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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1:35 GMT 8
不是很有趣的一章,唯一成就是某段话被我硬生生掰成情话了,自我满足,不要打我【。 能说出来的真相都是经过修饰而有所保留的真相,对下界人和龙兵屿来说,除了无异和夷则没人知道谢衣还曾经是初七。 这段大约会再修,今天先这样。
【叁拾】
厅堂内人并不多。 在夏夷则与清和周旋之下,各门派派了有身份的长老们齐会在此,只望这三年前的余案能够迅速做个了结,江湖内局势甫定,秦陵余波未尽,诸家均不欲再造出更大的风波来。 这般安排,有一个人极不满意。
“无趣,无趣,只见了几个自以为成了仙的老鬼,还有那享着皇家富贵,不知道我们这些小道观辛苦的可恶家伙。我元商可是捉住了流月城大祭司的人,将来也必定能成个地仙,今日竟连指认那恶人都不叫我在场!” 枯瘦如柴的玄妙观观主在大堂门口里里外外走了几通,隔了楼梯和扶手看着二楼那关着的木门。他驼着背背着手,神情中是掩不住的愤恨。
“这穷乡僻壤毫无排场,也没有老百姓来见证我元商的能耐,可笑,简直可笑!” 那厅堂内候着的各门派的弟子大多不知他是何人,见他疯言疯语,也都不去理他。 那扇木门的里面,是太华观、太和宫、百草谷、丹霞派和广成派的数位掌事者,还有谢衣与沈夜,和龙兵屿的数位祭司。 无论怎么排,也的确是轮不上他。若不是他机缘巧合得了个捉住沈夜的虚名,他连在这里都不该。
乐无异靠着柱子,冷眼望着进进出出的元商,他实在忍耐不住,转过头去看向夏夷则。 “玄妙观倒是尽出人才。” 他语气已是含了怒意,也未刻意压低声音,夏夷则亦是望向那人,平淡一笑,目光冷冽如刀。元商听到那话,登时像是被点着了一般,颤巍巍迈着步子,朝夏夷则和乐无异走了过来。 “二位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前几日抢贫道的功劳未成,现在又来出言讽刺?” 他脸上笑容扭曲,夏夷则挑了挑眉。
“流月城大祭司的确是被道长捉住的,晚辈自是不敢抢功。” 他语气无波无澜,元商以为他退让害怕,更是嚣张起来。 “正是正是,谅你也不敢。” 他捋一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带着几分得意洋洋,自觉像个正人君子,看一眼楼上木门,毫不避讳地又说开了来。 “那个大祭司,杀人如麻,戕害下界黎民百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要不是元商我及时出现,不知道那对祖孙,会不会也遭了他的毒手——”
听他提到王家祖孙,乐无异想起他教唆阿一,眉头皱起,正要发作。 “倒不知,道长如果在他的境地,会怎么样?” 夏夷则冷不防地一句,那道人被打断,一时愣怔。 “你说什么?”
“城民染病,痛苦不堪;结界不得破,无处可去;如何走都是死路,若是道长在流月城大祭司的境地,不知会作何抉择?” 元商被他问得猝不及防,结结巴巴半晌,却硬是挤不出几个字来,半晌,仿佛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丢了脸,恼羞成怒一般,重重地甩了甩袖子。 “我如何知道?他若不是天生心狠无情,怎么会想出这以命换命的法子?呵,如果是我,以我的修为,必定能救了那流月城——” “简直大言不惭!他确是有罪,但若是你这等……你这等人——” 乐无异猛地爆出一句,夏夷则拉住他。 “无异。”他摇一摇头。
那道人被乐无异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尤自梗着脖子不肯退缩。 “怎么,沈夜就是该死,还说不得么!更何况,贫道何必去想那些?贫道福泽深厚,命好得很,自然不会出生在流月城那等地方,受那些折磨。他们受的苦,总不会在我身上,那他们受苦,关我什么事?”
夏夷则闭眼摇头,气极反笑。 “浅薄至极,可笑至极。” 他正待开口,楼梯上传来一道清润声音。 “传闻天下修道者皆怀仁爱之心,推己及人,护佑苍生。道长这般高见,谢某倒是觉得十分罕见,十分骇人听闻。” 乐无异和夏夷则还有厅堂内的弟子们都抬起头来,便见那扇木门已然打开,沈夜坐了轮椅从楼上下来,而谢衣跟在他的身后。 那轮椅被谢衣用术法托着,稳稳地沿着楼梯向下。那道人看到沈夜,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轻蔑不屑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谁。” 他看着谢衣说。 “你是这恶人的弟子,是他的传人。呵……你难道觉得我是污蔑了他?” 元商声调挑得极高,他实在有些慌,决意要将话说得骇人听闻些,好将自己方才那段说辞掩盖过去。 然而那段话终究不止是几个人听到,此刻他做这无用功,愈发显得他心机深沉,猥琐不堪。 清和与一位紫衣白发的道长站在二楼,两人俱是皱了皱眉。
“谢某方才所言,可有一字一句能让道长作此揣测?” 谢衣神色冷静,温和中自有一分冰冷决然,沈夜的轮椅稳稳落地,谢衣亦走下台阶,走向那道人。 “只怕是道长心虚。” 他一语道破,玄妙观观主面色苍白如纸。 “你!你才是胡搅蛮缠!贫道没做亏心事,自然毫不心虚!倒是你,你真敢指天誓日地说,你心里对你这师父不存一分偏袒?”
“谢衣自是与本座不同。” 谢衣还未及说话,沈夜便开口,他看着元商,淡淡回答。 他穿着那玄色长袍,在那白色日光之下朴素犹如一抹浅淡墨色。算不上十分精神,却也自然而然带着一分威仪气度,他坐着,元商站着,明明是抬头看的角度,元商却觉得有股气势非压得他弯腰不可。 沈夜转头看向在他们身后走下来的龙兵屿祭司们。其中一位女祭司见他望向自己,犹豫片刻,往前一步。
“前破军祭司谢衣反对前任大祭司沈夜与心魔结盟,屡次进谏无果,不堪其迫害逃往下界另寻他法,后志愿未成便被大祭司截杀,仍是不改初心,宁死不悔。” 这祭司名为离珮,她抬头看一眼谢衣,见对方不动,便接着说了下去。 “谢衣前辈温柔慈爱,制作偃甲惠及众人,上天怜恤,机缘巧合得以重生。今日,我等愿迎谢衣前辈回归龙兵屿。” 她弯下身,过了一会儿,谢衣伸手,扶住她的小臂让她直起身子来。 “多谢你,离珮。”他温声道。 离珮眼眶泛红。 “若是家姐能见到谢衣前辈再次活在这人间,想必……会很高兴。” 她再行一礼,退回人群中去。
沈夜听完那些话,神情很是放松。只有玄妙观观主仍是不甘心,一双眼睛恨恨地盯住了谢衣。谢衣平和回视,手扶住沈夜轮椅扶手。 他低下头,沈夜微微仰头。 “沈夜与谢某之间,师徒之情早已断绝。” 他语气温和,一字一顿。 “往者不可追,旧日种种已如川而逝。”
这段话,破军说过一次,他说过一次,今日这般,是第三次说。这一次的心情,却与前两次毫不相同。他语气中那几不可察的深重情意,将这番话说出了一种仿若密语般,只有他与沈夜才能明白的,那字面之下藏着的意义。
“一路行至今日,既是偶然,亦是必然。” 他平静对上沈夜的视线,那人面上殊无表情,眼神却是柔和,只一眼,谢衣便明白,他的阿夜已听懂了。 他露出一点决然的微笑,环视周围的人,说出那几个字。 “谢某,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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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1:55 GMT 8
【叁拾壹】
太阳懒洋洋移向西边,色泽由那极盛的白转为渐浓重的橘,天空是一半的清浅蓝色,没有半朵云悬着。 温吞吞的风吹过,带来那草木生气,在人身边缓缓游移。
客栈过去是个江陵富商的别院,后来那富商迁居长安,就将它送给了当地相熟的村民。两栋小楼,各有一面靠山,中间夹着一个木制露台,过去是用于附近的村子新年祈福集会,今日被干干净净地打扫了出来。 露台四角的木桩子上偶尔有飞鸟停驻,左右跳两步,鸟喙戳一戳那被山风吹落的山花花瓣,浅黄淡粉地叼在嘴里,振翅一飞不见踪影。 白日阳光饱足,晒得那木板到此刻依旧发烫。斜阳将影子拉长,更显得那处露台空旷。
“你们下界人,对我是否太好了些?” 沈夜站在木制露台的中间,旁边那端正站着,穿着靛蓝道袍的道人,闻言摇了摇头。 “不知大祭司原先是如何期待?” 他平淡问道,垂目望着山下蜿蜒流水。 沈夜不答,隔了一会儿方道,“或许就像方才来时,那位元商道长对真人所说的那样,严刑拷打,施以无数折磨,不要便宜了我。” 清和一笑。他忆起那道人先前嘴脸,兀自皱起眉。 “那实在非山人所愿。”
他看向沈夜,神情整肃。 “你所犯之罪,恶逆不道,天地难赦。若以主从轻重而论,造意为首,长者为先。” “我很清楚。”沈夜回答,神色平静,“我曾有一友,说过逆天行事,必有果报,虽是如此,他仍是与我同赴死路。我偷得浮生几载,如今以一死偿三界亡魂,自无怨怼。”
清和凝视他良久。 “也罢,你可还有些什么话要说么?” 他看看天色,已是到了时候。 “魔气一事,我已将我所知尽告知与各位知晓。龙兵屿今后,还望各位念及族民无辜,多加扶持。”沈夜回答。 “这些今后都自有公论,不必多想。”
清和看着那从客栈中走出的人,叹了口气。 “山人自昨晚便在思索,答应了谢偃师今日由他动手,是否是件至为残忍的错事。” 沈夜默然,片刻后,缓缓开口。 “是,也不是。”
