烛光下被照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阴影,他看向夏夷则,有那么一刻有一点茫然。 “我希望它快一点来,快一点过去,又希望它永远不要来。”他说道。
夏夷则伸手过去,按了按乐无异的肩膀。 “我明白。”他是真的明白。 易骨的前一夜,他也是这样希望的。 快来吧,无论如何有个结果才好,但是还是不来的好吧,虽说了无遗憾,但是他的朋友们,他的师尊,他真害怕过了那天就再也见不到。 他知道生时有尽,情难久存,也知道他所希望的一切都已得到了,就算重来一次亦不后悔,但是谁人到了尽头,没有舍不得。
他想起那个人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着谢衣时候的神情。 他知道谢衣应该是在的,但还是有点担心,那份担心不肯被旁人发现,藏头露尾,终究还是被感觉到。 若不是之前已经听闻谢衣言及那百年前仓促别离,夏夷则那一刻是断不会明白沈夜那样的人这般神情从何而来,从而回答他谢衣前辈去向。 也不会在这一刻想起,愈发觉得怅然。
“太师父……你说,我能不能救他,让他不要死?” 乐无异突然冒出这一句,夏夷则默不作声,他看了一眼乐无异,终究开口,语气平静。 “无异,他若活着……” 乐无异摆摆手,夏夷则想说的,三年前在矩木前面,也曾说过一次了,这一次,他的回答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乐无异知道,夏夷则也很清楚。 乐无异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喃喃叨念。 “也不知道太师父喜欢吃什么。问一问师父就好了,但是问师父,万一师父想要亲自做饭,那就惨了。”
夏夷则愣了一愣,乐无异的思路他总有点跟不上。 “你……这是让大祭司走之前吃好点?” 乐无异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当然,如果是我,我也想在离开人世之前好好吃东西,有我喜欢的人陪在我身边——”他突然哽了一下,视线从夏夷则脸上调开,乐无异低下头,软绵绵的头发拢在他脸旁边,挡住他的表情。 夏夷则不动声色,假装没有注意到乐无异这一连串的动作。
两人都沉默下来,他们其实都不是真的想要交谈,只是想要耗过这一段时间。 面前没有棋盘,夏夷则决定做点别的事情。 他站起身来,抓住乐无异的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 “夷则?” 乐无异吓了一跳,不解他的动作。 “别动。” 夏夷则扶着乐无异的背,用手将乐无异的头发拢起来。乐无异明白了夏夷则想要做什么,却又为他的行为感到困惑。 “这……扎头发什么的,我自己会。” “乐兄,请别动。” “……哦。”
夏夷则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对方深棕色的卷发,将它们都握在手中,一点一点梳开,一缕一缕的发丝在他手指间穿行,带着一点凉意。他的动作细致温柔,像是无心的安抚,乐无异说不清楚自己是更紧张了,还是在对方的手下慢慢放松了下来。 夏夷则用自己多出来的发绳将乐无异的头发绑好,稍稍扯紧。
“无异。” 夏夷则突然开口,声音里有几分决然。 “等我拥有这万里河山,无论中原抑或边疆,包括龙兵屿……我会倾我所有,护这四海八方清平无忧。只求不会再有三年前的一切,不会再有一个今天,不会再有人必须做出惨痛选择,做出牺牲。” 乐无异一震,他想回头,却也下意识地知道这一刻不回头的好,夏夷则从来不愿人看到他决绝的那一面,却不知道乐无异喜欢他,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曾经一起山高水远地走过一程,共享了那年少轻狂的一段岁月。 他喜欢他,甚至也为了那份决绝,因为那份决绝背后,夏夷则将自己看得那样轻。 他实在心疼,他一直很心疼。
“孤独与高处,不过是一个属性的两面。要成事,总难双手干净……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是否还能如现在一样。” 夏夷则闭上眼睛,语气中有几分自嘲。他早已打算清楚,此间事了,他将折返长安,与他的两个哥哥,争一争那个皇位。 他心底知道,一念起,怕是免不去血雨腥风。
“如果你需要我,夷则,我随时都会到你身边。” 乐无异突然开口,没有回头看夏夷则,他的声音平静坚定。 “夷则,无论我在哪里,如果你需要我,如果你觉得累了,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陪你下棋喝酒,和你聊天。” “我不知道做皇帝到底有多难,但是假如你有对别人不能说的话,和我说,都没关系,我绝对保密,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说你羡慕我,我……我愿意把你羡慕我的那些我的好,全部都给你。”
他还没说到最后一个字就开始紧张了,他不知道夏夷则会如何理解这些话,朋友的帮扶,还是更贴近他本意的东西。 若是之前他觉得不该回头,此刻却是突然之间不敢回头去看夏夷则的脸。 良久,他听见夏夷则笑了。
