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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8, 2014 22:35:56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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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 №146 ☆☆☆= =于2014-03-16 23:06:37留言☆☆☆
№146 ☆☆☆= =于2014-03-16 23:06:37留言☆☆☆ 当然可以=v= №151 ☆☆☆= =于2014-03-17 10:10:07留言☆☆☆ №153 ☆☆☆CI于2014-03-17 14:28:11留言☆☆☆ 是治愈。绝对不虐,他们还有漫~长~的时光要度过呢XD №156 ☆☆☆丽英牌探头于2014-03-18 18:54:0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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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8, 2014 22:38:08 GMT 8
写在前面: 结局的狗血补完,日常向。 ---
南方的暮春烟雨连绵,湿润温和的空气催得枝上新芽舒展开来,院墙间缀出一片连绵的新绿,掩住才开的花。 院落中有一少年故作老成状地负手而立,却仰了头,任凭细雨洒落,湿了衣襟。 沈家四子名夜,生来目不能视物。本分人家遇到此事自然伤心,不过有先前几个孩子承续些许家业,又有骨肉情分在,父母便也不曾薄待了他。 而这四子虽然不争不抢,却是个极聪明敏锐的人,凡事一点即通。几个下人议论常说,小少爷即使不能承续家业,做个师爷绰绰有余;只是那份老成落寞之感,总让人不好亲近。 沈夜听闻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回过头去,打伞的沈老夫人颤颤巍巍,搀着他回了屋檐下。 他却回头,试图追踪墙上再次传来的细微响动,虽然仍是夹杂在雨声中,听不真切。
三日之后,这平静的南国村镇,来了一位奇人。 沈家厅堂之上,是古怪的沉寂。 沈父端着茶碗的手看着不稳了,丫鬟忙要扶上去,茶碗盖子却砰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瓣。他拦了丫鬟,定定神,看着眼前奇装异服的人,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确系在下思虑不周,唐突造访,让丈人受惊了。” 那人看不出年龄,容貌仍是青年,长发几乎及地,衣服层层叠叠,只眼下一点红痕煞是显眼。他眼中露出诚挚歉意,忙一抬手,那茶碗盖子的几瓣稳稳升起,在光晕中完好弥合,最后被放回了茶碗上。 沈父又是一抖,这茶碗差点连着盖子再次落地,终于尖着声音问道: “身怀异能之士本应闲云野鹤,如何甘心在寒舍为奴?” 那人便行了个礼:“实不相瞒,丈人膝下幼子前生与在下有一段因缘,在下于世间寻访百年,方才觅到此处,只欲再续护其周全之约,如此而已。” 那人见沈家上下半信半疑,却也不恼,又一抬手,手上就是一片光晕。几处光点散落至沈父手上,随即没入消失。 “此处也有些苗人居住,丈人尽可查证——此蛊名为牵线,一旦在下对家中何人怀有不利之心,丈人起了杀意,此蛊即刻发动,在下也将消亡。在下会居于近处,一旦做了决定,传唤在下便可。” 言罢,这身影已然不见。
沈家便将沈父手上纹路抄下,寻访相熟的年长蛊师,等到寻出了个结果,听闻众人皆是脸色一变。沈父忙叫来了沈夜,道:“出来吧。” 那人于是现了身,俯身要行礼。沈夜未曾听闻脚步,皱起了眉。 “且慢,”沈父却忙制止。 “不论是何缘由,阿夜生来便带残疾,本是要人帮衬,你若执意,也是命里合该。只是沈家是明事理的人家,虽熟读经史,却没有那些下九流的门户之见,这位异人不该屈尊为仆,便做一位先生,教养犬子可好?” 那人却滞了滞,终于行了个礼:“若是如此,在下……求之不得。” 沈父于是起身,引了沈夜一步步走到那人身前。 “阿夜,拜师。”
二
沈夜便向前走去,他听那人的语调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本该冷硬的棱角生生被这南国的烟雨浸软了,抹不去多年的锋芒,却仍带上些久经世事的韵致。 他再走得近些,仍未感到温度或听见呼吸,一时错判于是再往前走,直到鼻尖触上那人前胸。他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往后退了一步,肩头被一只略冰凉的手急切挽上,那手戴着手套,仿佛还镶嵌了些金石齿轮一类,他一跪,那手却没挽住他,离了开去。 “师傅。”他行礼。 身前没了声息,那人像也愣住,直过了许久,方才扶了他起来:“本不必……行此大礼。” “让异人见笑了,不过总算行礼完毕,束脩稍后便让人补上,并收拾一间别院出来,还望异人勿要嫌弃寒舍简陋。”沈父在身后忙说。 “却不知这位异人如何称呼?”沈老夫人悠悠接上。 那人顿了一顿,施了一礼:“……多谢款待,令郎颇识大体,目不能视非他之过。而不曾自报家门,却是我思虑不周了。在下姓谢名衣……表字初七。” “想是在家中排行老七?”沈老夫人笑道。 那人含糊应了一声,再没答话。 四下无言,沈父索性起身带客人去了别院,而沈夜立于原地,若有所思。
晚间的沈家各院点上了灯,暖融的光几乎掩过天上清冷的月色,不过于沈夜却是没有分别的。 远远听见脚步声,那人像在院中徘徊,他于是悄悄走了过去,却到极近处才听见那人犹豫的声音,还像在斟酌称呼一般:“阿……夜,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他便一行礼:“师傅。” 那边长长的沉默,然后一声叹气,那手伸过来就牵着他往前走:“阿夜,以后私下里,还是不要叫我师傅的好。” “为什么。”少年脸上是微小的惊慌。 “阿夜,不是我不收你这个徒弟。”那人忙辩解,想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对我而言有些缘由,所以很难习惯。” “那我该叫你什么?”少年皱了眉。 “……我有许多称呼,阿夜选一个便是。” 沈夜于是沉吟,终于说道:“那叫你初七可好?” 那手轻微颤抖了下:“……为何?” “我也不明白,”沈夜见那人不拘于师徒之分,也有些放松下来,“只是听见时就没缘由地觉得,这么叫着习惯。” 那人再没说话,手悄悄握紧一分。
