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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4, 2014 23:31:45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386 ☆☆☆= =于2014-01-23 20:30:27留言☆☆☆
№384 ☆☆☆= =于2014-01-23 20:21:11留言☆☆☆ 嗯嗯,我争取快点把这个故事讲完XD №385 ☆☆☆= =于2014-01-23 20:25:15留言☆☆☆ 自己最喜欢王vs王这种模式,只是剧情到现在都没机会搞个冲突什么的,只能以后发展着发展着了~ №386 ☆☆☆= =于2014-01-23 20:30:27留言☆☆☆ 可以~ №387 ☆☆☆= =于2014-01-23 21:37:54留言☆☆☆ 谢谢喜欢~~~~~捂脸【滚 №388 ☆☆☆= =于2014-01-23 21:56:20留言☆☆☆ 前几天是忙,后来刚好快出DLC了,于是我就等着DLC出来了才敢接着写~~~ №389 ☆☆☆好样的!于2014-01-24 00:32:06留言☆☆☆ 谢谢XD~~ №391 ☆☆☆= =于2014-01-24 17:40:3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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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4, 2014 23:36:06 GMT 8
重生,渣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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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是被痛醒的。 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过这种皮肉之痛的感觉了,他忍受过疾病的钻心之痛,经历过同伴死时的锥心之痛,而这种钝痛,却真是久违了。 睁开眼,第二感觉是,不对劲。 身下是窄小而硬硬的木板床,身上穿的并非素日常着的中衣,费力地抬起手,那手尚不及自己的手掌大,肤色却是干净白皙,不是做过粗活的手,抚上鬓间,往常休息时亦带着的发饰也不见了踪影,想要试试法力,却浑身不得力,目光所及之处,窗子是木刻纸糊的小窗,桌子是暗沉的木桌,连摆设也……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 是谁?是谁胆敢开本座的玩笑?他如是想,身上便有了动作,掀开被子强忍着不适坐起身来,一感觉到痛旋即又闭上眼睛,不,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死了的。 流月城已经覆灭,是谢衣之徒率人与自己决一死战,心魔,昭明……还有小曦,华月,瞳……这些人这些事还宛如刚刚发生一般,鲜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然而那块巨石却分明砸向了他,速度之快,避之不及,不,并非避不开,那时的他,已经完成了他自己的使命,焉有苟活的理由?那巨石落在身上的痛楚还犹如切身感受一般,可是此刻…… “哎呀!阿烨呀,你醒了怎不叫我?饿了么?等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冥思间,却见一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见他醒来,赶紧把他塞回被子中,“你伤口还没好,又发了热,可千万别再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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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他低喃,好熟悉的称呼,虽然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的也是陌生的人,然而熟悉的称呼却让他晃了下神思,“本……你叫我阿夜?”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事态不明之前,他也只得佯装无事,迅速换了语气,好套些话出来。 中年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被他镇定的目光骗住了,憨厚一笑:“沈烨好你个混小子,莫打量我老梁跟你才认识不久你就想哄我,好叫你放心,你那双胞弟弟沈烛现下被分在二皇子成王殿下府上当差,你也不用老是费心编些谎话来诓我,其实倒也不是存心瞒你,你老求着王管家问你弟弟的去处……惹恼了他老人家可不得受些皮肉之苦么?你家中现在毕竟落了难,这不合规矩的。咱们三殿下马上就要回府,你要再惹事,便是我,也保不住你啦。老梁我知道你们这些官家少爷脾性大,可既已没入奴籍,还是踏踏实实地讨了主子欢心是正经,你又识字,又有些见识,前途可不是一抹黑呢。” 这番话说出来,沈夜有些反感,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流月城中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称自己一声大祭司,偏这人这样大胆,手心暗暗凝聚,身体中却无丝毫反应,竟没有灵力波动,法力使不出来! 沈夜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这是落入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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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片刻便带上了房门,大约是觉得沈夜没反应就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毕竟这小子先前有多闹腾他还是心有余悸的,要死要活地追问王管家他弟弟的去处,终是把王管家给惹怒了,这不,这后背上的十板子便是给他的教训。不过王管家毕竟怜惜他还是个孩子,稍后便吩咐自己好好照顾他,又看他病的可怜,虽是破了规矩,也便默许自己把沈烛的消息转告给了他。 流月城不饮不食而活已久,久到沈夜从不知晓,饭究竟是个什么味道。老梁带来的饭食不过是些粗糙的米饭和油汪汪的青菜,本以为这大家少爷会扭捏半天,却不想沈夜拿起筷子,略怔了一下便开始就食,姿势又优雅又从容,直看得老梁一阵艳羡,大家公子就是大家公子,即便是落魄了,礼仪也是丝毫不差的。他却不知沈夜本就惯于隐藏自己的心思,用餐动作虽然陌生不大顺手,但那安然自若的样子倒隐隐合了老梁想象中的公子气派。 沈夜一边吃饭,一边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这里断然不是流月城,好像是什么三皇子府,自己只怕也不是这老梁口中的沈夜,看样子,应该是个奴隶,还有个叫沈烛的弟弟。没有法力,因为忤逆了这里的管事而遭到处罚,另外,府上的三皇子要回来了。 事态依旧不明,还是要先了解清楚周围的情况,养好伤,再伺机而动。 古怪的是,这手并非自己的手,沈夜眼下非常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心下有些骇然,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调整好心思。屋内没有镜子,沈夜怕惹来老梁猜疑,便说自己想要洗把脸,老梁了然地点点头,端来一盆清水。 水面上映出来的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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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心中波澜乍起,外表却丝毫不显露。洗完后冲老梁瞥了一眼,便折返床上继续趴着养伤。而老梁,竟然一言未发乖乖地把水盆端走,及至带上房门方才觉察到自己竟然被沈夜的意识带动乖乖地听从了他的命令,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老梁愣住了。 房中只剩沈夜自己了,沈夜开始思考这匪夷所思的事来。这绝非转世,自己分明还记着从前的事情,而自己也决计不是被人所救。面容可以更改,年龄却作不得假…… 面容改换,记忆留存,古老的典籍中曾记载着一种重生之法,依稀就是眼前这种情况。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难道是因为什么巧合的机缘吗? 这等荒谬的事若是放在以前,他必然要斥责一句无稽之谈,可是当实实在在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的时候,除了一丝丝对未知之事的不安,更多的,是对自己存在意义的思索。 现在的自己还只能偏安在这三皇子府中,身上有伤,法力尽失,性命握在别人手中……沈夜抿紧双唇,握紧了拳头,不,不能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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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月过去,因为休养得当,沈夜背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老梁实在是个尽心尽力的好人,多亏了他的关照,沈夜才能在这勾心斗角也存在的下人房中安心养伤。回想起当日老梁对自己的不敬,沈夜摇摇头冷哼一声,虽说冒犯了本座,念在他如此尽心竭力照顾本座的份上,且饶过他吧。 法力已失,然而沈夜惯不是那种将性命押在别人手中的人,想想自己还记得的武功招式,便趁着还在休病假的时日日日躲在院子后面那座鲜有人至的小树林里勤加练习。令他失望的是,这个身体并不适合修习流月城法术,也不是什么练功奇才。以树枝做武器,他也只好勤加练习,能找回一点是一点,勤能补拙,竟也慢慢有了些震慑人的威力。 一晃又是三个月,沈夜对他所在的地方也知道了□□分。其实也不需多加套问,只听得人说如今是圣元帝在位,这里是京畿长安,他便隐隐意识到,这距离族人迁往下界并没有过去太久。初时听得龙兵屿岛主即将遣使来京时,他心潮微微起伏,心中还动了想去那里看看如今族民生活景象的念头,当被大家嗤笑着告知龙兵屿岛外有重兵把守,岛上与外界并无多少联系的时候,他心里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无奈之感,族民们身染魔气,下界修真门派不可能心无芥蒂地接纳他们,圈禁与屠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魔气非人力所能驱散,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后悔么?他想了想,如果重新让他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一条路。后来再听得下人们嚼舌根,说府上的这位三皇子曾参与剿灭流月城余孽的战役,沈夜心中已无太大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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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烨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呐!三殿下回府了,王管家让大家一起去前厅……”提起那个管家,沈夜心中就略不自在,原本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让那老头逍遥法外如此之久,可是那老头紧跟老梁之后拿了药膏来替他上药又苦口婆心劝他老实地呆在府上是几个意思?什么咸宁驸马不敢来三皇子府上要人,什么他弟弟在成王侧妃的庇护之下安然无恙?这都哪跟哪?每当他不耐烦地想把老头甩开的时候,这老头就会扑上来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瞅着他,每每触及,都只能勉强点头称是。 紧赶慢赶到前厅时,下一刻便听到唱喏声报三殿下到。众人皆匍匐下跪,沈夜却直愣愣站在当场,无名的怒气蓦然上涌。以往的什么都能忍下,要他对着城主以外的人下跪?呵…… 王管家都吓傻了,一个劲地给沈夜使眼色,偏离得远,而沈夜又蹙眉当看不见,急得他满头是汗。 及至三殿下走近,与沈夜擦肩之时,沈夜心中的讶异已经多过于怒意了,没想到,当真没想到,故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7 沈夜为人,从来不会在无谓的人身上多下功夫,即便是自己一手布下棋局的重要棋子乐无异,更遑论眼前之人,三殿下?呵,有趣,当真有趣。 时隔几年,这人一如往昔的俊美无俦,但却比从前,更为冰冷。他随意瞥了一眼沈夜,苍凉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温度。 王管家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奔过来想把沈夜拉着跪下,沈夜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好似从这三殿下身上嗅出了几分同类的气味,这让他更加不能示弱,盯着三殿下的眼睛注视了片刻,嘴角荡漾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你是何人?”三殿下依旧面无表情,却也并未被沈夜这无礼的举动触怒,话说出口,倒仿佛在问一个不相干人不相干的问题。 “沈烨,主子面前怎能如此放肆?”王管家急得都要叫小祖宗了,怎么往常别扭是别扭,总还会听些话,今天怎么全然不对头了呢~! “沈夜?”三殿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不,又不全然是在看他,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沈夜?永夜之夜?”清泠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又夹杂着些许回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紧张,似是……憧憬?那个人,已经去了很久了啊…… 单论为君之道,沈夜其实是个极其优秀的上位者,杀伐果断,坚毅隐忍,数百年间能为族人以这样一种方式求得新生,又足以表现出其通权达变的一面,他如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之所指,所向无匹。这样的人,即使是敌人,也每每令他为之欣赏,为之……折服。 王管家见拉不动沈夜,忙伏下身子连连叩头:“三殿下饶命,三殿下饶命。此人本是犯官沈定之子,烨乃火华烨,并非……他原也有些傲气,只望殿下赎罪,老奴定会好好调教他,决不敢让他再冒犯殿下。” 沈夜挑了挑眉,哦?原来竟不是自己原先的名字?沈烨?沈夜……再看向地上伏着的老管家,又略有些为难,这老人家倒像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只是…… 奇怪的是,三皇子并未因沈夜嚣张的态度而生气,反而淡淡的转移了视线,依旧是那清冷可将人冰封的声音:“退下吧。” 王管家长吁一口气,脸上的汗珠簌簌的往下掉,真是命大,可算是过关了,沈烨这小子,说不得还真得好好打磨打磨。 却不料下一刻,吓得他老腿几乎要抽筋。 “沈烨,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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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已有数人等在那里。 自有侍卫打起门帘,行礼后肃穆而立。三皇子缓步走进房中,众皆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行礼。抬头却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俊逸少年,昂首随之走进房来,那少年看起来才及弱冠之龄,身上衣着也只是粗布衣衫,但流露出来的气势却绝不容人忽视。武灼衣面色一沉,当先上前询问:“殿下,此乃何人?” 三皇子径直步向正位而坐,端起茶盏,凉凉地丢了一句:“沈烨。” “沈夜?”武灼衣既惊且疑,“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不……不对,沈夜不是已经……?”话还没说完,但觉周身一阵发凉,似被什么盯上了一般,余下的话语再无法说出口。 沈夜皱眉不语,这三皇子只管将自己带过来,什么话都不多说,却是何意? 一室人纷纷打量着这新闯入的人,心中尽皆翻腾起轩然大波来。能进入这书房的,可以说都是三皇子的心腹,这少年何德何能? 是啊,何德何能? 三皇子心中亦是有些困惑,为何会对初初相见的此人,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呢?纵然名字相类,那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啊。几近坍塌的流月城,四下掉落的巨石,沈夜徐徐步向远方……那一幕还犹如昨日发生的一般,那样的情况下,一个人即便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逃离……更何况若真是沈夜,像他这般骄傲之人,怎会在三皇子府上做一介小小的奴仆?沈夜那样的人,是不会甘心在一个地方雌伏的啊……三皇子被自己的想法生生吓了一跳,不,怎么会真是沈夜,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年龄,只有名字相似,即便隐隐有沈夜的气势,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该是自己想多了才是,一定是……想多了。 三皇子在沉思,众人亦不敢多话,沈夜也只顾泰然自若地立于一旁,任人打量,他身处流月城大祭司之位已久,这种有意无意带来的冷遇,只当是小事罢了,趁此机会,他也在借机评判着场中诸人。 此人,肤色黝黑,眼神坚毅,衣着虽是便服,却很是爽利,大约是为了与人动手方便,这应当是一位将军。 此人,面容俊秀,年纪稍长,自有一种风流潇洒的姿态,或许是一位侠客吧。 这位,肤白若涂粉,文质彬彬,又给人一种雅到极致的感觉,如果不是隐士,便应当是个文人。 嗯?竟也有个女人?这女子并不是流月城中曾见到过的那位女天罡,也不是动手烧死心魔的那个少女,她面容妩媚,却自有一股刚正之气。 乐无异竟然不在此处,他与这位三皇子可算是生死之交了,怎会不在? 细想了想,便也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位及尊荣,当初的伙伴…… “坐。”三皇子好似刚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随意一指,打断了沈夜的思绪,沈夜也不多加推辞,亦无道谢,直往三皇子左手边坐下,好像那本来就该是他坐的位置一般,这一状似极为放肆的举动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9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抢先开口,却是房中唯一的女子。 “殿下~此人有何能耐,我等为何要居于其下?”娇媚的声音能蛊惑人心,说出的话却如当头棒喝,直指中心。 “武荧,退下!”武灼衣慌忙将其拦回,虽是请罪,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殿下恕罪,属下们僭越了。” 三皇子似未有听闻武荧的质问,随意抿了口茶,“皇上已命本王总摄龙兵屿事宜,不日便要随使者离京,京畿之事还望诸位多加辛劳。” 龙兵屿? 沈夜心中不断地在翻腾,若是能够……若是能够……心中的各种想法虽如泉眼涌动,面上却不带出半点异样,他在悄悄观察三皇子,焉知那三皇子不是在暗中观察着他? “殿下此去,可要多带些人手,灵臻以为,殿下虽法术高强,然双拳难敌四手,诸事还要多加小心。”那文雅的青年拱手致意,“断兄与殿下同去可好?” 年长侠客旋即起身抱拳:“春秋全凭殿下差遣。” “断先生若是同去,属下们也可安心。”武灼衣赞同地点点头,“属下会命闻策带上一队精锐全程护卫殿下,他素来稳妥,又一直跟随属下,殿下尽可以放心。现下北衙禁卫军尽数掌控在属下手中,京畿这边的动向,属下会随时用偃甲鸟传送与殿下。” 三皇子颔首:“有劳诸位,如此安排最为妥当。此次龙兵屿一行,一来为了解烈山部人身染魔气的具体情况,二来也是想聚齐各大修仙门派见识广博的前辈们,看是否能找到缓解魔气侵蚀的办法,秦陵局势凶险,能将前辈们聚集起来实属不易,确实干系重大。断兄武艺高强,更兼医术了得,或有独到的见解也未可知,那么此一行,便由断兄与沈烨一同随本王前去,如何?” “不可!”听得三皇子如此安排,四个声音一齐响起,四人纷纷跪伏于地上。 “殿下不可,殿下请三思!”叶灵臻反应极快,“其一,龙兵屿人沾染魔气,与我朝百姓并不相同,多带一无自保之力的人前去,万一亦沾染了魔气回来,导致魔气扩散,被肃王成王诘难,殿下安能承受此大责?其二,使者团人数有限,多带一无用之人,便少一护卫之人,属下们不敢存此侥幸……其三……”叶灵臻抬头望向三皇子:“殿下与此人有旧?何以如此信任他?殿下不怕他是……”话未说完,但在场的几位,都懂。 叶灵臻不怕死地继续说:“武姑娘适才所言,正是下官想要询问之意。这位沈公子,到底有何能耐,能让我等,屈居其下?”他死死地盯住沈夜,眼神凌厉而冷峻。 “就凭,我敢保证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咳咳。”三皇子手中正端着茶盏,一个忍不住,俊美的脸上成功出现了除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10 “你头很痛?”沈夜气定神闲地取出一本书,仿佛把这书房当做了他自己的。 三皇子蹙紧眉头,双手按压着两鬓间的穴位,武荧等几人都已退下,只有沈夜,似乎没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地留了下来。 “你……不喜欢草木么?为何整个书房不见半点绿色?”沈夜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此刻与这三殿下成了同盟的,就该多了解了解这位,便挑了一个相对无害的话题。为何定位于同盟,沈夜是听得三皇子欲了解族人身染魔气的情况之后,方才收起了离开这皇子府的心思。虽然重生之后再非烈山部人,但是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责任感依旧萦绕于他心头,挥之不去。何况与心魔结盟本就是自己一手做的决定,留下这样的后患,这责任他无可推脱,如此,自当尽力。 “你说什么?!”三皇子骤然黑了脸色。 “呵……原来此中,竟有故事么。”沈夜随手将书页一翻,他本就是聪明至极的人,见三皇子是这般反应,顺势将自己心中猜测的说出来以便套套他的话,“说来听听,若是有那强咽不下去的痛,何必一直哽在喉间,嚼碎了,再吃进腹中,便也不会痛了。”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这话有点绕,但他相信,三皇子他,听明白了。 “呵……本王心中所想,你又如何知道。时候不早了,你且退下吧!”三皇子狼狈地转过头,“若无要事,不要来打扰本王。” 沈夜也不生气,从容地点点头,“知道了,你自己保重。那么这本书我就先拿走了。” “沈夜!”他低沉地叫了一声。 这语气,这感觉,像极了从前扪心自问的自己,沈夜背挺得直直,一语不发。 “你真的是他么?”他的语气又迷茫,又无助。 沈夜冷笑,抬脚向门口走去。 “他?他又是谁?” 三皇子疲惫地靠上椅背,双手紧握,手中的一支紫毫竟生生被用力折断。 “唔~痛,那是什么感觉?”他抚上自己的胸口,由轻到重。一步一惊魂,走到如今这部田地,竟还有人问自己,是否痛?痛,那是多久远的事了?自她离去……自她离去…… 他抬眼望向这华丽的书房,由此一角便可知这座皇子府建得有多奢华,世人仅知三皇子因流月城之事而立大功,当今龙颜大悦,赐下一座府邸。据说这府邸原本是前朝镇国大长公主的府邸,那位公主穷尽奢华,那府邸最后改建的规模堪比一座帝王行宫。当日被赏赐之时,众人皆道是三皇子时来运转,得了帝王的欢心,一时门庭若市,就连之前有传三皇子是妖的流言也因此而淡了不少,之后圣元帝又命人暗中料理了流言的源头,以雷霆手段最终使其销声匿迹,却不料三皇子翩然而去,只道是为心爱之人寻医,并未曾在此地居住一日,当下就有人叹息,圣人太过钟情,这并非是好事,但也有一部分臣工自此认定三皇子乃储君的不二人选,如此重情重义,必然不会薄待他的追随者,于是便有人投其所好,暗中相助。而三皇子这一番不识抬举的举动,令圣元帝转喜为嗔,也幸得有那些大臣为其美言,帝王方才作罢。 帝王之心,喜怒全在一瞬之间。自古伴君如伴虎,即便那人,是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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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其实并未走远,听得书房中的动静,便已猜得房中之人正走入了死胡同,自己为难着自己。好像透过这个人,他看到了久远以前的自己。那个暗自饮痛的自己。 人这一生,有时候,有些事,注定要自己吞下自己必须经受的痛苦。 不管那人是谁。 痛吗?痛也得自己受着,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注定孤独一生的帝王之路,就必须学会成长。 恨吗?恨亦无可奈何,这苍茫人世,漫漫长路,大概本就不能事事为“我”所掌控吧。 呵,会有人笑曾经不可一世的大祭司生出如此感慨么? 不经历切肤之痛的往事,便不会有触及心底的感受。 从前种种,如川逝水,事事强求若无可能,那么退而求其次,能抓住的,他便必然不会放过。
沈夜知道,书房中那几人并未完全相信自己,之所以妥协,是一时被自己的气势所憾,回过头来稍想想便会反应过来。 所料不错,叶灵臻已经在懊恼了。 怎会如此轻易便进入了这人的言语圈套中?那句话,换个人来说,他们四人只怕谁也不会理会,可偏偏是他,是这个少年人,那成竹在胸的自傲,仿佛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气势,切切实实地震撼到了他们,让他们不由不信,只要有他在,三殿下便会毫发无损。可这人,分明连基本的自保之力都没有啊…… 转过回廊,沈夜顿了下脚步,夜已深,周遭安静得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三皇子府不愧是极奢华的一处所在,各式各样的灯台每隔几步就会见到,且彻夜通明,看着这里的奢靡,沈夜虽不赞同地摇摇头,随后一想却也释怀,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啊,想来这三殿下也并非那种一味沉迷于过去的傻瓜吧。 “出来!”他略微扬声。 却见叶灵臻收起佩剑,缓步踱出:“沈公子好警觉!” “不敢当。”沈夜对这种赞叹没什么觉得自得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 叶灵臻虽外表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其实却一点都不弱,他追踪的动作在眼下自己法术用不出,武功半吊子的情况下,实际上很难察觉,若不是一贯警醒,倒真会被他给挟持了。 “大人有何指教啊?”沈夜没动作,并不代表他没想法,没生气,不代表他此刻心情愉悦。 叶灵臻拱手一礼,摇摇头:“沈公子,在下叶灵臻。在下并无意与你为敌,只是想……”他话锋一转,“沈公子,介意与在下喝杯茶么?”叶灵臻微微一笑,望向沈夜,好似笃定他一定会答应。 沈夜却毫不在意这是邀约还是寻衅:“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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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雪后初霁的有仙居,梅与雪在影影绰绰的烛火映照下,别有一翻宁谧的味道。此夜宜赏梅,此夜宜会友,不过这气氛,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 “沈公子与殿下是旧识?”叶灵臻自有自己的府邸,但因与三皇子私交甚笃,在这府中亦有一处客居之所,这居所并没有多华丽,却堪堪合了一个雅字,西面还有一座琉璃瓦的八角亭。 两人在亭子中分宾主坐下,沈夜饶有兴趣地看着叶灵臻烧上茶炉,摆上茶具,添了茶饼,点上几道水……忽略麻烦冗杂的过程,倒确实是一件文雅之事。 沈夜呷了口茶水,面对着叶灵臻状似随意的问题回道:“不错,入口绵软而甘冽,味道不错,不过我不懂茶,可能要让叶大人失望了。” 叶灵臻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此茶名为碧涧,产于在下的家乡江陵。说起来,三年前,在下便是在江陵结识了三皇子。那个时候,沈公子方十七岁吧,听说在那以前一直在太和宫紫檀真人处修习法术,太华山与太和宫素来交好,莫非正是在师门认识的三殿下?” “你调查我。”沈夜冷哼一声,看着叶灵臻,直让他有种已被对方看穿心思的错觉。 沈夜突然笑了一下,“你也看出来了,我身无法术庇护,武功半分也无,更兼身陷奴籍,有何能力可撼动他分毫?你又敢断定,我果真会对他不利?”说到奴籍的时候,沈夜微微有些咬牙切齿。 叶灵臻刚要开口,却已被沈夜截去了话头:“你无非认定我是奸细。” 这话说的,直至要害,让叶灵臻一时哑口无言。无论沈夜答是或不是,他都准备了一堆问题,自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可偏偏避开这个问话,直接道出他的目的,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对答了。 “想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你为何不亲自去问他呢?”沈夜端起茶盏又啜饮一口,“这茶味道不错,多谢款待。”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叶灵臻想拦,却又不知以何理由拦,一时怔立在那里,没有动作。 “有句话你说错了,你既打听到我出身书香世家,就不该以什么太和宫来套话,真正的奸细,可不会对假扮之人的情况一知半解。” 这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将叶灵臻逼入了死角,既不知他是否心存歹意,又不明他与三殿下是否真是好友故交,一时倒真是不敢妄动。再联想到下人口中沈夜前前后后的表现,那判若两人的姿态,又生出几分狐疑,竟不知此人究竟城府几何。 ----------------------- 胡乱的考据: 1碧涧茶产地松滋,松滋古属荆州(****拿不准啊这里 2前文提到的四人:武灼衣,江陵NPC将军;叶灵臻,武灼衣的基友;武荧,武灼衣的姑姑,慈恩寺神秘少女;断春秋,广州NPC,“岭南医客”,医术了得,武艺不俗
13 “行程定在十日之后,到时候殿下会带领王卫与龙兵屿使者一同离京,殿下吩咐老奴来帮公子打理行装,也好早作准备。” 王管家是个圆滑的老头,自那日得知主子对眼前这位态度不明,或者说与众不同比较好之后,便自觉地将他奉为上宾,那以后,连素日里爱拿他开玩笑的下人们也都不敢再接近他了。沈夜也不以为意,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罢了。他发觉自己近些日子以来,脾气是越发的好了,放在以前,谁敢忤逆他?谁又敢不要命地拿各种荤素不忌的段子来打趣他?生命重来一次,他倒是真想,不用那样压抑地,像正常人那样地,恣意地,活上一回。 “咳……你们主子……他还好么?”沈夜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上那个脆弱的三皇子,询问的话便出口了。说来龙兵屿烈山部之事可能还得靠着他才能便宜行事,沈夜不希望有一个太沉湎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合作伙伴。 “说起来,殿下正在书房生气呢。”王管家叹了口气,“武小姐已来了小半个时辰了,殿下旧伤未愈,太医说动不得怒啊,偏老奴等又不敢……” 哦?生气?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夜心思一动,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书,自顾自向门口走去,也不顾王管家在身后拼了命地叫他。 今日倒奇,书房门外并无人把守,沈夜轻轻松松就推门走了进去。 “殿下千万别动怒,荧如此行事,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啊,何况……何况白露姑娘她亦是心甘情愿的……”武荧跪于地上,双颊通红,眼泪凝在眸子中,似落非落,自有一番惹人怜爱的风情。 书案旁呢? 三皇子似是忍着巨大的痛楚,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滴落,他紧闭双眼,死死地揪住胸口。 沈夜蹙眉,怎会这样严重?想起适才王管家提到的旧疾,他心中一动,走向窗口,他可不信周围没有暗卫的存在:“来人!快去请大夫!” “不准!”三皇子睁开眼睛,那眼中的警告之意竟似化作刀芒一般锐利。 “不准?”沈夜给气笑了:“有病不医,你想死,别连带着整个府上给你陪葬!” 这语气,与当日在广州自己斥责无异何其相似,三皇子怔了一下,心知沈夜误解了,这么一打岔,怒意倒是减了几分,他无奈地叹口气:“罢了,我也并没有说不医的意思,嘶~”这一说话,又牵动了伤口。 “殿下,请让荧为您处理伤口吧……”武荧不敢起身,泪眼汪汪地抬头凝视着他。 “不必了。”三皇子疲累地挥挥手,“你回去吧,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若无召唤,不必再来府上。” 武荧心中大骇:“殿下!”这是要驱逐自己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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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荧一直哀求,她知道自己这件事是触了三皇子的忌讳了,可站在谋士的角度,这件事还非办不可。这些话她更不敢开口跟三皇子说,其实即便是说了,三皇子恐怕也是不能释怀的。她早就做好接受处罚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三皇子却要赶她走? 这如何可以? 最后,还是武灼衣来将武荧带走了,虽然武灼衣是武荧的侄子,但是她这个做姑姑的却委实有些惧怕这个侄子,武灼衣做了武家家主好几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沈夜走近,“何必硬撑?伤口还好么?” “尚可支持。” “呵,嘴硬。”沈夜嗤笑,“不让大夫来,你是想怎样?” “帮……帮我取一下药,就在多宝阁第二排的匣子里。”看他痛得眉头缩成了一团,沈夜点点头,好心地去取了来:“需要帮忙么?” “不……不必……你,你出去!”三皇子摆手,面色有些不虞。 “听说,你这是旧伤?动不得怒?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沈夜不为所动,坚决地挥开他的手:“受了伤就别再乱动,伤口都裂开了,除非……你想裂得更大一些?嗯?” 三皇子手上乏力,心知自己是没办法处理了,只好不再坚持,任他解开自己的衣袍,伤口如今崩裂开,血渍渗透中衣,倒有些难办。 玉案上有柄匕首,刀柄略有磨损,看样子是常用的。沈夜伸手将它取过来,拔开那刀鞘,刀光隐隐有迫人的气势。他几下将衣服划开,手法虽然凌厉,下手的力度却不轻不重刚刚好。仔细一看,那伤口非刀刃所伤,倒像是钝器所致。他小心地将药粉敷上伤口,药确是灵药,血很快止住。 “虽然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请个大夫应当不费事吧?”沈夜凉凉地开口,这伤口似乎有些不妥,倒好像是多次裂开一般。 “这伤口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怎么觉得好像从没好过?” “没什么,接了秦陵的一个侠义榜,没想到遇上巨弩兽了。”三皇子轻描淡写,“也就半年前而已。” 沈夜冷笑不止:“这种伤口半年时间还好不了?当那些灵药都是假的不成?” “我……”三皇子想说些什么,却骤然抿紧了唇。 “算了。”沈夜挥手,“不想说,不用勉强。” “对了,还没问你,你来做什么?”冷场半晌,三皇子忽然开口。 “还书。”沈夜点点头,“放你书案上了,你好好养伤,我不希望十天之后因你的伤而耽误行程。 三皇子偏头一看,赫然是本《氏族志》。 心中似有所动,望向沈夜,而沈夜,也在看他。
15 “沈公子留步。” 走出书房,暖暖的阳光射过来,照在脸上,心里,冬日也会变得温暖,已经不再是北疆那个寒冷贫瘠的土地了呵。 沈夜转头,是那个要一同去龙兵屿的侠客?依稀记得是叫, 嗯,断春秋? “……”沈夜点点头,“有事?” “今日之事,谢过沈公子了。”断春秋一脸感激。 “……?”沈夜略有些疑惑。 “实不相瞒,殿下的伤迟迟不好,并非是因为伤口太深难以愈合。” “看出来了。”沈夜略带嘲讽地说,“是他自己在作死吧。” 断春秋无奈地摇摇头,“巨弩兽虽强悍难以战胜,依三殿下的身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当日,三殿下遇上的,不只是巨弩兽。” “哦?此话怎讲?”沈夜凝了神思,“是人为,还是意外?” “沈公子聪慧,我只说了一半,你就猜到了另一半。不错,这件事表面上是意外,其实我们早怀疑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当日王妃故去,殿下神思恍惚,哀痛之际接下了秦陵的一个侠义榜榜单,本是没什么大碍的。后来灼衣与我赶过去的时候,殿下已体力不支倒地,但周围除了一地妖兽的尸体,并没有看到其他怪异的东西。本以为这只是个意外罢了,却不想……” “却不想,在秦陵入口处捡到了一支……燃了一半的香。” “有何问题?”沈夜追问。 “我也只是猜测,早年间我曾偶得一本《琳琅抄》的手抄本,记得上面有种香与之极为相似,名为……聚灵香。” “哦?”沈夜若有所思。 “那香本没什么作用,但灵体却极为喜爱。秦陵之变发生以后,我曾与几位修仙朋友结伴进入过始皇陵前段。那里的怪分为两种,一种为巨弩兽这等体型虽大,却能杀死的妖兽,第二种……便如戈兵俑这些,分属灵体,杀之不死,只能使其力竭。” “你怀疑有人利用聚灵香把戈兵俑引来,耗尽他的力气,然后趁机杀掉他?” “唉,这也只是猜测罢了……”断春秋黯然,“我等仰慕三殿下品行高洁,誓死追随,却连一个小小的阴谋都破除不了。对于当日之事,殿下眼见得不愿多提,敌在暗,我在明,我在想,这次的龙兵屿之行,必然不会平静。” 本座自然知道此行会危机重重,暗杀,陷阱,阴谋,嫁祸……皇室操戈不是再稀松平常的事么? 沈夜心下已有计较,转过话题:“伤口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不愿伤口愈合?” 断春秋面色愀然:“殿下与王妃感情甚笃,王妃故去之后,殿下浑浑噩噩了许久,后来在秦陵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几乎是回天乏术了,但奇怪的是,之后又慢慢回转过来,我方才得以为殿下诊治下药。但从那以后,殿下的外伤便没有愈合的时候。起初我以为是殿下体质特异,特意动用了珍藏的最好的药,可依然不见效……” 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的痛么?呵…… 断春秋依然在絮絮叨叨,沈夜却已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了。 ----------- 胡思乱想: 1《琳琅抄》海市记录三界秘辛的孤本,既是孤本,那断先生就自己手抄吧~ 2聚灵香【******吸引灵体的香,谁知道呢 3戈兵佣在一代是很容易打的怪,那时候已经是治世了嘛,这里的戈兵佣杀不死,只能把它们杀脱力,要么它们自己退去,要么三殿下逃跑,实际是哪种呢? BG的回忆不会插太多,请相信露珠的节操,C_^
16 第二日,沈夜去了三皇子寝殿。 第三日,沈夜去了三皇子寝殿。 第四日,沈夜去了三皇子寝殿 …… 第六日。 “你不要总来朝云殿了,药我会记得擦的。”三皇子不悦,“这等小事,无须在意。” “你会记得?我看你是巴不得永远好不了吧。”沈夜斜睨了他一眼,“这些小把戏,不要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住口!你懂什么!”三皇子抿唇,忽然动了怒气,一把推开沈夜,“出去!” 沈夜将装着药粉的小瓷瓶重重地摔在桌上,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懦夫!还在想着做天下之主的美梦?有一天这江山落到你手上,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那会是整个天下的不幸!” “痛,是刻在心底的,不是流于表面的。” 沈夜冷哼,转头向门外走去:“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你说什么?!”感受到房中四溢的怒气,沈夜只觉颈间一凉,身子一定,微微偏过头,亮而锋利的剑芒也随着他的慢动作转换方向。 扯开嘴角一笑,沈夜丝毫不为横在自己颈间的剑刃担忧,“怎么,我说错了么?只怕以前,倒是我高看你了。” 那嘲讽的笑意看在三皇子眼中刺目不已,这挑衅的话一说出口,他的剑锋又往下压了几分,嘴角紧绷,眉头拧成一团,仿若要将沈夜碎尸万段。 沈夜慢慢把手抚上剑锋,似在温柔地抚摸情人,旋即又一把狠狠握住,这动作发生在片刻之间,三皇子尚来不及收手,只见鲜红的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下,渐渐地,愈滴愈快。 他感受不到疼的么? 沈夜嘲弄的目光在三皇子眼中越加涣散,有些场景,有些片段,慢慢浮现。 “……呵呵……沈夜,你当真是……心狠手辣……” 连亲妹妹都不放过的流月城大祭司沈夜? 连自己的身体都毫不在意的沈烨? 这一刻,外表丝毫不相同的两个人的身影,仿佛在慢慢重叠,重叠……重合成一个……
