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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7:52:06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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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7:53:25 GMT 8
作为一个每次见到争夺王位相爱相杀就开始鸡血的人……于是兴奋的续下去了
文笔渣有,bug有,关系拎不清同有……ooc不知道有木有
再顺便提一句,好基友一直坚持我抢了谢拜拜补刀狂魔的职业……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萌萌软软的傻白萌
正文: 前言
摇晃的城池,厚实的台阶,衣衫的摩挲声同尘石掉落的簌簌声一同在空气里蔓延。黑金长袍的流月城大祭司慢慢往前走去,脊背笔直坚定不移,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下,孤身走进不见天日的深渊。
冰雪在身后蔓延,不紧不慢,一寸寸覆盖住摇晃的流月城。
一抹碎尘顺着脸颊擦过,沈夜唤了一声“初七……”剩下的话语全咽入喉头,初七——他已经不在他身边,再不能为他整装,再——唤不来了。
沈夜牵起衣袖擦去脸上沾惹的尘土,又理了理衣襟,将仪容打理妥当,迈出最后一步。流月城大祭司当有大祭司的死法,即便死也万万不能损了流月城大祭司的荣耀,折了流月城大祭司的尊严。
走上了最中央的座位,寒气凌冽的白冰已经自脚底往上蔓延,这般酷苛的寒气和体内的寒气相互感应似得覆住他整个人。
空旷的大殿里,冰层森森,衣饰厚重面容肃穆的大祭司阖目而坐,单手支颐,仿佛只是小憩,张口一唤便来醒来,只是这样厚的冰层,无论怎么唤都听不到了吧。
这样深这样高这样冰冷的城,大概三界六道都不会有任何生灵愿来这里。
服色各异的修仙门派御剑而行,纷纷扰扰的人群带着活力和生命离开流月城,身后晶莹冰凉的月渐渐化作一轮玉盘。
一、 茶馆
醒木一声收,说书的青年朗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今日便至此为止,大家这便散了罢。”
“啊,就这样完了啊?……”一位茶客面带失望,他边上的同伴把他一拽,“走了,说书先生都走了,你还坐着作甚?”
两人一路讨论着走了回去,许多人皆是这般一边叨叨说着一边往回走,不消一会儿茶馆里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不是在候人便是小憩。
几个将将及冠的小伙子神神秘秘的凑到一起,论起皇城里的几桩秘辛。
一说:“之前大皇子,二皇子就争得挺厉害,而今三皇子也有争的意思,我看着皇城是要大乱了。”
一说:“说起三皇子,之前不是听说他为半妖之身吗?这样的怪物也能做帝王?”
另一人立刻敲了他一下,鄙薄道:“你知道些什么,平日就让你多打听些,而今还说出这样让人笑话的荤话来。半妖之身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今三皇子可是货真价实的人,又怎么争不得。”
又有一人道:“不过这还是要怪到二皇子身上,古来立储立君皆是立长,二皇子却大肆笼络权臣,这样大张旗鼓的争夺储君之位,将祖宗的规矩都坏了,也挑起了三皇子的心,才造成这么个境地。若大皇子心狠一些,便该给二皇子判个心怀剖测的罪名,治了一个,另一个自然也就消停了。”
离他们三张桌子的方桌上坐着一位紫袍的青年,听到这里微微弯了弯嘴角,指尖蘸了茶水写成一个“杀”字,终停在最后一笔。
“主子。”
紫袍青年抖抖衣袖站起来,“事情办好了?”
来人点头道:“是的,主子。”紫袍青年捋了捋袖口的皱褶,淡淡道,“那便回去罢。”
来人低声道:“二皇子那里新来了一个术师,看起来很病弱的样子,但是二皇子对他甚是礼遇。”紫袍青年眉头微微皱着,随意点了点头。
方才神秘讨论的一个小伙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盯着紫袍青年拐过大门的背影,磕巴道:“大……大大皇子。”
剩下的几个小伙子齐齐栽下凳子。
二、
夏秋之际,桂香浓郁,翠色蓊蓊。
日光穿过格子窗,刻在地上,乐无异坐在椅子上挠脑袋,“闻人,你说怎么办?”
闻人羽目光落在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偃甲和人的混合体。
初七,本该埋在神女墓中葬在深水里的人,不知是因了怎样的机缘从神女墓中爬了出来,又机缘巧合的被一个偃师见到。
那名偃师见到这样神奇完美的混合,激动得几乎发了狂,四处发拜帖,意欲大办一场让偃师们一齐见见这具神奇且完美的偃甲,这件事当即在偃师圈子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乐无异作为偃甲界的翘楚,自然也收到那名偃师的帖子,也因此有了见到初七的机缘。
好不容易说服了那名偃师将初七转让,现在他们面对着更大的困难。初七受伤太重,体内修复的蛊虫力竭死去,现在他们有两条路走,让初七这么一直睡着,或者重新往他体内种入蛊虫,只是种了蛊虫恐怕就要像最开始的初七一样,一片空白。
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闻人羽挑出重点,“活着最重要,只要能活下来,记不记得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况且,初七……醒过来很可能就是夏伯伯了。”
乐无异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但是那些是他的记忆他的性格,我们怎么能私自替他决定放弃,这样的行为和沈夜把师父变成初七有什么两样?”
最终,乐无异选择了第二条路。
活着,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偃甲还是人。
三、
“你叫谢衣,是个偃师,是我的师父。”
“我是乐无异,他叫闻人羽。”
谢衣站在岸边,小池塘中莲荷尽枯,一派萧索。
秋风卷过衣摆,一层秋意一层凉,谢衣感觉从风中带来的凉意,“主人,天凉了,请……”话语蓦地顿住,主人是谁?
他是谢衣,因为不认同流月城大祭司的做法从流月城逃出来,和乐无异闻人羽等一起对抗流月城,后来为了拿到昭明剑心身受重伤,经过年余的休养,已经渐渐好转。
乐无异告诉他的故事里,从来没有主人的存在。他又是为什么这样自然而习惯的叫出‘主人’两个字,如此熟悉,似乎这样喊过许多年许多遍。
谢衣一直过得很好,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乐无异将他照顾异常妥帖,对他很尊敬,每天专心修养似乎便是众目期盼的。
谢衣站在乐无异门口,在心里打着草稿,几句话忽然穿过门板钻进他的耳朵。
乐无异说:“夷则说皇上准备让二皇子来这里视察,让我们注意别招惹他,还说二皇子幕下的部分人已经先来到了这里。”
谢衣已经看了很一阵子的圣贤书,知晓听墙角这样的事着实不光彩。谢衣拂拂衣袖,预备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下一句话已经提前钻进了他的耳朵,这句话是闻人羽说的,她说,“我看大皇子二皇子都不是好相与的,夷则又何必非要回去趟那滩浑水。”
被迫听了墙角的谢衣在心里略略过了一遍,大概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敞开来说便是皇位争夺战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四、
询问主人是谁一事暂时便搁了一搁,秋色染林,日光尚盛,醒来近一年,谢衣第一次走出了乐府。
城中歌舞升平,店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
一栋三层的茶楼下面立了一圈执武器的士兵,一副人人自危的模样。
不远处的街口拥了一群人,谢衣凑过去听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八卦出这桩事情的原委。
一人合起折扇往手心一敲,“你们竟不知今日的这生辰宴,二皇子幕下诸位也来此捧场了吗?”
众人一片唏嘘,难怪这楼子守着这样严,却也有不明就里的问道,“即便是二皇子手下重臣也用不着这样大的排场吧?”
那人折扇再一展,掩住嘴角,拿着腔调道:“诸位别急,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却说二皇子府中有一位大术士,能使暑日飘雪,枯木逢春,于术法一途可是翘楚中翘楚,便称他古往今来第一位大术士也是不为过的。
只是那位术士病弱,二皇子因此对他十分怜惜,可谓是恩宠无限。
另外一人眨了眨眼,“刚才在下有幸得晤那位术士一面,”脸上隐约有些红光,“面容十分俊俏,身姿华贵不输几位皇子,面上的病容,却又添几分和气。”
待众人的目光重新转回,叙讲的人这才徐徐道:“正是因为那位术士病弱,受不得人多,故而将这栋楼子下的地儿都清了出来。”又叹道:“听说这偌大一个皇城,这可是那位第一次接帖子走出来,赵将军好福气,竟能将他给请出来,着实是有面子。”
另有一说,“我看这般大的排场不光只因为沈术士的宿疾,大概也是二皇子的排场罢。”
又有一人反驳道:“二皇子前几日才打退了北边的入侵者,这样的排场,也不是当不起。”
……
说到后头,便变成了一场争论,讨伐二皇子的人和拥护二皇子的人相互攻讦。
五、
谢衣瞧见那一丛人中,有互相以眼色示意的,大约这场闹剧是故意挑起的罢,这皇位争夺战果真闹得十分厉害,却不知到底会如何收场。
大概用鲜血和生命才能熄灭罢。
茶楼周围两丈皆被圈了出来,谢衣只能绕过那边从另一条街道转过去,侧首一瞧,一张侧脸蓦的撞入眼瞳。
冷冷清清的二楼外廊,一个青年随意站着,黑衣白裳,没有佩戴任何发饰,只用了两根黑缎带松散系住一半发丝,剩下的一半垂在腰间,发尾憔悴泛白。
青年身上罩了一件雍容的黑裘,手指正拢着裘子领口。指端搁在黑裘上,白得愈白,黑得愈黑,几乎有一种浓郁的艳丽,只能瞧见小半个侧脸,见不着真容。
谢衣盯着那副剪影瞧了好一忽儿,待那人进屋,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觉得是该多向乐无异问问了,这个人,他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觉得陌生极了,这样苍白脆弱的人,若是认识,印象该是十分深刻,乐无异不可能不知晓。
茶楼内,刘大人拦过两个敬酒的官员,“沈先生不胜酒力,各位想喝,我老刘和他喝个痛快,”接过杯子痛快的一闷到底,不动声色的将沈先生往身后掩了掩,高声道:“来来来,接着喝。”
沈先生接过一杯酒水,“刘大人多虑了,大家一片好意,沈某怎能如此生分。况且酒这一物,稍饮两杯并无大碍。昔日,沈某身体强健也甚嗜此物。”说罢,畅快饮下,手指一翻,杯口朝小,一杯酒一口饮干,面子给得十足十。
刘大人在众人的喧闹里,掩着嘴角凑近他低声道:“沈先生,殿下特意嘱托我照顾您,您待会儿还要回皇城,可要好好保重啊。”
“无妨。”又接过一人递过来的酒杯,畅快饮下,众人纷纷赞赏沈先生看起来病弱喝起酒来却是这等的豪迈,实在让人钦佩。
六、
深夜将至,皇城之中却依旧灯火相连,其中几多繁华自不必言说。
车子辘辘滚过,至二皇子府邸,方缓缓停下。
夜色如水,寒风相扰,沈夜将黑裘的领口再度拢了拢,流月城酷寒,受够了寒冷的他,最怕的便是冷气。
“沈先生,您回来了。”
“恩。”
流月城和他一起被冰封,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因为体内神血的力量竟在数月后竟能破出冰层醒来。
满目白冰,寒气凛凛,已经无法居住了,而未感染魔气的他亦无法在下界居住,三界六道,偌大的世界,他却无处可去。神明,其实始终没有眷顾他罢。
沈夜离开流月城,中间去过一次龙兵屿,族人有了新的大祭司和新的城主,这样……很好。
抬手捂住胸口,沈夜摸过一杯热茶仓促饮下,热气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的痛疼却没有丝毫缓解,“初七,替我把药拿来。”
室内一片寂静。
“初七?”
声音空落落的透窗而出,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
沈夜自嘲般的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居然又忘了。”又忘记了初七已经不在,习惯这个东西最是赖皮,一旦沾惹,大抵这辈子都无法抛却了。他和初七相处一百年,一百年的时光太过冗长,用一百年养出的习惯这样深刻,若想抹去,不知需要几个一百年才能够达成,或许至死都不能够抹去了。
不过抹不去也好,有个人记着,死了便也同活着一样;可惜了他,活着,却同死去并没有两样。
沈夜合衣靠在被褥上,浑身说不出的僵硬生冷,浊气一点一点侵入肺腑,冷气溶进四肢百骸,他甚至错觉自己只是在冰层之中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站在茶楼上,见到一个背影和谢衣那么像的人。
觥筹交错中,那人匆匆而行绕过街角,一个眨眼便走出了他的视线,不曾回头,不曾流连,像每一次的离开一样,不回首,哪怕死也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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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7:55:00 GMT 8
七、
“先生。”
“殿下。”沈夜朝来人颔首道:“坐。”
二皇子笑道:“先生还是这般豪爽。”看沈夜脸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茫然,二皇子解释道:“我去詹事那里,他们皆言,请坐。”
沈夜十分善良的成全二皇子的龟毛,“……请坐。”
二皇子:“……”
前几日边关传来急报,北狄异族又卷土重来,狼烟相继。重病的圣元帝有意一举打败异族,他热切的期盼着能在死前见到异族臣服的盛况。只是这次圣元帝不愿派遣二皇子出征,大抵是因为二皇子对储君之位的意图太过明显。
也是缘此有了这一夜的相谈,二皇子让沈夜自荐出征,沈夜应了下来,二皇子饮了一口茶,因说起战事而冷凝的眉目和缓下来,“你要的东西,待这一仗打完,我便给你。”
沈夜道:“那沈某便在这里先谢过殿下了。”
二皇子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先生客气了,不过恕崇安驽钝,思虑许多时日,也未能想明白先生缘何想要吾之灵骨,先生可否解惑?”
沈夜沉吟半晌,方缓缓道:“殿下不必多虑,沈某想要灵骨不过是为救一故人。”眼瞧着二皇子双目明亮支楞耳朵一副愿闻其详先生快快讲下去的模样,“殿下私下里探查了这么久,竟是因为此事,实在令沈某惊讶。其实这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殿下为皇室中人,身体所附灵骨灵气充裕,我那位故人缺的便是灵力。”
二皇子摆出一脸好奇“可否让我见一见你口中的那位故人。”
沈夜合了合双目,手指抚上袖中的半张木头面具,语气有些晦涩,“还不到时候,待殿下给予我灵骨,我便带你去见他。如今,我自己都见不到他。”
二皇子疑惑道:“你那位故人架子这般大?你都见不到?”
沈夜把玩面具,沉默不语。
八、
六个月前,同样的内室里,他们二人有过一场谈话。
那时二皇子问起,“先生之前偶尔提起,皇室中人受上天恩泽,皆有灵骨,先生……又是为何偏偏择了崇安?”
沈夜道:“非是我择你,而是只能选你,”目光转向深沉,“大皇子殿下不知为何身上并无灵骨,而三皇子——呵,沈某和他往日里有些龃龉,且应该是难以解开的恩怨,因此,只能将希望寄于殿下身上。”
二皇子似乎心有所感,有些忐忑的问道,“你的那个故人……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罢?”
沈夜愣怔了一下,半晌方道:“也……也不是很重要。”沈夜语调低沉,而今这样的叹息听起来……十分酸楚。
“是么?我以为……”二皇子端起杯子,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失望,“我以为能让你不顾病痛不理生死的人是最重要的,却原来不是。”
“有些人……”
二皇子手一抖,两滴水撒在桌上,“先生刚才说什么?”
沈夜望着墨染的夜空,神情慎重又似乎是漫不经心,“没什么,沈某只是觉得,这世上并不会存在……一个人,重要得值得沈某抛弃一切。”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沈夜手里仍把玩着那枚面具,头半垂着,发丝遮住半张脸,灯光下只瞧得见一个剪影,单薄又淡漠。二皇子手指捏紧了腰际挂着一枚玉环,用力得指节发白,良久目光灼灼的盯着深夜,沉声道:“先生,三日前诸位提议之事,你怎么看?”
沈夜半晌没有应声,只重新将面具拢进袖口,似乎有些叹息般的走到窗口,“殿下既已有决断,”袖口忽的摆起,带进一汪寒气,“沈某自然赞同,擒贼先擒王毁树当毁根,沈某又岂会产生什么……无谓的同情怜悯。”
寒气让二皇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手指更紧的握紧了玉环,似乎想汲取力量一般,“我……并不想那样,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我别无选择。”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二皇子才在某个梦回,想起沈夜说的那句话,他说,“世上,总有些人,并没有要死要活的资格,例如沈某。”
不能死,不能活,只能往下走。
在那个回梦的瞬间,二皇子似乎见到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兄长。紫袍的兄长八方不动的拂了拂绣着欲飞盘龙的袖口,倨傲地自宫门口走出,在漫天箭矢中,一襟鲜血,徐徐倒下,转眼落成森森枯骨。
那是他和兄长的最后一次相见,隔着一场生死,三丈青石路,然后再不复见。 九、
谢衣三日前跟随乐无异来到长安内城,入住三皇子府邸卫怀王府,也算是在皇位之争中参了一脚,本来夏夷则是极不愿乐无异他们参与此事,无奈乐无异向来以义气实则耍赖自居,打定了主意要参与其中。
夏夷则说不过他,只能在百忙之中,尽力护他们安危,虽然乐小公子豪爽的表示,自卫这样的事情他十分娴熟,并不需要夏公子特意安排,很显然从来没认为乐小公子能自保的夏公子把他的大言不惭当成了天边的浮云。
乐无异一进怀王府,便将天性解放这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后花园里每日皆要上演一次偃甲大战乐无异,工坊亦不能幸免,让谢衣觉得稀奇的是,乐无异竟能日日找到新地方来上演这一出大战,更难得是夏夷则府中的管事,竟也能日日及时且妥善的处理掉一切战场遗骸,同时夏夷则的毫无所觉也十分让他感概。
谢衣询问过乐无异旧事,乐无异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说之前他也失去过一次记忆,并且和流月城大祭司有交情。
乐无异不想谢衣再想起那些事,现在所有事情皆已落定,谢衣受过的苦够多了,一次一次死去,然后混混沌沌的活回来,那些苦楚,实在没有重历的必要。
况且他并不能预测谢衣若是知晓他万分尊崇的师尊已经和流月城一同化为废墟,心里会作何感想,毕竟沈夜对谢衣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孤高冷傲,供他瞻慕仰望。
就像谢衣在乐无异他的眼里一样。
那样的打击,一定足够毁掉半个谢衣。这件事他会说出来,只是现在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谢衣虽然修养了将一年,但乐无异每次为他检查总觉得他有地方不对,虽然说不出是那里不对,但是直觉告诉他,此时给谢衣打击是一件十分不明智的事情。
黑袍的谢衣握刀立在灼灼杏花枝桠上,这一片杏花林极是清雅,植在卫怀王府邸最深处,纵横交错的杏树中间引了一眼泉水,泉水旁稀疏载种了几丛不知名花草。
谢衣脚下踏的是这一片林子里头挑得最高开得最艳的一支杏花桠,半个府邸尽入眼底,似乎站在这样的高处便总会让人醍醐灌顶,谢衣便是在这上头闪了一闪灵光,醒悟到,想知道旧事并不是定要乐无异说出口,他亦可造出一个偃甲自行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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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7:56:12 GMT 8
十、
查探他人记忆对谢衣来说并不是一桩多艰难的事,但查探记忆却是个精细活,容不得分毫差错,谢衣在心里细细算了算,需大约半月来制出那样偃甲,若要避开他人,便需要再延半月。
这一个月只过了一半,皇城里便出了一桩大事,其实这桩事,说大也不大,在长安城里流传并不算广,不过因为牵扯到夏夷则,卫怀王府里才一片闹腾,大家纷纷扰扰,谢衣手头的工作也被迫中止。
圣元帝一早下旨,以夏夷则未有参与过战事,命他此次以偏将身份随王师北上,十日之后由大皇子代为送行。
夏夷则府中众人,喜悦者有之,担忧着亦有之。喜悦者以为这是圣元帝有意培植三皇子,担忧者以为圣元帝现在病体难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归天了,现在将三皇子支开,恐怕是不愿意将皇位传于三皇子的。
几个幕僚就此事争得面红耳赤,乐无异在一旁看得连连叹气,“夷则,你说这一纸诏书需要这样来来去去的琢磨吗?皇上让去就去呗,思虑再多也无用,左右都是要去的。”
正在热切讨论钻研的小子老小子们被乐无异的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夏夷则却一脸赞许的望向乐无异,“乐兄说得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此时此景,多想无益。”
夏夷则十日之后的出征是第二次出师,三日前已有三千轻骑由二皇子幕下沈姓术士率领自朱雀门赶赴战场。
大皇子携二皇子三皇子一起去为沈术士送行,洒酒祭天,军威如山,长枪林立中,沈姓术士铁盔玄甲举剑宣誓,苍白的脸上竟有一股英姿勃勃的生机。
沈姓术士收剑回鞘,衣衫烈烈,凋零春光的尽头,三千轻骑掀起滚滚黄尘。
“平定北疆,威加蛮夷,震我雄风。”
“平定北疆,威加蛮夷,震我雄风!”
呐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沉沉的兵戈顿地声似乎要响彻大抵。夏夷则单手捂住胸口,莫名的有些热血沸腾,大抵身为男儿,便皆难免征战沙场的欲望。
夏夷则将目光从沈姓术士身上收回来,他派人打听过这位术士,却信息甚少,只知他姓沈,却连名甚都不知道,甚至有消息说,这位术士便是叫做‘沈’,但是这位术士常自称沈某,应是姓沈,并不是叫做‘沈’。
这位术士确实让他十分熟悉,但细细打量,眉眼身形却又并不熟悉,待归府见到谢衣才猛的想起,这位术士……面目同沈夜是极为相似的,若是眉能更凌厉一些,更英气一些,眉尾再分成两条,面容便是一模一样了。
流月城中的沈夜的确长得一张好皮相,一点儿都不像故事里的坏人,晦涩冗杂的黑袍也遮不住似月冷辉。夏夷则觉得能让人中翘楚的谢衣谢前辈至死尚念念不已,沈夜这样的人大概能算做翘楚中的翘楚,而这位术士亦是让人过目难忘,且经这几月的来往,可知这人于谋略上非等闲之辈,夏夷则在院子里归纳出一个道理,大抵优秀到极致的男子最后都会长成这个模样,并且很可能亦都是姓沈。
伸手摸了摸脸,夏夷则万分庆幸自己没有优秀得太过,若是长成沈夜,乐无异和闻人羽每日面见自己得多膈应。夏夷则怀着一腔难以言说的庆幸回了书房。
十一、
高台上的三位皇子目送士兵离去,大皇子率先走下高台,二皇子紧跟其中,夏夷则隐约听到大皇子似笑非笑的问道,“二郎便这样放心把自己的亲兵交予你的术士?”
二皇子同笑道,“我帐下的人,我自是信任。”
大皇子拢拢衣袖,笑而不语。
二皇子把自己的披风递给大皇子,提议道,“四日之后便是谷雨,大哥我们兄弟好久没聚了,可愿意来臣弟府中一聚。”
大皇子对那面披风视而不见,从容笑道:“二郎既然提议了,那为兄便做主四日后,在东宫设宴,宴请你和三郎,”转过头对夏夷则道,“阿焱可赏脸?”
