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初夜]星间七号 by 丽英牌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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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战SF
*人机清水

一

“所以说，你要求现在就去看你的机体？”银发白大褂男人略感意外地问。
病床上的少年脸色灰败而眼神执拗：“是。”
“虽然现在整个基地应当遵循你的意愿，但一般来说，接受过身体改造的驾驶员可以有一周左右的休息时间——这是必要的。”男人的语气显得不容置疑。
“他告诉我，如果不马上开始准备战斗，就在24小时内切断对小曦的生命给养。”少年低下头，“他说小曦已经浪费了太多有限的资源——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镇静。一切不会有那么糟——至少先做个身体检查再走。”
少年终于点点头，咕哝：
“瞳，幸好你没有称呼‘您’，我受够了那些人的恭敬和不加思考的服从——同时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我。”
接着名为沈夜的少年把头埋下去：
“说到底，人类的命运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人类而死——他们通知我被选中的时候，一直都在这么说…就像这是理所当然。”
“不要去思考意义，你不去思考命运的时候，她仍然会带着你向前走——等到你真正明白的那天，你也就不需要再思考。”年长的科学家拍拍他。
“何况你会喜欢你的机体——我看过，它很……迷人。”

“你是在说……一架机体？”
“你马上就会知道。”

直升机穿梭在风雪里飞过山岭，在一座山峰前开始盘旋，老式的铁门向两边开启，由于厚厚积雪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响。
这是这颗星球上的第七个秘密基地，建于北部山脉地区。
从第一个基地开始，每一个基地对应一架名为“星间”的机体。为了避免机体暴走与燃料事故，库房与基地的其余部分除了通讯线路外完全分离。

“星间”——
这个名字寄托了在环境日益恶化的地球，因为外太空文明的封锁而无法寻找新定居点的人类，最后的希望。
它们系集诸国财力技术研制而成，而其上的驾驶员则是被众人寄以厚望的——死士。
为了在战斗中获得最佳的耐力，不在机体完全受损之前停止意识，他们无一例外地接受了以日常的身体痛苦和缩短寿命为代价的身体改造。

沈夜是第二十二任驾驶员，上一任驾驶员沧溟并没有死，但是由于重伤和身体改造后遗症，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

“这次修好的机体搭载了人工智能系统——算是程序员们无聊之中的人性化尝试，也有助于战斗指令的优化。”瞳简单介绍，“它会教你具体的驾驶技能，同时它有学习和互动的功能，如果你太无聊可以和它聊聊天——我们觉得，这会是一件有趣的事。”
沈夜点点头。
第二道门缓缓打开，光打进去。直升机缓缓降落。
然后——
沈夜望向舷窗外，屏住了呼吸。

那架机体静静立在那里，金属的冷光闪出静穆的杀气，如一座死亡的雕像。
雪山上的天光打在黑色机身上，勾勒出利落干净的线条。机身修长，除了个别部件是金色，几乎全黑。虽然一动不动却慑人——或许是因为精密流畅的设计——也或许因为关节上四肢上无数形如剑鞘的装置——沈夜知道那是激光刀片，能瞬间割断他们这架直升机的存在。
但不止于此。
或许是压迫感，或许，魄力、视觉刺激、美学——

瞳指着驾驶舱上方的编号“FMCAA-07”，笑着转向一动不动地盯着机体仿若魂为之夺的沈夜。
“这是你的机体，星间七号，近战型人形兵器。”
直升机在机体面前停下，沈夜走了下来。
门在缓缓关上，仓库内的灯光亮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雪花卷挟着尘土被直升机搅成一团，他眯起眼睛抬起头，望着机体的眼睛。
——虽然那是一片无生气的黑。
他看着，一步步走近过去，黑色机体肃静地立在原地。
接着他登上驾驶舱坐下，将手放在认证区，屏幕亮起。
“生物-特征-核对一致。”冰冷不连贯的机械音在沈夜耳边出现。
“FMEAA-07-22，星间七号-第二十二代-机载系统，确认-驾驶员-信息。”
“你-好，请问我该以哪一种-方式-称呼-您？”机械音仿佛努力摆出亲切的姿态般，断续地问。
“沈夜。”
“定义：沈夜-是-主人。”
“没有让你叫我主人。”
“发现矛盾：主人-是-驾驶员，驾驶员-是-沈夜。本机默认-必须听从-驾驶员-命令，驾驶员提出-沈夜-不是-主人。请-解决。”
“……好吧，叫主人。”