出发那日,沈夜并未见到三皇子。 说实在的,那番话确实是他气急了脱口而出的。若依照他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对一个还算比较陌生的人说出这样近似于掏心掏肺的话来,但当他看到他这样钻了牛角尖,沈夜觉得,不呵斥这人几句,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他在怀念他的王妃,他又何尝不想念……永生永世的痛……然而,当年为了烈山部,他不得不做出那样惨烈的抉择,而今仅仅是要求他振作一些,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想到这里,沈夜有些怒气上涌,几乎有些懊悔自己话说的还是太轻了,没能骂醒他。 王卫并未被三皇子带走,而是仅仅带走了一个断春秋。他与龙兵屿的使者以及随行的鸿胪寺卿吴博大人都被划分给了闻策所率领的王卫保护。龙兵屿的使者?沈夜暂且放下了这边正在生的气,转而心念一动。 沈夜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到另一个故人。 不错,确实可以称之为故人,十二。 瞳的傀儡,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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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是作为龙兵屿出使天朝的使者而来的,沈夜假称奉三殿下旨意询问龙兵屿使者一些问题而借故上了十二的马车,他只想问问,只想问问,如今……族民们的生活怎样…… 及至见到十二,沈夜踌躇半天开不了口,或者,这算是近乡情怯么?他非常非常想听到族民们安居乐业的消息,却又害怕他听到的消息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哪怕只是一丁点不一样也…… 他还在想着该怎么说,却听十二先行开了口:“阁下是……?” 沈夜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又怎会告知他自己是谁,只是淡淡地提到是三殿下派他过来,奉命来询问龙兵屿情况。十二有些疑惑,这些,之前殿下不是都详细地问过了么?狐疑地看向沈夜,而沈夜却也镇静自若地望着他:“只怕是使者遗忘了什么没有说吧。”他气势本来就强,十二在他注视的威压之下,惊惧不定,乖乖地把之前商定好的措辞又复述了一遍。 与之前在府中听到的传言差不多,无非就是烈山部人活动范围仅限于龙兵屿,岛上岛外均有重兵把守,闲人不得入内,族人也不得擅出,若是抓到偷渡者,都会被遣送回各自的地方。龙兵屿的主事者希望能得到天朝的帮助,在确信沾染魔气的烈山部人无害之后,可以放松警备,容许族人的活动范围扩大一些。沈夜有些兴致缺缺,并没有什么要点,这大概是族内商定好一致对外宣扬的措辞吧。 十二有些心虚,有些问题,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无甚影响,但族中的老人却断言,这种祸患将来必然会给烈山部人带来灭顶之灾。只是他不能说,半分都不能透露,他的任务就是把天朝使者引入龙兵屿,即使不能立刻解决问题,也要先立下约定,即便动用非常之手段。 出了长安,队伍继续前行。又行了一日,抵达一个名为云梦的小镇,他们夜里便要在这里休整。才下马车,有个侍卫疾步走近沈夜,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六日不见,这人竟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真是,究竟是去做了什么!沈夜暗自腹诽。 三皇子一身风尘,客房中唯他一人,看样子倒像是在等人,等他? 沈夜走近前坐下,见方桌上摆放着一坛子酒,尚未开封。 “喝一点?”三皇子低哑着声音。 沈夜挑眉不语。 三皇子拔开酒封,仰头径自喝了一大口,却被一只手拦住。 “夜里,还是警醒些的好。” ------- 胡言乱语: 朝云殿:起初是想用朝云馆的,后来呢想想皇子的规格应该是殿吧,于是~ 关于龙兵屿的位置,龙兵屿的资料太少了,从大鸡丝的话里只能判断它是个岛,是个有灵气的岛,恰好看到一张把龙兵屿放在海南岛的图,于是就沿用了这个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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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伤,并非只是……四年前,成王指认我害肃王坠马,我只得仓皇出逃,后来流月城一役虽有建树,却因故失去皇帝欢心。半年前在秦陵受了重伤,几近死去……皇帝方才想起,他还有个三儿子,呵呵……当年之事……也被重新提及,雪我冤屈。若能利用他这仅有的愧意,伤口,便是一直好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三皇子一脸冰冷,仿佛说的这些,都是与自己无干的事。 沈夜点点头:“也罢,你有你的考量,我不便多说。” “不过……还是多谢……那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三皇子坐着,摩挲着剑身,眼中流出一抹哀伤。 “我知道。”沈夜打断了他的话。 “有些事藏在心里,日复一日地想,总有一天会想不起来,曾经得到过什么,曾经又失去了什么,等到慢慢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再记得那个时候有过什么样的感觉。所有的感情,欢乐也好,痛苦也罢,在时间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沈夜盯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没有温度的双眸,在这一刻,他无比期待着,那里泛出光彩的一天。 “而现在,你想要得到什么?你想要抓住什么?机会稍纵即逝,你舔舐伤口的时候,也可能是别人发愤图强的时候。” “你看,这世间其实很是公平,你失去了什么,就会相应地得到什么。反之亦然,你可愿为你要得到的这些,放弃另一些东西?” 会难过么?会有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事,和感情么? 他仰首,叹息。 当然有,但注定要成为帝王的人,这样的脆弱,太奢侈,根本没有去独享的资格。 他注视,坚毅。 三皇子的眼中透着迷惘,却比先前少了几分,带着一丝不甘,这不甘的火苗,会将世间一切,灼烧干净么? “打一架?”沈夜笑了,眼中的挑衅之意,让三皇子瞬间回过神来。 “?”据他所知,这个沈烨以前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公子。 “你手上的伤……”想起那日,三皇子心底稍稍有些起伏。 “哼……断先生的伤药天下无匹~”听了他的解释,沈夜虽已释怀,却还是免不了嘲讽他一句。 “……”三皇子哑口无言。 停了片刻。 “可要什么武器?” “不必,赤手空拳即可。”沈夜率先走出房门。 三皇子跟上,“以示公平,我也不用任何武器法术。” 这还用说?意料之内的。
断春秋走进院内,瞠目结舌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 一个青了眼窝,一个嘴角流血,这到底是怎么了?一言不合还能跟殿下动起手来?这沈烨真是太放肆了!殿下也是,千金之驱怎可与人动手?委实荒唐,委实荒唐! 却见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留下伤药,断兄先去休息吧。”三皇子先开了口,言语中还留有几分笑意,以及,淋漓尽致的,畅快。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本王动手。”云梦附近有温泉,并不似长安那般干冷,三皇子放松身体仰躺着,夜已深,凉凉的月光洒落下来,竟也不觉得冷。 “呵……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默许的么?”沈夜半撑着坐起身来。 三皇子直直地看向远方,思绪好像已飘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经历过以前的事……缘分,大概真的很奇妙吧。若我当初勃然大怒,命人将你拖出去打几板子,教你学学规矩……或者……逐你出府……”想着那样奇异的场景,他也觉得,下次倒是可以一试? “你会么?”沈夜擦了下嘴角,闭上眼睛,满心里都是安宁。 “一念之差而已。” “……呵” 当我遇上你,你心中何所想,我焉能猜不透。 强者,只会为难强者,却不会对弱者的挑衅耿耿于怀。 而强者,也只会为强者驻足停留,三皇子,你,会是那个强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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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也是自讨苦吃,打了对方,还得帮对方上药,何苦来哉? 沈夜提起酒坛子品了一口:“辛辣,味道也冲。” 三皇子摇摇头:“散酒罢了。此地并无好酒,待回京之后,我当与你细品佳酿。”说罢便要拿过沈夜手中的酒坛。 沈夜手顿了一下,并未放开:“路途中或许会有宵小,酒不宜多饮。” 三皇子唇角流淌出一抹笑意,也没有硬夺:“无妨。此次我与断兄提前先走一步,便是为了布下暗局。” “哦?”沈夜挑眉。 “早知……有人会伺机安排暗杀,我与断兄便先于使者而行引走刺客。先至江陵,然后安排三队善于隐匿的高手乔装成我们的样子,吸引其注意,而我们亦改装悄悄折返回来,藏于暗处……等到了广州,乘船去往龙兵屿,便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 计是好计,可是哪里不对劲? “那若是他们兵分三路,不,四路呢?” 三皇子望了沈夜一眼,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胆敢截杀龙兵屿使者?若他们真敢如此置大局于不顾?……不,绝不能冒此风险!”三皇子倏地站起身来,右手紧握成拳。 “我那两位皇兄,只怕……还真有此打算,是我低估了他们丧心病狂的程度……”三皇子叹息。 “可有对策?”沈夜冷静地问道。 “除非……”三皇子眼前一亮,望向沈夜,两人相对而视,似心有灵犀一般点了点头。 将使者易装分道而行。 “你无武功傍身,这一战前景未卜,不如,你与使者一起……”三皇子手中拿着一只精致的偃甲小鸟,忽而想到了什么,摇摇头,眉头微蹙。 “呵……”沈夜嗤笑,“放心,无需这般如临大敌,对付那些蝼蚁而已,怕什么!”他这般说也是仗着自己的武功恢复了五六成,只是捡起从前熟练于心的招式而已,虽无法施展法术,但对付下界之人,当是足够。“况且尚不知对方有何诡计,我留下也可助你一二。” 三皇子虽觉他说的有理,却不知他暗中练习武功这一段,不过想着自己法术高强,庇护一人应是不在话下:“到时候你莫要离我太远,自可护你无恙……” “不,哪里还是不妥……”三皇子狠狠地捶上桌子,“若他们真敢……当真是可恶!” “好了,就这么定了。”沈夜一锤定音,“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倒不如想想哪里还有遗漏。” “……” 三皇子情知说服不了他,只得作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柄'断水'是名匠打造,削铁如泥,权且予你当做护身之用,待此行归来,沈兄定要好好学习法术。” 伸手接过那东西,竟是那日为三皇子疗伤时用过的匕首。 锋利小巧,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哦?可是要我谢过三殿下?” “……或许,你可以称呼我的字……夷则。”三皇子无奈地叹口气,偏过头去。 沈夜心头一动,望向三皇子,眼中有着些许惊异。 “你对我,从未用过尊称,又何必来打趣。”三皇子摇头,站起身来。 “我的一位挚友曾说过,连互相直呼名字都做不到的人,是很难成为朋友的……” “我们……是朋友么?”他缓缓向前走,走过沈夜,与沈夜,背对而立,他的言语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对于沈夜,三皇子心里的感觉十分微妙,在江湖之上,当他还是夏夷则的时候,尊卑早在与那两个脱线的挚友相交之后便不甚在意了,但现在,他是李焱,是当朝三皇子,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皇室血脉,沈夜一介奴仆屡屡挑衅他的威严,他竟容之忍之,若说最初是想要从他身上寻找流月城大祭司沈夜身影而放之任之观察他的话,那么后来,大约便是因他的见识和教导而信服吧。 良师益友,可遇不可求,不知此生,焱能否有幸求得? “朋友么……呵……”沈夜抚摸着“断水”,若有所思。
20 也许只是他们多虑,只是这一路平静得,太不同寻常,到了广州,竟无丝毫波澜,派出去的三队人以及……他……乐无异,带着先行一步的使者,也都等在那里了,那三队人虽是善于隐匿踪迹,却也略有受伤,但据回报,每队遇上杀手的人数都不算多,且攻势并不猛烈,大队伍则根本没遇上阻挠。这样诡异的似全局都在掌控中的局面非但没让两人松懈下来,反更让人觉得,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时隔半年,再次与挚友聚首,三皇子不是不期待的,然而因之前的争执,他又有些踌躇。 关于她的身后之事,无异是埋怨他的。 无异想让那株露草种在桃源仙居图里,但他,却将其安置在了太华。 桃源仙居图固然蕴含灵气,是一座洞天的所在,但毕竟…… 他承认他有私心,他想让她,离自己的气息,更近一些…… 那时他是如何与无异争辩的?太华山亦是一处饱含灵气的福地,与桃源仙居图不差上下,乐兄无需再劝。 对于这番话,无异是震惊居多的吧,太华山虽是他的师门,论亲近之中最亲近,信任之中最信任,最没有私心杂念的,最不会捅他刀子的,最能好好保护仙女妹妹的,怎么都该是自己和闻人吧? 两人都想岔了,最后不欢而散,只是他要如何向无异坦白,这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私心?后来西域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也……两人被诸事耽搁,一直都没能见面说清楚。如今为了龙兵屿之事,他请无异来帮忙,而无异什么话都没说便骑着禅机赶来云梦,连夜接走了使者。他心下稍安,无异这是,原谅他了么? 船只具已安排妥当,第二日一早便可起航前往龙兵屿。虽离龙兵屿越来越近,特殊之时,还是不敢稍有松懈,于是无异便被安排在使者房间旁边,以便贴身保护。三皇子只将沈夜等几人叫入房中,做最新的部署,一番安置完毕,三皇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沈夜。 “到时候你与断兄随我进入龙兵屿,我已拜托乐兄率闻策的卫队在岛外接应……只是,不可再称沈烨了……” 沈夜心下了然,“沈夜”这个名字,如今在龙兵屿,烈山部人心目中,只怕是钉在耻辱柱上要受千古唾骂的,即便是名字听起来一样,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三皇子想了想,“夏烨如何?” 沈夜没想太多,这些在他看来全部都是小事,只要解决即可,他自然从善如流。 而站在一边的断春秋闻之则有些愕然,“夏”……么?殿下为奴仆赐姓,这是要抬举他的意思么……想要提醒什么,又怕只是自己多虑了而已。 事情方商议定,几人正要回房歇息,沈夜面色忽然凝结成冰,三皇子亦然。两人神色的怪异,让断春秋和闻策也警觉几分。 终于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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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东面火光乍起,救火的喊叫声从远处隐隐飘来。房中诸人面色严肃,都在暗暗戒备着。 三皇子转头望向沈夜,眸光乍闪:“敢用剑吗?” 沈夜一声冷哼:“有何不可!” “嗯,我的灵光玄日。”三皇子点点头,将剑递于沈夜,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四人抢先出了房门,见院中王卫队的副手林敏华正匆匆率一众人赶来,看到三皇子已经出来,迎面跪在地上:“启禀殿下,驿站东面的民房因用烛火不慎将房子烧着了,恐殿下与使者受此波及,还请移驾客栈歇息。” “不必。”三皇子神色严肃,抬抬手命他起身,“你们,速去保护使者与吴大人,先按兵不动,记住,凡事务必以使者为重,断不能有任何闪失。”西院离着火之处甚远,一时还波及不到,况有无异在,他也不担心。 “是!”林敏华领命而去。 三皇子抬眼望向越救越大的火光,冷笑一声,手中的新剑转动几下,虽不太趁手,倒也还凑合。 虽是冬日,广州这边与长安比起来,倒真是两个天地,并未有多冷。但骤然一阵阴风吹过,竟隐隐有透骨的寒意。 黑影在夜幕的掩护下慢慢靠近这座小院子。周围一点都不安静,东面的嘈杂声甚至时不时地能传过来,四人背靠背而立,站在这院子当中,竟有种死一般寂静的感觉。 “咔哒咔哒——”突然有几声古怪的响声突然出现,随后几只巨型黑影从头上掠过,速度极快。断春秋率先飞身而起,拔剑迎上,利刃在黑暗中挥动,一击一冲,竟如刺在木头上一般,不但没有没有半滴血溅出,反倒险险陷在其中,端的狼狈。在这同时,闻策亦挥舞着长枪刺向那黑影,但见那黑影却像是有意识一般,极为灵敏地向相反方向避开去,而等到闻策来不及收回长枪时,这些黑影又反冲刺过来,将他的动作打乱,确是极难对付。只在一刻间,两个人便被这些奇怪的东西缠住脱不得身。 三皇子心中暗惊,这是…… “嗖——”正在这时,几道人影从房上跳下,挥起手中之剑纵身跃向院中两人站立的方向,三皇子来不及细想,急忙念动咒语,凝神将灵力聚于剑上,横起剑在胸前划过一道弧线,那灵力迅速凝结成为一层实体冰墙,将迎面而来的进攻瞬息之间反弹回去。趁将那些人影击退之机他迅速催动下一道咒语,召唤出四把光剑来,那光剑围绕在他与沈夜周围,形成一道及其夺目的光柱。黑衣人见一击不成,立即转换方向退后几步,顷刻之间,几头庞大之物凭空冒出,向他们二人冲撞过去。 “偃兽——这是——”三皇子大惊,这种机关兽,几年之前他曾在流月城中见识过,那个时候流月城几乎成为一座死城,留下的机关兽并不如眼前这些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他一把将沈夜拉向自己身后:“跟紧我,不要踏出这光圈。”他只顾盯紧眼前的战局,并没看到沈夜的反应,并没发现,黑夜中的沈夜抿了下唇,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 场中那两人正被偃甲飞鹰及随后赶到的黑衣人缠着,一时分身无术,看到这样的情景,三皇子也并不指望他们能来分担一些了,黑衣人不难应对,难的是自己这边的法术防御圈总会被速度极快的偃兽冲撞开,而那些黑衣人便会乘此机会如跗骨之蛆一般靠近,烦之又烦。若是能快速解决还可,最怕的是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这会让他想起那时,那时在始皇陵墓与杀不死的戈兵俑缠斗的感觉,那种强者也会有的无力之感…… “当——”三皇子与沈夜背靠背而站,黑衣人已被杀退一波,法术亦能将偃兽灭掉,他心里稍稍安定几分,旋即腾空而起,画出一道耀眼的光阵,八把冰箭如疾风般扑向连连退后的黑衣人,这寒霜落方使出,他的背后门户大开,玄凝剑聚成的防御圈又适才被偃兽打破一角,一时之间后背防御尽失,而一个黑影趁此机会一跃而起,挥剑向三皇子后背刺去,速度之快,躲闪不及。 “夷则!”那是谁远远在喊?声音中还夹带着浓浓的担忧? 闻策等人皆以为三皇子必要受下这一剑了,个个惊惧不已,却不料,一道金光乍起,三道凌厉的剑气骤然迸发,将那黑衣人推得远远,这一幕来得突然,在场诸人一瞬间都给惊呆了。
22 “……永夜……寂灭?!”有人低喃出声。 “快拦住他们!他们要引爆偃兽逃跑!”乐无异一招流影剑飞奔过来,瞬间招出“天下第一金刚力士三号”,那偃甲冲入偃兽之间,将它们与黑衣人打散开来。 “夷则你没事吧!”无异飞奔到三皇子面前。 “捉活的!”三皇子如梦方醒。 偃兽都给炸飞了,而黑衣人则尽数被活捉。 “夷则……”乐无异满是焦急地抓住三皇子的手:“十二……使者,被……被抓走了。” “怎会如此?”三皇子听了这个消息大惊,虽然心中焦灼,面上却依旧冷静非常。此事,干系重大。 “本来我是听了你的命令保护十二的,但是……有个侍卫跑来告诉我,你这里情况危急,让我赶紧赶过来……我才跑了几步,发觉不对劲折返回去的时候……已经……” 迟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明朗了,这是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了。 这时,一旁一直未有言语的沈夜开了口:“不是还有他们?” 三皇子心里藏着事情,倒是把地上绑着的杀手们给忽略了。 “闻策,你带他们下去仔细审问!”三皇子下了命令,声音中带着几分阴冷。 “呃……”乐无异挠挠头。 “无异,怎么了?”三皇子转过头来,他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没什么,只是,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众人也都没心思再去睡觉,枯坐在大厅中,等待着审讯结果。 闻策求见,而他得到的供词,却让在座之人,大吃一惊。 那些人,说自己,是从龙兵屿偷渡来的烈山部人。 三皇子心有所动,瞥了一眼沈夜,却见沈夜眉头皱得紧紧。 “这怎么可能?”乐无异是第一个不信的,“他们不是要求和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破坏何谈?这对他们,有啥好处?” “或者以我朝未保护好使者来要挟,迫殿下答应他们的条件?”断春秋猜测。 闻策转而向三皇子抱拳回道:“属下对手底下的人盘查了一番,并没发现可疑之人,只是……孙岩……不见了。” 不见了,那多半就是死了,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夜已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本王再去看看他们。” “夷则……”乐无异愧疚地低下头,“本来是想帮你的,没想到……却帮了倒忙……” 三皇子摇摇头,面上显出一抹疲色:“无异,勿要多想,你今天也很累了,快去休息一下吧。有些事,明日或许就有答案了。” 众人听闻此言都不敢耽搁,皆心思沉重地退了下去,出了这样的事,谁的心里也不好受。 “你在怀疑什么。”沈夜拔出灵光玄日,指尖轻触着剑刃,剑光映在他的眉眼,森森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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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转过身来面对着沈夜:“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承认么?” 沈夜避而不答,重重地将剑与剑鞘合上。 “那些人,并非烈山部人。” “你为何会使出寂灭……和永夜?是谁教你的?是……”那话他不敢说出口,他自己都不相信。 “烈山部人虽然擅长偃术,但是那种偃兽,绝非烈山部族人所制。” “是无意中得到沈夜的典籍自学……?不,那绝无可能……”他连连摇头。 “你该知道,每一个偃师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纹章。而这只飞鹰上的纹章,我从未见过。” “是转世……?不,也不对……”他眼睛中流露出几分惊诧……和不可置信。 “况且烈山部人应当有魔纹,在他们身上,你可找到?所以,应当是有人假借龙兵屿之名,行破坏和谈之事,得嫁祸于你的后果……” 殿下,这沈烨自醒来之后性格就是大变,是突然觉悟了还是……?会是成王派来的奸细吗? 那日寻来管家问一些沈烨的事情,却得知昏迷前后的他判若两人。奸细么?戒心三皇子是有的,但这人会做奸细?直觉不是。 三皇子殿下,之前十二不是已将龙兵屿情况都告知于您了么?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没有?那么您派遣您的下属那位公子又询问十二一遍的用意是……? 回想起那晚在云梦偶遇龙兵屿使者十二,与之闲谈的内容…… 先前无脑冲动之后强势内敛的…… 能使出沈夜独门武功招式的…… 辨别得出烈山部人特征的…… 会如此关心龙兵屿的…… “沈夜?” 三皇子低哑着嗓子打断了沈夜的话,猛然抓住他的手,半伏下身体,将剑按在桌案上死死盯住他:“沈夜!”这句话,是肯定的语气,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沈夜一声冷哼,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的手与他的手接触的地方:“你不是,都已经确定了么?” “你是如何……你怎会……?”是,他的确是笃定他就是沈夜,可是这种逆天之事,他是如何办到的?鬼神之术素来诡谲,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譬如,眼前。若非沈夜本人,他实在不知,谁能将沈夜自己学了个十成十。 “呵……你怕了?还是……”沈夜拂开他的手,站起身俯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还是说……连你也恨我?”灼灼的目光似要将他毁灭,“是不是,要把本座,架到火上烧死?” “我身负清正之气,何惧之有!……我只是以为…………”三皇子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此情此景之下,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以为什么?”沈夜睥睨着他,面上全是冷意,“朋友吗?本座,不需要朋友。” “现在你已经知道本座为何要留在你身边。本座想要的,是一个足以与本座比肩的同盟,而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弱者。” “如果你识相,我们,倒是可以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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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默然不语,直起身子,只是定定地看着沈夜。 半晌,冷笑。 “流月城大祭司沈夜。很好,你要合作是么?那么敢问,你有什么资格跟本王谈合作?”三皇子声音中的寒意肃杀如秋风,这样吗?也不错。 “依本座看来,你对这皇位势在必得?”沈夜顿了顿,逼近于他,对于他如此快的反应,他感到十分满意。 “自然。” “那么你如今有什么资本去角逐皇位?据本座听闻,你既无强大的母族,又无可靠的妻族,朝堂上支持你的大臣亦在频频观望……单凭武灼衣统领的为皇帝效命的北衙禁军么?你,可有三分把握?” 沈夜并不糊涂,早在确定自己的身份之后,便四处旁敲侧击地套问出了当前的局势,之前与断春秋闲聊,更是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与人谈判,自然是要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本来,他并不想这么早地暴露自己,可是当日与十二交谈之后,他发现十二的态度很是躲闪,由此他觉得,烈山部人的情形,可能不妙。这种预感,越靠近龙兵屿,越加强烈。至于这三皇子会不会将他的身份宣扬出去,他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三皇子纵然恼怒,也不得不承认沈夜说的一点都不错,这样的形势,确实是眼下他所处的境地。大皇子肃王为萧皇后所出,背后站着兰陵萧氏,二皇子成王为庆妃所出,又娶王妃崔氏,背后有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两大士族。只有他……只有他……那人态度不明,既偶尔会维护一下自己,又不时地抽空打压自己,或许现在他要的,只是一个平衡吧。 “那么你又能为了本王,做到何种地步?”杀掉沈夜的念头只在一瞬,片刻便消失,他知道,此时若能得一助力对自己更为有利,而沈夜,无疑是上天派来的,最好的帮手。他掌控全局的手段,他的见识城府,都是如今尚且稚嫩的自己所欠缺的。 “不错,当真不错。本座很高兴,你能这么快就有此觉悟。”沈夜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现在,先去随本座,看看那些蝼蚁吧。” 闻策虽得三皇子令,对这些杀手用了刑,但毕竟不敢用重刑往死里打。可沈夜就不同了,在他的心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弄明白一件事,就绝不容有失。 重刑之下,必有真言,何况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死士。 没错,他们,只是天玄教之人。或者严格来说,也不能叫天玄教之人,他们只知道,教他们偃术的师父,是个蒙面女子,自称是天玄教偃女一族。而这些人,则是从五六岁开始就学习偃术,已有十多年之久。十多年,如果这是个局,有人从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那么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惊天大局? “如何?本座的话你可信了?” 三皇子蹙眉,在这档口,在这档口…… “不必担忧十二的生死,他是瞳做的傀儡,又是瞳最为钟爱的傀儡,必然会有瞳留给他自保的手段。本座只问你,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若能得知这蒙面女子是谁…… 沈夜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扬手:“他们亦不知那偃女是谁,只知道她左手,是六指。所有命令也是由这偃女直接下达,但这偃女一向行踪不定。” 六指的偃女?天玄教?或许……可以向傅前辈请教? 主意已定,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十二,与人立约而不见来使,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行的。 不可大肆宣扬出去,便不能告诉地方官实情。此地地处岭南,恰好是天玄教的地盘,万一真与天玄教扯上了关系,那还真是棘手。 离开的时候,三皇子脚步顿了一下:“这些人……?” “无用之人,留着作甚?” 三皇子心中的思绪快速转了几转:“处理得干净些,莫要让御史抓住把柄。” 沈夜瞥了他一眼,亦向外走去:“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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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沈夜心中藏着事情睡不着,便来院中走走。这时节,北方草木已 尽数凋零,难为广州这地方却还有绿意点缀。想到同样四季如春的龙兵屿,他的心中划过一丝温暖。 本是想随便走走,却不想竟走远了,双脚无意识地向一个方向而去……那院中有一小亭,亭中影影绰绰似有人影,走近一看,却是三皇子,沈夜心下一动。 却见三皇子静静地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左手与右手各执一黑一白,他面前摆着一盘棋,棋正下到中局。黑与白各占半壁江山,僵持不下。 “怎么举棋不定?”沈夜反身走向他对面的石凳坐下,衣衫翻飞,恍如谪仙。 但那,不过是错觉。 三皇子心中乍然闪过这个念头。 沈夜看了棋盘片刻,从三皇子手中接过白子,“这样,如何?” 孤军深入,诱敌至深,不可谓不险。 然而却也是极其有效且快速的一步棋。一子落下,黑子连成的大龙被拦腰斩断,形势骤然逆转。 看着沈夜的脸,三皇子怔在那里,方才,他也想到了这一步,只是这招太过狠绝,所以才犹豫了许久。曾几何时,他亦是那样的啊,棋盘之上杀伐决断,锐不可当。可是后来,他有了很多在乎的人……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心境不对,他真想,与眼前之人,再好好畅谈一番。可是想到昨日,不能做朋友,只能做……同盟吗?利益相关的……合作伙伴吗? 世间最无措的事是什么? 明明以为自己拥有很多,睁开眼睛,却是镜中花,水中月。 明明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伸开双手,却是指间沙,掌中雪。 明明以为付出多少就会有多少回报,想想现实,那却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厢情愿的美好。 是不是想要的,终究无法求得?期许的,注定空无一物? 还是自己奢望了太多呢? 如果是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自然也就不会多加期许什么。 可是既然领略过曾经的美好,若是一朝被打回原形,那样的感觉……远远比从未得到更失落……十倍?还是百倍千倍?还是远远不止……更多吗? 过去,他感觉不到痛苦,亦不敢有任何期待,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又何必去遥想那些永不可及的东西。直到……她的出现,他们的出现,那让自己窃喜,是不是,自己也还有追求这些东西的资格?……人都是贪心的,得到过一次,就想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不管是不是能抓住,都想要侥幸地伸手去抓紧。 这是自己,第二次,想要抓住什么。 终究……还是不能吗…… 她会离去,他和他们大约亦会渐行渐远,连他…… 也许自己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什么吧,无论是…… 既然这样,也好。 将棋子投入棋罐之内,三皇子起身。 “事已至此,当不得妇人之仁。”身后淡淡的一句飘了过来,月光洒在三皇子僵直的背影上,竟有些许孤寂之感。 “多谢,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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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过去了,时间不容再拖,可人依然寻不到踪影,若再找不到,就只能惊动广州地方官员联合寻找了,但那,是下下策。 “夷则夷则~”是无异,捉着一只偃甲小鸟急匆匆地跑进来,“娘亲回信了,她说六指的偃女算算年龄,只可能是被逐出的前偃女一族少族长厉宁葭。据说十五年前因恋慕一中原男子而毅然与天玄教反目与之……啥?私奔?盗走了天玄教秘宝玄珠……失踪……?见之捉拿有赏……” “那中原男子是……是……皇上!???” “我在宫中,从未见过……那人有六指的妃嫔……”三皇子强压下心中的讶异,摇头。 “哦~”无异挠挠头,“也可能是娘亲记错了,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着,却见沈夜急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蒙着头的人。 是十二,十二他自己,逃了出来。 瞳的隐蛊派上了大用场,他逃出来之后一把火烧了困着他的小房子,造成已死的假象。不过他之所以耽搁了两天,是因为,他探听到了一个秘密。 “三皇子殿下,我的这个消息,您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探究他话的分量,随即点点头,兴致缺缺的样子。立约在即,即使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被对方要挟了去。 “使者,你若有心,本王当承你这个情,你若无意,那也无需多费唇舌。” “使者归来是件大喜事,只是明日我们便要登上外岛,便不与你设宴压惊了。使者安心静养这一日,明天一早我们出发。” 十二欲言又止,见三皇子不愿与他多言,只得悻悻离去。而沈夜,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背对着他。 “尚不知你有何计划,十二回来一事乃是悄悄进行,并无他人知晓。” “见过他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最后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 随即也离开了,听得三皇子心中一动。 “夷则,我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大对劲。”无异盯着沈夜的背影,有些困惑。 “……?” “诶?你觉没觉得,这人不可一世的姿态,有点像我那个太师父啊!都一样骄傲得跟个孔雀似的……哎夷则,你别走啊!” “……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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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静默无言。花树下,风吹拂面,一个两个都在自己想着心事。 “殿下!”闻策焦灼地赶来,屈膝跪下,“殿下,武姑娘有信件。”不是武灼衣,而是武姑娘,闻策觉得,事有诡谲。三皇子接过信来。 “灼衣他,被下狱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三皇子竟十分平静。 “去请夏公子过来。” “啥?夏公子?哪又来一位夏公子?”无异不解。 不知道这算不算翻脸,只是前两天两人挑开了说以后,如非必要,沈夜便不怎么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可纵然如此,自己也还得在无异面前替他掩饰一二……
“罪名?” “指使手下孙岩戕害龙兵屿使者,破坏合约。” “动机?” “那人不需要动机,只要能把兵权收回在自己手中即可。灼衣不是他看中的人,因蒙祖荫掌管着江陵军队而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后来擢升为羽林将军掌北衙实为将其放在眼皮底下好拿捏。那人□□惯了的,怎会容忍一支私家军一直梗在他喉间。” “十二现在还好端端的。所以……?” “将计就计。” “引蛇出洞。” 同时说出口,两人皆看了对方一眼,瞬间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他们之间少了往日的真诚,冷淡又机械的对话让这周围都好像罩上了一层冰。 “可有内应?” “…………” “有是没有?” “沈夜,本王并不想利用她!”三皇子突然间邪火上涌。 “此事如此迅速便被皇帝知道,可见有人在事情一发生后便告知了他,如此就再在此地停留三日,把声势闹大一些,最好惊动地方官一起寻找,等朝臣全都对你不满的时候,命令内应把这件事旁敲侧击告诉皇帝,记住,是一字不落。随行的吴大人也可用上一用,毕竟此事是他'亲眼'所见。” “本王说过不想利用她……她……是本王母妃……家乡的姑娘……是本王的过错,才让她流落至皇宫……” “做与不做全在你,只是本座告诉你,一个内应不做内应应做之事,就失去了他存在的意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沈夜冷冷一笑。 “既不想用,何必提?你在想什么,需要本座说出来么?” “呵……好自为之。” 是啊,何必当初! 当日与白露素商在江陵分道,以为她们早已回了南海夜明城,却不想时隔三年,会在武荧处再次见到白露。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小姑娘了,她的双眸中,满满的,压抑不住的恨意。 在江陵寻白露的娘亲时,她们偶然得到一条线索,说她向京城方向去了,却不料在京城慈恩寺,素商的美貌竟惹来大皇子肃王的觊觎,最后……素商不堪受辱而死,而白露拼死才得逃脱,遇上了来寺里上香的武灼衣的姑姑武荧……再后来,辗转遇上了自己。 他明明已经告诫过武荧,无论白露如何哀求,都不可答应她异想天开的要求,不想武荧竟敢拂了自己的命令,假庆春班班主之手,将白露送进了皇宫。 何必要赔上自己!母妃家乡的人亦是他心底的一抹柔软,他已允诺为她报仇,为何不信……他只怕她会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来。未能阻止她已是大错,还要她为自己办事,这太…… 不想利用白露,却将她提出来,你心中其实已经将她当成棋子了吧,李焱……他乍然闪过这种阴暗的想法,心猛然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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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三皇子弄丢了龙兵屿使者……? 不不不,分明是三皇子指使部下截杀了使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使者该杀,那一岛人都该杀! 你们搞错了吧,在下的叔父在鸿胪寺任职,他说啊,是有刺客刺杀三皇子,使者是受了波及…… 谁……谁那么大胆子? 唔……江湖人士吧,可能…… 朝堂之上皇帝震怒,竟有人敢藐视皇权,刺杀?是刺杀使者,还是实际上要刺杀三皇儿?真当自己老了不成? 朕老了么? 陛下您龙虎精神,谁敢说您老?臣妾第一个饶不了他! 新纳的白美人温柔聪慧,又会说话,那背影如弱柳扶风,远远看过去,还真有几分……那个人的风采呢,可恨啊那个人太过烈性,一点都没有白美人可人…… 唔~还好使者安然无恙,没能酿成大祸。龙兵屿沾染魔气的上古部族是个不确定因素,他们既有投诚之意,眼下秦陵之祸尚未解决,与之定下合约,亦无不可。 只是哪个目光短浅的小子竟敢拿这样的事儿戏? 大皇儿? 他最近虽然比较安分,但他与夷则一向不对付,难保…… 二皇儿? 参夷则的大臣们可有一半是太原王氏的党羽啊。 还是,两个都有份? 皇帝的目光在两个皇子的面上各停留了片刻,看得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可惜武灼衣是被冤枉的,少不得还得抚慰一番。 多事之秋!
“前辈们随后会赶到,本王先与使者登岛,如何?” 既这样说了,十二自无异议。 龙兵屿确实是个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这时节,岛上繁花似锦,草长莺飞,绿树屋边绕,碧水潺潺流,入目之处尽是一派暖阳沐浴着的美好。 龙兵屿的主事者尚且年幼。三年多前,那时候烈山部人方从流月城迁移到此地,因以紫微祭司沈夜为首的数名高阶祭司一直以来矫沧溟城主诏令行事,幸而已于流月城一役中被剿杀,高阶祭司均有空缺,又无合适的人来替补,职位名存实亡。而沧溟城主骤然遇害,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好在之前已选定了继承人,于是便由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组成决策层,慢慢选择有能力的人接任祭司的职位。 稚嫩的孩童在草地上奔跑着,追逐着,嬉闹成一片。 老人们围坐在一起闲聊晒太阳,爬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满足。 壮年的人呢?有的驱动着做农活的偃甲在田里干活,有的在架设着井边打水的工具,驻足的,行走的,每一个人的神态都那么……开心,欢乐。 少女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说着自己遇到的有趣的事情,互相炫耀着自己弄来的好玩的小东西,或者是一枝从未见过的花,或者是一只小兔子,漂亮的小鸟…… 沧溟,真希望你也能来看一看。 --- 更正个错误,上文是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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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从表面看,龙兵屿似乎并无不妥,纵使物资略有匮乏,只要他们能承诺臣服于天朝,给予一些援助亦无不可。 第二日安排了新城主与三皇子会面。 神殿外围,沈夜被拦了下来,而十二,则有事正要离开。 “十二。”沈夜压低了声音。 “你是……夏公子……”他的表情有些吃惊,上次就被此人拦住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回,三殿下都在了,好像就没什么可与他交流的了吧。十二还记得跟这人仅有的两次交集,头一次略诡异,第二次又匆忙,那这回呢? “瞳没教你怎么制作凤凰蛊么?”沈夜盯住十二,直让他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你……你……凤凰蛊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十二慌忙低下头妄图遮住自己慌乱的表情,转身便要走。 “是本座。”他身形一动,横在十二身前,那种压迫,让十二觉得,眼前之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几不可闻的声音如平地一声雷,让十二瞬间打了个激灵。 凤凰蛊,凤凰蛊,主人的保命之法,除了大祭司大人和自己,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知晓。 是大祭司大人,真的是大祭司大人。 他竟然,这一生,他竟然还有重新见到大祭司大人的一天。可是……大祭司大人他,如何会变成这样一幅陌生的样子?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很快,重逢的喜悦压住了这股疑惑,他没有再细想下去。 十二永远忘不了这一刻,那种多日以来的负重感,那种无所适从的迷茫和徘徊,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 “大祭司大人……”他想跪下,“求您,求您救救族人们。”动作胶着在当场,他发觉自己正被一股力量托着。 “隔墙有耳。” 沈夜本不欲更多人知晓自己的存在,这等逆天之事,少一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并不是谁都能心无芥蒂接受这种事情的。然而龙兵屿对外防备甚严,他与断春秋只能跟着三皇子行事,什么都调查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向十二表明身份。 族人们感染魔气已是不能更改的事实,魔气固然可以帮助适应下界浊气,然而这几年,族中的大夫发觉,有些族人身上的魔气隐隐有往全身扩散之象。而出现这种症状的人,无一不是素日里易暴怒的性格。魔气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而当魔气扩散至全身以后,人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估。只是这些人身上的魔气扩散之后,脾气也愈加易挑动,这样的恶性循环,让老人们无法不担忧。 “到了何种地步?” “有人,已经有人因此……发狂而死……”十二痛苦地低下头,“没想到,没想到……即使到了下界,即使染上了魔气,族人们……还是逃不掉吗?” “你亲眼所见?” “……并未亲眼看到,这些……这些都是雍长老告诉属下的。”十二惊诧,“大祭司大人是说……?”