夏夷则拱了拱手,“但凭兄长做主。”
大皇子道,“好,那便这样定了。”
夏夷则望着桌上的那轴圣旨,若有所思,命他随军出征应该是二皇子的意思,圣旨顺利抵达他的府邸,说明大皇子亦是默许,那么两位兄长,你们是想让我……怎么死呢?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书房里,乐无异站在门口,头低低的垂着,棕色的刘海遮住双眼,瞧不出神情,良久才抬起头,一脸雀跃的推开房门,“夷则,快跟我去看看我的金刚四号。”
介入皇位争斗才一年,便变得这样多,若是登上那个位置,夷则,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东宫丝竹飘摇,舞姬袅袅婷婷的自大柱后转出来,个个穿得凉快,细胳膊细腿半遮半掩在丝帛后,大厅内一派风流。
东宫之主大皇子斜靠在座椅上,面上露出惯有的似笑非笑神情,手中把玩一只玉杯,神情惬意的观赏席中的一片春色。
夏夷则自回宫那日便知晓自己的这位兄长最是擅长逢场做戏,举手投足该风流便风流,该稳重便稳重,角色转变堪比戏子,甚至比戏子还多几分真情,他认真凝着你时,即便知道他擅长做戏也忍不住相信这次是真的。
大抵也是因为这份旁人模不来的天赋,大皇子才能在这藏污纳垢的庙堂之中左右逢源,生于皇室,万千恩宠,嫡长子身份,一手遮天,这样好的命格,不知修了几世。
十二、
三个皇子中属夏夷则最是年少,更重要的一点是三人之中,仅夏夷则一人未娶亲,歌姬舞妓无不盼望着能入了三皇子的眼,一时之间夏夷则身边眼风缠绕,眼前丝帛飘飘,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夏夷则好不容易脱了身,端着一杯酒问起二皇子这才知道,这些女子中哪里是歌姬舞妓,大多数是京中官员的闺女,且大多是冲着他来的,再往深里说,是望着卫怀王妃的位子来的。
二皇子似笑非笑的同他一碰杯,“近一看才发觉阿焱长得愈发的俊俏了,难怪这些女子趋之若鹜。”
夏夷则一愣,没想到昔日水火不容的兄长居然会自如的同他闲谈,仿佛真正的兄友弟恭一般,便也做出一副闲散的模样道,“哪里,比不得二哥子女成群。”
歌舞一歇,夏夷则便立即回了自己的座位,席宴之中离席是极不合规矩的事,在重礼仪的皇家看来更是不可饶恕,若不是莺莺燕燕太多绕得他头晕眼花,他定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幸而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呵斥的举动,只笑吟吟的瞧这一场闹剧,大抵是当做笑话看了。
歌舞既歇,便进入下一个阶段。大家纷纷敬酒,你来我往喝得异常豪迈,夏夷则第一次觉着喝酒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看这酒喝着喝着,斗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大皇子二皇子此刻已经坐到了一块,他深深觉得,这样的酒若多喝几次,说不定争储君之事就能笑解了。
在他思索的这一刻,二皇子已经说出一句震翻众人的话,二皇子举杯邀大皇子同饮,“这大概是我和兄长最后一次在这东宫对饮了,还请兄长万莫推辞。”
大皇子神色莫名的扫了一眼二皇子,缓缓笑开,“二郎这是喝醉了罢,醉话都说出口了。来人,送二皇子回府。”说罢,起身离席,眉梢微扬便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
二皇子眨了眨眼,伸手拉住兄长衣摆,无辜道:“我听父皇说,待攘除异族大战告捷便将皇位传于皇兄,难道皇兄竟不知晓吗?”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大皇子嘴角翘起,伸手把二皇子拉起来,和蔼的整了整他的衣领,蔼声道:“好了。二郎,别闹了,你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二皇子笑道:“皇兄之前同臣弟说起这次特地备了鲈鱼脍,没吃到鲈鱼脍臣弟怎舍得轻易离去。”
二皇子殷殷切切砌出这一石台阶,大皇子赞许的瞧向二皇子将这步台阶下得十分畅快,“好,为兄这便让人将鲈鱼脍端上来,你细细品尝再莫胡说胡闹便是,快坐下罢。”
夏夷则笑看这一场君君臣臣兄友弟恭,之前二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不可谓不好,而今皆搬出虚礼,眼瞧着是更兄友弟恭,却人人都戴着一张面具,随时都会露出另一张狰狞的脸,真正一出妙不可言的好戏。
十三、
夏夷则抿下一口温酒,耳边听得大皇子低声吩咐内侍,“你去告诉后厨,二皇子那盘鲈鱼脍,蒜瓣葱花这类佐料入了味便即刻挑出来。”
他抬头去瞧大皇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大抵是有些羡慕的,他俩闹得这么僵,大皇子却还记得给二皇子上菜时提醒一句莫要放二皇子不喜欢的佐料,即便是虚假的情意也定然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夫,夏夷则低头,手中竹筷悠悠挑出一粒花椒。
也许这便是亲情,特属皇家的辨不清真假的亲情,只是,即便连这样疏冷的亲情他未曾感受过一时半刻,何其悲哀。
一场夜宴,宾主尽欢,车马辘辘,映着三两个寒星各自散去。
夏夷则回房时惊奇的发现乐无异一行三人排排坐在屋子里,目光热切渴望得仿佛瞧见了一桌珍馐美馔。
“乐兄,闻人姑娘,谢前辈,你们这是……”
乐无异双目闪闪发亮,“我们想跟你一同出征。”
夏夷则:“……”
最终,夏夷则扶额看三人离开。
谢衣和乐无异一同离开长安去往北疆,闻人羽也踏上归途,按照天罡的规矩,没有命令,她万万不可私自参与这些纷争,同时,也是为战事做准备。
在卫怀王府邸这些时日,她从未参与过夏夷则的任何事件之中,亦从未对夏夷则处事争权一应行动提过一字半句的意见。
途经龙兵屿,乐无异心有所感,擅自决定进龙兵屿一看,左右他和谢衣是先于夏夷则王师出发的,便是在这里耽搁三两日也不打紧。
龙兵屿内有许多修仙门下弟子入住,看顾沾染过魔气的烈山部人,一面仔细琢磨魔气,一面提防烈山部人可能发生的异变。烈山部人轻易不允许外出,却也不是绝不让外出的,虽然失去了许多自由,瞧他们脸上的神情,这样的生活应该是极欢愉的罢。
毕竟这里春日花漫坡,夏日树木翠,秋日果实艳,冬日亦有暖阳,这样的日子,是他们曾经做梦都想过上的,拿些许自由来换,他们不觉得有没有什么不好。其实他们本就不算是失去自由,被囚于伏羲结界之中的人哪里有什么自由可言。
只是眷恋故土之情,终归是难以平复。
十四、
四年前的今日是流月城族人真正移居龙兵屿的日子,因此龙兵屿众人便把这一日定为一个最为盛大的节日,乐无异和初七到达龙兵屿那天凑巧至极的恰是那一天,。
这一日的龙兵屿很是欢欣,充满了节日的喜乐之气。篝火烈烈,载歌载舞。
谢衣亦择了一处地方坐下,挂在腰间的唐刀已经解下,置于膝上,乐无异在交谈的间隙里望向谢衣,谢衣的面容被摇曳的篝火晃得阴晴不定,说不出的冷淡疏远。
身边的人递给谢衣一碗烈酒,爽朗的请他喝,谢衣接过酒点头致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随着时日见长,乐无异愈发清楚的感受到这个不是自己的师父谢衣,谢衣总是温温和和的,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唇畔笑意款款,便如太阳一般耀着每一个围在他身边的人,也让身边的人忍不住追随向往,从未露出这样冷漠疏离的表情。
以这样淡漠的姿态处事,即便站在人群中,与万千人擦肩却不肯融入半分,几乎迫得人眼睛痛的孤寂,他的师父谢衣是绝不会的。
等乐无异再回过身,坐在篝火旁的谢衣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了,自己敬慕的师父又何曾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一百年的时光太长,初七的烙印深入骨髓,再也不可能是谢衣了,也许初七说得对,一百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初七说,我不是谢衣。
面对着灼灼火光,乐无异似乎才真正明白这句话。初七不是谢衣,谢衣有谢衣的道,谢衣的道是天道,润物细无声,如太阳之光温暖和煦照亮每一个生命,而初七亦有初七的道,初七的道,只有两个字——沈夜。
他曾花了许多时日在瞳的偃术上做改进,终于保存了初七庞大冗繁的记忆,锁在他的躯体里,只是和蛊虫终究有些冲突,乐无异也是在研究之后才知晓,当年沈夜抹去谢衣所有记忆不过是别无他法,续下性命这样逆天之事终归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初七能否重新理回记忆,但凭天意,而他乐无异只能尽力找回曾经的那个谈笑从容的师父——偃师谢衣。
乐无异依着烈山部人的指点走进神殿,一眼便瞧见静立窗前的初七。
初七腰间挂着一柄刀,那柄刀是初七自己以偃术制成,刀鞘是沉寂的黑色,沉寂得如那一身黑衣。初七并不大在乎穿什么,先前乐无异请裁剪师傅按照谢衣的样式制过几套谢衣惯穿的白衣,待初七下得了床,便将那一身雅致的白衣置于箱中,再没穿过。
初七说,练功不适合穿素衣。
十五、
这一场酒酣耳热,歌舞欢欣,初七并不大习惯,晃动的火光里,他见到了一个人,身着冗杂厚重的黑衣,眉头微蹙,嘴里似乎说了什么。
那个影像薄薄的,轻轻的一个眨眼就被风吹散。
心绪难定,而蹦蹦跳跳来转移注意力这样的事初七觉着自己是定然做不出的,便盘算着四处走动一番散散心,纾解纾解心中郁结。本打算同乐无异说一声,见乐无异围着篝火堆跳得兴致勃勃,想他本是个活波的青年,这几日和他在一起大约闷得厉害,此番得到解脱,他实在没必要去扰了他的兴致,便自顾自的走了。
龙兵屿中有一座美轮美奂的神殿,他转入神殿之时,听到几个人跪在一座偏殿里低声祷告,边上还有一人垂首奏招魂。
初七知道这是一场仪式,祭奠的仪式,却不知他们祭奠的是谁,这样欢愉的节日里却偷偷的在这样偏僻地方祭奠,定然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遂悄然隐于一根石柱后面,听他们交谈,却未曾料到三言两语的交谈中竟提起了他。
其中一个女子将冥钱投入火中,语气轻飘飘的,“你们刚刚提及的谢衣,其实早在今日之前我就见过他。”剩下的几人极是惊讶的望着她,女子接着道,“我在紫微尊上寝殿中当值过一段时日,那时候便见过,不过也只见过一次。我还记得那一日是降了霰雪,冷得人直打哆嗦,大祭司起得迟了些,却没有吩咐我迟些到来。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便瞧见了破军祭司,他坐在床榻上,大祭司大人正给他缝肩头的一处衣衫,那里似乎开了一道口子。那时候,我就想,紫微尊上,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不过,那大约是我做的一个梦罢,因为我醒来的时候竟是在自己屋子里。”摇了摇头,轻笑了两声,“况且破军祭司早就离开了流月城,怎么会出现在紫微尊上的寝殿。只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毕竟我从未见过破军祭司。”
另一个人道:“过去的事便都让它过去罢,多想也无益,不过徒增烦扰。如今他能回来龙兵屿,便是我族极大的荣幸了,他在这下界名声极好,又有通天的偃术,我听族中几位老人说城主预备重立祭司之位,届时边请谢衣来任紫微祭司一职。”
随后他们又交谈了几句,柱子后头的初七弄明白两件事。第一,谢衣他曾经是流月城的破军祭祀,并且在很久以前离开了流月城。第二,他们在这里隐蔽拜祭的是烈山部人的紫微祭司,那位紫微祭司死于四年前的今日。
几人祭祀完便各自散了,夜里一阵凉风吹过,纸灰打着旋儿铺到高高的穹顶上,初七从柱子后头转出来,慢慢走近,才发现那个角落里放了几个极为朴实的牌位,外面用黑色的布围起,隐在丛丛叠叠的牌位后边,若非仔细看,定然是察觉不出的。
“烈山部流月城紫微祭司沈夜之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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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7:57:06 GMT 8
十六、
圆盘高挂,月光如水从窗口洒进来,好似汪了一池的清水,初七背对着乐无异站在那里,夜风盈满襟袖,乐无异冻得缩了缩脖子,“师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初七恩了一声,转过身来,乐无异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凑近一看,乐无异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初七手里拿的是沈夜的牌位。
初七声线少了几分谢衣的柔和儒雅,无波无澜,几乎听不出什么感情,初七问道,“我之前是流月城的破军祭祀?”
乐无异呐呐的点了一回头。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初七指着牌位上的那一行字道。
乐无异十分诚实道:“他是师父的师父,”抓了抓后脑勺,“后来你们恩断义绝。”
“再后来。”
乐无异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之前不是告诉过师父了吗?后来因为他做了不对的事,所以你……后来他死了。”
良久,初七才把目光从牌位上收回来,随即将牌位塞进怀里。
乐无异捡起掉地上的下巴,讶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乐无异指指初七怀里露出一个角的牌位,“你把这个塞进怀里做什么?”
初七往门外走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从容道,“挡风。”
“……”
因为途中岔到龙兵屿,行程便耽搁了几日,两人便小小的抄了一条近路,却不曾料到这小路抄着抄着竟是抄到了战场上。
十七、
五日前,沈夜带着三千轻骑抵达嘉峪关,嘉峪是并州最后一道稳固的城池,若是再让北狄前行,夺回之前失掉的三州恐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只是,二十万王师,行军终究要慢上很多,况且二十万士兵,若盲目行军,粮草兵甲跟不上便是送死。故而,圣元帝允了沈夜先行,骑兵向来以速快,轻便著称,他相信沈夜能拖住北狄,直到王师到来这天。
且说沈夜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将三千骑兵分作四组,为嘉峪关补充兵力。嘉峪关守将是梁凉玉,皇太子太傅之孙。沈夜未曾见过梁凉玉,但出发之前二皇子提点过他梁凉玉是忠心拥护大皇子的派系之一。
几日前嘉峪关和北狄有一场大战,嘉峪关将士惨败而归,主将受伤,三日后箭伤崩裂吐血而亡,梁凉玉正式统摄嘉峪关众将士。沈夜此次来此,二皇子还特地交代了一件事,让他统摄嘉峪关,这样一来,待打退北狄,军功便自然是要算到他二皇子李崇安身上的。
梁凉玉大约也经过了大皇子的提点,在嘉峪关将士统领的权利上管制得十分严,只要他不放手,沈夜自然无机可乘,亦无权可夺。
但将士不足,王师未至,敌方却日日叩关,城下叫嚣,嘉峪关已经紧闭城门半月,若再不出战,军心定然涣散至最低点,这样下去,即便王师至,嘉峪关也再难守住了。
军情向来为国家之首要大事,因此梁凉玉再不愿也必须得分出一部分士兵交予沈夜。
沈夜见到边防图时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安城里一片歌舞升平,他着实没想到才平定下来的中州竟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之前虽知北狄王挥兵南下,却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侵防战,而今看来,竟是关乎中州存亡的大战。
异族北狄王自称手下将士三十万,并扬言要踏平长安城,让圣元帝称臣于他,亲自率二十万大军破甘州,克凉州,如今已至并州城下,嘉峪关便是并州最后的关口,而另十万北狄士兵由北狄小王统率,挥军东去幽州,河间王李景城败于幽州,而今正在定州苦苦支撑。
并州和定州成掎角之势,互为支援,若失去一城便算是去了两城,并州过去便是国都长安,破了并州北狄便是真正兵临长安城下,让圣元帝称臣未必是狂妄自大。
十八、
嘉峪关易守难攻,地势有利,但此时是二十万对两万,敌我兵力悬殊太大,二十万大军踩破并州不过早晚的事,就看北狄王肯不肯付出代价,肯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根据这些时日北狄王的动作,显然他并不愿意付出以士兵强攻嘉峪关那样惨烈的代价,梁凉玉手指正点在一处山谷,此谷唤作葫芦口,口小腹大宛如葫芦,是极好的埋伏地点。
只是,引敌军入埋伏却是一件难事,北狄是游牧民族,骑兵多且强,可谓是马强兵壮,且骑兵移动速度极快,引入了谷也未必能留得住,梁凉玉声音有些低沉,“若想他们上当,我们提供的肥肉还必须要足够油亮,才能吸引他们,你们觉得多少人合适?”
“三千最为合适。”
其实这是一场以命换命的埋伏,北狄能入谷多少人他们并不能知晓,但送出去的三千人很有可能是回不来的。
而沈夜便是这三千人的首领,三千骑兵皆是沈夜从二皇子那里带来的,众人皆传二皇子座下玄甲兵纵横无敌,因此纷纷默认冲锋此举非沈夜莫属。
沈夜对此并无大多异议,虽然他觉得这些人或许是想他送死,他任大祭司时便知晓,人无论到了哪种地步都不会忘记争权夺利,只是这一圈人里,神族后裔烈山部大祭司,和脆弱的下界人相比,生机自然要大上许多。
只是沈夜从未料想竟能在葫芦口里遇到谢衣之徒乐无异和……
城下旌旗招摇,一路沙尘滚滚,北狄骑兵竟有漫山遍野之势,人数不下二十万。北狄兵并非第一次围攻嘉峪关,城中守将早有准备。
北狄云梯、弓箭、垒石轮番上,城上士兵一一破解,及至黄昏,北狄攻势才慢了下来,而嘉峪关士兵亦累得气喘吁吁。这一日和北狄的车轮战,且不论物力损失,嘉峪关兵力损失便是不小。
这并不是沈夜是第一次上城墙直面攻城之战。但他并不是能很淡然的适应这些场面,血与火冲击着双眼,滋滋响的滚水,轱辘轱辘滚下的巨石,压碎的头骨,凄厉的惨叫,浑厚的鼓点,大将的嘶吼。
其实这些挑起战事的下界人才是真正罪无可恕,战事一起,死者动辄岂是百千可计,这么多条性命,即便他杀一辈子也未必及得上百之一二。
远处呜呜声响起,敌军缓慢聚齐,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沈夜挽起长弓,搭上一支黑铁箭,裂帛之声冲破烟尘,疾飞而去,立于高高木台上指挥后退的鸣金官当胸中箭,摔下高台。
沈夜连出三箭,例无虚发。
北狄未曾料到闭城不出节节败退的嘉峪士兵竟还有还手之力,阵势稍稍一乱,沈夜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大喝,“开城门!出击!”
早就候在城门口的三千黑泱泱的玄甲兵如一匹黑缎布自北门延出,冲向北狄大军右翼,北狄愈发的惊了一惊。三千玄甲兵卷起浓浓飞尘,并不恋战只来回冲杀,很快将阵势冲破。
十九、
敌军大将镇定自若,三个新任传令官匆匆上位,手执红旗来回示意,只是近二十万大军,一旦乱了又岂是这般容易重新恢复的,况且是在鸣金收兵这样士气最衰竭的时候。大军很乱了一些时候,只是那三千玄甲兵亦未能全身而退,速度稍稍慢一些便陷在重围中。
梁凉玉自城头往下看,能清楚的看见北狄军缓慢的包围住那三千玄甲兵,三千玄甲兵似乎知道形势不好,稍稍有些乱。
北狄王瞧着陷在大军中的玄甲兵嗤笑道:“螳臂当车,自取灭亡。”话音未落,城中战鼓擂起,城门再开,又有三四千士兵冲了出来,北狄王眉头一挑,大笑道:“竟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来送死吗?真是令人惊讶啊。”
距城门三里,北狄王便下令放箭,那三四千余士兵果真节节后退,又退入城中,北狄骑兵快马赶上,可惜嘉峪关士兵早有防备,城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且不忘以箭相阻,北狄骑兵未能成功入城。
一炷香之内,城门四开四合,嘉峪关内援兵一次次冲出来又一次次被箭阵逼回去,陷入万军之中的玄甲军久候援军不至,不由阵脚大乱惶惶不安,北狄王笑意愈盛,“横扫西戎的玄甲兵不过如是,”单掌握成拳,“今日便让天下人看看这玄甲兵如何覆灭于我北狄之手,哈哈哈!”
北狄王取下马鞍上挂着的铁胎弓,立于马上拨动弓弦,气沉丹田,正预备开口,嘉峪关城墙上忽然跃下一骑,众人不禁惊呼。嘉峪关城墙高十丈,一旦掉下定尸骨无存,北狄王眯眼瞧携风带尘的一人一马。
战马在半空仰首嘶鸣,黑裘骑手单手挽弓,长箭破空直取高高立于马上的北狄王。
北狄王挑了挑眉梢,有些惊讶,随即拔刀砍向长箭,待到箭至面前,北狄王脸色巨变,并没有挥刀挡下而是翻身下马躲避。
黑铁箭连着穿过三个北狄士兵,方才停下,北狄王目光复杂的盯着疾驰的人,出征之前就听说过二皇子手下有一术士,谋略武艺皆是翘楚,所射黑铁箭后劲无穷,曾以一人之力破入敌城救回圣元帝的嫡女,可惜那个巾帼女将军最后伤重不治,死于回长安的途中。
三丈之内乱箭密如飞蝗,孤身对千军万马,纵你有通天本领也只能被射成筛子,北狄王投向黑衣骑手的目光含了几分惋惜,黑衣骑手铁甲铿锵策马冲进箭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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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7:59:05 GMT 8
二十、
沈夜抽出三支箭回身射出,追袭的人应身声而倒。
这些箭上都附有灵力,射程和准头都十分不错,箭箭夺命。只是沈夜在人界呆了近三年,身负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不能像当年流月城那样肆意挥霍了,自千军万马上带着玄甲军冲出来,灵力已有疲软之势。
不过,沈夜敛目望向前方的葫芦口,目的已经快要达到了。
北狄王盯着前面逃窜的骑兵,眼中燃起簇簇怒火,心里却十分佩服那个单枪匹马闯到他面前然后于千军万马中从容指挥落败的玄甲兵突围而去。
这样的胆识和风姿,天人亦不过如是。
只是,挡我者路途者,即便天人也要毁去!
并肩同骑的将军大声道:“王上,属下觉得有些不对劲。”
北狄王笑了一声,有些张狂道:“你就是想得多。已留五千人断后,进退皆可,你说还有什么不对劲的?”
“属下只是觉得他们贸然出城,十分不妥,似乎意有所图。”
“当然有所图。他们王师将至,自然是想出战振振士气,本无可厚非。梁凉玉不过一个受祖辈荫蔽的文官,领兵打仗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一塌糊涂。勿要多想,全速追击,此次定要折断李崇安的这只强健手臂。”
将军思索许久也的确想不出哪里有不对,只能忽略心里隐隐的不安,点头道:“王上所言极是。”
古人有言,穷寇莫追,北狄王心里也有些忐忑,不过兵法又言,乘胜追击,玄甲兵此刻如丧家之犬,只能狼狈逃窜量他们也无还手之力。观他们逃窜的路线,大约是想绕过半座城池拖开两军距离自西门进城,北狄王心里琢磨了一圈,觉得自己愈发的观察入微了。
乐无异看着眼前涌出的一大波骑兵,心里一惊,再看风尘中飘摇的旗帜,一惊变成一喜,这些人是他们一边的。
不过这些人见到他就像没看见一般,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依旧贴着马背往前冲。
乐无异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一个凉棚,往他们来处看去,烟尘滚滚,看样子兵马很足,不过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夜身子俯得极低,整个人几乎都贴在马背,只是这样低的视角依旧没有妨碍他一眼就看见葫芦口腹中地闲闲立着两个人。待看清这个人是谁,沈夜觉得自己憋了许久的血终于冲到了喉头。
二十一、
沈夜自从知道谢衣做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偃甲人之后,就觉得谢衣变态的程度,远超让他毛骨悚然的瞳。但此刻,瞧着乐无异身侧的又一个同谢衣一模一样的偃甲人,沈夜觉得其实谢衣和瞳都弱爆了,乐无异才是变态界的无冕之王。
果然人不可貌相,愈是看起来清清秀秀的人,心理愈变态,沈夜在心里刻上他人生的第N条座右铭。
沈夜一边提点自己不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一边开口让乐无异带着偃甲人赶紧离开。
乐无异见到后面翻滚而来的一大批北狄旌旗,心里打了个哆嗦,飞快的跟上朝他大吼的将军卖命挥鞭打马。
无奈,平常的马和战马相比,速度慢了不是一点两点,而且起步太低加速度一时半会儿刷不上来,眼看着就落在后面。乐无异俯下身子躲过一只羽箭,挥手招出几个偃甲,然后眼风里看见偃甲一个技能都没能刷出来就都被射成了筛子。
乐无异再次打了个哆嗦,他隐约能看见自己一身窟窿的样子,此刻他很想学着他家隔壁的隔壁那个小弄堂里面住着的一个大婶说一句,“作孽哟!”
几乎在乐无异看见他们刚进来的那个细小的山口时,两侧峭壁上猛然冒出震天喊杀声,旌旗摇摆,砂石滚落,于此同时巨物,火把,箭矢纷纷落下。
初七一边沉声道:“快走!”一边飞快的拔出唐刀,手指拂过给刀身覆上一层灵力,挥刀化出绵密的刀影,挡住落下的杂物,乐无异见初七下马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亦翻身下马,再次招出战斗偃甲。
初七面上一片沉静:“上马快走!”
一把陌生低沉的声音加进来,“你们两个,站在这里是送死不成?”
乐无异一转头便瞧见之前对自己喊话的将军端坐马上,那人一手撑出一面结界将他和初七罩在里面,另一只手随意捏出一个伽印,绿光闪烁传送阵结成的那一刹那,那人立刻反手抽出长剑,手指拂过剑身然后单手一甩,长剑立刻变得极长,尾部画了一个圈便将所有的箭矢都拢在一处,然后往外一抖,箭矢漫天飞起,冲向乱作一团的北狄士兵。
招式熟练,气势凛冽,很像……
乐无异伸手要拉那位将军和他一起走,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摸到。
然后乐无异一转眼,发现初七正站在那个人身边,对此乐无异心情很复杂。
此刻,沈夜的心情也很复杂,他觉得这一刻他的好奇心已经无法遏制了,乐无异造了一个和谢衣一模一样的偃甲带在身边是很变态,但是如果这个偃甲是跟初七一样,沈夜觉得变态这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乐无异了,他十分想知道乐无异脑回路搭建的方式,他想那定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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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0:34 GMT 8
今天看到一个GN说她有一颗写正剧的心却总是一不小心就写成了傻白甜,我想,我的性质大概是和她反一下,我一直都想写吐槽向搞笑风的傻白甜,可惜,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说多了都是泪,之前我在文里用了‘插刀’两个字,然后基友立刻戳我了,她说,古风正剧里用插刀两个字多违和,换个字呗,我OTL,我想写的不是正剧好伐……
对,你们猜得没错,就是这个文!这个文真的不是正剧向,是轻松向,看我真诚脸O(∩_∩)O!!哦,顺口提一句,以我往常的那种一篇文撸完连个小手都没色气出来的尿性……如果初七能成功亲了大祭司一口,我以及我的好基友将会一起瞑目……说了这么多,只想表达一下,这文99.9999%将是大清水文……
还有文里关于乐乐的问题QAQ我是被《偃师什么的不干了》那首歌洗脑了啊有木有啊!每天循环无数遍啊,每次提到乐乐第一反应就是‘我就是那个死宅逗比乐无异,’啊!说起来都是泪,人家唱的明明是‘我就是那个富二代偃师乐无异’,QAQ但是我完全改不过来,那首歌里乐乐的逗比气息太深入我心了无力自拔中……
番外:说好的病娇呢
乐无异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冒着被沈夜鄙视嘲讽的危险来到了沈夜家。
初七面无表情的将人带进屋子,坐在桌子前头研究丹青的沈夜听到动静抬头瞧了他俩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研究卷轴上的用墨深浅。
乐无异揉了揉衣角,裂开嘴努力对着两张冰块脸笑出一脸春光,“太师父,能不能请教你一件事?”
沈夜抬起头,难得的有几分和蔼,“什么事?”
乐无异顶着沈夜暗沉沉的眼神,咬牙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顶着病娇的标签,却每次抄家伙打架都能打得游刃有余,无论我队里是四个人还是五个人,永远是一齐趴下?”
沈夜手上架了根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匀墨,面上瞧得出些沉思的神色,乐无异心里有些小雀跃,看来这个问题的确是很难,他想了许久没理清缘由并不是他乐无异智商的问题,而是这个题本身就太难了。
一阵和风携着稀薄的荷叶清香自花窗格子里窜进来,沈夜慢条斯理的开了口,“算了,我委婉些讲吧。一旦拿回因为生病而损失的武力值,我和你们之间就不是打架的关系,而是……”意味深长的顿了顿,“而是秒杀了。”
乐无异:“……”
默默捂脸的乐无异转身出了门,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灰了,因为他竟然……竟然觉得沈夜说的是真相。
和煦的风忽然带来两句对答。
前头一句是初七说的,他问道:“师尊刚才思索许久是在思索怎么说才能不打击他吗?”
后头一个答是沈夜,沈夜语气略略有些疑惑,“不然呢?”
乐无异觉着世界已经不是灰着的问题了,他已经完全瞧不见未来了,前途无亮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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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0:57 GMT 8
二十二、
沈夜的一番动作立刻吸引了大部分北狄士兵的注意力,侥幸逃过亡命的骑兵捡过地上的盾牌,嘶吼着冲上来。
初七躬身往前冲去,他速度极快,身形配合着阵法,仿若幽灵,几个眨眼就行至那几个骑兵面前。
沈夜余光里瞧见初七微微抬手并指拂过剑身,充盈的灵光裹住剑身,然后整个身子一旋长臂一挥,刀身顷刻吐出丈余宽的风刃,气势磅礴横削那一群战马前蹄,然后噗通通的落地声混着战马的嘶鸣声蓦的响起。
沈夜心里很有些钦佩乐无异,这个偃甲人身负灵力很不错,一招一式极潇洒大气,横劈竖削,无人能近其身,乐无异的心思应当费得不少。不过也只有这样横扫千军的气势,才勉强算是不辱没了初七的模样。
沈夜按下心头的些许感慨,策马朝初七奔去,伸出一只手。
沈夜的策马伸手的时机选得恰恰好,初七旋身落地正好抬眼望向沈夜,然后瞧见那只手很愣了一下,听到一声低吼,“上来!”方三两步追上马匹,搭住沈夜伸出的手掌,动作轻盈的落在沈夜身后。
落座之后,初七飞快的探出一只手勾住沈夜的腰身,随即侧身挥动唐刀,将飞射的箭矢火把等一一击落。
两个人从血与火里冲出来,唐刀划出一道道耀眼光芒,仿若灵障一般将两人裹住,刀剑难侵。
大地忽然颤动了一下,谷口粉尘簌簌而下,初七心里猛的一抖,仿佛恐惧一般,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攒住。
沈夜耳边听到那一下沉闷的爆破声,他知道谷口要崩塌了,堵塞谷口本就是他们的安排,却不想现在竟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指尖翠色一闪,又归于虚无,沈夜有些无奈,他刚才一阵大动作,现今灵力衰竭得连个护身的灵障都布不出来,更不消说布个把传送阵,只能期盼着身后的偃甲人能护着他片刻,待他稍稍恢复一些,再布个法阵渡两人出去。想到此处,沈夜心里不禁有些惆怅,原来离了灵力之后他竟是如此不济。
正在惆怅着,忽地感觉腰身一紧,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耳边听得风声呼呼,头上似乎还淋了三把两把细碎尘石,然后双脚落到实地上,一把平静无波的嗓子贴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沈夜扶住额角,颤巍巍的站稳,抬眼便瞧见大块的石头层层叠叠的泥土轰隆埋住谷口,将北狄将士封在里面。
大约是这声轰隆太响,他觉得头晕的程度不是一点两点儿,还有点儿反胃,不过在这样紧要的时刻,沈夜敏感的觉着他靠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对,一睁眼……这岂止是不对,简直是忒不对了。
见初七抬手要为他拂去头顶粘着的细尘碎屑,沈夜连忙伸手拦住他,咳了一声从初七怀里退出来,“不必了。”说罢,自己拂了拂头顶,果真拍下许多尘石,见初七还在他面前站着,“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手指往那边一指,“乐无异在那边。”
初七将眼光从他发上收回来,面上波澜不惊,“等你道谢。”
“……”
乐无异一边大喊“师父!”一边往初七身边跑,他亲眼见着谷口崩塌,心跳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吓得停住跳不动,幸好这次没有出意外,初七出来了,而且还将之前救他们的将军抗在肩头一起带了出来,他心里嘘了一口气。
这边沈夜正目瞪口呆的瞧着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又一把的初七,沈夜自认性子十分沉稳冷静,且经过许多事后胸膛里装的那颗东西已经麻木万分,即便是知道初七死了心头也未曾跳快一分或者缓下半分,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心,在谢衣以行为告诉他他宁死不悔时便已碾成了灰,踩成了土,然后在那个继承了谢衣一切的偃甲人拔刀指向他时,灰飞烟灭,而今却能感觉到心口有些怒气上涌,脑海里不禁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概。
沈夜在心里酝酿了一口怒气,初七已经摸完他的脸手臂微动了动,转而理他的鬓发,沈夜的怒气卡了一卡,下一瞬心里头勃生出更大的怒气,“放……”
初七慢条斯理的收回手,往他还未出口的两个字中央一插,“你脸上灰没擦干净,这里……夹着两颗碎石子。”手掌一摊,擦过沈夜脸颊的指尖果真染了些许黄尘,手心里还搁着两颗小石子。
乐无异面对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心情再次陷入了微妙的境地,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手指带过马尾挠下了几根草,盯着这几根枯草,乐无异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好了,又觉得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乐无异沉思了半晌,发现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不大能理不清。 二十三、
马蹄声声,一众玄甲兵见首领安然吴向,纷纷松下一口气,重新驱动战马重新列队。
沈夜目光有些复杂的瞧了乐无异两眼,忍了又忍终于一个没忍住,开口道:“乐公子,其实这个偃——人手臂上少了一个弓弩。”
乐无异:“???”