“干嘛?你不信我吗?” 身后传来的那轻轻的笑声让乐无异颇有一些气闷。 “不……我只是在想……算了,没什么。” “你!含含糊糊的,不敢说清楚啊?”乐无异着急,他隐隐约约觉得夏夷则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他的辫子被夏夷则用力扯了一下。 “无异,”夏夷则的声音温柔安静:“你能不能……再等一等我?” 难得地有一些忐忑犹豫,夏夷则伸手过去,握了握乐无异的手,倏忽又放开了。 “等我做完那些必须做的事情,我……有句话对你说。” 乐无异愣了愣,继而笑了。 “好啊,夷则,我等你,多久都等。”
天色从墨蓝渐渐变浅,烛光显得不那么明亮。耳边依稀有几声鸟鸣。 乐无异抬起头看着窗外,叶片上的露珠滴落,掉在萱草的草叶上。 鸟儿振翅飞走。 此刻他终于回头,看着夏夷则。 “天亮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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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1:19 GMT 8
我也很想快一点写完这一天的所有事情,但是身体不允许,最近的确太累了,进度可能会慢,大家不妨过几天一起收割更新。 谢谢大家对这篇文章的喜欢,那么我会尽力做一做,等它完结我会放出印调,届时还请大家多多关照w
【贰拾玖】
谢衣醒来时,沈夜早已醒了,靠着床头坐着,默然望着窗外渐亮起来的澄青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他醒转,沈夜低下头,手指抚过谢衣前额,将那些散乱的碎发抚到脑后去,不叫它们迷了刚刚醒来的谢衣的眼睛。 那手指擦过他皮肤,轻微的颤抖带来的触感虽非故意,却给人以温柔的实感。谢衣下意识地惊了一惊,摔碎的单片镜和被扫落在地的茶杯突兀地涌进他的意识里,他有些不安地望向沈夜,而沈夜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所有心思,都在注意他面前的这个人。 谢衣望着他。
“我一直很好奇。”沈夜说,垂目看着谢衣:“你的头发,是不会变长的,是么?” 谢衣抬手抓住沈夜的手,十指相扣,他安静地笑了。 “大约不会,”他回答,“但若我说我没有注意过,阿夜信不信?”
“……我为何要不信?” 沈夜嘴角露出些微笑容,谢衣朝他挪近了一点。 “我遇见的下界人并不太多,匆匆会面匆匆分别,无从观察他们的变化。而叶海辟尘和团子他们……大多都是不变的。因此,那时我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长白发,不病不死,却也不太为它挂心。” 他提到的那些人沈夜都未曾见过,但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谢衣的朋友大约也很有趣,便也露出些兴味盎然的神色来。 他手抚过谢衣的侧脸,“他们见到你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谢衣坐起身来,他抓住沈夜的手,一点一点细细亲吻对方的指尖。 他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敲门声打断。
“师父!太师父!” 青年隔了一层木门穿过来的高亢嗓音蓦地叫沈夜头疼,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对木门投去一瞥。 “这小子,竟是这样吵的么……?亏我还曾说过,想看看十年后的他。” 他这一句不知是不是抱怨的话里夹杂十足无奈,他听见耳边两声轻笑。他偏过一点头,便看见谢衣那带着微笑的脸。 “十年之后,无异该是个比我更加厉害的偃师了。” “我看未必,”沈夜哼了一声,脸上也带了笑容,他反驳,却不甚认真。 “不过谢衣,你就这般为你这傻徒弟骄傲?” 谢衣不答,神情却是默认了。 沈夜摇摇头。
“罢了……一辈传一辈,这脾气改不了,倒也怪不了别人。” 他说完自顾自地试图下床,反而是谢衣愣了一会儿,将挪到床边的沈夜的肩膀伸手扣住。 他动作略有些急,下一秒便是完全地贴近,他将脑袋搁在沈夜肩膀上,手环住对方的身躯。
“你是说,你很为我骄傲,是不是?” 他低声靠在沈夜的耳边问,一向平和的声音难得有些不稳。 沈夜一怔,想偏过头去看谢衣的表情,偏又被那人的脑袋在一侧抵着无法做到,他沉默一会儿,佯装不满地叹口气。 “我……不曾对你说过?” 感觉到谢衣摇了摇头,他定了定神回答对方,一字一句极是清晰。
“你是谢衣,你和你的存在本身,从来都让我骄傲极了。” 他拍一拍谢衣那骤然收紧的环着他的手臂,又温和了语气。 “放开我,谢衣,你那徒弟还在等你过去开门。”
“师父。” 谢衣穿戴好打开门,乐无异手里拿了一套金白红交织的繁复衣袍,站在门口等他。 “无异……这是?”谢衣望向那熟悉的花纹,微微一顿,那的确便是大祭司服,却是从未见沈夜穿过的。 乐无异将那衣袍配饰交给谢衣。 “这是那位十二祭司要带来给太师父的,中途太和宫的不嗔真人找了他去,我顺手就帮他带来了。”