当初谢衣怀着同死之心,自是不难;如今,确实是不容易了。 清和观他神色,竟是不忍再说,他性格潇洒随意,修道不为成仙,却也未曾逃脱过那对珍视之人的生死颇有所执的凡俗之心。他很清楚,活着比死了总好,活着也比死了艰难。作为未死的那个,更是难上加难。 他凝望谢衣朝他们走来的身影,光线将对方的影子拖得很长。他走得那样慢,却又好像想要走快些,然而走慢点不能让时间延长一分,走快些,这段距离也终究是这段距离。
“我心心念念想要他自由,但终究还是没有做到。该说的都已说了,却还是免不了想,今后的事情。” 沈夜说道,声音低沉,语气中竟是十分的惆怅,十分的放不下,与之前那深沉镇静之态相去甚远。清和骤然一惊,沈夜语气中的深意,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当揣测。只是想起谢衣曾说过的那句话,清和此刻方才隐隐明白了过来。 ——我之于他,他之于我,都是难以言说之痛。亦是难以放下的牵绊。
“诸家长老片刻即到,山人便先去了。” 孽缘难解,清和闭目摇头,开口说道。 沈夜平静看向清和。 “多谢真人。” 清和不语,缓缓离去。
谢衣走到他面前,沈夜看着他脸上的单片镜,眼中显露一丝笑意。 “这副样子,倒是和我在沙漠里见你那时候一模一样了。” 他略抬了抬手,抚过那单片镜的边缘,裂纹仍在,却是平滑圆润。 “何时修好了?”他问。 “先前阿夜小睡了一会儿,我帮阿夜调试这双木腿的时候,顺便修好了。” 谢衣也微笑,他走到沈夜身侧,宽大袖袍下,拢住他悄悄握住沈夜五指的手。
“我当时若是知道你会用它们逃走,我便应当不造它们出来。” 二人并肩看夕阳下青山飞鸟,谢衣忽然说道。 沈夜心底一痛,面上不显,挑一挑眉。他开口,语带揶揄。 “那时是谁曾隔了层门发誓,若我要走,绝不阻拦?” 他看向谢衣,谢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原来那时你听见了。”他唇角一丝苦笑。 沈夜点一点头,“我当然听见了。” 谢衣吸一口气,垂首不语。
“原先我盼你不要死,宁愿将你囚于结界之中不得自由;后来我知你心意,决意天涯海角生死相随……然而如今,是我要亲手杀你。” 谢衣闭一闭眼睛,仿佛觉得极疲倦,嘴角似有若无那未散去的苦涩笑容,如同叫他的脸笼上晦暗阴影。沈夜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他尚未说什么,谢衣便睁开了双眼。
“阿夜,我们尚有一个约定。”他轻声说道。 待得晴日,看一看那春日繁花。 沈夜皱了眉,摇摇头。 “昨夜一夜骤雨,花都已落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各门派的掌事长老便都已出来,站在露台一侧。龙兵屿的祭司,站在另一侧,乐无异和夏夷则伫立在人群之中,沈夜望了他们一眼,又看向谢衣。
“可惜了。” 他悄声回答,恍若自语。 天边的残阳染红天宇,宛如火焰。 沈夜放开了谢衣的手,走到露台的中间,谢衣走到他的对面。 万籁寂静。
“谢偃师……动手吧。”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乐无异觉得一整天的时间都过得那样快,而在这一刻却变得可怕的慢。他看见舜华之胄平地而起,将沈夜与谢衣裹在中间,他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只可以看见那流动的光芒中,那一黑一白的两道站立的身影。 这一变化之前无人知晓,此刻诸人皆是有些惊讶,然而眼见太华与太和天墉的掌事道长均未动,便也暂且按下,静静注视那术法结界之中的两人。
“怎么,还有话要对我说么?” 沈夜看看他们周围流动的结界,笑了一笑。 谢衣面容平和,他望着沈夜。 “百年间有多少话想对阿夜说,怎么可能说得完。” 在这一刻他仿佛是彻底安静了,他看着沈夜,仿佛就像是一次寻常的告别。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沈夜淡淡回答,他指尖聚起一小团灵力,打在谢衣的身上。 依旧是那小小的标记术法,谢衣见他动作,嘴角露出一丝温柔微笑。
“阿夜这是还要回来找我吗?” 沈夜摇头,他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好像一瞬间很是明白——不过是潜意识里舍不得,放不下,明知后会无期,却还想留个念想。 对他来说,爱从不是放手,爱是执着。希望谢衣自由,看起来像是放手,但依旧希望那自由由他铺设,那未来由他打算,说到底,依旧执着。 没有对错。
谢衣掌中幻出一柄样式简单的唐刀,刀锋在夕阳下反射光芒。他握着那把刀的刀柄。 “再会,阿夜。” 刀刃穿过沈夜的胸口,从他背后穿出,鲜血沿着雪亮的刀刃流下。 血,到处都是血。
沈夜摇晃了两下,却没倒下。 他看着谢衣,仿佛有无数片段从他眼前闪了过去,就像是记忆都随着鲜血涌出来。 时间太久了,他以为他都忘了,却发现原来那些记忆只是沉淀在深处,这一刻仿佛都回来了。 一点一滴地,从深重的误解,漫长的隔阂,到终于能够说出心底的话,抓住彼此的手,明白彼此的心。 爱愿弥深。
他嘴角向上微弱地翘了翘。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开始是这样的,原来结束是这样的,它们从开始处来,从一切的□□来,那一切的□□是一片空茫,他要回归的也是一片空茫。它们来了,是来接他的。 沈夜看着谢衣,原来生和死,都在那个人凝望他的眼睛里。 那是他的弟子,他的朋友,他的下属,他这苦涩漫长的一生中,唯一之伴侣。
谢衣手握着唐刀的刀柄,他的神情那样哀伤,仿佛那血是他的,而他要随着它们消失粉碎殆尽了。 今后的路他该怎么去走呢? 沈夜和他都是知道的,但是想到他要一个人走,自己也要一个人走,体会过两个灵魂相依相伴的完整,便永远都无法再习惯那独自一人的路途。
舍不得。 沈夜想伸手去够他的手,偏偏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他开始觉得冷,他有些发抖。 “阿夜,可以了。” 谢衣轻声说道,声音干涩。 于是他便毫无抵抗地倒下了。
他往后仰去,只一瞬,谢衣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接住了他,谢衣半坐在地上,他靠在他怀中。 那带血的唐刀刀刃穿过他的胸膛,切断几根骨头,从沈夜背后穿出来大半刀锋,谢衣就这样不躲不避地靠上去,那刀刃,便也穿过他的胸口。 那带着些微温度的刀刃将他们连在一起。
“师父!!!” 他依稀听见乐无异隔着法术结界的叫喊声,还有谢衣靠在他耳边,骤然变得急促而痛苦的呼吸。 沈夜睁大眼睛望他,他的呼吸破碎。
谢衣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上沾了他的血。 “我不会死。” 他垂眸望着沈夜,声音极轻极轻。 “我明白,应了你的,我不会死。” 他将那手指缓缓握紧。 “唯有这痛,让我和你一起领受吧。” 他将额头抵靠在沈夜的侧脸旁边,沈夜安静下来,因为失血而开始的抽搐和急促的吸气都慢慢变弱。
他从指尖开始变成蓝色的光点,一点一点地散落,又一点一点地飞起。 谢衣的手空了,他的怀中渐轻,沈夜看着他,张口却无法说话,他只能尽他所能地看着他,直到他的面容,他的眼睛,都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谢衣怀中只余一袭玄色长袍,带着血的涩味,还有一丝余温。那些蓝色的光点轻柔地绕着他上下飘动,他晃动了两下,颓然倒地。 那一瞬间,舜华之胄崩塌殆尽。
站在露台两侧的人们看见那道白衣的人影倒伏于地,而所有被拘困在那术法结界中的蓝色光点随着那结界的破开飞上高天。 它们绕着他,仿佛不舍似的,却终究在那一丝如血残阳的余晖中,散落进那无边无际的夜色。
“师父……” 乐无异冲过去,扶起谢衣,他的双手都在颤抖,眼圈通红。 “太师父……” 他几度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站在乐无异身后,夏夷则别开视线。
谢衣微微睁了睁眼睛。 他抬头看着那天空,神色空茫。 山峦无声。在这一片寂静里,他听见谢衣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干涩低哑,破碎几不成句。 “从今以后,哪里……都没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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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9, 2014 23:36:07 GMT 8
虐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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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36:22 GMT 8
【叁拾贰】
巨大的神农神像身后,铅灰色的石壁庄严高耸,打一头起,用上古文字刻着几段话。 最近添上的一段刻痕犹新,年轻的女祭司手握金色法杖,抬头看着那被新发的树叶遮掩的记载,她嘴唇微微动着,一字一句慢慢地念。 “……族民下界三年,龙兵屿内首代大祭司薨逝。前破军祭司谢衣回归龙兵屿,承大祭司位。其人稳重端和,技艺出众,制偃甲填平海眼,以除四周岛屿并龙兵屿因海眼波动而被吞没之患。”