“三皇子殿下觉得如何?”新城主落钦看起来像个年方十八的少年,如果说当年他初上位的时候还不怎么懂这些政务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对于一些事情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帮你们寻找克制魔气之法,这要等到诸位修仙前辈赶来方能知晓要如何行事。每年为你们提供部分种子,粮食和布匹,这个也可以商量。你们想要岛外的兵士撤走……?” “是的,三皇子殿下,族人们尽可让中原修仙门派的修道者们来检查,魔气,根本不会传给他人,我族人们平素与常人无二,只要我们约束一二,族人们可去稍远的地方,收到召唤又能及时回来,何乐不为?” 三皇子静默片刻,“这需等白云先生等人决策之后,方能给你答复。” “很好,那么我,可就敬候佳音了。” 30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又过了五日。 三皇子总觉得沈夜这几日行踪不定,有时候想找他,都找不到人影。而那个落钦城主又每日请自己去喝茶,因要对龙兵屿多加了解,却推脱不得。 “灼衣无事,已恢复了右羽林大将军的职位。此事毕竟是冤枉了他,以他的能力坐上这个位置也不为过,只是不能再往上封赏,即便是面子上的补偿。那人……便封了武荧为县主,以示安抚。”收到武灼衣用偃甲鸟传回来的回信,三皇子的心也安了下来。 断春秋吁了口气:“幸好无事。只是经此一事可知,小武将军的位置并不安稳。原本江陵驻军由叶贤弟接手,小武将军又掌握了北衙,还以为是两头欢喜,不料竟是个陷阱,皇上布的一手好局。” “无妨。”三皇子毫不在意,“江陵军队无论在灼衣还是灵臻手里都不要紧。灵臻少年成名,被江陵望族举荐为文吏,一直以来仕途都很顺遂。而皇帝以其在江陵素有名望故,将其转为武将,以为他必然弹压不住江陵军,一旦军队哗变,一来可以借机治他的罪,再派合意的将领来接任,江陵这边自然无话可说,二来也能让灼衣与灵臻心生嫌隙,借机分化江陵的军政势力,可是他算漏了,灵臻与灼衣二人铁打的感情,以及他们在江陵军中的威望。” 说到朝政,断春秋想起途中的刺杀,一脸心有余悸:“多亏了沈公子,若不是他,属下当真会以为这是龙兵屿的阴谋,若是跟龙兵屿撕破脸皮,可真是不妙啊……” “他么……”三皇子沉思着,这几日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三皇子殿下,城主大人来了!”有烈山部族的仆人来禀报。 是白云先生和太华山的南熏真人,太和宫的紫檀真人等人到了。 三年前,长老们曾将一些犯了过错的族人与一些小动物关在一个地方,几年之后,经白云先生等人诊断,那些小动物们并无异样,魔气,确实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染给他人。 只是魔气在身,终究不能让人放心。 “若是任由魔气在身,是否会对烈山部人有什么恶果?”三皇子看向在场的几位。 白云先生想了一想:“魔气乃世间至浊之气,确会影响人的情绪,若任由魔气在身而不采取任何措施的话,山人以为,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可有克制之法?”城主毕竟年轻,听闻此言大为焦虑,亦带有几分隐晦的……的意味。 三皇子亦是专注地看向大家,很是期许能有人提出独到的见解来。 “夷则,若是有的话,三年前就有了,怎会等到现在。”南熏真人却是不怎么抱希望的,三年前她与清和就来过此地,那时候白云先生云游去了,倒是没有一同过来。 “贫道亦无法可解……想来需一世间至为清净之宝来将烈山部人身上的魔气给洗濯干净吧。”紫檀真人亦是摇头。 “魔气为何,过去只在口口相传的传闻里听过,真见到有染上魔气之人,老道这还是头一遭。”这位,则是铁柱观的闻一道长。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人的身上沾染魔气,这还真是见所未见的事情呢。 不是中毒,非药力所能解;亦不是受伤,可以将养回复元气。 难道,天下之大,当真就无法可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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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一个人站着。看着远处嬉戏的孩童,无忧无虑的他们,可会知道,自己终有一日的结局? 是新生?还是,终将走向的毁灭? 身后脚步声渐响,忽而,停下。 转头一看,却是,白云先生。 白云先生顺着三皇子的视线看过去,亦有几分动容,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少而无知,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是不是有些事,真的哪怕穷尽所有,也无法企及?就像……烈山部人,牺牲了那么多才换回一线生机,谁又能料到,前路……并非所想的那样顺遂……” 白云先生笑了,烈山部人从流月城迁徙到龙兵屿之事,他亦有所耳闻,他摇摇头:“三皇子不以烈山部人为异族人而有区别对待,若他日为天下之主,实为百姓之福。山人方外之人,亦是钦佩不已。” “那又如何。”三皇子面上有着些许疲累的无奈,“人这一生,即便权力达到了巅峰,有些事,大概也是无能为力的吧……” 白云先生肃穆道:“殿下不必太过悲观,方才紫檀道友提及宝物,山人倒想到一法,或许凑效也未可知……” 三皇子闻言一怔:“既有办法,为什么先生方才不说出来也好与众前辈商议商议?” 白云先生正色:“只因山人亦不能断言此法必然有效,但可一试。山人云游四海,去过不少地方,也听得世间流传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宝,曾听闻有一物名玄珠,可净化世间所有污秽之气,魔气乃世间至浊之气,或许当可一试?” “依先生所言,那么烈山部人驱除魔气之后会不会再次不能适应下界的浊气?”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这个倒不用担心,依山人想来,玄珠净化浊气亦非朝夕之事,天长日久,烈山部人自会慢慢适应下界的浊气,一面用玄珠吸收浊气,一面自我适应,终会达到一个平衡,那时烈山部人身上的魔气应是不足为惧。” 旋即白云先生遗憾地摇摇头:“玄珠乃上古清气所化,初时为女娲所有,后女娲将其封印于某处,文史之中亦记载不详,后来只听闻玄珠现世,只是如今山人亦不知此宝已转手几人,又在何人之手。” 玄珠?天玄教?偃女?三皇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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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白云先生又与众位精于医道的修仙者们同为烈山部人的身体状况做了些检查,更确信了这三年来,他们的身体并未有异样。既然烈山部的问题眼前尚未达到水深火热的地步,又知道了可以一试的方法,便是动用一些人力物力去寻找这个传说中的玄珠,亦无不可。提及各门派皆有事务在身,且秦陵之事尚未解决,前辈们亦不便多留,纷纷告辞。 临走之际,南熏真人特意落后几步:“夷则,清和虽然不赞同你的决定,但心里还是心疼你的,若有闲暇,可去看他一看,你走之后,他都不大喝酒了,委实有些异常。” “…………是。”三皇子垂下头,声音低沉,“都是弟子的过错,惹师尊为劣徒伤神。” “唉……你既知……你们两个~!”
接下来的一切事便都顺理成章了,最大的隐患已隐隐有解决的可能,合约的一些细节问题,也就可以提上日程。 三皇子允诺帮其寻找玄珠,亦答允天朝每年支援龙兵屿一部分种子,粮食和布匹,相应地,龙兵屿要为天朝提供一些生活用的偃甲作为交换。外岛外围的兵力撤除七成,烈山部人可定期与岛外的居民开放互市,但人口户籍须得上交天朝,定期接受检验。 这是双方博弈了几日的结果,大家对此都很满意,龙兵屿方面承认附属于天朝,而天朝,则会尽力帮助龙兵屿人度过难关。 “感谢三皇子殿下,您如此通情达理,实为我烈山部人之大幸!”龙兵屿的长老们都如是说。 当晚,城主在神殿的外厅设宴,而沈夜和断春秋则被带至偏殿用膳。 宴席之中,气氛十分热络,作陪的长老相继围着三皇子相聊,三皇子也只得打点精神与之周旋,不过细细看下去,落钦城主的神色却有些微不正常,照理说,此次和谈双方都挺满意,焦灼,紧张,心不在焉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他面上,可他怎会…… 他看的方向~他频频看向殿外,虽然动作很小很小,几不可见,却还是被细心的三皇子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三皇子心里咯噔一下,怎会,怎会遗忘了沈夜,这几日他一面都没见过他,他似乎在暗中操作着什么……这里是龙兵屿,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三皇子借口更衣离席而去。
沈夜一走进偏殿,就发觉不对劲。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探查十二所说的死人事件,若十二说的是真的,落钦城主隐瞒不报,是不是另有打算?可他偏偏听说,白云先生所言烈山部人暂无性命之忧。他想先找到些蛛丝马迹再见机行事,但并没有告知三皇子自己在做些什么,很显而易见的,这件事上,两人站在对立的立场。 怎会这么快就签了协议?这其中,莫非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断春秋也很疑惑,不是说请他们来用膳的吗?怎么连张桌子都没有,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几个穿着古怪的人,手里拿着奇怪的东西,絮絮叨叨念叨着什么,渐渐地,几人中间似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个光圈。 沈夜率先反应过来,可恶,竟是引魂之术! 古老的典籍中记载过的,咒语已经失传了的,引魂之术,可将人的魂魄自身体中引出,再毁灭的极其恶毒的法诀。他们,怎会使出? 来不及多想,沈夜抢先想往门外跑,却不料,厚厚的石门猛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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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偏殿石门降下,三皇子心知不好,立即拔剑念动咒语,祭出四把光剑,悉数向石门攻去,只听得轰隆一声,石门轰然塌了一半。 沈夜使不出法术,亦要提防不能踏入中心那光阵,他知道一旦踏入边缘,魂魄,就会被禁锢在内。引魂之术十分霸道,虽然他从未见人使出过,但沧溟曾告诉他,这,是上古十大禁术之首。 断春秋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眼前这情景,他也只好向沈夜有样学样。 两人拼了命地想往门口冲,却觉得莫名有一股吸力在把他们往中间拉,不好! 正在这时,三皇子冲入殿内,看到眼前这些,根本顾不上说话,拿剑冲自己的手掌划了下来。 “三殿下快跑!”断春秋冲他吼叫。 “快走!”沈夜既惊且怒。 但见三皇子面色坚毅,唇角亦抿紧几分,他将灵剑竖起,腾在半空中,口中念念有词。 一瞬间,光阵暗淡了下来,最后,消失不见。 血燃犀之术,持续之时,能令世间法诀尽告无效。 就是现在! 一时之间,漫天的光剑犹如离弦的箭一般纷纷朝大殿中央的人射去,光剑所到之处,瞬间凝结成冰。 这一幕,让觉察到事情不对随后跟过来的落钦城主目瞪口呆,无意识地一脚迈入偏殿大门,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迟了。 “抓住他!”沈夜见状,一把将怀中的断水抛向断春秋,断春秋立即会意,飞身几步快速地把落钦城主拽进殿中,将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城主大人,送我们一程吧!”这匕首他一向随身携带,藏得隐秘,来赴宴竟未被搜查出来。 “放开本城主!”落钦扭捏着身子不断地在断春秋手中挣扎着。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持利刃入殿!快放开城主!” 随后赶到门口的雍长老和崔长老亦立刻愤怒地看向断春秋。 这殿中有对法术的钳制,那些施术之人因用了加持法术的法器,法阵效果不但没有减弱,反而隐有加强的趋势,但被困之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三皇子勉强用出血燃犀之术以后便觉灵力隐隐有连续不上之感,再使出一招水生骨后便力竭不支踉踉跄跄往地上倒去,沈夜忙抢先几步接住他。断春秋挟持着落钦,沈夜扶着虚弱的三皇子,四人且行且退,一直退到偏殿门口。 “……!” 可恶,这偏殿大门之上竟布有法力结界,只能进不能出!他们,当真是计划周全! “你们掂量清楚,若本王在龙兵屿遇害,你们,包括整个烈山部,都将为你们今日之行为而陪葬。”三皇子细弱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大厅,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二长老略感忧心,有些迟疑。 落钦见势头不对,赶忙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对着三皇子说道:“三殿下误会了,殿下是我龙兵屿的大恩人,我等怎会恩将仇报?” 转而对着两位长老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蠢家伙,还不快进来杀了沈夜!沈夜,今日我们只要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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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呵……”沈夜冷笑一声,“你们,知道是本座?” 三皇子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沈夜伸手止住。 “你身负神农神血,怎会轻易死去!”落钦开始口不择言,反正最厉害的那个三皇子现在都成这样了,量他们也逃不出这大殿去,据他所知,沈夜如今就只是一奴仆罢了,三殿下怎会为了一介奴仆跟龙兵屿撕毁合约?况且眼前这个沈夜,他根本就使不出法术来,而这个跟班嘛,就更不足为惧了。 “可还记得雩风么?” “雩风?”沈夜挑眉。 “本城主的堂兄雩风,‘前’巨门祭司雩风!” 落钦城主仿佛笃定他们已经是任他宰割的鱼肉了,说起话来毫不留底:“哈,大祭司大人,你只知雩风曾做过一个关于心魔的梦,却不知,他还曾经做过一个,关于大祭司你的……梦。” 凤凰浴火,烈焰灼灼。 涅槃之后,便是新生。 “大祭司大人,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为什么还要活着?”落钦城主突然脸色一变,歇斯底里地冲他叫道。 “你们,利用十二?”沈夜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任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想法。 “利用十二?呵呵……这话说得,未免太高看十二了。本城主只知道,若你重生,必然放心不下烈山部,是无论如何都要来龙兵屿亲眼看上一看的。只是本城主又怎知重生的大祭司大人你,是否依旧如往昔般能力通天,一定能闯过重重把守的重兵进入龙兵屿呢?所以本城主只好为你行个方便,跟朝廷定个协议,撤掉外围的重兵,一来方便族人们外出,二来呢也不愁你不会自投罗网。十二不过一仆从而已,有何资格听到我烈山部内部的绝密消息,不过是本城主尚不能确定哪个是你沈夜,只好委屈十二听了一些不该听的,如果他知道大祭司你还活着,拼死也会劝你回来吧。十二此行出使做出如此大的阵仗,怎么都该引起大祭司你的注意了吧!十二啊十二,果然是不负众望,不该告诉三殿下的,一句都没说,当真是很忠心呢。”落钦城主一脸的满足。 “沈夜,你以为你能瞒过所有人吗?说起来,倒还真得感谢十二,你确实一如往昔的谨慎,幸好本城主事先在十二身上下了蛊,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本城主的掌控之中。想来若不是十二认出了你,本城主大概会把外面进入龙兵屿的所有人全部都杀掉吧?而你,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就赶来送死,连本城主为你敞开的大门都没用上,当真是出乎本城主的预料呢,难道说这是苍天也在帮助本城主么?” “你怎知,本座必然会接洽十二?”沈夜声音低沉了几分。 “十二是瞳的忠心下属,瞳与你关系匪浅,如今龙兵屿已无你可用之人,十二自然是绝佳的首选。可惜啊可惜,大祭司你聪明一世,今日却要葬送在此,连转生,都不会再有了呢!”落钦想到这里,心情一阵愉悦。 “大祭司大人,你可知道,这个地方,原本是何处吗?”落钦笑得猖獗。 “是大祭司寝殿,你到死,都没能来得及看上一眼的,你的寝殿。如今,你能看个分明,你能死在这里,也不枉费族民们,辛辛苦苦地建造了这座大殿,你说,是不是啊,大祭司大人?” “……是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本座?”有那么一瞬间,三皇子感觉到沈夜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臂,但看他面上,却半分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 “沈夜,本城主讨厌你这幅万事都不在乎的表情……可恶!你在套我的话?采桑,还不快快结阵!族人们沾染魔气变成如今这不人不魔的样子,全都因为此人!休要管我,灭了沈夜,我烈山部从此自可安然无尤!”落钦自己先反应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不知死活!”沈夜腾出一只手,把断春秋手中的匕首往落钦颈上按压了几分,明晃晃的刀光闪在他的眼前,鲜红的血顺着衣服慢慢浸了开来。 落钦面不改色:“杀了本城主啊,杀了本城主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门口的长老们却都吃了一惊:“大……大祭司大人……别……别冲动啊……”他们颤巍巍想要阻止沈夜,可一想到那大殿里还没撤掉的法阵,又个个不敢上前了。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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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燃犀之术的效力已过,三皇子灵力续不上来,已是无力再战,被冰封着的施术者也重新回复自由,引魂之阵重新开始布结。影影绰绰的光阵,从零零星星的一点点光芒开始,有愈加发亮的趋势,正如那吞噬人的邪物一般,张着大口。离法阵布成虽然还有一段时间,可是这短短的时间里,量他们也翻不过天去……落钦得意地笑着。 “呵……你还好么?”沈夜扶着三皇子。 “尚可支持。”两人对视了彼此一眼,点点头。 “很好,剑借我一用!”说罢抓过三皇子手中的灵光玄日,飞身几步上前。 没人看得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他的动作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但见瞬息之间,三道金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向施法的数人,法阵被迫中断,随即数道锐利的剑气从天而降,射向那些人,被击中者纷纷退后数步,阵眼偏离了应在的位置,甚至有几个人被那些凌厉的剑气扫过之后,身体中的力气被抽离,再站不起身来,紧接着,更大范围的金光从半空中斜斜落下…… 他好强,即使没了法力。 落钦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心中隐隐划过几分绝望,真的,没有办法杀死他吗? “你怎会……你怎会……你……你杀了他们?”落钦喃喃低语,简直不敢置信。 “命,自然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沈夜缓缓抬起右手,难得好心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法阵被毁,只要能破开门上结界,可是……该死!这大门上的法术结界,那是流月城的法术,若是他还如以前那样法力强大,纵然此间有法术禁制,亦可勉力一试,可惜如今的他,身无丝毫法力,断然无法将其打开…… 沈夜一咬牙,想催动全身之力试图将法力流划开一条缝隙…… “别……没有用的……”三皇子似乎觉察出他要做什么,虚弱的声音隐隐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打开结界……本王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合约既可以在我李焱手中立,亦可以在我手中废,你们,想好了再回答本王!” 落钦诧异地望着三皇子:“三殿下!您何必对个下人这般!” 想到什么又大笑起来:"毁了法阵又如何?这结界非我族人不得破,既然如此,那就都留下来吧,天长日久,相信耗也能耗死你们。合约已立,直接把此事推给天朝的两位王爷,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今日能同二位共同赴死,我落钦,也算值了!只是可恨……"落钦不知道从哪又生出了一股勇气,“就算如此,凭着诛杀沈夜逆贼这桩大事,本城主,也能永留烈山部之青史!”见此人如此情状,竟是毫不畏惧生死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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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死倒也不打紧……只是本王事先已安排好人,若三日之内未曾与之传信,龙兵屿谋反的消息……就会抵达圣听,届时……”三皇子强压下心中的讶异和不安,镇定地抬起手,“可考虑清楚了?” “谋反?!”乍闻此言,殿外的长老大惊失色,如今龙兵屿的情况,怎堪如此折腾?他们……他们何曾想过谋反啊!不过是城主想诛杀沈夜,他们顺水推舟了一把,本以为沈夜如今只是一介奴仆而已,三皇子纵然有什么不满,也不会与龙兵屿撕破脸皮,但……怎会牵扯到整个部族?! “……快……快去神殿寻巫长老。”两位长老惊惧不已,互相指使着对方。 “雍长老!不可!”落钦乍然失色,功败垂成,这怎么可以! “你们!你们还想看到沈夜一人专权的局面吗!你们还想像过去那样被打压得如同闲人一般吗?雍长老——崔长老——!” 但,没人再去理会他。 “让开!” 正在混乱之际,一个黑影快速移过来,门口的长老们来不及反应,惊疑不定地自觉站在一边,偏殿掀起一股震裂,大门上的结界骤然被强行撕裂开来,半塌的大门轰然倒塌,一个茶色眼瞳的少年当先闯了进来。 “当本偃师不存在的吗?”一声怒喝,手中的无名之剑扬起,熠熠生辉。 “夷则!你怎么了?好你们这些人,把夷则怎么了?” 沉默…… 沈夜探查几日,早觉得事有蹊跷,但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亦不敢妄动,直到要离开,那,是动手的最后时机。于是赴宴之前早就命十二去外岛找乐无异,告诉他三殿下有难,终是还来得及…… 乐无异将护卫全都带了过来,由闻策带领在神殿外候着,而此事也愈加有往大处发展的趋势,真要灭口早已过了最佳时机,何况三殿下方才之言……三殿下一行人若是不能安然而出,那么非但合约崩盘只是眨眼之间,整个烈山部或许也将……不复存在。 大势已去…… 这份合约对烈山部至为重要,如今若要保住合约,三殿下就必须不能出事,取谁舍谁,一瞬之间已有计较。在场的长老们纷纷撇清关系,表示此事跟自己关系不大,全是城主一人所为。 沈夜一直都知道流月城中的城主势力和祭司势力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过去他行雷霆手段,确是将城主势力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恨吗?那是应该的,却没想到城主一脉竟恨自己若斯,落钦城主小小年纪就被灌输如此多的仇恨,灭其魂魄?竟连死都遥不可及,生怕自己重新回来夺取龙兵屿的大权吗?曾为烈山部负尽天下人,如今……如今祭司势力凋零,城主势力独大,一手遮天么?很好,当真很好。
“沈…………”无异进去那大殿的时候刚巧听到城主在断喝沈夜,因是三皇子挚友,断春秋也放心跟他解释了一些,瞧这架势,他也明白了几分,不知怎的,一面对这个沈夜他舌头就打结。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重生这玄之又玄的事,而且沈夜他现在已不是那个为恶下界之人的流月城大祭司沈夜,而是夷则身边的……如果以前还有恨的话,现在强加在这个沈夜头上,他自己都觉得不大合适。 “谢衣之徒,你还想杀了本座?” “我……我……我也不知道……你现在……你不是……你不是他……不,你是他……我……”他的声音低了几分。 “咳~” “夷则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你都昏迷一整天了!”无异如释重负,回避过这个问题,飞快地跳了起来,来到三皇子床前。 “怎么样?可有不舒服?” 三皇子眨了下眼睛,似有些不敢相信:“沈夜?”这般温和的语气,沈夜? “是本座又如何?”沈夜不自在地站起身,“本座事务繁忙……”话还未说完,怔立在当场,呵……再也没有一个烈山部……能让自己事务繁忙了啊…… 他转身,走出房门。 他的背影,孤寂又落寞。 明灭的烛光里,他的影子拉得长长…… “夷则,他这是……怎么了?” “大概……无异,别再问了……” “那,你真的事先有安排?我怎么不知道?”无异狐疑地盯着他。 “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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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淅淅沥沥飘着小雨,三皇子披衣坐起。当日之事因涉及到上代城主大祭司秘辛,所知之人甚少,因此牵连也不算广泛。对外只是宣称雍崔二长老谋害落钦城主,致使城主离世,长老们匆匆选定下一任继承人即位。知道此事内幕的长老们三缄其口,自知自己被卷入了一个不能说的局,为龙兵屿大计着想,只能任由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况且这件事的真相终究必会传入所有城主势力决策者们的耳中,沈夜余威尚在,其人其名,足以令他们胆寒,再不敢轻举妄动。而龙兵屿的烈山部族人们则为着刚与天朝立好的合约而兴奋,又得知身上的魔气终会有消除的那一天,举岛欢腾。那落钦城主上不及流月城历史上有名的城主功勋卓著,下不及上代大祭司手腕强横,他过世一事在全族人的盛事面前如水面上飘了个小水花一般,很快悄无声息。 “怎不进来?”三皇子眼见得窗外有个人影,在外犹豫着站立了半天。 三皇子轻笑了一下,牵动了新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人影立即转身走了进来,细雨湿衣看不见,可是潮潮地贴在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只有自己能体会到吧。 这一世的他,并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沉沦的男子,但深处下去,却一样能吸引旁人想要对他了解更多。明明外表是那样清雅到极致,极致到可欺骗世人,可一举一动无一不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与强势。无欲与所欲,在他的身上,成为一个矛盾着的和谐。 沈夜和沈烨。 他们的面容细究起来其实并不相像,可为什么,在他的身上,越来越有沈夜的影子? “你,怎么样?”他缓缓走近。 “无妨。”三皇子偏开头。 “为什么……?”那样的情况之下,同为修习术法的人,他不信眼前这人没看出些许端倪来,那是真正搏命的时候。 “同盟之间,何需多言?”他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此刻他就是不想告诉他心中所想的。 “同盟……同盟…………” “若你觉得这个解释不好,那就当那些人视天朝尊严如无物,连我朝使者都敢动,本王不悦罢了……” “……”沈夜沉默良久。 上一世,他强大得根本无需他人回护,却也忘记了,也许有朝一日,他也需要旁人的回护。 被人回护,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同盟吗?同盟吗? 他暗自在心底念了几声。 三皇子定定地注视了对面的人一会儿:“现在,你有何打算?” “负我者落钦,非烈山部。”沈夜将拳紧握,旋即又松开,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到一丝波动,亦不知他是怒是悲。 “我明白了。”三皇子点点头。 在初初听到落钦那一番话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失望?愤怒?还是……被自己人捅了一刀的,难过? 都不是。那个时候,他有的,只是对落钦如此沉不住气的叹息,烈山部人的最高决策者,不该是这样一个,毫无城府又好高骛远的人。 当日发生的那些,早在他还在流月城大祭司之位上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终会有这样一天,他的名字,被政敌刻在耻辱柱上,被他庇护了一生的族人们不解、不屑,甚至唾骂,他都知道,他心里,一清二楚。 他一生所行之事,无愧于自己的族人,却独独,愧了自己。
沈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前几日他要暗中探查十二所说之事,特意去走访了几家烈山部住民,这些住民们都是普通的族人,并不懂得什么暗斗派系之类。就在一家里,他见到客厅不起眼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木牌,木牌斑斑驳驳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但细细辨认,他却还是认了出来。那是,烈山部古老的文字。 紫微。 他心下一动。 这家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见有客来,还是那样好看的一个大哥哥,就一直蹭在他身边围着他说话。 他状似无意地指着那牌位:“那是……?” 小姑娘从未见过岛外来的人,也许从来没有大人们告诫她要提防岛外的陌生人,她笑嘻嘻地对沈夜说:“姆妈说,那是我们家家户户供奉的一位仙人,他是神农神上身边的仆从,为了我们族人转世而来,我们能有这样漂亮的地方住全靠他呢……可惜,城主不喜欢他,我们只好私下里偷偷供奉。唔……你也觉得这牌子很破旧是么?我也觉得……可姆妈说……心诚……什么的?哥哥哥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心诚则灵吗。 这一刻,沈夜觉得,不枉此生。 “如今,你可要……回烈山部去?” 沈夜摇摇头,面上竟有些许自嘲之感:“过去种种……如川而逝……呵……当真如川而逝。本座如今并非烈山部族人……他们现在,大概已经……不需要本座了。” “…………”他这话,三皇子竟无从反驳,新生的龙兵屿方兴未艾,一个外来的人,没有烈山部人血统的外人,即使手段再高明,无论是怀柔,亦或是强横,也都无法使民心凝聚。 那年轻的城主,到底是错了。既摆错了他自己的位置,亦错想了……沈夜这个人。 “以你的性格……城主一脉……” 三皇子话未说完,但是沈夜知道他的意思。“本座不能回去,却也不能搅得龙兵屿民心大乱,再追究下去难免会破坏眼前这种安定平和的局面……粉饰太平,亦未尝不可。这个时候,烈山部人需要一个城主。” 是沈夜他变了吗? 摇摇头,他知道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为了族人,所有的委曲,都可由自己一个人默默背负。 三皇子顿了一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这一趟。即使你不来,玄珠,我也会找的。” “那不同。” “你指的,是合作么?”三皇子低沉着声音,隐有几分笑意。
《李朝纪事本末》记载:晗王沈烨者,长安人也,原礼部尚书沈定之子。以貌美逆于权贵,获罪为奴,入宁王府。后于龙兵屿一行得立大功,宁王大喜,命销其奴籍。烨既有大才,王奇其言,美其貌,与语,大说之,渐为王之肱骨,众皆拜服。 ——《卷一•劫灰燃烬渡九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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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4, 2014 23:43:50 GMT 8
《卷二•盛世风流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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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好生繁华! 这是塔拉初到长安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虽然他除了尼雅之外也并没有去过太多别的对方,但他就是觉得,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比得过长安了。 “赵大哥,你要带我去哪?” “快跟上来,华先生要开始说书啦,我离开长安几个月,最惦记的,可就是他这张能把黑的说成灰的把灰的说成白的的嘴啦!” “三公子,请这边走——” 塔拉随着赵豪盛直往人群涌向的地方挤,抬头间,无意看到茶社门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上一前一后走下两位公子,顿时就看呆住了。走在前面的那位公子,长得就好像他们尼雅那弯情人们都喜欢相约而去的明月湖那样清凌凌地好看,一眼望去仿佛能抓住人的心,而后面那位稍矮一些的公子虽不及前头那位一下子就能吸住人的眼睛,可那股子说不明白的气势啊,直让他看一眼就移不开眼去。 “嗳你走什么神啊,快走啊!”赵豪盛突然就拉不动塔拉了,不耐烦地回头催促他。 “你看,那公子多好看!”塔拉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什么好看,什么公子,我只知道再不快点,挤都挤不进去了!” “小公子你快一点啊,莫要让大人等急了!”茶社另一边,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市集纵然拥挤,却在那一边生生隔开一小块空地,似与周围格格不入,一看便知是贵人出行,众人不敢凑近,只有车夫在那儿焦灼地招呼着人。 “哦哦~”一个瘦弱的白衣青年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正与来人擦肩而过。 “?怎么了?”三皇子见沈夜未跟上来,回头看向他。 “没什么。”沈夜只觉得心猛地跳动了一下,那是……心中乍然翻腾起轩然大波,他定定地站了片刻,又恐是自己疑心太重,“走吧。” “这桩公案就说到这里,咱们且说说这龙兵屿和当朝三皇子的事!” “话说这日,三皇子带着一队精锐的护卫从长安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只三天便如神兵天降到达了广州城,却不料竟在广州遇上了一行刺客!这刺客端的是:眼似铜铃,面如罗刹,身长八尺,声若巨雷!众人皆吓得两股战战不能动,却只见咱们三皇子手持一柄灵气逼人的宝剑,从天上挥舞而下,剑气横扫之处,刺客尽皆伏法,纷纷自刎谢罪……” “华先生你在说笑吧……” “是啊是啊,咱们要听细节……” “先生给讲讲三皇子是怎么出招的呗!” “你道这刺客是哪来的?”华先生气定神闲地看着大家性急又好奇的神情,岔开话题,诡秘一笑。 “预知后事如何,且等老夫吃了茶再来!” “……” “……”
“素云姐姐,你那本逸尘记第八集能不能借我看看呀!好姐姐好姐姐~你就借给我吧,那书太受欢迎了,等我家丫鬟去买的时候,都已经卖没多时了!” “怎么了?”雅间垂着门帘,隐隐约约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影,但声音传出去,众人皆在想,单听声音,这公子,到底该长得如何好看呀! “无妨。”这声清冷的声音,与方才略低沉的又有不同,想来,亦是一位气质高华的公子吧。 “阿离妹妹,不是姐姐不肯借你……实在是……这第八集与前七集委实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嘛,姐姐就借我看看嘛!”小姑娘撒着娇。 “……这第八集……这第八集,它写的是逸尘子跟一个……美貌公子的故事……” “什么!?逸尘子怎么可以负心薄幸抛弃了凤裁姐姐!” “……你小声些,我就知道你接受不了……”那年长些的姑娘小声抱怨着。 “公子,您……是不是……可要……寻一大夫前来?”一个娇媚的女声透过竹帘传出来,声音里带着些许担忧。 “没事,你接着说。” 众人不见雅间里,那女子压低了声音道:“是……公子,这茶社荧接手以后,装潢成三个部分,一楼大堂皆是些市井百姓,每日里人来人往,消息多而繁复,二楼为雅间,多是些官家子弟,朝廷官员或家眷来此休憩闲聊,亦能探听不少有用的讯息。三楼尚未开放,荧不敢擅自做主。” 清冷的男子扶了下额,半晌。 “知道上次错在哪里了吗?” “……荧不该忤逆公子,荧知错。”女子当即跪伏在地上,头亦不敢抬。 不抬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当日之事若是重来一次,她必然还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起来吧。”那公子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却也不道破,站起身,虚扶了她一把。 “那事进展得如何?” 女子不敢抬眼看他,只低低细细地回禀自己得到的消息:“已托千红阁打探,公子要寻之人确是魔教叛逃之人,然而此人踪迹在十五年前便再无人可知,千红阁人也说,他们似乎被一股不明势力所阻,再查下去,只怕……” 那位公子沉吟了片刻,转而道:“此处你打理得甚好,可慢慢交予信任之人,本王另有事情交付于你。” “是。” 那女子退下之际,却听得一声飘忽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命书局不得再刊印□□添香的话本。” 女子唯唯诺诺应下,心中虽纳罕,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在退出去时,恍恍惚惚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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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揭过?”沈夜心里想着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端起茶盏,看着袅袅娜娜升腾而起的水雾,压低了声音。在沈夜看来,自作主张在前,死不认罪在后,是得好好涨涨教训。 “用人之际,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对我也更有便利。若是一直打压,难免寒了灼衣的心。” 他指的是皇帝为补偿武灼衣而赐给武荧的永慎县主名号,比如说,通过官宦夫人小姐们了解一些秘辛,或者拉拢结盟,亦或者与后宫同气连枝,她这个身份,十分有用。 “武荧自视甚高,而我如今背后只有武家,动她不得,她便是深知这一点,才敢如此自作主张。好在灼衣知事,她还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若要把她打磨成利器,还得徐徐图之。” 沈夜想了一想,便也默认。 “方才?” 三皇子放下杯盏,避而不谈:“走吧,去西市逛逛。” 市井传闻,西市里有一位昆吾门的藏剑大师,打造的一手好兵器,但他甚为自负,非好材料不接,又嗜铸造成痴。兴致来了,任谁来央求他打造武器他都不理会,只专心钻研自己手头的东西,而有时候见到好材料,他又一文钱不取,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情。 “卢师傅在否?” “卢老头不在,哪来的回哪去!” 铁匠铺前头没人在,还以为没人,等了一小会儿,竟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大概就是那古怪的铸造师傅。 三皇子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进去吧!” 穿过前堂来到后面熔炉所在的地方,只见卢师傅赤膊上阵,满头大汗地站在熔炉旁边,手拿着夹有熔化罐的火钳,根本顾不上有人进来了,旁边还有个老人帮忙拉着风箱,一面拉一面紧张兮兮地盯着卢师傅看。 卢师傅不耐烦地腾出一只手冲他们挥:“不是说了卢老头不在吗!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听话,快走快走,没看到正忙着呢吗?” 三皇子也不动怒,拉着沈夜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熔炉中的火焰窜得高高,整个屋子滚烫烫得让人受不住。 卢师傅暴怒:“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有半点眼力见,身强力壮也不知道帮忙拉拉风箱!老程你先歇会儿,让那个高个子的来!” “…………” “嗯……我这把老骨头是干不动了,老伙计,你这是嫌弃我呢?”程老先生不紧不慢地说着,却冲三皇子招招手:“来,年轻人,这活啊,以后,都是你们的咯!” 三皇子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接过程老先生手中的风箱把手。 “嗯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卢师傅一脸赞许的表情。 沈夜站在一旁,看着忙来忙去的两个老头子,若有所思。 程先生转头对沈夜说:“老卢这是得了一块上好的材料,想打一把好剑呢。为了这把剑,他都对自己的手艺有点怀疑了。用别的材料练手练了好几天,这才下定决心来造这把剑,老卢手艺是绝对没问题,只看……” 这边沈夜听着这老先生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那边热火朝天干着活,沈夜越听越觉得,这老先生博学得竟像个隐于市的有识之士一般,便愈发有兴趣听他说道了。 这趟行从白日直挨到晚上,卢师傅沉浸其中不知时间变幻,三皇子竟也老老实实地帮着打下手,一刻都没闲着,有那么一瞬,沈夜不自觉地想去搭把手,却一直被程老先生拉着不放…… 突然只听得一声暴喝。 “不成!还是不成!” 铸剑走了好几道工序,最后成剑的时候,剑身表面裂开细小的纹路,虽然肉眼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这瑕疵,它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着。 剑有裂纹,剑便有脆断的可能,眼见得一把绝世好剑就要这么毁了,卢师傅沮丧不已。 “天意啊……”程先生叹了口气。 “天意?老头子我从来不信天意!” 程老先生看卢师傅一脸倔倔地盯着铸剑炉,唬了一跳:“卢老头,你可别想不开跳炉啊!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既无法强求,就算了吧!” 卢师傅恼怒:“老头子我偏要强求!”说着提起剑想要毁之重铸。 三皇子心有所感:“可否让在下一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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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身表面的纹路似裂非裂,然剑锋却锐利非常,明灭变幻的火光下,那利刃显得愈发夺目耀眼。三皇子帮忙干了这许久的活,长发已乱,低头之间,有几根发丝不留意触碰到那剑锋之上,竟瞬间被削断。 “!” 沈夜亦在细细打量这柄不同寻常的剑,若无裂纹,这必是一把人人都愿争而夺之的好剑,然而…… “敢问尊驾所用材料为何?” 卢师傅却也不藏私,直剌剌地道出铜铅锡的配比,以及。 “老头子我好容易得了些玉魄,那材料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便全加了进去……”卢师傅说起这些还洋洋自得,可想到这剑如今的情状,脸色又不好看起来。 玉魄乃是昆仑之巅的霜雪精魄,蕴含无限威力,普通凡俗之兵刃不过是用凡铁铸造而成,何尝用过这等稀世的材料?或者说添加一点点或许还尚有余地,看卢师傅那表情,大概加进去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以前与无异闲聊时,曾说起过玉魄这东西,只怕……这剑…… “若在下设法可保此剑不断裂,尊驾可否将其售予在下?”三皇子心思一转,向卢师傅抱拳施礼。 卢师傅正在心疼他的剑,听得有法子可补救,大喜过望:“当真?若你这年轻人真能办到,这剑便是送你都成!” 三皇子抿紧唇,掌中凝聚出一股灵力,冰蓝色的光芒片刻之间笼罩在剑的全身。 “这是……?” “裂纹与裂纹之间必然缺少力量凝聚,在下将灵力注入其中,可充当连结之力……”三皇子稍加解释。 “啧……”沈夜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只是退到一边冷眼观看。 灌注了灵力的剑看起来光芒更盛,剑身四周仿佛环绕着一层薄薄的寒光,卢师傅执起新剑,乐呵呵地冲着石凳砍上去,只见刹那之间,金光崩裂,火花飞溅,剑刃所及之处,那石凳碎裂成两半,而剑,却毫发无损,刃亦无丝毫卷伤。 “不错不错,当真不错!”卢师傅喜不自胜,抱着剑端详了好一阵子,就在几人都以为他舍不得放手的时候,他朝着三皇子挥挥手:“来来来,你这年轻人还挺有主意的,老头子我说话算话,宝剑送英雄,这剑便送你了!” 程老先生也知老友如此随性惯了,苦笑着摇摇头。 三皇子亦不推辞,当下便接过拜谢了卢师傅。 此时已入夜,长安街上早已宵禁,三皇子固然可以强行回府,不过明天皇帝的案头上指定就会出现参他不检点的奏本。卢师傅好像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等他开口便惊恐地抢先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老头子我这铁匠铺只一卧房并一客房,我这老友今晚是必要在这里凑合一晚的,没地方了没地方了。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去寻自在的去处吧!” 哪知就这一会儿工夫,卢师傅就翻脸不认人了。程老先生别看样子挺慈和,这会儿也转过头去当没看到。 沈夜本想发作,却被三皇子暗中扯了一把。 “那么在下二人便在院中等待天明再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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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这大半天的活,卢师傅只允许三皇子洗了把脸就把他们给赶了出来,他浑身衣服黑乎乎的,还一股子烟味,沈夜颇有些嫌弃地离远了一些。 院子中只有一根长板凳,走近前摸了一把,还挺干净,三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一边了。 “那两位……都不是常人吧。”沈夜懒懒的,本不想开口,只是这漫漫长夜,又没地方可以休息,若不寻些事来做,委实有些……无趣。 三皇子轻轻抚摸着那柄剑,声音有些渺远:“那位程老先生,名叫,程康寿。” 从龙兵屿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三皇子出使龙兵屿的这段时日,恰好是宫中举办新年宴会的时候。明着说,三皇子是为了国事缺席了宴会,暗地里,众大臣都在揣度三皇子是不是又失了圣心,大过年的,圣上对这个小儿子竟连面都不想见上一见,借故把他给支走,然而龙兵屿一行三皇子办得如此行之有效令人满意又颇让大家感到意外。回到京城,皇帝在继予大皇子二皇子封王之后,册封三皇子为宁王,这又让那些传言不攻自破。 皇帝的心意,总是难以捉摸。就在大家以为三皇子会凭借此功重入朝堂之时,皇帝却免了三皇子每日上朝之事,只命其在家读书。一时之间,大家重新开始审视这位,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十分扑朔迷离的三皇子来。 裕以安民曰宁,渊衷湛一曰宁,端重自毖曰宁。 告诫自己要好好为家国为百姓效力吗?告诫自己要有深渊宽广的胸怀吗?告诫自己要庄重自持切不可做出令皇家蒙羞的事来吗?呵…… 已是二月,此时正值春寒料峭,又是月初,天边细细的月牙只露出一只边角,若隐若现。整个院子里只有一点点零零星星的光亮洒落,冷风吹来,晕满了丝丝凉意。这时节,这地方,居然种着几株晚梅,凉风徐徐,夹杂着几许暗香,令人通体舒畅。 三皇子踏香寻着那梅花的踪迹,在点点剑光与昏暗的月光陪衬下,淡黄色的小花在枝桠上迎风摆动。 他想起了幼时的那株雪存。 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不甘受凛冽寒风摧残傲然挺立的梅花,即使是卑微之躯亦要展现妖娆姿态的梅花…… 旧岁梅花今亦香。 岁月在流逝,容颜亦会改换,却不知经历了诸般大事,人心是否也会像梅花一般一直保留着那曾经美好的初衷? 沈夜静静地坐着,他当初的处境,他如今的处境。 那时候,他刚继任流月城大祭司一位,下属势力并不信服,于是有了那次惊心动魄的动乱。他以铁血手段镇压,那以后反对的声音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 而他呢?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凭自己的喜好处死那些反对他的人,他甚至还要百般努力去游说那些中立势力以求得些微的支持,被压抑,被轻忽,被审视,这是一段漫长的注定无法避免的道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悲……甚至连一个即将告老还乡的老人家,都要不着痕迹恭恭敬敬地费心讨好?” “…………”静默,静默。 “你不屑也是……” “不,今日的雌伏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睥睨天下,那么这份隐忍,亦无不可。” 沈夜站起身,缓缓走近他,两个人的影子,慢慢地重合……重合…… “你做的很好了。”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低哑而平和的声音飘渺得似从天外传来。 三皇子睁大眼睛,似有些讶异,很快又了然地会了意。 “不嫌弃本王身上有烟味?”将剑竖插在地上,突然生出一股豪情来。 “呵,本座身上,又何尝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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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的唇角动了一动,看在三皇子的眼中,有一些些奇异,他,是在微笑吧? 他这个人,总是别别扭扭,不管是高兴还是难过,从来都不表现出来,就比如那日发生的事,他明明就心里不好受,可一直都显得毫不在意,还是服侍他的侍女屡屡忐忑不安地跟管家回报说,公子总是在入夜之后一个人静坐在房间里沉思,他总这样会不会精神不好?侍女实在是好生担心。 这是从龙兵屿回来之后他第一次放松心情地笑吧。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三皇子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 “夜深寒气重,往后还是勿要睡得太迟。” 沈夜闻言,心思稍稍一转便已知他是何意,他的身体有些僵直,他背转过身,他的右手缓缓抬起又放下,良久。 “夏,夷则么?你还真是很……” 他这个人,明明自己朝不保夕,明明自己亦是喜欢独自吞咽所有的情绪,却还想要关心别人,改变别人,这个外表冷冰冰似要把所有人都与自己隔离成两个世界的人啊,还真是个……复杂有趣的人呢。
“老伙计,你干嘛要让我把人赶出去啊,老头子我看那个高个子对铸剑挺有天分的,还想收个徒弟玩玩,你老是把周小子带我面前眼红我,我不服!” 程大人无可奈何地轻轻拍开卢师傅的手:“胡闹!你这老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当朝三皇子你也敢肖想来当徒弟!” “啥?”卢师傅眼都直了,“早知道,老头子我该把那剑卖他个几千金啊!” 看卢师傅懊恼不已的样子,程大人气定神闲地缓步踱走:“三皇子是出了名的穷,你就莫打那个主意了。虽然敕造宁王府是很奢华,逾制的东西谁也不敢买,只能当个摆设赏玩赏玩罢了。” “完了完了完了!”卢师傅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我今天还呵斥了他,还把他当小伙计,他会不会记恨?老程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不提醒我!怎不拉住我!” “提醒你做什么?老夫今日并没见什么三皇子,三皇子是谁?长什么样?老夫见过他么?他可自称他是三皇子了?” 卢师傅目瞪口呆。
“那程大人既是朝廷重臣,竟不识得你,你还真是……” 三皇子苦笑:“我常年离京在太华山修行,在京之日本就屈指可数。程大人病弱,皇帝坚持不肯放他告老还乡,却又特意下旨恩准他可以不用时时来上朝,连重大宴会都可不必去,我与他实无交集……” “你看,我这样浅薄的根基,你若是后悔不肯跟我上一条船,及早说还来得及。”三皇子故意的语气在其中,夹在风中传来,飘飘忽忽。 沈夜冷哼:“罢了,做了便是做了,本座断无后悔之理!”