直到走进屋里,沈夜进了门,眉头舒展开来:“初七,你是点了什么?闻着不像普通的灯油。” 那边是轻笑的声音,听着那人起了身,脚步再近些时身边有了丝丝暖意,而那异香也近了。“这些年我行遍天下,在北海觅得大鱼,取其膏脂燃灯,便有香气,且灯火永明不灭。” “真好。”沈夜笑道,“可惜我看不到,也只能闻一下,多少耽误了好东西。” 而后沈夜听见护甲落在案几上的声音,忙摆手:“初七不要难过,有些事情是命,改不了的。” 却有手搭上他肩。 “不……阿夜。” 那人的声音竟然带着笑意。 “阿夜生在这么个好地方,又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便应该开心了。至于其他,并不……十分重要。” “是么?”沈夜觉得自己的脸无缘无故有些发烫,“可是初七是师傅啊,虽然我娘会把字写在我手心,我几个哥哥也会念书给我听,学起来终究很慢,初七不会生气吗?” “自然不会。有法术在,书页的字迹画面俱可凹凸,阿夜就可以如常人一般读书,读多了书就可以学法术。” “法术……”沈夜抬了头,“听说初七来我家的时候,一抬手就修好了一个茶碗,是那么厉害的法术吗?” “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真好。”沈夜就笑,无光的眼睛也像带了光彩,却又抿嘴,像突然动了个什么念头,“对了初七,你说和我前世有段故事,又是怎样的事呢?” 初七的声音就悠然起来: “阿夜,那故事太长,现在怕说不完,也怕阿夜听不懂……或者我们约好,等阿夜长大再来问我,我就全说出来,这般如何?” “嗯。”沈夜乖巧地点头,然后催着初七说些各个地方的新奇见闻,直到听得倦了,他靠在案边,半梦半醒间感觉有张毯子轻巧地落在自己身上,而灯却未灭,细碎的“噼啪”烛火声伴着丝缕的暖意和香气,让他觉得满足又安稳。 他索性睡去。 那夜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在梦里他几乎能描摹出那灯盏中火焰的形状和色泽,还有灯边守候那人经年未变的侧影。是的,那时他仿佛还看得见,那时他在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见灯火明明灭灭,而那人定定等在那儿——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离开般。
三
几天后一个傍晚。 初七在院中石凳上有些坐立不安,终于还是起身,挽了袖子:“叨扰许久,在下还是去帮把手的为好——” 这下慌了周围几个,沈老夫人立马给沈家大哥使了眼色,大哥奔上去就拦在初七前面一作揖:“先生肯来教养我家幼弟又分文不收,一日三餐理应我家承担,常言君子远庖厨,如何能让先生去灶台!” 一番话诚恳又淳朴,初七也只能苦笑着坐下,于是今晚仍是一切太平。 菜饭简单,一家人吃得却不亦乐乎。唯有沈夜坐在桌前听了会儿,皱了眉头,接着夹了一筷子菜准确无误地放到初七碗里。新剪的春韭入锅翻炒完仍是碧绿欲滴,只是有些长短不齐。 “这个菜初七……先生还没尝过吧?” 初七夹起来放到嘴里,犹豫着点了点头:“……很不错。” 流月城人不饮不食,久而久之,人的味觉也就淡薄。他到了下界,虽然要吃饭喝水,然而也只是维生,对其中滋味无法评说。 “那就好。”沈夜脸上的小心翼翼化为如释重负。 沈父看向迷惑不解的初七:“这菜是这孩子自己在后院剪的,刚才怕剪得不好有些担心,在向先生邀功呢。” 初七就笑,不言不语地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直到这盘见底,而沈夜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吃晚饭,初七就借故要回别院,而等他真的踏上别院的石板路,却已是明月当空。 夜晚春寒料峭,院里没有亮灯,却还立着一个伶仃的身影。 沈夜听到声响,忙回过头:“初七,刚才我在找你。” 少年语气故作淡然,初七却有些没来由的心疼:“这么晚了怎么不进去等?”说罢忙牵着沈夜进了屋。 “说了今天晚上继续讲故事,我想初七不会迟来太久。”沈夜看着似乎要笑,却又仰了头,顿了一顿。 “说起来不要笑话我,初七来我家来得太突然,简直不像真的一样,我就怕初七哪一天要走,也是很突然的。”
沈夜感觉初七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安:“初七我说错了什么吗?” 而后他肩膀被人扶住,初七开口说话,声音很低: “阿夜……无论如何,这次我……绝不会再背叛再离开了。” 那语气过于郑重其事,又仿佛带着点慌张和经年累月沉积的痛苦。沈夜皱了眉,表情疑惑,却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背叛不背叛……听着像是说书的台词一样。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不,也不对……” 他仰起头沉思,初七发现这表情多少年都一如既往,眉头微皱,嘴角微抿,眼睛朝向侧边一个方向。 “即使以前真有关系……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活了十五岁,只知道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如果吵架了,就应该道歉;如果说不上话,就至少见面打个招呼,听了再多说书,其实平时乡里人和人之间,就只有这样而已。” 然后沈夜又微低了头,像是在下决心:“……所以,刚才初七说这句话的时候很难过,而我不想再听到初七这么难过了。” 没有回应,他却听见衣料的轻微摩擦声,接着是一个拥抱,手上被放上几株草木。 “抱歉,去给阿夜找药了,下次出门一定先告诉你……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那拥抱克制而颤抖,几无温度。不过沈夜还是能从语调猜想,初七笑了。
“那……就上次没说完的,巫山神女的故事吧。” “好。”
四
转天清早,沈家人千恩万谢拿了药,就唤了大夫研磨炮制——初七本来执意亲自动手,只是一家上下见着他与能入口的东西并在一处,就如临大敌,是以他再固执也被生生挡下了。 沈夜服下几次汤药,眼前仍似遮了道严丝合缝的帘子,见不着半点光影。老夫人于是低头抹泪,悄悄带初七出了屋,说是以前家人给阿夜四处求医问药,也找邻近寨子相熟的巫医看过;那人算得有名的神医,却只对着沈夜摇头,道,他目盲是合该命定,针灸方剂都救不了。 “先生身怀奇术,这草药应该是极稀罕的,因此我一时糊涂,又存了份念想,但如今看来怕是不顶用……只是好意心领了。” 初七却从听闻“合该命定”四字,就如遭雷击,愣在当下许久,方道:“如此……我去找阿夜聊聊。”