阳光透过周围高大茂密的树木打在她的脸上,她没戴面具,一双眼睛清丽透彻,给本就美丽的面庞添上一丝灵秀。 “说的正是呢。” 她将这段细细看完,笑起来,那笑颜如山花初绽,新月出云。
远处隐隐传来学堂钟声,女祭司从石壁上移开目光,转头望向半山之下族民居住的地方。身边花香阵阵,她心情很是轻快,身后传来脚步声,年轻的女祭司头也没回。 “可说好了,桑落,这回你若还要和我比试偃甲,可不能再偷偷往上面加些奇怪术法来——”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看见来人是谁的时候,连忙站直了身体,又弯下身行了个礼。 “属下参见大祭司,望大祭司赎罪。” 她语声恭谨,却多是崇敬,而无畏惧。
“欣儿,何需这样多礼。” 那声音温文带笑,这名为谢欣儿的女祭司直起身子,望向一袭白衣的大祭司。 “大祭司可是刚从主殿中来?阿妈还问呢,若是有空,不妨回本家去吃茶。” 谢欣儿笑着说道。
大祭司戴着黄金面具,身着厚重复杂的祭司服。面具掩去他大半面容,增添他身上威严。只有嘴角浅浅笑意流露,叫他看起来如秋日暖阳一般,虽然也是遥不可及,却让人遍生暖意。龙兵屿上下,均是乐意亲近他。
“过几日有明珠海使节来访,我怕是不得空了。” 他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望向那烟波浩渺,轻轻叹了口气。 “只望怀绪大人这一回,别再不小心将那蜃精带来。” 听闻他一言,谢欣儿摇了摇头。 “若是敢来,正好试试属下的新偃甲,看看是她那触手厉害,还是属下的烈山战士三号厉害!” 她说到兴起,跃跃欲试,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谢衣摇摇头,转身看她。
“那蜃精不过求个如意郎君,缘分不到,却也没有办法。欣儿,今后你遇见你那心上人,多少也会明白的。” 他语气温和,谢欣儿不以为然。 “那也不能强抢了人去当她夫君呀,上回来龙兵屿,差点毁了神农祭典,这次要再敢混了来,可真当我们是吃素的了。”
她虽是如此说,却也没真的生气。 “更何况,比起嫁人……属下更想要出去看看,看看广阔天地,看看中原大地风土人情,人,不就该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过,何必非要按照别人觉得对的路走?” 谢欣儿想一想,又补了一句。她再一次望向山下人家,这阳光下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岛屿,和她儿时记忆中严寒封冻的流月城,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时候她跟着阿妈一起被传送到下界,那温暖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叫她不敢呼吸。海没有边际,仿佛无穷无尽,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天地如此广大。 “阿妈,我们住在哪里?” “山上,离神殿最近的地方,大祭司……是真的宽恕了我谢氏一族……” 她扯一扯阿妈的袖子,发现阿妈的眼眶湿润,她不明白,却下意识地知道不再问。她几乎在那一刻便想要走出去,看看这天下,还有多少她不知道,没见过的奇妙事物。
下界七年,她将每一天都当做最好的一天来过,每一天都那样快乐满足,那过去在流月城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在记忆中飞速褪色。 和她差不多年岁,一起下界的男孩女孩们都已经成亲生子,那些孩子们,已经全然不能明白那天空中的流月城是怎样的景象。他们的父母,他们父母的父母,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绝望。留给他们的,不过是这石壁上的几句话而已。 她望向那石壁,上面最开头的那几句,不过短短的七年,已经完全被草叶挡住。 思绪翻涌,她一时有些愣怔。
谢衣循着年轻祭司的视线望过去。 “欣儿,”他问道,“你可曾看过,那被挡住的地方,都写了些什么话?” 谢欣儿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时候……看过的,只是已经记不清了。” 谢衣神色平静,也不再多问。
“……什么声音?!” 谢欣儿忽地转身望向海面,谢衣抬眼,望见远处海面上有一艘船腾空而起,飞离水面越来越近。 “那……那船上好似还有栋小楼?它还有双眼睛?” 谢欣儿从腰间取出可放大的视物偃甲,远远望了,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还有掩不住的雀跃好奇。 谢衣心中有了九分定夺。
“那是竹笋包子号,看来,是我那麻烦缠身的故友叶海,带了杂耍团的老友们,终于有时间来践行他四年前贺我上任之诺。” 他笑道,“欣儿,你自可带了祭司们去码头迎接,我稍后便来。”
谢欣儿对他行礼,嘴角已是翘了起来。 “是!属下领命!” 她幻出一个法阵消失,法术的光芒落尽,谢衣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 他取下面具,放下权杖,将它们都放置在神农神像的脚下。 他缓步向那草叶遮盖的石壁尽头走去,手掌握住那青翠藤蔓,使力一扯,草叶便落一些下来,露出后面斑斑驳驳的石板来。 云遮住太阳,山下喧嚣更甚,衬得此处更静。
他仰头看着那沉穆古老的字迹述说着他最为熟悉的过往,用一种冰冷的、不容辩驳的、且如今再无人在意的方式。 “……累及全族……感染……魔气……” “矫……沧溟……城主之命……” 短短几句,后人看来平淡,在他眼里,依旧是触目惊心。 空着的那只手悄然握紧,他拨开最靠里的厚重叶片,便看见了那个名字。
“紫微祭司……沈夜……” 他长久地看着那个名字,隔着一丈的距离,隔着冰冷死去的文字与鲜活人间的距离。仿佛可以从那两个字中看到那个人。 “阿夜。” 他克制着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很低,温柔而悲伤,像这阴天里的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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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36:53 GMT 8
最近修改文章的时候将前面的桃花酿改成了桑落酒来和这章连接,细节上如果有记得的姑娘可能会有点纠结,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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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叁】
船停在港口,白日里龙兵屿的族民们搭好了架子,等着到了晚上看杂耍团来一场热热闹闹的表演。孩子们得了大祭司的特赦早早放了假,回家扒拉两口饭就丢了筷子跑出来,各自去屋子边上摘了大朵大朵的鲜花,香气四溢的果子,成群结队围到船边。
“大熊猫!大熊猫!你喜欢花儿吗?” 扎着羊角小辫儿的小姑娘手里握着花儿,怯生生地拽一拽团子厚实圆润的前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团子毛茸茸的脸。团子看着小丫头,为难地思考了一下,将那句“我更喜欢花儿做的好吃的”给咽回了肚子里,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花,拍拍她的头。 “辟尘姐姐,这可是我家后院里最新鲜的果子,山里最漂亮的彩色石头,我拿它们和你换,让我们上船带我们飞一飞吧!” 掉了颗门牙的男孩看着辟尘,笑得灿烂又有些脸红。 “石爷爷,您说那长着七彩尾羽的能开屏的鸟儿,满身金色鬃毛的小狮子,会抓鱼爬树的渔猫,龙兵屿上到处都是,为什么你说的那些中原人都觉得它们少有?” 一对双胞胎小团子被姐姐牵着,围住了石百子,软糯糯的声调里带着天然的好奇。
辟尘被围得脱不开身,心情却不坏,她摇着扇子转过头,对另外两人一笑。 “瞧瞧瞧瞧,石老头,团子,奴家先前说什么来着,小孩子呀,最是难缠!” 石百子摇一摇头,看着面前一双粉雕玉琢小女孩儿,面容慈爱,一手一个抱了放在他枯瘦的膝盖上,像个普普通通含饴弄孙的老人家。 “诶,辟尘,话可不是这样说,可爱得很,他们啊,可爱得很。”
团子这时插进话来。 “我说辟尘,咱们就真不能带他们上去飞一飞?” 它手里捧着花儿,小心翼翼的,辟尘摇了两下扇子。 “这事儿,咱们怎么做主?还得问团长大人才行。”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松动了,团长大人回来也没多久,之前在的时候也不怎么管这杂技团。然而左右一望,发现甲板上木台上都空空荡荡,哪里有叶海的影子? “咦……刚刚还在这儿来着,一眨眼的功夫,去哪里了?” 辟尘摇着扇子,想了一想。 “不管了,我们玩我们的演我们的,小鬼头们,上船!” 稚嫩的欢呼声四起,在一旁负责接待杂技团的几个年轻祭司们,相互交换了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