“所以说就算咱今日冒犯了他?来日也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卢师傅狐疑地看着程大人。 “不都说三皇子最得圣宠吗?看起来好像名不副实啊……” 程大人但笑不语。 卢师傅忽地色变:“老程,你别想不开做傻事晚节不保啊,你可还欠着老头子我一个三十年之约呢……” 程大人老神神在在摇着头:“老夫历经两朝,宦海沉浮四十余载,这种事看得再通透不过,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后来我听断兄说,他不慎将‘断水’丢在龙兵屿了?” “…………”他才不会说,没了那利器傍身,他有几日总想着往胸口掏匕首,无果,方才想起,它已遗落在了某个不知道的地方。 “那把断剑……”下意识地就将话题岔开了去。 “你也看出来了是么?”三皇子忽地拔出那把剑,剑光依然柔柔地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却冷凄凄地,让人莫名想到了,死亡的气息。 “再过一个月,便是皇帝的万寿节。当今以斩妖夺帝位,对珍奇的兵器最是喜爱,你说我若是将它奉上。” “有何不可?”沈夜低低一笑,“你想必连说辞都想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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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说着话,时辰便消磨得快了些。不知不觉之间,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大亮了。 “吱呀——”门开了,卢师傅看着门外立着的两个受了一夜寒吹了一夜冷风的略单薄的身影,眼神有些闪烁。 “咳咳,俩小子,进来洗把脸吧~” 跟在他们身后,卢师傅絮絮叨叨地念着:“年轻人跟老头子我学铸剑吧,学会我这门手艺绝对能保证你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东市那个吴大人可想找我给他铸把剑了,许给我千金,可我看不上他,就不给他造……” “卢伯伯,家师在否?”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前面铺子略微扬高,打断了他的念叨。 “哦哦哦~” 三皇子扶额,如释重负。
方才进得宁王府大门,就有管家急匆匆迎上来,手中还抓着什么,却原来,是肃王和成王不约而同地遣人送来了手书,说三弟自打从龙兵屿回来之后就没跟兄弟们聚一聚,刚巧今日是休沐日,晚间想来府上兄弟间喝喝酒说说话。 三皇子唇角流出一抹讥笑:“管家,今晚在乘风殿设宴,务必安排得妥妥当当,准备隆重迎接,两位王爷的驾临。” 有那么一会儿,管家直感觉到自身脊背莫名地发凉,自家主子周身散发出的那强大气势几乎令他窒息,盛大的威压下,他只敢低着头一味应承。 “上次刺杀一事,你这两位兄长嫌疑都不小,可要趁此机会摸摸他们的底细?” 三皇子毫不犹豫地冷笑一声:“来者不善,只怕今晚,他们是有意来刁难我的。若是能够,我自会见机行事。你记得切勿出现在他们面前,前阵子我听得管家提及你在京城的沈家,似乎曾经被卷入过成王府一桩旧案中,详情还在查,总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夜了然地点点头。 夜幕很快降临,三皇子自在乘风殿等候客人,他端坐在正位的矮榻之上,有些心不在焉。 大殿的大门之上扯起了正红色的绸带,风吹之处总有簌簌的声响,仅此一处显得分外张扬,大约也是为了迎接贵客之故。进入院中之后,一路行来,正殿的屋檐上挂着一串串小巧的银制铃铛,细细的叮铃铃的声音时有时无,煞是别致有趣。进入殿中,只看见簇新的秋香色的成套绒垫和椅背,乍看不起眼,但那是刺绣世家文家上代掌门人的最后一件作品,以及花灯庄家千金难求的以“雾云香灯”改制的雾笼香灯盏,洁白如玉的进贡之品邢窑白瓷茶具……成王一进大殿,看到这般不显于外的奢华,暗啐了一口,犹自痛骂皇帝偏疼这个小儿子。 果不其然,咸宁驸马檀琳跟着成王不请自来,还带了一个…… “你……?”三皇子见到那人的容颜,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檀琳见三皇子如此,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便有些不虞,待要呵斥那人几句,却有内侍报肃王殿下到,只得悻悻然作罢。 肃王姗姗而来,一同来的,还有他的表弟安国公世子,萧鸿渐。 三皇子来不及多想,只得压下看到那人之后心中惊惑的暗涌,将肃王迎上主位,退而坐于右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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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罢三巡,气氛还算热络,谁也没有不合时宜地提及以前的旧恩怨,就连最是厌憎三皇子的肃王都一直似笑非笑地,一杯接着一杯地饮着酒。 檀琳一向不加节制,亦没人管他,也大约是喝多了有些按捺不住,对旁边的那人开始动手动脚起来,成王警告地瞥他一眼。 “三弟见笑,妹夫一向疼宠此人,不过呀,卑贱之人就是卑贱之人,若是捧得过高,难免得意忘形,你说是不是啊,三弟?” 三皇子面不改色,高举起酒杯遥敬了肃王一杯:“听闻大皇兄的宠妃新近诞下一子,弟在此恭贺皇兄喜得麟儿。” 肃王脸色有些难看,成王也给噎住了。 京城谁人不知,肃王殿下的新宠出自闻香楼,偏他又将那女子宠得没边,御史每每上奏参他私行不检点,都被安国公的门生给遮掩过去了。 这个时候提这个? 檀琳面色有些发白,他虽然蠢,这时候也看出不对劲来了,起身冲那人踹了一脚。 “还不速速退下!” 那人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佝偻着身子仓皇而出。 萧鸿渐是个中高手,急急把话题岔开,大家又重新聊起京城新近好吃的好玩的,肃王虽不悦,也不便再发作。 “三皇弟,听说你与定国公乐绍成之子私交颇好?”说着说着就把话说远了,肃王不经意间提起又提起一个新话题来。 “鸿渐素有从戎之心,奈何舅父舅母总是担忧过于期望,若能得定国公亲自手书一封劝解,也好全了他这份心意,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这时,萧鸿渐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三皇子施礼:“早前鸿渐也曾登门拜访,奈何定国公大人总是百般推诿,若能得宁王殿下成全,鸿渐感激……” 他话音未落,便只听得三皇子重重地将酒杯拍在桌上的声音,一时之间,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萧公子此言是说本王有左右定国公心意之能?” 他的话犀利又尖锐。 “本王长居太华,莫说与定国公从来未有交集,便是与乐小公子有些交情,也不过是小辈之间的友情罢了,本王何德何能,竟敢说动定国公前辈?定国公前辈胜迹无数,在军中素有威望,萧公子以此言污我,改日本王倒要请御史大人奏明父皇,还本王一个清白!”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一向柔和的三皇子竟会在此时发难,成王见情状不好,笑着脸来打哈哈。 三皇子转而向肃王作揖请罪:“还望大皇兄勿怪,只怕皇兄也是被萧公子蒙蔽了才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每个男儿都该有报效国家的心愿,只要萧公子如实地与令尊令堂言说,何愁此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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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让萧鸿渐羞赧地无言以对,肃王面上也是讪讪的,暗地给他使了个眼色,萧鸿渐立刻会意,跪下向三皇子请罪。 凡事适可而止,穷寇勿追。三皇子叹了口气,扬扬手:“无妨,此言入得本王耳中,听听也就罢了,可若是再敢与他人言说,只怕谁,也救不了你。”他言语中警告的意思,除了檀琳,相信大家都懂了。
那人摇摇晃晃地退出大殿,瘦弱的身影在长廊一排排灯盏的映照下,拉得更长了,他的面色异常苍白,白得似乎不像正常人,他的脸瘦成了巴掌大小,只有一双黑黑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自嘲地坐在了长廊边上,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什么时候才得解脱? 一个小侍女犹犹豫豫地在他身边绕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来问他。 “公子,你还好吗?可要些热茶水暖暖身子?” 是了,这个时节,还远远不是春天那般温暖的季节,夜里很凉,加上此刻的心境,他竟簌簌地发起抖来。 好心肠的小侍女。 他想起了昔日还是大家公子时候,尽心温柔服侍他的那些女婢,那时候,他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天之骄子也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多谢……”他的上下牙直打着寒颤,“请问府上……可有一个名叫……沈烨的仆从?” 小侍女瞬间睁大了眼睛,听到沈烨两个字,她的表情一下子就丰富多彩起来。 “仆从?没有,不过,倒是有一位公子~” “公子吗……”他突然呵呵呵地轻笑起来,原来他也…… 宿命吗?这是宿命吗?逃也逃不掉的……宿命吗? 小侍女有点着慌:“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可否,帮在下请来那位公子一叙,在下与他,是很好很好的……故交。” “故交?”沈夜沉吟。 “是你。”正是昨日在茶社门口,让他有片刻失神的,那个人。 “你……你……你来了……”
“父皇的万寿节过几日就是了,今次父皇命本王担负起宴会中的安全事宜,兹事体大。本王听说三皇弟前段日子在广州遇上了刺客?可有受伤?”成王很快就换上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来,面色尤其担忧,仿佛真的感同身受一般。 “这……为兄可是听闻,最近有些前朝余孽颇有些不安分呐……” 肃王方才连着被打了两回脸,心情着实不够愉悦,冷冷地打断他:“三皇弟可是太华山最得意的弟子,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二皇弟你,父皇早前不是命你严查刺杀一案么?可有进展?” 成王脸上的尴尬之色只是一瞬,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对于这件事还真的投入了十分的关心:“尚未,刺客当日尽皆自尽,线索全断了。不过依弟愚见,应当是那些前朝余孽无疑。想来,如能刺杀成功,自然是断我天朝臂膀,若失败,也可尽数推倒龙兵屿使者头上,破坏双方缔结和约,扰我天朝。” “呵,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肃王一杯酒下肚,嘲弄地盯着成王。 “死无对证,二皇弟这趟差事,看起来办得不错啊。” 成王听得出其中的揶揄,只装傻作不知。 宴席之上唇枪舌剑,最后谁也没落得些许好处,三皇子只安安静静捧着酒杯看戏,只待提到他时不软不硬地把话挡回去。 “三皇弟真是愈发进益了,父皇若是见了,必然高兴。” 临走时,肃王脸色着实不够好看,他凑近三皇子,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是不知,父皇何时才能想起召见三皇弟你呢?” 三皇子也不气,弯了下唇角,笑得坦坦荡荡:“不劳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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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几辆马车缓缓地渐次消失在夜幕中,三皇子站在宁王府的大门口,抱胸而立,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背后脚步声渐近渐响渐沉重,好像那脚步的主人,心中此时也藏着事一样。 “你见到那个人了?”沈夜的声音意外的有些沙哑。 三皇子没有回头,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想,一定是有些事,哪里错了。 沈夜欲言又止,直到见到那个人,他才惊觉,重生这件事,大约真是玄之又玄啊,那一刻,他心里的一些疑团,越聚越大,越聚越大,他想,终会有崩裂的一天吧。空有沈烨的身躯,却无沈烨本人的一丝记忆,与那人相处,他谨慎之又谨慎,而那个人,他应该是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那样的情状之下,并不适合仔细盘问套话。 也许,一些事真的要等待合适的契机吧。
三月十五是圣元帝的五十寿诞,今年的万寿节布置得比往年更为隆重。不少西域小国及附属国的国主都遣使来贺,四夷馆住满了异族客人。 相对于外臣进献的各色寿礼,皇子公主及后妃们倒是都格外神秘。因萧皇后提议一家人的寿礼若是等到夜宴的时候亲手奉上,那才显得骨肉亲情,圣元帝龙心大悦,欣然应允。 这是从龙兵屿回来之后,三皇子第一次进宫。其实大臣们之间心照不宣流传的三皇子失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单凭宁王此次立下大功而未得皇上设庆功宴一事,就足够大家反反复复揣度圣意的了。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的方向,三皇子打开雕花的红木剑匣,仔细查验了一遍。 “多少人都盯着你,自己当心。”下马车之时,沈夜叮嘱了他一句,他这样的白衣之身,自是无法入内的。只不过,随马车侯在宫门口,如果出个什么突发事件,也好有个接应而不至于慌乱。 三皇子点点头,他与沈夜定下此计之后将可能出现的反应都分析了一遍,确定算无遗漏,才安心了几分。宁王献剑,意在……鱼饵已经放下,只待,愿者上钩。 踏入宫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武荧,二人相视一眼,武荧面若常色,只作不熟,与三皇子浅浅施了一礼,跟在三皇子身后迤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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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庆的鼓乐转换成了古朴的礼乐,虽然这是寿宴,因是帝王之宴,亦平添几分严肃之感。 他起身,从宫女手中接过剑匣,暗暗平复下心情,一步一步。他前行得很慢,步子却十分有力。 再一次见到那个在心底痛恨了无数次的人,他压抑不住的恨意依然无法停歇。原来时间,并不会让某些情感随风散去,反而经过风刀霜剑的威压,会更显深刻。 一步。 这真是……父亲吗? “夷则,你要体谅为父。” 两步。 还是父皇……吗? “朕不单单是你的父亲,更是整个天下的君主。” 三步。 终于……又见面了。你此刻的表情,那是高兴?还是厌憎? “你当着三公之面显出妖形,这已经是关乎整个皇室血统纯净与否的大事了。” 四步。 高高在上,生杀予夺……你也会想要父慈子孝吗? “幸好如今你已易骨成功,再无一滴妖血。朕已下诏,当初你乃是被人构陷,亲眼所见亦可以是幻象。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朕的好儿子,当朝的三皇子。” 五步。 真是可惜了,但那大概不是我想要的。 “你母妃的衣冠冢已入皇陵,待朕百年之后她会一直陪伴在朕身边。” 六步。 你所拥有的,我会在你的注视之下,一点一点,全都夺走。 “只要你能安安分分,做朕的左膀右臂,朕又何尝愿意不认你这个儿子……” 七步。 真想看看,到那个时候,你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呢? “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朕的苦衷你应当能懂,朕也是……无可奈何啊……” 八步。 九步。 …… 刚好二十二步。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汉打脱牙,和血吞。 他静静地抬起头,恨意早已消失得无踪影,他的面上满是孺慕之色:“儿臣知错。”
他走到皇帝的面前,掀衣跪下。 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朗声道:“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 圣元帝的额前垂着十二冕旒,即使距离如此之近,依旧看不清楚此时的他是何种神情。但想来,大约,不会是喜悦吧。每当看到这个儿子,就会再一次提醒他曾被一介妖女蛊惑,千古一帝的美名总要在野史中留下污点,怎会高兴? 三皇子眉毛挑了一挑,眼睛的余光扫到一旁,他看到咸宁公主的母妃宋昭容,冲着他妖娆一笑,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心中莫名地便划过一丝不安…… 轻轻地,他抚上剑匣,修长的手指在长长的匣子上跳动。低头抬头之间,他的眼睛瞥过那女人,她好像格外关注这匣子呢,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看……坐在宋昭容旁边的白露则对着他轻点了下头。 情势来不及多想,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况且有白露的示意,想是无妨,三皇子轻轻将剑匣打开。及至看到里面躺着的完好无损的青铜剑时,他心中稍稍的一丝不安也按压了下来。而瞥到宋昭容脸上那明显愕然无措的神情,他心中又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疑惑。 皇帝将剑提在手中,扫视了一眼,他并没有特别满意或是不满意的表示,只是重新放回到剑匣中,示意内侍捧着剑与众位别国使者及大臣们一一观看。 看到那把剑的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异样的神情。整个麟德殿,大臣们忍不住开始左右交谈,议论纷纷起来。 “这……宁王竟然献上一把有瑕疵的剑,这不是当众给陛下没脸吗?” “是啊……各国来使都在那看着呢,还是把带裂纹的剑……” “本以为宁王是个聪明人呢……” “幸好本官没去宁王府送礼,吓死本官了吓死本官了……” 底下炸开了锅,大臣们惊疑不定地偷眼望向三皇子,而三皇子正立在御前,神情却并不显紧张,他本气质高华,即使是在这样局促的情境之下,依然泰然自若,似乎别人议论的,根本就是一件与他无干、无关紧要的事。 有人率先出列,带着几分高涨的愤怒:“帝者,万民之父母也,陛下千秋,天下百姓同乐。即便宁王殿下非陛下之子,亦当聊表孝心,况宁王乃陛下亲子,亲子以瑕疵之物献于父上,不孝耶?不忠耶?不敬耶?” 有人附和:“天下大同,皆陛下之功也。宁王献此物,莫非是在指责陛下德行有亏?” 又有人言:“剑者,百兵之君也。以剑有瑕隐喻君之有过,其行恶也,其心可诛!” 武灼衣本被授意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参与进来,但是见此情形不好,想出来帮忙说句话,却被三皇子一个坚持的眼神制止住了,只得怀着满心的不安按兵不动。 大家议论得越来越凶,圣元帝不耐,摆了摆手,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中,众皆停止,齐齐地跪了下来。 “宁王,你可知罪?” 见陛下不怎么高兴,不少人心中都有着一些幸灾乐祸的念头,齐齐看向这位年轻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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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沉默良久,一句话都没有,正在众人皆以为这个大不敬的罪名他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瘦的年轻人出列了,他沉稳的声音久久地回响在麟德殿内。 “敢问陛下,宁王何罪之有?” 有人急吼吼地跳出来:“放肆!陛下面前,你竟敢如此大胆质问,周胜芳,你简直是恃宠而骄!” 圣元帝右手一挥,那人悻悻地闭嘴退了下去。 “周爱卿,你且说说,宁王为何无罪?”圣元帝的语气不偏不倚,很难听出来他这会儿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是偏帮宁王呢还是想要治宁王的罪。 只见到那周胜芳落落大方地向捧剑的内侍低头施了一礼:“总管大人,可否请将此剑允本官一看?” 众人都在冷眼看他,这周胜芳是傻了吧,平时哪怕再正直,在这个时候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一把不完美的剑,任他再巧舌如簧,也都别想蒙混过关。 周胜芳接过剑,手指在剑身之上轻轻滑过,似摩挲,似品鉴,突然之间便大笑起来。 左仆射不悦:“周胜芳,御前失仪,还不速速退下?!” 程太傅慢悠悠地接过话来:“左仆射大人息怒,何不先听听周大人有何妙解?” 周胜芳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向着圣元帝再施一礼:“陛下可曾听说过细柳山庄?” 细柳山庄在江湖上可算得上是一个传说。圣元帝早年夺帝位之时没少同江湖人士打交道,细柳山庄这个名号,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点点头,示意周胜芳继续说。 “细柳山庄的第一任主人周之澜在功成身退之后,回乡做了农夫,晚年醉心于兵器铸造,曾撰写一本《兵器图录》,上面罗列了许多历史上有名的兵器,臣与细柳山庄的二公子交好,曾见过此书,记得有一名剑为冰裂纹剑,铸造之法早已失传,且几乎没有古剑流传下来。但看此剑情状,似与其绝类。臣敢断言,若《兵器图录》所绘为真,那么此剑应是冰裂纹剑无疑。而铸造此剑者,必为通晓此秘法的大铸剑师!” 三皇子适时地出了声,他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不错,此剑确系冰裂纹剑,铸造此剑的铸剑师,便是昆吾门的大铸剑师,卢天。” 卢天何许人也?文臣们或许不知,但武将们却纷纷心思涌动起来。 吴博将军有些激动,亦出列点头表示赞同:“卢天之能,放眼天下,尚无一人能与之匹敌。若是他铸造的,那么末将相信这真的是一把好剑。末将也曾想请大师帮忙铸造一把剑,奈何……” 吴博将军素来耿直,不偏不倚,连他也这样说,那决计是不会有假了。圣元帝闻言很是愉悦,命内侍把剑捧上来,放在玉案上仔细观摩。 大臣和外使们则纷纷恭贺皇帝得一至宝。 三皇子远远地望了周胜芳一眼,微微点头表示谢意,而后者,则回以一记饱含着无奈的苦笑。 正要折返回座位上时,忽见有一内侍匆匆而来似有密报低声报与皇帝,说在封地抱恙未能赶来拜贺的蜀王送上来的贺礼有三件是逾制之物,修习法术的本来耳力就不错,他听到皇帝咬着牙冷冷地低念了一句,若是没听错的话,那句话应该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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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公主们的礼物皆已送上,肃王送上的是一扇绘着圣元帝从起义到登上帝位到开疆扩土全过程记录的白玉屏风,高贵奢华。咸宁公主送上的是绣着一百个寿字的绣品,年纪尚小的建安公主什么也不会做,就给歪歪斜斜地写了个寿字送了上去,也逗得圣元帝开怀大笑。成王送上的则是一道秘折。 接下来便是后宫的妃子们了,大多是些好吃的吃食,贴身的绣品之类。轮到宋昭容,她的宫女端上来了一个与三皇子的剑匣一模一样的匣子,当时她的脸色就变得惨白,连连对着那宫女使眼色,还是皇后笑了她一句,将她拉住。 皇帝也很有兴趣地对着皇后说,难不成宋昭容如今也改走武技的道路了? 因有三皇子的珠玉在前,皇帝饶有兴致地亲手将剑匣慢慢打开,他一看到匣子内的东西,神色就变了,快速地合上来,冷冷地瞥了一眼宋昭容,只向着内侍挥挥手。宋昭容情知中了暗算,神情萎靡,噙着泪想说什么,一想到此时此地,只得垂首随内侍离席。宋昭容以下便是白露品级最高,她这一走,白露的位次被提上了一位,离圣元帝又近了一些。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大臣们依然面上端做着样子,只是一举一动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失仪之处,惹怒圣驾。 看到了那个东西以后,圣元帝心情和精神都有些不济,就连听到高丽国使者要为天朝皇帝陛下献上一份特别的礼物,都还是强打起精神才能勉强让人看不出他的疲累之色。 礼物所占的空间颇大,高丽国的使者使了四个人方才完全展开,缓缓移到皇帝面前。 那是一幅绘着整个天朝疆域的地图,高丽在其上标明的是附属国。那地图据说奇就奇在其材质刀枪戳不破,遇水亦不掉色。 圣元帝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站起身来也去触摸细看那地图。身为帝王,即使拥有的再多,又怎敌得过能在自己在位时看到天下臣服,四海来归的局面? 异变就发生在一刹那间。 正在圣元帝仔细端详那地图时,那四个从属不知从何处凭空变出四把软剑来,直直地向着圣元帝攻去。内侍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傻了,连动都不会动了,朝臣们大呼有刺客,几个胆小的已经抱起了脑袋,武将们虽手无寸铁,却还是纷纷冲上前去,局势几近失控。 圣元帝戎马一生,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到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他本来就足够警觉,见情势不好当即身体后仰,而后迅速后退几步,而宁王献上的剑正静静地躺在玉案上,他立即抓起剑来。这时候刺客的一把软剑已经攻了上来,却堪堪被圣元帝横着格挡开去,只听铛的一声,软剑直撞上青铜剑锋利的剑刃,当下被削成两段。 皇后连日来操持皇帝寿宴,精神本就不大好,被这瞬间的刀光剑影吓了一跳,竟生生晕了过去,而原本坐在右手边的白露却好像突然生出十分的勇气来,一面大声叫着护驾,一面抢先扑到皇帝身上似乎想要帮他抵挡斜面的刺客。 与此同时,另一把软剑从左侧面游移了过来,眼看躲避不及,却见一只酒杯极速飞来,硬是将那剑生生打落在地上,原来是危急之下,三皇子将灵力灌注进酒杯直直地砸向了那个人的手腕。这片刻之间三皇子已经飞身上前,他抄起刺客掉落的软剑将圣元帝紧紧护在身后。 情势骤然逆转,刺客见势不妙,转而将矛头直指殿中玉阶之下座位最前且穿着最为华贵的人,那正是肃王和成王。 圣元帝被保护得如同铁桶一般,而两位王爷却暴露在刺客眼皮之下。肃王成王对武艺皆只会一些皮毛,面对着刺客左躲右闪狼狈极了。他们坐在臣子的席位上,拿着臣子做挡箭牌,刺客动手时便极大地被钳制住,几名文臣因此还被误伤了去。 就在这样混乱的时候,突然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几只木头做的鸟雀俯冲下来,向刺客所在的方向激灵灵扑过去,打乱了他们的攻势。 那是……来不及多想,趁着这时机,三皇子纵身跃上前去将剑锋直逼向刺客,他的攻势毫不容情,直指死穴。 待得宫中侍卫赶到时,战局已经结束,四名刺客被三皇子伤及要害以后全部服下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无一活口。 肃王虽然闪得快,却还是被剑划破了脸和手臂,此时刺客已死,危机已除,他怒气滔天地站出来推了三皇子一把,用下了九分力气,而三皇子心思一转亦顺势倒在地上,刺客的断剑恰好就在旁边,他的手摁在上面,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宁王殿下!”一声声的惊呼,那是离肃王成王位置极近的文官们,若不是宁王殿下及时赶到,他们只怕也要像付太师大人和文尚书大人那样成了刺客的剑下亡魂了。 周胜芳扶着混乱之中跌了一跤的程太傅,脸上满是不赞同的谴责之意。 “住手,混帐!”圣元帝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怒意。 肃王咬紧牙关,转身跪在地上:“父皇明鉴,三皇弟明明就可以动用术法轻轻松松让那些刺客伏法,他却偏偏不用,累得父皇受惊,累得付大人和文大人身死,还累得儿臣……” “住口!你这孽子!”圣元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程太傅叹了口气,不知是失望居多还是责备居多:“肃王殿下,恕老臣直言,那种情况下,宁王若是动用法术,焉知法术流不会波及伤害到陛下龙体?” 即便是事急从权,伤了君上,那也是无可饶恕之大罪。 肃王垂头丧气,程太傅一向不理会朝堂之事,却如今为了一个卑贱之子来指责自己……一定要除掉李焱,今日之事,无论是谁人指示,受益最大的无疑是…… 李焱?难不成? 他黑着脸在想这些,白露好似不嫌事大一般惊叫出声:“陛下,宁王殿下的手……” 蜷缩在一边的成王也是一幅极其担忧的样子:“父皇,还是快为三弟治伤吧……” 一场好端端的寿宴成了这般,圣元帝也没办法再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后续之事可以改日再议,但是说好的在他国面前立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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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三皇子受了伤,圣元帝便只留下肃王成王,命三皇子回府养伤。 才出麟德殿,武荧紧赶几步低声与他说,有人在雯凤馆旁的废墟之处等候。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三皇子飞快地回想着那诡异的一幕。 雯凤馆坐落在白露的寝宫和淑妃宫之间,那原本是淑妃惯常抚琴的地方,淑妃故去之后,因宫人大意,竟一把火将其焚成废墟。 才踏进雯凤馆,听得一声不怒自威的声音,那…… 竟是圣元帝!他不是召肃王成王去御书房了吗? “是焱儿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和苍老。 三皇子上前几步:“是。” 圣元帝一直不说话,三皇子也静静地陪在那里。不知道皇帝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没有光亮,没有侍从,他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焱儿,你也……想你母妃了么?”很久很久,久到三皇子以为,圣元帝他完全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一般,突然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伤感。 “红珊她,那么温柔,那么美好……朕还记得朕将那璎珞送予她时的情景,那时候,她就端坐在这窗下抚琴……” 圣元帝自顾自地说着。 三皇子暗自哂笑着。 “若她只是个普通人……若她不是妖……那该有多好。朕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朕怎会忍心赐死自己最深爱的女人……” 三皇子静默着不说话,这里黑黢黢的,什么样的面容,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思绪,都统统被掩饰在这黑暗之中。 “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圣元帝语气一转,“你今日做的很好,朕十分满意。” 看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三皇子不禁冷笑出声。 “看到了吗?当真是个好父亲啊。” 他握紧拳头,处理过的伤口怎经得住如此折腾,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夜很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声响。 “你受伤了。”有人轻轻走来。 “无妨。”他毫不在意,“习惯了。”
出了刺客事件,圣元帝震怒,命令武灼衣立刻带领禁军搜捕可疑人士,若不是出宫门的时候正巧遇上他,要带个内侍出宫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宁王府的车驾就侯在宫门后,旁边还有一辆颇为简陋的马车。两人走来时,见那马车的门帘正巧掀起,却是程太傅,程康寿。 他意味深长地对着三皇子遥施了一礼:“宁王殿下大才,往昔是老臣小觑了殿下。只是卢天不过一介草莽而已,恐当不得天下第一铸剑师之名。” 三皇子怎敢受程太傅如此大礼,他微微将身体侧开,温和一笑:“当得当不得,皆是陛下说了算。陛下既已为此剑赐名‘摧日’,而摧日今日又得立大功,卢师傅做个天下第一铸剑师,倒也不负虚名。” 程太傅亦回以一笑,放下门帘,马车渐行渐远。 远远地,几句诗,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他?” “呵,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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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轻轻地闭上眼睛。 沈夜也在暗自思索着什么。 马车里很安静,静得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清晰。 “出了何事?” “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突然一齐出声。 “哼,你那个妹夫,还真是胆大妄为!”停了一下,沈夜先开了口,他穿着一身内侍的衣服,面上的表情却又那样不屑,看起来略有些……滑稽? “檀琳?”三皇子的面前划过一个人的身影,微微木讷的脸,喜怒无常的脾气。 那会儿,三皇子刚进宫门,沈夜就看到沈烛鬼鬼祟祟地从隔壁马车上跳下来,怀里还抱着个跟三皇子那红木剑匣一样大小的匣子。从马车的小窗向外看去,咸宁驸马急匆匆地从宫门中出来,接过那匣子,然后打发沈烛离开。这个剑匣,昨日才打造好送来宁王府,怎会这般凑巧偏跟咸宁驸马的贺礼撞了个个儿?沈夜情知不对劲,正巧这时候看到一队外使浩浩荡荡地经过他们的马车。 “打晕了个使者混了进来。运气不错,使臣跟那宫门守卫报了名号,那守卫只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竟如此轻易?”三皇子有些不敢置信,成王的安全防范怎会如此儿戏? 后来沈夜找到武荧说明了情况,而后面武荧做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助三皇子化险为夷的,那些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你呢?又是怎么受伤的?” 三皇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宴席上的刺杀,然后略有所思地说出了自己看到的那诡异的一幕。 “木头做的鸟雀?” “跟我们当日在广州遇上的飞鹰攻击姿势有些相似。”三皇子肯定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这偃甲是一人所造。” “谁放出来的?” 当时情况太危急,那鸟雀出现得既突然又迅速,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离肃王成王最近的人?也就只有近枝的皇亲国戚了,而且放出这偃甲的目的分明是为了给两个人或者其中之一解围以赢得逃跑的时间。会是谁呢?咸宁驸马?国舅安国公?圣元帝的表姐夫镇国公?还是……另有其人? 沈夜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你没觉得,你府上混入奸细了吗?” 一模一样的匣子,那样巧合的时间点…… 三皇子低笑:“看来,都当宁王府是来去自如的地方啊。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嫌自己命太长了。”
武灼衣奉旨搜捕刺客余党,武荧却早已在宁王府的书房候着了。 据她所言,在听了沈夜告诉她的消息之后,她便去寻了白露,然后两人一起来到麟德殿的偏殿,因白露如今在宫中炙手可热,宫人也愿意私下里为她行个方便。皇子公主后妃送上的礼物都要经过检验才能送到皇帝面前,如果有人想要掉包,也只可能在这里做小动作。果不其然,在偏殿里,她们见到了两个同样大小同样外形的红木匣子。 武荧苦笑着摇摇头:“殿下,若不是公子及时示警,今日您要是将那东西献给皇上,只怕我们……” 所有的筹谋,都将会一败涂地。 那匣子里装着的,是一条死去多时的蛇。 沈夜冷笑一声:“看来,你这妹夫还真是恨你啊。” 缓步踱到他眼前:“你打算怎么办?” 三皇子此时却镇静极了,以余光示意武荧继续。 后来白露取来一条璎珞换进那匣子里,又将宁王与宋昭容的标签互换了一下,那以后的事就是他亲眼目睹的了。 “那是……母妃的璎珞。”三皇子低低地说了一句,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如何。 “那璎珞,白露她,是从何处得来的?”他记得皇帝曾经下旨封了淑妃宫,将淑妃生前的一应衣物首饰全都交由皇后登册入库,又怎会落入白露之手? “荧记得,白昭仪说是皇后赐给周才人,而后周才人又私下里送予她的。”白露今晚在刺客面前维护圣元帝的举止让他很是动容,当场便晋封了她做昭仪。 那个周才人似乎是前段时间皇帝的新宠,后来不知因何故又迅速地被皇帝遗忘在了后宫三千佳丽中。牵扯到后宫争宠,三皇子也就不多问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串在一起,似乎哪里有了眉目,却又不甚明晰。 “那个宋昭容,为何要如此针对于你?”这般恶毒的做法,简直是不死不休了。沈夜想不通,三皇子也想不通,记忆里,宋昭容虽然有些浅薄,却一直安分守己,何况母妃那种淡然的性子,几乎与这个妃子没有任何交集,更遑论刻骨的仇恨? 想不通就暂且丢开,三皇子赞许地望向武荧:“此事你办得甚好,若非如此,那人一眼就能看出宋昭容是绝对没胆量送那不祥之物的。只一璎珞,足以让她百口莫辩,相信萧皇后也会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武荧盈盈拜倒:“荧不敢居功,此事全凭昭仪娘娘之谋。对了,方才昭仪还托荧问计于殿下,往后她在宫中该如何行事?” 没想到只几个月,白露便学会了在后宫生存,问计是假,要他的一个态度才是真吧。 “你觉得呢?”三皇子反问。 “母以子贵。殿下以为如何?”武荧脱口而出。 呵,那人像是会重视子嗣的人吗?单凭一个稚儿便想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白露未免太小看了圣元帝,也太高看子嗣的作用了。 “就依你之言转告于她,还有,告诉她不要自作聪明,谁是谁的倚仗,她该知道。” 沈夜见三皇子明显有些精神不济,当机立断帮他做了决定。 “是。”武荧退到书房门口,隐约地,听到三皇子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让她,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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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只剩下三皇子和沈夜两人,沈夜迟迟不走,三皇子也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他回想起一件事来。在雯凤馆废墟,他曾亲耳听到圣元帝提及三皇子的母妃是妖。 “你是妖?”很平稳的语气,不是询问,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心中的想法。 “怎么?你害怕?还是厌恶?抑或是……觉得我……面目可憎?”可怕的寂静,三皇子半天都没有说话,而等他开口时,他的语气冷淡得又好像要把人推向千里之外。他背转过身,不让人察觉他此时的一丁点脆弱,他的神情之中带着一点点紧张,却一点都不觉意外,似乎沈夜心中所想口中所问的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难怪,你是上古神裔,又怎会看得起我这个妖人异类。身负妖血而致众叛亲离,害死母妃,累及师尊,封印之痛,易骨为人……这些又岂会是你能知晓的!” “你不愿留下尽可离去,本王绝不强求。”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倒让沈夜笑了。 “易骨?虽然从未听闻,不过听其名解其意倒像是再世为人一般。你说本座乃是上古神裔,你怎不说本座如今与你一样亦是再世为人?” “借人躯体而重生,易去妖骨而为人,一样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违逆天命。你看,既然你我都是逆天之人,逆天之人又怎可不做出一番逆天之事呢?” “你不怕……?” “怕有何益?天意从来高难问,可若是不争上一争,甘心吗?……” 他在问三皇子,也在问自己。 “自然不甘!”三皇子话音未落,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想岔了,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不禁也笑了。 “现在本座知道了你最大的秘密,而你也知道了本座最大的秘密,彼此之间还需要有什么隐瞒吗?”沈夜伸出手来。 “如果你愿意,你倒是可以把本座抓起来杀掉……你会吗?” “…………”三皇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他伸出未右手来握住沈夜的手。 “不会。”