“是的，主人。”


二

这是第二十二代机载系统连贯说出的第一句话。
沈夜别扭地转过头去——因为冰冷的机械音组合出的短句竟然带着一丝率直的热情。不过他即使扭头，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还是逃不出监控系统的范围。
“主人？”声音上扬。
语气语调，遣词造句，都只是数据库里碎片合成的错觉。他苦笑。
“主人，你-不-开心？”系统的声音带了迟疑。
“你会识别人类表情？”沈夜皱眉问。
“是的。”
“……”
“……主人，本机-为您-提供了两套-备选方案-调节驾驶心情，一，播放-欢快的音乐，二，播放一段笑话。”
系统音渐渐连贯起来，似乎在模仿沈夜的断句和发音过渡，显得更像人了些。
“不必了。”少年依然苦笑着摇头。
“那么，主人-休息，主人-身体状况-不适合-立即开始驾驶。”
沈夜伤感地摇了摇头：“不了，不然小曦该怎么办……”
“询问：小曦-是否-是主人的妹妹-沈曦？”
“是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不驾驶，她就活不下去。”
“资料：有亲缘或长期相处关系的-人类之间，会进行-利益交换，相互-满足对方的需要，在-极少数情况下，可能为对方-放弃健康-及存活机会。”
“正在就当前状况-搜索解决方案。”
沈夜沉默着等待系统的回音。

“自动导航系统-开启，光学迷彩-开启，已经向仓库发送-一号命令。”
机体全身灯光“刷”地亮起，沉沉的铁门打开，细碎几缕阳光洒落在机身上，然而亮如白昼的日光灯和它一比，终究是微不足道了。
沈夜被雪山上强烈的阳光照耀得睁不开眼，七号机调低了指挥舱的透光度。
随后这架机体脚下升腾起气流，周身的固定架一层层抽去，周身的雪花遇上喷卷的烈焰化作蒸汽。

“主人，请坐好。”电子音低下去。
然后七号机如一道利剑直冲云霄。

被加速度压在座椅上的沈夜奇迹般并没有感到更大的不适——或许是身体改造的作用。
他只是睁大了眼睛。

在他脚下是他从小长大无比熟悉的基地，黑色的建筑物裹在球形的光学迷彩里隐约可见，这是他的牢笼。他可以为之战斗和死去，只是无法逃离。
——而周围是雪山，苍苍莽莽层层叠叠，天地之间只有白雪苍穹两色，澄澈而广大。
七号机盘旋起来，似在寻找什么地方。
最后在一座山峰前停下，轻盈地悬浮在半空。

“你这是——”沈夜直呼出口。
“主人，根据计算还有12分钟15秒。”
“……什么？”

“本机无法找到适当的语言-描述后续状况，请主人-根据情况判断。”
“……”少年皱眉，抱了臂等待。
接着夕阳缓缓向下沉去。
沈夜屏住了呼吸。
落日余晖映在每座山峰上，壮阔的金红色绵延直到天际，七号机也镶上一层火焰的颜色，如同燃烧一般。
系统没有进一步的提示，机体与人都沉默着，面对这广大无涯的天地，语言是多余的。
七号机安静地向夕阳的方向移动，过了很久系统音终于响起：
“生命监测系统显示，主人现在心情良好，这是本机的荣幸。”
“这是什么程序？”少年滞了滞，笑了。
“这是本机的-自我判断，资料：本机存在的目的是帮助人类走出封锁，人类对探索广阔的空间感到心情愉快，很大比例的人类对观看太阳下降到地平线以下前后的过程感到愉快。决策前提：主人需要本机开始运作，主人需要改善心情。”
沈夜低了头，过了许久嗫嚅：“谢谢你。”
“本机对能够帮助主人感到万分荣幸。”
“你会感到愉快吗？”
“不清楚，这不是本机的设定功能。”
“……我该怎么称呼你？”
“本机的预设称呼有七号机，二十二代机载系统和‘喂’三种，请问您想要哪一种？”
“不，”沈夜摇头，“我想叫你初七。”