夜凉如水,一弯新月初升,风清如梦,惊起灯火万千。 大祭司殿后面的月台连着大祭司平日里常待的书房偏门,平整一块青石砖地,用栏杆围了,两侧砌上石阶,连通山间小径。 石桌旁,谢衣端坐于侧,手持一杯酒,头略偏一偏,嘴角淡淡一抹笑。 “十次怕是有八次迟到,当年我如此说你,如今你可认了?” 他对着看不见人的小径说。
“认了认了,大祭司这样说,小人确是辩驳不得。” 短暂的沉默,随后一阵沙沙轻响,那刻意隐藏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他身后小径上有人现了身形,哈哈笑了两声,爽朗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玩笑之意。 谢衣回头,看向他阔别已久的友人。
“一别经年,大祭司看起来可一点儿没变!” 那人几步走上前去,正是叶海。他跃过台阶,左手抱着两坛酒,右手拎着一堆奇形怪状的物事,嘴上还叼着个烟斗,颇为不修边幅,唯有一双眼睛似朗星璀璨,炯炯有神,叫人看出其个性潇洒,一派天然乐观之态。 谢衣抬眼看他,缓缓摇一摇头,苦笑道。 “连你也这般叫我,我可实在不习惯了。”
叶海嘿嘿一笑,在谢衣对面坐下。 “来,这多年来的欠债,我先还了你才好说话。” 他将右手拎的东西放到谢衣面前,谢衣挑一挑眉,清点一番。 “十斤乌金、二十两连金泥、五十根毕方翎。” 谢衣抬眼望向老友,语气中笑意更深。 “难为你还记得,那我便收下了。”
叶海大笑,挑起一边眉毛瞪着谢衣,双手撑在自己两边膝盖上。 “呵,我要不记得,你怕是不会让我登岛!” 谢衣笑着摇头。 “何至于此,何况自从定住海眼之后,我实在也不大做偃甲了。” 叶海本来要放下来的眉毛就这么停在了那个挑起来的弧度上,在他额头挤出几根疑惑讶异的深纹。
“谢衣不做偃甲,你是谁冒名顶替的?” 他们相视而笑,那笑里都有几分了然,流月城之事天下皆知,后来种种,也不曾刻意瞒了谁去。叶海这一说,是表示他知道谢衣不全是过去的谢衣,他能拿此玩笑,说明他并不在意。 叶海不说透,谢衣便领了这份不说透的情义。
故人相见,总是叫人心情大畅,叶海提起一坛酒,直直往谢衣那边丢过去,谢衣利落抬手,稳稳接住,掀了用棉绳捆住的红布,拍开泥封。 叶海速度比他快不少,此刻已是凑过去闻了闻自己手里那坛的浓郁酒香。
“真是好酒!” 他捧着酒坛看里面酒液映着月光显出一片波光潋滟,就像装了一壶那广袤无垠的海。谢衣看那酒一眼,却是不动了。 “这是……桑落酒。” 他低声说道。
——师尊不喜欢这桑落酒?烈是烈了些。若是如此,谢某便去换一种来。 ——不,我只是想,下界人有俗语,帮人帮到底。你既已倒了,不妨直接送到本座口中来。
叶海颔首,在他眼里,谢衣也不过是愣了一瞬。 “来,天各一方这些年,我再难找到一个像你一样千杯不醉的人共饮,好酒缺了好酒友,实在是缺了滋味。” 他提起酒坛,谢衣也抓起酒坛坛口的边缘。两人拎着坛子轻轻一撞,各自灌下一大口。这是极豪爽的喝法,谢衣多年不曾尝试。桑落酒味道甘冽,沿着咽喉滑下去却能一路燎出火来,直烧得五脏六腑都滚烫。
——师尊,觉得这酒,可还好喝? 他舌尖上留着酒的清冽温热,或许还有那个人那一刻的嘴唇。 他是不老的,他的回忆是不褪色的,被酒液一淋就在心底鲜活起来,撞得他的心砰砰地跳动。
叶海往身后的青石栏上一靠,这时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欢笑声,隐隐夹着鼓乐喧嚣。 他自顾自灌一口酒,望向远处一片亮着光的地方。 “团子他们开演了。” 烟花窜上夜空,幻化出万千五光十色,谢衣也将目光投向码头方向。 “多谢你前来。族民们很是开心。” 他说道。
叶海的笑容变得严肃正经起来,他拎起酒坛,和谢衣摆在桌上的酒坛撞一撞。 “谢衣,我们只能带给他们这几日的开心,你给他们的,却是长长久久的安稳。相比之下,你厉害些。” 谢衣没回答这话,叶海这一回才觉察了谢衣心神不属。 谢衣拎起酒坛,仰面灌下几口。 “不是我。”他嘴唇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来,再多似乎不能,再少似乎不忍。 “只不过……不全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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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37:10 GMT 8
这两章不好拆开,一起更新。 有点长,慢慢读,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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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肆】
叶海等着他往下说。 然而谢衣放下酒坛,就此住口不提。 他们继续对坐喝酒,谢衣兴致高时吟两句诗,仿佛又找回了过去的自己。
“忽忽流年恨,悠悠独夜情。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 陈酿醉人,喝得太急太快,饶是谢衣酒量极好,此刻眼角也被熏出一点红色。他垂着头,散发贴着脸挡住他眼睛。
叶海懒得答话,他对那些文绉绉的句子全不感兴趣。 他们惯常是这样的,约好了一起喝酒的时候,叶海是喝酒,谢衣是喝酒背诗。叶海也嘲过他,说这般上心地吟咏那些离愁别恨,不如去学作些锦绣文章考个功名,得来谢衣淡淡几声笑。
“功名于我何用?” 他仰面望月,浅白月光照着他的面容,照出几分思念几分失落。 江月不变,他亦不变,人间百年,唯有他仿佛永存。 叶海初识谢衣之时,不知为何谢衣从来一副无所求的模样。后来熟识了,知道得多了,才意识到谢衣并非无所求,只是竭尽全力倾其所能,终究一无所得。 他隐隐约约知道谢衣心里念着一个人,那月亮代表了那个人的存在。明明挂在高天,却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高天孤月,如冰如霜,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这话听得叶海耳朵都起茧,脑袋里却聚不起一个具体的人形来。
他冷眼看着,只觉得谢衣大约是想得狠了,离得远了,过于美化了那个人,他所念的,未必就是他以为的那个月亮。 毕竟那个月亮不会叫谢衣不得不东躲西藏,在住所外面设下重重结界,独自一人流浪在这漫漫人世间。
那时候叶海还不会想到用爱这个字眼来理解谢衣。 毕竟,他看到的只有谢衣的念想,和谢衣的孤独。直到后来他得到消息,知道谢衣身死大漠,流月城崩塌。再后来,他又听说谢衣重新活了过来,经历一番波折,回到了龙兵屿当大祭司。 他从市井之间口口相传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里得到了他好友身份的真相,明白了那高天孤月确有其人,那是谢衣的师尊,流月城的末代大祭司沈夜。那些酒坊茶肆里总有人添油加醋地说他的故事,说他没有和流月城一起变成碎片,而是活着来到了下界。
之后的发展众说纷纭,却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那沈夜到底还是死了,有些人说他死于恶疾,有些人说他死在谢衣的刀下,还有些荒诞不经的,说沈夜死在谢衣的怀里,临死前他们相互依偎,像是一对两心相悦,心中有口中无的有情人。
叶海对这传言信七分不信三分。 现在看到谢衣,他信得更多了一些。 谢衣不再抬头看月亮了,这微小改变看在人情练达的他眼里,意味再清楚明显不过。
没有那座天上的城,没有那个念着的人,月亮便不过是月亮而已。 他忽地觉得命运对谢衣太不好,想到谢衣那漫长的生命,这对别人来说的恩赐,对于谢衣来说,变成了分外的不好。
“谢衣,”叶海终于叹了口气,“你还是变了。” 谢衣缓慢地抬头看他,坦坦然地笑了。 “时节更替,岁月轮换,命运难测,人自是会变的,我……亦不例外。” 他多饮一口酒。这烈酒将他身上那份淡定平和悄然融去。这就是酒的好处,也是它的坏处。 谢衣不间断地饮下去,只求神智能有片刻混沌。 “吾友,今夜畅饮过后,但愿能得片刻安眠。” 他这样说着,叶海露出诧然而担忧的眼神。
“你……不睡觉?” 叶海望着谢衣,谢衣摇摇头,他往一侧歪倒,靠在栏杆上,是半卧的姿势。 “我本不需要,不过将养灵力,能睡自是最好。然而自从他离开,我再没有一日能够入眠。” 远处的喧嚣传过来,夹杂着笑声,人间烟火熏染得夜色也暖。 谢衣的眼睛里也被熏染出了笑意和暖意。 “阿夜若是能看到龙兵屿今日景象,必定欣慰开心。”
他的神情那样安定,唇齿间念沈夜的名字,念出几分缱绻的意味来。此情此景,叶海却看了心惊。谢衣这样称呼沈夜,叶海心中诧异,又觉得仿佛自己不该惊讶。他心底冒出许多问句来,关于恨,关于爱,关于恨与爱的共存,关于百年的纠缠,还有最后的和解。 他忽然就觉得所有答案都显而易见。
“你真的杀了沈夜?” 叶海问道,也只有以他的直白,可以问出这句话而不带诘问的语气,只是在询问事实。 谢衣点了头。 叶海饮一大口酒。 “他杀了你一次,你杀了他一次,你们扯平了。” 他说道,语气平淡。