53 “有件事……”三皇子开口道:“玄珠。” 从龙兵屿回来之后,三皇子面见过圣元帝一次,向其禀明合约之事,那时候他只呈上去了合约的后两条。因早前得知厉宁葭与玄珠的关系,他怕此中另有隐情,便含糊地提了玄珠那么一句,那个时候,圣元帝稍有几分愣怔,然后便有意不愿多说这个问题,将其一笔带过,他情知有不妥。后来托千红阁查访遇到不明势力阻拦,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沈夜看向三皇子,三皇子点点头。 “是,未免与那人正面对上,寻找一事,一直是在暗中进行。” 至于当日在广州城所遇上的刺客,这些日子思索下来,愈发肯定是肃王成王二人捣的鬼。可是查出是谁又能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仍是那人在位……只能徐徐图之,不求速战速决,只求一击必中。 “说起来,你的情报里不是说宋昭容与檀琳不和么?怎会……?”情报似乎有误,这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若说檀琳拿公主威胁于她,檀琳虽然放肆,却还真没那个胆子动皇家的金枝玉叶。况且…… 檀琳此人,并无太大志向,一向是混吃玩乐,荒唐事没少干。他本是世家子弟,因长了一副好相貌而被宋昭容看中,做了咸宁公主的夫婿。而公主嫁过去后才发现,人果真是不可貌相的,别人称赞的话也是不能全信的。在权贵圈中,檀琳算是隐藏得比较深,可是自打娶了公主以后,他开始原形毕露,斗鸡走狗吃酒马球无所不能,今日肃王得了漂亮戏子,他会闻风而至,明日镇国公得了几坛陈年好酒,他也会登门拜访。只要有好玩的,就必然能发现他的身影。就在与成王形影不离的前一个月里,他还与肃王夜宿闻香楼好几回。檀家一向明哲保身,不肯参与朝堂上的派系党争,而檀琳别的没学好,只这一项却是老老实实秉承祖训的,跟人玩就是跟人玩,除却这个,再没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致。 当初圣元帝选中这个女婿,一来固然是因为公主本身自己愿意,二来也是因为檀家虽不是上等世家,但家风一向甚好,与众多权贵世家都有联姻。可谁能料到檀琳竟然是这样一幅样子,公主烈性,归宁后曾经数次要求皇帝准许与驸马和离,都被压了下来,皇帝甚至放下重话,只要他还在一天,就绝不容许二人和离。公主见此路断然行不通,遂搬离了公主府另寻别院居住,故而如今夫妻二人竟是两看生厌。 这些早在回京之时,武荧便将京中贵族的重要情报呈了上来。 公主与驸马夫妻关系如冰,宋昭容也屡有微词,甚至曾经求到皇后面前想让皇后帮忙求情,几乎就差真的撕破脸了。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如此偏帮…… 而细想想,檀琳与他,更没什么利益纷争恩怨纠葛,说到底,也只可能是给人做了刀子替人办事与人消灾罢了,可是在整个檀家都神神在在作壁上观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跑出来站队,真的不是突然头脑发热了么? “檀琳,真的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玩世不恭么?” 三皇子和沈夜在书房里相谈了一夜,不觉天已大亮了,下人送来一封密函。 是白露托人送出宫来的。 宋昭容被人施了厌胜之术。 周才人,死了。
白露要掩盖璎珞一事,本来周才人也是活不成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周才人就死了,还偏偏背负了一个诅咒之名。 而宋昭容被关进冷宫,一直在大呼自己是冤枉的,自己什么也没做……皇后问她都还记得什么,她茫茫然说不知道。 死掉的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你相信诅咒这回事?”沈夜嗤之以鼻。 不知道。 诅咒这种事,有时想信却不能信,有时不想信却不得不信。
54 最后宋昭容还是给放了出来。 在宫里浮沉二十多载不是白活的,有人帮忙将她原本要送给皇帝的寿礼呈到了御前,那是一幅画着他与她初相见时候的画。皇帝追忆往昔,心一软,相信了她的说辞,加之公主一直跪在殿外求情…… 但此事完了以后,听说咸宁公主不知听信了何种谣言,怒气冲冲地回公主府寻驸马的晦气,却正巧遇上驸马在白日宣淫,一时怒气上涌,还动手打了驸马带回府上的男宠,这以后公主跟驸马的关系更恶劣了。 离万寿节过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刺客余党没找到,刺客亦不是高丽国人,成王一口咬定那刺客是前朝余孽,并坚持证明自己当日在宫中的安全防范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 成王未免太自作聪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愚弄皇帝,皇帝虽年老不比当年,但心里绝对是有一面镜子的,这样的理由用一次尚可,用两次?又不是毫无蛛丝马迹可循。 三皇子笑了一下,那日断剑划破手掌,以为不过是个皮外伤,谁料到当时做戏做得太足,实打实地摁了上去,伤到了筋脉,将养了这许多天,皇帝还不时地遣人来问,着实赚足了关注。 养伤的这段时日,有一些变化悄然发生。除却皇帝的关心,许多大臣也纷纷登门问候,宁王府原本门可罗雀,现在好歹也像个王府的样子了。因宁王府的前身是前朝镇国大长公主的府邸,那位公主最喜搜罗奇书异志,有时候周胜芳等人也会来府上走动走动,美其名曰抄录孤本,三皇子索性将琅嬛阁圈出来,每隔一段时日便开放一天给贫穷的举子们,免费提供笔墨纸砚供他们抄录,这一举动赢得了朝野上下的一片赞誉,穷人家的书生们也十分感恩戴德。而白露在后宫中的地位愈发稳固,萧皇后之下,俨然以她为尊,成王之母王贵妃则常年在后宫中诵经念佛,早已沉寂多年。
“公子最近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呢,精神也足了。不知道是不是婢子看错了,总觉得公子的眉眼……” 清晨听到窗外一阵鸟雀呼晴之声,沈夜想起今日要同三皇子一起去慈恩寺,据说慈恩寺的圆得大师今日出关,将要主持举办盂兰盆法会。三皇子修的是道,本来是不能去的,但是说起来这圆得大师是个开了天眼的人,师尊清和长老亦对他神往不已,拜访拜访也是无妨。 “你多话了。”沈夜漫不经心地听着侍女在耳边絮絮叨叨,重生之后的这张脸明明平平无奇,怎会…… 那侍女见主人不悦,赶忙噤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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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得大师是个妙人,就算是权贵想请他帮忙解签算命,他也都一概憨笑着摇首以对,要么缄默不言坐枯禅,要么东拉西扯打哈哈,俨然一个撒疯卖癫的老和尚,他总说,天眼是为有缘人而开,但是从来没人知道在圆得大师的法典里,有缘人到底是个什么。乞丐也好,皇帝也罢,佛家眼中,皆如幻花掠影。 “传的最多的是前朝末帝的故事,那一年末帝微服遇上在外云游的圆得,圆得非拉着他问他生辰几何。末帝耐不住他的缠功,说了自己的生辰,圆得掐指一算,寻了个当口就逃了。末帝与左右笑他是个癫和尚,就把这人给抛诸脑后了。圆得却连连摇头,直叹金龙将灭,潜龙在渊。后来果然应验。” “哦?那岂不是与雩风的寓言之能如出一辙?”沈夜有了一点兴趣,“世间万物有序,命盘已定,像你我这般中途生变的,不知又有几人?” 说来也巧。才进得寺中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和尚端着个破钵盂从厨房溜出来,慌不择路,正好打个照面,正是圆得大师。三皇子有一年从太华山归来,那时候在宫中被大皇子奚落,心中苦闷彷徨,又听宫人们在传颂圆得大师的光辉事迹,便偷偷独自一人来找他。 “多日不见,大师仍是一如往昔的健朗啊!” 圆得大师嘴里叼着一块素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涨红着脸憋得不行了。 好容易缓口气指着三皇子你你你了半晌。 记得那年也是如此,寺院仍是寺院,大师仍是大师,连院中粗壮的梧桐都没改样。而他,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迷茫无措的他了。 这一步步走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知又有谁能一直不离不弃陪伴左右,相伴着走向那永无回头之路的地方? 高大的树下,三皇子和沈夜并肩而立,阳光斜斜地透过细细密密的叶子缝隙照射在地面上,洒落在他们身上。三皇子含笑着望向圆得大师,沈夜则是一幅探究的表情。 圆得大师叹了口气,摆摆手:“三殿下,你再问老衲,老衲也就一句话,你已经贵不可言了,干嘛还老纠结这个问题啊!” 记忆有些重合,当年的他听说有开了天眼的大师,特别想知道未来的自己将会怎样。可这个拽拽的老和尚即使在知道了自己是当朝三皇子以后依然兴致缺缺。 “殿下自然是贵不可言的,又何必来问老衲。” “大师错了,都已过去好几年了,本王都已放下,为何大师还放不下呢?” 圆得大师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他捧着钵盂,勉强做个合十的动作,表情突然就转严肃了:“殿下说的是,是老衲愚驽了。” 他走上前几步,余光触及到三皇子身边的沈夜,眼中顿时流露出奇异的光彩:“阿弥陀佛,敢问施主……” 有时候真的不能不去相信所谓的眼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无法言说呢,譬如圆得老和尚怎么都不愿意为三皇子看相,又譬如圆得他一眼就看中了沈夜,非拉着他要跟他说道说道。 如果圆得大师的“有缘”当真可信的话。
56 圆得带着沈夜去了禅房,沈夜对圆得这个传说也有些好奇,倒是十分配合。只剩三皇子一个人静立在院中的小亭子里。 慈恩寺对三皇子而言,委实不是个好地方。这里总会让他想起那晚听到的圣元帝的话,会让他想到母妃便是在这里惨死。即便是皇家贵胄,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无法庇护最爱最牵挂的人,就终究是无能,这让他挫败,也更让他奋发。 或许有一天,当他成为了整个天下的主人,当命运完完全全握在自己手中,最在意的人,便不会那样轻易地……就离去了吧。 “三……三哥?”一个有些轻柔又带有几分不确定的女子的声音,含糊地揉在偶尔的叶子沙沙声中,几不可闻。 三皇子的手突然尖锐地疼了一下。 他转过头来,那是一个容貌身量都还有些小的女孩子,却梳着妇人发髻,辨其眉眼,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哦,原来是那位宋昭容的女儿,宴席上匆匆见过几面,私下并无来往,印象也不深刻。 “三哥……你的手……光……咦……哦哦,抱歉呀阳光太刺眼,我看花了。”咸宁公主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动作里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皇家的孩子能有几分亲情?建安公主小小年纪就会隐藏起好恶之心,更不用说成年了的皇子皇女。记得去岁他初回宫,正巧在御花园碰上玩闹的建安公主,公主哭闹不止,他一时想起了幼年时候的自己。走近前去,她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住了,噙着泪珠的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可能是鬼迷心窍了,他取出一块本是买给母妃的她生前最喜爱的甜心糕递给建安,又摸摸她的头哄她别哭了,建安公主乖巧地点点头,而等他转身离开以后却一把将其掷在地上。他走远了吗?不,那时他并未走远,无意间听到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多此一举。帝王家的孩子太早懂事,真切的手足之情反而是这世上最难求得的东西,又怎敢去奢望?注定一世畸零么? 他心里还藏着别的事,实在没心情理会,冷淡地抱胸站在那里:“何事?” 咸宁公主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三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父皇怎么可以这样,檀琳他……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公主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伤心事:“二哥也可恶,明明知道我们才是亲兄妹呀,他为什么要处处帮檀琳说话!那个……那个,他还是从成王府被送进公主府的!呜呜……他纳小妾也就纳了,我睁眼闭眼当没看到,可是他宠着……当我是死人吗!” 越说越离谱了,这种事三皇子怎好多话,何况也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而方才骤然又显现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生出了一丝忧心,只得扶额呆站在那里,思绪却已神游天外。 “说起来檀琳真是够混帐的!以前没那个人的时候,他虽然不讨喜,但还记着日日回家,虽然圈了个院子谁都不让进,总归还是过日子的……呜呜现在……带着那个人一出去就四处耍玩,到处找不到人影,本公主的脸面全被丢……” “吱呀——”禅房的门开了,沈夜走了出来,咸宁公主看到三皇子一闪身,急上前几步,眼前的身影已经瞬息移到了别处,嘴巴惊得都合不上了。 三皇子站定身子。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他的手往前虚抓了一下,仿佛想要抓紧什么东西,却很快又放下。 沈夜面上却是一幅云淡风清的表情,看三皇子如此,倒有几分诧异,眉头稍稍皱紧了一些,随即又松了开来。他的唇角微微一弯,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到。 “无事,不必担忧。” 三皇子盯住他的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好像要努力从中抓住一些端倪。细细碎碎的叶片有从树上落下,落在两个人的发间,颈间,或有细微的风划过,那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忘了说话。 之后。 三皇子绕过沈夜想进禅房去。 “大师开天眼耗费太多精力,不要打扰他休息了。”沈夜拦住了他,“断先生曾说慈恩寺的茶甚好,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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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咸宁公主有点困惑,这个人的面容有种好熟悉的感觉,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夜并未理会,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咸宁公主直直地看着沈夜,突然间,脑子里闪现出一个人的脸,那张讨人厌的脸。她摇摇头暗笑自己草木皆兵了,下一刻,笑容僵在脸上…… 她一把抓住沈夜的衣摆,脸色都变了,呼吸中还带着几分急促:“沈烛,你是沈烛什么人!” “松手。”咸宁公主在哭诉的时候,沈夜正好出来听到了个尾巴,一猜就知道她是何人,因顾及着三皇子,他忍住把她甩开的冲动,不想这女人更是变本加厉,竟然开口质问,不知死活! 细究下来,这人跟沈烛简直是云泥之别,不但面容不似,气势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说沈烛不过是个只会媚言惑主的祸水,那么这个人周身的气度,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低头臣服。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眉毛……鼻子……嘴唇……眼睛!是了,檀琳那厮最喜欢的,就是沈烛那双眼睛。而眼前这个人若是遮住下半张脸的话,忽略掉他眼神里凌厉的光芒,跟沈烛…… “咸宁,你放肆了。”三皇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沈烛何人也?也敢与本王最倚重的人相提并论?你在这时候提那人……” 三皇子一点情面都不留:“是在故意羞辱本王吗?” “不是……三哥,真的不是……”咸宁急得语无伦次,她还没忘自己的来意呢。 “噤声。”沈夜突然抬手,止住了她想继续哭诉的势头。 墙外有人说话。 “小烛,别再跟我闹别扭了。你也知道,那个凶婆娘我这辈子都是甩不掉了,大姓豪族不愿意娶她,最后这个苦差事落在了我头上,谁让我们檀家就是个小门小户呢?” “你……你骗我……都是假的,还打我……” “冤枉啊小烛,我对你的心天地可表。是,那天我是头脑发昏踢了你一脚,后来我不是给你跪下赔过不是了吗?再说了,我都为你做了那种事了……老头子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埋怨我好多天,还请了家法……嘶,现在后背还疼呢……以后他们哥仨再怎么着我都不掺和了,让他们自己斗去!” “你……真的还疼吗?” “哈不疼了不疼了。对了,你不是有个哥哥在老三府上吗?我想法子把他弄出来,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你……你果然是在骗我,你竟然!” “……你想哪去了,我就是想着把他赎出来,他要科考也好,做小生意也好,都由他……” “不……还是不用了……他跟我……跟我……一样……” “小烛,别听寂如那死秃驴的鬼话,什么生了像你这样的眉,会饱受亲人至爱什么生离死别之苦。佛祖不是最要普度众生的吗?既然众生有苦,那和尚为何不舍身相助?所以说他的话不能信,你放心,只要我檀琳仍在,就决不让你的亲人有难。” “……嗯……” 声音渐渐地远了,听不到了。 咸宁公主狐疑地瞅了一眼沈夜,又想到方才那两个人那样肆无忌惮的调情,她的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 “三哥!”又呜咽起来。 “罢了!”三皇子头疼不已,真是不想被卷进来啊。 “你到底想怎样。” 咸宁公主擦了把眼泪:“若三哥有朝一日……能不能允妹妹和离……” 三皇子打断了她的话语:“莫要胡说!” “不,我没有胡说。” 咸宁公主见三皇子与沈夜再不理她,越走越远,一跺脚。 “三哥!” “檀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夜的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 “自私虚伪,假仁假义,负心薄幸,伪君子!”咸宁公主犹自嘟囔着,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三哥你等着!” 58
“那个……你别放在心上,我对你,绝无轻慢之意……”三皇子放下茶盏,郑而重之地对沈夜说。 “…………”沈夜正在神游,听三皇子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说,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说什么?”他也很严肃地收回了飘忽的思绪,放下手中快要凉透的杯子,认真地看向对面的三皇子。 “…………算了。”三皇子将头撇向一边,掩饰地咳嗽了几声。 沈夜也未再深究,他有些疑问,又有些踟蹰:“本座的样貌,与那沈烛相比……” 三皇子立刻打断他:“怎会相似,他那样自甘堕落的人,怎配……”他话没说完,自己先觉不妥。 在宁王府设宴招待肃王成王那晚,他就察觉有些事情,不对劲,但那时正赶上万寿节那么大的事情,故而暂且搁置。王管家说过,沈烨沈烛是同胞兄弟。但是同胞兄弟之间即使差异再大,也一定有很多相似之处。 那日他因何惊诧,还不是因为看到沈烛那与大祭司沈夜酷似的面容,虽然两个人气度千差万别,但他那卑躬屈膝的态度看在三皇子眼中,不适感乍然而生。沈夜,即使落到一样的地步,也绝不会有这样的举止。如果当初两人的处境交换,三皇子也相信沈夜同样有办法脱身,而沈烛,同样摆脱不了被人轻忽的命运。 有些人,注定不会甘于自贱,甘于平庸。 如果说冥冥之中还有天意这回事,最肖沈夜的不是沈烨,反是沈烛,倒真不知天意应在了什么地方? “前日偶遇断先生,他方从江陵回来,见到本座大为吃惊,说几个月不见,看到本座竟有些不敢相认。你觉得呢?” 三皇子呆了一呆:“我……我也……不知。” 朝夕相对,如果从来没有注意过,只是些许细微的变化,也早被潜移默化地认同了,怎会有所察觉? “今日有人也是这个意思,本座在想,沈烨这个身体,还真是有趣啊。”他伸开双手,静静地看着掌上的纹路。 “对了,前些日子说要查沈家之事。”沈夜将手握起,“可有收获?” 这……长安沈家原本也是官宦之家,沈烨沈烛的父亲沈定,还是前任礼部尚书。后来被牵扯到一桩贪墨案中,沈定被判秋后处斩,沈家就此落败。而沈烨沈烛兄弟被双双发配入宁王成王府中为奴距离贪墨案都过去好几年了,据翻阅从前的卷宗,罪名很扯,显然是有人下了绊子。听不靠谱的传言,沈烛还是成王侧妃点名要的,当然这个点名也可能是托词。 沈家旧仆走的走卖的卖死的死,已经找不到知情人了,沈氏兄弟的案件牵扯到成王府,又被人有意压着,要跟成王府对着干还不到时候,着实不好下手去查。或许知道内情的,也只剩一个沈烛了吧。 59
马车驶出慈恩寺。一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大约都是为着盂兰盆法会呢。 沈夜本以为怎么也要听圆得大师讲几句佛法的,却不想三皇子趁着法会还没开始就命人驾着马车离开了。 行至闹市,车驾突然停下,车夫在门帘外回说,车轴坏掉了。 要么等府上重新派辆马车来,要么就只能走着回府了。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了后者。 只是,他们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下马车。闹市中有人认出了马车上宁王府的标志,在人群里大呼了一声,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便连人带马车被团团围了起来。才伸手掀了一下门帘,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三皇子赶忙放下了门帘退回来,人越围越多,外面嘈杂声愈加震耳,两个人在马车中面面相觑。 车夫焦灼地向人群喊让一让让一让,但是,根本没人理他。 只听得马车外有人慷慨激昂地说着宁王殿下如何如何体谅寒苦的学子们,如何如何鼓励大家苦读奋进,如何如何为大家提供便利,接着一声声的附和此起彼伏,又有人提到长安西市收养孤儿的善堂亦是宁王出资,还有每月中旬给人义诊的大夫,那是居于宁王府上的客卿“岭南医客”断先生和他的弟子……年轻人最易激动,这么一号召,大家纷纷向三皇子表露自己的感激之情。 本是微服出游,本来不想引起那么大阵仗,本来能避则避的,可到了这般地步,三皇子也只好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沈夜紧随其后。 三皇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一瞬间,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看到两位气质高华如明月的公子一前一后出来,有人振奋地叫出了声,然后更多的赞叹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胆子大的小姑娘带起了头,一只圆圆的东西隔了老远砸过来,三皇子惊讶地往旁边一躲,那东西滴溜溜地滚落在马车上,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黄橙橙的香瓜。 有一人,就有第二人,第三人……大家哄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竞相效仿,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果子、香花、荷包一个接一个地往宁王府的马车上丢,一边丢还一边欢呼着招呼着,三皇子见情势越来越混乱,狼狈地扯过沈夜的手跳下马车,直往人群里挤,大家兴奋地有人大叫截住他们,有人指指点点在这边在那边,还有人晕晕乎乎地被带着团团转。长安城许久没有如此盛况了,不止是落落大方的少女们,就连矜持的读书人,还有未出阁的闺秀小姐,以及年长的大叔大妈,大家的情绪一被带动,都一起参与了进来。 “跟紧,快跑。”三皇子脸上冷冽的表情被撕裂开来,换上一副不知是讶异还是无奈的神情。 慌不择路地,他拉着沈夜一直往前跑,而后面很快就有人发现两个人不见了,只扬声招呼了一下,人群便跟着他们追了过来,两人一直跑,大家一直追。路两旁,卖东西的也不做生意了,有的甚至参与到这行列里来,而跑不动的就只管指着他们笑。 “夷则,这边!”他侧过头,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面还带着几分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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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想不到啊夷则,你也有今天!”无异笑得喘不过气来:“不行不行,我一定得告诉闻人……” 就在三皇子和沈夜两人被追得焦头烂额时,本应远在西域的无异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两人被他带着跑进一扇小门中,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乱撞之下竟跑到了乐府的后门附近。 诡异的沉默。 莫名的静寂。 无异灼灼的目光粘在了三皇子身上,自上而下,从左向右。 “你……你们……你们俩几时这么好了……”挠挠头,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一幕,怎么看,怎么都像在做梦一样呢? 沈夜闻其言偏侧过头去,他的视线轻轻滑落,触及到两个人还交握着的双手之上,那手心里潮潮的润湿感还如此真实,忽然间就感觉到牵着他的手悄悄瑟缩了一下,他定定地瞅着他与他两手相握的地方,尔后那有些茫然的眼神缓缓掠过三皇子的脸,直看向他的眼中,他的心底。 三皇子如梦方醒,忙松了开来,只觉手掌心汗津津的,不知是他的,还是他的。 “抱歉……一时情急……”他慌乱地跟沈夜解释,好像也是在如此暗示无异和自己。 “对了夷则,我得告诉你件事!”无异也没多想,兴致勃勃地拉住三皇子,而三皇子就这么被硬拖着拖走了,落在身后的沈夜突然之间有那么一瞬的发愣。 风吹拂面,一半柔软一半干枯的翠薇花瓣顺着他的衣领滑落进颈间,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那样的反差,一丝丝凉意油然而生。
今日倒巧,定国公在,傅夫人恰好也从天玄教回来了。 “无异,恭喜你跟闻人修成正果。”三皇子温和的笑意发自内心,在听到要和闻人成亲的消息从眉飞色舞的无异口中欢乐地飘出来之后,他真是从心底为两个好朋友而感到开心。看二老欣欣然的神情,显然已经是知道了。 “婚期定在下个月。闻人还有公务在身,我们已经说好了,婚事就在百草谷办……夷则到时候能来么?” “竟这样急?东西可都还来得及准备么?”他微微蹙眉,“不用你说我也是必去的。” 无异欢喜地摆摆手:“我好不容易才哄闻人松了口,当然要趁早呀。好夷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们就说定咯!” 定国公冲三皇子拱拱手慢悠悠地开口道:“夏公子肯来,真是我乐家之福,不过此事还望莫要声张,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麻烦,三皇子想起近日肃王成王频频的小动作来,赧然地向定国公赔罪:“连累乐前辈,是晚辈的不是。” 他听说定国公在京城的一些生意遭到打击,暗中一查,原来是有人在恶意竞争,肃王求取定国公支持不成,暗暗揣度他已与宁王沆瀣一气,虽然手里没证据,却还是悄悄地把他们给一起恨上了,成王也颇为乐见其成,推波助澜的事没少干。 “虽然已尽力补救,但是……” 无异不高兴地打断他:“夷则你也太见外了,事情又不是你做的,你惭愧个什么劲!再说了,他们也没想错,我乐无异本来就是支持你的,我有钱我就乐意!” 说着说着凑到定国公身边讨好地撒娇:“老爹你也支持夷则的,对吧对吧!”看到无异如此,三皇子心知他的心结已经解开,心中大为宽慰。 定国公无奈地拍拍他的脑袋:“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转而正色对着三皇子:“夏公子,既已远离朝堂,有些事老夫不便再去插手。但无异要怎么做,这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那就不是老夫所能管得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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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傅夫人也在,关于天玄教的事沈夜自是想当面请教于她,而无异与夷则分开了半年之久,也有许多话想说。 回想起从前种种,四人结伴而行,还像是昨日一般。三皇子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如同正在做一场梦,而梦醒了就又回到了过去。可是想来又好像以前的那些欢愉那些快乐,那才是梦里的情景……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幻? 无异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是怎么怎么讨得了闻人的欢心让她最终松了口,三皇子也含笑着听着为他而开心。 只是忽然无异便不说话了,紧咬着双唇,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夷则,对不起……” “……?”三皇子惊讶地望了过去。 “那个桃拔……”
从龙兵屿回去的前一夜,无异来找他说话。朋友就是朋友,即便之前再不愉快,当得知对方需要自己,仍是二话不说,随叫随到,哪怕是性命攸关,也毫不含糊…… “夷则,那天的事,你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连我,你也要隐瞒吗?”无异终是忍耐不住,问了出来。 “我……”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如果只是寻常小事,你不想说也就算了,可是……那次竟催动了甘木之力,可见那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也帮你分担一些?” 不想说,只是不想让好友白白担心,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一遍又有何益?徒增忧心罢了。 奈何他执意要问,三皇子握紧了手,“你知道,我从不肯做无把握之事,那是……仅有的一次。戈兵俑一波连着一波,我力竭不能战,我以为……将要死去……没想到……没想到……” 原本也未想过去寻死,原本只当是去发泄一下,原本杀死那些妖兽根本不在话下,谁能想到竟然会有那么大波的……逃之不及,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母仇尚未得报。 与自己交好之人的命运还与自己紧紧缠着。 天下或许会落入那两人之手。 还有她,她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些,都还没能…… 数只戈兵俑挥舞着钝器向自己袭来,纵然是钝器,那样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打在血肉之躯上,也是有性命之险的。 就在一瞬之间,异变突生,有冰冷如水的月白色光芒如光罩一般洒落下来笼罩在他左右,而那些灵体就像是被缠绕住了似的,凝固住不动,最后竟似被什么束缚之物所召回,诡异地退了回去…… 事情就是如此,原也没必要跟无异隐瞒,只是多少有点自己一个人暗自饮泣的意味。 他背转过身去,快走几步,只听得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无异弯腰捡起。 那是一个,碎成两半的桃拔。 “这是……这是……仙女妹妹……” “大概还是我太过无能,在乎的人总也没有办法留住……甚至连一点念想也……”那桃拔他一直随身带着,或许是打斗中被强大的灵力流所震碎,而在发现它不复如初以后他也没舍得将它丢掉。 “……夷则,不要再伤心了,仙女妹妹,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无异走近前来抚上他的肩膀。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恍若今日生。 是啊,过去的……真的,再也没有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沈夜的那张面容来,有一点点恨他不争气的神色,又有一些些期许的表情,但那……大约真的只是太累了,所以出现幻觉了呢。三皇子回转过头,苦笑。 若沈夜在,大概只会冷冷地说他没有丝毫长进吧。 真的是到了要放下过去,慢慢走出来的时候了啊…… “这桃拔我拿去帮你修补修补吧,也免得你老睹物思人,伤身伤心。”无异强作欢笑。 62
“是补不好了么?”三皇子偏过头,不敢看他。 “玉碎再难还,石头大概也是一样吧……人都已不在了,一件死物留着,又能怎样……”他平静地如是说着,只是紧握的拳头泄露出他此刻心情的焦躁和浮动。 “不,也不是……”无异为难地说道:“这小小的物件怎会难倒本偃师,我本来是拿了些许金子把它给镶补好了的,可谁知一觉醒来竟不见了,我和阿谨一起找了好久都没找着,真是奇了怪了……” 阿谨三皇子还有印象,就是无异在龙兵屿碰上的一个孤儿,初见的时候他正被收养他的远房亲戚打骂。无异见他可怜,又见他对偃术很有兴趣的样子,且又诚心诚意的,还有十分天资,便与三皇子言明把他带离了龙兵屿。 “罢了。”三皇子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只有一片冰冷。 “无异,这次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带着乐前辈和傅前辈走得越远越好。” “啥?”无异瞪大眼睛,满是不解。 “天,大概要变了。” “夷则,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吗……”无异一阵惊讶,他低下头,声音也慢慢低落下去。 “为什么……” 那……那要是以后我学到了更厉害的偃术,是不是就能帮你了? ……这……或许可以…… 那好,等我变强以后再来问你,到时你可别再装傻啊~ 他该怎么告诉他,夺嫡之路并非所想的那样一帆风顺?稍有差池就有可能牵连甚广,甚至赔上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三皇子故作轻松地说道:“但你也说过我若是缺钱花也尽管直说啊。你看,如今以宁王府之名所开设的善堂以及琅嬛阁日常支出的消耗皆是由你出钱,这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想想若是单我的那些家底,只怕什么也不够做的。” 他的心底,奇异的只剩下一片平静:“无异,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难道你忍心让闻人担惊受怕?你忍心让乐前辈牵连进来累及他一世英名?况且,我那两个皇兄绝非善类,若是伤及你……” “我哪有那么弱!”无异抗议,“我有昭明剑心之力,又会偃术……” 三皇子转过身去,再不敢看他澄澈的眼睛。 “可是我,赌不起。” “那沈夜呢?”无异紧赶上几步质问他。 那沈夜呢? 那沈夜呢? 那一刻,他如遭雷击一般,定定地站立在那里。 半晌,没有答案。
三皇子最终仍是没能对乐无异解释这个问题。 后来他也想过,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沈夜与他并肩而行? 而等他有了答案,等他心里想得再通透不过之时,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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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异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一脸的不高兴?”三皇子奇怪地看着沈夜。怕被眼线瞧见,两人换了身衣服从后门悄悄离开,一路上沈夜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被徒孙威胁了,这种事好意思说出来? 沈夜,我不知道你在夷则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要是你敢伤害他,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沈夜一想到这恼人的一番话,步子就落后了几分。 “无事。”停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说也奇怪,若是放在以前,这种情绪根本就没有出现的机会,威胁算什么,不过是弱者喋喋不休的牢骚罢了,不值一提,然而…… “要是他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万勿放在心上。”三皇子心思通透,一想就明白了,瞅着他的眼睛故意这么跟他说。 “本座怎会跟他一般见识!”沈夜脸一沉甩着袖子往前走,只是,他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胡闹!” 他瞥了一眼三皇子,很快又偏过头去,越过他匆匆往前走几步。 “咳……走过头了。”那是三皇子低沉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沈夜的错觉,他竟从中听出了几分笑意。 “……” 才进府就听管家回报武灼衣方才匆匆赶来,现已是在书房候着了。想到今日市集上发生的事,三皇子与沈夜相视一眼,难道竟传开了不成?一时心情都有些凝重。 好的口碑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愈广愈好,但根基尚浅却暴露于世人眼前,这并不是好事,反而白白给了肃王成王一个把柄。 一场普通的出行,最后演变成这样,这真是始料未及。
“娘娘您可千万千万别赶着去触霉头啊,陛下他……”大总管周誊在白露耳边低语了几句,白露会心一笑,拔下头上的白玉簪子塞到他手里:“多谢大总管提点。” 陛下当然会生气。陛下老了,虽然他是曾斩杀群妖叱咤风云的开国皇帝,虽然他也曾一世英名,但是人越老精神越不济,就越害怕突然有一天哪个人会拿刀剑指着他夺去他的所有,即便是亲手足亲儿女,也不例外。说起来,陛下最近对身边人也是越来越猜忌了,今日之事虽是个意外,可是难保不被有心人抓到小辫子,还是当早作打算。 “谁!”厉声的呵斥,从御书房内室传出来,白露不动声色地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陛下可是嫌蝉声太吵了?臣妾已命人拿网罩上去把它们给粘了下来,想必也能稍减几分烦躁。” 白露温柔地走到圣元帝身边,放下手中的花瓷盅,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帮他按起穴位来。 圣元帝长吁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白露柔柔地开了口:“臣妾来的路上,听到今日出宫回来的宫女们都在议论一件事情,大家兴致可高了呢。” 圣元帝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说起来,宁王殿下当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呢,今日在市井之间可是被许多姑娘们给团团围起来抛掷花果,魏晋之风重现,这真是一桩风韵雅事啊!” 白露做出一副憧憬的表情:“臣妾在想,陛下当年的容貌比起宁王来必定是不遑多让的,唔……应该比宁王殿下还要好看!” “哦?”圣元帝睁开眼睛,抚摸着胡须大笑起来。 “陛下没听过民间传过一句话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臣妾眼中,陛下必然是最好看的。”白露顺势偎进圣元帝怀中,没有人看到,她的眼中流出的一丝精光。
64 圣元帝召见的旨意比想象中来的更迅速。 三皇子站起身来要走,身后一声低沉的声音却让他片刻失了神。 “带上这个。”一卷稍薄的书卷被塞到手里。 “那是……!”三皇子惊讶地望向他。 母妃信佛,今日之前,他曾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抄录了一百遍金刚经,而趁今日之机与沈夜去到慈恩寺,将那经卷供奉在了藏经塔中为母妃祈福做功德回向。当时沈夜亦陪着抄录了一些,那时候,他以为他是抄给他离世的亲人们的。 沈夜摇摇头,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我烈山部自上古至今信奉神农,不容更改,虽然被神祇所遗弃,亦不可供奉其他。若神明有知,降罪于我,我尚且不惧,但若是累及小曦他们……” 经历了以前的诸多事,沈夜早已不再相信什么神明,然而重生之事又让他铭感颇深,或许祈福什么的真的有用也未可知?只是他只抄录了一卷便想到,万一……呵,做与不做,不如不做。 叹息,怀恋。 强大如沈夜,亦会有这样脆弱的神情,这是三皇子从未想过的。然而稍加思索,他又笑自己太过想当然,是人当然都有软弱的时候,不管是谁,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亦都逃脱不了,只是隐藏的是深是浅,愿意在谁面前表露而已。 传信的内侍已在催促,不能再拖延下去。他迟疑了一下,留下这样的一个沈夜独自一人,委实有些放心不下。他亦尝过几千余个昼夜未敢有任何期待和眷恋的滋味,那感觉……虽生犹死。 “你……” 沈夜唇角动了一下,似是在笑,但那笑,比面无表情更让人难受。明明是七月之天,他却感觉周身冷冷的,一股寒意直冷彻到骨子里。 “无妨,快去吧。”他摆摆手,“小鬼难缠,别让人久等了……” 然而他剩下的话语被打断,再没说出口的机会。 只是略微犹豫了片刻。三皇子走近前去,下一刻,轮到沈夜手足无措,愣在当场。 在这以前,沈夜从未想过,三皇子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是那般清冷的人啊…… 他只是,轻轻地,抱了一下他。他并没有再说话,也不必开口,所有的情绪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没有任何绮念的,只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动作。 或许是常年修习水系法术的缘故,他的体温很凉很凉,连带着那个拥抱亦是冰冷冰冷,可是那其中却散发出一抹暖意,一直到达沈夜的心里。 65