沈夜在自己小手臂上比划道,“初七这里有个弓弩。”
乐无异:“……?”
沈夜见乐无异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心里略略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当众拆穿小孩子的心思让他下不来台有损小孩子的健康成长,乐无异脑回路已经不对了,他作为一个长辈是决不能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然自己徒弟的偃术恐怕就没人传承了,于是含糊道:“没什么,我就随口提提。”
“…………”
乐无异目送沈夜骑马追上玄甲兵,忽然灵光一闪,大喊道:“沈夜!”
……
乐无异对着队伍提高分贝,“沈~夜~!!”
……
初七将擦好的刀反手加鞘,“喊什么,跟上去。只是——”顿了顿,“没想到乐公子竟——如此思念我的师尊。”
“……”
沈夜重新牵过一匹战马,山腰一位传令官摇了摇手中的旗子,沈夜立刻朝他打了个手势,随即转头对身后的四名玄甲兵道:“你们上山,我带人去追北狄王。”
“属下领命!”
乐无异凑到沈夜边上,“诶,既然都打赢了,何必非要都杀光,为什么不把他们编排进军队呢?这样还能补充兵力。”
沈夜扯了扯唇角,“闪开!”
乐无异:“……”
“沈夜,我是认真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沈夜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闪开!”
乐无异想到沈夜闷葫芦的性子,挥手唤出偃甲,耐心道:“沈夜,如果你有难言之隐,你可以说出来,你不能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每条性命都是平等的珍……”
“你有什么资格听我的难言之隐,你觉得我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沈夜一催战马,战马前蹄抬起嘶声高昂,手臂挥下,身后战马齐鸣,沈夜打马自乐无异头顶飞掠而过,全然不顾乐无异生死,“乐公子若执意寻死,我自成全。”
乐无异反思了一下心里涌现的暴躁情绪,他觉得大概是天气太闷热,地方太干燥,所以他才生出打死沈夜的冲动,不过,乐无异完全无法否认这么一个事实,沈夜说话的语气表情真的能轻易地……点燃他的情绪。他觉得,也许点燃别人的情绪是沈夜的天赋,当然,这个天赋,乐无异连头发丝那么细的羡慕都没生出来,他甚至十分庆幸自己是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
初七和乐无异从密密麻麻的马蹄里滚出来,两人被玄甲兵掀起的黄土扑了满脸,再一抬眼,远远的就能瞧见玄甲兵正在和人短兵相接。
片刻之后,沈夜带着两匹战马回转到他俩面前,“这两匹战马便当是我送予两位公子的,战场危险,二位还请速速离开此地,莫要白白葬送了性命。”
乐无异被这一顿揶揄气得浑身发抖,“沈!夜!你——混!账!”
初七轻轻哼了一声,“乐公子,沈夜是我的师尊,你的师祖。”摸了摸刀柄,淡淡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该这样说他。”
“……”
乐无异瞠目结舌:“……我、我就说了两个字……”
初七眼神似有若无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乐无异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广州一夜,他将差点儿破口而出的“你们,简直是疯了!”吞回肚子。
沈夜有些惊讶的望向对乐无异补刀的初七,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欣慰。
谢衣收弟子的眼光着实不错,乐无异竟能在短短几年就达到谢衣的水准,造出和偃甲谢衣相媲美的偃甲人,连补刀的爱好都如出一辙,在这个技能上甚至很有青出如蓝之势,真是天秉异赋,沈夜在心里点了点头,谢衣这个弟子收得很不错。
只是,可惜了脑回路,沈夜觉得若自己是乐无异,是绝不会告诉谢衣沈夜是他师尊这件事的,都过了这么几年,乐小公子的智商还是这么让人……替他可怜。
又看了一眼初七眼下的魔纹,沈夜再次勃发出强烈的好奇心,他十分好奇乐无异造个和初七一模一样的偃甲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但是此刻,沈夜觉得自己事务略略有些繁忙,遂决定将这个问题搁上一搁。
二十四、
乐无异怒道:“沈夜,你这什么表情?”
沈夜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嘲笑?”
乐无异:“……”
乐无异深深吸了两口气,他决定先要让沈夜承认自己的身份,到现在为止,沈夜既没有承认是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很不像沈夜的风格,遂缓和了一下语气关切道:“你为什么把眉毛上面的那个分叉剃了?”
“……”
沈夜默了一会儿,疑惑道:“我同你很熟吗?”
“……”
乐无异一连被沈夜噎了两次,感觉心好累,他有点儿不想跟沈夜说话。
初七走过来,目光平静的看着沈夜,“您,是我的师尊?”
沈夜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不是。”
初七上前一步,“他说您是。”
沈夜皱起眉头:“他说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顿了一顿,补充道:“况且,他说的你就信?”
乐无异默默的回望初七,然后不动声色的捂住心口,果然下一刻初七又在他心口狠狠插了一刀,“他的话,最值得相信的就只有这一句。”
沈夜眯着眼眺望前方的局势,自动忽视初七的这句话,微微侧过脸朝两位告别道:“乐公子,谢——公子,有缘再见!”打马行了几步又退回来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木头面具递给初七,“这个,送予你,算是见面礼,不用太感谢。”
初七:“……”
乐无异:“…………”
沈夜好心解释道:“这个是上古遗族流月城中流落出来的东西,普通人这辈子都见不到,望你好好珍惜。”
乐无异:“……”
这气得人吐血的说话方式,乐无异在心里肯定这个人如果不是沈夜,他就把头摘下来自己吃下去。
初七平定递出自己的刀,“这是偃师谢衣亲手做的刀,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摸上一摸,借你摸一下。”
沈夜:“……”
乐无异双目发光望向初七,对他的机智钦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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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2:31 GMT 8
二十五
葫芦口山谷谷口被炸崩,土石累累堵住了出口,死伤过半的北狄大军被堵在山谷里面,只有北狄王带着一部分残兵沿着原路逃了出去,捡回了一条性命。
梁凉玉带着最后一队人自山头回撤,却听说沈姓术士带着之前的大军追击北狄王去了。
“混账!谁许他私自领军的?北狄王便是因为孤军深入才落得大败,而今他竟敢……竟敢……”梁凉玉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众将士战战兢兢,一声不敢吭。
良久,梁凉玉啪得将腰间利剑拍到案桌上,“他带走了多少人?”
一人缩了缩脖子,结巴道:“除了大帅你手上的,其他的……其他的他都带走了。”
梁凉玉:“……!”
摊开羊皮地图,梁凉玉眉头打了个结,“这次北狄总兵三十万,并州二十万,北狄王亲御的应有二十万,但看今日的人数,应当尚有十万不知留在何处。”
一人出列道:“属下认为二十万应为虚数,否则北狄王落入陷阱,他们早应该出发来援助。”
梁凉玉按着眉心道:“本帅也希望如此,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严将军,你去传令,命全城戒严,若有异常立刻禀报于我。”
长安城。
“殿下,这是边关传来的消息。”
二皇子展开信件,凝神半响,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待看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不愧是沈先生!”手指敲击着桌面,自言自语道:“大哥,这下我的军功可是要将你压下去了,你准备怎么扳回来呢?”
那名青衣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二皇子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青衣人,“辛苦你了。”
青衣人站到中央行了一礼方接过茶盅,“不过,隐约听说沈先生在将帅旗插上甘州城时,似乎力竭坠城。”
二皇子面色不变,慢条斯理的放下杯子,“是么?不过依先生本领,应当没事吧,”冲青衣人笑笑,“否则你们报信之时也不会这样镇定。”
青衣人回笑道:“殿下明察秋毫。”
二皇子从层层叠叠的文书中翻出一副边防图,“玄成过来看看,沈先生乘胜追击,一夜六战六捷,直追回甘州城,”手指丈印,“这可是近六百余里啊路程,沈先生真乃神人也,不枉本王予他的诸多厚待。”
青衣人笑道:“殿下莫太得意,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守住这甘州城,一夜奔袭六百里,将士皆疲惫不堪,此刻若北狄小王自幽州回援,可是大不妙。”
二十五、
北狄王当初攻克甘州凉州,每至一处,钱财女眷皆是抢夺一空,草菅人命,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得天下,不过是为了钱财。
北境酷寒荒凉,又多沙漠,而今年沙尘暴频频突发,牛羊死伤太多,只能靠侵略和他相邻的中原夺取钱粮,而打过几场仗后,竟是数战告捷,不禁有些自鸣得意。
这一段时日,北狄王日日叩关,并州守将中箭身死,临阵换了守将却不思报仇只守不攻,对他们的进攻毫无还手之力,北狄一众士兵难免觉得并州新将懦弱可欺。
因此未曾料到梁凉玉竟会用玄甲兵做诱饵引君入瓮,毁他大军。而镇守甘、凉两州的士兵更是万万没想到沈夜竟敢孤军深入,带领大军一夜连破两州。
大旗插上凉州城头的那一刻,北狄将士在喊杀鼓蹄声里茫然相顾,内心惶惶,他们判定,定然是中原王师已至,而他们的王上已败,否则这些人怎敢孤军深入。而北狄王留下的士兵并不多,他们自忖无法抵抗二十万王师,抵抗的决心一失,失败便理所当然了。
沈夜占领凉州之后,命受伤和力竭的士兵留守凉州,然后率其他士兵继续星夜兼程赶往甘州,甘州守将才刚刚收到凉州城破的消息,信件就被席卷而来的马蹄声惊落,还不等他做出严密安排,沈夜已经将鲜血染就的帅旗插上城墙。
北狄王站在山谷里,回望火光冲天的凉州城,一拳击在树干上,早就听闻这个术士用兵神速,却未曾料到竟是如此神速,不给人一丝一毫喘息之机,早知……早知……北狄王望向凄惨靠坐树下的士兵,心里一酸,骄兵必败,骄兵必败……果真如此。
二十六、
沈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沧溟。
沧溟裹着一身艳红的披风,长枪上红缨似火,自高头大马跳下,笑吟吟的望着他,他知道这是个梦,因为沧溟从来没穿过这样热情到张狂的颜色。
他看见沧溟拨开帐幕,来到他面前,嘴一张一合,他不大听得清她说了什么,但是很喜欢这样的沧溟。沧溟沉睡的百余年里,他无数次的怀念过曾经同谢衣一般活波的沧溟,那时候沧溟总是笑吟吟的,那么健康那么的……活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依附在钜木上日日沉睡。
沧溟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浅浅的笑意自嘴角蔓延至眉梢。
他迷迷糊糊的听到沧溟说,“你一定要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和罗任带你一起去打猎。”连声调都是活波波的,他想其实一开始,沧溟便该是这样活波的女孩子,只是命运对她太苛责。
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悲伤又有些奇怪,他记得沧溟死了,魂魄消散,他与她将是永世不见,沧溟又怎么会在这里,还对他笑,他亲手给她种下咒印,她一定是不想再见自己的罢,况且也是见不到的。
他脑子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些年,你还好吗?”
沧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同小时候一样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记,“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好不好你不知道?”
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沈夜感受着心里流过的一道暖流,这个梦,完美得虚假。
不过,能做这样的一个梦,也是很不错的,他无力去奢求更多,而今他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而一条命这样轻微的代价,定然是换不来什么的。
似乎是一个瞬息,沧溟就消失了,蓝色的灵蝶在黑暗里弯弯绕绕,转眼就飞得无影无踪,沈夜怔怔望着灵蝶消失的方向。
沧溟……
细微的水流声越来越大,但是四周仍是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传来茶盏瓷壶碰撞的清脆声响,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水纹荡起,镜面一般夸大,沈夜瞧见那是一座帐篷里,三个人围着一方桌子交谈。
一人道:“三小姐,罗某真的不会说故事。”
被称呼为三小姐的红袍姑娘接道:“把你上次遇鬼的故事再讲一遍,……虽然我听过了,但是再听一遍也无妨,而且,小沈也一定是没听过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奈道:“能否不要称呼我为小沈?”
红袍姑娘沉吟道:“那大沈?”
大……婶……沈夜感觉额角渗出几滴冷汗,“还是小沈罢。”
红袍姑娘心满意足的捻起一块糕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罗任,罗任扶着额头无奈道:“行了,我讲。”
顿了好一会儿,罗任才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一年前,我跟随河间王镇守江南,测试军舰时在水底曾碰到了……一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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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3:14 GMT 8
二十八、
那个鬼坐在很深很深的,黑暗的角落里,水草在他脚下蔓延,那些水草带着灵力,闪着微弱的光芒,隐约能看清那个鬼的脸,其实鬼也并不是长得很可怕,我之前都不知道他是个鬼。
我透过舷窗看了他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他一动不动,脑袋后仰靠在一块石壁上,眼睛闭得紧紧的,眼下有艳红的两点点纹,整个人悄无声息就像一块雕像,其实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块雕像。
出于好奇,我便带了工具下水一看。
这才知晓他是一个鬼。
他说他心愿未了,任务未竟,故而滞留于此等——他没说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的确是在等一个人,他等着在那个人面前亲自请罪。
沈夜耳边听着罗任冷冷淡淡的叙讲,四肢百骸都觉得十分疲惫,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沈夜想,如果当初没想听罗任讲这个故事,该有多好。无论是谢衣还是初七,他都不愿意再见到了,他太累了,再也没有纠缠的精力,天意却让他听到了这个故事,借别人的口,告诉他,初七在等着他。
初七在等着他。
他伤好之后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去了罗任提到的那个地方,他来回找,却只找到罗任一片泡烂的黑衣,和一些偃甲零件,并没有见到等着他的初七。也许……这件事大抵也是需要机缘的,而他……并没有那个机缘。
古书载有奇术,可招未入轮回之魂灵,只是若不以灵骨相助,离死地之魂灵恐多有不测,难免化为荒魂。
所以他撑着不肯死,初七侍奉了他一百年,到最后为他身死,他给不了初七什么,那么,便为他完成一个心愿罢。
只是他从未料想,初七竟没有站在他的对面,有谢衣本心的初七,竟没有背叛他。他放心让初七去抢夺昭明剑心,便早做好了被再次背叛的准备,不过,无论初七背叛与否,都不会对大局造成任何影响,因为那一行人终将带着昭明剑心来到流月城。他早就做好了和初七刀剑相向的准备,也并无任何畏惧。
事情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只是心再怎么硬,见到自己徒弟用自己教导的法术偃术来对付自己,终究是会……难过的罢。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倾注着这么多的心血,最信任的人毫不犹豫的背叛……让他情何以堪。
而教导初七一百年,比教导谢衣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说起来初七也能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亲传弟子,两个弟子都与自己的刀剑相向,那,定然是一场的旷世难见的戏码罢。
只是,初七……终究是站在了他这一边。
那么,谢衣……你……到底是为何背叛我?没有丝毫顾念……一再……与为师刀剑相见。
屋子里一灯如豆,沈夜终于从梦中醒来。
他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其实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一切都终结在四年前。等完成初七的心愿,等初七去往忘川,他便该回流月城了,流月城才是他该去的地方……无论是生还是死。
初七,你再等等……
再等等……
二十九、
“你醒了?”
初七斟了一杯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沈夜。
沈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上,初七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解释道:“你的武器这一路打杀损伤颇多,我闲来无事便帮你修葺了一番。”将杯子递到沈夜嘴边,“三尺长的剑,拉开也就不足一丈,这么小一块地儿,上面密密麻麻钻了不下万余凿孔,还细细画了几千条槽线,莫非还有什么隐蔽的机括不成?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机括,你那些槽槽孔孔是做什么用的?”
沈夜避开初七,自己捧着杯子饮了两口,嗓子尚有些沙哑,“没什么用,初、一个属下闲着没事干画着玩儿的。”
“……”
初七默了一忽儿,由衷道:“那个属下真是闲得发慌。”顿了顿,又开口道:“你刚才做噩梦了罢。”
沈夜静默片刻,“没有,不是噩梦。”
初七沉吟道:“刚才我听到你哭了两声。”
“……”
沈夜再次静默了片刻,“你听错了。”
初七哦了一声,“沧溟,谢衣,初七,……”
沈夜端着杯子直直盯着初七,“请问,谢衣谢公子,你这样私自呆在别人房间里看别人睡觉听别人说梦话真的好吗?”
初七思索一阵,“你这么一说。”
沈夜示意他继续,初七道:“似乎是有点儿不太好,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应当不是那种拘小节的人。”
沈夜:“……”
初七接着补充道:“况且我那时把你从城头捞回来,”把袖子捋起来摊到沈夜面前,“手臂受了点儿伤,所以懒得动弹,并非故意想呆在这里偷听你的呓语。”
沈夜看了一眼初七右手手臂上那一道寸长伤口,忽然觉得心好累,“我睡了多久?”
初七唔了一唔,“快两天了罢。”
沈夜觉得心更累了,“所以说,你这伤口其实是两天前的?”
初七似乎也察觉了有那里不对,不过他很镇定的接着往下道:“正是,”
沈夜立刻道:“那你……”
初七平静截断,“近日伤患颇多,军医大多繁忙,如此轻伤自是不便烦扰他们,”看了沈夜一眼,“我自己不会包扎,因此便这样搁着了。”
“……”
沈夜耐心给他分析,“伤在两天之前,为何现在还在流血?”
初七耐心给他解惑,“刚才扶你坐起来的时候,伤口裂开了。”
沈夜:“……”
初七侧身坐在床沿上,把手臂摊给沈夜,“而且我觉得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伤口包扎起来,其他的稍后再聊,血……流得我有点儿晕。”
沈夜滑进被子,扶住额头道:“我也有点儿晕,我先睡了,你伤口裂得这么大,快回房间包扎吧。”
初七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沈夜明显的推脱,“我救了你一命,请你帮忙为我包扎一回伤口,应当不过分吧?”
“……”
沈夜叹了一口气,“等我包扎完了,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救了你一命,借你的床睡一觉,应当不过分罢’。”
初七眨了眨眼,“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沈夜莫名的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同时也深深地领悟到两件事,第一,乐无异的偃术进境今非昔比,造出的偃甲人还能流一流血,除了流得少了点需要改进之外,其他都很不错;第二,乐无异的变态程度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这个偃甲谢衣性格完全仿照初七来的,他想乐无异对谢衣的盲目迷恋果真不是他能理解的,同时在心里对乐无异的脑回路致以深切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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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4:16 GMT 8
三十、
乐无异跟在沈夜后面,看着沈夜埋敌军于山谷之中,然后屠杀他们;看沈夜挥千军以雷火炸破城门,将所有挡路者统统毁去,鲜血溅上他的脸颊,温热的腥气的……血。
他想,他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便是这样。
其实,他根本就不该来战场。这里,每天都是生死一线,每个人手中都是鲜血,每个将士都背负这一千一万一城抑或一国性命,然后踩着别人的尸骨保护自己的国家。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寸山河一寸血。这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从未真正的面对,从未真正的见到。
初七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乐无异一个人坐在路边,怔怔呆望自己的双手。初七拍了拍乐无异的肩头,“回去睡吧,明天应该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乐无异满脸迷茫,“师父,不打仗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吗?”
“当然能,我和你都能,强者总能活下去。”
“只是,真正的强者并不是只为了活着,而是为了守护,强者的使命便是守护弱者。”
乐无异盯着自己的双手,“可是我们杀的也是弱者啊。”
初七难得的弯了弯嘴角,他抬头望向天上的一轮弯月,“出发那天总兵一万四,至凉州清点余六千;凉州补兵力一万,总计一万六千;至甘州,你也听秦将军说了,仅剩八千。带出一万四,战场损失一万八,有一万八千个父母失去儿子,一万八千余女子失去丈夫,一万八千余孩子失去父亲。而北狄损失兵力近十万,他们的父母也是失去孩子……”
“这些事,总要自己经历过才能理解的。乐公子心有迷惑,不若先行离去,战场之上,瞬息生死,心智不坚难免平白送命。”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很难过罢了。那些葫芦口中的降兵……被生生活埋……怎么可以这样?梁凉玉以前不是这样的。”
初七没有应声。
其实谁心里没有困惑,他自己都有惑难解,又哪里有资格去开导别人。
初七缓缓摩挲刀柄,他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师尊,那个人带来的仿佛能唤醒悲伤喜悦的熟悉。他从虚空里醒过来,一个人都不认识,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无法预测他的未来,只有……只有师尊,师尊是他和过去的唯一联系,他唯一觉得他还活着的存在。
本来,他是准备放弃回忆的。
在龙兵屿,族人说,谢衣一百二十六年前不满沈夜心狠手辣残害下界百姓,逃往下界协同乐无异等对抗于他,后来被沈夜亲手杀死,同时宣布废破军祭司席次、玉印、宝册、宫室,删其生平经过。其人永不得配享宗庙,同族三百年内不得供职于主神殿。
世间亦有传言,谢衣的徒弟乐无异和他的几个朋友便是杀沈夜的大英雄,呵,他想,沈夜和他师徒反目至这种地步,定然是极难过的回忆罢,如此,不记起……或许更好,人生于世欢娱本就难得,又何必去自寻伤心。
只是那几张隐于暗处的牌位。
七杀祭司瞳,廉贞祭司华月,紫微祭司沈夜……
勾起了些许回忆,冰雪之城,金黑长袍,一轮圆月,挥刀相向,背道而驰,最后定格的是三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是师尊——紫微祭司沈夜,他知道这个人影就是。
那两个黑衣人并肩站在一片黑暗里,雪飘万里;而白袍的偃师立在无尽光明里,花开满园,他们往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谁都没有回头,他们中间隔着无尽的岁月,划着泾渭分明的光影边界。
白袍的偃师和黑衣的暗杀者,我是偃师谢衣……那站在师尊身边和他一起沉沦黑暗的……又是谁?他……是谁?
乐无异说师尊是殉城而死,真的是这样吗?
疑惑太多,他终归放不下,见到可能还活着的师尊……就更放不下了。
三十、
夏夷则率大军截断北狄小王大军退路,梁凉玉率军响应,前后夹击大破北狄,生擒北狄小王,北狄王率残兵退守朔方郡。与此同时李景城自定州反扑,夺回幽州。自此为止,甘、凉、幽三州俱已夺回,三皇子李琰军功之盛风头之劲一时无二。
夜深千帐灯,霜重无人喧。
夏夷则择了一处空地,沐着稀疏几点星辉独饮。
刚才他和乐无异大吵了一架……大约也算不得吵架罢,只是被指责而已。
北狄人素来刚烈,几位侥幸未战死的将军怎么劝都不肯降,按例不降者斩,他又何尝愿意平白多添几条性命。
之前俘敌八千,分散编入大军,而今那些分散开来的北狄士兵不知受了何人怂恿正蠢蠢欲动。大抵和这几位将军脱不开干系,对三品以上大将,朝廷向来是要么杀要么收归已用,他已经拖了许多日子,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前几日已经斩了几名有异心的校尉,他酉时下令斩了那几位将军,且在众将士面前。
操控千军的将军双膝着地被斩下头颅是侮辱,但是除了这样还有别的办法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吗?他从未做过行军打仗这样的事,在朝廷威望也不及两位兄长,在军中威望自然也薄弱,不震慑人心,怎么指挥这数十万将士。
“夷则……”
夏夷则扭过头惊讶道:“……乐兄……?”
乐无异顿了一下才走上前,和他坐在一处,“刚才,抱歉,是我鲁莽。”
夏夷则晃了晃手中酒坛,“无妨,是在下一时失语,还望乐兄莫要责怪。”饮了一口酒,夏夷则语气淡淡的,“乐兄什么时候走?”
过了许久,乐无异才道:“夷则,师父告诉我,生命至为灿烂珍贵,一旦逝去永不重来,偃术是为了创造生命……不是用来毁灭的,制作炮火毁掉一座城池,葬送千万生命……我做不到。”
夏夷则将酒坛递给乐无异,“之前在下便劝过乐兄,战场这样的地方,你不适合。乐兄生性善良,风光霁月,做一个偃师是最好不过的……”
“我不是……”
夏夷则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征战沙场这样的事便合该是交给我这样的人来做,在下等着乐兄有一天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偃师,让人们不必下地劳作,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不必为了土地疆域争得头破血流。那样大概就不会有战争了罢。”
“夷则……”
夏夷则随手接过酒坛,嘴角微微翘起,笑意淡淡的,“谢前辈也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半点强求不得,乐兄何必与自己本心为难?”
乐无异有些闷闷的,“其实是我太天真了吧?”
“乐兄莫要妄自菲薄,乐兄……这样很好。”夏夷则转过头看不远处的连绵军营“谢前辈是和你一起走吗?”
“不,他不走,师父……他要留下来。”乐无异觉得有点儿伤心,又有点儿疑惑,“夷则,你很久之前就见过那个沈术士罢,你觉得他是不是沈夜?”
夏夷则摇摇头道,“此事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在下观他品性,私以为他说了殉城就定然是不会苟且偷生的。而且在下见到他真身也不比乐兄早多少。”
“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不大认同,但他敢担起诸多责任……我私心里还很有些钦佩的。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人和沈夜太像……”
“之前在下曾遣人查探的身份……”
乐无异双目一亮,“然后呢?”
夏夷则摇头道:“一无所获。只知晓他最开始出现在昭公主身边,后来昭公主战死,他扶公主柩回了长安,再然后,便是我们知晓的,成为二皇子的肱骨。”
“果真……一点儿信息都没有。”
“乐兄不必气馁,不过如今他是站在我们这边,为我朝守护疆域,是不是沈夜在下觉得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乐无异对着草丛扔了两颗小石子,“是……对我来说,是没什么重要的,但是对师父来说,大概是很重要的事吧。”
“谢前辈他…………”
三十二、
一声轻咳忽然在黑暗里想起,夏夷则和乐无异同时惊起,“谁?!”
一丛野鹃草后窸窸窣窣走出一个黑影。
“沈……夜?”