谢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面仿佛浮现出血的纹路。 他记得他的怀抱中空了,而血干涸了,黏在他的皮肤上。 他爱人的血渗入他掌心的命纹。
他必须离开,他必须留下,他死了,而他在为他活着。 然而这痛苦和孤独到底是太重了。 一个散入天地杳无踪迹,一个,却不可追。
谢衣喝醉了,不知在朝着什么东西微笑,叶海没见过他喝醉。若问酒何时最为醉人,怕是极开心时,与极伤心时。 谢衣仿佛忍了许久的伤心,这一刻才终于可以表达。他惯常是那样平和温柔的一个人,叶海和龙兵屿的烈山族民们交谈,谁都说谢衣从来宽宏体谅,多智公正,是个最难得的大祭司。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此刻他笑,那笑像刀子一般,扎的是他自己的心。 “竟是……一个梦也无……” 叶海不忍再看再听。
就是这样了,他想,这两个人以百年的爱恨纠缠织一张网,网住了彼此的神魂,他们彼此刺伤过,分道扬镳过,最后又彼此理解。 爱可以叫人虽死不悔,也叫人哪怕经历再多痛苦,也愿意活下来。 叶海想,他窥见的是那张网的一小部分,其余的,他将永远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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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37:33 GMT 8
【叁拾伍】
叶海借着拿酒的由头走开,失去挚爱的痛苦往往无法安慰,因为太过深重,而在显露时几乎带了一点难堪。 谢衣几乎没注意到他离开了,他站起来,脚步带了一点迟滞,往大祭司寝殿里走。
他站立不稳,脚步虚扶,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向前倾倒。谢衣抬手扶了一把身边的架子。有一个偃甲盒被从最深处的格子里震得掉落。啪嗒摔在地上。 偃甲盒的黄铜扣本就不甚牢固,这时候摔开,灰尘四散飞成一小团膨胀的云团。偃甲盒里面盛装的物事撒了一地。
几个方形的小盒子,完完整整地,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 谢衣认出那是他曾经没做完的初七偃甲的复刻,那偃甲复活了他,唤回了初七和破军的魂魄和记忆。他不记得自己完成了这最后的成品,想一想,便知道了大约是乐无异将它做完,放在了这偃甲盒里。
他的徒弟这些年音信杳杳。 但谢衣知道,虽然毫无缘由,却确信不疑,无论在这天地之间的什么地方,在做着什么,乐无异都必定都做得很好,走着他想走的路,活得很自由;爱着他愿意爱的那个人,爱得很坦荡。 他们终究会有个好结局。
谢衣坐下,半靠着殿内的石柱。那一日之后,谢衣无法去碰触所有和那天有关的任何东西,于是它们便也再也没有被他拿出来放在眼前过。他快忘了它们的样子。此时抓在手中,那小盒子们仿佛靠近了他就得了灵力,一个个微微颤动起来,萤火微光闪耀。 那光十分微弱,在灯火通明的殿内几乎看不清楚。谢衣望着它们,这偃甲曾经给予他全新的生命,过往的记忆,得来三载的朝夕相对,就像是奇迹的生发之处。
谢衣望着它,悄然收紧了手指。 在一片模糊里,他隐隐约约地,几近绝望地希望着,还能有一次奇迹。他喝得太急,昏昏沉沉,脑袋中那一丝若隐若现的领悟还未成形又被打散,成了一个虚幻的影子,说不清道不明。他知道这不是造梦的偃甲,不能叫他见到自己最美的美梦,然而他依旧抓着偃甲小盒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可以再见到他的爱人。 只求还能再见,无论是醒是梦。
谢衣闭上眼,沈夜的面目便清晰地显现。原来他自己可以记得那样清楚,每一个细节都完整地出现。 那人温暖的掌心,修长的握剑的手指,凝起法术时那手指被光团环绕; 他皮肤上的疤痕,如墨的卷发披散开来; 还有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决绝狠戾时如坚冰,温柔深情时如海洋。 谢衣忽然意识到,他可以凭着记忆创造出一个他来,分毫不差。 一个分毫不差的沈夜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记忆里。
他睁开眼睛,小盒子们依旧只是躺在他的掌心,发着那随时都要熄灭的光。 没有变化,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一切缓慢地在他眼前消散了。 他想起来自己这几年无梦的人生,心底寸寸冰凉。 再期待,再想念,他或许也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你为何……从不来见我呢?师尊……阿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得几乎分辨不清。有什么东西打在那唤魂聚灵的小盒子上面,他凝神去看,是一滴眼泪,从他眼中落下。 谢衣怔然望着那泪滴。
那盒子的光徒然便亮了,小盒子们缓缓升起,漂浮在空中,他手心里的那个也忙着逃离他的钳制。 他放了手,手掌追着它们抬起,茫然地看着那些小盒子在空中互相牵引着静止住。 这场景如此熟悉,熟悉得几乎叫谢衣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也看不见,在这个时刻,有细碎的光点从极远处飞近,越过浩淼海洋,翻越林海山峰,在亮着五光十色的灯的竹笋包子号上面打了个转,凝望似的微微停驻。 孩子们欢笑着,伸手去抓那幽蓝光点。 “萤火虫!多美的萤火虫!”
他们幼小柔嫩的手掌抓不住它们,它们飞远了,飞得那样快,朝着大祭司的寝殿,仿佛听到了谁的呼唤,便一刻都无法多加等待。 它们聚集在那些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小盒子中间。 谢衣看着那偃甲小盒形成的法阵中,一个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 他的心里像是起了大风,所有的念头被刮得一片混乱。
那光点毕竟太少,不足以幻化出完整的形容,然而这样足以叫谢衣认出来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影。 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指尖开始颤抖。 谢衣试图站起身,却终究太过艰难。那人影动了动,被困在偃甲盒们形成的灵力场中间,它无法触碰到谢衣,却还是微微弯下身,做出了一个伸手的姿势。
谢衣望着那个人影,这动作无数次在他记忆里出现。 “阿夜。” 他站起身来,面对着对方,连声音也在颤抖。 那个人影没有声音,只是点了点头。它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写字。虚幻的指尖带出一条幽蓝的光的尾,在半空中拖行。 “谢,衣。” 他们沉默地相对而立,月色透过层云无声无息地笼罩着天地,风穿过树林,吹落无数细碎的叶片,卷进寝殿里。
谢衣往前走了一步。 “你在这里。” 他说,说得很慢,眼中若有流光。 “剩下的魂魄,是不是……也还在这人间?” 谢衣望着那影影绰绰的人形,手悄然握紧,指甲卡入了掌心的纹印。 他低头望着它。 “阿夜,你……可愿意?”
叶海回来时谢衣正抱着几个偃甲盒,神色且喜且悲。有一个偃甲小盒在谢衣的掌心上一闪一闪,幽蓝的光点不时在盒子里穿进穿出,仿佛有生命一般呼吸着。 “有谁来过吗?” 他不解地问。而谢衣半晌才回答道。 “他来过了,他……在这里。” 这话莫名其妙,叶海大惑不解。正欲开口继续问下去,谢衣又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舍不得。” 谢衣说道,手指轻轻拢住了那偃甲小盒,动作温柔,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事物。 ——你要出去,到他那里去,你知道他必将留到最后。 ——这一次,是为了你。
“他舍不得。” 谢衣重复了一次。 那一点幽光在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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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l 20, 2014 19:10:04 GMT 8
【叁拾陆】
又七年。
江南三月,风吹杨柳动,水摇桃花飘。
皇帝带了几个亲近的侍从,一路从长安到了这个他过去不知道名字的江南小镇。
没有惊动当地官府,也没有摆出大排场来。他的侍从帮他租了一艘小船,放下帘子,支起窗扇,沿着镇子内的水道一路慢悠悠地晃荡。
那摇橹的老艄公对这位租他船的客人严防死守的架势觉得奇怪,但毕竟是见多了世事的老人,奇怪不奇怪,都已经见怪不怪。
他摇着橹沿着水道往前进,一边和那船舱里的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听公子口音,是从北方来?”