宫人内侍们围在一起扯皮说悄悄话,间或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是肃王来御书房的路上,在月门外看到的情景。 他是嫡长子,父皇却迟迟不立自己为太子,反是那个妖人的儿子近来频频博得众臣的好感,今日又……这绝不是好现象!肃王心里不痛快,不由得冷哼一声,看到大家的笑意都凝固在了脸上并纷纷作出惶恐的表情,他面上显出满意的神情。 这时候,宁王正好迎面而来。宫女们看到宁王,又是想看,又迫于肃王的威压不敢看,一时之间鸦雀无声。而看到宁王捂着额头匆匆行了一礼,肃王故意伸手拦住了他。 “三弟这急匆匆的,莫不是不愿见到为兄?”仔细地绕着宁王走了几圈,突然伸手按向宁王的手。 “哎呀!你流血了!怎不招御医来看看!” 他那担心的表情不似作伪,如果忽略掉他隐隐加重的手劲的话。 宁王冷冷地退后几步,肃王的手冷不防落了个空,只见到宁王也不再多加遮掩那流血的额头,只狠狠地盯住肃王,他眼神里轻蔑的意味让肃王心中大怒,然而忌惮于他的身手却又丝毫不敢妄动。他容貌本极盛,然而此时此刻无人再敢注意这些,那冷峻的面容上沾了血后非但不显污垢,反给人几分惊心动魄的冲击。而肃王竟被他这警示的眼神惊得连连后退,直被逼到墙角处,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嘁,得意个什么劲!”肃王望着宁王远去的背影,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雯凤馆已经重建成个小佛堂的样子,里面供着什么佛,宫人们都不知道,这里只有皇上和宁王殿下会不定期而来,宫妃们若要礼佛自有自己宫中的佛堂,何必来这晦气的地方,听说此地半夜还会闹鬼,大是不祥,大约是去世的淑妃不甘心,魂魄总会飘来看看罢。 三皇子从怀中取出那卷经卷,轻轻地摩挲着,然后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堂中的小书架上,焚起香跪在案前。这里并不供什么佛,只有母妃生前的一些贴身衣物而已,到了这个份上,三皇子真不知道该说圣元帝是多情还是无情。明明下旨赐死母妃的,是他自己啊! 淡蓝色的烟气袅袅升起,不经意间钻入眼中,有一些些酸痛,想要闭起眼睛,又恐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全是母妃那慈爱的脸庞。 身后脚步声轻轻的,夹杂着一声叹息,又是怅惘又是自怜,他知道是谁,并没有转身的意思。 白露亦拈起一支香,点燃拜了三拜,一回头看到三皇子额头上的血几乎要凝结成块,唬了一跳。 “殿下!怎会如此!” 她自是知道陛下跟宁王起了冲突,不过以为是发泄一下而已,谁知竟动了手?明明那事已经解决了呀! 她抓起一把香灰覆上了三皇子的额头,又是不解又是生气:“你们是父子,他竟然也毫不顾忌?” “无妨。不过是稍逆了他的意,他气不过罢了。说起来,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 白露摇头:“殿下也太不当心了,微服出去怎会让人如此轻易地就认出来?殿下现下根基未稳,如履薄冰,这下被人盯上了可怎么是好?今日我与陛下分说只言是长安城的姑娘们爱慕殿下,故而闹得如此大阵仗,亦不知陛下信了几分……” 如此啊,三皇子回想起圣元帝的举止,思绪飘到了天外。 看其神情听其言语,似乎是对这件事信足了十成十,然而依照圣元帝的性格,他的猜忌断然不会被一介宫妃所左右,白露今日的做法固然消除了他一大部分的疑心,可是怀疑的种子种了下去,终究会发芽长大而成参天大树,到时候只要有人稍加挑拨…… “放心,他不会的。虽然他有猜疑,但是他需要一个合乎他想法的继承者,只要仍在他规划之内,他就绝不会动手除掉我。” 想到武灼衣今日赶来报信最后所提到的一些事情。 陛下已下令停止追查万寿节一案,说是已有定论。另外,除开宁王府已有的两千王府卫兵,陛下又命他从北衙禁军中抽调一队羽林卫护卫宁王府。 三皇子他早就怀疑,圣元帝只冷眼观看而不出手,似乎是有意在看几个儿子内斗,只要不伤及性命。至于目标是谁……众人皆知宁王法术高深,若真是来行保护之责,倒是贻笑大方了;而若单取监视之意,自然也是暗卫更能有成效,可是却调派了羽林卫这种目标大而易于防备的卫队,这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想通了这些,三皇子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那这伤……”白露小心翼翼地询问。 三皇子轻笑了一下。 让他娶新妃?还是萧家的大小姐?可能么?暂不提他与肃王这暗地里不死不休的架势,单说萧家这嚣张跋扈的气焰,娶来个王妃闹得家宅不宁后院起火?圣元帝他可真是为自己着想的好父亲啊! 圣元帝见他跪在那里沉默着低头不语,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时焦躁。从来没人敢忤逆于他,偏这个小儿子屡屡挑衅他的威严,实不能忍。怒意之下抓过手边的茶盏丢了过去,而三皇子他,也不避不躲,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顺势摔倒在一旁。 于是就成这样了。 后来呢? 后来怀中的那卷经书一不小心掉了出来,圣元帝眼神还真好,问他那是什么。他静静地回说今日与母妃抄录了经书祈福,特意留下一卷想供奉在雯凤馆,也离母妃稍稍近一些,让她能感知自己的心意。 提及到淑妃,圣元帝脸上划过一抹哀伤的表情,半晌不语,最后让他回去好好思过,写个悔过的奏折呈上来。 而退至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圣元帝低沉的一声。 “从明日起,你来上朝罢。”
66 三皇子回府的时候,伤口已经完全处理好了,对沈夜,他只说是不当心撞上了墙。沈夜了然地点点头,也不拆穿他,谎言委实太过蹩脚,既然他想瞒着,那就当不知道好了。 挥退下人,沈夜拿出一封信来递与他,三皇子瞥了一眼那信封,只有一个烨字,但字迹苍劲有力,颇有几分风骨在其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这是……” 打开来一看,随即转头讶异地望向沈夜。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宁王府有各家的奸细,这是他与沈夜早就知道的事,之所以没有一举拔除这些钉子,也是想到明枪易躲,索性那些可疑之人皆在控制之下,想做什么小动作也能及时发现,而且也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在其中。说起来宁王根基浅薄,要摸清楚谁与他同一阵营并不难,可难就难在各家奸细传回去的讯息里,宁王与大多数大臣们都开始交好,这种消息传回去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直到户部尚书曹家和左仆射家也向宁王示好的消息传到肃王成王耳朵里以后,对于再传回来的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就得思量半天了。 “从慈恩寺回来就发现这信在我房里,必是有意趁我不在的时候放下的。”沈夜挑着眉,“沈烛……似乎暗中有什么举动。” 那信杂七杂八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字的顺序还是颠倒的,根本就不知所谓,起初沈夜看得莫名其妙,后来才发觉那并不是普通的东拉西扯,内里竟藏有玄机,每一竖行都藏着一个数字,而往下数出这个字再将其连在一起读,居然可以组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廿日未时故地重游。 信的末尾“切切”两个字还特意大了好几分。 这个沈烛……竟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倒还真是轻看了他呢……但是……但是谁能告诉他这个故地在什么地方啊……沈夜有些头疼。 毕竟此沈夜非彼沈烨,事态不明,戳破了没准还要坏事……还真是…… 三皇子踌躇了一下:“不如邀檀琳一叙?照他这么宠沈烛的样子,大概会带他来吧……”
不过一试罢了,没想到五日之后檀琳还真把沈烛给带来了,三皇子此刻都有些敬佩檀琳了,如此肆无忌惮地公然与新宠出入,还能不被家族与皇帝斥责,这其中固然有皇帝不愿与世家撕破脸的意愿在其中,但檀琳能如此逍遥自在也算是他的本事啊。 席间,三皇子有意邀檀琳一人去乘风殿后堂赏玩新奇玩意儿,并命沈夜带着沈烛去偏殿等候。而檀琳在听到三皇子提到“阿烨”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猛地飘到沈夜身上,他那放肆而轻佻又带有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在沈夜身上打了好几转,却忽然觉得自己似被一前一后两道凌厉的视线缠住,顿时全身发冷,如坠无边的深渊,若不是定力还好,面上伪装的平静几乎要撕裂开来。一道,自然是宁王殿下,而另一道…… 有趣,一个所谓的客卿啊,如何会敢有这样逼人的气势? 67
“小烛,你哥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檀琳抱着沈烛,摩挲着他墨黑的长发,心中全然是满足。他贪婪地吻着沈烛那美丽的双目,却在不经意间脑海里闪过一道不善的目光,突然就感觉脊背凉了一下,真是,真是见鬼了! 哥哥啊……过去的哥哥冲动顽劣而不爱读书,或许在别人眼里是沈氏的不肖子弟,但在他心里,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哥哥。而在父亲被冤屈致死之后,哥哥收起了那副公子哥儿的习性,突然一反常态地发奋起来,他说他定要重新让沈家门楣光耀起来,让小烛再也不用受苦。 然而啊…… 沈烛轻笑,是什么,让原本一幅赤子心肠的哥哥变成了如今这样深沉的模样?成王,宁王,还有……你,你们…… 他懒懒地回檀琳:“哥哥自然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沈烛仿佛想左了……”沈夜提笔,一个大大的蕴含着无限磅礴之气的烨字欣欣然落于纸上。 三皇子走近书案瞥了一眼,亦拿起一支笔在其旁添了一个夜字,两个字各据半壁江山,似乎有意分庭抗礼。 “我以为那是你有意引导的。”三皇子满意地端详着这个夜字,斯斯文文地把笔放笔架上,“你怎么说?” “呵~”沈夜将笔扔向砚台,那飞溅出的墨汁弄污了烨字的半边,他却毫不在意,拔出三皇子放在案边的灵光祭灭,动作快得只一刹那,却见烨与夜从中齐齐地分成两半。 沈夜漫不经心地把带有烨字的那半截纸揉成一团,尔后两指比着锋利的剑刃,目光灼灼地盯着三皇子看。 “本座,是沈夜。” 三皇子苦笑:“本王莫名其妙地被你弟弟恨上,却找谁说理去?” 沈夜不答话,急速的动作只在一瞬,提起剑正指向三皇子的眉心,玄铁那冰凉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只要再往前一些,只要再走近一些……而三皇子却面不改色地直视着沈夜。 沈夜手中的剑倏地收回,施施然往门口走去,不过他有意无意压低的后半句还是让三皇子听了个正着。 “不畏惧生死,反相信沈烛能翻起大风浪来,没出息。” “……这怎能相提并论?”三皇子哑然失笑。 沈夜没有回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夏夷则,别太相信一个人,那会让你变得盲目。” 三皇子愣了一下,然后心念一动。 “本王,不是沈烛,自会有自己的判断。” 68
“所以说这里就是沈烛所说的故地,而这个就是他心心念念要传递于你的信息?”三皇子四下望着这倾颓的残垣破败的屋舍,一时有些感慨。 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原本亦是豪族世家的沈家旧舍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沈定是沈家上辈最有前途的后辈,却被牵扯进开国以来牵连最广性质最严重的贪墨案,他死以后沈氏一族呼喇喇如大厦倾,又经历各种层出不穷的落井下石,想来过去那段时日沈烛沈烨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夜在院中的老桃树下挖出了一个破瓮,一个层层包裹着的砖头大小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如果沈烛给的这份证据是真的……” 三皇子后半截话没说出来,沈夜已了然。 这本账本并非原版,而是一本抄录本,这本身就很让人难以置信,即便沈烛每天记下一点,又是如何做到不被发现的呢?况且。 “檀琳如此恩宠于他,若是他已……或是他一时不察反被利用……谁又能保证这不是成王与檀琳联合设下的一个局?一旦轻举妄动,眼前大好局势必然不复存在。” 三皇子赞同地叹道:“你说的对,即使要借刀杀人,也得要让刀子相信这证据是真的……况且若不能一击而中,引得成王背后势力反扑,那更是……” 打草惊蛇。 沈氏一案是圣元帝亲判,要推翻皇帝自己的判断本就需要更翔实的证据以及……合适的契机。
“中秋佳宴宁王缺席不知何往,胆子不小啊。”沈夜斜睨着一身太华山弟子装扮的三皇子,比之着皇子华服之时少了几分高贵,多了几许倜傥。 三皇子吓了一跳,从未见沈夜如此轻松地与自己开玩笑,莫不是生病发热了?狐疑地瞅着他,不过很快就顺势接下话来。 “所以在下可是冒着性命危险与君偷得浮生半日闲,君可有哪怕半分感激?”三皇子不客气地回以一句揶揄,“在下知道沈兄骑术乃是新学,不过沈兄能力通天,一蹴而就发生在你身上或许正是顺理成章?”话音未落一扬鞭,荡起一陌飞尘。 “在下先行一步,勿要让在下在前方久等!” 响亮而愉悦的声音回响在长长的官道上,沈夜看着三皇子连人带马越来越远的背影,愣怔了一下,不知要以何种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69
半弯的月渐渐沉了下去,天快要大亮,次第还能听得几声高高低低的鸟雀相互间争鸣的清脆叫声,然而稍停一会儿,也就只嘈杂了一小会儿,偌大的宁王府便悄然静寂无声了。 仆人们都战战兢兢地各司其职,连王管家都静立着守在殿外等候通传,他本是宫里调拨出来的,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此刻竟也有些微的紧张。昨日殿下与公子纵马出行,本来说好的离府几日,然而傍晚时分长安街上都已宵禁,却见殿下抱着公子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那然后,传闻宁王殿下落马受了重伤,太医院一众太医全部都被传到了府上。彻夜通明的宁王府,喧嚣了大半夜。 当时他看得真切,殿下自然是安然无恙,出事的,是现在正躺在殿下寝殿里的那位。昨日回来的时候他曾偷偷看上了一眼,那位嘴角一直在涌血,看样子伤得不轻呐。 殿下那时候那神情啊,那样杂揉着焦灼、害怕、担忧、彷徨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在喜怒从来不形于色的殿下脸上见到呢。 王管家踌躇了一下,也不知公子究竟是怎么了,竟累得太医前前后后诊治了一个晚上,连带着殿下也……想去劝劝殿下去歇息歇息,身体却被一阵风似的来人撞了个踉跄,好容易缓过来,回想了下,那是?前两天刚被派出去办事的,断先生?
回廊烛火灼灼,大殿却未点灯,漆黑一片,仿若无人,断春秋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只一瞬间,刺眼的剑光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断春秋的周围,泛着森森刺骨的杀意,断春秋唬了一跳,一个闪身,却见对方猛地停顿了一下,收回了那利剑。 “殿下!”断春秋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唰——”三皇子合上剑,移步走近于他。 “抱歉。”他抬起手虚扶了断春秋一把,他面容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及至看到静静躺在那里的沈夜,断春秋心头微微有些困惑,似是觉察到早前那股异样之感是从何而来,然而想到身后尚等候他回复的宁王殿下,他亦不敢再细想下去。 那是! 断春秋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断春秋转身躬身向三皇子施了一礼,忧心忡忡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屏退了所有的人,三皇子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愈发加重,他的心狂跳得厉害,却半分都不敢表现出来,右手紧握成拳,慢慢抬眼望向他。 “沈公子这是,毒发。” 毒发!?整个宁王府都已完完全全在掌控之下,谁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在自己眼皮底下投毒? “啪”的一声,只听到脆生生杯盏碎落在地的声音,片刻,三皇子已欺身上前。 “说清楚。”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容拖延的压迫。 南疆天玄教有一秘药名“生变”,药与解药乃是同对出现,药外用,可令人容貌有所改变,最适合用来逃逸。然则万事万物有一利必定就会有一弊,“生变”亦然,此药并非全然无害,一年之内若能服下解药,自是无恙,否则便会转为剧毒,让人身体慢慢变得虚弱,最后,死去。 “属下早年常于岭南行医,对此毒亦有几分了解。方才与周太医谈了几句,沈公子毒发之时口鼻血流不止,却寻不到一处伤口,寻常的止血之药对他毫无作用,还是周太医动用了家传秘术方才为沈公子止住了血,那时属下已暗中有所怀疑,诊脉之后更是……” 确认无误。 他时常奔波在江陵与长安之间,与沈夜并不会有常常见面的机会,所以上次见面之时会讶异于他的容貌会有如此之大的改变,那时并未多有怀疑,而今日联想起来,竟是! 一年的潜伏期,昨日发作,细算起来…… 三皇子颓然放下手中的剑,突然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若是现在寻得解药呢?” “这……毒与药本是相伴相克,如一钥配一锁,如今毒已发生变化,便是属下亦不知原来的解药还会否有效用……殿下勿忧,第一次毒发之后并不会立即致死,属下一定拼尽全力为殿下寻得解药。” 这时王管家走近三皇子与他耳语了几句,只见得三皇子无力地摆摆手,说让他回去罢,而待管家走到门口之时。 “慢!” 断春秋离三皇子极近,他看到三皇子突然露出几分沉思的神色,尔后冷哼一声,缓缓开口。 “带他去看看他兄长如今的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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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前沈烨还不是沈夜,那个时候沈氏兄弟的案情还未发生,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用上这等自损的秘药? 细想起来,沈烛与沈夜面见过几次,却从未对他的容貌有所怀疑,那时候三皇子他只以为沈烨本就是如此面貌,却从未想过,沈烨竟是用药改换了容貌,而这件事,沈烛本身就是个知情者,或者…… 他心里有个猜测。 或者那药本就是沈烛所下?而他,又图谋着什么? 生变的解药,无论有用还是无用,在断春秋未能配出能解此毒的解药之前,也只能暂求得傅前辈帮忙。只是不知为何,沈夜一直却昏睡不醒…… 周太医与沈定原是故交好友,据周太医回忆,十年之前,他曾在沈家遇见一名女子,亦是如沈夜这般病症,医者父母心,那时他心有不忍帮其止住了血。后来想到这个病患又向沈定提及时,沈定说那女子醒来之后已自行离开了。 昨日本是与沈夜一起出发前往百草谷的,然而才上了官道……他看到沈夜捂紧胸口似是忍着极大的痛楚,一个不察几乎要摔下马来,他心中一阵骇然,飞身而去接住了他,再看时,沈夜已经昏迷过去了…… 急急赶回府上,又招太医忙了一整晚,众人皆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生着病后来被强拉过来的周太医技高一筹帮忙止住了血。而那时的他,心里空落落的,做下的事,发下的令,全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甚至他还命人去公主府招来了沈烛……虽然檀琳直到今天早上才送沈烛过府来……
“殿下,驸马爷派人来催了,问什么时候沈二公子才能回去?”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呵~ 沈烛被带进大殿的时候,只觉得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感觉逼迫在他周围,他也远远地见过宁王几回,在他印象里,宁王虽冰冷不易接近,可他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恶意,虽然他能感觉到宁王对自己有几分好奇,但他就是觉得宁王不会屑于针对自己这个小人物。 今日是怎么了呢?是哪里不对了呢? 宁王不开口,沈烛却心中焦虑非常,他心中存有疑虑迫不及待想找人问个明白,然而…… 寂静良久,久到直让他以为自己正身处在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那种濒临死亡的静啊,静得让人害怕。 “殿下,哥哥他是如何……” 终是,按捺不住地抢先开了口,而三皇子等的就是他这句质问,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哦,如何中毒的吗?本王也想请沈二公子为本王一解疑惑。” 中毒?怎会? 沈烛惊疑不定地抬头偷眼望着宁王,似是不敢置信。而宁王却是面无表情,从他面上,他读不出任何信息来,不说其他,就连对哥哥此时生死未卜情状的担忧也根本丝毫都无,他刚刚去看望过哥哥,他心里既忧且疑,但此时他已被宁王这幅不在意的表情给激怒了,那些问题全都按压下暂且不提。 “太医说哥哥一直昏迷不醒,他是在殿下府中变成这样的,殿下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愧疚和担心?” “愧疚?” 三皇子慢慢站起身来,沈烛只见到一双脚踱到他的眼前,他又赶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 “担心?” 三皇子停在沈烛身前。他长长的身影落在他匍匐的身体上,将他笼罩成一团。 “沈二公子,你不觉得你遗漏了什么吗?” “我……” “你是他的手足,为何要对他用下‘生变’这种毒药,他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生变?毒药?不,她明明告诉我们,这是,这是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的良药啊……她……” 沈烛大惊失色:“殿下,求求你,救救……” 混乱中,他像是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三皇子的衣摆,三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他半提起来,凌厉的眼神直逼向他的双眼。 “他,是谁?” 71
胸口闷闷的,仿佛压了一大块怎么搬都搬不走的巨石,牢牢地贴在胸膛上,压抑得几乎想让他窒息。眼皮粘得紧紧,想要奋力睁开双眼,却只觉好似被莫名的什么东西胶着着,眼睛又酸又涩。看不到,听不到,触摸不到,周身只剩下无边无尽的沉暗,还有。 冷。 牢牢地裹紧身上的衣衫,无意识地抬起脚步往前走,慢慢地,慢慢地,视线触及到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得清一些东西了,那是,荒芜的隆得半高的碎石堆,死去而依然矗立不倒的老树和枯萎的枝干,还有,茫茫的,凝白一片……而脚下那坚硬的石板路上却丝毫也无半分残雪,打磨得亮亮的石块尚能映出人的倒影来,恍恍惚惚,依稀辨得出,那是自己二十岁时候的模样啊……路,越走越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直让人倍感……萧索而绝望。回转头,那身后,一团团隐隐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阻隔在身后几步以外,仿若一道雾墙,断了回头的路。 再往前走,隐约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那是,什么? 冰冻的寒泉,潺潺地顺着弯弯曲曲的阶梯蜿蜒流下,夹杂着些许细细碎碎的冰碴,走近些,飞溅而起的水沫忽落在指尖上,泛起一抹凉意,直透入骨子里。 高大的石室。 如璎? 神农像? 还是……盘旋的矩木? 彻骨的寒意油然而生,怎会,回到了这个地方? 转身,宽大的衣袖顺势翻飞,他低下头看着,有些愕然,这…… 如何,如何会在片刻之间,身上的衣服就变幻成了旧日常着的黑色长袍?而身后,身后那堵白雾墙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放眼望去,古老的孤城,重新显现在了眼前。 久违了,流月城。 来不及细想出了什么事,就如同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一般,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疯狂地叫嚣着,让他此刻的一举一动全然由不得自己。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再往前,漫漫长阶的尽头,那,是寂静之间? 脚步轻抬,缓缓地走近矩木,他轻轻抚上粗糙的矩木枝干,如同与旧日的老友相会,然而手掌却慢慢收紧,收紧……紧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上去,这上攀附的魔物,这中心的灼灼神血,记忆之中,那委实算不上美好。 抬头向上望去,那茂密的树冠一如当初自己被送入矩木核心之时那般,郁郁葱葱,生机蓬勃,如此繁茂之景,当是还未显出败象之时。 是时间发生了错乱?还是记忆出现了模糊? 他的心中,一时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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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侍女俯身行礼却被三皇子以眼神相止,噤声再不敢言。 “怎么样了?”他放轻了声音问道。 侍女惶恐地摇摇头:“一直昏迷不醒。” 走近床前,望着沈夜紧闭双目的那张面容,睡梦中,他依然紧锁着眉头,是在忧心着什么吗? 所有的事,缘起于一桩冤案。沈烛说,当初他父亲因贪墨一案被下狱处斩,沈氏一落千丈,后来他们兄弟二人从其父所留手札中发现了案情的一些蛛丝马迹,那矛头直指向二皇子及其母族,因苦于无证据亦无人庇护,只得暗中慢慢查访。那之后,成王偶然得见沈烨,心中爱慕不已,遂设了个局,将沈家主仆全都没入奴籍。沈烛素来心中有计较,性子也比沈烨沉稳,既然事已至此,便与沈烨商议由他入成王府,也可暗暗收集证据,以待时机。而沈烨用了改换容貌之药本可逃过一劫,却人算不如天算,来提人的兵士提前到了沈家,逃之不及。 十年前,沈定沈大人曾搭救过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那女人醒来后便留下一纸书信翩然离去,“生变”,亦是她留下来的,言说此物可于危难中救人一命。沈定被下狱时,沈烛曾百般劝说他用生变死遁,然而沈定过于耿直,坚持认为自己无过无错,陛下必不会冤枉好人…… 沈烛支支吾吾说不出那女人是谁,也难怪,十年之前的事,叫他如何记得?只说那女人救回来时浑身是血,手掌也草草地包扎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印象。 “殿下。”断春秋轻轻走过来,三皇子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眼中流出几分疑惑。 “方才,沈公子身上突然发起热来,来势汹汹,若不设法降温,恐……” 三皇子了然,抬手接过他手中的方巾,点头示意:“我来吧。” 方巾沾着烈酒,轻轻擦过沈夜的额头,面颊,双手……他的体温高得不正常,可是断春秋也无计可施,方才周太医离开时分明告知他止血之后一切如常,应是很快就能醒来,可是不知为何,沈夜却会是如此。 “放开小曦!否则,本座让你生不如死!” 三皇子突然感觉到床上之人挥舞着双手在剧烈地挣扎着,手中的动作便停顿了下来,轻轻捉住他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边俯下身去听他说什么。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本座已不再是那个任你宰割的……” 小曦? 那个弱小的,却还坚持挡在沈夜面前维护他的小女孩?沈夜的妹妹? “殿下,敢问……”沈烛临离开的时候回过头来,他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急迫,吞吞吐吐地问。 “小西是谁?还有……金丝果酱……对了,夏……又是谁?”他去探望哥哥,看到哥哥人事不省躺在床上,一时悲从中来,一声一声地叫哥哥,没想到。 没想到哥哥居然开口就让什么人来给小西拿金丝果酱…… 三皇子喟叹一声,还真是病糊涂了,但凡还留有一丝清明,这人都不会让自己的感情如此轻易地叫人知晓。沈烛心思细腻,当时会被自己的气势所镇压,或许以后细想想难保不会察觉出端倪来。不过既然已允诺帮沈氏翻案,想必沈烛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73
“站住!”身后一个清亮的女声,让沈烛那一直怦怦直跳几乎要到嗓子眼的心瞬时漏跳了几拍,后背凉飕飕,僵硬着脸转过身去,那是……低下眉眼躬身一礼,更打起十分的精神应对着。 来人正是咸宁公主,身后还跟着一盛装丽人,许是两人正说话呢可巧撞见了他。公主一直是巴不得要找他不痛快,她慢慢踱着小步绕着他走了好几圈,而一旁的女子却忽地笑着扯了她一把。 “公主,方才忘了说,我家王爷有几句话嘱我带给这位……咳……沈公子……” 两位都是聪明人,公主既听得此言,倒也不好不给成王侧妃这个面子,似笑非笑地瞥了沈烛一眼。 “来日方长,那本宫就去染霜庭等着云妃娘娘再来,再来……叙话……” 四下已无旁人,沈烛方平复下一路紧张的心情,拱手向云妃道谢。 云妃的眼中布满了复杂之色,若不是那位当初来成王府寻求自己帮忙,也不会那般不凑巧地撞上了自家王爷和驸马爷那位煞星,而后来两位爷干的那些个事…… “你……你可是后悔了?” 沈烛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再抬起时,面上已全是云淡风轻:“路是我自己选的,自然是好是歹都不会埋怨旁人。说起来还要多谢表姐当初帮忙从中斡旋,不然若兄长也困于……倒更不好办了。”还有半句话他倒是没说出口,外界传闻宁王可是比肃成二王的风评强了不知道多少,而今日之见,那宁王对兄长的态度……想来确是好过在成王府百倍吧。 云妃也是暗暗称奇,当初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沈烨怎会在几日之间面容如变了个人似的。而人是王爷当面挑的,是不是当初看上的那人又有什么要紧呢?她既应了沈烛之求,此事更是乐得顺水推舟,只说这远房亲戚同胞兄弟久不走动认错了也是有的。本来嘛,王爷要做什么就轮不到自己来置喙,干脆就闭口不言,只是后来顺嘴提醒了句三皇子府初初落成,是否要送些个人过去。 沈烛凑近云妃低语:“对了,当日走得急,有样东西忘记还给王爷了,此物王爷甚是看重,还请表姐帮忙送还。” 见云妃面色似有不豫,沈烛摇摇头:“表姐不要多心。只是涉及公务,不便多言,王爷一看便知。”
秋风渐起,沈烛望着云妃摇曳远去的背影,凄然一笑。 “宁王殿下,你最好不要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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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滚烫滚烫,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般,额头上的汗水擦了一遍很快就又流淌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他明明就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却也只是皱紧了双眉,而之前那反反复复的呓语,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果他是在做梦,那一定不是个愉悦的梦。 否则怎会连在睡梦中,他都没有半分要放轻松的意识? “殿下,宫里来人了。” 三皇子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半日,外面疯传着他外出遭遇伏击落马重伤的传闻,虽然太医已来过一批,而他也警告过那几位务必谨言慎行,对上也只说自己受到惊吓而卧病在床,这个时候宫里来探问一声并不稀奇。
月色黯淡,映照在高高的墙上,细碎的光影里夹杂着高高低低葱茏郁郁的草木之影,斑斑驳驳。 他在亭中站立,不知已有多久。 “殿下当真非如此不可吗?”武荧此言一出,一同而来的武灼衣和断春秋也都齐齐望向三皇子,欲言复止。 京畿局势愈加紧张,就在前日肃王一党以户部尚书曹大人为首的几名官员被圣元帝以渎职之罪抄家流放,这一番大动作切切实实地伤到了肃王一脉的筋骨。虽然肃王表面上什么也不显,与二皇子碰上了依旧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暗地里早已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倘若三殿下此时离京,二王趁此时机搞出点什么小动作来…… 断春秋又有另一重担忧。生变之毒的霸道,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原以为以己之能,配出解药该不会太过艰难,谁承想竟会……这都已经过去三日了,依周太医所言,沈公子早该醒来才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有过之前龙兵屿同行,他早看出这位与殿下的关系不俗…… “断先生,本王欲往百草谷走一趟,你意下如何?” 于公,他当然不赞同殿下在此之机离开长安,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早个三两天,他断然不会反对,可如今……肃成二王斗得激烈,难免不受波及,万一趁殿下不在京出个什么纰漏。于私,这沈公子对殿下的影响力仿佛也太大了些?长此下去…… 待要开口,却见殿下直直地瞥了他一眼,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心思一转当下便改了口。 “愿随殿下左右。” “砰——” 只听得一声闷闷的身体落地的撞击声,暗卫从两面飞落下来,押着一个侍女将其掼倒在地。 “此人鬼鬼祟祟……” 三皇子蹙紧了眉头,伸手止住了暗卫下半截话,他认出她是这几日一直随侍在沈夜身旁的那名侍女。 “殿下……殿下……”那侍女灰头土脸,直喘着粗气。 “公子他,他醒了!”三皇子听到这话,面上的表情很是奇异,辨不清那是什么,却是愣了片刻。 他僵直着身子,往前迈几步,单手撑着下巴仿佛在想着什么,而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圈淡蓝色的光阵乍现,人影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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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睁开眼时,觉得浑身都乏力,全身却是清清爽爽。嗓子似被炎炎烈火灼烧了一般,开口想说话,却发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你……”那人缓缓走来,似踟蹰,似犹豫。 沈夜正扶着床立在床边,微眯了下眼睛,手轻轻抬起,抚上了自己的颈子。 “咳……你怎么样?”见他许久都不说话,三皇子疑惑地抚上他的额头,“已不发热了,想是清醒得彻底……” 沈夜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这手劲却没多大力气,随之而来的一眼警告,这一眼也没多大震慑力。 三皇子转头轻咳了几声稍作掩饰,沈夜那疑惑的眼神看在他眼中,他尚来不及解释什么,断春秋已随后跟了来。 “现下虽暂无大碍,然而余毒未清,须得尽快配出解药。至于……”他顿了一下,“只是体内热毒淤积烧了嗓子,不妨事,将养一段时日自然无恙。” 中毒? 沈夜口不能言,只得定定地盯住三皇子看。 “确是如此。”三皇子长话短说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而沈夜神色晦暗,轻扶着额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众人皆退了下去,三皇子看着沈夜干裂的双唇一声长叹,走过去为他斟了一杯茶。 此一行可是有麻烦? 沈夜未伸手接,三皇子就那么伸手端着。 “无妨,些许小事罢了,不足为虑。” 不见得吧?你有事隐瞒? “你多虑了。你该知道,这种时候,离开这是非之地一段时日,并非不是好事。” 沈夜半信半疑,三皇子挑眉示意,他迟疑地接过那杯盏。 是吗?最好如此。 “呵,我行事,你还不放心么?” 沈夜点了点头,微微有些疲惫。 也罢,务必打点妥帖。 “这是自然,你先休息吧,我去安排一下,我们尽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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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已将尾,长安城外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树苍翠依旧,只是偶尔会有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回旋儿,徐徐飘落在地上。 马车停在官道旁许久不动,车里的三皇子与沈夜面对面而坐,他手执黑,沈夜执白,而沈夜一反常态地屡屡失神,久不落子。 他的脸色因病中而略微苍白,宽大的衣袍更显得人消瘦了。断春秋说,毒若不能解,容貌完全恢复之日,便是毒扩散至全身无药可解之时。 三皇子心中的意绪乱成一团,叹着气将棋子投入瓷坛中,很神奇,就连投子这么大的声响也没能把沈夜从沉思中唤醒。 三皇子闭目养神,沈夜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们在等人。
两排兵卒持刀抢肃穆而立,城门暂时禁了闲杂人等出入,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满城百姓都知道了宁王殿下得陛下恩准去洛阳行宫休养。 说起这件事,圣元帝在听得三皇子受惊卧病在床的消息时,正巧是程康寿向他献上周家的《兵器图录》的时候,圣元帝一面观赏着“摧日”一面翻看着兵器图,委实龙心大悦,想到这还是宁王的一片孝心,于是大手一挥下了圣旨嘉奖。 传闻当年大乱之时,圣元帝手执五帝之首剑和巨阙射日弓,率领部下平定了妖族动乱,一统天下。后来,五帝之首剑被封存在了晋阳,而巨阙射日弓则被封存在了洛阳。 周胜芳带来了圣元帝的密旨。上面言说,暗卫奏报近日巨阙射日弓封印松动,三皇子入洛阳城之后可暗中进行查探,若尚可应对,则自行加固封印,若实不能行,则应速速回报。此事干系重大,万不可惊动他人。 三皇子面上不辨喜怒,只凑近周胜芳,无人知晓他们宽大的袖子底下暗中在交付着什么。两人眼神交汇,但见周胜芳嘴唇微动,他说的是…… 请殿下放心。
宁王,帝三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圣元二十年,秋,宁王离京之洛阳行宫,经崤山,遇刺落崖,不知所踪,概三王之乱始于此。 ——《卷二:盛世风流满长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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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4, 2014 23:45:58 GMT 8
卷三:霜城玉阙烽烟骤 77 深夜,四更,长安街。 隔着长街,间或有小队卫兵来来往往巡逻,有脚慢的兵士落后几步,直觉有个黑影从自己身旁掠过,而当停下脚步细细分辨时却又感觉不到了。那人奇怪地摇摇头,许是自己太累了,疑神疑鬼也是有的。 夜很静,只听得到一阵一阵的风声,无人察觉在武府后门,有个影子顺着高墙翻了进去,那动作稍微急促了一些,惊起鸟雀三两只,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武灼衣常年军旅生活养就了夜里警醒的习惯,加之那拍门声急促如骤雨,他挑灯披衣,起身去开门,待看到眼前之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门外站着的,竟是本应追随在殿下身边的断春秋。
“三弟生死未卜,做人兄长的心实难安。如今这世道宵小横行,大哥日晚归家可要当心一二。”成王面色愀然,略担忧地拽着肃王的衣袖。 “……呵,不劳二弟挂心。本王以为……三弟莫不是得罪了谁?”肃王一甩手,睥睨着成王:“常在河边走,怎可不湿鞋,二弟可要……好自为之。”
“昭仪娘娘且慢,陛下此刻正在议事……”白露会意地点点头,她面上不辨神色,只是手中的帕子却被绞成了一团。 “公公办差辛苦。” “多谢娘娘体恤。”周公公压低了声音:“是左仆射大人和太傅大人。” 早朝之后陛下不知从何处又得来一把断剑,当时面色便灰败下来,那个时候握着本是同一把剑的两截断剑的双手都在发抖。
“事情就是如此……”白露与武荧一前一后,武荧垂首不知在想什么,白露知她素有主意,而此时自己心烦意乱,竟隐隐有些前路迷茫之感。 她的手仓皇不知放在何处是好,却突然间感觉有一丝温暖覆了上来。 “我们该相信他。” 武荧的面容上写满了坚毅。
“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今日失态了。”门客忍不住与成王说道。 成王冷笑不止:“他派出去的刺客得了手反推到本王头上来,这一身污水凭什么要本王受着!” 肃王咬牙盯着远远微笑着看他的成王,一甩马鞭:“竖子!贼喊捉贼的事,第二次就不好用了。”
78 白石路上草色青青,一骑飞尘扬鞭而来,稳稳地停在分岔路口的茶棚门前。 不少来往的客商停下在此歇脚喝茶,有一从益州而来的商人与打京城来的老友异地重逢,一时激动万分。 两人叙完旧,那商人面色就变得愁苦了,本是往来于家乡与益州之间贩些药材,谁料…… “别提了,蜀王府把今岁的新药材都征用了,尤其是川芎、川乌、黄连、三七这些……”那人沮丧,这一趟可是赔大了。 对面那人亦长叹一声:“老兄还是好的,官亦难做啊,如今京城里人心惶惶,三殿下遇刺下落不知,陛下震怒,好几位大人都因此获罪,倒还不如做个富家翁……”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一张桌子旁的两人,带斗笠的那人似听入了迷。 “川芎有何药用?”沈夜偏过头去望着三皇子,这几日他的嗓子恢复不少,虽仍是略有不适,但至少能开口说话了。 三皇子喃喃低语:“活血行气,祛风止痛,军中常用于跌扑肿痛。” “川乌呢?” “散寒止痛。” “黄连?” “……” 三皇子压低了斗笠,轻轻点了点头,以手沾水。 蜀有变。 圣元帝万寿节时他已有所觉,只是没料到此人动作竟如此之快,想来近日也该有动作了。 时间不等人,他要引蛇出洞,却多等到了一条蛇。 那一日撇下众卫队提前先行,以身为饵。行至崤山,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出了手。那些刺客虽然身手不错,但要伤他二人还远远不够。看得出那来人并非一伙人,一拨人作壁上观,只等他们与先来那拨斗得两败俱伤好渔翁得利。他与沈夜佯装败退,一直退到山崖边。 “敢吗?”三皇子侧头看了沈夜一眼,眼中漾满了笑意。 身后是两伙接踵而来的刺客,身前是一望不见底的悬崖,周围是郁郁葱葱稠密繁茂的高木。 沈夜的眼眸中深沉不见底,停了一会儿。 “有何不可?” 他眼神触及到的地方,那是三皇子一直用着的灵光玄日。 “既然是做戏,那就要做全套。” 三皇子犹豫了片刻,眼中有不舍,然而还是点点头,伸手将剑横在眼前。一翻电光火石之间……
早知这是金蝉脱壳之计,但是实施起来沈夜还是觉到了后背隐隐的一丝凉意。他就不该相信三皇子自信满满的传送之术。 “这是什么地方?”茫茫的石头堆,连一丝除了黑白灰之外的颜色都不见。 “呃……”他没告诉沈夜他在后左右三个地方设了三个不同的传送点,而与断春秋约好接应的地方是在后。沈夜说得对,既然是做戏,那就做得真实一些,老大老二是可以随随便便糊弄过去,那个人却不是个好应付的人。 ---------- 终于等潜龙在渊出来了,LZ修改了下时间线和大纲,没想到陛下告别师尊之后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皇位搞定了,实在是叫LZ大跌眼镜!还有还有既然武小姐的阴谋交代了,那么本文的武荧就只能作为个原创人物了_(:з」∠)_
79 天玄教地处南疆,教中人行事一向隐秘,外人多不了解,谓之魔教。 谁也没有想到,天玄教的真实位置竟是在一处陡峭断崖下的幽谷中。沈夜见三皇子熟门熟路,不似第一次来,虽有疑惑,但想到傅清娇的关系,也便了然。 有人去通报,三皇子的神思却好像飞远。又是这里,一样是自己,一样来求医,但为何此刻心中会隐约藏着一丝不安? 小童邀二人进去,他还在发愣,忽觉手上一热,耳畔声音低低:“何需多虑。” 他猛然抬头,阴醫的树荫遮在越来越如旧容颜的那张脸上,明暗相间,辨不清神色,但听闻言语,却是…… “不在意吗?” 他觉得手上一顿。 “多想何益。就算此间无法可解,我想活命,谁又能阻拦?” 突然间便释然了,只是毒而已,又没被断言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天下奇才甚多,怎会就想得那么远了?还真是……