开门进去时,沈夜仍是背对初七站着,淡淡道:“初七,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不过无妨,早也就……心里有数了。” 这份与年岁不相称的持重感,经了几世,还是牢牢附着在那人身上,像个洗不掉的标记,对着再多变故,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一样。 听初七没作声,沈夜乖巧地再开口。 “书上说,世间的事,果报必有因缘,并不打紧,如果初七知道是为什么,往后一并告诉我就是了……比起这个,听了许多精怪鬼神,今晚要是能再说些游历见闻就好了,初七讲得那么绘声绘色,简直是一如亲至……” “别夸了阿夜,自然说与你听。”初七的声音却仍是认真,“还有,说什么一如亲至,那些地方,等阿夜再长大些,都是要带你去的。” “可我看不见,不是浪费了大好景致?”少年有些讶异。 “世间风物,本不止在看。”那人声音带了些释然的笑意,“日月山川,朝暮雨雪,诸般变化,也是能听能感……诸如说,阿夜,你去过灯会吗?” “村前空地每年元夜都会办上一遭,听说扎了许多灯笼,地上还摆了兔子灯莲花灯……”提起好玩的事物,沈夜的孩童心性就不由冒了头,“父母哥哥都会带我去,读灯谜给我听,每次都能猜中不少,回去煮元宵,帮着搓揉成团,吃起来也格外有滋味。” “那就是了,看不到灯,阿夜一样过得也很开心……阅遍世间,未必凭借双眼。”初七的声音扬起,“那今晚不妨来与你说说别处的灯会……” 沈夜就坐正了听。 “……说起最热闹的,还是长安的灯会,一到上元前后,撤了宵禁,宫城到曲江直被灯火连成一片,大灯一早就挂出来,小灯现扎着卖的多些;灯谜场前后挤满了人要试,两边拉了绳索,挂满花笺裁成的谜面……中间呢就穿梭各色人等,买糖水果子的开了几摊,街上就四处飘香;有平时不出门的姑娘家,就在高帽两边布了层轻纱,围在脂粉摊前,面纱有带金线织的,灯火映上去,闪着点点的亮……” 初七绘声绘色地讲,沈夜就痴痴听着。他望一眼沈夜眼中雀跃,唇角便勾起笑容: “当时徘徊在坊市里,就总想着,这么热闹,要能带你来逛上一逛,该有多好……那儿还有卖酒的,比起当年的要醇香许多……” 沈夜敏锐地皱了眉,初七也自知说漏了嘴,然而是止不住少年的发问了。 “那当年……是指我的前世了罢?” “是。”他只有顺着说下去,“那时,阿夜,我与你所在的地方,如今看来,真不能算得好,严寒贫瘠,物产稀少,但一住,也是……许多年。” “那边有灯会吗?”沈夜抬头问道。 “嗯,但并不在元宵。那里一年中最大的事,是祭奠神农大神……一到那时,就搭了祭坛……上头有人执礼献舞,下头燃了篝火,也有五色石点的灯,算是热闹了……” 只是自他有记忆起,这祭典一年比一年荒凉冷清,这个,初七却是不会说的。
“听着像是书上的事……按先生的说法,是有上古之风……那五色石,又是什么,也像书上说的那样,是女娲补天用的那个?”沈夜却越听越有兴致。 …… 一问接着一答,初七一边绕开些话题,一边勉力回应其他;至于沈夜,再旺盛的好奇心,也架不住袭来的困意,见他眼皮时而就向下沉上一沉,初七索性再抱了毯子给他盖上:“睡吧。” 沈夜接过道了谢,头一偏很快就睡着了,初七望着他的睡容,眼里的神气却似乎……比那刚听了许多奇闻趣事的少年更为满足。 “那时的节庆是祭神的,你从来不信,却次次为此殚精竭虑,比起来,阿夜,凡间的节日,真是好得多了……” 他低声道。 回答他的是呼吸声,安稳而均匀。
五
起先,沈家上下对这位先生是且敬且畏的,温文尔雅兼之修为高深,即使并不心怀恶意,也总让人不敢多有来往,直到某天几个人到底没拦住,初七进了后厨去,顶替他徒弟打下手。 ……此事始末,太过惨烈,沈家上下之后对此一律按下不表。村镇中人只口耳相传一桩轶事,当日沈家院落之中跑出鸡鸭若干大黄狗一条,于街坊家中狂奔一气状极惊恐,俱是厚道人家,捉了送回去便罢——进门却见那一家上下,也是面有菜色,眼神慌张,坐在桌前一水儿的强颜欢笑。 然而至此之后,新来的先生和沈家人的关系倒是日益热络起来,几家村妇先是觉得奇怪,议论之下才有了头绪——白璧微瑕,更好亲近一些。 不过热闹气氛并不长久,沈家虽然未曾有过功名显赫之人,诗书传家,这年立夏一过,沈夜就送了他三个哥哥去赶秋试,如此家中除了帮工,只沈夜余父母及师徒二人。 ……
初七才将油纸伞张在檐下,随手拂去袖角雨水,就听闻院内脚步的声音,索性先不顾沾了泥水的衣裳下摆,走上前去。 本是多雨的地方,到了真正入梅的季节,更没有几天放晴,淅沥不住将近一月,镇前的河水涨满,两岸的芦芽抽条更快,黄嫩转为苍翠,要踏过那片浅滩也困难些——他不好惹人注目,法术之类,俱不必谈。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夜准确无误地伸手,接过初七手里蹦跳着的几尾活鱼——有些劈手夺过的意味——而后转身要跑,在流泻而下的水幕前又犹豫了。 初七看得明白,不由苦笑,撑了油纸伞牢牢罩住就要一咬牙往外走的沈夜:“要去后厨吗?” 沈夜紧紧攥着那几尾鱼,这才点头。 初七有些无奈:“阿夜,和你说了那是最后一回下厨,就是一言为定,这回绝不掺和……” 沈夜听了这句却想了半刻,这才略紧张地开口:“初七你不要误会,你做的东西是很好的……起码我觉得是,只不过太好的东西往往不能多吃……” 初七愣了,不知该怎么回他,却听得背后“扑哧”一笑,有些懊恼地回头。 沈老夫人捂了嘴,向他挥了挥手,眼中笑意未散。
炊烟袅袅升起,初七先带了沈夜去还功课,背完书沈夜拿了几张纸,是试做的诗文。因着沈夜的眼睛,初七不做圈点,直接拿起仔细看着,读一句评一句。 “确实是好议论,文式合辙,陈叙合理……”初七说完,顿了一顿,然而沈夜捕捉到语气间的欲言又止,就皱了眉。 他按着多少年来的惯例如实相告:“阿夜,这纸……没打过格子。” “以后如果要谋差事,我想……不会有打凹凸格子的纸。”沈夜只是笑笑。 初七叹了口气,扶起沈夜的手在纸边上摸了一摸,然后握着他手划了条线。 “这是你写的那些字的走势......我来之前,用笔纸写过字吗?” 沈夜摇摇头:“爹娘兄长能教我在沙地上写字,带我去村塾听课,已经很开心了……” 他听见初七又叹了口气,连忙回身去:“这并不打紧……” 那边却是阵翻动,而后初七的声音响起:“阿夜,摸摸桌子上有什么。” 沈夜伸手,小心翼翼向前探去。这东西摸起来像个玲珑的木头架子,其上一根冰凉光滑的细线。 “这是墨线,阿夜写字时,将这线下沿和纸边齐平,上头这根线就恰好是直的,写时偶尔碰上一碰,就明白自己写歪了没有,以后要是习惯了,就能撤去。” 沈夜低头微笑:“初七怎么有这种东西?” “我也是个偃师,做过偃甲,木工活计常常用到这些。”初七沉思片刻,说。 “偃甲?木牛流马之类吗?”沈夜仰了头,尽力从诸多故事话本里找这东西的来历。 “不止于此,做出来的可以……几近活物活人。” “是吗?”沈夜的眼睛仿佛有了光彩。初七却低下头,继续呢喃,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沈夜。 “不过,阿夜,近乎活物终究是近乎活物,造化之力,天道轮回,这些谁又……能做更改。” 话才出口,初七就明白自己到底是失言了,沈夜迅速地嚼出了这话里有话,眉头紧锁望了过来,复归空茫的眼里含着不安。 初七闭上了眼,不知如何给出个平淡无奇的解释,过去几百年间最为尖锐的那一部分在他脑海中划过,划得有些生痛。 他没有睁开眼,视野所及一片黑暗。这是阿夜惯常所见的世界,他自顾自地想。 阿夜……现在的阿夜眼中,他是谁呢? 他行遍千山万水,心无杂念地找,毫无犹豫地留下相伴,却没有想过这诸多的的问题……自己于他,是一位年长的友人?有恩的师父?或者只是偶然寻到的一个依靠…… 如此他已别无所求,但这过往种种,以后又将如何说起呢?