沈夜披了一身厚重的黑裘,手里也拎了个酒坛子,踏着星辉走近他俩。
乐无异对沈夜这个无耻的行为略略有些震惊,“你偷听我们谈话。”
沈夜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大听得出什么语气,“本……我岂是这等小人,是你们凑到我耳边,而不巧在下双手要用来捧酒坛子,遂顺风听了些许。”
“……”
乐无异哼了一声,“你果然是沈夜!偷听便是偷听,还找什么借口。”
沈夜漫不经心的又走近了两步,“唔……你说是便是罢,我懒得同你争,左右在下不大在意这些。”
乐无异脸有些青。
沈夜接着道:“不过在下有一事十分好奇,不知乐公子能否相告?”
乐无异想也不想的就要拒绝,沈夜踩着点道:“你身边的那个,可是初七?”拒绝的话梗在喉咙口,乐无异咬了咬牙道,“他是谢衣谢伯伯。”
沈夜似乎有些失落,“原来……竟是没死吗?难怪……”
乐无异大怒:“……你!”
夏夷则连忙拦住他,“乐兄,你冷静一下。”
乐无异怒道:“夷则,你别拦着我!……沈夜,你给我站住!站住!!”
沈夜悠悠绕过这一块空地,语气轻飘飘的,“三皇子,你……保重。”
夏夷则瞳孔一缩,沉默了一忽儿,才开口道:“多谢。”
北疆的夏日比起长安要凉快许多,入了夜,风一吹甚至有几分森森的冷意。
已经转过石壁的人又忽然转过来,走至两人面前,犹疑了半刻钟,将手腕伸出道:“二位观我气息如何?”
两人俱是一怔,但还是仔细探查了一番,毕竟能探查沈夜身体的机会实在有些稀奇,乐无异觉得自己要珍惜机会,所以虽然他不大懂,但也察觉得出沈夜灵力大大不如往日,而且时断时续。
夏夷则低声道:“先生重病缠身,损及肺腑五脏,生死……不过须臾。”
乐无异听此一言,不禁有些茫然,他虽看见沈夜就觉得有些讨厌,但是……也并不是十分想沈夜死,沈夜和他不一样,在看见沈夜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然后孤身走进废墟,他想沈夜其实很可怜很可怜。但是……乐无异望了一眼从容立于风中的沈夜,沈夜这样的人应当是不屑别人的同情罢。
果然沈夜拂开衣袖转身道,“既如此,二位可还放心?若仍放心不下,大可将在下斩杀于此,本座绝无怨言。”
两人这才醒悟过来,沈夜刚才一番动作的意思,是怕他们把沈夜没死这件事泄露出去,牵连到龙兵屿的那些族人,乐无异有些好奇,“既然你怕我们知晓,为何又三番两次提起初七,这样做岂不是自我暴露?”
沈夜背影一僵,甩袖道,“本座之事,与你何干!况且本座岂是那等躲躲藏藏雉伏鼠窜之辈,你们既已问到本座头上了,本座又岂能否认。”
乐无异:“……”
夏夷则拱手道:“先生放心,你以抱恙之身为我朝夺回甘、凉二州,如此功劳,在下在此向天起誓今夜之事定守口如瓶,绝不向他人透露分毫。”
乐无异语气有些微妙,“初七是为了救我而死。”
“什么?”
乐无异将当日情形叙讲了一番,沈夜面容沉静,瞧不出任何表情。
“……你们以为,骄傲如谢衣,会允许自己落入沈夜手中?”
“秘密……”
“……这个胸膛里,早已没有了心跳的声音。”
“不能前往流月城……带剑心去流月城……”
“谢衣……初……七……真相竟是如此么?看来本座误会良多啊,一百年孜孜教导,亦不过如是。人心果真是最无可奈何的东西。”
沈夜挥了挥衣袖,动作懒散表情冷淡,似乎并无所谓,乐无异正要开口,却看见沈夜捂住胸口猛的咳嗽起来,酒坛子随即砸在地上,酒气和血腥气一同散开。
乐无异连忙伸手去扶,“你……”
沈夜错开他的手,重新直起腰,“无妨,旧疾而已。”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袖擦了擦唇上的血痕,“多谢乐公子相告,本座如今身无长物,便以这卷术法相授以作报答。”
“我……不用了,我又没做什么帮你的事,真的不必了。”
沈夜低低笑了两声,带着几分苍凉,“不,你帮了我许多,若不是有你以实情相告,我恐怕……会误会到死那刻……那……多可笑。”
“诶!不是,沈夜,你等等!沈夜——”
那一嗓子呼声在高耸的石壁间来回回荡,片刻之后方才缓缓消逝。
乐无异眨了眨眼,又挠了几挠后脑勺,“夷则,你说我刚才讲的重点他听懂了吗?我怎么觉着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夏夷则对此亦十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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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5:12 GMT 8
三十三、
破城之时,沈夜灵力消耗太过,又连番征战,待诸事一定,心头松懈下来,竟直直晕了过去,若不是初七及时把他拉回去,大抵已经摔下了十丈城墙,化成了一滩骨血。谢衣算是救了他一命罢,一条命换一次背叛,沈夜勾了勾嘴唇,谢衣,这第二次的背叛我们也一笔勾销。
沈夜缓缓现出身形,手指挽出一个印诀恰恰点在初七额心,沈夜施的是个让人昏睡的法术,他此次来,是想真真切切同谢衣告别一回。
这一生中,他亲近的人屈指算来也仅四五人,唯有这个人他未曾和他告别过,无论是身为恩师还是身为主人,都未曾来得及道一句,再见。每每想起,沈夜总是觉得有些遗憾。
但是,而今世殊时异,谢衣忘却旧事抛尽前尘,活得自在而洒脱,大约是因为快要死了,或者说死过一次,沈夜觉得自己愈发的体恤人了,他不想再给谢衣惹起什么纷扰,再去问一问谢衣是不是后悔,让谢衣再对他拔刀相向,然后两厢里都难受,他觉得这样的事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做。
他们现在这样相见不相识,他真心的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有些遗憾,但人这一世,总难免有些遗憾,这细微遗憾实在不足挂齿。
沈夜掏出一颗明亮的珠子权当灯火,垂头瞧见初七细黑的头发铺在瓷枕上,一张脸印着莹莹的白光如珠如玉,眼下两点魔纹带着三分邪气,沈夜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吾家有郎的感慨,这张脸沉默的摸样,许久没有认真打量过了,眨眼百余年,世事几番倥偬,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看,不,比以前更好看了些。
若是小曦能健康长大,我一定将她许配给你。这句话,是他一百多年前的曾对谢衣说过的话,沈夜依稀记得,那时候他可是忍着满心的不快这样去安抚谢衣的,可惜,小曦终究没有长大的机会,他也绝无为谢衣定婚娶之事的可能了。
“呵,天意果真高难问。”
沈夜将初七露在外头的一双手拢进薄被,替他掖了掖被角,踌躇半晌,缓缓开口道:“初七,有个人说他在水底看见了你,说你在等我……那时候……其实……我很欣喜,不过,现在想来,那个所谓的鬼其实根本就不是你罢,说要等的人也定然不是我的,否则,我出现了你怎么会不出现,那时候我竟一点儿都没有这样想过,你说是为什么呢?或许……那是我为了活下去而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抑或那其实只是个梦,甚至说故事的人也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但无论是梦与否,我都很感谢你,让我因此在下界挣扎着活了四年,看山水如画,观奇珍异兽,赏珍馐美食,虽心下难安重病难愈,但到底是经历过这样美好的事情,我……多谢。”
沈夜化出长剑,上面的那许多槽线都是初七亲手描画的,里面填满了五彩石碎屑,灵力充裕以免他动用高阶术法时因过分动用灵力引发旧疾。年幼时沈夜以法杖做武器,后来年长继任大祭司并不大用得上武器,施展法术一双手就够了,便也没有自己的武器,这把长剑是初七闲来无事打造的,初七亲手奉给他,他留了这许多年,现在,也是时候还给初七了。
“我在想在广州时,你明明知晓了一切,却还对本座说,绝不会背叛本座,那些话……其实你只是随口一说罢,可笑……我却当了真,瞳说我要的太多,我看我是天真太过。你说是吗,……初七?”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人心,我刚刚在想,若是那时候你没有因为救乐无异而重伤,然后忘却旧事,大约我们要第三次刀剑相向了,看来我之前的预料并没有错。那时候你自请取剑心,便是打定主意要保护那几个孩子,你一定觉得我若派其他人,他们会死在那些人手上,你也担心我亲自前去取剑心,以我的心狠手辣,他们一定也活不成了,你知道我对你放心,所以你自请,你说我猜得对吗,谢衣?其实说到底,你不过是在利用我对初七的信任,你说,为师是不是该欣慰你终于学会了……筹谋?”
沈夜缓步走至桌前,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带着些许回忆的神色,“我不知晓你是否记得那日,我宣布与心魔合作破城而出,赤霄等人当场行刺于我,你和月华一起站出来,即便你敌不过他们,也不肯退后一步,那时候,我很欢喜,我想,你真是个好徒弟。只是那一切真的过去太久了,我想你大概……已经忘了罢,否则你又怎么会用刀指着我的后背?你说我的对手是你,原来一百年前你未来得及说出的话是,我们是对手,对……手……为师……情何以堪……?”
微微勾起唇角,几分嘲讽,几分苍茫,“费尽心机掩盖的秘密,我从来没想过谢衣你竟是这样的防备着我,怕我毁掉昭明剑心?怕我放任心魔?……谢衣,原来你是这样看为师……呵,……所谓师徒……就像是个笑话。”
“谢衣,再见了,但愿……自此以后,轮回之中,你我再莫要相见。”
沈夜在初七床头立了半宿,心头浮出许许多多的旧事,他觉得他这一生,虽坎坷难平,却从未有过一分后悔,成为大祭司,他不悔;于沧溟,小曦,心中痛楚却终不悔;收谢衣为徒,他不悔;抓谢衣回流月,他不悔;派初七抢夺剑心,亦不悔。
虽有所憾恨,有所不甘,但九死犹不悔,他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他想,这样的一生……应该已经……算是很好了。
只盼,来世,上天能怜悯一下他,容他能有一世安稳,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哪怕一回,沈夜在心里自嘲,沈夜,你又奢望了罢,似你这般罪孽深重的人,能有来世便算是上天庇佑了。
三十四、
将旧事处理完毕,沈夜带领重新挑出编排的三千玄甲兵离开边关返程长安,比乐无异离开的还早。
他最终都没有将那柄剑还给初七,槽线中填筑的五彩石消耗殆尽,他想,既然已经不完整了,那么就不还了罢,初七穿破了他那么多衣服,送他一把剑,并不算吃了多大的亏。
这次离开,沈夜只知会了夏夷则一声,并未像长安出发那般大张旗鼓,不是沈夜多低调,而是区区三千人离开,若教北狄知晓了,少不得路上来个几场埋伏,为了免去种种麻烦,沈夜是在五更走的。
走得不动声色悄无声息。
彼时,初七还陷在沈夜施的安眠法术里,手心握着一绺发丝。
这绺头发微微卷曲,尾部有些灰白,是沈夜亲手给割下的,不是沈夜忽然懂了情趣这回事,而是他在床边坐着的时候,长长垂着的发尾不知为何被初七抓住了,怎么都扯不出来,又不能吵醒初七,只能狠狠心拿初七吹毛断发的唐刀断了这一撮头发。
幸好他头发生得浓密,近年虽因病掉落得有些厉害,但依旧算得上密集,因此断了一绺两绺的别人也不大看得出来,否则只能兜上帽子了。
初七醒来的时候有些震惊。
他将手上的一缕头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将昨夜的梦在脑海里过了两三遍,也没做找出能获得这缕发丝的场景。
说起来,经过昨晚的一场梦,初七对沈姓术士便是沈夜这个判断益发的肯定了两分,这些日子,总有些往事于迷迷蒙蒙中浮现。
沉寂得宛如黑夜一样的眸子,隐秘的期盼和渴望,求而不得之苦,言而不能之涩,那些浓厚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但依旧朦胧。
他记得那双眸子,漆黑沉默,似乎包容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沉沉的覆尽天地的黑。那双眸子望着他,找不到任何的情绪。
他记得那个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惆怅和无奈,释然地诀别,“永别了……”
所有的画面飞快的旋转,飞快的消逝,最后定格在最后一个分别,他和他的师尊各自望着前方缓慢的却坚定前行,余光都不曾分出一毫,如光影分离,永不回头……永不相逢,甚至都期盼都不再有,只有绝望和诀别。
他想伸手,他想回头,他在心里挣扎,不能……不可以,不要……不要离开我,我不要离开。
可是在梦里,他回不了头,他浑身僵硬无力动弹,如傀儡一般往前走,直直的走,连张口的力气都分不出来,前面迎接他的是温暖的阳光,柔软得仿佛棉絮铺满全身,但是他只想回到那片冰冷的黑暗中,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那个人的身边,才是他该站的地方。
即便再光明,再温暖……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师尊找不到师尊,那和黑暗寒冷又有什么分别,甚至尚不如永堕黑暗。
似乎是他挣扎得太厉害,一声爆裂哄然炸开,流转的光彩,四散的灵力,冷月照千山,寒风卷衣袍,颤抖的唇,仓皇的呼声,“谢衣你……”
谢衣……谢衣……
一声又一声,全部都是师尊的声音,“谢衣”,含着笑意的,含着怒意的,无奈的,惆怅的……决绝的……
那,那个站在师尊身边的又是谁……他是谁,为什么……师尊……明明是我的师尊,为什么……指点他……和他亲近?为什么……不是我?
初七单手搁在胸口上,这里面隐藏的情绪……庞杂得可怕……深切得让人惊恐,却又让他情不自禁的往深处探寻。
初七在床上坐了许久,决定去找沈夜,这憔悴带卷的头发,定然是沈夜的,至于为什么在他手上,初七给自己做了两个安排,决定见机行事。
若是沈夜对此一无所知,这东西就自己留着,至于留着做什么,初七觉得这个可以日后再见机行事;若是沈夜知晓,或者是他梦游去绞了沈夜的头发,造成了沈夜的不满,他就把自己的头发绞一绺两绺还给他。
初七一路思忖着,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不能因着沈夜不知就昧着良心贪去沈夜的一撮头发,因此他在心里下了个决心,无论沈夜对此事知否,他都要把自己的一绺头发送给沈夜。既然下了这个决心,初七便当机立断地折回自己帐篷,裁出一对帕子,一张包一绺头发,初七将两帕青丝放进怀里,再次出了门。
清晨的和风中,初七在心里赞许了一下自己的礼仪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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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8:51 GMT 8
番外:提亲和做饭
囡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年轻姑娘。
见过多次之后,沈夜勉强将小镇里的一众脸谱和姓名对上了号。
这个姑娘貌似是叫……“柳姑娘?”
柳姑娘脸上腼腆的笑僵了一僵,“沈公子叫我织言就好了。”柳姑娘一边提醒囡囡看着门槛,一边竭力将‘我姓李不姓柳’咽下去。
彼时阳光正好,窗外植了几树寒梅,有一枝自窗外横进来,窗下搁了一架躺椅,沈夜正半躺在上面,手里卷了一卷戏折子,一边坐起来一边指挥囡囡给柳姑娘上茶,柳姑娘看了看刚到她胳肢窝的囡囡,“不必了,我只是过来带个话。”
沈夜抬眼,“柳姑娘有话请讲便是。”
柳姑娘:“……”
“沈公子,其实……我姓李。”
沈夜:“……”
沈夜顿了一下,旋即波澜不惊的点头表示知道了,“李姑娘有话请讲。”
李姑娘在心里称赞了一下,看来妹妹的眼光是真的不错,如此沉稳大气度的男子,可嫁矣。
囡囡蹭到躺椅上,一边蹭一边嚷嚷,“爹爹,囡囡听织语姐姐说要嫁给爹爹,我刚才在织语姐姐家吃了饭,织语姐姐做的饭太好吃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甜糕,“这是织语姐姐吃的糕,爹爹你尝一口。”
“……”
李姑娘尴尬的笑了笑,“既然囡囡已经同沈公子讲了,我就不重复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门外一个声音淡淡道:“囡囡回来了?”
囡囡打了个寒颤,把手里的剩下的三块糕全塞给沈夜,眼里藏不住的肉痛,“爹爹,这些糕都给你吃,囡囡只吃七叔叔做的糕,其他人的糕都没七叔叔做的好吃,”小跑到门口献媚道:“七叔叔您渴不渴?囡囡给您倒杯茶。”
沈夜一脸高深莫测,他在思索,不都说女孩子最是矜持,为什么他家囡囡能如此坦然的……沈夜在这一个瞬间,发现自己竟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囡囡这种行为。
李姑娘笑道:“初七公子也在啊。”
初七怀里抱了高高一摞书,转过脑袋对李姑娘点了点头“李姑娘来了,姑娘若不介意便留下一起吃饭吧,刚才……”将头转向沈夜,“刚才阿夜做了饭。”
沈夜:“……”
李姑娘努力压下脸上的喜色,“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囡囡紧张的捏了捏小手,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次一定不会失败的。
四个人围了一桌。
李姑娘扒了一口饭,嚼第一口时,觉得有些奇怪,嚼第二口时,觉得……这饭……真的没熟啊!但是看另外三人以同样的频率往嘴里扒饭,将满心的感慨咽下。
本来,男人嘛,不会做饭也没什么,反正沈公子写得一手好字,还擅长写戏词,有才华的男人总是难免有一两个缺点,而且这本就不是什么大缺点,李姑娘觉得自己很能理解。
饭难以下咽,李姑娘将筷子转至菜盘,这次她小心翼翼的含住一小点儿菜叶,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个菜式的……难吃程度,她觉着,她这辈子都没尝过如此难以入口的菜式。
初七面色如常的夹了一口菜,面色如常的咽下,李姑娘转过头,囡囡亦面色如常的咽下,连沈公子这样挑剔的人都面无异色的将菜咽下。
李姑娘有些怀疑,难道其实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再……吃……一口试一下?李姑娘秉持着为自己妹子婚姻负责的大无畏精神又夹了一叶青菜……含了一口,她想,把妹子嫁过来这件事还……需要再议。她实在不想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妹妹因为觉得饭太难吃而去自尽,不是她夸大其词,实在是这饭……真的真的好难吃啊!
送走李姑娘,囡囡和沈夜一人拿一个大缸子拼命往嘴里灌茶水,只是味道实在太根深蒂固了,一大一小执手相看泪眼。
囡囡含泪咽下一块糕,“爹爹,要不你带着我随便找个人家入赘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夜面上僵了一僵,“只要你不带媒婆过来,饭就没这么难吃了。”
囡囡趴在躺椅上,有些疑惑的望着沈夜,“但是以前没觉得有这么难吃啊?今天的饭尤其难吃,往日里虽然说不怎么好吃,但是大米饭至少是熟的,不会有烟熏味,但是今天……”囡囡对今天的饭菜有些一言难尽。
沈夜咳了一声,继续翻手中的戏折子。
初七慢悠悠的走进来,手里还折了两枝红梅,“刚才我送李姑娘下山了,”望向窝在软榻上的两团,意味深长道:“我送了她一篮子你早晨做的米糕作为她送囡囡回来的谢礼。”
囡囡震惊的望向沈夜,“爹爹,今早的书房是你炸的对不对?!”悲愤道:“难怪我只是敲了两下偃甲兽,书房就塌了!原来是你!你居然还把祸事推到我——”深吸一口气,“推到我——你的才八岁大的女儿头上!害得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在外头躲了一整天,”呜咽道:“你确定我是你亲生的?”
沈夜静默了一会儿,深沉道:“其实你是我捡的。”
囡囡:“……”
囡囡身子一扭,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夜,“你有本事去给我捡个弟弟?”严肃批判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撒谎!作为一个父亲,在孩子面前撒谎,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沈夜:“……”
初七:“……”
沈夜嘴唇动了动,又默默的将那一句“你真的是我捡来的”咽下去了,和小孩子吵架这样的事,沈夜觉得他很不屑于做,于是他将这个目无尊长的小毛孩关进了卧室,罚她抄三十遍《术法宝典》,没抄完不许睡觉。
初七走出厨房的时候,正看见乐无异蔫头耷脑的蹲在一株寒梅下,时不时撞一下树,初七瞧着乐无异脑袋上顶的一捧花,觉着肉有点儿痛。
这几树梅去年将将移植到这处,前几天才打的第一树苞,他还没来得及赏一赏。
初七拍了拍囡囡的脑袋,囡囡心领会神,“乐叔叔,七叔叔让你进屋。”
乐无异站起来,又蹲了下去,有些惆怅,“太师父不让我进屋。”
初七哦一声,“那你去池子那边站着,顺便将污泥清一下。”顿了顿,“不要从屋里过。”
“……”
囡囡满脸悲悯。
乐无异悲愤道:“师父,你这样是不对的!你看沈夜,刚才酱油瓶子倒了,他居然都不伸手扶一下,你不能……”
沈夜靠着门框道:“他不能什么……”
囡囡浑身上下都透着悲悯。
沈夜指尖夹了一笺纸,声音低沉,“作为徒孙,目无尊长,酱油瓶子倒了不去扶一下,还横加指摘本座和你师父。”
乐无异:“……”
初七目光悲悯的转身进了屋,沈夜将那一笺纸递给初七,初七的目光更加悲悯了,沈夜拍拍他的肩膀,“去安慰一下你徒弟吧,毕竟媳妇儿跑了这样的事……唉……”后面的一个‘唉’唉得荡气回肠。
乐无异感觉有些不对,“什么媳妇儿跑了?你在说什么?”
囡囡摇了摇头,表示同情,“乐叔叔,装傻也是没用的,我们都知晓了。”
“等一下,你知道了什么?”
囡囡学着沈夜操手靠在门框上,慢条斯理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唔你要纳妾,乐府每天进出十数媒婆,闻人阿姨伤心欲绝之下,回了娘家,唉……”
乐无异:“……”
乐无异额头滑下一排冷汗,为什么传到他们耳朵里竟是这个样子,而且,囡囡才八岁,为什么知道“纳妾”和“娘家”……这个教育方式……是不是不对了?
沈夜见乐无异一脸的尴尬,心软了一软,“算了,你进来吧,以后在家里酱油瓶子倒了记得要扶,你这样的……难怪闻人小姑娘要回娘家了。”
乐无异十分不服气,分辩道:“……在家都是我做的饭。”
沈夜脚步一顿,“哦?那这顿饭——初七,带他去厨房。”
囡囡眨了眨眼,“爹爹,你不是已经做好了饭吗?”
窗外横进两只红梅,阳光给粉嫩的花苞镀了一层边,看起来漂亮极了,沈夜的目光搁在上面,含糊道:“无妨,我做的饭留着晚上待客。”
“待客?有客人要来吗?”囡囡有些诧异。
初七唔了一声,“山下镇子里有户人家说要来我们家商议亲事。”
囡囡震惊得坐倒在地,“七叔叔,你不能这样,我才八岁,你们不觉得心里愧疚吗?!八岁就要给我定亲事,”呜呜咽咽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嘤嘤嘤,我才这么小你们就想把我嫁出去……嘤嘤嘤……我不活了……”
乐无异瞧着在地上打滚的小孩子,心里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其实……其实你真不是他们亲生的……”
初七:“……”
沈夜:“……”
囡囡顿了一下,立刻拔了两个调,一边哭一边打滚一路滚到门槛。
初七扶住额头,“囡囡,问你一个问题。”
囡囡打了个哭嗝,“你问。”
“你爹爹说把饭留着晚上待客,你觉得……”
囡囡一脸恍然大悟。
乐无异一头雾水,但是他捉住了两个字,“亲事!”
乐无异心里涌出一个念头,他觉得可以找个时机同师父讨教一下杜绝媒婆这门技艺,师父单身一百多年,于这一途一定有相当高深的研究;就算师父没研究,太师父一定是杜绝媒婆的个中高手,毕竟太师父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应当是最惹媒婆的,却能单身一百多年,定然有一手绝技。
乐无异充满热情地在厨房里做好几个卖相十分好的菜式,打开柜子见里面搁了一盘印成梅花状的白糕,伸手捻了一块……
一阵风卷过,初七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怎么了?”
乐无异满眼通红,状若疯癫,颤抖着举起一块糕,“这个是谁做的?”
“哦,这个啊,你太师父做的,”语气有些不肯定:“你没吃吧?”瞧了瞧乐无异伤心欲绝的神色,安慰道:“其实吃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顿了顿“不过这个一般是用来药老鼠的。”
乐无异:“……”
乐无异哭着回了厨房。
为了杜绝媒婆,乐无异回厨房后又蒸了一笼甜糕笼络沈夜,他想沈夜就算不看在师父面上,至少也要看在这一糕之恩的份上,于杜绝媒婆一途上指点他一二。
不过,还是先问问师父吧。
初七听了乐无异的问题,漫不经心的剪下梅枝上的两片绿叶,摆弄了一下白瓷蓝釉的花瓶,“其实也没什么绝技,凡是媒婆来了,便让你太师父亲手下厨做一桌薄席款待她们,至今为止,没有不成功的。”
乐无异:“……”
乐无异有点儿惆怅,“但是我做饭很好吃啊。”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啊,师父,你以前做饭……”顶着初七平静的目光艰难道,“……不也是很难吃吗?”
初七毫不在意的再捡起一桠梅枝,“比你太师父做的好吃。”
乐无异一时难以相信,他觉着他师父做的饭已经很…很很难吃了,做的比他师父还难吃,那得是个怎样的程度,旋即想到那一块糕点,乐无异觉着自己被事实说服了。
他想,沈夜不愧是太师父。
同时,悟出了一个计策。
当晚,乐无异挎着一篮子沈夜亲手制的糕点,踌躇满志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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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09:34 GMT 8
三十五、
长安,二皇子府邸。
一男一女并排站在一张桌子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副丹青,两双眼皆搁在那副丹青上。
丹青上描的是一个绿衣女子,长得十分漂亮。
那名女子捏出一个印诀,银光一闪,一双眼水灵灵的望向男子,“殿下,如何?”
男子在丹青和女子来回对比了一番,笑道,“不错,很像,只是不知晓这女子性子和声音是哪般模样,届时你莫要做其他动作漏了马脚。”
“属下遵命。”
男子示意女子将丹青卷起来,“早前就听父皇提起阿焱恋慕的女子长了个好模样,如今看来倒不是浮语。”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欣慰一般的语调,“两人皮相倒是难得的般配。”
女子轻巧的将卷轴放进暗格,咯哒一声复又锁上。
男子转身坐回主位,椅子旁摆了一架棋盘,黑白棋子绞得绵密,黑子已经将白子围困其中,只差最后一步,已是胜券在握。
就像他现在所处的局势,不过让人绝望的是,他不是黑子而是零落的白子,不过要赢也不是不行,这棋子皆附着于棋盘上,若棋盘不再,或者下棋人不再……男子嘴角弯起,伸手将棋盘拂乱。
“二皇子,宫里传来消息……”
“恩?”
“圣上意欲将殿下封居洛阳。”
“什么?!洛阳?”
青衣人点点头,“不错,洛阳,且是孤身一人。”
二皇子瞳孔一颤,“父皇他……”
青衣人展出一张局势图,“至前日,府中文官皆已被圣上训斥罢官,您收服的一众武将将在三天后随大皇子出征。”手指在中央画了一个圈,“殿下的势力,已经全部被瓦解,殿下还不动手吗?”
二皇子单手支额头,手指捻住一颗棋子,极缓慢的吐出两个字“动……手?”
青衣人牵了牵衣领,“不过属下猜殿下应是早有安排的吧。”
良久,二皇子静静的偏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青衣人,“国舅……的确是个值得追求的好官职,你说……是么?”