沈夜被施了金针昏睡过去。三皇子与大长老走至外间。 “要老身为此人解毒却也不难。”大长老笑语吟吟,但三皇子已知她在想什么。 “多谢前辈,只不知今次前辈要在下以什么交换?” 大长老眯起眼睛:“上次夏公子要走了我教凝聚灵力的秘术,作为交换……” 她说,老身有一药一直缺一味有效的止血之材,既觉阁下身有甘木之力,那便以你之血来交换,何如? 那时他便知这位长老实实在在是位高人。 “可是还需在下……?” “不。”大长老以手止住他将要说的话。 “三皇子殿下。”她语气忽转,收起说笑之意:“老身想请三殿下答允一事。” 三皇子面色一变:“你既如此称呼本王,就该知君为臣纲。那么你又是凭何种身份来向本王索取交换?” 大长老微微惊讶了一下,却也不在意:“就凭……就凭此人在三殿下心中,究竟价值几何。” 房中冷寂了好久,大长老神神在在地闭目养神,三皇子负手而立,低头沉思。 良久,冷笑:“还请明说。”
80 谷底是一处休养的好地方。那日之后三皇子借天玄教之手向无异送去了自己的消息,也免得他们不明真相为自己担忧,但之前他失踪的传言还是搅扰了无异的成亲计划。 已至九月,距离京也有一月之久,外间之事瞬息万变,许多事也都如预期一般地发生。 起风了,地上的枯草倒成一片,又倔强地努力直起身,竹楼之旁爬满一面的微黄藤蔓随之起舞,在细密的光影中轻轻摇曳,他看到有一人长长的身影在后面飘摇着拉近。 没有转身,只是随意地牵过一把竹椅往旁边推了推。 “今日觉得如何?” 静立了一会儿,那人慢慢坐下,低沉的声音一如刷在光溜溜的鹅卵石上的溪流声一样好听。 “你有心事。” …… 一眼就被看穿,是自己伪装得还不够?还是他的眼神太过犀利? “如你所愿,那两位都已入瓮,如今更是斗得无暇他顾,若是残杀手足这把火还不够旺,那再添一把火呢……” 圣元帝派出暗卫在山崖下没找到三皇子的尸骨,心下稍定,于是一面遣人继续寻找,一面开始查刺杀一案。有先前皇帝暗卫不甚确切的指证,那两位为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就拼命地往对方身上指摘,加之又都认定是对方得了手,更是不愿枉担罪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两个兄长,他们这样的反应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这些他都知道,这些他也全然不担心。只是无异的回信里…… 诀微长老在秦陵受伤,回太华山休养去了。 信上语焉不详,但这时节太华山上已有积雪覆盖,师尊畏冷,是断然不会在太华待着的,既是不得不留下休养,可想……难道那伤? 当时不顾师尊的阻拦执意回朝,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而如今自己手上已沾满鲜血…… 一直都知道,既踏上了这条路,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心里最深处一直都有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每每让他迷惘…… “可是后悔?”沈夜直直地点了出来,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低下头望向他。 后悔? 三皇子如梦方醒,扬起头。午后炽烈的阳光很刺目,但是被沈夜还显瘦削的身形遮挡了大半,只有些许余光从一旁泄露过来,映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看到沈夜眼中的自己仓皇又狼狈。不,不该是这样,他抬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无谓后悔。” “是吗。”沈夜的笑,很冰冷,又仿佛是从很渺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恍恍惚惚。 “但愿日后的你还能如今日所想一般。” 今日如何?他日又如何?这是一条注定没有退路的长途,纵然前路崎岖坎坷。
大长老手中若隐若现的天雨花开得愈加鲜妍夺目。目送着暮霭里三皇子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在想,她在笑,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憧憬,她在呢喃。 三皇子殿下,好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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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芳菲在,山间岁月长。 太华山上积雪如被,满眼茫茫无涯。风落无迹,冰凛如镜,一情一景,依稀还如旧年。 只是心境早已不复当初。 长长的山道一隐隐没在苍茫的皑皑之间,蜿蜒狭窄,细密而碎小的雪粒划在脸庞上,凉意丛生。 三皇子停下脚步,回首遥望这巍峨山峦最后一眼。 他说,天风海雨,皆由弟子一力承担。 风雪越发急了,他手中握紧锋利的长剑。
手起剑落,血玲珑果然不是善与之辈,此一战居然逼他用上了全力。这人背后之人是谁,听其言语似筹谋已久,这让他不由得警觉起来…… “夷则!”仿佛是…… “夏夷则!”沈夜,他那一贯平稳的语气中竟有些许躁动的起伏,他此刻不是应当在山下等着自己么?怎会…… “闪开!”就在一瞬之间,三皇子尚来不及看清,一阵带着猛力冲击的黑色风暴将他飞速扫到一旁,灵力大震的乱石流把他与地上成堆的尸首远远隔离开,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用巧劲翻转过身,而后缓缓站直了身体。 身侧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地上的尸体被绞成一堆粉末,随风四散开来,有一个红色闪着光亮的血球缓缓升起,冲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那是……? 似乎有些记忆慢慢浮现。 他微微有些意外,他脑子里想过各方势力,唯独遗漏了最该怀疑的那个。 铮~ 直觉手上一空,手中剑被人忽地夺了下来,一道晃眼的弧线以凌厉的态势划过半空打在对面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同一时间,三皇子只觉得自己被人用力带了个转身,身后,是温暖的胸膛。 他觉察到身后之人身体僵硬了片刻,其实连他自己也丝毫没有料到沈夜会有如此举动。 但此时此刻并不适宜多想其他。 “居然是……” 显见那血球并不愿多与二人周旋,那一袭不过是个障眼法,沈夜凝满力量的一击打上的也只是一块替上的飞石。再看时,血球已经消失不见了。 三皇子的左手慢慢垂下,早已凝成的浅蓝色防御罩也渐淡渐消,他怎会没有丝毫防备,只是这危急关头被人关心的感觉,竟意外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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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雾迷蒙了眼前的一切,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忽觉彼此之间的气流不大对劲,沈夜抿紧双唇垂下手退后几步,才转过身,却感觉手被抓了个正着。 “夷则?”三皇子低语,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除却悦耳动听,还有种异样的感觉。 沈夜停顿下脚步,他的手忘记了动作。 “……” “……武家来人了……”话题转得太明显。 “你在关心我。”三皇子重复。 “阿夜,你在关心我。”他认定了这个观点。 如此直截了当是沈夜所没想到的,迎着寒风醒了醒脑,沈夜绷紧了脸,轻轻甩开他的手,径直前行。 “……夏夷则,有这工夫倒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下山到小镇上的时候,那武家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委实太过诡异。 当客栈掌柜的将一封似曾相识的书信奉上之时,三皇子若有所思。 【京华风光好 扫庭候君归】 这没头没尾的信与它神出鬼没的主人一般。 “确是武家人?”三皇子将信将疑,灼衣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这乱七八糟的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武荧就更…… “……天下难道只江陵一家武家?” 沈夜此言让他突然想起了昔日武荧说过的一件事。 江陵武国公家自落败之后,家中残余势力一分为二。 她说,武家女儿多才识,比诸男儿亦不遑多让。比如荧二叔家中便有一堂姐名薇,最是有志,分家之后大半家将归于她掌…… “此人处处留饵,只待你上钩。你若有兴趣那就尽管去查,到时候被人牵着鼻子走,别怪没人事先提醒你。” “……算了,静观其变好了。” 三皇子心说他也没表现得有多雀跃吧,只随手将信件燃成灰烬。 “想必此刻我现身太华的消息,应当传回到宫里了吧。” 他走向窗前,天边,微微有一息熹微的亮光。
宫中此时已乱成一团糟,皇上幸慈恩寺遇刺伤重,彻底打乱了肃王成王的计划,二人只得将筹谋暂且搁置,往宫中侍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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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5, 2014 23:18:19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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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本来就是奉旨查看巨阙之射日的封印,虽然中途出了岔子绕了个大弯,不过三皇子既然人还好好的就该继续洛阳一行把差事尽职尽责地办好,他知道,很多大臣都会这样想。然而他听到血玲珑提及圣元帝出事的消息…… “京中既发生如此之事,若不及早赶回长安,只恐迟则生变。”三皇子想到圣元帝,面露讥讽之色。 “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那人……哪怕爬都要从地府爬回来,绝不会就这样死了。怕只怕……有心人借机浑水摸鱼。” “血玲珑的话……罢了,虽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只是……” 沈夜起身,走到他的身侧。三皇子依旧是维持着深思的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让沈夜几乎以为他是不是被太华山道上的冰雪给冻成雕像了。 “夏夷则,帝王之心,最难揣度。”他看到三皇子的手指,僵硬地蜷缩了一下。 关于圣元帝的反覆无常,三皇子自然是深有体会。他知道沈夜的意思,自己急急赶回长安无功而返,如果圣元帝转危为安,依他多疑又刚愎自用的性格,太有可能跟自己秋后算账了。这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境地最让人头痛,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三皇子似乎做下了什么郑重的决定。 然后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被递到沈夜的眼前。 “……?”那是…… 那是宁王的印信,见之如亲临,平时他轻易都不会离身的。这种东西若是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后果基本不用再想了。 “封印之地的守卫见了这个自会放你进去。只是若封印不容乐观,切勿强求。” “那把弓与五帝之首剑齐名,自有它厉害之处。” “我,在长安等你。” 沈夜迟疑了片刻,见他的神色并不是在玩笑,想想他与自己相处时基本也很少有开玩笑的时候,这件事应该是郑重其事想明白了的,想反问一句怎就如此信任自己,又觉是多余,于是接过那印信点点头:“好,自己保重。”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的反应似乎在三皇子意料之中,只是事到临头有些难以接受,所以狂喜之后便只剩失落。他猛地回过头来望向沈夜,阳光穿过窗棂映在他的发上,一半明一半暗,他背对着光亮,他的神情晦暗难辨,忽然声音就变得艰涩起来。 他的话很突兀,像是硬生生穿插进来一样。 “阿夜。” 沈夜脚步一顿。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他的话里带着点试探,带着点小心,还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 “哦?”沈夜不解地回过头来,暗自审度着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他怎会突然有此一问。 “没什么。”三皇子的声音低了几分,不过在这安静的房中还是足以让沈夜听了个清清楚楚:“你也一切小心。” 房门大开,他看到院中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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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绿蓝红褐五色交织的圆形法阵正中,隐约可见一把长弓的轮廓,还未靠近,便觉周身有烈火炙烤,寒冰凛冽交互的感觉,而且那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化为实物的能让人切身感受到的一种感觉。 沈夜方才理解了夏夷则所说“自有它厉害之处”的意思。有趣,没想到下界之人如今还保留着这等上古封印秘法,想必封印这把弓的应该是某位隐士高人才是。 法阵中灵力流震荡频繁,分明是五行失衡所致。他缓缓走上前去……
“殿下安然无恙!实在是……”武灼衣压低了声音,尽量掩饰自己激动的神情,这里是皇宫,不比他处。 他说,殿下可安心入宫,属下已打点好一切。 三皇子微微点头。 两天了,皇帝依旧昏迷不醒,皇后率一众妃嫔守在龙床边,有得宠的妃子悄悄抹着眼泪,白露趁人不备与他做了个手势。 金阙有变,各方势力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都在蠢蠢欲动。三王之中,朝中以成王势力最大,王氏崔氏党羽彼此之间交错盘根不可小觑,而在军中安国公名望虽不及定国公,但也有自己的一方势力,唯独宁王势微不堪与两位兄长抗衡,然而朝堂之上,冷眼旁观不参与党争的大臣,也不在少数。 听天由命。 再次听到那人如今的状况,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左仆射低头小声与三皇子转述太医的话,又随口提到几句他遇刺失踪之后圣元帝的一些反应,最后拱手对三皇子一礼:“殿下出事,陛下忧心不止,若非如此,又怎会被刺客钻了空子,而今陛下如此情状……哎……”摇摇头,继续监督太医想法子去了。 程太傅病中也被拉进了宫,精神不济却还是强撑着,他的弟子周胜芳被破例允许侍候左右,此时正在一边搀扶着他去偏殿休息。 大殿里,朝中几乎所有的砥柱都聚集在了这里,皇帝生死未知,此处暗流尚且悄悄涌动,可想外界大概都已预备齐备了吧,所欠的,大约只剩一场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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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帝醒来时口中还殷殷地唤着红珊的名字,一向不假辞色的他神思有些恍惚,直到皇后告诉他淑妃已经过世了。 围在龙床前的一众人,皇后皇妃,龙子龙女,还有朝中重臣们表情各异。但不管怎么说,有人危机解除了,而有人计划破灭了。 刚清醒的圣元帝看到三皇子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颤巍巍强撑着支起身体,只说了句回来就好便脱力躺回了床上,半天缓不过劲来。而后他挥退了所有人,单单留下太傅、太师、和左右仆射大人。三皇子敏感地察觉到临退出大殿时皇帝往自己的方向注视了一眼,那一眼,似乎有绵长意味。 三皇子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那人他自己醒了来,让他心里真的是五味陈杂。有不甘,不甘这么深的刀伤竟不是自己亲手所刺,有惋惜,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蒙受阎君如此眷顾,有痛恨,事已至此还要这般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而头脑清醒的时候,却微感庆幸,这个时候如果强与人争,胜数能有几成? “阿……” 君上身体抱恙,身为皇子自然该留在宫中以便随侍左右。两日未曾合眼,他趁此间隙靠在偏殿的椅子上假寐,忽然听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就唤了一声,方才想起人已离开几天了,算算日子,他也该到洛阳了吧?
轰隆~ 封印之地门口的守卫感觉大地在晃动,有人惊呼出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寒蛩鸣秋落,夜月绾飞霜。 这样的时候,宫中戒备更加森严,只是雯凤馆常无人来,所以显得格外荒凉,用于暗中接头最合适不过。 周胜芳说,前月三殿下托他所查之事已有眉目,那案件确实疑点重重,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匆匆结案,若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时机得当,翻案应该不是难事。 恰当的时机啊! 三皇子一边走一边想。 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他上次看到沈烛的抄录账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案子背后牵扯的绝不只是一两个人。 “殿下,不如臣上一道奏折探探陛下的意思?”周胜芳小心地询问着。 “方才听恩师说,陛下有感于上天的宽宥,有意赦免一部分囚犯以谢神恩,臣以为这是个大好机会。”
他心里想着事走得慢悠悠,有人从后面急吼吼地撞上来,然后又匆匆往前赶,那人快走了几步方才觉察到自己撞上的竟是宁王殿下,赶忙回转头跪下请罪,原来是工部的梁大人。 梁大人说,刚刚地动仪有异象,工部诸人推测到出事之地乃是洛阳方向,他得赶紧去向皇上禀报此事,以做好震后赈灾的准备。因一时不察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你说什么?”三皇子一步一步走近他,冰冷的灵力流外泄,他所经过的一步一个脚印都凝成了白色的薄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让旁人觉得奇怪。 “再说一遍。” 他的表情好像僵硬了一般,梁大人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怎么会引得三殿下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如看死人一样盯着自己,惊恐万分。 洛阳地动。 耳畔轰鸣。只有四个字一遍一遍地回响。 他的喉咙干干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一次,与上次一点也不一样,人祸尚可为,天灾怎生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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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春秋领命而去,殿下交代他,生见人,死…… 三殿下没能说出后半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殿下表现得如此了,记得上一次,似乎是初遇之时? 月光下,夏夷则站了很久。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交代完,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肯定不会有人觉察得到。唇角颤动着,想笑一下平复心情。 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久远的如幼时那株雪存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骤雪压死,初上太华时收到的一只玉哨在第二日习御剑时摔落在地上碎成几瓣。那些时候,他记得,自己前一天还在为凌寒独自开而雀跃,还在背着师尊对着满地的仙鹤们吹哨子…… 其实他更想自责,为什么非要让沈夜走这一趟。那一幕他看得真切,是与不是他已心中有数,何须试探。而洛阳一行,就算不去,大不了一顿斥责,又不是没被训斥过。 早知道……如果……假如……倘若…… 白露说,殿下失踪之时,若不是县主坚信殿下必会安然而返,我几乎要不知所措……那时他正走神随口问了句哦,这么信本王?白露笑笑,县主说,因为她觉得殿下能力通天,她相信殿下。 其实能力通天的,应是沈夜才对吧,全盛之时的沈夜……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一定会安好地回来。宁王府的卫队已全数被断春秋带走,照着画像遍地搜寻,一定会有个结果。 计划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圣元帝翻阅到周胜芳的奏折以后竟欣然同意重查沈氏一案,而沈烛作为此案的关键人物之一被单独保护了起来。也是沈烛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上交给了主审官员,那正是账本的原稿。 而这些东西现下正陈列在圣元帝的案头。 早朝,一大批涉案官员被革职查办,圣元帝拖着病躯冷眼处理了这桩陈年旧案,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成王灰头土脸地站在队列中,根本不敢有任何异议,证据一件一件摆在那里,而父皇竟然亲手推翻自己旧年断下的案子。檀琳实在是够狠,居然敢跟他来这一出,还有沈烛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简直是活腻歪了!这一次他母家和妻族的旁支都被牵连进去不少,为了避嫌,他甚至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下了早朝,成王气冲冲地去寻檀琳,却被告知驸马几日前就离京了,至于去向,咸宁公主不耐烦地告诉他,没准是咸阳,也没准是洛阳,听说洛阳地动,最好死在那里倒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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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8, 2014 22:43:04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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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帝醒来时口中还殷殷地唤着红珊的名字,一向不假辞色的他神思有些恍惚,直到皇后告诉他淑妃已经过世了。 围在龙床前的一众人,皇后皇妃,龙子龙女,还有朝中重臣们表情各异。但不管怎么说,有人危机解除了,而有人计划破灭了。 刚清醒的圣元帝看到三皇子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颤巍巍强撑着支起身体,只说了句回来就好便脱力躺回了床上,半天缓不过劲来。而后他挥退了所有人,单单留下太傅、太师、和左右仆射大人。三皇子敏感地察觉到临退出大殿时皇帝往自己的方向注视了一眼,那一眼,似乎有绵长意味。 三皇子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那人他自己醒了来,让他心里真的是五味陈杂。有不甘,不甘这么深的刀伤竟不是自己亲手所刺,有惋惜,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蒙受阎君如此眷顾,有痛恨,事已至此还要这般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而头脑清醒的时候,却微感庆幸,这个时候如果强与人争,胜数能有几成? “阿……” 君上身体抱恙,身为皇子自然该留在宫中以便随侍左右。两日未曾合眼,他趁此间隙靠在偏殿的椅子上假寐,忽然听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就唤了一声,方才想起人已离开几天了,算算日子,他也该到洛阳了吧?
轰隆~ 封印之地门口的守卫感觉大地在晃动,有人惊呼出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寒蛩鸣秋落,夜月绾飞霜。 这样的时候,宫中戒备更加森严,只是雯凤馆常无人来,所以显得格外荒凉,用于暗中接头最合适不过。 周胜芳说,前月三殿下托他所查之事已有眉目,那案件确实疑点重重,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匆匆结案,若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时机得当,翻案应该不是难事。 恰当的时机啊! 三皇子一边走一边想。 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他上次看到沈烛的抄录账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案子背后牵扯的绝不只是一两个人。 “殿下,不如臣上一道奏折探探陛下的意思?”周胜芳小心地询问着。 “方才听恩师说,陛下有感于上天的宽宥,有意赦免一部分囚犯以谢神恩,臣以为这是个大好机会。”
他心里想着事走得慢悠悠,有人从后面急吼吼地撞上来,然后又匆匆往前赶,那人快走了几步方才觉察到自己撞上的竟是宁王殿下,赶忙回转头跪下请罪,原来是工部的梁大人。 梁大人说,刚刚地动仪有异象,工部诸人推测到出事之地乃是洛阳方向,他得赶紧去向皇上禀报此事,以做好震后赈灾的准备。因一时不察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你说什么?”三皇子一步一步走近他,冰冷的灵力流外泄,他所经过的一步一个脚印都凝成了白色的薄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让旁人觉得奇怪。 “再说一遍。” 他的表情好像僵硬了一般,梁大人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怎么会引得三殿下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如看死人一样盯着自己,惊恐万分。 洛阳地动。 耳畔轰鸣。只有四个字一遍一遍地回响。 他的喉咙干干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一次,与上次一点也不一样,人祸尚可为,天灾怎生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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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春秋领命而去,殿下交代他,生见人,死…… 三殿下没能说出后半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殿下表现得如此了,记得上一次,似乎是初遇之时? 月光下,夏夷则站了很久。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交代完,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肯定不会有人觉察得到。唇角颤动着,想笑一下平复心情。 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久远的如幼时那株雪存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骤雪压死,初上太华时收到的一只玉哨在第二日习御剑时摔落在地上碎成几瓣。那些时候,他记得,自己前一天还在为凌寒独自开而雀跃,还在背着师尊对着满地的仙鹤们吹哨子…… 其实他更想自责,为什么非要让沈夜走这一趟。那一幕他看得真切,是与不是他已心中有数,何须试探。而洛阳一行,就算不去,大不了一顿斥责,又不是没被训斥过。 早知道……如果……假如……倘若…… 白露说,殿下失踪之时,若不是县主坚信殿下必会安然而返,我几乎要不知所措……那时他正走神随口问了句哦,这么信本王?白露笑笑,县主说,因为她觉得殿下能力通天,她相信殿下。 其实能力通天的,应是沈夜才对吧,全盛之时的沈夜……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一定会安好地回来。宁王府的卫队已全数被断春秋带走,照着画像遍地搜寻,一定会有个结果。 计划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圣元帝翻阅到周胜芳的奏折以后竟欣然同意重查沈氏一案,而沈烛作为此案的关键人物之一被单独保护了起来。也是沈烛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上交给了主审官员,那正是账本的原稿。 而这些东西现下正陈列在圣元帝的案头。 早朝,一大批涉案官员被革职查办,圣元帝拖着病躯冷眼处理了这桩陈年旧案,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成王灰头土脸地站在队列中,根本不敢有任何异议,证据一件一件摆在那里,而父皇竟然亲手推翻自己旧年断下的案子。檀琳实在是够狠,居然敢跟他来这一出,还有沈烛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简直是活腻歪了!这一次他母家和妻族的旁支都被牵连进去不少,为了避嫌,他甚至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下了早朝,成王气冲冲地去寻檀琳,却被告知驸马几日前就离京了,至于去向,咸宁公主不耐烦地告诉他,没准是咸阳,也没准是洛阳,听说洛阳地动,最好死在那里倒也干净。
87 夏夷则一向自诩千杯不醉,酒愈烈,他愈喜,饮愈多,愈清醒。所以这醇美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他也半分不放在心上,任成王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后劲极大?会醉死人?算了吧,杜康一门他若为外行,谁敢言里手?嗯,除却一个师尊。 成王折了爪牙,颇静寂了几天,他敏锐地感觉到近日朝堂上的风向于己不利,反倒隐隐有向宁王身上倒的苗头,以前他怎么没有警觉呢?这个妖人,还真是个祸害。心里这样想,脸上却全然一幅好兄长的样子,只是句句都暗藏着玄机。想套话?夏夷则哂笑,在酒言酒,这酒口感极好,他只关心为何主人还吝啬这点酒。 香冽沾染了绣金的衣摆,氤氲爬上了柔软的领口,辛辣的味道里滑过一丝悠远和绵长,似有若无。有一种味道它真的实实存在,但总觉调皮得不易捕捉,像……嗯,像穿花拂叶的彩蝶,像颤颤摆动的水草,像暖暖的春风里飘着的几星微雨。 眼前的金樽玉盘叠成了双影,耳畔传来成王不怀好意的笑声。他说,三弟啊,早告诉你这酒尤为烈性,怎么就是不信呢? 他说,这酒名叫茑萝香。三弟知道为什么吗?前朝大儒檀越生前极爱女萝,时人皆以为雅事,竞相效仿。前几日有人为本王进献了这酒,请本王赐名,附庸风雅之事嘛本王也喜欢,刚好这酒中又有一味料是女萝,古人云‘茑为女萝,施于松柏’,所以就名茑萝香咯。三弟觉得如何? 不觉得如何,想醉,便醉了。 已经折身回到自己寝殿,耳边怎么还是成王喋喋不休的声音,夏夷则心烦意乱地一挥手,手旁的宫灯一个不慎给打翻在地,宫人闻声而来。 “退下。”他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宫人大着胆子抬头望了他一眼乐滋滋地欲言又止,却还是告退离去。 寝殿里昏黄的灯影弥漫着一片昏倦的意味,也不是,大概是酒浓所致吧。金雕镂空的香炉缕缕飘出淡淡的香气,有一点陌生,味道也不喜,想张口唤人来,酒力上涌,脑子里晕乎乎的便忘记了。袅袅的香雾晕染了衣袖,将酒味都隐约遮盖,混合着各种味道的气息让他头脑稍稍发胀,他感觉自己身在幻境中。 眼前有人影在轻微地晃动,细软的纱帐被徐徐挑开。夏夷则心生警觉才要拔剑,那人的侧脸惊鸿一瞥,他便忽然有些呆愣了,心中仿佛有一丝类似劫后余生的喜悦在滋生。 趁着他发呆的时候,那人欺身上前。他微乱的袍子突然被轻轻扯开,一双温暖的手滑过衣襟,如俏皮的游鱼左冲右突钻进里衣,轻抚在他的胸膛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他微热的皮肤上轻轻弹动。夏夷则仿佛吃了一惊,醺意满满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却只能隐隐看出个重影,怎么也看不清那张面容。身体开始燥热,他微张开口,如溺水一般。 “阿夜?”他无意识地呓语着,人有些恍惚。原来沈夜他还好好的,真是太好,真是太好。 跳动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对方没有回答。 夏夷则脑子里有些困惑,思考的能力好像被可恶的什么东西抽走了。 “阿夜?”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想他得确认一下。 “沈定大人沉冤得雪,你高兴么?” 对面的动作僵了一下,闷闷地胡乱回了一声嗯。 那人左手的动作仍在继续,右手却悄悄抽开去移到他自己的胸前。 “啪~” 一把泛着浊色的陈旧匕首掉落在地上。 夏夷则反手擒住那人,右手直攥住他的咽喉,那人脸涨得通红,想咳又咳不出,几乎要憋死。看着那酷似沈夜的一张脸,夏夷则突然觉得有些手软。 一句咒语念下,一道泛着水蓝色光芒的绳索将那人牢牢地捆缚在原地,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被绑着的人直到被绑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离生和死,只有一步之遥。 “恩将仇报,做的不错啊!” 那人愤恨地抬眼望着夏夷则,此刻他那双眼中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你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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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引本座来此地,却又故作神秘不见其影。”身旁长身而立之人垂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哦?有话直说。” 属下斗胆觉得尊上不该贸然追来此地…… “无妨,本座倒要看看谁能伤我。”封印之地里乍现的那种气息太过熟悉,于公于私,于人于己,他都想弄个明白。其实他还想到了夏……那次在太华山底的小镇上他跟自己提到的,太过骄傲自大的血玲珑屡屡说走嘴,仿佛有人对他的身体躯壳觊觎已久。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最好及早做准备。至于说心中有些对于自己隐瞒了夏夷则一些事情的歉意,沈夜他刻意地略过不愿多想。这些都是小事,不想说就不说了,夏夷则他不会在意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此时的他并不知晓洛阳与长安究竟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 静谧的林子里,一道黑色的光影骤然划过,扑愣愣惊起一群鸟雀。
三皇子摆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了,拈着棋子陷入深思。下棋,自己跟自己下,这在以前很常见,不过断春秋看了许久的棋盘,两方是截然不同的棋风,对面的走势,那跟殿下以前的棋风大为不同,殿下固然杀罚决断,可对面却只有一个狠字,半分余地不留。 他说洛阳情形并没有那么坏,只是小规模的震动,封印之地还是好端端的,只是…… 他听到殿下低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随口反问他。 “见到檀琳了吗?” 驸马爷?断春秋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刚回府,听到长安街上大街小巷传着檀琳被公主从郊外的长生道观揪回来的事情。 “殿下不知道吗?这事都给编成歌谣了,说什么‘做个帝女真薄命,不及长生有女冠’。” ……
被单独看押起来的沈烛性子颇为傲气,问什么都不说,被打了十几板子之后实在捱不住,才气狠狠地说他就是看三皇子不顺眼,害他兄长沦落至此,他要为兄长出口恶气。对他这种说辞,三皇子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再打。沈烛气苦。 “你们这群杀人夺命的恶棍!你们把我哥哥弄哪里去了?!” 这话似乎大有深意。三皇子停下将走的脚步。 “说清楚。” “你们还想瞒我,那个沈烨,他……他根本就不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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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光影四周膨胀着浓密的黑雾。起初不甚显眼,只是一道细细而微弱的线,只在一瞬便突然分成无数道尖锐的利箭,盘旋着密集着结成一只空心的圆形从四面八方射向林子中的两人。那速度快得惊人,比砺罂快了何止一倍,十二甚至都没来得及祭出法杖。沈夜面上之色凝重,他的左手上忽现一把剑,那剑的实体只现了片刻,随即便翻转成一大片光与影交叠的剑阵,与那重重光箭硬撞上去,与此同时,他右手之上灵力大聚,凝成一朵金色的花球。上一次它只从侧面进攻,而这一次……然而那余下的光箭只轻轻触碰到光芒四射的舜华之胄外围便如失了生命力一般迅速枯萎落地。 遮遮掩掩,仍是在试探。 “尊上!” 沈夜摆摆手:“本座无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明明灵力不继却强撑的后果。
夏夷则单手支撑着额头立在门边,细微的光线映照着他的侧脸,莫名地就让人觉得有种慑人的压力。 那柄匕首被甩在沈烛面前,那是他的凶器。那凶器其实并不引人注目,但其上虽然微弱但总无止尽的气息却让夏夷则发现了些许端倪。这种气息,与海市和朗德所见,隐隐有些相似,不全然相同,但他直觉那应是一脉。 地上的沈烛略微有些不对劲,最初他被打了板子力竭动弹不得,而此刻却犹如身体内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四肢乱动一直在挣扎着。 不好的预感。 断春秋迟疑了片刻,将要走上前去,却被三皇子厉声喝止。虽然历经过心魔一战,但是他对魔还知之甚少,眼下沈烛情况不明,入魔的人,还能指望有几分神识? 夏夷则心思沉重地往外走,如果这时候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只能怪他自己太过迟钝。其实他已经很迟钝了。 万寿节的夜宴上宋昭容莫名的失控,刺客扫向成王肃王之时突如其来的助力,那位看似万事皆不入眼,实则暗中搅混水的。 断春秋跟在夏夷则身后亦步亦趋,他刚想问是否还要继续派人寻找沈公子,却听到殿下吩咐。 把人都撤回来吧。 他想他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那位神秘莫测的驸马了。咸宁公主有些话现在想来大有深意,公主府无人能进的小院子,驸马曾去洛阳一游,以及长安城外的长生道观。只是现在再去派人搜查,大概也什么都找不到了吧。之前他以为沈夜因地动而遇害,如今想来,多半是被绊住了。 王管家苦着脸在殿外来回走着,他怎么也没搞明白昨日自己明明迎进府的是沈公子啊,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沈公子的弟弟?殿下仁慈没有治他的罪,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可是足以让他这张老脸在府里抬不起头来了。
90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往公主府,宫中就来人了,那内侍悄声告诉三皇子,陛下情况不太妙。 未见到圣元帝之前,夏夷则还不太理解这个不太妙是个什么情形,之前为救皇帝清醒,太医使出了浑身解数,而他也不负所望地精神了好几天,还处理了沈氏旧案。白露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捎出来,如今这个不妙却又是怎么回事? 因慈恩寺之乱,这座香火鼎盛的旧寺院被皇家卫队围了好几重,至今仍在追查刺客的来龙去脉,然而那些刺客竟都是些死士,在刺杀未成有人救驾之时全部咽下毒药身死,无头公案追查起来太有难度,却也不得不查。 打从处理了成王旁支之后,圣元帝便一直免朝命人将奏折送往寝宫批阅,几日不见,他竟衰老至斯,若不是白露在旁随侍,他几乎不敢相信,半躺在龙床之上的,是那个人,自己的…… 父亲。 白露识趣地退了下去,在经过三皇子身边时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陛下莫要太过气恼,伤了身体。殿下与您父子连心,您若不好,殿下也会难过。却听得圣元帝将手狠狠地捶在龙床上,那孽子! 三皇子感觉到白露微微地摇摇头,他信步走上前去。 圣元帝不说话,他也肃手立在一旁,地上砸碎的瓷碗还没来得及收拾掉,沾湿的奏折被摊展开来,有几个字已被水晕染化开,但旁边的字仍可识得,依稀是,刺杀,刺客,王殿下…… “夷则。”三皇子默不作声地听着。 “昨晚朕又梦到你母妃了,她站在一片彩色的光影中,抱着朕送她的琴,她跟朕说,她很想朕。” 三皇子心中不齿,亦不答话。 “朕拉住她的手,可是手中却空空如也……” 圣元帝絮絮叨叨地说着,三皇子只管在想奏折的事,他不信圣元帝叫他来只是为了缅怀母妃。然而皇帝似乎真的就是这样的想法,一直说到最后也绝口不提他事。 三皇子要告退之时,只听圣元帝仿佛想起了什么地提了一句,咸宁惹了大祸,她把驸马吓死在了道观里,皇室出了这样的事一直瞒着对外未提,你便替朕处理了吧。 这么巧?