六(重发)
初七仍然闭着眼睛,耳边潇潇冷雨敲窗,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再有片刻就好,他想,而后就是一如“往常”了。时间在他身上刻下的东西太多。百年间二人沉默以对多过相谈甚欢,直到再往后,独自流亡尘世几十年,目睹下界居民有来有往嬉笑怒骂,才恍惚觉得他们二人若能寻到彼此,也会一如常人。 如今他终于惊觉,若要相伴,大概还是只能说些不相干的话。 ……而再有所求,想来只是奢求了罢?
他佯作若无其事睁开眼——但几乎在同时沈夜摸索到了他的手,指尖就顺着攀附上他手臂,而后起身牢牢抱住了他。 这一阵子沈夜长高了些,但是要环住他还是要费点力,他的脸颊直接蹭上了初七胸前,丝丝暖意透过层叠的布料扩散开,直使初七呆立原地愣了半晌,这才开口:“阿夜,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明白。”沈夜稍有停顿才如实相告,“我看不见,做许多事仅凭直觉,因此也不去多想。” “……我无妨,阿夜,不必担心。” “既然是这样,”沈夜松开初七,因为扑得太急鼻尖蹭上点红,初七刚要伸手擦拭,想了想又缩回了手。而后只听沈夜淡淡地道:“初七,那么和我说说那些造化轮回不可更改的故事吧。” “阿夜,这样……可有不妥?之前和阿夜约好……” 沈夜抿了抿嘴:“约好的自然要守住……所以即使我改了主意,也要和初七商量——以后提起那些,不要绕开,初七当故事讲,我也就当故事听,好吗?” “这……为什么,而且那些是很重要的事……” “初七提起这些又要瞒着我的时候,听起来真的很难过……” 沈夜低下声去。 初七仍然沉默。 “我说我不在意,初七不会相信,看来只有索性让我知道,才会明白这些对我真的只是故事——” 沈夜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抬起头高声说,眼珠转向初七的方向。 “和初七陪着我这件事相比,那些不好的事一点也不重要——”
——沈夜呆呆站在原地,层叠的衣料越过他的肩线垂坠下来,他整个人被环绕进了宽大袍袖里,额头碰到张棱角分明的脸。 沈夜靠着触感开始在脑中描摹初七的长相——两绺头发垂在脸侧……眉峰锐利眼帘低垂……鼻梁直挺,之后是……现在落在他额头的,薄而凉的嘴唇。一个极其克制而轻微的吻…… 沈夜无法再猜初七在想什么了,他心脏狂跳,脑中一片空白。窗外淅沥的雨声掩盖了室内的响动。 片刻后遥遥听得踏过水洼的脚步声,初七松开他站到一边。窗外传来帮工丫头的喊声:“先生,阿夜,开饭了,也别太刻苦了些——”
沈夜突然发觉自己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忙应了声,扭头就跑。
而初七静静站在原地看这少年跑远,眼中仍然是掩不住的惊喜和光亮。
…… 那是几十年,甚至更久之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太久,年岁已经模糊,他仅记得那是五色石已经为数不多的时期,殿内只余豆大一点灯火,远处半熄的暖炉散出一丝热气——也只是叫人不至挨冻而已。 沈夜就着这点光,低头打开一卷竹简,他正襟危坐在旁,也低着头,未有说话。 每当夜半无人之时,沈夜总让他现身在侧,偶尔问些什么,他就答上几句,然后又是无比漫长的沉默,竹简堆积如山,只是沈夜圈点批改之余,隔一阵就抬头,眼神扫过他再继续埋首案牍之中,像在确认什么。 初七早就明白他们之间先前有段缘故,沈夜看他不多,而眼神间款曲万端,绝非对一个陌生人所能有。但沈夜不说,他也不问。 于是那时他想,那这过往,究竟何等不堪,才能让人再不提起?这不成规矩而悲哀的疑问此后在他脑中日积月累,愈加浓烈,却一直未说出口。 傀儡绝不做无谓的事。
后来在广州,沈夜亲口将这些揭开,再到神女墓,过往全数呈现,他才发觉反是自己心中猜测太过无情,但也已经再也无从知晓他的主人对诸般往事的感想了——待他侥幸逃出,一边隐匿行迹一边寻访,跌跌撞撞数年,方知北疆上空再无流月城。他听罢不敢信,顺着一路去到那里,地面举目所及俱是沙石;等到风雪初歇,长空一色,了无纤尘。 于是他转而去觅沈夜的魂魄,并非不懂寻来的可能是个陌生人——且天地之大,浩浩荡荡,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他只是不甘,想亲口问上一问。问那些没来由的纠缠、意味不明的沉默相对、片刻凝望的眼神,问那人是否对自己真是只余憎恨…… 而后跋涉人世,再数十年……直至山穷水尽处,他终于寻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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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9, 2014 0:57:23 GMT 8
七
吃过了饭,沈夜就催着初七回屋,去讲那往事。 初七持那鲸脂燃的灯走到案边,沈夜却突然伸手去够他。他因为不安而眨动的眼睫随即拂过沈夜的指尖。 而后沈夜得逞地缩回手:“我想这过往该很是漫长……初七任选一段说与我听就是。其余的,我不会问。” 长长的沉默过后,是初七复归淡然的语调:“我记得许多事情,一时半刻总说不完。今天恰好陪你练字,不如就来说说当年练字的事。” “这么说来,当年我们就是师徒,或是共学?”沈夜听罢开头,就兴致盎然起来。 “对,也不对……之前说不称你为徒有些缘故,那是因为,上一世,阿夜是我的师尊……” 初七缓缓地说。