他笑呵呵地问道。
“在下来自长安。”
隔着一层青灰色的薄纱帘传出的声音如珠玉落盘,端坐在船舱内的客人饮一口茶,像是觉得滋味淡薄,只抿一抿,便不再动。
“哦,那可远得很。”
老艄公看到他的动作,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眯着眼睛转一转头上的斗笠,抬头看着前面的石板桥,和桥两边的街道上摇曳的五颜六色的幌子。
“如此好春景,公子可是想喝点别的?肉铺旁边开的一家禅机酒坊,那家老板酿的酒清冽得很。”
他仿佛听见对方低低笑了一声,语声温和,又带了一点趣味。
“禅机酒坊……他还当真取了这个名字。”
老艄公不明其意,隔一会儿,又听那人说道。
“我记得,那肉铺周老板的娘子做的蜜汁排骨,鲜香肥美,可谓一绝。”
老艄公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
“公子原来是来过我们永安镇的,是小老儿我多事了。”
那人微微动了动,没有立即接话,像是在想些什么。
“永安镇……那时候,我来去匆忙,心神不属,实在不记得那许多……永安,永安长宁……倒是个好名字。”
老人摇着橹,语气颇有些自豪。
“不是小老儿自夸,我们镇可当得起这个名字。这桃花开得比这江南的所有镇子都美!小老儿见了这么多年的桃花,每年都还是觉得美不胜收。”
他笑一笑,又沉下来,颇为真心地说了一句。
“当今圣上治国有方,我们的日子都过得开心得很。”
那船舱内的人像是一笑,周围几个随从听见,也是相互望望,笑了一笑。
“喂,老艄公,你在这里给那皇帝唱赞歌,皇帝也听不见。不如你说我几句好话,我就将这新酿的酒分你一壶?”
船行至石板桥下,一个蓝衣男子坐在桥沿突出的青石板上,一只脚踩着石板,手肘搭在上面,另一只脚在半空中晃荡着。那人一头卷翘棕发束在脑后,头顶一撮毛在春风里左摇右晃,身边跟着一个提着几壶酒的小偃甲人,左摇右晃随时要摔倒似的在他旁边。
他嗓音清亮,笑容灿烂,棕色双眼炯炯有神,叫人闻之心喜,见之心悦。
老艄公抬头看了一眼,大笑了两声。
“乐老板,小老儿这一字一句,说的可都是实话。乐老板既会做偃甲,也会酿酒做饭,手艺好过镇上醉仙楼的大厨,在小老儿眼里,和皇帝一样是一等一的能人!”
那乐老板听完一笑,看一眼那船舱。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高兴,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不开心呢。”
他纵身一跃,从桥上跳下,稳稳站定在船尾。那几个随从只是含笑看着他,点头权作行礼。
“乐兄,多日不见,愈发胡闹了。”
船舱内传来声音,亦是带了几分淡淡喜悦,毫无怪罪责备之意,乐无异眼睛一亮,将手里抓着的几个满满的葫芦里扯了一个送给了老艄公,拎着剩下的,掀起帘子进了船舱。
夏夷则端坐于桌前,听见响动,抬眼看着乐无异。
十一年倏忽而过,当年执剑而行的少侠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天子,如同那朱颜女将的战场在大漠之上,皇帝的沙场在朝堂之间。今时今日,他们手中的枪与剑没有了快意江湖的潇洒,挑起的是众生安宁的重担。
甚至,他早已不再握剑。
朱笔为其刃,能臣为其军,皇帝这些年不出长安,也用拼杀的气势,换来了这天下苍生的安乐周全。
然而此刻的皇帝不是皇帝,他卸下那身明黄的战袍,便只是夏夷则。
“多日不见?二百四十七日,我可日日记得分明。夷则,都快小一年啦。”
乐无异哼了一声,在夏夷则对面坐下,仔仔细细打量对方。
夏夷则比起年轻时候清减了些,双颊瘦下来,愈发显得身上的衣衫繁复累赘——青白长袍披于外,领子用靛蓝为底,银线绣出隐隐云纹。
乐无异居然看愣了一会儿。
“夷则,你穿着打扮,真是越来越像你师父了。”
他喃喃出这么一句,还是移不开眼。过去清和这么穿戴,他只觉得诀微真人出尘高雅名不虚传,年更岁改,如今夏夷则做同样的装扮,乐无异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只想更多看几眼,能凑近了更好。
就和他们初初相遇的那年没什么分别。
当年乐无异觉得夏夷则好看,现在也还是一样。他蓦地想起他爹,无论何时提到他娘,都是一副我家夫人最是美丽大方温柔可亲的样子。小时候乐无异不懂,长大了又觉得自己的事情总和爹妈的故事不同,现在他到了而立之年,才渐渐地明白。
倾心恋慕的那个人,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你心底里最好看的那个人。
乐无异想着,嘴角更向上扬起了几分。
夏夷则望向乐无异,他的眼睛里盛着温文的笑。
“无异,”他打量一圈乐无异的穿着,“你这个样子,若是谢衣前辈看到,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得逆徒如你不枉此生。”
乐无异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在夏夷则对面坐下了。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说是继承衣钵,但我可不想穿成师父那样——宽袍广袖,看着就胖。”
他笑容爽朗,夏夷则险些被茶呛着。他摇了摇头,笑容浮现。乐无异看着他,丢给他一壶酒。
“夷则,尝尝看?我新酿的酒,还没取名字呢。”
桌上摆着棋盘,谁也没有下棋的心情。老艄公说的没错,这样明媚灿烂的好天气,谁也不想只喝些清茶,夏夷则毫不犹豫拔开酒壶的塞子,仰头灌下一口,便觉清冽酒香充斥口中,他双目微微一亮,乐无异见他这般神色,知道他喜欢,便笑得很开心。
“十一年了,夷则。”
他靠着船舱的木头围栏望着外头河道内的流水落花,唯有此刻,他身上冒出那和谢衣微微相似的,岁月磨出的沉静。夏夷则看向乐无异,将酒壶抛给他。
乐无异抬手接住,他们的动作默契无间。
“这些年,可有谢衣前辈的消息?”夏夷则问道。
乐无异摇摇头,“师父自从和叶海的杂耍团一起离了龙兵屿,就一直音讯杳然。”
他神情平静,“我在几年前收到过一次他的偃甲鸟传信,只说途经巫山,一切安好,再无其他。”
夏夷则颔首,“既是如此,也无法强求。”
乐无异愣了一瞬,“夷则你要找我师父吗?”
夏夷则往身后的软垫上靠了一靠,指一指自己身侧的位子。乐无异凑过去,见棋盘之下,夏夷则压着一幅卷轴,白色丝绢卷起渗出隐约墨迹,夏夷则将它抽出来,递给乐无异。
“他们……虽然费了些功夫,好歹都找到了。”
乐无异不解,他伸手接过,抖开那幅卷轴,读了几行字,神色渐渐变了。他抿了抿唇,看向夏夷则,眼神暖融融地如一道流光,夏夷则没料到乐无异这样大的反应,还未开口,乐无异便大力靠了过来,单手越过夏夷则的肩膀,将他抱住了按在怀里。
“乐……咳……乐兄,无异,在下……咳……呛着了……”
乐无异手上力道是平日里搬酒坛子练出来的力道,这时候情绪激动,一把拍在夏夷则背上,将这案牍劳形清瘦了不少的皇帝拍得呛住。
虽是如此,夏夷则的眼神之中依然有温文的笑意,如春雪消融。
“多谢你,夷则。”
乐无异安静地靠着他的耳朵说。他的目光定在那掉落于地的卷轴之上,那上头,写着几个人的姓名,何年出生,今在何处。旁边细细绘出样貌。
排在第一个的,今年已是豆蔻之年。
“长安东城华家有一女,单名为月,年虽幼,善弹琵琶箜篌,乐坊教习师父不及,颇有声名,左近皆知。”
乐无异说不清自己看到这句话时候的感受。
那个女祭司决绝的双眼宛然还在他记忆里,他的剑刺过去时溅出的温热的血,嘴角解脱又不舍的笑。所有一切,化成这素绢上少女清澈双眼和温和面容。
少女微微笑着,像深夜悄然盛放的花。
“天道轮回,善恶有偿,他们一死已清了罪孽,我想,或许这一回,他们也会在这茫茫人间。虽不再相见,却也不再受苦。”
夏夷则抬起手碰了碰乐无异的头发,见对方不肯动,无可奈何地,他抓住那马尾轻轻扯了一下。
“无异,我暗中派人找到她,找到他们,并不全是为你。”
他的声音一卡,再开口便微微滞涩,虽艰难却平静,乐无异抬起头,后撤一点看向他。脸上的笑意不变。
“我明白,夷则,你有你的考虑。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知道再次见到华月并不能改变他过去做的事,他亦并不后悔,但那一丝安慰叫他觉得暖。
乐无异还想接着看,那卷轴却被夏夷则抓住了。
“夷……则……?”