“微臣不敢。”
“呵,罢了,左右是我自己心有不甘,却是怪不得你们撺掇。”
烛光闪动,青衣人再拜,“微臣不敢。”
二皇子微微抬手,“不必多礼了,下去吧。一切按计划行事,三日后,他必从玄武门入宫辞别父皇,帐下武将也正是准备动身之时,届时聚集玄武门听令。”
“微臣领命。”
青衣人心下稍安,转身之际,眼风里瞧见二皇子垂首凝视手心的一枚黑子,竟错觉那目光缠缠绵绵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他想,大概是烛光太过柔和了些。
三十六、
沈夜行至孟津郡时,将玄甲兵还交四方将军。
玄甲军建立之初,二皇子便在自己帐下挑出最为凶猛的四位将军担任玄武朱雀青龙白虎四方将军,沈夜虽担上总领军的名头,却终究要受些制掣,不过这四位将军皆走过许多生死场,只要沈夜没有叛国或者是明目张胆的勾结大皇子三皇子的行为,他们都兢兢业业的秉持着令则行禁则止的信条,未曾有过一字半句的冒犯。
因此这一路破城驱虏,两方合作得甚是满意。四方将军对沈夜的战术以及勇猛都十分佩服,见沈夜要离开,颇有些恋恋不舍,四双虎目满是仰慕和钦佩。
沈夜瞧着那副景象心里头有些毛毛的,谨慎且有礼的敷衍着一长串,“等回长安,再同你们切磋切磋战术。”“一定一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来来回回几番,沈夜心里有些感概,这些人个个瞧着一副冷面战神的模样,内心竟是如此的细腻,在思绪奔到四方将军换下戎装套上长衫青纶手持折扇对月吟诗时,一个抬眼便瞧见面前一溜儿的虎背熊腰乱胡茬,沈夜觉得胃里有些翻腾,不动声色地用劲一夹马腹,马果然惊得仰头嘶了一嗓子。
沈夜乘机拱了拱手,“诸位,天色不早了,看这马都在催了,沈某先行一步,有缘再会。”说罢,带着身后一串的后会有期往夕阳行去。
沈夜在甘州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昭公主的丈夫贺微所写,信中贺微提到一句,在旧宅寻到昭公主一副字画,题字是赠予他的,因此希望他能去一趟贺府取回字画。
三十七、
暮色四合,远远的有一弯月牙凄惨挂着。
古道上马蹄哒哒,流光中一影如墨。
沈夜抬手按住眉脚,手指挽做伽印,终究是没有挽成,这个容貌的修正术……是昭平留给他的。
四年前,还是三年前 ,沈夜不大记得清。
他们烈山部人寿数长久,岁月一长人总是容易倦怠,他作为掌控一座城的主人寿数尤其的长久,对世事也尤为倦怠,一般不大记得何年何月与何人相遇。
但他依稀记得,他是从龙兵屿出来遇见的昭平。
其实按照他一贯的性子,擦肩而过这样浅薄的缘分,他从未放在心上,更不会对擦肩而过的人有些许印象。只是,昭平竟是长了一张沧溟的面孔。
不同于沧溟的苍白憔悴,昭平浑身都透这一股属于青春的昂扬和战士的热血。但是,那张脸,那副身姿,沈夜脑子在那一瞬间全然空白。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疑便选择了站在昭平身边,同她一起镇守一方城池,护佑一方百姓。
纵然他知晓昭平不是沧溟,但是茫茫浮世,能遇上一个同沧溟一模一样的人是何其的幸运,何其的难得,他空负通天术法,身边的人却一个都未能护佑住。这么些人中,他最愧对的便是沧溟,上天怜悯他,予他这么一个机会,他又怎会任这个机会溜走。
沈夜伸手拢紧衣领,缓缓呼出一口气,耳边似乎能听见那把泠泠的嗓音,“我近来习了些相面之术,我说小沈啊,你这交加眉可是大大的不妙。”
红袍女子一手握着半卷书册,一边做老气横秋貌,“看这段,眉若交加者,命途流离且一生饱受生离死别之苦。”愁苦状瞟向沈夜的眉头,“小沈,你这眉形,”随手将书搁置案上,兴致勃勃道:“不若我拿刀来帮你将眉形修上一修。”
“……”
沈夜摸了摸分叉的眉梢,“休要胡闹,你不是常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红袍女子一脸诧异,“我胡扯的借口你竟如此当真了吗?”思索了一下,“不对啊,上次你不是掩护我将罗任的两腿毛刮得一根不剩?这事,我算算,将将发生在半月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还真是上了年纪,记性竟是差到了这步田地。”
“……”
红袍女子望着喃喃道:“罗任一直在追念他的几根腿毛,每次他问起我都说不知道,其实我觉得我这样隐瞒真相的作为并不符一位震慑四方的大将军该有的磊落,下次……”
沈夜开门的手一顿,面色僵了一僵,“罢了,都依你。……不许用你手里的大刀。”沈夜心里有些愁苦,他觉着昭平太过热情活波,转念想到当初的谢衣,他又觉着,其实昭平还好,比谢衣文静太多,至少……至少没翻墙上房揭瓦拆桌。同时心里也隐隐生出一种原来我竟真的已经上了年纪所以才觉着承受不住的惆怅。
至于修个眉……那就修修罢,左右不过一张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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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0:09 GMT 8
三十八、
贺府旧宅占地广,看起来十分阔气,门楣两挂绘着“贺”字的灯笼将廊间檐底的彩绘映得流光溢彩。
沈夜回身望了一眼高大的府邸,心里不可避免的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概。昭平不再,贺府喧热如昔。
袖口被触了触,一双水灵灵的眼望着他,稚嫩的嗓子亲切问道:“叔叔,你不开心吗?”偏了偏脑袋,“去看龙舟是很好玩的事啊,你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沈夜嘴角凝出一点笑意,“没有,叔叔很高兴。囡囡高兴吗?”顺手摸了摸小团子脑袋上团起的两个小发包。
囡囡鼓了鼓包子脸,“其实囡囡有一点儿不高兴,”舞了舞小拳头,“母亲总是让哥哥看书,哼,好不容易能出宫看一回龙舟还不容哥哥出来玩。太讨厌了。”低着头心痛道:“哥哥一个人在院子里呆着,一定很难过。”
沈夜也有些心疼被关在院子里那个小团子,但是小团子是大皇子的长子,虽不是嫡出,但终归担了个长子的名头,平日里言行举止皆要符合皇长孙的庄重威仪,就像曾经的他——流月城大祭司之子,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过几遭,生怕损了父亲的脸面,也不会有朋友,因为所有人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的行礼。
或许这便是生来就高于众人的那一类人的宿命,谁都逃不脱,无论是上古神裔,还是下界黎民。
沈夜蹲下身哄道:“要不我们偷偷回去将你哥哥带出来?”
囡囡脸上立即露出雀跃的神情旋即又沮丧下来,“不行的,夫子每天晚上都要检查哥哥的功课,若是……若是哥哥没完成,就不能睡觉了。”自己安慰自己道:“不过,待会儿我将那些好玩的都记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可以讲给哥哥听了,这样,哥哥就像亲眼看到了一样,”得意的夸了夸自己,“哥哥说囡囡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端阳节算是五月里的一个隆重节日,这一日,孟津郡的一众男男女女齐全的聚在洛水两边,赏赏龙舟,吃两口粽子,捎带着谈谈风月搭搭红线。
一大一小到洛河时,时辰尚早。
路两旁一溜儿的小摊子,桌子上花花绿绿,再走几步,囡囡被空气里弥漫的零嘴香味馋得直咽口水,糯糯的望着沈夜,糯糯道:“叔叔,那边的糖葫芦长得真好看?”
沈夜:“……”
沈夜此刻有些钦佩自己的领悟能力,也有些钦佩囡囡,这样小小的团子竟是如此深谙委婉迂回的说话技巧,这是多么的难得。
沈夜觉着糖人看起来比较好吃,为了奖励囡囡,沈夜没有给他买糖葫芦,买了隔壁摊子上的两面糖人。
不过看囡囡的样子,似乎有些忧伤,不过沈夜觉着这可能是错觉,这么小的一个团子,哪里懂什么忧伤。
两人将摊子来来回回地逛了两遍,收获颇丰,囡囡已经吃得走不动路了,眨巴着眼想抱抱,此时,沈夜脸上侧侧挂着一面孔雀面具,嘴里叼着一串糖葫芦,说是一串其实小木棍上就串着一颗糖枣,囡囡吃得牙粘才恋恋不舍的塞到他嘴里,还换走了两包豆子,此刻那颗糖枣正在他没被面具遮着的右腮处打转。
沈夜瞧了瞧两手挂着的一沓沓小纸包,这才发现买的零嘴太多,竟是连只手都腾不出,一边感概团子小小心倒不小,一边领着囡囡往一棵合欢树走去,他瞧见合欢树上有几个平稳的枝桠,权且可以歇息歇息。
囡囡被拎上合欢树,一张脸吓得惨白惨白的,紧紧扒着沈夜脖子,过了一小会儿忽然惊喜的大呼小叫,边呼边挥手,“哥哥!哥哥!”
沈夜扭头一看,嘴角一阵抽搐。
三十九、
依依垂柳随风拂动,洛水潺潺,一个玄衣青年闲闲靠着垂柳,脚边一个小团子正惊喜地东张西望。
那个青年正是……初七,而小团子恰好便是囡囡心心念念的哥哥。
初七听得呼声伸手拨开两枝垂柳,沈夜恰好回望那处,一个合欢树上一个绿垂柳中,两人在沸沸人群里遥遥望了一眼,身边翻涌的是滚滚红尘。
沈夜觉着初七的眼神十分微妙,他强忍着满心的尴尬,艰难的转过头,自欺欺人地扯过面具盖住整张脸。
大团子也瞧见了妹子,一蹦一跳的窜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糕朝小团子摇了摇,初七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停在合欢树下,和蔼道:“囡囡要下来吗?”
沈夜觉得一股腾腾的热气从脸上蒸出来,他有些疑惑,这面具……竟是有保暖的功能吗?一面伸手将囡囡递给初七,两个小团子在树下兴奋的上演了一出相见欢。
初七纵身一跃,落在囡囡坐着的那根树杈上,沈夜摸了摸孔雀面具,咳了一声寒暄道:“谢公子,好巧。”
初七望了他一眼,“好巧。”又续道,“刚才路遇一个书生,他念了一句诗,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沈夜面上僵了一僵,初七接着道:“我和你的缘分很深。”
沈夜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于是他严肃的同初七讲解了两句,初七一脸若有所思,静静的望着他道:“我想起一些往事。”
沈夜惊了一惊,手指不自觉的扣住手心,初七平静补道:“你方才的样子和以前很不一样。”
“是么?”
“恩。”初七又望了沈夜一会儿,方道,“你刚才很开心?”
嘴里的糖枣一直没有转动,糖渍将那一处腮帮子浸得酥酥麻麻,沈夜觉着有些难受,他正在思索要怎样在初七面前不动声色的动一动糖枣,又要照看树下的两个小团子,因此敷衍了的恩了一声。
其实沈夜还岔出一分心神来思索,初七到底记起了什么,他有些茫然的想既然记起了,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的面对着他,他觉得若是初七忆起了往事,应当是相见争如不见的心态,而倘若不幸遇上,两人应该心有灵犀的各自别过半张脸装作没有见到,这才是正常。
耳边忽然听到一句,“是因为见到我么?”
沈夜伸手扶住树枝挣扎着稳住身形,艰难的望向初七,初七静静的看着他,眸子仿佛蕴了很多很多的感情,轻声问道,“你很喜欢我对不对?”伸手拨开沈夜的面具,手指在他脸上动了动,“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又强调道,“很喜欢很喜欢。”
沈夜:“……”
沈夜被这样惊悚的发展震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初七的手指辗到唇畔才磕巴出一句,“放、放肆!”不怪沈夜震惊,在他漫长的人生里,还从没有人能吃了雄心豹子胆调戏到他头上,而且,沈夜额角青筋一阵乱跳,这不仅只是个调戏的范畴了……这分明是登徒子的不端行止。
初七无辜且惊讶的望着沈夜,“你不高兴吗?”沈夜胸膛鼓了鼓,正准备劈头盖脸的将人训斥一顿,初七疑惑道:“但是我见乐无异这样对闻人姑娘,他们好像都挺高兴的,你为什么不高兴?”又喃喃道:“你怎么能不高兴呢?”
沈夜:“你……你!”
第一次碰到这么个情形,沈夜觉着心里的怒火已经快化作实体喷将出来,“你被人轻薄了难道会很高兴吗?”
初七低头思索了一阵,抬眼道:“这个……有些难说,我没被人轻薄过,所以不知晓,不过现在可以试一试。”说着抓起沈夜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搭。
树下传来一声惊呼,大团子并着小团子四只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双胖乎乎的小手动作齐整的掩住嘴,见树上的两个叔叔扭过头望着他俩,大团子一张脸红通通的,吭吭哧哧道:“七叔叔,你们这是……?”
初七抚慰道:“没什么,你沈叔叔正在轻薄我。”
沈夜:“……”
大团子一张脸愈发的红了,结结巴巴了半天最终一咬牙捂住小团子的眼睛,两个人一齐背过身去,满腔羞耻道:“轻、轻轻完了……喊、喊一声。”
沈夜:“……”
四十、
初七没有料想一觉醒来,沈夜竟已经离开,他有些茫然的回了自己的帐子。
军帐里一切装备皆从简而设,一张桌子一张床两张凳子便算作一个屋子,木床旮旯里搁着一个青布包袱,里头有半张面具,是沈夜送给他的见面礼,还有一支臂弩,也是沈夜送给他的,作为谢礼。他想了想,沈夜送了他这么些东西,他竟是一件器物都没有送还给他,初七对自己十分失望。
他在心里想,很可能沈夜就是因为对他只受不予的行为很看不过去,所以走了都不同他告别一下,又觉得有点儿委屈,他特地搁置轮回镜的制作,给他磨了一块护心镜作为回礼,这个护心镜费了他许多时间和精力,里面用灵力调控着,能像一个小火炉一样暖着心口,沈夜带上这个就再也不用成日裹着大裘子了,而且坚硬无比,在战场上还有保护沈夜,他认真思索了许多才画出图纸,现在就快要完工了,沈夜却不见了。
初七觉得很伤心。
初七伤心地去了乐无异的帐子,伤心的把乐无异打晕,伤心的开始用轮回镜搜寻乐无异识海里关于谢衣的记忆。
结果一个叫初七的青年迎面而来,初七觉得更伤心了,他觉得自己终于领悟到沈夜送他木头面具和臂弩的原因了。
等看到沈夜和初七两个人穿着颜色样式皆是一样的衣服并肩站在海边时,初七觉得他不能更伤心了,果然,其实他猜得没错,沈夜其实有两个徒弟,沈夜不要他了,沈夜只要那个叫初七的徒弟。
等到后面的记忆出现时,初七已经没有心神用来伤心了。
一个一个小片段滑过,初七压住颤抖的手,强制自己看下去。
黑袍的大祭司站在苍茫钜木下,目似点漆,唇角染血,长剑横穿胸口,带出一片血肉横飞,他却像一点儿都不知道痛,依旧稳稳的站着,比高山还稳,比清辉更亮,撑起一座城照亮一族人,然后孤身一人葬身废城,千年万载沉于黑暗,永永远远的被人唾骂……
初七耳边响起那句,“我的师尊,他……宛如高天孤月……独自一人照彻漫漫寒夜……”
高天……孤月?你怎么……舍……得?回护……一人……一城,这样……的话语,谢衣,你怎么敢说出口,哈哈哈……简直就是个笑话……
轮回镜中灵力剧烈动荡,猛然炸开,乐无异猝然惊醒,一串低哑的笑声贯入耳中,乐无异倏地睁开眼,只见自己的师父捂住胸口猛的喷出一口鲜血,仓皇倒下,鲜血淋漓的手掌还握着一块偃甲碎片。
乐无异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快要被吓死了,扶着初七肩头摇了摇,初七目光紧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乐无异试着搬了搬,发现完全搬不动,他一边在心里反思自己没有锻炼出一副强健的身板,一边扯开嗓子喊人。
等他再回过头,便看见刚才气息全无的师父已经睁开了眼,乐无异觉着那个神情,仿佛悲伤到了极致又平静到了极致,他小心翼翼的挪到初七身边,“师父,你怎么样了?”
初七呆滞的眼珠转了几转,面上露出些鲜活神情,缓缓的坐起来。
乐无异连忙扶住他,担忧的望向初七的左手,“师父,你的手……”
“无妨。”初七随手扔开崩裂的偃甲,面上依旧有些出神的样子,良久,乐无异才看见初七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乐无异忐忑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初七摇了摇头,目光搁在虚空的一点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师父你也会疑惑这个问题吗?”
“当然疑惑,师父也总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的……我以前不懂得这个道理,现在有些懂了……师父,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初七转过头望着乐无异道:“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无论你倚靠的人多强大,其实说到底,他终归也只是个人,……他也会伤心会难过。”
“师父,你今天……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初七站起身,步履有些踉跄,声音像风一样飘忽,“我看见师尊死了……一个人……死了……”
声音很轻很轻,乐无异没有听清楚,只觉着那个声音似乎很难过很难过……
乐无异跟在初七后面看他去跟夏夷则辞别,觉得鼻子有点儿酸,虽然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乐无异揉了揉眼睛,伤感这样的事,就算知道再多的道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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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0:44 GMT 8
四十一、
夏夷则的营帐是一圈营帐中最大最威武的一顶,帐顶还挂着一圈漂亮的垂毯,乐无异一直很垂涎,每次经过总忍不住多瞧两眼。
门口的小将把两人延请进去,夏夷则正坐在一方长案前,听得动静抬眸微微笑了一笑,“乐兄,谢前辈。”
案前立着两队人,一列文士,一列武将,一丛一丛灼热的目光扫过来,乐无异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朝众人呵呵笑了一笑。
夏夷则合上文书,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谦和道:“诸位,事已议毕,现在各归各位,”嗓子沉了沉,“希望诸位恪尽职守,千万莫要做让本帅为难之事,谁若同本帅过不去,休怪本帅让他过不下去。”
其中一个文士张了张想说什么,夏夷则手微微抬了抬,“本帅心意已决,刘先生不必再言。”那个文士垂下眸子,面上虽有些受挫,终究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和众人一同退出帐外。
待众人走尽,乐无异对夏夷则眨了眨眼,“夷则刚才好帅!”
好帅的夏夷则掩嘴咳了一声,转向初七道:“谢前辈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初七动了动被布裹着的左手,“只是想同夏公子询问一下沈术士去往了哪里?”
夏夷则点了点头,对乐无异道:“乐兄,闻人姑娘应该快过来的,我刚才派人去告诉你,应是不幸恰好与乐兄错过了,”瞧见乐无异脸上的喜色,嘴角也含了三分笑意,“此刻应该到散关了,刚才我已经交代袁将军与乐兄一同去迎接,他现在应该正在帐外等乐兄。”
乐无异脑袋上翘着的一撮毛随着步子闪闪晃晃,他欢快的跟夏夷则挥了挥手,“那我先去接闻人咯,晚上我们一起吃大餐洗尘。”走到帐外,乐无异的步子缓缓慢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威严的营帐,那座威严的营帐困住了夏夷则,一点一点将夏夷则推到那个孤寂却威严的高位上,他似乎能看见未来的夏夷则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皇宫里,拥万里江山却一整天一整天都不会展眉笑一下。
夏夷则踱回案前,提笔落下几行字,“谢前辈,沈先生和昭公主有旧又同二皇子有牵涉,我希望这次若你能找到他,能阻止他入长安。”
“不知夏公子是以什么身份告知我这点?”
夏夷则面上平静的回望初七,“以三皇子李琰的身份提点你们。现在的情景是,北疆已经尽入我手,五十万大军尽掌我手,只待北狄这最后一战终结……”有些惆怅又有些豪气地望着门帘,“待那时,我就会率雄狮挥戈直指皇位,这一点,谢前辈和沈先生大约已经猜到了罢……在下……不想与你们为敌。”
“逼宫?”
夏夷则抿了抿唇角,“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打算,也是最坏的一个打算。”
初七目光落在那张笺子上,声音平平淡淡的毫无波澜,“我想师尊他应当并无搀和皇位的意向,虽然暂时不知他这一切所做为何,但是……我会尽量让他远离长安。”顿了顿,“不过我仍希望你不会有挥兵南下引起天下动荡的那一天……毕竟,众生皆苦。”
夏夷则垂首望着地面,恍惚中,师尊阖目对他道,“若有一日你危害苍生,为师……定会亲手将你诛杀”,夏夷则闭了闭眼,隐下诸多心绪,“在下,承谢前辈吉言。”
四十二、
初七根据夏夷则的提示一路兼程行至孟津郡贺府。
整个贺府都漫着菖蒲的清香,初七摘过一片菖蒲叶子嗅了嗅,隐约能嗅出一种节日的喜庆。他转了一圈挪进偏院,一个小团子正苦巴巴的坐在矮案上描字,嘴里嘟嘟囔囔的想看龙舟。
初七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个小团子,他竟是见过的。
小团子抬头见到一团黑影,吓了一大跳,又强撑住不露出胆怯的神情,结巴道:“你、你是何人?在这、这这里做甚?”
初七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子,慈爱道:“你还记得我吗?”
小团子细细的在他脸上逡巡了一番,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接住我的叔叔,”又摆出一副皇孙的庄重来,沉着稚嫩的嗓子道,“那次的事情是个意外,本王本来是绝不会做爬墙的这样……”想了半天方才吭吭哧哧道,“这样有违礼制的事,只是因为囡囡想要一串柳枝,因此本王才勉强爬了一爬墙,而且就算本王爬了墙,本王也绝不会做出摔下墙头这样丢人的事情的,那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初七点了点表示赞同,“那天的确是个意外,不过我记着那面墙外头没种柳树。”
小团子一张脸猛的涨红,磕磕巴巴地“我”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一句完整的话,初七有些于心不忍,给他砌出一级台阶,“大概是我记错了,我记忆力不太好。”
小团子立刻瞪着他道:“哼,记忆力不好就不要乱说话。”说完还甩了一甩阔袖,威严的背过身去,只是小团子的豆丁身形,将一派庄重毁得让人十分忧愁。
初七瞧着这个场景,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最终,初七成功从小团里口里套出沈夜带着另一个小团子去了洛河,作为报答,初七把这个想看龙舟想得不得了的小团子也一同携去了洛河。然后,成功的用一小包白花花的糕换来“七叔叔”这个比较好听的称呼。
洛水上碧波漾彩舟,路上游人如织,初七带着小团子转了两圈并没能成功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分辨出沈夜。
就此一事,小团子表达了对初七的不屑,他坚持所谓的真心喜欢就是能千万人里辨出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沙海拾珠一般,初七淡淡道:“沙海里不只有一颗珠子,我要找的只是一个人。”
小团子一脸语重心长,“当然,你看,这万里江山这么多人,不止一个小伙子也不止一个姑娘,但是你想要的适合你的只有那么一个。就像沙海里其实有很多珠子,也有很多同珠子一样的砂石,你要做的便是从那些砂石珠子里找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一颗,这才真正叫做沙海拾珠。”
初七十分钦佩小团子,他从未想到脑袋和他屁股齐平的小团子竟有如此大智慧,他在心里判定,小团在不久之后一定会成长为世上第一风月公子。
人越来越多,小团子被夹在人群挤来挤去,举目望去,不见天日,团子被浓重的脂香汗臭憋出一张通红的面皮,扯着初七庄重的表示,要稍事歇息。
初七择了临近洛水的一棵柳树,水上带来的细风十分凉爽。他劝小团子把外面裹着的厚重外衫给褪了,小团子严肃的批判道:“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成何体统?”初七从包袱里拎出一张厚裘子作势要给小团子严严密密的裹上。
小团子思索半晌,搬出另一套道理严谨的叙讲道:“父王教育本王做事皆要因地制宜,决不可一概而论,君则虽有言,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开襟散衣衫这样的话,但这个准则在此刻并不算得很适宜,这样闷热的天气,减一两件衣衫方为因地制宜的实践。”
初七耳边听见几句小孩子热切的呼喊,稚嫩的声音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一边告诉小团子因地制宜这个成语用得不合适,一边辩明方向望过去。
一树合欢,绿荫如伞,沈夜套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此刻正盘腿坐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里,身侧大红的合欢花开得烈烈如火,脸上面具拔到左侧,遮住了一边鬓角,黑发垂在两侧,腮帮子鼓起来,整张脸看起来活波又热情。
初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夜,这样子陷在艳艳绒花浊浊红尘里的沈夜,到此刻,一百多年后,初七才终于得见那个如高天孤月般遥不可及的师尊入了尘世。再不是一位站在红尘之外供族人供奉的神祇,再不是那个高高悬在那座神殿的中央,一丝风月不沾,一片红尘不染,如冰如霜,俯视众生的神裔之主。
这样子的沈夜,很不一样,不过他很喜欢,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沈夜,他都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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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1:56 GMT 8
四十三、
贺微携了一个簪花的少妇候在门口,见到他们,簪花的少妇有些羞涩的笑了一笑退到贺微身后。
这个少妇是贺微在同昭平成婚一个月之后,昭平做主替他纳的一房妾,是大皇子家的一个女官,唤作什么名姓,沈夜不大记得清楚。
而当初,下嫁贺家少公子贺微亦是昭平特意去圣元帝殿下求的一份姻缘,沈夜一直都没能理解昭平为什么要这样做,昭平若是真心喜欢贺微,又怎会轻易为昭平纳一房妾室,纵然下界不同他们流月城一样讲究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以昭平公主的地位和魄力,贺微又怎能轻易如了愿,况且流传出来的是,这一房妾室是昭平公主亲自去东宫同大皇子讨来的。
倘若昭平并不心系贺微,当初又为何要选择下嫁贺微?
沈夜曾经屡次向昭平讨教此事,至昭平死,沈夜都没能得到她的回答。
贺微将囡囡抱进怀里,摸着她的脑袋道,“囡囡今天玩的开心吗?”
囡囡耸了耸鼻子,“昭平姑姑带着才好玩,昭平姑姑会讲好玩的故事,叔叔都不会讲,昭平姑姑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囡囡好久没看见她了,囡囡好想她啊。”
贺微嘴角浮出几分浅得看不清的笑意,一大一小额头抵在一处,“等你长大了,昭平姑姑就回来了。囡囡想听什么故事?姑父给你讲。”
大团子凑在初七身边,看到这幅景象有些羡慕的撅了撅嘴,揉了一下鼻子,对初七瓮声瓮气道:“父王也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也会抱着我。”
初七抱着手臂,低头看了小团子一眼,“可惜你父王不在这里。”
大团子面色立刻变得十分愤怒,哼了一声奔向从花枝后转出来的母亲,贺微放下囡囡,年轻的母亲一手牵着一个小团子消失在花径里。
贺微目送着人影离去,转身理了理少妇鬓边的簪花,和声道:“硫词,外面风凉,你先回去吧。”
硫词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微微低着头退了下去。
“贺公子匆匆叫回沈某所为何事?”
贺微目光在初七身上搁了一下,“这位公子?”
沈夜皱皱眉头,说出一个“我”字又沉默下去,眉头皱得愈发深重,初七拱手道:“在下谢衣,见过贺驸马。”
贺微点头同他见了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能否请沈公子移步书房,在下确有要事相商。”
“好。”走出两步,沈夜又踱了回来,对初七低声道:“谢公子若无事不妨先去镇上备马,我猜应当是京畿发生重变,你的徒弟乐无异应当与其中有许多牵涉,沈某言尽于此,还望谢公子自行斟酌。”
贺微将将转过头,沈夜已经直起身子,“沈公子?”