掐指算来,竟然也已经两百余年了。彼时谢衣拜入紫微祭司门下不过二十来天,奉了家人的嘱咐每日早晚拜谒师尊,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恭恭敬敬未敢逾越。 而那回他走进去,沈夜却并不看他,低头读着什么。他不敢出声,立在角落静候,远远望去沈夜手上的东西也有些墨迹,却并不是流月城惯见的竹简,软软薄薄的一片折了几折,上头写着他看不明白的符号。 “会些什么文字?” 沈夜突然发话,他便拢了袖子低头应答:“回师尊,之前学过殿上用的文字。” 他再抬头,却见沈夜皱了眉:“称呼免了。以后时间还长,问答来往全合礼数,也太过麻烦。” 他点头应是,沈夜就自侧旁抽出一卷竹简丢与他,道:“这上面说些什么,你可明白?” 他拾取来打开一看,是说城中各处五色石每月的分发事项,用了半刻通读,便阖了卷轴,将涉及地方数量一一复述。 沈夜就展颜一笑:“很好,果真是本座的徒弟。那么今日教你些别的。”说罢招手让他上前,递给他那软薄的一片。 “这东西唤作竹纸,像这样折起再写上字,就叫册页。你此后就学这册页上的东西,只是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这些文字写法……也暂时不可外传。” 虽然说着禁令,沈夜的语调仍是极柔和的,看他忙不迭点头,就从案边立起,伸手要把他扶到座上。 他虽然年幼,也知道这是第一桩僭越的事,犹豫着不敢上前,直到沈夜皱起眉,才听话坐下。沈夜就展纸磨墨,待他坐稳,就指着纸上各处,让他认天地日月之类,又将谢衣二字写了一遍要他记住。 可习惯了流月城文字的圆转勾画,横平竖直终究不是件易事。他练了几遍,笔下的东西依然歪歪扭扭看不出全貌。 沈夜叹了口气,握过谢衣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此后数年间他便将这文字全数掌握,并把沈夜搜集来的书籍通读一遍,但直至继任破军祭司前不久,才明了这是下界文字,并隐约猜出师尊当时用意。 ……
初七的故事说到这里就打住,今天沈夜的精神却还好得很,对着他就发问:“那你后来岂不是没书看了?” 初七哑然失笑:“那些书籍要从下界找,自然得来不易,你是个爱书之人,当时也颇为此苦恼……于是后来我行至下界,就顺手搜罗了诸多野史杂记之类,甚至听到时兴的诗曲里有出彩的句子,也会抄录下来……” ……只是当时终究没有送到那人手中而已。 “那就是后来有书看了。”沈夜点头,并不深究,“可那‘用意’是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
初七的声音一拖长,沈夜当下明了他的意思,说那就择日再讲。 而初七远远望着沈夜回去睡下,才回了屋,将手比划出一个扶笔习字的姿势,眼中仍是含了些笑意。 ……他拜入沈夜门下时,那人早已自岁月的铁与火中锤炼出持重老成、一派孤高的姿态,当时只觉敬畏,而多年过后每思及此,则是心中隐痛。后来世事变迁,他亦曾无数次想过,沈夜并没有如他当年一般的少年时光:个子几乎一两月间就高一寸,面对他人时带着不安的好奇与过分的信任,却有个年长者耐心带着遍览世间种种,再不着痕迹地避开与之共生的凶险诡谲。
……现在,换作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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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2, 2014 20:49:05 GMT 8
八
行至仲夏,沈夜已经写得一手齐整的好字,文章也更利落起来。家人对初七千恩万谢之余,少年也终于得了闲,趁着消夏与师傅偷偷学起法术。 南国温暖湿润,唯有暑热最难将息。沈夜不似一般同龄人上蹿下跳,然而汗流浃背地练,进展也是缓慢。初七想了各种法子,又是偃甲风扇又是造冰块,仍只能稍作缓解。倒是急了沈夜,每见一件解暑事物,就忙摆手解释,说人生前十几年没这些,也都一样过来了。 然而少年渐渐发现,自己术法上的天赋似乎只是平常,初七教个极小的咒决,也须反复十天半月工夫。然而初七并不发急,也不训斥,只坐在一旁陪着。 渐渐沈夜有些起疑,索性开口去问。那回他练习以咒举物,第八回摔碎了手上瓷碗,初七不声不响用法术将这碗再复原,沈夜就道:“师傅,我这样……算是朽木不可雕?” 他能听出初七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这话说得太重……却又何出此言?” “练得实在太慢了些。按师傅的说法,这咒一天就能掌握。” 初七叹了口气,就伸手过来扶了沈夜坐下:“阿夜……念咒施术在下界本不是必要的事,随意学学即可,何况调动灵力,最忌心浮气躁。” “上辈子我比现在强吗?”沈夜只问。 初七滞了一滞:“……是的,那时的阿夜很强。” 而后沈夜就听闻一声轻笑——似乎是猜出他在想什么,初七又慢慢开口解释。 “阿夜,没有必要和上辈子的自己比较……世间强横之人,少有自然天成,多半因为有所执念,踏着血与火的道路往上走,到头来,也就落得个高处不胜寒……” “听来当时学得也并不快,只是更兼苦练?可变强总是好的,如果之后高处不胜寒,不能再像书里的隐士一样……寄身山水之间?”沈夜听得一知半解,还有些不甘心地问。 “……那时的阿夜身上有无法落于旁人的责任,因此即使异常出色……也更为辛苦。”虽然说着沉重的事,初七的语气却带了笑意,像是笑少年不懂这其中款曲,也像欣慰少年对此的一无所知。 “唔,那么初七是希望我……不要那么强?” “我的愿望仅仅是阿夜这辈子能过得顺利。”初七的语气却严肃起来。 “除此之外呢?” “并无其他。” “初七没有关于自己的愿望吗?那么,初七又是因为什么而变强的?……” 沈夜觉得奇怪,于是顺着问了下去——又突然住了嘴……他惊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呼之欲出的秘密。 那是他之前不曾想过的东西……世间师徒那样多,传道授业之外,怎样的执念和情绪,才能让人跋山涉水数十年,去寻一个人的来世,而找到之后,竟然像完成了此生最大的一桩心愿?……
初七端着茶碗坐在原地,不晓得该怎么接话。他窥见沈夜皱了眉,这个岁数的少年,对旁人情绪总是特别敏感……然而如何能让他知道…… 他已经别无所求……他怎能再有所奢求?