夏夷则看着乐无异,并不说话。
乐无异旋即领会,微笑着回望他。
夏夷则站起身来,他跟乐无异一同出了船舱,两人对望一眼,夏夷则默念咒诀,幻出一柄剑,腾空而起,而乐无异从口袋里拿出飞行偃甲,踩在上头飞离了小船,追着夏夷则而去。
“属下恭送公子!”
留在船上的随从们齐齐对夏夷则行礼,老艄公望着远去的两道人影,又是恍然,又是讶异。
原来禅机酒坊的乐老板有一身的好轻功,原来那船内的怪客,行的是太华的御剑之术。
他自是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桩桩件件,只隐约觉得自己碰上了大人物。
他不知道他瞥见的,是他们无比奢侈放纵,潇洒恣意的从前。
青石板桥上人来人往,有一人身着玄色外袍,戴着面具,他仰面望着那如洗碧空,那两道身影消失的尽头,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行人中偶有人对他投来好奇目光,他亦不闪不避。微卷长发披在他身后,风吹过,绞进去几片浅粉的桃花瓣,乌发与花,纠缠出几分风流缠绵。
他毫无所察,直到有人走近他身旁,伸手将那花瓣撷了去。他转头,对方那含笑的双眼,望进他的眼睛里。
“阿夜为何如此高兴?”
长袖掩映下,对方那捉着花瓣的手,虚虚拢住了他的手。
他们掌心的纹章相互贴近,那人凑近他耳边,轻轻地问。
【叁拾柒】
夏夷则和乐无异在一条小巷停下,他虽然久不踏足这个小镇,方位却还多少记得。这小巷直通客栈的后门,便是他们当年在这永安镇见到谢衣的那一条小路。客栈后门依旧是商队扎堆,热闹非常,夏夷则望向那边,马厩前头的一小片空地上,一个云南商贩的身边围了许多人。
“夷则?”
乐无异望过去,只瞥见一个细丝竹笼,笼中不知关了什么,用藕色薄纱罩着,隐隐约约透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变幻万千,人群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我们过去。”
夏夷则转头对乐无异笑了笑,他们往前走去,站到人群的外围。
那商人看起来老实憨厚,见人群都围了上来,竟有些不好意思,这时乐无异才看清,那笼中翩翩飞舞的,便是各色蝴蝶。
夏夷则走上前,将银钱放入那商人手中,商人一愣,连忙摆手。
“不值……不值这么多钱。”
他将银子推回夏夷则的手中。
“这……这不过是我家小儿一时兴起养的蝴蝶,他说要我带来卖,我拗不过他,想着这些蝴蝶一路颠簸,早晚也会死个干净,却不曾想到了这里,还只只都活着。”
乐无异听得奇怪,夏夷则却似乎毫不惊奇。
“你那孩子,可身体康健?”
他温和地问,商人不明就里,却还是回答。
“我家小儿,虽生来白发,少言寡语,但耳聪目明,四肢健全,从小到大,无病无灾。”
听到这里,乐无异已然明白,他露出一个微笑来,把夏夷则手里的钱硬塞回了那商人手中。
“那就好,身康体健,一世平安,比什么都好。这钱你收下,蝴蝶归我们。你放心,这位公子不差钱。”
商人只得收下,乐无异拿起那细竹笼,从偃甲盒里拿出一把锋利小刀,破开那笼子。近百只蝴蝶便飞出来,扑扇着翅膀在人群中飞舞而过。人群一时骚动起来,少女们拿了团扇扑蝶,孩子们蹦蹦跳跳着伸手去触,偏又触不到,撅了嘴躲回大人的怀里。
“爹爹,大鸟儿帮我捉住蝴蝶啦。”
一个软糯童声传入乐无异的耳朵,伴随着偃甲鸟扇动翅膀的咯嗒声,乐无异回转头,见一个年轻男人正抱了自己的儿子,而男孩的怀中抱着一只鸟脸圆圆,鸟喙尖尖的偃甲鸟。那鸟儿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长尾巴被摔断过,头顶上的呆毛也卡住不会动了。乐无异看不得偃甲这幅模样,正想去帮忙修一修,那年轻男人便自己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将它放入随身的褡裢里。
“这是爹爹的东西,别乱动。咱们还要去玄妙观供香火,走吧。”
乐无异看着对方的脸,觉得莫名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好目送那对父子走远。
夏夷则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蝴蝶飞远,扑蝶的人群散去,人来人往中,旧貌新颜轮换。
曾经老去的湮灭,曾经年幼的长大。曾经激烈的终归平静,曾经遗忘的却又记起。
善不一定得到善,恶不一定受报应,天理不会总问公平。
曾经死去的如今得以重新活着,以另一种方式,平凡却至为珍贵。
也有人在红尘中遗落了,不知去向,不留痕迹,他消失得那样利落,用背影告诉那依旧惦念着他的人,不必追。
他们同时变得很安静。
“回去吧。”
乐无异率先开口,对夏夷则说,他们一起慢慢地沿着小路走下去,石板道上是他们蛩蛩的足音。
他们回到那间熟悉的小院,那是夏夷则过去和阿阮落脚的住所。
夏夷则在那院门口站定,手按上门环,却不推开。
乐无异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的侧脸。
“夷则,那年师父回了龙兵屿,我便来这里,买下了这院子,师父的住所我本也想……但那院子那时已有人买下,我不能夺人所爱。”
乐无异对夏夷则说。
“这些年,我年年叫人修缮打理,将这里保持着原样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低而柔和。
“我总觉得,一切都没有结束,总有一天,或许我们还会回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满园春色撞进他的怀里。
夏夷则站在门边,他安静地望着庭院内的石桌,空置的四张石椅,久无人对坐夜谈,白日里也透着微凉。繁花似锦,中间站着一个乐无异,背对着他,絮叨着哪里需要修缮,哪里需要多种一棵树,夏夷则看着他,心底忽然变得很静很安稳。
乐无异的身上流着大漠的血,可这一刻他仿佛是他的深海。
他早就知道了,他们年年相见,岁岁同游,经历过多少比这一刻更为惊险和壮美的瞬间,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夏夷则看到自己的心,和早在多年之前的某个清晨做下的决定。
你若是发觉你也喜欢那个喜欢你的人,很喜欢很喜欢,那么,你一定要告诉他。
我发觉了,等我完成了我的承诺,护这四海八方清平无忧,然后,我会告诉他。
“无异。”
夏夷则走进去,穿过那缀满花朵的树。乐无异转回身,夏夷则突然的靠近叫他措手不及。他拥抱夏夷则的样子有种少年人的仓皇,夏夷则的嘴唇擦着他的唇角,软软地蹭过,那么凉,乐无异却觉得他碰过的皮肤着了火。
夏夷则环抱上去,靠在乐无异的耳边。
“乐兄……无异,我来晚了,对不住你。”
乐无异怔了半晌。
“说什么呢,夷则。”
他笑着将夏夷则拉远一点直到可以看着对方,他的手捧住夏夷则的脸,郑重其事地亲了一下对方的嘴唇。
啵的一下,听起来有点傻,又有点可爱,夏夷则有点愣,只一径看着乐无异,终于,也笑起来。
乐无异的声音轻快,像天空中振翅而飞的,唱着歌的小鸟儿。他靠过去,细碎地吻着夏夷则,他们额头相抵,乐无异的手按住夏夷则的后腰,再一次地,将他搂得很近。
“我说过的,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撬开夏夷则的齿关,吻得很深,后面的话都消弭在彼此的唇齿间。
【叁拾捌】
“阿夜。”
华灯初上,有人提了一盏灯,寻到了旧日庭院内。
有人坐着饮一杯酒,听见那人呼唤,慢悠悠转过了头去。
“何事?”
话未说完,一双如墨眼瞳中,先露了笑意。
“早劝了阿夜少饮些酒,以免体内的灵力流不稳,这可……”
那人看着他手中酒杯,眉头微皱,笑得很是无奈。
他笑一笑,顷刻间便又饮了一杯。
“谢大偃师,总该对自己的作品再自信些。更何况,徒孙异酿的酒的确甘香清冽,我为了避开他将酒买来,可费了不少工夫。怎么,你不尝一尝吗?”
谢衣走过去,摇一摇头,在沈夜身侧的石凳上坐下。他握住沈夜的手,衣袖顺着小臂滑下去,一寸一寸都是完好如新,一寸一寸皆是他亲手制造。那皮肤在月光下泛着浅白色的光,掌心里的纹章印入他的眼中,与他自己的分毫不差。
沈夜的手无一丝颤抖地与他的手交握,叫他欢喜也叫他沉默。
“阿夜魂魄并不完全,沉睡数年方才转醒,一切皆是未知。我自是担心,将阿夜变得同我一般,到底是对是——”
“……喝。”
白瓷酒杯蓦地递到他的唇边,磕得谢衣下唇一痛,他抬眼,沈夜正望着他,那眼神无波无澜,平和深邃,谢衣沉默,继而一笑,就着沈夜的手将酒喝下去,微微抿了抿唇。
“阿夜这是,礼尚往来?”