“无事。”
四十四、
这次沈夜料错了,贺微找他并非是为京畿发生重变。
贺微自暗格里取出一卷字画,上边题了一行字,潇洒恣意,笔锋却带着三分飘逸,正是昭平的字,“上次同沈公子说的便是这幅画。”
沈夜伸手触了一下字,“昭平为何不亲自送给我,还要劳烦你四处翻找。”
贺微转头望向窗外,“她的屋子总是要拣出来的,迟一些早一些本没有什么重要的,只是害得你迟得了许多时日,对不住了。”
沈夜转头瞧着贺微的背影,心里生出些悲伤的错觉,贺微和昭平的情分那样寡淡,平日里逛园子遇到了不过点一点头连寒暄都少有,昭平身边陪着罗任,贺微身边自有他的美娇娥。
纵然,沈夜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比昭平更标致的女子了,但是不可否认昭平为贺微纳的那房妾室的确是个漂亮的姑娘,且知进知退,每次碰见昭平都是恭敬有加,一个普通的女子做到那样安分,已经很是不错了,贺微应当很满意罢。
他们俩人本是夫妻,本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更像是两个陌生人,各自在各自的世界过着各自的生活,谁也插不进谁的,谁也在谁的生活里掀出一星半点的波澜。
何其的悲哀。
贺微转过头对沈夜笑了笑,“沈公子若不介意,同我一起在园子里走走罢,园子里的凌霄花今年开得格外好。”
“是么,原来贺公子也喜欢凌霄花。”
天上的月又圆又亮,细风拂动着高大的树木,攀附其上的凌霄花缤纷零落。
“公主殿下……她平常在军营都喜欢做些什么?”
沈夜愣了一下,“公主殿下,她大多时候都是在看兵书。”
“是么……呵……”大紫色的花朵落在贺微掌心,贺微轻轻一揉,花汁四溢,一朵开得正艳的凌霄花瞬间枯败干瘪,贺微声音低沉,“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她就那么喜欢战场,那么喜欢手控百万兵的快感么?为何从不顾及一下别人,从不顾及一下……”
贺微的声线沉静中带着七分的激烈,脸上却是寻常的浅笑,嘴角翘起三分,温文尔雅,仿佛只是在给一个小孩子叙讲故事,沈夜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贺微和昭平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昭平已经死了,人死万事休。
前头挖了一方荷塘,尖尖的荷苞在翠绿的荷叶里若隐若现,几缕笛声飘飘摇摇的渡过荷塘,沈夜觉得贺微在听见笛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这首曲子可是琵琶曲翻作的尺八直奏?”
贺微点头道:“正是,没想到沈公子在音律上也有所建树,贺某无限钦佩。”
“沈某在音律这一途并不擅长,会听出这一首曲子,是因为曾经听一个人吹奏过,她喜欢在凌霄花下吹奏这首曲子,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她……”
沈夜轻声道:“你不用问,你心里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你不想承认。”劝慰道:“其实你还这样年轻,以后总会遇见你的另一段缘分,她,只是个已经死去的人。”
贺微浑身一震,喃喃道:“是啊……她已经死去了啊。”静了许久,贺微望着沈夜道,“你知道为什么是昭平带领贺家军镇守边关么?”他举起右手轻声道,“因为我这只手是废的,知道吗?这只手可以托起一只杯子,却不能托起曾经握于掌中的一杆长枪。”
他望着那方荷塘,“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就算我没有这只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那样喜欢她,我甚至很高兴是我救了她,她按住我伤口时慌乱的样子……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她嫁给了我,可是她不喜欢我,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为了报我的救命之恩,我很愧疚,结果却是个笑话,她和大皇子说,她想要兵权,而贺家残废的儿子是注定不能得到贺家军的统领权,她嫁给我,贺家军就是她的了。”
“我想,她怎么能这么残忍呢?一个连长枪都托不起的贺家残废的儿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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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2:38 GMT 8
四十五、
“沈夜!”一个人影忽然破了出来。
“初七?”
初七拽住沈夜的手腕,听到沈夜唤他初七也仅稍稍抬了抬眼,他凑近沈夜,仓促道,“跟我走,离开这里。”
贺微眉头一挑,“谢公子,发生了何事?”
初七侧过一步,将沈夜半挡在身后,“有大批杀手潜入贺府,这里不安全,我要带沈夜走。”
大批杀手?
“那些杀手往府中何处去了?”沈夜按住初七的肩头,手指携着寒气穿过单薄的衣衫触及皮肤,让初七冷静下来,“从侧院悄悄潜入,应当是潜往听风小筑。”
贺微脸色大变,双手一击,几抹极淡的影子从黑黢黢的树后绕了出来,齐声道:“少主。”
“速速赶去听风小筑,若有人对囡囡不利,无论是谁,就地格杀!”
“是!”
贺微脸色有些苍白,“沈公子,贺某猜测二皇子和大皇子应当已经有什么行动,你是二皇子座上宾,不知可否透漏一二?”一边说向沈夜逼近了一步,初七双手一纳,银白的长刀即刻横在他面前。
沈夜弯了弯唇角,“之前的确是听有人向二皇子提议,抛却人伦兵变逼宫。不过时至今日,你我皆未听得风声,派遣杀手的恐怕另有其人。”皱起眉头,低声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二皇子派来的,那样……”
贺微惊惧的望向沈夜,两人无声的吐出三个字,“大皇子。”
大皇子可能已经被囚禁或者……已死,也代表着,京城三角局势打破,很可能明天就能传来三皇子挥兵南下直逼长安的消息。
贺微道:“这些事稍后再说,沈公子,你和昭平是挚友,我相信你抛开她的孩子不管,”率先走出一步,“囡囡是昭平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话音未落,身影已经翩跹而过。
囡囡竟是昭平的孩子,初七惊讶的望向沈夜,理当比他更惊讶的沈夜却只愣了一下,然后从从容容地跟在贺微身后去往听风小筑,还不忘反手拽上惊讶初七。
其实,这件事实并不算得多突兀,相反,很有迹可寻。沈夜以前不懂得昭平为何偏偏对囡囡格外喜爱,而今贺微说出的这个缘由很是说得通,他也很能理解。
昭平年年都会按时返回贺府,那时候的昭平才真正像个大姑娘,鬓边簪上一朵紫色凌霄花,臂弯处搭着一袭浅红罗纱,广袖曳地长裙飘渺,像一个真正的公主般温柔淑雅。
她会笑着将囡囡抱进怀里,笑着亲囡囡的小脸,傻乎乎地陪着囡囡扑蝴蝶,那样的蝴蝶其实她一只手可以抓住一大把,但是囡囡喜欢,她便笨拙的陪着,她在那几天里笨拙地做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情。
而每年她也只有那么几天,能尝试做一下母亲,只是她个孩子唤她姑姑,在囡囡眼里,她只是一个会讲好听的故事的昭平姑姑,仅此而已。
四十六、
听风小筑里一片狼藉,一个影子般毫无存在感的人守在女子身边,“少主,我们赶到的时候,小姐已经昏睡过去了,小郡主和小皇孙也都不见了踪迹。”
“其他人呢?”
“那些人留下的痕迹十分杂乱,似乎至少有两拨人以上,属下只能让他们分不同的方向追去,希望能追上。”
贺微手有些抖,影子道:“少主放心,小姐没事,只是被人打晕,无性命之忧。”
“是么,那就好……”
门外忽然撞进一个人,一路嚷着进来的,“少爷,长安急报。”
沈夜眉头一跳,伸手接过那人手中的密函,“大皇子意欲谋反,被二皇子射杀玄武门,大皇子亲眷皆已伏诛。”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圣元帝已拟旨立二皇子为皇太子,即日昭告天下。”
沈夜将信笺递给贺微,“我有事先行离开一步,贺公子保重。”沈夜还没走出门,就被一把长剑拦了回来。
锦衣女子缓缓踱进来,鬓边的珠花流转着月辉,下巴微微内收,温柔又羞涩,手中的长剑却冰冷如雪,“抱歉,此时不能让你们离开。”
“不自量力。”初七几乎只用一招就挑开了她的剑,唐刀搁在她的肩头,轻轻一动就能断开那白皙的脖颈。
锦衣女子挑了挑眉,目光顺着长刀落在初七身上,“原来是沈先生带来的帮手,不过沈先生你确定要违背昭公主的遗愿?”指尖挑出一枚铭牌,上面刻了一个号码,“贰”。
贺微蹙眉,“硫词,你是昭平的人。”
“不,硫词是大皇子和昭公主的人,大皇子将我赐给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命我守在驸马身边,”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公主殿下说,即便是侍寝这样的事,也不可违背,”笑意愈发的深了,“可惜,驸马直到现在都没有召我履行一下公主殿下交代的任务呢。”
“放肆!”
初七冷笑了两声,“既然是大皇子的人,此刻就该让我们入京,而不是拦在这里,我看硫词姑娘是二皇子的人还差不多。”
硫词轻笑起来,“呀,说起来也是啊,不过你们这些外人永远也不可能知晓他们兄妹间的事哩,硫词隶属皇家卫,可是大皇子二皇子昭公主三位殿下亲手挑选训练出的武力军呢。”身如鬼魅般窜到贺微身后,扣住他的咽喉,“知道我们皇家卫的旨意么?朝中众士,凡有不臣者,就地处决。我的夫君大人,带领贺家军杀回长安这样的事,可是我们皇家卫最忌讳的呢。”
“现在长安局势大乱……”
硫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银色的薄刃,紧紧贴着贺微的侧颈,贺微一张口,脖子立刻被割开一道半寸的口子,血顺着侧颈缓缓留下来。
硫词望着对面的两个人,语气天真又疑惑,“长安局势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那都是殿下们的私事,他们为了皇位而争斗,他们早就知晓各自的结局。你们以为昭公主的孩子为什么会在大皇子那里,你们以为小皇孙又为什么忽然出现在东宫,那个小皇孙可是二皇子的第一个孩儿,这是殿下们的约定,谁……如果能狠下心,这个天下就是谁的。”硫词一边嘴角挑起,嘲讽道,“所以局势那种东西可和你们这些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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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3:01 GMT 8
四十七、
沈夜抬手凌空一点,硫词只觉有一道看不见的鞭子将她整个人都抽了出去,一感觉到这股力量她手下立刻用力,决不能让贺微带着贺家军进长安,一定要杀了贺微,却感觉有人正拧住她的手腕,等她整个人回过神,立刻发现自己被人制住了。
在沈夜出手的那一刹那,初七亦动了,初七夺过硫词手中的薄刃,拧着她手腕顺着沈夜一击之下的力量将人压制在地,长刀一头搁在地上,银色的刀锋轻轻搁在硫词的喉头。
贺微眼神有些复杂的盯着硫词,“你说,杀了我是昭平的命令?”
初七将刀锋微微抬起一些,硫词静静的望了贺微一会儿,轻声道,“贺微,殿下她已经死了,你听懂了吗?昭公主昭平她死了。”
“死了又如何?她死了一样是我贺微的妻,就算她已经走上了轮回路,我下辈子也会去找到她,亲口问一问她,可还记着那个送你凌霄花的贺微。”
听到这句说辞,沈夜浑身忍不住一颤,曾经的他……也这样执着过,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的执着被岁月携带而来的巨大洪流磨得只剩下麻木。
曾经的他,也想问一句谢衣,在与友人对酒当歌围火歌舞时,你可曾念起过那个同你换盏分酒的沈夜?可曾念过一次……你的师尊我?
然而,现实总是这样残忍的告诉他,一切不过是他的奢望,随即他又庆幸自己没有问出来,将自己放至那样低的姿态,他觉得太可悲。
后来便也就忘了,记着无益的东西,何必记着。
硫词闭了闭眼,缓缓道:“公主说,天下是他们李家的天下,意图篡者,杀无赦。”
贺微静了静,点头道:“我知晓了。”转头对影子道:“你派人守着硫词,照顾好小姐,我即刻领着贺家军去往边关,守着她李家的天下。”
硫词嘶声道:“贺微,你能不能放弃昭平?你能不能转头看一下别人?”哽咽道,“你能不能看一看我硫词,看一眼……就看一眼就好啊……”两滴泪顺着落入鬓角。
初七有些震惊,他觉得这个发展方式似乎有些不太对。
沈夜回望了一眼初七,用目光表示他也很震惊。
初七把那把银色的小刀递给贺微,贺微摇了摇头,左手拿过立在墙角的长枪,舞了一个枪花,在两人掩上门之前,一句话顺着门缝飘了出来,贺微道:“已经太迟了……”
后面的话,初七和沈夜都没听见,初七本想隐在门口听听这样的直抒心意的表白方式会得个什么样的结果,然后看能不能借鉴个一二,沈夜却慢悠悠的走到十步开外,一副若有所思的心不在焉,初七在听结果和关心沈夜两件事上犹豫了一瞬,直觉告诉他,关心沈夜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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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3:49 GMT 8
四十八、
在初七想起面对沈夜不能用直觉这回事时,沈夜开口了,“你觉得囡囡会是被二皇子带走了么?”
“……”
初七觉得沈夜若有所思思的东西似乎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沉吟了一下:“囡囡是昭平公主的孩子,二皇子应当不会对她动手,二皇子此次来应当只是为了小皇孙,那个小皇孙据我推测应当是嫡长子。”
回答完沈夜的问题,初七将重心重新放回沈夜刚才的失态,他关切道:“你刚才是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沈夜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一问,慢条斯理道:“你说你想起了一些旧事,都想起了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初七顿了一下,“其实我没想起什么。”
沈夜脸色有些不好看,初七聪慧地解释道:“我只是从乐无异的记忆里探寻到了一些记忆,”说到这里,初七觉着自己有些激动,他热情的向沈夜表达自己的看法,其实他的面瘫脸完全看不出一丝半点的热情激动。
“乐无异是两年前找到我的尸体,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不过生魂徘徊不去,后来他们求上了清和长老,夏夷则以灵骨相助,我才重新醒了过来,不过其实我是个死人。其实死人也没什么关系,很早以前我就是个死人了。”
沈夜神色莫测的瞟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初七接着道:“不过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拘泥人鬼殊途的人,当然我并不是鬼……”沈夜终于打断道:“你同我讲这些,是想告诉我,你恨我么?”
初七噎了一噎,“你想太多了。”
沈夜提着调子哦了一声,“那你同我讲这些事是想做甚?”
初七道:“就随便讲讲,给你解个闷。”
沈夜:“……”
见沈夜脸色有些沉,初七想了想又道:“也不全是解闷,还想着,我是个死人,你却是个活人,我希望你不要嫌弃我。”
“……”
沈夜额角的青筋终于被忍住,跳得格外欢快,他觑了初七一眼,“我有事先去长安,夏夷则和乐无异一行人应当尚在定州,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到了这里,但这里离定州太近,夏夷则若进逼长安,这里恐要多生变故。”
初七跟在他后面,惊讶道:“我竟然没同你讲我为何来这里么?”沮丧道:“难道我的记性真的差到了这个地步?”
沈夜:“……”
初七道:“其实我……”话未说完,肩头忽然被人揽住,黑影白光血色交错呈现,初七抬眼,沈夜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将他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掌正握着锋利的剑身,血一滴一滴的顺着掌心留下来。
沈夜轻哼一声,仿佛不知道痛一样,并指使力折断剑身,身形猛地往前,与偷袭者擦身而过,这些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沈夜微微侧过脸颊,余光里,偷袭者侧颈喷出一蓬血舞,轰然倒地。
长长的睫毛遮挡所有光亮的进入,那双眼漆黑沉寂,冷冷的落在初七身上,“以前教你的都忘了不成,今日本座若不在身边,你是不是准备再死一次?”
一席话说完,沈夜自己先愣了,他有些嘲讽自己的身体反应,他竟还会不由自主的回到那些漫长的时光里,他怎么忘了初七忘了?
不过,忘了也好,他现在的生活,是光明的,这样也好,他教给他那些防备和提心吊胆已经成为了不该存在的记忆,因为初七再也不会需要了,而不需要才是好的。
过了许久,沈夜方才随手扔开指间染血的断刃,绿色法阵随着心念闪动,沈夜自己却被人硬生生的从阵中拽了出来。
四十九、
拽着他的人正是初七,初七抓着他的手腕,很紧,以一种霸道的姿势紧紧拽着他的手腕,“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沈夜:??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初七牢牢凝住他的眸子,“明明宁愿禁锢我的魂魄也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初七凑得很近,近到沈夜的视线里只能容得下一个初七,“为什么现在不要了?你以为我挣扎着爬上来很容易么?我留在水底等你来找我,那么黑我一直等一直等,可你一直不来,为什么不来?”
沈夜皱皱眉头,“这只手在流血,换只手抓。”
初七并不理沈夜刻意的打岔,他抓住沈夜的肩膀,将人紧紧锁着,脸上露出的一种几乎算是狠厉的表情,“我那么艰难的回来,你却不要我了,呵……”
肩头被双手钳制着,面前便是那张熟悉的脸,背对着月光,浓重的压迫感,沈夜不习惯,很不习惯,而且,这算是什么,控诉吗?沈夜一拳揍上初七的下巴,以压制性的胜利夺回控制权,“哈,我不要你了,是啊,我不要你了,我敢要你么?逆师的弟子,叛主逆命的属下,你叫我怎么要?你说啊!我怎么要,你说啊!”
第二次,这一生的第二次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叫喊,什么初七这样也好忘了自己也好,都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他投注了那么多的心血,一百年,整整一百年,下界人的两辈子啊,用两辈子的心血来教导一个人,漫长到溶进了生命,初七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亲手教导,按照他的愿望长成他想要的模样,就像是他的一部分,最后却抛弃了他。
怎么可能无所谓,怎么可能放得开。
一直压抑着的几近扭曲的不甘和怒意终于冲破了胸膛,冲出了喉咙。
两个人眼眶通红的缠成一团,仪态尽失,两滴滚烫的泪忽然落在初七脸侧,仿佛两簇火焰,仿佛一道惊雷,将他整个人彻底惊醒,脸上的戾气以人目可视的速度消散。
沈夜抬起头,阖了阖眼,将自己平息下来,刚才的一通叫喊已经彻底失了仪态,身为流月城的大祭司他不能再这样丢人丢下去了,他缓缓的从初七身上爬起来,却被人抱住,一把嘶哑的嗓子在他耳边沉沉响起,“主人,我回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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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5:54 GMT 8
五十、
沈夜被初七整个人揽在怀里,冰冷的侧脸正靠在初七温热的肩头,沈夜手指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他手掌撑着的恰是初七的胸膛,一片平静的胸膛,里面的那颗心,一百多年前就不再跳动,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跳动了。
初七脖子上的热气腾得沈夜眼睛有些发酸,他知道初七想起来,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只要他问,他就会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但是他却有些不想问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万事将休,就算知晓了又如何呢?
他……快要死了……
沈夜合了合眼,将搁在初七心口的手收回来,这是他教导十一年的弟子,放在身边一百年的属下,即便他背叛他第二次,他仍无法对他动手。
初七依旧抱着他,脸埋在沈夜肩头,哽咽一般的反复说着那句,“主人,我回来了。”
初七的嗓音里似乎饱含着许多的情绪,让沈夜无端忆起流月城中的岁月,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流月城了,仿佛失忆一般,他跟随着岁月的长河,将流月城丢弃在身后,一起丢弃的还有流月城大祭司沈夜,在属于沈夜的时光里,也曾经有过这样激烈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燃烧起来的情绪,后来…… 后来那些心绪是怎么没有的,沈夜不太记得了,活得太长,需要记住的东西太多,那些无关紧要的些许小事,无须费太多心神。 忽然传来一身重物落地的声响,下一刻,贺微从门里走出来,一脸冷凝,他走出门的时候,身子微微向门内侧着,侧首垂眸正望向靠坐在地上的女子。 眼睛那样漂亮,眼神却如手中的长枪,那样冰冷那样无情,硫词不甘地合上双眼。 他望向她的眼神,连憎恨都不没有,她这样努力,却分不来他哪怕一份感情。 “你杀了她?” “没有,打晕而已。” 五十一、 大战在即,昨日夏夷则已有统率安排,闻人羽以百草谷星海部之名自请保护三皇子,夏夷则将她安排为近卫首领。 百草谷所求之事是天下太平,近年来,三皇子朝中势力渐盛,隐隐有同二位兄长并足鼎立之势,百草谷商量之后,才有此决定。 眼看着就要到了寅时末,夏夷则竟还未从帐中出来,闻人羽在外面转了两圈,在门口矗立的两位士兵的敬礼声中一掀门帘走了进去,帐中却并没有夏夷则的身影。 “三皇子殿下去哪里?” “属下不知,属下是丑时正接班之时便未曾见到殿下出来。” 闻人羽压下心里的不安,对两个士兵道:“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若有人求见殿下,就说殿下暂时不见,其他的,刘哥,你去告诉副帅,元帅谕令,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可稍有差池。” 以夏夷则素日里稳重的个性,闻人羽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何等的大事,才会让他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不留一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军营前头有一方密林,密林一侧有块空地,乐无异临回长安前,同闻人羽提起过夏夷则喜欢在那块空地上独饮,莫非是……喝醉了? 转出密林的那一刹那,启明星的光芒在眼前铺开,闻人羽心跳猛然加快,她睁大眼睛,声音惊讶得变了调,“阮、阮妹妹?!” 五十二、 黑沉沉的夜色里,贺微持枪立在枪头,身上着的那套战甲已经搁置了许多年,自从他废了右手,再也没有着过战袍,所有人都以为他贺家公子废了。 无论去到哪里,都有嘲笑的声音。其实在那一日之前,他对昭平的喜欢只是喜欢而已,远没有现在这样深重的执念。 爱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件难得的事,爱到生出执念,更是艰难,在此之前,贺微从来不觉得他能这样子的爱一个人。 其实,那一日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他父亲被他手废了这个事实打击得一连颓废了许多日,贺微却难得的偷来几日清闲。 父亲对他异常严厉,那些同他一起上学堂的少年们个数个皆是风流种子,走马街头,轻袍缓带,丝竹美酒,那些轻松的应当属于贵族少年们的生活,贺微在心里羡慕了许久,而今可算是找着了机会。 贺微摆出一脸伤心欲绝同父亲请安,父亲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又瞧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贺微益发的伤心欲绝,两人相对着惆怅了半晌,贺父终于一挥手让贺微退下了。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贺微的回忆,贺微眯眼望向外城,黯淡的夜色里,只能一团黑色的影子在黑色里飞快的移动,伴随着城门被锤响的声音,一个女子嘶哑得将近凄厉的声音破空而来,“开门!贺统率!快开城门。” 尽管声音已经变得听不腔调,站在城墙另一侧的沈夜和初七却听得明白,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应当守在夏夷则身旁的闻人羽。 五十三、 闻人羽觉得她就像是在做一个可怕的梦,茫茫黑暗里,身后是溃退的士兵,熊熊大火燃烧着城池,一排又一排的将士倒下,用尸体为她铺出一条路,她抱着怀里垂死的人在黑夜里狂奔。 凛冽的风声,太阳升起又落下,枯竭的身体,摇晃的视线,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但是她还不能死,她手中还有另一个人的性命。 沈夜伸手扶住闻人羽,“闻人姑娘,发生了何事?” 初七目光落在闻人羽怀里,那里面是一个人,用披风裹得很严,苍白的手从缝隙里垂出来,骨节分明,是男子的手,待闻人羽掀开怀里的披风,初七瞠大了眼。 闻人羽目光移到初七身上,因为力竭而涣散的目光从瞳孔深处缓缓聚集起来,她的声音干哑得仿佛许久没有吸过水的破布,“谢前辈,救救夷则,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救救夷则……” 初七摇摇头,“我救不了。” 闻人羽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努力镇定却依旧慌乱起来,嘴唇都在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初七记忆里的闻人羽大多是睿智坚强的,从未露出这样慌乱的表情。 沈夜将手指搭在夏夷则尚带着余温的手腕上,闻人羽似乎连目光都在颤抖,她望着沈夜,声音一顿一顿,仿佛说得连贯一些就会哭出来一样,“夷则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他……哈,他怎么可能会死?你看,他还有体温,他还是热的,你们这么强,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 初七掀开裹住夏夷则身体的披风,闻人羽的手按在夏夷则的胸口,缓缓不断的向里输入着灵力,难怪夏夷则的身体尚带着几分温热,而夏夷则的胸口,被鲜血染满的胸膛,插着一把朴实无华的匕首。 鲜血顺着闻人羽的手腕滴在地上。 “他……早就死了。”在闻人羽带着他想跑出黑暗的时候,他就已经永远的沉眠在黑暗里了。 闻人羽望着沈夜,喃喃道:“你说……什么?” 沈夜没有再开口,他抬头望向茫茫夜色,那里启明星缓缓升起,预兆着即将到来的光明。而这即将到来的光明,死去的人永远也无法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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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7:24 GMT 8
五十四、 微弱的星光下,城池投下巨大的阴影,红缨垂绶的女子低首跪在黑暗里,天罡从不离身的长枪落在身侧,在地上砸出低沉的声响。 怀里紧抱的人滑落在地,露出苍白隐隐泛着乌青的脸,那是失血过多引起的,随着灵力的断绝,脸上的死气缓慢的蔓延至整张脸。 闻人羽伸手掩住脸,眼泪缓慢滑过她俏挺的鼻梁,无声的自手指缝隙里落下来。 夏夷则在睡梦里感受到了脸上若有似无的几点温热,稀疏的温热越聚越多,仿佛上面有连绵不绝的温水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想伸手抚一抚脸颊,朦胧睁开眼,入目之处一片黑暗,伸手一抚,原来是错觉,并没有什么水滴落在他脸上。 沉沉的黑暗里,夏夷则将手搁在胸前,这里,被插进了一把匕首,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痛疼,在这块寂静的空间里,连痛疼都是虚无的。 这样的黑暗和虚无,对他来说,并不算多陌生,许久之前的易骨,亦是这么一幅场景,那次,他有幸得温流相救。 夏夷则动了动嘴角,似笑似哭,他想,这次大概再也不会有那样的运气了吧,毕竟那把匕首剜在心口,快且锋利地旋转而过,他似乎都能听到血肉割裂的声响。 阿阮…… 原来他的弱点如此明显,谁都知晓阿阮便是他的死穴,夏夷则手肘撑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淡淡想,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走上挥兵长安那条路。 师尊,不肖弟子没有做出为祸苍生之事,师尊,您可安心? 只是…………弟子如今身亡他乡,师尊,您可会伤心? 五十五、 走了许久,夏夷则才隐约瞧见了些许光芒。 那些弱光发自一棵花树,纵然夏夷则走过许多山川河流,看过许多奇景奇色,这棵树,他却从未见过,连类似的图鉴都未见过。 而那茂密的花树下坐着的人,他却见过,且不止见过一次,那人腰间悬着一管长箫,紫袍金冠,正是他留守京城的兄长。 大抵是听见了脚步声,紫袍的兄长抬首,见到他眸中掠过一抹异色,旋即又平复了下来,朝他点了点了头。 夏夷则心里有些明白,看来对他动手的确是二哥李崇安无疑,他顿了顿方走到那颗花树下,行走中衣袍带起微风,微风摇下朵朵红花。 待到走近,夏夷则这才瞧清原来兄长脚下的并不是衣袍,而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阔袖长摆,水蓝色的袖,水蓝色的裙覆了一地,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稚嫩,额间一点梅花状,伏在兄长腿上睡得正熟。 两人皆染了一身落红,夏夷则觉得小姑娘的相貌有些眼熟,却不大想的起来,这着实有些奇怪,这小姑娘年纪虽然小,但只粗瞧一眼便知晓这样的姑娘将来是注定要长成一个绝色的,若说是兄长的幼女,他理当印象深刻才是。