然而沈夜回过神来,却先是起身倒了杯茶,为自己的失言向师傅恭恭敬敬道了歉,而后再练起法术,不紧不慢,没事人一般。 初七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看沈夜再将那瓷碗颤巍巍地浮起,而此刻窗外突然起了阵凉风,他和沈夜的衣襟全被掀起。 初七心想不好,刚要出手去扶。沈夜却稳了稳身形,又一挥手,那瓷碗牢牢悬在半空之中再不动弹,而后抬头对初七露出个得意的微笑。 那时,初七自然还不能知晓少年心中那点小算盘,但少年却已将师傅那秘密猜透了七八分。
此后数年,日子过得平缓,桌上图谱字纸换了一叠又一叠,天气转凉回暖,循环往复……而光阴似流水,那眉目初成的少年长成与初七一般高,似乎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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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2, 2014 20:49:17 GMT 8
九
初七一进门就闻见阵香气,沈夜循声从灶间走出,将手上汤碗摸索着放下,就招呼他开饭。 仲春时节,物产更为丰富起来,菜色也见新鲜。新上的鲈鱼伴着两三味时蔬,即可成就一桌佳肴。何况沈夜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初七尝不出味道,只看刀工色泽,也能大略明白其中用心。 “初七,过上几天……去买些纸钱,清明到了。” 吃了一半,沈夜突然放下筷子,道。 初七应了一声,五年多前,沈家二老先后高寿离世,倒也平静不曾受苦。兄长们居丧三年后,再各自外出闯荡,做官的做官经商的经商,留了幼弟看管这旧宅,顺带也是尽孝的意思。 哪怕换了一世,沈夜骨子里还是要强,不愿依赖兄长贴补,就做些抄书写信的活计,偶尔教村中幼童识字作文,加上初七以法术蛊术除妖治病之类,也能支撑家用。日子于是这么一天天别无两样地过去。 “对门婆婆说稍后有封信要托我写,别栓上门。”待初七也吃完,起身去整理碗筷,沈夜又说。
那老婆婆晚饭后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了,沈夜一问其实也无甚紧要,不过思念取功名的儿子,托人捎去封信嘘寒问暖。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沈夜再择要事记下,也不过是“提防毒虫叮咬”、“盘缠可需再加”一类,也耗去大半时辰。 待信纸晾干,初七就将它折了封好,沈夜再添上名字就还了过去。老人千恩万谢,抬手就往袖里掏出备好的报酬。 沈夜听得声响忙拦住:“没有小辈收长辈钱的理。”如此推三阻四一番才罢。 老婆婆却有些过意不去,似乎是想了会儿能帮上这师徒什么忙,而后开口:“那这情老身就领了,改天给沈先生说门亲,也算是报答了。” “这……” 沈夜心知她是出于善意,而他心思从未对人点破,一时竟然语塞,又听旁边的初七没了声息,有些焦急起来,皱了眉。 “沈先生不必担忧,虽然先生目有微恙,按老身所见,仍然算得一表人才,成亲绝非难事。若有心仪的姑娘,告诉老身一声就是。” 沈夜听闻此言唯有笑笑:“如此好意沈某心领,自会留意。” 话音未落,他就听得一旁初七不知为何动了动,指节磕上案几。 老婆婆却满意地点头:“如此就好……先生一个读书人,行动又不便利,总要有人照顾生活起居的好。”
送走这婆婆,初七转头关上了门,沉思半晌道:“阿夜,你岁数到了,婆婆说的事是该考虑下。” 把场面话当真了?沈夜心中暗叹,面上仍是平静。 他收起笔墨,起身走上前去,直走到与初七很近的地方,听得那人往后退了退,也不理睬就抢先开口。 “成亲的事怕是没着落了……我已修书一封与家中长兄,说要与你外出云游几年。” “这……阿夜,你并不曾与我商量。”初七先前冷然的语调带了诧异。 “前日家兄已经回信,说我自幼居于此地,出去游历一番长些见闻是最好不过,祖业尽可交与相熟村人打理。过了清明,我们就动身启程。” “只是阿夜……为何?”初七仍在错愕之中。 “……小时候你常说要带我遍览世间风物,总不至于是假话。”沈夜淡淡地道,“何况那些你与我提及的地方,广州、西域、北疆……想来还是要去看看,才能明白许多往事。” “阿夜,那些并不都是好事……” “然而你却找了我几十年,大概也不全是坏事。” 沈夜平静地抬头,而后再往前一步,握住初七的手。
“说来可笑……初七,你怕是以为换了一世,就全然是两般况味;而沈某前生后世,所动心者,大约唯独一人而已。”
院子里骤然寂静下来,唯余才起的微风拂过树上新芽。 ……跨过漫漫寒冬,经历乍暖还寒,暖春的季节终于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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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2, 2014 20:49:33 GMT 8
十
清明一到,村镇前后风烟漫开三五里,雨丝风片再添了些凉意。沈夜和初七也聊备薄酒到祖坟前作了祭扫,再置上车马,于一个骤雨初歇的清晨,踏上了远行的路。 雨后的路面泥泞难行,又走走停停数日才走了一半山路,好在二人身怀法术,驱赶蛇虫蚁兽不在话下。而沈夜哪怕对山间的霜雾雨雪都心怀好奇,初七就教他触摸、辨声、寻踪等诸般手段,再认了数十种生灵。
然而没过几日,初七就与沈夜郑重道:“阿夜,脚程还是加快些好。” “为何?”这么说时,沈夜正将干粮连搜集来果子兽肉并作一处烤熟——哪怕是路上将就,他仍不放心让初七动手。 “再拖拉几天就要起风,赶不上这月出海了。” “出海?”沈夜听得太惊讶,险些忘了将手里的烤串翻面。 “阿夜,那是必须带你去的地方。” 初七只是沉声,并不作多的解释。 “是么……”沈夜听他这么一说,多年默契,也不再问,递他一串吃食,只余篝火毕剥作响。 周遭静下来,倒是留给初七时间去细细打量沈夜。少年长成青年,除却眼里没了光亮,眉眼与旧时竟然并无分别,只带了点软和闲适的情调。 那曾是他在上一世想望祈求无数次,只愿能让那人最终得到的东西…… 这么想着初七心中一动,俯身就往沈夜脸颊上轻啄了口。尽管不是第一回,沈夜还是有些着恼,挥了手拍开他。 初七见他有些羞惭,也就并不再进一步,轻笑一声接过食物咬了口:“阿夜你的手艺果然还是不一般。” 随即他仰头一望,这片地方雨后天色总是清朗,墨黑天空上点点繁星,不像流月城,俯仰之间都是那遮天蔽日逃不开的矩木阴影。 时地不同了,现在他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去接近对方。 这么想着的初七,嘴边漫过一抹无声的笑意。
又行几日,出了山岭,正是一座海边的小小渔村。初七像是轻车熟路地寻到户船家,说是要借个舢板去龙兵屿。 那渔民见是初七开口便道:“居然是你,好几年没过来了。” 沈夜听着有些疑惑:“船家……与他相熟?” “那岛上有些古怪,一般村人打渔都要绕开,偏他像是与那里有些渊源,不惜重金地要去,反正结果次次平安,我们也随他了。”那船家汉子笑着道。