他望向那个他注目百年,也丝毫不曾厌倦,片刻不想远离的人。沈夜的眉头微皱,声音低沉,靠近了谢衣。
“不过是叫你不再乱想罢了。”
他露出微笑,平和温柔,谢衣有一瞬间的恍惚。
想是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或许总会有些像对方,他变得思虑太多,而沈夜成了安抚他的那一个。他注视着沈夜,再一次地确认,此时此刻,他还能坐在这里,还能与他谈笑,已是一个上天垂怜之下造就的奇迹。那生离死别的痛还丝丝分明,寒彻入骨,而此刻沈夜掌心的暖意是真的。
单是如此,他便不觉得这些年踏遍千山万水寻找材料的颠沛流离有丝毫的辛苦,便不觉得沈夜沉眠时他那漫长未知的等待有丝毫的焦灼,他在这里,他就已经别无他求。
“我和你一样,有什么不好?”
沈夜靠过去,石凳并无靠背,他的这一个身体对酒毫无办法,此刻已是有些微醺,一个踉跄,靠在谢衣身上。他偏过头看着谢衣,只是长久地看着,然后闭一闭眼睛。
“谢衣,和你一样,便是我想要的。”
他清晰地说。
“阿夜……”
谢衣哽住,沈夜自苏醒以来,他们之间从来只说些轻松的话,拥有偃甲身体的沈夜变得比过去洒脱,喜好山水,喜好美酒,喜好……谢衣。
谢衣时常想或许是他的阿夜真的变了,后来又意识到其实并不是变了。
过去的沈夜没有喜好,希望拥有的,往往离他而去,而那个沈夜已经死了。死在十一年前的那个黄昏,死在他的刀下,他的怀里。
现在活在他身边的,是重新活了的沈夜,是可以去喜好什么的沈夜,他和他一起逃出了轮回,彼此便是另一人的世界。
“你是如何,我便是如何。”
沈夜的声音越压越低,却愈发分明。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谢衣同时觉得悲哀与满足,他低下头去吻住了沈夜,不必他再多说一个字。他的手臂环抱着沈夜的肩膀,手掌穿过那细密长发,托着沈夜的头颅靠近他。沈夜的手环过去,唇齿相交,依依难舍,亦不必舍。
生与死,爱与恨,别离与相逢,他们亲手给予对方,除却上天,世间再无他人可以插手他们的命运,而哪怕是上天,亦无法动摇这最深的牵绊。
月色照着重重叠叠的花,花间有重重叠叠的影,那轻微的喘息与低语渐渐湮没于这尘世的喧嚣。院外白日里那老艄公撑了船穿过那满河道的莲花浮灯,他唱起一首无词的船歌。
月色灯光满此城,浮生千变,惟此刻永安长宁。
从今以后,是你共我。
[永安长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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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onioszv 发表于 Nov 19, 2021 20:32:14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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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mer11slees 发表于 Nov 20, 2021 0:36:57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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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rking 发表于 Nov 20, 2021 0:55:51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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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masBluer 发表于 Nov 20, 2021 1:57:05 GMT 8
<a href=https://osagomaster.ru/>Осаго онлайн</a> Каждому автолюбителю рано или поздно приходится столкнуться с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ью проходить технический осмотр своего авто — эта процедура на данный момент является обязательной для всех транспортных средств. Однако частоту прохождения осмотра определяет возраст автомобиля. Так, согласно действующему законодательству легковые автомобили старше 10 лет должны проходить технический осмотр ежегодно, причем за просроченную диагностическую карту предусмотрен штраф. Более молодые транспортные средства в возрасте от 4 до 10 лет имеют небольшую поблажку — им необходимо проходить техосмотр один раз в 2 года. И только владельцы новых авто могут не появляться в специализированных пунктах до тех пор, пока транспортному средству не исполнится 4 года. В последнее время правила прохождения техосмотра претерпели некоторые изменения, ознакомиться с которыми необходимо каждому автолюбителю. Теперь регламент стал чуть жестче и обязательно включает в себя следующие правила: 1. Техосмотр обязательно должен проводиться «вживую», то есть необходим реальный осмотр автомобиля. Получение диагностической карты с помощью онлайн-сервисов, которые обещают быстрое оформление документа без фактического осмотра машины, является незаконным. И несмотря на уверения этих сервисов, что карта учитывается в базе ГИБДД, рисковать не стоит. Среди пунктов, проводящих диагностику автомобиля, следует выбирать проверенный и сертифицированный, так как только такие станции техосмотра передают данные в общую базу. 2. Сотрудник станции технического осмотра обязан производить фотофиксацию в начале и в конце осмотра. Это требование должно было вступить в силу еще в начале этой весны, но было отложено до 1 октября из-за пандемии. Оно в значительной мере повлияло на сокращение количества станций техосмотра, так как не все пункты смогли обеспечить нужную аппаратуру. Однако смекалистые владельцы станций техосмотра вышли из положения — их сотрудники просто фотографируют авто на телефон до начала осмотра и после него с последующим занесением снимков в базу. Также это требование несколько усложнило работу нелегальных пунктов техосмотра, которые предлагают диагностические карты онлайн. 3. По регламенту техосмотр проводится в течение определенного времени. На легковое авто без прицепа уходит 30 минут, поэтому теперь целесообразно заранее записываться на конкретное время, а не надеяться на прохождение в порядке живой очереди, т. к. это может сопровождаться очень длительным ожиданием. Время начала и окончания техосмотра фиксируется на фото. В течение этого времени специалист должен проверить работу всех световых приборов — габаритов, поворотников, дальнего света, противотуманных фонарей, аварийной сигнализации, стоп-сигналов и заднего хода. Ближний свет проверяется не только на его непосредственное наличие (чтобы обе фары горели), но и направление и сила освещения. Некоторые станции используют для этого окрашенную стену и делают вывод исходя из отражения на ней, другие оснащены специальным прибором. Кроме того, проверке подлежит работа стеклоочистительных щеток. Далее проверяется тормозная система — сначала колеса передней оси, потом задней. Проверка тормозов осуществляется на специальных роликах. Кроме того, специалист должен обязательно осмотреть внешний вид автомобиля, на предмет повреждений, которые могут влиять на безопасность нахождения авто на дороге или мешать обзору водителя — например, треснутое лобовое стекло или зеркала заднего вида. При техосмотре авто обязательно проверяется наличие и укомплектованность аптечки, знака аварийной остановки, а также наличие и наполненность огнетушителя. Вполне вероятно, что в ближайшем будущем в закон вновь будут внесены очередные изменения, которые разрешат не обращать внимание на трещины лобового стекла, а также будут допускать отсутствие аптечки или огнетушителя. По крайней мере, так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 уже выдвинули представители МВД, считая, что необходимо упростить процедуру техосмотра и ускорить ее. Есть еще одно нововведение, которое можно отнести скорее к категории поблажек — для получения полиса ОСАГО теперь не обязательно иметь действующую диагностическую карту. Это изменение вступило с 22 августа 2021 года. Однако новое требование не отменяет обязательного прохождения техосмотра, даже когда полис ОСАГО уже на рука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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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mond1Imigh 发表于 Nov 20, 2021 5:35:1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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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llas1Cot 发表于 Nov 21, 2021 8:49:09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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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glasyjx 发表于 Nov 21, 2021 11:23:01 GMT 8
Добрый день дамы и господа! Ремонт сделан, но сколько сил нужно потратить на уборку после него! Люди просто теряются при виде гор строительного мусора и заляпанных окон и дверей.Уборка после ремонта требует опыта, убирать нужно аккуратно, чтобы не испортить дорогой ремонт и не повредить элементы дизайна нового интерьера. Стоит задуматься и о том, сколько денег придется потратить на уборку после ремонта своими силами: закупка необходимых чистящих и моющих средств, а также защита от пыли и вредного воздействия химических веществ (перчатки, респираторы, укры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не говоря уже об одежде). Ведь многие страдают аллергией, а испорченную кожу рук после работы с агрессивными материалами быстро не восстановить. Особую сложность представляет собой уборка помещений после ремонта, если мебель из них не выносилась. Даже если все было тщательно укрыто, пыль проникла везде, в каждую щель. Для осуществления такой уборки требуется специальное оборудование, а ковры и мебель желательно не просто пропылесосить, но и помыть. hentai.malfurik.ru/movie/legalizacija-iznasilovanija/www.rusforum.com/member.php?u=1458995www.powerkaraoke.com/forum/memberlist.php?mode=viewprofile&u=356118www.maukultura.ru/index/8-65391www.morehere.org/member.php?u=944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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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LIE3230 发表于 Nov 22, 2021 2:50:0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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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onyFug 发表于 Nov 22, 2021 3:46:28 GMT 8
From cheese ones to ones covered in snow, we ate it all, but for me it was all about the original; with the perfect coating balanced by moist flesh. saint-lazaru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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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kyJam 发表于 Nov 22, 2021 13:46:38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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