五十六、 孟津郡,贺府。 闻人羽垂眸盯着掌心的断箭,不由自主的按了按还在泛痛的肩头,这支箭是从她肩头拔出来的,这样强劲锋利的箭矢,她曾经见过许多次,却未曾料想过这支箭竟会在某一天射向自己。 “闻人姑娘。” 闻人羽将断箭纳入袖中,转身,微微点了点头,“谢前辈,沈……前辈。”她在喊沈夜时略顿了一顿,她和沈夜之间往事纠葛太深,她的师父落在沈夜手里,然后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然后……由她亲手击杀。 这件事一直都在,就像一根刺深埋在肉里,在看见沈夜的时候,那根刺便刺破伤疤,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她的师父被制成傀儡,失去尊严……然后死在流月城。那样凄惨的结局,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 她的师父死了,这个罪魁祸首却还活着,活得这样好,这样自在。 沈夜并未察觉出闻人羽的仇恨,他正在专心的思索着囡囡的问题,囡囡失踪已有三日,贺微手下的那些黑衣人偶尔会传回来一些信息,但很显然,囡囡至今未找到。 当今时局亦是动荡,他尚需要回长安西宫,他将一件事物放在西宫房屋中,那件事物极重要,他必须亲自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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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8:09 GMT 8
五十七、 长安,皇城 烈焰灼灼,熙熙宫灯将大殿映的一片辉煌。 昔日挺拔端坐于龙椅之上圣元帝身形佝偻,面色苍白如雪,凹陷的脸颊显示着他的重病不愈,圣元帝缠绵病榻已近三年,皇子们围绕着这把椅子的斗争早已摆至明面上,阴谋阳谋斗得如火如荼。 而今日,一切皆已落下帷幕。 圣元帝的目光落在地上,白的骨,红的血,那是他的大儿子。而他的二儿子此刻正跪在那捧白骨旁,铁甲玄盔重剑傍身,目光坚毅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李崇业意图谋反,引兵玄武门欲置儿臣于死地,儿臣不甘引颈就死遂奋起反抗,李崇业此举有违天道,终致天谴落成白骨,还请父皇明察、明示。” 圣元帝那双掌控天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抓紧御案边沿,声音沙哑凄凉,“你母亲和我自乱世中相互扶持一路走至巅峰,未及我称帝,她便早早逝去,只留下三个孩子,昭平为了天下未及长成便早早逝去,”圣元帝声音哽咽,“而今,你告诉我……你的兄长由你亲手斩杀……李崇安……你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圣元帝扶着御案颤巍巍的站起来,皱纹遍布的手指指着李崇安,“李崇安啊李崇安,当初我就不该……” 二皇子打断圣元帝,大声重复道:“李崇业意图谋反,引兵玄武门欲置儿臣于死地,儿臣不甘引颈就死遂奋起反抗,李崇业此举有违天道,终致天谴落成白骨,还请父皇明察、明示!”洪亮充满生机的声音在宽阔恢弘的殿堂里带起阵阵嗡嗡声。 二皇子身侧的数位将军盔甲染血,满面杀气,虽双膝着地,但盯着圣元帝的眼睛锐利疯狂,在屠过东宫之后,他们心里对皇家的畏惧已经被亲手斩杀皇室子弟的兴奋所代替,对他们而言,只要二皇子一声令下,那么这把龙椅上的皇帝也将成为刀下亡魂。 圣元帝敛起满面沧桑,一瞬回归为那个巍峨傲立的帝王,锐利的双目扫过二皇子身侧的数位将士,令他们不得不低下头去,那是帝王的威严,谁都无法抵抗的威严和崇高。 伸手取过随侍手中的诏书,手持玉玺重重印下,随即捻起一竿狼毫,小篆成行,说的也不过是几个字,“立李崇安为太子,李崇业心术不正仰愧天地俯惭父母,除其国籍,弃其尸骨,宗谱除其名,其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入宫为官。” 李崇安瞳孔猛的一颤,“父皇!” 圣元帝脸上波澜不起,笔下朱砂如血,将他的孩子彻底封进历史的深处,以后,这个天下都是李崇安的,没有人会记得你为这个江山做的一切,所有的光明赞颂都是他的,所有的嘲笑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你的,崇业,你可不甘?你可后悔? 五十八、 日月星辰向来无情,大概正是由得这样,这天地方得长久。
星光一如既往的照耀着皇城,琉璃瓦上光华如昨,丝毫没有因为东宫里换了个主人,或是多了几丝血腥气而有些许变化。 二皇子在两日前入主东宫,彻底将储君之位纳入囊中。 此刻,二皇子正站在一方小池塘边。莲池之中筑了一座长桥,一侧红莲一侧白莲,而两侧却生着众多粉莲。 他伸手摸了摸就近的莲瓣,当初兄长要在这池子里中粉莲,他和昭平一个嚷着种红莲一个嚷着种白莲,兄长无奈之下 ,将好好一片池塘划为两半,一半红一半白。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红莲少了,白莲也少了,而……粉莲却越老越多了。 “沈先生。” 黑袍的男子从黑暗里走出来,伸手捋下兜帽,开口道:“二皇子殿下,沈某此次前来,是为问你一件事。” “先生请问。” “囡囡是否在你手中?” 沈夜看见二皇子面上露出一丝惊诧,虽然很快平静下来,但他依旧捕捉到了,二皇子伸出一只手,示意沈夜入室详谈。 沈夜摇摇头,“既然二皇子也不知此事,那么沈某先行告辞。”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轻浮无力,来人不是重伤便是未曾习武,而那脚步声之后有更多的急促却有序的脚步声也渐渐前来。 沈夜伸手带上兜帽,几根头发在夜风中漂浮起来,二皇子目光落在发梢上,“崇安曾许先生此战一完毕便取灵骨送于先生,只是如今局势……先生可否再候几日?” “不必了,已经不需要灵骨了。” “哦?那先生……” “昭平公主所求, 便是沈某所求,沈某只愿这用大皇子长公主鲜血灌溉的江山能开出一场盛世,让以后的皇族再也不必选择走上你们这样的路,让他们有选择善良的可能。” 五十九、 二皇子面上浮起几分惊讶,措辞了半晌,带着贵族腔调的声音缓缓道:“曾经我查过你的过去,你身负异术,有通天之能,后来兄长他让我发誓不许再调查你任何事,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查出来你是应当同流月城共葬的那位紫微大祭司沈夜。” 沈夜面上波澜不惊,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其实那时候我不能明白,你所做为何,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二皇子伸手折了一支白莲,“咔”的一声细响在寂静长夜里格外明显,“本王记着曾经有一次,你对本王说,‘善良从来都不是错’。” 二皇子将白莲扔进池子里,“你看,这朵白莲一开始的时候多美,可是这池子里染满了血,这朵白莲终归无法像当初那么洁白,就像是一个人,每个人生来都是善良的,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善良的机会,你将你的族人沾染魔气移居下界,所为不过是为他们争取一个未来,一个可以让他们选择善良的未来,他们不会再像你一样为了活下去而去变得歹毒变得人人得而诛之,紫微大祭司……你说,我猜的对吗?” 沈夜垂眼盯着自己随风飘拂的长发,语调一如既往的慵懒低沉,“猜得对不对,有什么关系呢?”抬起头望着二皇子,“你觉着你我这样的人,站在染满鲜血的地方谈论善良,有资格吗?” 二皇子怔了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哈哈……你说得对,我这样弑兄杀弟屠侄的人……哈哈……你说的太对了!”笑完之后,他伸手做了一个掌控的姿势,“即便如此,这个天下依旧是我的,这用我所有亲人鲜血浇灌的天下必将成为最伟大的帝国!我李崇安必将成为最伟大为世人所赞颂的帝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材矮小的影子猛的冲向二皇子,被二皇子拎起后,高高仰起脸,扬起的脸上全部都是愤恨,那样稚嫩的脸上却布满仇恨和血丝。 “阿承。” “住嘴,丧尽天良之人没有资格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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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8:39 GMT 8
六十、
这个孩子……沈夜心里大惊,这个孩子是之前去贺府游玩的二皇子嫡长子,同前几日相比,却瘦了很多,华服锦袖已经换成粗布麻衣,仅余一双眼睛明亮如昔,狼一般紧紧盯着二皇子,恶毒的话语从本应该是撒娇的嘴唇里流泻出来,“李崇安,住在父王的宫殿里,你就不会做噩梦吗?” 李崇安面上波澜不惊,按住孩子的肩头,使他动弹不得,此刻那些紧跟在后面排列有序的东宫守卫已经到了他们所在的莲池边上。 “把中山王带下去好好看着!” “沈夜,你做什么?” 沈夜将小孩子半路截过,这个孩子在这里,那么囡囡一定也在这附近,他们当初是一起被追踪,这个孩子能到这里绝不简单,不是后面有势力操纵,就是这个孩子本身不简单。 而能在皇宫中活下来的孩子,哪个是简单的? 李崇安眼神一瞟,东宫守卫将三人团团围住,沈夜手心一翻,纳于袖中的剑顷刻幻做三尺来长,一圈人无不凝神望去,只见金光绿光此起彼伏缠绕着剑身,东宫的诸多守卫未有一人能看清那剑是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崇安实在不愿同先生起冲突,流月城烈山部人擅驭灵气,却有一个致命缺陷——不得在下界久待,而先生待在下界已近四年,崇安知晓先生体内灵气已竭,崇安也不欲同先生为难,还请先生也莫要与崇安为难。” 沈夜并指轻拂剑身,在潋滟流光中,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哦,为难?本座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同本座为难。” 语气平静慵懒,线条凌冽的脸因为嘴角略弯了弯显得柔和许多,却莫名地让人觉着满是讥讽,似乎连标点符号都是特意为了嘲讽才断在那处的。 饶是李崇安自诩喜怒不形于色,此番脸上也青青紫紫的过了一番,他此刻才有些知晓那些阵前叫阵的大将们是为了个甚才会不顾劝诫面红耳赤直奔陷阱而去。 扪心自问,倘若是他面对着沈夜这么个存心挑衅的敌将,着实难以做到不心生怒火。 六十一、
李崇安叹了一叹,从守卫手里接过一柄长枪,斜指沈夜:“那么,请紫微大祭司赐教。” 两人剑来枪往,银光闪烁,一个想将人引出阴影处,一人偏只围着阴影中的孩子转,两人打了半晌,终归是紫微大祭司技高一筹,成功将剑搁在二皇子颈项之上,剑气吞吐,气势万钧。 围成一圈的守卫们个个都变了脸色,二皇子却从容顺从的随着剑势一步步自暗影里走出来,面上无一丝输的难堪和受制于人的愤恨。 而本应该处于上风的沈夜却忽然神色一变,黑色的长袖一舞,一个半弧形的罩子悄无声息的将候在后头的孩子罩在其中,罩面上金文流转。 与此同时,身形剧退,手中长剑金光吞吐,以刁钻的角度围绕着金色钟罩刷出一面墙。 围将上去的几人被那面墙所散发出的灵力迫得脚下发软,稍稍近些的已经软倒在地,兵器散落,爬都没能爬起来,而站得稍稍远些的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 沈夜手中的长剑幻做极细的一条鞭,辫梢勾着一个人的脖子,手一抖,那人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躺在地上蠕动了两下,脚一蹬再也不动了。 沈夜侧身望了二皇子一眼,平和道:“这就是你的为难?”顿了顿,续道,“其实你不必太顾念旧情。” 二皇子:“……” “既然如此,那么便由在下同沈公子讨教两招可好?”清清淡淡的话语时远时近的传过来。 沈夜循声看去,一个轻袍软甲的男子缓步走来,姿态优美,每一步都像是一个美好的意向——步步生莲。 轻袍软甲的男子低眉颔首,手持一管横笛,合着衣衫细甲的簌簌声呜呜咽咽的响着。 那管横笛通体洁白,不,那不是洁白,而是雪白,白的渗人……沈夜额角不由自主的弹跳了一下,那是人骨制的笛。 那人时远时近,浑身都仿佛笼着一层雾,让人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往此处走还是往彼处走,到底是远还是近,这也是步步生莲这一心法的极让人垂涎的一个妙处。 六十二、 孟津郡,贺府。 初七有些心神不宁,他终归没有开口让沈夜不去风云诡谲的长安城,甚至沈夜对他说要去长安城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阻拦的话。 他目送沈夜策马离开,去往是非之地。 初七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册话本子,里面有一句话,叫做“江湖从来都是在人的心里”。这句一丁点儿文采都没有的话,却让初七莫名的惦记了许久,而今,他又重新记起了这句话,初七觉着,其实,这句话说得很对。 沈夜放不下昭平,所以沈夜注定离不开皇室的碾压。 初七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其实不大明白,沈夜为什么会这样看重昭平,明明只是个已经死去的下界女子。 当初,廉贞祭司和沧溟城主那样出色的女子都未能得到过主人这样浓烈的维护,即便已经死了,主人也愿意为了她的遗愿而四处奔波。 昭平真是个幸运得让人忍不住嫉妒的人。 大概也是昭平太过于幸运,惹得嫉妒太多,才会早早的便归于忘川,这着实是个天道常规,怨不得他人。初七有些释然的想,幸好主人并不是尤其地喜欢他,幸好他并不是尤其地幸运,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会活得很长,同主人一起,活到寿数走完那一天。 初七以前总觉得沈夜对他的喜欢不够,而今这些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遭,却醍醐灌顶般觉着沈夜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只要他和沈夜还在一起,好好的活着,其实不是很喜欢他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伤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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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8:19:10 GMT 8
六十三、 昭华之管? 沈夜凝神细看,却发现那并不是昭华之管,他曾在沧溟的默许之下翻遍术法手卷,上古禁术莫不尽知,虽未曾见过昭华之管,却也知晓昭华之管中禁锢的是施术之人的魂魄。 染血之后,施术者魂魄将禁锢其中,永生永世,直到下一个施术者召唤,其中残酷并不亚于冥蝶之印。 被禁锢的魂魄所携怨气煞气极重,能在一个瞬间突破阴阳之隔,干涉现世之人生死,因此列为禁术。而此人所奏笛声虽呜咽低潺,并没有那样浓烈逼人的怨煞之气。 即便是昭华之管,沈夜也并不是没有胜算,何况这个骨笛远远不如昭华之管,在术法卓越的沈夜看来,这样的法术连雕虫小技都不大算得上。 乐音宛如为人牵引化作巨大的长蛇,搅动着庞大的身躯朝沈夜喷出浓烈的浊息,沈夜胃里一阵翻腾,四肢百骸漫出腐蚀般的痛疼。 乐音本是世上至为洁净之物,故能幻化万物,而这骨笛声凝成的巨物却染满红尘浊息,烈山部人连轻微的浊气都难以忍受,更遑论这般浓重的浊息,沈夜划出瞬华之胄,可惜瞬华之胄从来都挡不住浊气。 长剑飞驰,直指持笛人眉心而去,恍惚中,只见持笛人抬首展眉,莞尔一笑,“师尊。” 沈夜浑身一颤,瞳孔剧烈颤抖,急忙撤剑,自己却被猛然回撤的灵气迫退三步,杵着长剑跪倒在地,喉头一动呕出一口血来。 再抬头,原来……竟然是幻象! “好!你们很好!”沈夜嘴唇开口,几乎是在一个瞬间,平地起了一面风墙,呼号着压向持笛人,沈夜耳边却传来千言万语,仿佛能撞入心扉。 “师尊……” “主人……” “阿夜……” “哥哥……” “小沈……” “夜儿……” “大祭司大人……” 六十四、 “活得太久,心中的事便多了,不过是一个小小幻术,便能苦痛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挽弓射敌的强悍。” “是么?本作倒是觉得,活得太短,见识便少了,不过是小小一个分身法,你们都识不破,当真是……无知得让人痛心疾首。” 沈夜一手抱住小男孩,一手持剑,浮在半空居高临下的对上二皇子的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法阵一现,转瞬不见。 “沈!夜!” 远处跑来一名侍卫,一脸惊恐的禀报道:“皇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何事?” “书房、书房书房……”侍卫抹了一把冷汗,结巴道:“书房失窃了。” 二皇子扶起侍卫,安慰道:“别急,慢慢说,都丢失了什么?” 侍卫又抹了一把冷汗,“您让我等强加看守的紫色锦盒不见了。” “什么?” 瞧着二皇子一瞬间苍白下来的脸,那名侍卫心里惴惴不安,这下定然是死罪难逃了,这得是多重要的东西,才惹得二皇子变色至此。 想当初,即便是圣上说要让大皇子承袭皇位,二皇子都能摆出一张笑脸道出一声恭喜贺喜。 侍卫颤巍巍的跪着,几乎能猜到自己的下场了,不过,依二皇子的行事风格,应当不会牵连到他的家人,这也就足够了。 “传令下去,关闭城门全城戒严,你们带人一家一户的搜!连鸡窝也不许放过!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中山王搜出来!” “殿下,狗窝要搜吗?” “……殿下饶命!” 六十五、 闻人羽在初七面前转了两圈,还是决心提醒一下初七。 “谢前辈,你手中的杯子已经捏破了。” 初七面不改色的将碎瓷渣搁回桌上,面不更色的岔开话题,“闻人姑娘找我何事?” 闻人羽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初七的手,发现即便杯子碎成了渣,他的手却一条小伤口都没,心里对谢前辈益发的佩服了起来。 见闻人羽面色虽依旧有些许苍白,相比那日却着实已经好过了许多,初七觉着有些安心,待目光落在闻人羽身上,还未彻底落下来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着的分明是一身素白孝衣,“闻人姑娘,你这是……” “夷则身为皇亲贵胄,膝下无子室中无妻……帐下……恐也是树倒猢狲散,再也没什么人了,那么……便由我为他守丧。” 初七点点头,再次岔开话题道:“可是今天出发?” “不错,一切皆已准备停当,两柱香后出发。” “那好,届时我护送你从北门出,算算时日,北狄王应当也快到了,你多珍重。” 初七本以为闻人羽是来同他道别,岂料两人已经话别完了,闻人羽依旧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某处。 第二杯茶已经凉透,初七重新去户外沏了一壶茶,走过闻人羽身旁的时候顺带着替她换了一杯热茶,大概是初七的热情好客激励了闻人羽,闻人羽咬咬牙,摊开手掌呈在初七面前,“请问谢前辈,这枚箭矢,您可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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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20, 2014 23:59:14 GMT 8
六十六
初七指着箭头的一个小印,“这里,乐无异的印章。” 闻人羽手指收紧,骨节处因为用力而露出惨白的颜色,初七皱眉,“乐公子确是有些不知礼,定情信物怎可用武器作数,即便你是天罡,他也不能因此送你一枚箭矢啊,真是胡闹!” “……” 从衣袖里摸出一双玉佩,“这个便算是我替他送与你做信物的,这上面刻有你二人的生辰八字,也权当是你俩成亲的贺礼,待这其中事了,我大抵不会再出来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好的过日子。”说到最后,闻人羽似乎看见初七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初七的笑意向来淡得很,和当初那个唇畔常含笑的偃甲谢衣全然不同,同沈夜倒颇有许多相似之处,闻人羽有时候觉得其实沈夜的表情比初七的还要丰富得多。 闻人羽曾经就此事与乐无异口头切磋多次,两人各执一词。 闻人羽觉着初七是面部肌肉受了些损伤,因此面瘫了一些,乐无异将此事归结于沈夜是个面瘫,而沈夜的面瘫有一个可怕的传染属性,最终,闻人羽决定同乐无异摆事实讲数据。 她残酷地摆出沈夜的嘲讽脸出现次数这个数据,残忍的讲出乐无异被沈夜以言语和眼神鄙视得体无完肤这个事实,使乐无异痛苦的承认,沈夜不是面瘫!沈夜如果是面瘫,这世上就再没有不是面瘫的人了! …… 闻人羽走出初七的房门才猛地想起,她找谢前辈不是为了聊天的啊!闻人羽思索了一下,十分费解为什么话题变成了探讨成亲这个问题。更让她费解的是,为什么谢前辈看起来很懂的样子,不是说谢前辈虽已年逾百岁却从未娶亲? 难道乐无异的消息有错?闻人羽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闻人羽觉得自己心里那个微妙的,若隐若现的略不适合的想法可能是正确的! 她觉得应该是现在诸事已毕,流月城人在龙兵屿过得很好,谢前辈是时候也应该是在考虑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随即,闻人羽有些担忧,她觉得以谢前辈的年龄,是根本不可能在下界找到一个能和他相配的女子。即便谢前辈配上一个二十□□岁的超大龄剩女,究其实质,也是祖爷爷同孙女……闻人羽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很久以前,她一直觉得,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若是不知晓成亲这件事其中的款曲,便是顶可悲可叹的一件事,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其实,世上最可悲可叹的并不是不知晓其中款曲而是热情的研究过洞房花烛夜,却活了一辈子熟得已经烂掉都没有用武之地。 闻人羽面容悲悯,谢前辈在这件事上真是一个太太可怜了。 六十七、 二皇子刚下完搜查令,他要搜查的人便出现他面前。 众侍卫立刻将逃走却又折回的两人团团围起来,围完之后,纷纷以眼神表示,这两人不是智商太低就是自负太过。 守卫甲以眼风表示:“绝没有人能在不留下点什么的情况下,第二次逃出我们的包围圈!” 守卫乙思索了一下,以眼风深沉表示:“以前我们也觉得这世上绝没有人能逃脱我们的包围圈,还活着。” 守卫甲一滞,“诚然第一次让他们逃了,却并不是我们辜负二皇子的期望没练出个好技艺,而是我等没有做好准备,毕竟沈先生一直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守卫乙的眼神,守卫甲一时没空出时间去察察。 年仅十一岁的中山王一脚踢中近旁一位守卫腿窝,乘守卫注意力移至下盘时,猛地拔下侍卫腰中的剑,“铿”的一声响,长剑出鞘,如雪白光映在他的眸子里。 尚不能称之为少年的孩子似乎一瞬间便长大,双手持剑,嘴角紧抿,眼神锋利的盯着二皇子,“父王曾告诉阿承,‘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一国帝王若是踩着亲人的累累白骨却依旧能登上神坛,受尽万人供奉赞颂,那么这样子的国家是无论如何不能长久的。” “李承知晓自己同二叔比试刀剑,必输无疑,然,于公,李承身为李氏皇长孙,绝不能坐实你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坐上皇位危害天下!于私,我身为父王长子,父王唯一还活着的儿子,理当为其报仇,不计生死!” “请拔剑!” 二皇子摇摇头,“阿承,你是我李崇安的嫡长子,并不是皇兄之子,你真的要同为父生死相搏吗?” 二皇子轻飘飘的一席话,在李承听来不亚于五雷轰顶,他脸色煞白,掌中所控之剑不停颤抖,却坚持着指向李崇安,抖着嘴唇反复道:“你骗我!我不是!我不是!我是父王的孩子,我是李崇业的孩子,不是你的,不是……不是的……” “阿承,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仔细回想便是。为父并不想伤害皇兄,但是,如果不伤害他我就无法登上皇位,我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势力将会一朝瓦解,我用性命拼来的军功不过给别人锦上添花,所有的心怀抱负都无法施展,然后一辈子守着一块领地过日子,连回一次长安都要他的召见,阿承,你希望我变成那样子吗?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变成那样子吗?” 李崇安和蔼道:“阿承,放下剑,到为父身边来。” 李承视线迷乱,剑尖慢慢的垂了下来。 一捧血喷射而出,有两滴溅上沈夜面颊,鲜血如斯滚烫,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样久了。 六十八、 “谢衣……” 明亮的,似落满了星光的眼睛缓缓合上,小小的身体倒在石板上,长剑横过胸膛,滚滚热血仿佛被禁锢了千万年般从他的身体热烈的奔涌而出,沁入李崇安厚实的靴底。 “生身之恩,以……命……代……之……” 气息尽歇,细弱的手掌从剑柄垂落,坠在血泊里,沈夜怔怔的看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似乎要将指头嵌入手掌一般。 一炷香之前,这个孩子在宫墙上抱着他的脖子,眼泪簌簌掉落,明明怕得要死,牙齿嗑磕作响却逞强一般,“先生,我想我应该回去。” 沈夜回了一个升调的哦,孩子把脸颊贴在怀中一个小包袱中,蹭了蹭,露出一个笑,“父王告诉我,先生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而且,先生还这么这么厉害,那么多的武器那么多的人,先生都能这么轻松的跑出来,先生太厉害了!” 皱皱小鼻子,“阿承好羡慕元弟弟他们,他们离你那么近,肯定可以请教好多好多学问。”有些沮丧道:“但是阿承之前都没有和先生说过一句话,”眸子亮晶晶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以后没人要了,可以去找先生吗?我想做先生的弟子。以后像先生这么厉害,该多好啊。” 沈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先生是个坏人,先生救你是因为想知道囡囡在哪里,如果不是因为我找不到囡囡,我是不会救你的,这样的坏人,怎么做你的师父?岂不是要把你教坏了?恩?” “才不会,父王说,一个人,若秉性善良,是怎么教都教不坏的。这个叫做……恩……叫做……” 沈夜接口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对!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是这句话,一个人是好还是坏,是取决于自己的。”侧过脑袋望向沈夜,“就像现在,阿承如果是个坏孩子应该就这样和先生走,先生很喜欢囡囡对吗?” 沈夜点点头,“对。” “那么先生肯定不会赶我走的,对不对?因为囡囡是我的妹妹,我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对,我不会赶你走,囡囡很喜欢你。” 李承两根手指揉着包袱的皱褶,憧憬道:“若是能有那样的生活也很不错啊,可惜……” 六十九、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一句,沈夜没能遏制住好奇心,“可惜什么?” “可惜,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李承望着灯火灿烂的皇宫,闷声道。 “这是为何?” “父王曾经给我读过一册史书,里面写了一国之君,竭尽全力却仍旧没能挽救国运颓势,后来敌军军临城下,有臣子愿请命死战,但是那个国君降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的期望,强守也不过是白白送了众人性命。有臣子认为国君这是晚节不保,此举太过懦弱。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太子奉出降书那一刻,国君纵火而死,在传承了两百年的正殿里。” “那时候,父王告诉阿承,这个国君可以活下去,但是他选择不活下去,是因为那一日是一个国家的灭亡,而国君便是两百年传承下来的国祚,帝王死社稷。其实这些我都不怎么懂,父王说,一个国家亡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灭亡之后,便再也没有战斗的勇气。” “那个国君死去,是因为他是一个国君,父王说一国之君的责任便是保护他的臣民,阿承想,他降了是因为他要保护他的臣民,但是他也是一个国家荣耀,如果他都放弃了,还有谁会为了这个国家战斗呢?他必须告诉他的臣民,他决不降。而他用死亡来传承战斗的勇气。” “父王说,虽然这个国君没用了点,却有些国君的气度。” “父王还告诉阿承,皇室子弟便自当有皇家的气度,阿承是他最大的孩子,理当做天下人的典范,做弟弟妹妹的典范,阿承觉得父王说得很对。” “所以,先生,我们回去吧。其实认真想想,死也并不是特别的可怕。” 沈夜双手搭住李承的肩头,蹲下来直视着他的双眼,“这样回去,你可能会死,你真的不怕吗?我已经将你带出来了,那么一定会将你们好好养大,你不必担心以后。” 李承自得道:“本王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眼睛眨了眨,“我知道啊。不过如果我身为皇孙却只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就自私的逃避责任,不站出来告诉天下人李崇安这样做是不对的,那么会不会所有人都觉得像李崇安那样做是没有错的。” “以后,这个天下所有人都会为了皇位或者为了其他各种原因理所当然地做出灭绝人伦之事,因为,你看皇帝都这样做了,而且没有人反对他呢,那么我们这样做又有什么错呢?” “你说,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虽然我知道我的作用可能很小很小,但是,这是我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便当承起自己的责任。先生你能明白的,对吗?” 七十、 沈夜僵硬的蹲下身子,鲜血浸入他的衣摆,他伸出手,却终究没有真正触上孩子的脸颊,他低声道,“是的,我能明白。” 谢衣,其实,我一直都能明白。 他呕心沥血只愿为族人争来一个或许光明的未来,让降生在将来的人们再也不必受他们这样的苦楚,而谢衣,如日之辉,告诉人们无论命运怎样残酷,善良都在,光明……都在… 他燃烧生命给挣扎着活下去的族人选择善良的可能,谢衣燃烧生命告诉在黑暗中腐烂的族人,善良是什么模样。他终结黑暗最终埋葬于黑暗,而谢衣浴光而立引领着人们追逐光明。 在这一刻,沈夜才真正觉得自己明白了谢衣的选择,也明白了他与谢衣,是天命。 七十一、