“有些古怪?” 沈夜未及反应,已经被初七拽着上了船。今天的海还算太平,然而沈夜在船上只觉先是乱石飞空惊涛拍岸,后是海鸟盘旋低鸣、咸腥飞沫溅起……不过有初七在,兴奋仍压过了不安,他片刻后就收心静静坐着。等不多时,初七带船靠了岸,回身牵他上去,一踏上土地,只觉暖风熏面,花香扑鼻。
“像是个好地方……”沈夜感叹。 “是了……你替族人挑的地方,怎么能不好。” 初七握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这里住的……都是我的族人?就是故事里最终破出结界,迁往下界之后,他们的居所……? “曾经是……阿夜,记住,你早已不是烈山部的大祭司,只是下界小小村庄里一个平常人,当时功过,俱无干系。只是他们在此安居,是你当时最大的愿望,自然也是我几十上百年前最大的愿望。当初我找到这里,就在想无论前生今世,你不能来走上一走,总不算得完满……”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沙滩和椰林到了村口,沈夜听见隐约的谈话声,傍晚时分各家生火做饭,周遭都带着人间烟火气。初七犹豫片刻戴上面具,走近一户人家,沈夜但听见有谁肃然起身,随后是一位老妇自嘲的笑声。 “老身眼神不好,刚才错认二位是多年前离去的……故人,行了个旧时礼节。二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在下不才,习得些术法可抵御魔气遗留病状,受邀来与村长咨议。” 初七回以一礼,而后低声向沈夜解释:“之前有些缘故,只能偷偷摸摸过来,故而村人不识我,也是当然。” 沈夜点了头,而老妇一家听见“抵御魔气”四字,齐刷刷站了起来,要请初七和沈夜上桌,二人再三推辞不过,这顿饭就添了两双碗筷。 推杯换盏间,沈夜听老妇说,那村长也是个怪人,法力高强,尤擅医术,前几年救治不少水土不服的烈山部人,然而从来不露面目,亦闭口不谈师从何处。年长者便议论,流月城破界前后大多祭司都难逃其咎,只怕这村长也是知情——可他既然一片赤子之心昭然若揭,大家也都替他瞒着外人。 另一桩稀奇事,是这村长在龙兵屿居民慢慢度过难关之后,便将村中事务逐渐交付年轻人,自己则每年大半时间都外出云游,不知所踪。 “不过两位客人不必着急,掐指一算,这季节他也该回来了,天热了村里病患多些,又是渔汛夏收的时候。” 老妇替沈夜倒酒时,又悠悠地道。
结果吃完这饭,就听得村口一片喧嚷之声,初七牵着沈夜奔出门去,一个以面具遮住双眼的白衣人正被村中大小围着,听得声响,远远对初七点头示意。 不多时,那人就将初七和沈夜带到自己居所,一开门,沈夜就闻见一片草药气味,夹杂着些竜窣的爬动声。 “别动那些瓶罐,危险。”那人及时开口制止了沈夜的好奇,声音年轻而语调沉稳。 “他都不记得这些了。”初七替沈夜圆场 那人不接这茬,只转头对初七道:“然而你到底还是找到了他。” 说话里带着笑意。
这南国海岛上又一个漫长的夏日白昼终于结束,夕阳缓缓向下沉去,而各家渐次点上了灯,暖黄色灯火远远近近缀成一片,一如这尘世岁月,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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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2, 2014 20:49:45 GMT 8
十一
那人见太阳落了山,转眼从院子里寻出一坛子酒,掀了封泥,甜丝丝的香气就弥散开来。 他转向沈夜,犹豫半晌开口:“……如今未曾与你互通姓名,我是此地村长,称我十二就好。” 沈夜听这话说得古怪,像是那人不太习惯这么与他交谈,但也回以一礼,报上名来。 初七听见,却转头看看沈夜握紧他手,对十二低声道:“世事变迁,他与这些本无关系,只是我一念所执才相伴前来,无法隐藏行迹,若是叨扰……” 名唤十二的人又笑:“并不曾叨扰,但你既说找到抑制魔气方法,也须传授我几件,不然村民怕是信不过你。” 初七点头,从袖中摸出个纸包:“上次你说辅助养蛊要用一味草药,我算是找到了。” “正好!”十二拍拍手转过身去,“明天那蛊就能养起来了,喝酒喝酒。” 这人看似沉稳,谁知多开口几句就是掩不住的心性爽朗。沈夜听着不由想道。
酒是村民家自酿的,性子不算得烈但甜绵爽口,十二斟起一杯:“先干为敬。” “初七,你常来这里吗?”沈夜突然问道。 “不算常来……”初七先有些诧异,琢磨出其中心思不由失笑,“阿夜,往事一如烟云,算来也只有眼前这位共我二人还记得其中委曲,可以把酒闲话,如此而已。” 十二听罢,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在岛上这么多年,眼前事物日渐繁盛,但有时一个恍惚,还觉得自己在那小院子里,被一堆怪奇草木围着,兜兜转转地等……” 十二突然住了嘴,初七也不问。而沈夜于这沉默之中,皱了眉犹豫着说: “按我说来,村长,何必顾念往昔种种,当下要做什么,才是要紧。” 这话音一落,四周更静,许久才听见十二的笑声:“……容我再称一声大祭司,这许多年来,您脾气秉性竟然丝毫未改。” “只不过,”十二又转向二人打量一番,“看这眼下状况,有桩话不知是否当讲……” 他竟然也犹豫起来。 初七“哦?”了一声,却并未发问,沈夜则静静听着。 十二再摇了摇头,还是开了口: “待岛上事务稳定,我打算离开到处走走,顺便了却一桩执念。下次过来未必能够见面,所以先说了的好……” 十二停了说话,抬头望去,空中月色浅淡,遥遥传来岸边涛声,除此之外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唯有邻家庭院中引水竹管汨汨作响。 渔村的夜晚宁静而安详,比起当年所居之地的肃杀多了太多情致。一举一动无关死生,就有余裕思考那些看似微渺,实则算不得细枝末节的事。 “初七,现在你与……沈公子,并不比当年。为存续谋,尽可佯装一切如川而逝;而单为你二人计,那事……终究是个结。沈公子尽管开朗许多,仍带些百转千回佯装无事的性子,只是如今当真无此必要。” 十二不带犹豫地说完,举起酒杯,初七与沈夜也顺着跟了一杯,眉眼间却能见出已经各怀心事。 杯酒入喉,而后十二再摇摇头:“……我本姑妄说之,两位姑妄听之。” “不,”初七的语调却异常地严肃起来,“确是如此……阿夜,你先前有何顾虑,尽管说。” 沈夜并未去问这素未谋面的村长为何对自己心性如此熟悉——定是上一世的故人了,但初七的认真反倒令他诧异。他稍一沉思,道:“那么……初七,你说这旅途终点定在西域,是有什么不曾告诉我的缘由?” “那是唯一不曾告诉阿夜的事。”初七摇摇头,语气带些无奈,“……不过也是时候了。我们明天回陆上,就启程过去。”