乐无异垂下视线,抿了抿嘴,又对着谢衣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待会儿就把我做的早点带来。师父和太师父慢慢吃好了再下楼也不迟,师父你不知道,我做的糕点,没人不喜欢,就连我娘养的肉包……” 他只字不提接下来的事,只絮絮叨叨一些琐碎。谢衣微笑,看着乐无异,又仿佛是看到多年前哭着不肯学习武术的那个孩子,或者那个红着脸第一次开口叫他师父的蓝衣少年。他在这孩子的生命中忽隐忽现,偏偏又成为了一个又一个的转折点。隔着一段又一段的时光留白,他看着乐无异长成了一个成熟了许多的年轻人,懂得爱人,亦懂得体谅。无论是拿捏自己的感情,还是照顾他人的心情。 便是不能够再多相陪,他也知道这孩子不会叫他失望,而这大千世界,亦不会叫这个孩子失望。
“多谢你,无异,辛苦了。” 谢衣抬头,看到隔着一道走廊夏夷则从门内出来,正跟在清和真人的身后,遥遥望向这边。他长发用道家发冠束着,与平日里的样式不同。 “没事没事,师父,那我先到灶房去。” 乐无异又有点脸红,像是不习惯谢衣这般郑重的感谢,他挠了挠头发,摆着手回答道。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谢衣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发圈,绑住乐无异的头发。 那一瞬间,谢衣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回到房内,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
他捧着那厚重衣袍走到沈夜面前。 沈夜看着谢衣手中的衣服,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我不穿它。” 沈夜开口,谢衣正打算将衣袍放在矮桌上的手就此停下。 “阿夜?” “和你一样的那件,那就很好,这些,我不需要穿它们。”沈夜重复了一遍。 谢衣沉吟,点点头不多做勉强,将沈夜这段时间穿着的黑色外袍从柜子里拿出来。 那衣服已经被洗净,小腹之处被刀扎出的破口却还在,谢衣将它拿给沈夜,神色间有几分为难,而沈夜仿佛毫不在意,从屋内的抽屉里找出针线,仔细将那破口缝好。
沈夜因为手指不灵,做得不快,但仿佛很熟练,他神情安静,一针一线走得极是认真,谢衣坐在一旁看他,这短暂的静默叫他不得不想起今天是个怎样的日子。 胃里仿佛吞了金,沉沉地坠了下去。 哪怕谁也不提,终是避不过去。
沈夜将那破口缝好,他将线在衣服内里打了个结,轻轻抖开。 “尚可。”他盯着那补好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评价道。 “阿夜不愧是阿夜,无论是智谋修为还是……缝纫之术,都十分出色。” 谢衣笑,不欲沈夜再看着那破损之处,便接过外袍披在对方身上,为他整装。
“十二拿来的,是前代大祭司的衣服吗,阿夜?” 他将领子轻轻拉正,问道。 沈夜不答,隔了一会儿,方才点头。 “龙兵屿里,怕是没有一样属于我的事物。我从不打算去那里,只因为大祭司寝殿竣工多时,却空无一物,怕人生疑,才将那个人的遗物都搬了下去……反正都是大祭司的东西,不过造出一个假象来罢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谢衣。 “十二不知道,我不觉得他做错。看到这衣袍,我倒是想起些旁的事情来。” 谢衣等着他接着说下去,沈夜望向窗外,此刻方才有了些悲哀惘然的神色。 “我在廉贞祭司殿里为月儿准备了新的箜篌,她过去给沧溟采的花,我暗暗猜了她自己大约也喜欢的,都种在了她神殿周围。气候不同不适合栽种的,便要人雕刻了,放在她房内架子上。” “七杀祭司殿内设了全新的养蛊虫的架子,各类下界典籍成堆成打地为他收罗了来,都摆在瞳的房间里,他腿脚不便,七杀祭司殿里,一阶台阶也无。” 他摇一摇头。
“只可惜,他们最后都未曾看上一眼。” 谢衣伸手过去,两人十指交缠,静静对视一会儿。 沉默半晌,沈夜复又开口。 “龙兵屿上虽不再有破军祭司殿,但……”
“我都明白,阿夜,你不必再说。” 谢衣安静地望着他微笑,神情中有安抚之意。 “若是你教我的那些年,我尚不能全懂,但我跟了你这些年,你想做什么,如何做,我……再清楚不过。”
沈夜嘴角噙着一点笑容,他看进谢衣的眼睛,看到那极深处去。 “我后来想,你当年若是全都明白,倒是我教坏了你。” 他想一想,又补了一句。 “我清楚在你心里,生命至为宝贵,不可重来,但你也要知道,什么是应做之事,什么是付出代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极难,但是谢衣……你不可犹豫彷徨。”
谢衣不答,轻轻落下一吻在沈夜嘴角。 他的胃里依旧如同吞了金一般,沉沉地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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