一面水镜凭空浮立。 夏夷则单手支颐,后背倚着花树,眼前这面镜子是大皇子化出来给他解闷的,此刻镜中照出的正是东宫里的一场生死。 当李崇安说出中山王真实身份的时候,夏夷则勾起嘴角,侧首望向大皇子,大皇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低头抚了抚昭平的鬓角,恰巧错开夏夷则的眼神。 “听说因为王妃早逝,大皇子殿下正妃之位空悬至今,东宫里女眷零落,仅三位侧妃,却不曾想原来侧妃所出的竟也不是大皇兄的。” 大皇子挑了挑眉,毫不留情道:“为兄也听说,清和真人其实一早便知道你实乃半妖之身,原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太华山也是会养妖怪的。” “……” 夏夷则转过脸瞧他,嘴角勾起一点儿笑,明明是个笑,却仿佛是在哭,“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虽然不同你和二哥昭平姐姐一起长大,但我也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会疼我一下?就……” 大皇子再次挑起眉梢,有些惊讶道:“谁说你是我弟弟?”哦了一声,“抱歉,我从来都不觉得有一丝半点的血缘便能算作弟弟。” 夏夷则望着大皇子,发现他的脸上真的一点儿愧疚都没有,他真的从来没有觉得他也是他的弟弟,他也该得他的哪怕一丝丝疼爱。 “原来是这样……” 大皇子望着他,用迷惑得残忍的声调问他,“原来,你竟是一直把我当做兄长的吗?” 七十二、 镜中的生死已经分出,夏夷则没有再开口,大皇子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 在李崇安从沈夜手里夺回中山王尸首的时候,大皇子淡声道:“死都死了,再做出这个模样又有什么用。” 夏夷则下意识的回首望了他一眼,再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李崇安从中山王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那块布的花色他似乎见过。 后面的事情,琐琐碎碎,让人没有看下去的兴致,大皇子一挥手,水镜即刻融在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沉睡昭平终于醒来,她有些惊奇的望着夏夷则,“大哥,二郎怎么长成了这幅模样?” 夏夷则:“…………” 大皇子笑道:“因为你睡太久了,”牵着昭平站起来,“二郎已经来了,现在该走了吧。” 昭平迷茫的眨了眨眼,走了几步又停住,摇头道:“不行,昭平还要等一个人。” “哦?还有一个人?你要等谁为兄怎的不知,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好等二郎来了,便走么?” “我……我忘记了我要等谁,但是我知道他还没来。” 大皇子垂首望着昭平,沉声道:“昭平,你在这里已经等了太久,再等下去也许你会再也醒不过来了,乖,听大哥的话。” 昭平偏头望着他,眨了眨眸子,“我等了很久吗?”朝他笑了笑,“没关系,大哥教我君子一诺千金重,出口的诺言即便粉身碎骨也定要完成,我答应了一个人,如果死去一定要在黄泉路上等他。” “如果我醒不来了,大哥帮我告诉那个人,昭平一直在等他。虽然我忘了他是谁,但是他才刚来定会记得昭平的,”顿了顿道:“若是不认识……那……” 夏夷则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乐无异在看见初七在沈夜昏睡之时当着众人的面没有丝毫犹疑的亲口喂沈夜吃药时的心情,夏夷则想,若是有缘得遇乐无异,一定要与他仔细探讨一番此间心绪。 昭平公主的一些英雄事迹夏夷则深居太华山也听说过不少,无论怎样的故事,昭平公主在其中的行止永远无情铁血、得体优雅,夏夷则从其中看不出昭平公主拥有一丁点儿私情。 昭平公主是一位将军,数千年历史里唯一一个以军制之礼下葬的公主,她拥有无上的荣耀,认真听去,却发现她其实没有心。 她亲自为丈夫娶回妾室,至死都没有留下子息,这样不像人的传说……现在看起来却像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一个持着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畔等三年诺言的少女。 看起来,就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七十三、 山道嶙峋,瘦石卧道,白雪皑皑的精致着实宜人,远不似流月城那般荒芜苍凉。 即便是凝结成冰,也带着勃勃的生机。是了,生机,流月城的除却钜木,其他植被皆是无生灵之物,就像一具空壳,又何来生机,白雪一覆,入目更是凄惶。 初七身影忽隐忽现,门派入口的式神对此毫无所觉。 他曾经跟随在夏夷则一行人身后时,在太华山略略过了一两遭,清和真人的房间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因此初七很是轻松的进了清和的屋子。 屋角放着两个散乱的酒坛,房子里有些乱,没有丝毫人的气息,看起来清和离开得很是匆忙。 初七猜测清和是收到了夏夷则身死的消息。 到底是十余年的师徒情分,即便当初再言之凿凿,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分毫不问,一手看大的孩子,到底是心痛的。 初七现出身形,一副卷轴凭空出现在掌中。 在离开孟津郡之前,沈夜让他将这幅卷轴送至太华山,他说,夏夷则虽然身死,却星辰不灭,定是另逢奇遇。 这是沈夜第一次将事情缘由细细与他分说,也是因了沈夜的提醒,初七才恍然记起,祭司最初的使命便是卜算命途运气,沈夜身居大祭司之职,卜算一事本是本职。只是后来的他太过于强大,手中掌控的权利太多,使人们不由自主的忽视了,其实,一开始,他亦是个普通的依附于城主的祭司。 初七在一百年中,也偶尔听人叹起,他的主人站在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那是数千年来流月城权利的巅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人,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另立乾坤,不过如是。 他还记着,华月曾经站在沈夜面前,对沈夜道:“只要你仍是大祭司,我们就什么也不必怕。”很久以前,他也是这般的想法,“只要你还在,我就什么也不必怕。” 七十四、
树木参差向天,细碎的月光漏下来,却薄得让人心里发颤。 林子里坐着一个绑着马尾的青年,他怀里的小团子瑟瑟的发着抖,嘴里一直呜呜咽咽,乐无异却一句都没听清楚。 乐无异伸手将小团子往怀里带了带,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眉目舒展,平躺在腐枝烂叶里,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放在胸前。 原来,沈夜不光长得端正,睡觉也这般端正。就是……不知他这般睡着累不累。 乐无异未曾料想竟能在长安城外遇见沈夜,在遇见沈夜那一刻,乐无异一个多月未曾沸腾的思绪竟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在那一个瞬间,乐无异都数不清楚自己心里闪过了多少想法。 大概,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乐无异觉着这句话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他见到沈夜之时,沈夜正靠着一颗参天巨木,手掌扣着一枚尖锐的石子,本应慑人的黑眸时而茫然时而清醒,在见到乐无异的时候,乐无异惊悚的发现,沈夜竟然、竟然对他露出一个似乎欣喜般的笑容。 乐无异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语无伦次的想表达脑海里拥挤闪过的各种念头,最后比上元节人流还拥挤的念头只化作两个字——沈夜。 沈夜双目涣散,靠着树干一路滑到在地,陷入昏睡。 令乐无异赶到稀罕的是,沈夜身上并没有伤口,而且,沈夜似乎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因为他昏睡之后,嘴角慢慢的上翘,眉目舒展开来。 沈夜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脸,眉眼间似凝着山巅之雪,而今眉目舒展开来,轮廓显得十分柔和,和往日里很不一样。 乐无异想了想,其实沈夜这个熟睡的样子和师父还是有些相似的,若当初沈夜是这般眉眼含笑的站到他们面前……乐无异忍不住露出了糟糕的笑容。 乐无异术法不精,即便太师父沈夜传给了他一卷术法,但是乐无异修习术法天赋并不高,毕竟他不是谢衣,他并不曾拥有烈山部人血脉传承中自带的驭灵天赋,也不似夏夷则一般从小修道。 归根究底,他其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弟子。 所以,他只能靠在抱着孩子等睡着了的太师父醒过来。 他的目光穿过茂密树叶径直向上,隐隐约约能看见一轮明亮浑圆的月亮。 似乎,他每一次见到沈夜,月亮都是这般圆。 玉盘的月色下,他的师父用敬畏且惆怅的语气告诉他,沈夜是一个神一般的人,而最后……乐无异自言自语道:“师父他说,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这个笑话,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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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 2014 15:03:06 GMT 8
七十五、 沈夜坐起身,一张脸又紧紧的绷了起来。 乐无异往日里,偶尔会听母亲同婶婶们聊天,她们切磋养颜之道时曾提起过,绷着脸不会长皱纹。他掂量了一下沈夜的年龄,忽然觉得也许沈夜也深谙养颜之道。 林子里寒气袭人,现下正是丑时左右,寒气最是迫人,小团子缩手缩脚的直往乐无异怀里钻,一边钻,一边不忘呜咽。 沈夜伸出手背贴了贴小团子的额角,将团子接了过来。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诚然,乐无异是个热情似火的青年,但是面对沈夜,亲和力下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乐无异觉得并不是自己的错。 但是,作为一个热情似火的青年,乐无异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露出一个和蔼充满阳光的笑容。 “你脸抽筋了吗?” “……”亲和力告急。 一片静默中,连吸进去的空气都在抗议这尴尬到极点的气氛,乐无异觑了一眼沈夜,发现沈夜对这种气氛似乎十分游刃有余,由于年龄和历练的原因,乐无异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奋力提升了一下亲和力,关切道:“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恩。” 能不能多说一个字?! 乐无异抓心挠肺地再度提升亲和力,“是个好梦吧,我都看你笑了,以前都没见你笑过。”沈夜转过头望着他,乐无异呵呵干笑两声,“其实你笑起来看起来挺……” “……温温温温……和和和……的……” 喵了个咪的!刚才是怎么回事?!是卖萌吗?!喵了个咪咪咪咪!!! 乐无异觉得他的脑子一定是被一万只原生态的馋鸡轰隆飞过,两万只翅膀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滔天飓风,要不然他怎么看到沈夜对自己露出一个……恶……劣……的……做……鬼……脸……一样的……笑? 不是沈夜有问题就是他有问题。 或许是他遇到沈夜的方式不对? 要不要出林子再遇到一次? 沈夜看着蓝衣青年一脸雷轰的表情奔出林子,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对待徒孙是不是太过于严肃了。 再次跑回来的蓝衣青年迎面撞上沈夜温和的笑,然后,再次奔出了林子。 七十六、 “的确是个好梦。” “啊?” 终于平复了心情的蓝衣青年镇定的靠着树,慢慢修补破碎的沈夜形象,沈夜却忽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 “哦,那你做的什么梦啊?我猜,一定是关于流月城的吧。” 沈夜抬眼,“恩,也算是吧。” 乐无异顿了一下,“那,在你的梦里,师父一定没有收我为徒吧,”沮丧道,“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不知道。” 乐无异惊讶抬头,沈夜缓缓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那管骨笛并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差那么一点儿,他就沉迷在幻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了,却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点。 那样美的梦境,没有病痛,没有生死的诀别,没有……背叛…… 他们都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乐无异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但是好奇心这个东西真的无法遏制,他咳了一声,殷勤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你做的梦吗?” 沈夜保持沉默。 好奇心远远超过肉包的乐无异联想到自己摆弄苍穹之冕时做的个梦,继续探口风,“难道你做的是关于别人的梦?” 沈夜顿了一下,乐无异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他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了重点,沈夜抱起小团子,漫不经心的望着远方,嘴角攒出一丝笑意,“是的,是关于别人的。” 那个吞噬人心的幻境中,沈夜有一个弟子谢衣,谢衣偃术超绝灵力亦超绝,继承了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沈夜和谢衣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袍,笑着共饮一坛烈酒,透过茂密的钜木,月辉亮如昼。 沈夜低声重复道:“那是一个,关于他们的,好梦。” 乐无异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能理解,不过,乐无异觉得这很正常,如果他能理解沈夜那才是不正常了。 乐无异正常的追上沈夜,一同走出林子,忽然道:“太师父,刚才你见到我的时候,很开心吗?” 沈夜漆黑的眸子落在乐无异身上,平静道:“认错人了。” “…………” 得到回答的乐无异沉默了一路,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在心里愤怒且丢脸的打了一套螳螂拳,若不是因为沈夜一遇到他就笑得一脸欣喜,他怎么可能这么丢人的往沈夜冷屁股上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出了林子,在明亮的月色下,沈夜看清乐无异诡异的脸色,以为乐无异是因为他把他错认为别人而闹脾气,蔼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叫乐无异,是我的徒孙。”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认识你,你不用这么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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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0:23:53 GMT 8
七十七、 死生之间里一片虚无,似乎连时间都不再流逝,夏夷则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几天几个月,或许仅仅只有几个小时。 昭平公主重新陷入沉睡,大皇子倚树而坐。 夏夷则坐在花树的另一侧,眼皮越来越沉重,水镜兀自演着诸多过往,紫袍的小皇子递给小娃娃一块糕,红妆女子在众人的拥簇中缓步走来。 “母亲……” 脑海里闪过许多模糊片段,最后定格在紫袍小皇子咬牙趴在地上,眼角含着泪花。 不知晓是入睡前一瞬还是醒来那一瞬,他听到大皇子轻声道:“睡吧,醒了就有人来接你了。” 夏夷则不喜欢李崇业,一直都不喜欢,朦朦胧胧的听到李崇业假惺惺的叹气,“总算听到你说了一句真话,不过我,”夏夷则屏息凝神听着转折,“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你。” 夏夷则:“……” 他觉着得感情受到了欺骗。 夏夷则靠着树摆正身子,正要表达一些激烈的情绪,大皇子紫色的袍袖一展,水镜再度立了起来,大皇子的手指按在虚幻的镜面上,慢条斯理道:“你师尊正在找你。”挑起眼角看他,“回去之后,给李崇安带句话,‘我的东西总是要还给我的’。”脸上平平淡淡的,将语气里的浓烈情绪掩得不现分毫。 光滑的镜面上,衣衫飘飘的清和真人急促的穿过长长的墓道,轻轻的脚步声浅浅的呼吸仿佛近在耳边清晰可闻。 夏夷则震惊的看着素来文雅的师尊趁夜潜入皇陵。 大皇子撑着腮,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望着夏夷则,夏夷则解释道,“师尊他可能只是想再看看我。” “哦。” 语气太过于平淡,夏夷则觉得李崇业显然是不相信…… ……其实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随着清和走入,壮观的陵墓一一展现在面前,里面…… 里面有多看起来就很值钱的宝物,夏夷则在心里捏紧了拳头,清和真人却一反常态,对那些宝物视而不见,径自往前走去。 大皇子讲解道:“你遭暗杀死于战场,算是为国捐躯,你下葬那一日,排场很大。”唔了一声续道:“说起这个,我隐约记得你钟情的女子似乎是个绿衫的女子,怎的而今为你戴孝守灵却是个女天罡,我虽记得不太清楚,但她们脸的差别实在太大,我实在无法把她们当一个人。” “虽然我很少接触昭平公主,但是她现在的模样和宫中流传的画像差别也的确很大,你不是也告诉我她们是一个人。” 大皇子脸上依旧挂着让夏夷则很不适应的笑,面对着这样的笑容,夏夷则觉得他此刻就像一个偷偷摸摸把不会读的书烧了却一抬头发现夫子正站在他面前的小孩子,夏夷则不自觉的挺直脊背,气势满满道:“所以,长得像不像并不是什么需要投注的要点。” 说完之后,夏夷则对自己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要心虚?他并没有想过要享齐人之福啊!
七十八、 “清和,你当着要如此做?” “身为师尊,若是连弟子性命都回护不了,岂不是太丢人了些,以后还哪里有人会做我的弟子,我可还想着日后能有个弟子绕膝享享天伦之乐。” “你啊……” 随后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模糊响起,“他身负甘木之力,你我皆知此时他不过陷入假死,顶多三月自然会苏醒过来,你又何必如此心焦……日后逸尘醒来见你如此,你……你让他如何自处。” “三个月,你等得,我等得,可这天下等不得,前线溃败,长安危急,拖上一日荒原上的尸骨便能铺出三里。三个月,变数实在太大,牺牲也太大。” 夏夷则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死生之间,仿佛睡了一觉便重新回到了世间,窗外艳阳笼雪景。 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这是太华山。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起死回生,大概这并不能算是起死回生。一个人若是真正的死去了,无论如何都回不来的,生死自有天定,岂是凡人能擅自干预的。 连仙人都对凡人的生死无可奈何。 他并没有死去,从来都没有死去,夏夷则嘴角挑起一丝极淡极淡的笑,“天下,我来了。” 一个小童子坐在窗下打盹,惊得一脑袋撞在窗棂上,满脸欣喜扑过来:“逸尘师叔,你醒了?太好了!” 总着两个角的小童子蹦着去向掌门报告,屋子里一时寂静下来,夏夷则艰难抬手在胸口缓缓摸索。 心脉寸断亦能接回来,捣碎了的心也能重新合为一个,甘木之力,果真是名不虚传。 “属下见过殿下。” “当今局势如何?” “长安危急,朝中人心不稳,二皇子尚未来得及清洗势力。”来人有些踌躇道,“定国公乐绍成之子乐无异自请领兵死守扶风郡。”又补充了一句:“扶风与北狄是正面战场。” “接着说。” “沈先生回过一次长安,然后径自往昆仑山去了,大概还有两日便能至昆仑山脚下。谢公子下落不明,他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为昭平公主之女。” “昭平公主之女?” “正是。” 七十九、 扶风郡,一战方捷。 高崖之上一骑独立,寒风烈烈,却连衣衫都吹不动,马上的人看起来整个都包在铁甲里,仿佛一座雕像。 “无异。” 雕像动了一动,伸手取下铁盔,扭过头笑道:“闻人,我刚才想到了一个逼退敌军的法子。” 闻人羽控住马,定定的望着他,夕阳在她背后慢慢下沉,乐无异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银枪上的染的血,艳得他眼睛发痛。 刚才一战,闻人羽为前锋,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在生与死,血与尘中冲杀。 初相遇,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闻人,我想保护你,我可以保护你,只是到了最后,闻人却一次又一次站到他的前面。 他想成为她的倚靠,却发现四年之后他依旧没有让她能安心的倚靠。 闻人羽伸手握住乐无异停在她脸侧的手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愧疚与难过,“无异,我是天罡。” “我知道,但是,你也是个女孩子。” 一阵风过,闻人羽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 等了半晌,闻人羽一咪咪追根究底问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到底是哪个混蛋说女孩子好奇心很强的?!乐无异在心里捏紧小拳头,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道:“闻人,你嫁给我吧。” 闻人羽僵直状的转向他,乐无异觉得自己能听到她转动脖子时卡擦卡擦响的声音…… 喵了个咪!!!! 一阵风似的跑了,这是几个意思?! “闻人!你等等我!你先说句话啊!我娘在逼我成亲啊!你同不同意说句话啊!!!” 跟在闻人羽三丈开外的两位士兵对视一眼,他们向来知道将领们的一句话是至少要来回琢磨三遍,但是这寥寥数语里的信息量,忒、忒大了,让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一句话概括——那些将领说的话是槽点满满,而这两个将领说的话,除了槽点什么都没有。 得了闻人羽肯定回答的乐无异一回营,迎接了人生的又一个挑战。 一群壮士对乐无异这种媳妇儿在前面流血,他在后头打酱油的行为纷纷表示强烈的谴责,闻人羽长枪一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机智的乐无异以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看见闻人羽害羞了。 挠了挠后脑勺,乐无异一脸诧异:“这哪里无耻了”在众人愤怒的眼神下接着浇油,“你们这些没有一个强大夫人的人肯定不会懂的了。” “…………” 在第一次领兵生涯中,乐无异被迫发挥了和士兵们同喝同睡的艰苦奋斗精神,几个士兵蹲在醉得一塌糊涂的乐无异身边磋商着要不要烧。 八十、 追踪这个技能初七用得十分娴熟,但是如果追踪的人是沈夜,这项技能向来无用。 他身负的术法刀法从一开始就是来源于沈夜,沈夜若是不想,那些东西永远用不到他的身上,初七站在太华山道上,心里浮起一层浅浅的喟叹。 手掌一翻,一只身姿流畅的小虫子“啾啾”叫了两声,初七抬起手臂,小虫子薄薄的翅膀飞快的扇动着,飞离掌心没入夜色。 从一开始,他和沈夜之间都是由沈夜一手掌控,他从来都没有置喙反抗的余地。而他对沈夜的固执,从一开始,沈夜亦从来没有置喙和反抗的余地。 无论天涯海角,他总是能找到沈夜的。 再次相遇之后,他知道沈夜不想见他,却没想到沈夜竟然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避开他。幸好,沈夜不声不响的离开并不是第一次,他早有准备。 跟在沈夜身边一百年,他学到的并不仅仅是杀人的手段,一百年,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他了解他所有的手段,了解他一个弯唇一个皱眉是喜是怒,就连他弯唇的角度都能精确计算出来。 他和他,太过熟悉。 一个人若是和另一个人太过熟悉,身上多多少少带着那个人的影子,他身上满是沈夜的影子,沈夜的身上……又何尝没有他的影子…… 说到底,那座巨大空旷的神殿里,只有他二人相依相伴,并肩走过流月城最后的一个百年。 对他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沈夜更亲近。而对沈夜来说,他是最最独特的一个,这世上再没有人和他一样,一切都是他所教导,所有心绪都愿意由他掌控。 沈夜可以爱上的人有很多,能和他结发共枕的人亦很多,而大祭司袖中的绝世利刃,永远都只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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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10:33 GMT 8
八十一、 圆月之下,孤城空悬。
透明的冰仿佛活物一般追逐着初七的气息,一步一步往前蔓延,冰面反射出耀目的光,初七覆出半截面具,手中自动化出一柄刀。 长刃挥出一道光,身影一旋,长刃金光乍现,初七稳稳浮在半空中,双手握刀带起万千刀影劈向伸展的寒冰。 金色的光芒在空旷的空间里如烟火乍绽,冰屑四溅溶进银白月光,露出灰色的石板,初七快步走向神殿。 身后月辉熠熠,碎裂的冰面重新封起,一步一步追逐着活人的气息,却被金色的光芒破开,初七一路斩破寒冰,直直停在一张座椅前,振着翅膀的小虫子围着座椅打转,嘴里发出的“啾啾”声带着喜悦和谄媚。 那张椅子上被封在寒冰里,上面空无一人。 皑皑冰雪中,初七伸手扶额,他了解沈夜,沈夜又何尝不了解他,他自以为沈夜不会察觉到身上被下了追魂香,却不料沈夜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在虫子身上动了手脚。 一抹金色被月光打得极为耀眼,初七伸出右手覆在冰面上,冰面发出喀的一声响,然后喀喀声绵延不绝,以他的手为中心冰面呈蜘蛛网裂开。 那点金色竟是一枚薄戒,表面镂着繁复花纹拿在手里却几乎没什么重量,初七对这枚戒子十分熟悉。 自他见到沈夜第一面,这枚戒子曾经日日戴在沈夜中指上。 在他弯腰的时候,一件事物忽然从他怀里掉了出来,同薄戒撞在一处,初七伸手一捞两件物什被他一起拿在手中。 空气里灵气忽然一阵波动,初七转头望向一侧,那里有影像缓缓聚成…… 刚刚自他怀里掉出来的物什是重新改制的轮回镜,功能仿照着乐无异口中所说的通天之器,是他闲来无事练手之手,没想到竟无意探知主人的记忆,初七有些犹豫是否要看下去。 八十二、 白袍的沈夜站在钜木下,面前是沉睡的沧溟城主,沧溟城主缓缓睁开眼,“阿夜。” 沈夜单手搁与前胸,弯腰向沧溟城主行礼,然后那一身白袍渐渐变成黑色,沈夜却依旧是那个弯身行礼的姿势,仿佛百余年来都不曾变过,任时光洗刷,他一如既往的站在流月城,代替附于钜木的沧溟城主扛着整座流月城,一刻也未有松懈。 “本座是沧溟城主的大祭司。她在何处,本座就在何处。” …… “我会一直在这里。” …… 影像断断续续,最后是端坐椅上的大祭司垂首看着一卷竹简,低沉的嗓音缓缓念道:“冥蝶之印,形神俱灭……一线生机……” 这张脸……好熟悉…… 一线生机…… 铸魂…… 初七盯着沧溟城主的那张脸,嘴里反复念着沈夜最后念出那一句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变作雪白。 他在贺府便动用过手里的这面轮回镜, 那时,他担心沈夜在李家卷入太深,也为了让自己对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所准备,查探了沈夜托付给他的卷轴中隐藏的记忆。 那上面灵力微弱,只有浅浅几轴影像。 城墙上,一个小少年并着两个团子齐齐趴着城垛子,望向城外,其中一个团子指着城墙外,双眼闪闪发亮的望着少年,问道:“大哥,好大啊,你刚才说这么大的地方,都是我们李家的,对吗?” 少年颔首:“不错。” 另一个小团子指向另一边道:“那这边呢,也是吗?” 少年跟着他走过去,眯起双眼,缓缓道:“现在不是,将来是。” “将来?” “对,将来,等我长大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少年手掌一翻,“所有的疆土都得收回来,归属我李家,李家将会创造和始皇帝一样的功绩,甚至比他还大的功绩。” 两个小团子张大嘴,“那是不是要打仗啊?” 少年回道:“这是自然。” “大哥是想做皇帝吗?” 少年笑了笑没有回话。 扎着小辫子的团子拉住少年的衣袖,“大哥,你做皇帝那我就做将军,我帮你把所有的疆域都收回来,你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就像卫将军一样。” 另一个团子见状连忙拉住少年另一只衣袖,“我做左将军,二郎做右将军,我们一起保护大哥,大哥你说好不好?” 少年揉着两个团子的脑袋哈哈大笑。 转眼,小团子变成少女,盛装女子站在宫墙阴影处,城下将士三十万,昔日的青年跨白马提银枪意气风发。 黑压压的将士缓慢向前推进,稍后,紫袍的青年自城墙那头走来,摊开掌心露出一玉环,圆圆的形状玲珑剔透。 “这一战后,这天下便尽姓了李,你和二郎皆处在功高震主的位置上,这个算是我给你们的护身符,战后父皇将屯兵于洛阳,并解甲十万,届时我会借机让你离开此处去洛阳,你便乘机会收回十万兵,算是你和二郎的护身符。” “护身符?” “是的,”青年目光渺渺,远处旌旗蔽日,“我怕有一日我会为了江山对你们动手,那时候我至少会顾虑到你们的十万兵,不至伤了你们的性命。” 女子用脚尖磨着地面,仰头问道:“大哥为什么不给二郎?” “二郎长大了……”语调缓慢仿佛叹息,又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女子有些好奇的望着青年,青年脸上却含着浅浅的笑意,让她有些弄不清楚他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 “可是我比二郎还大啊。” 紫色的袍袖扬起,落在女子的脑袋上,大手揉了揉,两人的笑脸渐渐消失在初七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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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kisue 发表于 Feb 6, 2014 21:31:48 GMT 8
之前微薄看到喵丝大人有repo这篇 mark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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