十二仰头喝了杯酒,顺手起了个传送阵:“路途艰辛,耗那些脚程做什么,我送你们去捐毒便是。” 片刻又疑惑望向初七:“你的法术比我高强,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初七却愣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沈夜觉得自己大略猜出其中款曲,笑着说:“初七,你若是想带我看这路上风光,就慢慢走也无不可。” 谁道,初七还是沉默。这下连沈夜也愣在了原地。 身后十二先是顿住脚步,而后一声叹息。 “想不到,犹犹豫豫不敢确认的,这回竟然换作了你……”
经他这么一提醒,电光石火间沈夜突然一激灵。 他并未再多说什么,稍作思考就回身执住初七的手,道: “若是想明白什么,不妨现在……就带我去。”
说罢,沈夜立在那儿,静静等待。 他其实一直明白……从许久前初七开始相伴身侧就有所察觉;而成年之后就更见分晓。 初七对他固然无微不至,然而用情多深就有多顾虑,每踏出一步无不小心翼翼只怕失手。怕是极大的遗憾才会让这秉性果决的人如此行事……太过珍惜,因而转为瞻前顾后。 初七却不知的是,他早已深陷其中,只是当局者迷不知如何分说…… 那就唯有如此了。
“带我去。” 他再重复一遍,牵起初七的手。 直到初七终于一行礼转过身去,即刻就是个枝蔓横生的法阵张开,将二人包围其中,与皎皎孤月两相辉映。而后初七一动,那莹绿的光越发地盛起来,突然一转一收,瞬时间庭院中就复归了寂静。 但沈夜是看不到的。他只是察觉周围熟悉的灵力流转,以及……初七与他正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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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22, 2014 20:50:09 GMT 8
十二(完)
月色漫在沙丘上,泛着点点银光。几十年过去,大漠黄沙仍是因风而动,随流赋形。 初七收了法阵,先是四周转转,而后牵起沈夜的手道:“天气尚好,尽可行路,阿夜,随我来。” 沈夜于是随他走了几百步,初七却突然停下了。 “怎么?”沈夜有些疑惑地望去。 “就是此地了……”初七并未解释,只是缓缓说道,语调之间竟是有万般感慨,而后松了沈夜的手走开去。 “你怎么知道?” 沈夜问了却无回答,又听这风起沙鸣,向前几步弯下腰去抓起把沙子,手稍微一松,这细巧的沙粒就随之散开,随之一阵熟悉的灵力流过身侧。 “初七,你在旁边么?”他有些奇怪,转头伸出手去要找初七。 “不,阿夜,我在这边……但你且先别动。”初七的声音从后方不远处传来。 沈夜便觉得奇怪:“可这……分明是你的灵力。 ” 不止如此,那灵力虽然熟悉,却不似他平日感觉到的那样深厚,似乎十二散落为星星点点,但又聚起萦绕在他身侧。他走开去,这灵力流也随之移动,仿佛恋恋不舍。
“这就是……我隐瞒你的最后一件事。” 初七突然开口,而他眼前是当事人所看不到的奇景。 在沈夜的脚下,无数砂砾发出点点莹蓝色的光亮,他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映着这漫天光点,一时间竟然灿若星辰。 ——而随他一转身,这些砂砾在他周围升腾,一时舞成一片光阵,而后绕着他缓缓旋绕,状极婉转,如有千言万语泣诉:不及出口的约定,痛心疾首的失去,漫长年月的等待…… 而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叹不能两全,论沧桑变幻,喜久别重逢。
初七缓缓说下去: “流月城人的生死与下界居民有些迥异之处……” 他仰头一望,夜色如墨,月凉如水,几百年来,概莫如此。 生死来往,于尘世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因着禀赋过于精纯深厚,气息断绝之前若是已经无力掌控,身中灵力便会先行飘逸而出,耗散于天地之间……几百年前,因着不能两全之义,我曾与你在此争斗,险些往鬼门关前走上一遭。而自此数十年后,我手制的偃甲亦是出于一样的缘由,命绝于此。” 初七手握起一捧沙子,其上附着的些微灵力受到主人感应,发出青蓝色微光,他就一如手掬繁星。 之后初七突然一挥袖,手中这一把星辰被抛到空中,闪闪烁烁着熄灭。 “阿夜,这里……就是那两处相争的遗址。而第一次过后,我身受重伤由你带回,制成傀儡救活之后留于身侧,以主仆名义共度百年……直到与你说过的那场变故,流月城坍陷,我找回了记忆……但也再找不回你。” 他悄悄背过身去: “十二说得很对……那场争端之中,事涉大义,一分一毫不同,就是道相左而不相为谋……然而此中被舍弃的,何止是些细枝末节……阿夜,你明白这些灵力为何独独聚在你身侧么?” 沈夜定定站在原地,许久才开了口: “灵力本天成,造化归自然,若非执念深重,早应飘零各处……按我猜来,当年之事,你前后既非绝情背叛,亦非尽忠本分,只是有情于我,而又无法拘于私情——” 沈夜转了身,循声轻轻走去: “初七,你是因着深恨我不能领会其中真意,才心怀执念地找我;而也因为怕我再度误解你的心意,才不敢有所试探?那就换我来试探也罢——” 沈夜抬手过去,碰上了初七的脊背,那平素沉稳淡然还带些果决的人,此刻居然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早说过,前生后世所动心者,大约一人而已。而换了一世,再无外力阻隔,沈某如今所愿,仅是与你共度余生——”
“阿夜——” 只是片刻之间,沈夜就被牢牢抱住。然而他未有答话,只是拽起初七的手,稍许踮了踮脚,二人的嘴唇就轻触在一起。 初七再无法自持地俯身迎就,将这轻吻引为唇齿相缠,而后与沈夜一并倒在这淡淡发光的砂砾上,随着动作四周再泛起一片幽幽的蓝色光点,将二人围绕其间,然而他们眼中此刻更容不下外物,只余眉目相抵、交颈相缠。
一吻尽时初七睁开眼,沈夜已望着他,唇边笑意清澈如水,而后抿嘴没有再多说半句。 而他于这一吻间,找到了他要的,最后一个回答。 再百年将尽……然而这回心意既明,更无言语。
…… 又是个南国微雨的季节。寂静许久的庭院里,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声脚步,那是归来的旅人。 初七扶着沈夜走到檐下,顺道收起了伞。 “院中的境况怎样?”沈夜就问。 初七往周围看去:“尚好,只是连月的雨打得枝叶都稀疏了,你若是想,改天张些油布遮上。” “不必了……”沈夜就笑,“还未遍转世间,怕是来不及细细张罗这些。” “那也是有重归故土的时候。”初七也笑道,慢慢地说。 “我且去将一路书稿封存收好,再补充些用度事物……”沈夜此时已经走开,正简单交代驻留事宜,听罢这话又突然回头: “初七,你以为,对我而言,故土是什么?”
初七先是一愣,随即紧紧拥住了沈夜。 细碎的吻落上眼睑,一如微雨若有似无。庭中疏落的枝条绽出些微新芽,四季流转,眼下又是个开春的好时节。 这也便是一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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