“是，主人。”
系统沉默了两秒。
“主人，我们回去吧，天黑了。”
“嗯，回家吧。”沈夜望着黑下来的天色漫不经心地说。
“主人对‘回家’的定义是返回基地指挥部吗？”
“……不是。”
“排除预设导航目的地，请问主人的导航目的地是？”
“你的仓库。”
“定义：本机的仓库是主人的家。”
“等等——”沈夜刚要出声制止。
“主人，我们回家。”
平板的机械音发出，机体缓缓向来时方向飞去，灯光划破黑暗，打上那扇覆了薄薄一层雪片的门。
那是一切的开始。

三

几天之后。

“初七，可以开始了。”沈夜把手按在屏幕一侧，无数光点汇聚在他手上，然后扩散开去。界面慢慢展开，上侧的状态栏数字一闪一闪地跳动，映在沈夜的脸上，少年的脸轮廓还带些稚嫩，表情却已经少见稚气。
“好的，主人今天需要先将基本的驾驶技能重复一遍。进入模拟驾驶模式。”
由于资源的日益枯竭，更重要的是安全需要，机体并不经常在基地附近做长距离的飞行，更多的时候沈夜只能在虚拟环境下练习，依靠初七的程序推演应对实战中可能发生的情况。沈夜做出起飞的手势，视野前方出现了基地、雪山、然后是云层以及他尚未真实到达过的深空，接着他继续调整方向，几道模糊的影子在屏幕前掠过，突然屏幕图像的晃动暂停下来。
“主人今天需要演练初步的攻击操作流程，请参照屏幕上方的指示。”初七的声音。
“嗯。”沈夜简单地答应，接着开始依照图示操作。
这看起来像是老式街头游戏机里的射击游戏，只是不同的是，他动作一旦稍有不稳，屏幕也随之晃动，而那几道影子惊人地快——这是按照敌人的战斗数据模拟的。虽然经过了身体改造后他的反应力有所提高，却依然只能一次次看着“敌人”冲到面前，然后屏幕变红，弹出“重来”的提示。
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趴在屏幕前。上方传来初七的提示：“主人，数据库显示已经到达往年驾驶员平均掌握技巧所需时间，本系统将第二次出示战斗指南，请继续学习。”

“……每一项都是这样。”沈夜却没有起身。
“主——主人？”
“我说，我学习每一项，都比往年驾驶员用的时间要多，是吗？我并没有那么多天赋，却还是被选中……”
“主人——”
“对你来说安慰一下我大概是程序设定好的，但是不必了——我会继续的，即使确实有些难过，提高实力是我的责任吧？需要更多时间，那么耗费更多时间就好。”沈夜抿着嘴。
机体悄悄沉默了片刻。
“一般来说，在主人的年龄人类经常做的事情是与其他同龄个体进行游戏、基础学习和亲密关系实践，但是这些根据本机判断对主人并不适用。对于主人的遭遇，本机深表同情。”
“噗——”沈夜对这意外的回答先是愣了愣，随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深表同情？”
又是长长的沉默。
“在数据库中未搜索到主人感到高兴的原因，但是本机为此感到荣幸。并且——”
“是吗……”沈夜想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初七却还在继续。
“首先，在本机的基础指令中有这样一段话，‘人类比战斗机器强的地方就在于人类会带来意外，而意外就是可能性。这是机器无法做到的。’”
机体的声音滞了滞。
“本机为这一观点而生，本机认同这一观点。所以，能够带领人类走出困境的人类个体，并不需要最好的战斗数据，因为本机在主人身上期待的，正是主人不同于其他驾驶员的可能性。”
沈夜张了嘴，说不出话。
机体觉察到这一反应，而后声音有些断续，就像毫无预先的设定。
“其次，主人在未来的十几年内，很有可能-没有-其他同龄个体-的-陪伴，如果-本机能够-让主人感受到-哪怕是部分地-类似于-对人类-的-感情，那将是-本机-自运行以来-最大的-荣幸。”
沈夜眼神一凛，抬头盯着发出机械音的地方，就像尝试去寻找和注视“初七”本身一样。
“瞳没有说错，你……很有趣。”
他又摇了摇头。
“不，初七，如果你能理解这个词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机体又经历了片刻的沉默不语。
“是的，主——根据数据库提供情报，人类友人之间，不存在‘主人’的称呼，请主人设定新称呼。”

“是啊……”少年笑了。
“那就叫我阿夜吧，毕竟……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