两道模糊的身影乍现在林子中,一前一后走近,为首那个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昏迷着的人,两个突然消失了一个,他也不甚在意。 手上翻转着凝聚起力量,他随手提起地上那人,有两把剑随着他粗鲁的动作跌落在地上,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凡物罢了。有把剑上还刻着几个字,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是,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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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7, 2014 20:29:20 GMT 8
91 圣元帝虚弱的声音在耳后渐歇,三皇子伸手推开门,他看到二皇子正耷拉着脑袋直挺挺地跪在殿外,狼狈不已,身旁还陪着几位朝堂上的重臣,乍看到他出来,惊疑地两两相对,而一干内侍则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守着。他停了一停,远远地看向那人。他隐约听到身后周公公迟疑着禀报的声音:陛下,太尉大人,王老大人,崔大人和小崔大人在殿外求见。 该来的,总会要来。 宫门口,三皇子停下疾行的脚步,忽地心有所动,转身遥望了一眼这巍峨的宫殿。秋色染黄了重重的宫墙,霜叶在枝头摇摇欲坠,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知不觉间就已慢慢展开。明敌在身旁狞笑不止,暗箭在汹涌处蠢蠢欲动。 “本王素日真是小觑了三弟,鹬蚌相争,哼,居然让渔翁得了利。” 嘲讽的语气,不屑的姿态,再不作第二人想。三皇子冷眼看着对面之人,连个礼貌的回应都懒得给他。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弟当真就以为万无一失么?”肃王丝毫不在意三皇子的不敬,低笑着从他身旁蹭开。 圣元帝命三皇子全权处理檀琳的事无疑给他行了个大方便。公主被吓得不轻,当日之事叙述得颠三倒四,但与市井传闻大致无二。他对檀琳已心生怀疑,这些表面上的事自然不能尽信,只是檀琳实在狡诈,公主府中一丝痕迹都无,甚至……甚至连遗体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檀琳,确实是死了。但死因不只是惊惧而已,他的后脑有一明显的伤口,而公主也承认是自己气急拿花瓶摔上去的。再多的……便问不出了。 三皇子将上马车之时,微一侧首,有只短箭贴着他的侧脸疾速射在马车的车壁上,其下夹着一页纸。 【晚来霜如雪,能饮一杯无?】 又是这个人,装神弄鬼,几次三番。他将那纸攥成一团,终于愿以真面目示人了么?只是……
飞沙忽卷,异变突生。林子中那领头之人才叫不好,身体便被数道灵力凝聚而成的利刃穿过,那灵力强大得惊人,他方才发觉竟被骗了,艰难地低头看向地上昏厥那人,只剩一堆衣服而已…… “喂!”身后之人大着胆子上前,他与这人的协议签订还没几天呢,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可恶……以为这样便能杀了我吗?可笑!这样有趣的躯壳……不妨就暂且寄放在你那里吧!” 已逃行数十里,十二方才敢放慢脚步,他慢慢把沈夜轻放在地上。 那倾力一击于现在的沈夜还很勉强,只是便是趁那只魔一瞬间的失神方能逃离出来。他很确定,那是一只附身在人身上的魔,它的实力与砺罂不相上下,但是出手速度却比之更快。 “尊上!您受伤了!”十二焦急地低呼出声,可是,可是他并不会治疗法术啊。 “无妨。” 十二恭恭敬敬,低头不敢言。 “你去传信给夏……夏夷则…………”沈夜一手摩挲着剑上镂刻的字,一手捂着额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脑中总还有一人在说话,很遥远,又似很近……他想听清那人在说什么,可是总也听不清楚。话未说完,剑便倒在地,这次却不是作伪。
92 沈夜说,他略有不适,数日后方能折返,封印无恙不需虑。沈夜说,他见到檀琳与魔身在一处,似有勾结。沈夜说,他追踪那只魔至蜀,蜀中似有戒严,须谨慎以待。 宁王府护卫书房的暗卫看到殿下清晨接到一封书信之后,心情明显大好,可是随即又忧心忡忡,好与不好两相交织着,直到武将军求见方才小心地叠起收入衣襟中。 武灼衣是来劝说三皇子的。打从殿下昨日从宫中回来之后,说客便源源不绝了。 圣元帝这次发病大约真是伤到内里了,总觉自己大限将至,想法总是层出不穷,疑心病更加厉害。譬如前日收到暗卫的密折说是万寿节的刺客一案已查明是二皇子监守自盗,他便联想到慈恩寺的刺杀亦是二皇子所为,几位朝臣苦口婆心为其开罪也没用,坚持把二皇子圈禁在了府里,虽还未褫夺他的王爵,但行动俱已无自由。又譬如昨日把三皇子叫进宫要为其指婚,三皇子只倔强不应,被圣元帝一砚台摔了一身墨汁,命他禁足在家闭门思过。一时间朝堂之上哗然,众臣皆以为皇帝属意大皇子,肃王府门庭若市。 “殿下何苦如此,以前多少都忍耐了,为何现在却忍不得了呢?” 三皇子负手而立,很久,他转身。 “听说昨日那人还召见了安国公?” “是。” “那人加封了萧家数人?” “不错。” “那人下诏明日由肃王代天子奉'摧日'于鼓楼之上阅兵?” “殿下……” “武兄可知,蜀中至关中之路已经不通了。” “!” “难道蜀王他……殿下如何得知,此事朝中尚无人知晓!”武灼衣大吃一惊,他是武将,朝廷若调兵遣将必然应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那人不愿担负残杀手足的骂名,只待后发制人。至于本王如何得知……只是今早接到,咳,沈夜的传书,本王确信了而已。”三皇子自己都没发觉在提到沈夜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 圣元帝病势汹汹,蜀王在京中亦有眼线,他追随今上一同起兵,能保全自己至斯能忍到如今才反,已经很不易了,但是圣元帝也在等这个机会。 “即便本王昨日答允了,那人也必定要借题发挥。安国公手中握有兵权,此时若不安抚,岂非腹背受敌?” “但明日肃王代天子……” 三皇子手中之剑微微出鞘。 “本王自有决断。” ----- 还记得万寿节那章里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圣元帝就等着蜀王反好削了他封地 皇帝那里消息得知的快,但是他要等蜀王发兵才调兵遣将,所以朝臣们都不知道 而沈夜追踪到了蜀地所以提前把消息传回来了【我在说什么 总之很快就会再碰面了【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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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7, 2014 21:43:43 GMT 8
93 蜀王反了,安国公以花甲之年率军奉命出征平叛,军队是早已休整好的,欠缺的,只有一个发兵的理由。 半天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半天的时间,其实也足够做很多事情。肃王有句话倒是很不错,螳螂捕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是,究竟谁才是背后的那只黄雀呢? 圣元帝沉疴缠身,是皇后温言软语地劝他趁秋日阳光晴好办个菊花宴祛祛邪气,故将一众朝臣和内外命妇都请进了宫,二皇子和他因禁足在府,不能去。 宁王府的后苑有个湖心岛,岛上有座精巧的琉璃亭,彼时他常与沈夜在此处对弈饮茶,而今,却只余满目残荷。 淑妃善音律,一手佳妙的琴艺天下独绝,幼时他也曾缠着母妃学了些时日,母妃说,琴音可安心。 天边朵朵朝霞正盛。 案上香雾袅袅,他闭目回想还有哪里尚未考虑周全。 弦起。暗卫来报,肃王已至剑斋将“摧日”取出,将要出发去祭拜先祖。 指尖微微发力,指下的琴音如漫天流云,和缓而始,舒舒流淌。 恍惚中,如有一人在侧,那个人拈起棋子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他说,退,先守后攻,静待时机,着实不错。 秋阳初升,长长短短的光影映向晶莹剔透的琉璃瓦,那五彩的光芒迸向四面,摄人心魄。深秋时节,燕雀也稀少,耳边少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随着琴音慢慢静了下来。 王管家悄悄来回禀,遵王爷令,成王府的奸细,已暗中给予方便放出府了。 肃王已祭拜过先祖,正率领一干武将去往鼓楼。三皇子面色微寒,手上用力愈甚,冰弦冷涩,曲将凝滞,忽而一个弦音上挑,听得人心惊肉跳,不过片刻却又缓缓落了下来。 那人拾拣着云子,抬眼看着他。一味示弱也非良策,比如这般暗渡陈仓,徐徐图之,有朝一日待对方恍然了悟,而你羽翼已成,又有何惧? 后苑一墙之隔临着阆環阁,记得今日应是一月一次的文会,已近辰时,文人们陆陆续续而来,嘈杂的人声虽隔着远远,凭声音也可猜度来人不少。今时今日,这阆環文会竟也成了气候。 肃王将登鼓楼,南北衙十二卫都已准备停当。微凉的阳光爬上三皇子的十指,缭乱的指法让人晕眩,骤急的声音抓人心弦,石破天惊,别有暗涌。 棋近终局,谁输谁赢隐隐将有决断,那人看他沉吟,落子,却以手按压下他的手。这招不妥,虽直逼我要害,但为何仍留有余地?夏夷则。他说,夏夷则,有些人即使无辜,可他终究不能活在这世上。他的错,他们的错,就在于站错了队,阻挡了…你的路。他把“你的路”这三个字说得重重,让人突然心生恍惚,有句话一时不察便脱口而出。 那你呢? 沈夜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一香炉,一豆灯,一壶茶,一局棋。他抬手将手边茶盏中的水浇在香炉中,眼见得香渐渐熄灭,水渍溅出炉耳,竖立的残香顷刻间倾覆成灰烬。 本座自然也不例外。夏夷则,如果有那么一天,本座决不会手下留情。 不知为何便想起这旧事来,心绪忽然就有些低落,指间也不大留神起来,只听那琴音愈奏愈急,愈急愈高,一直飞扬到九霄之上,嘣…… 弦断了,阳光直射在他的发上,手上,面上,有些刺眼。 暗卫飞身落在他身前,他一动不动,似一尊浇铸成的石像,他听到暗卫在说,鼓楼有变。一字一字,恍然如梦。
94 肃王代天子于鼓楼之上检阅南北衙禁军十二卫,奉长剑,领天命,震河山,以彰显朝廷之威,然而“摧日”才出鞘,便于众目睽睽之下断裂在肃王之手。 “哎,江兄不知那情形何等骇人!绝世宝剑突然断于大皇子之手,电光乍现,残片四散……” “~哦?这么说来此非人力所为,竟是……” “喂喂,可别乱说话,上天怒王之不仁而降警示于世这种话也是你我能说的?啊呸,我这张快嘴!” “怕什么,陛下从来没治过文人的罪……说起来,我今早听说了件怪事啊,灞河上浮起一块巨石,上面刻着……”
三皇子立于高墙之下,听着隔壁士子们的慷慨激昂,微微冷笑。 “殿下!”他还在微怔,却见武荧行色匆匆地跑来: “宫里出事了!” 皇后在宫里一向透明,她知自己母家掌兵权,一事一行都不敢有所差池,生怕太过高调激怒了圣元帝。今日却不知何故,在宴会之上屡屡给白露没脸,白露不敢顶撞,可她仍旧不依不饶,竟振振有词指认白露为妖,坚持要请慈恩寺的圆得大师前来捉妖。 “陛下被气得口不能言,太傅大人和太师大人在旁劝住了皇后娘娘。灼衣今日亲自守宫门,我才得以趁乱出了宫。”武荧踌躇片刻。 “殿下,白露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请您牢记这一点。” 三皇子背对着她,她不知殿下此刻究竟在想什么,既不给她回应,也丝毫没有动作,一时有些着急。 “殿下~” “莫急。再等等,白露那里不必担心,除非是师尊那样的高人,否则……” 武荧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催他,只得站在一边干等,心里还焦躁不已,到底要等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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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3, 2014 0:00:21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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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渐次传来,三皇子只静静坐着按兵不动,手握着一卷厚书,身边茶盏的热气渐消渐无,已近半凉。 据回,昭仪娘娘被皇后当众指认为妖霎时悲愤不已欲以死明志却因过于激动而晕倒在当场,太医吞吞吐吐言娘娘已怀有帝裔三个月。 正在混乱之际,皇后宫中的洒扫宫女在外探头探脑想要硬闯,两个内侍拦她不住竟硬生生被撕扯开来,她慌慌张张地捧着一堆怪模怪样的东西奔到皇帝面前,怀中之物坠落在地,大喇喇正落在众臣眼中。那是几只做工精细的布偶,她说她于洒扫之时发现此物惊恐不已,不敢隐瞒不报,只得冒死一闯恳请皇上决断。 萧家的男儿如今都出征在外,事牵后宫,又非小事,萧氏一党便是想为皇后开罪也只觉话语苍白无力,更兼圣元帝根本就不愿多听其辩解,他联想到前次宋昭容诡异的言行举止,那事原本疑点重重,谁曾想真相竟是如此,一时大怒。萧皇后直觉有什么不对,好像忽然间便身陷泥淖中无可自拔,她想开口说那是诬陷,那不是真的,她身为皇后有名分有子嗣何须如此,可是她惊恐地察觉到,没有人,根本没有人在听她说话。 宫外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周公公乍然一听面色发白,当差多年他深知什么话该什么时候说,可是……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太尉大人突然跪倒在皇帝面前,老泪纵横,声色俱厉地痛斥着大皇子构陷手足,刺杀陛下,不孝不恭,还陈上了诸多证据,让在场的大臣们一瞬间哗然。 “殿下,皇上他会信吗?”武荧不安地站起身迟疑着,“只是一些私人信件而已,皇上会不会怀疑那是太尉大人他们伪造?” 堂姊武薇的加入既在意料之外,也颇为顺理成章,良禽择木而栖,三殿下确是个值得追随的人。今日之事,除却皇后出人意表地先发制人之外,同二皇子一党的太尉大人突然发难她也是方才才知道。 慈恩寺刺杀本就是武薇一手安排,细节也只有武薇自己最清楚,要伪造得像模像样嫁祸给别人不是难事。 “那人信与不信无所谓,只要成王信了,众朝臣信了。”三皇子出神地盯着眼前的书,很久才又翻了一页。 周公公当下再不敢迟疑,缓步走上前去,面色忽转为悲戚。 “陛下,大事不好了!鼓楼……大殿下……出事了……” 没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情带来的震惊更大,圣元帝听到之后还尚且不敢相信,他颤颤地对着周公公扬手,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速将那逆子押过来!”他一字一字地说着,全身的力气也好像要被抽空殆尽。 派去慈恩寺请圆得大师进宫的人自然是无功而返,听闻圆得大师云游去也,临行前留下两句偈子,说是大约能聊给皇上以慰藉。而寂如大师自上回刺杀发生之后便宣称伤重在身,闭关休养。 还有一句话是武灼衣传来的,他说,殿下放心,一切俱已按先前计划安排妥当。 武荧眼看着三皇子掷下手中的书,像是舒心一笑,人已走出房门。她犹豫着还未跟上去,不经意间回头,红木案上那白瓷杯盏外正弥漫着淡色的雾气,而下一刻,便从中间碎裂,那裂纹,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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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帝的动作更是雷厉风行,鼓楼之变骤然发生在世人面前固然堵不了悠悠众口,然只需暂时瞒住在外征战的安国公等人便罢。当日他强撑着残躯下了几道圣旨之后,便陷入昏迷之中,圣元帝积威已久,即便身体已衰弱至斯,却足以震慑所有人,圣旨的效果亦是立竿见影。 肃王被指“身为人子,不孝,为人兄长,不友,德行有亏,见怒于天”,使得宝剑崩而浮石现,上天示警,异象已显,日前洛阳地动便是明证,于是被褫夺王爵,贬为庶人,而萧皇后因巫蛊之罪被打入冷宫。安国公率领的平叛军亦被随行的副手接管,并派遣太尉亲自率一众军士前往押解萧氏肃王余党进京。最后命程太傅草拟《罪己诏》。 成王满心以为自己脱了刺杀的罪名能恢复如初再次获宠于帝,却不料圣元帝这一昏迷,竟…… 京中局势突然逆转,消息虽封锁了几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是传了出去。 京城变天了,大皇子刺杀陛下未果,反被镇压,如今萧氏一族算是没落咯。 错矣错矣,什么刺杀,什么异象,分明是陛下将二皇子和三皇子托付于大皇子,大皇子面色有异,陛下察觉此子必不会善待其余两个弟弟,方才忍痛断了自己一臂……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据老朽听闻,这全是二——咳咳,的阴谋,你们想啊,大皇子倒了谁最得意啊? …… 消息传得倒是颇快,在这个中转的小地方也能听到京畿之事。沈夜身形一顿,却又下意识地点点头,料想不到短短才数日,他竟能一举搬倒威胁最大的一方,确实,听到这似真非真真假难料的消息,他第一反应就是,夏夷则出手了,虽不知细节为何,可结果终归是顺心顺意,他绝对相信这是那个人的手笔。听着那些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传言,一件事接着一件,虽有夸大之嫌,但放在一起他也听得了个大概,唇角露出一抹不甚分明的笑。 当日因灵力尚未恢复完全,也因对对手不甚了解不愿贸贸然出击,浅探一手已然犯了大忌,待得脱离那魔头的能力控制,兜兜转转设下好几处疑阵来混淆视线。沈夜觉得那时候自己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只魔跟随行的那人提到了一个东西,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东西。知道京中局势紧张,他与夏夷则传信时故意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不过如今既听到那些传言如此,料想那个皇帝应是时日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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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6, 2014 22:15:28 GMT 8
97 月影黯淡失色,沉沉的雾气弥漫着,将这一地细碎的月光都掩埋。宫室古老而死寂,却并不显破败,墙壁上的洞蚀和斑驳的印痕诉说着这地方的年头,虽陈旧然仍现华美,囚禁这天下除却天子之外曾经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一点都不寒酸。三皇子,李焱,他正耐心地等在宫室门口,白露说她有话要问大皇子。 圣元帝这次昏迷比上次更为凶险,太医说气急攻心牵动旧疾,怒气郁结于心,除非……剩下的话不敢说,不过说与不说已没什么分别了。对那人,他本来是恨极的,到了此刻,却突然生出一丝茫然,就好比白露。 白露进宫是为复仇,他一早便知道,只是白露的娘亲死于何人之手,他也是方才才听到她提及。他听到她说,是萧皇后。萧皇后出手的原因其实简单又荒诞,白露的娘亲辗转流落到庆春班偶然为皇上弹奏了一曲获其称赞,只这一句无心的称赞,便给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曾经他对白露说,他不希望她为复仇赔上自己,白露却笑,你不也一样么?她笑得恣意,眼中那份哀伤让他无力再劝。然而时至今日,他却实在不能确定当初放任她究竟是对是错…… 三皇子是被里头大皇子一声尖叫惊回了神思的,他心意一动,才要推门进去,却见白露低头走了出来,单手藏在背后。尚未来得及开口,白露抢先冲他虚弱一笑。 他看到白露快走几步扶着墙干呕着,手里的东西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匕首,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萧瑟的月光下,凛凛泛着清光,其上,血迹未干。 安国公还没被押解进京,一切都还有变数,大皇子不能就这么死了。三皇子觉出不对,转身就要折返回去。 “他没死。”白露冷冷地在他背后说:“我不会坏你大事,只是先让他尝些苦头而已,素商姐姐那样死在他手上,一刀结果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白露幽幽地消失在薄雾中,她的背影单薄而哀婉。 殿下是有大志向的人,莫让他们的血脏了你的手。 胸中有千言万语郁郁,只化作一声叹息,他得承认,那日皇后与大皇子被侍卫押走之时,他心里是有一股淋漓尽致的畅快的,刻骨的仇恨连自己都骗不过,还谈什么劝说别人呢。 风影摇曳,干枯的树枝辗转作响,冬日快要到了,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结。
98 很早以前,萧皇后根本没把无根无势的白露放在眼里,可是随着白露一步一步在宫中站稳脚跟并获得圣元帝的信任,皇后始觉养虎为患,手忙脚乱地命人去追查白露的来历。虽然武荧把她的背景掩饰的很好,然重赏之下,依然查出白露似与另一名鲛人女子与大皇子曾有过接触,皇后拿不准事实,又急于除掉她,于是干脆趁此时机当场揭发,即便是假的也要说成十分真的,谁曾料想却将自己送入坟墓。 早几日的变故横生还历历在目,朝臣们早已噤若寒蝉。皇后与大皇子眼看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二皇子羽翼还在啊,又是被冤枉的,哪天陛下一醒来,保不齐就……还有三皇子,一直不显山露水的三皇子,经此一役他能独善其身,足以让大家刮目相看,三皇子的实力也渐浮于人眼前,虽只有一个区区武家而已,除开武灼衣统率的北衙禁军,实在是寒酸得可怜,但是这也是谁都不敢忽视掉的一股力量,一旦金阙有变,这将会是一颗最有用的棋子。有人心思涌动,悄悄活动起来。陛下不能理事,政务攥于三公手中,而太尉大人此刻离京,可不要抓紧时间找太傅和太师大人探探口风? 这座小镇,正位于巴蜀、秦与荆楚的交界处,是一处中转要塞,平素只是往来客商多,如今传言着战火已快蔓延至此,逃难的也多从此地经过,客栈老板娘这几日正战战兢兢撺掇着老板先关张出去躲避些时候。 霜叶正红,如慕如怨。一匹快马踏尘而来,马背上飞扬的英姿让在路旁停滞的那人心思一转。昨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路过此地,他分明看到为首的是二皇子无疑,传闻里被勒令禁足在府的成王殿下,他又怎会出现在此处。蜀王与朝廷兵马对峙的战场离这里并不远,此时此地又是此人,本想出手替夏夷则除掉这个人,却不想竟被他无意中窥探到了成王与蜀王、安国公和……檀琳三方势力的密谋。杀使者一人容易,却阻止不了这几方兵力合力围攻京都,何必打草惊蛇,更何况檀琳还与魔勾结……不错,沈夜听到成王信口开河说圣元帝已被三皇子掌控,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且圣元帝已时日无多,他问在座的几位还愿意鹬蚌相争,让那妖人坐收渔利么? 闻人羽奉命前去襄助三皇子,百草谷星海部于各地均有部分散落兵勇,并在前朝陪都洛阳设有暗部,她手中持有将军令,要将散勇召集起来并不难,也算一支战力不弱的军队。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路经这小镇,有一男子如神出鬼没一般拦住了她,只干巴巴地说,有人等她,有要事相商。那人行迹诡异,她本不欲相信,可他说出了三个字,夏夷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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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7, 2014 20:33:06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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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三十一年冬,十月,庚寅。 圣元帝睡了又醒,醒来复睡,极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而每当他睁开眼时,身边就只有这个幼子。他的眼睛模糊得厉害,有时候只朦朦胧胧能看出个身影,张口想说话都十分费力。人不能不屈从于天命,他心里清楚得很,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说得就是此时此刻此种状态。苦笑着,又挺后悔拖泥带水了太久,有些事可能要脱离掌控。 “夷……则……”他勉强挥了下手,那两个字梗在喉间,又低哑又浑浊。 夏夷则垂首不语,走到龙床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 自己做的孽,终究要自己去偿还,自己种下的苦果,最后还是要自己吞咽。圣元帝暗自叹息,却对此束手无策。 他瞪大双眼想看清眼前之人,不知不觉,他的儿子长得这么高了,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干,这么得人心,回朝以来这个儿子的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从心底来说,他是颇为满意的。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父子之间开始有了嫌隙呢?记忆太缈远,好像……记不太得了。 “呵。”夏夷则轻笑了一声,抱胸站在床头。 “陛下有何吩咐,交给臣便是。”夏夷则硬巴巴地说道,声音清清泠泠,让圣元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夷则……”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然而动作迟缓折腾了许久都不行,最后只得无力地跌回床上,他发现儿子根本就没有想帮他一把的意思。他看到夷则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眼中,有讥讽,有怜悯,还有恨意。 恨?杀了他的母妃,恨是应该的,恨吧,那就恨吧。 “你……大哥二哥……”圣元帝咳嗽着,几个字足足说了半天,而夏夷则也很耐心地等他说完。 “大哥?” 夏夷则冷笑一声:“陛下之病因他而起,可他在囚禁中依然不思悔过,指使人煽动百官为他请命,然,天下人皆知此人见怒于上天,安敢受他蛊惑?太师才已下令贬斥了数人。哦对了,三日前,陛下派去军中传旨的使者回来了,不过带回来的却是太尉大人和副将安将军的首级。臣,不敢随意处置于他,还等着陛下您,来做个决断。” 圣元帝甫听得此言,惊怒不已,双眼瞪得圆圆,似不敢置信,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出。 夏夷则不待他开口,又接着说道:“至于成王殿下,陛下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前段时间日日在您身边尽孝的,不过是他众多替身中的一个吧。如今的成王,大概正在蜀地某处召集着他的亲兵算计着与蜀王等结盟杀回长安呢。” 圣元帝颓丧地垂下手臂,枉自己一世算无失策,却临了出了这么大的遗漏。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呼哧着喘着粗气冲夷则招手。 夏夷则奇异地笑了一下,微微凑近了圣元帝:“陛下要说什么?臣听着呢。” “传……不……替朕拟旨,朕有疾,特命宁王监国……” 圣元帝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物:“夷则……虎符……虎符在此,速……速去点燃烽火台……命各地……各地的驻军回京师……勤王……” 夏夷则挑了挑眉,却无动作,见圣元帝一再示意,才嗤笑一声嘲弄着接了过去,双手紧握将它攥得紧紧。棱角分明的虎符割在手掌上,他已感觉不到痛。 “陛下不必忧心,臣又怎会坐以待毙。”握着虎符,他后退几步,身体挺得直直。 “您可要保重好自己,一定得撑着,撑着看臣是如何将这一干乱臣贼子尽数拿下的。” 他转身,步子迈得沉沉。 圣元帝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纱帐之间,长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霜城玉阙烽烟骤,钲鼓寒衣清角愁。 晚来谁染彤光艳?侵晓干戈各自休。
“报!启禀殿下,乱军离长安已不足百里!” 月暗星繁,细细的清霜铺满长阶,夏夷则持剑登上城楼,身后跟着一众严阵以待的武将兵士。 安国公所统帅的军队大部分是他的萧家军,其中的将领大多是从打天下就开始追随他的老将及其子侄,自打副将安将军被安国公下令斩杀,那部分非嫡系的兵士失了首领,也不敢反抗,只得追随着他与蜀王叛军汇合,一同反杀回长安。 当初沈夜从巴蜀送信而来告知蜀中戒严,那时候他便迅速派出一队暗卫至蜀详细打探情形,而今果真派上用场。依照情报中所述,萧家军与蜀军联手以后本该迅速集结起来掉头回转,毕竟兵贵神速,可是不知何故,军中补给接二连三地出问题,先是止血的药材莫名丢失大半,而后后续的粮草被人焚毁,蜀中毕竟富庶,失却了一部分物资尚可补足,不过大军随军携带的粮草却不足以负荷庞大的军队,只能速战速决。叛军号称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而来,高级将领们虽知晓内情,但谁也不敢将粮草即将耗尽的消息泄露半点风声。 “报!启禀殿下,乱军离长安还有八十里!” “再探。” “报!启禀殿下,乱军离长安还有六十里!” “乱军离长安还有四十里!” “乱军离长安还有二十里!” “报!启禀殿下,乱军在长安二十里外安营扎寨!” 鼙鼓声动,马蹄声疾。 夜下,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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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 2014 23:24:33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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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失流霭旌旗动,九重城阙烟尘生。
夜色清朗,天边一抹微弱的清光渐隐渐弱,渺渺如烟波的层云重重叠叠,仿若一重轻纱将铺满画卷的淡色都掩藏,浅凉的霜意沿着冰冷的石壁,一直滑上他微湿的鬓角。他已感觉不到寒意。
簌簌的寒风摇曳着团团明灭的枯枝残木,斑驳的光影爬上古旧肃杀的城墙,晃晃荡荡,游移不定。昔日蓬勃生,今作凄凉行。星色明暗交错,一如有些人此刻的心情。
长安城中军队不过两万,即使这些都算作精锐,即使粮草充盈,即使都已知晓宁王手中握着虎符,可调动朝廷所有军队,然而要面对有十万大军之称的敌人,有些将领心中还是略微发怵。
肃杀的兵器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凝重,将士们齐整地列队等待着一声号令。萧索的打更声渐渐熄灭,那沉重的尾音却一下一下敲击着仿佛仍旧在耳畔回响,随行的几位将军听到斥候的回报,面色愈加僵涩,齐齐地望着三皇子。踌躇半晌,有一位忍不住先开了口。
“殿下,逆贼声势实在浩大,您若再不下令点燃烽火台,只怕……只怕就来不及了啊……”
除却武灼衣,余下有几位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
“殿下不可自乱阵脚,晋阳和江陵守军离长安都还算近,城中粮草又齐备,叛军远道而来且如今还是冬日,照如此来看,我们胜算并不小。殿下及早决断,我等还可支撑到援军到来,到时候里应外合,管他号称十万还是二十万呢……”
三皇子没有答话,反是侧头问起周胜芳来:“本王今早的命令可传达下去了?”
“是,白日里已命人满城张榜,又交代里正务必吩咐下去,今夜城中百姓无论听到什么声响均不得外出,违令者,杀无赦。还请殿下安心。”
三皇子以手轻触着城墙上结着的一层冰,轻轻点头,这番时节,冷水浇下去冻了小半夜,虽冰层尚薄,然而光滑不已,这已经足够了。其实正如鲁将军所言,持久作战确实对自己这边更有利,但是拖得越久,变故也会越多。
他要决战,就在今晚。
有人还要继续劝说,三皇子却突然回转过身来,利剑微微出鞘,森森寒光迫人心弦。他的声音里带着重重能牵引人听从命令的胁迫感。
“陈将军听令!”
那适才开口的将军身形一顿,却不敢稍有迟疑,连忙拜下身去:“末将在。”
“你带二百精锐人马出城,点亮火把,多带鼙鼓金钲,一靠近叛军营地便擂鼓鸣金,若有敌应战则速速退回,待对方回营便再去靠近。切记切记,勿与其有正面冲突,一旦风向不对迅速撤退。如此反复,直到对方再无回应为止。”
“末将领命!”
“鲁将军。”
“末将在!”
“你率一千人马接应陈将军,之后将马匹全部放开,在马尾绑上炮仗,点火后立即撤离。”
“是!”
三皇子的视线移到武灼衣身上。
“武将军。”三皇子未用素日常用的称呼,反是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慌得武灼衣急忙侧开身避过。
“武将军,城中剩余可用之军还有两万,本王此番全部交于你手,对战叛军十万,你可敢接下这命令?”
他的眸光如皓彩般飞扬,那里诉说的是信任和期待。
“末将,定不辱命!”武灼衣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字,铿锵有力的声音让三皇子亦为之动容。
“好,那么本王便期待你与灵臻的胜利汇合了。”
武灼衣迟疑了一下:“城中不可无兵勇,万一……”
“放心,这几日长安府尹比往日更加强了戒备,并未发觉有可疑人士……”口中说着,心中却有些许的不安,只是却不知那不安究竟来自何处。
情势不容犹疑,三皇子当机立断:“城中留下一千兵士,加上宁王府的卫队,足矣。”
夜色苍茫,耳畔几乎可以听到零星点点风凛凛而冰凝冻的声音,望着武灼衣远去的背影,三皇子突然笑了一下,那瞬息即逝的笑意几乎将四合的晦涩都照亮。
转身静默而立,站在城墙之上遥遥望去,寒风瑟瑟,心绪莫名便有些起伏。清角寥落吹几时?一更更向星天外。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丝雀跃,至于是为了什么,是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要等来的结局吗?
母妃,阿阮,还有……
他的手指抚上剑鞘,后来一直匆匆,总来不及去寻一把顺手的剑,手中这把虽一样锋利,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些互相慰藉的日子,那些并肩偕行的日子,还有那些少有的纵情欢愉的日子。总是在分别以后才会越多地想起,夹在日日得来不易的闲暇中,偶有浮现。
阿夜。
别离许久,也该回来了吧。
“殿下~殿下!~”
“何事喧哗?”声音越闹越嘈杂,见有人攒动着窃窃私语,周胜芳皱眉上前。
“管家?”夏夷则疑惑地看着被押上来的人。
沈烛被带上来时,夏夷则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自那日这个人行刺失败被关押起来之后,因其症状不明但身上还有着重要线索,夏夷则命断春秋无论如何先将他情绪稳定下来。后来事务繁忙一度给忘在脑后了,只听断春秋说许是用对了药?总之最近似乎好了不少,恍恍惚惚能记起一些从前的事了,至于问到为何行刺,却是讷讷无言。
“殿下,下人看管不利,这小子在府中乱窜正撞到老奴,威胁说是有重要之事禀报……”
“你有话要说?”夏夷则细细地审视着他,“不必再追问阿夜是不是你哥哥的事了,本王与你解释过,信与不信,自去决断。”
沈烛面色发白,话里话外也颠三倒四的。
“我,我只是来告诉你,檀,檀琳……他刚才来找过我。你不要被他骗了,你上回还跟我说他死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死。他,他乱七八糟跟我说了好多,我……我绝不要再落在他手上……”
沈烛接下来的话语更加引起夏夷则的重视。
他说,长安城外的长生道观到公主府的后院有一条密道,他曾多次随檀琳走过那条密道,檀琳应该就是从那儿悄悄潜过来的。
糟糕!
从斥候来报一直以来好像哪里不对的问题此刻间迎刃而解。
然而此刻城中兵力正空虚,岂不正好给人以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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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殿下留步~”
人未见,声先闻,恣意又张扬的声音里大有信心满满之意。莲步轻盈,她从黑影中翩然而现,广袖飞扬,摇曳生姿,正是那日被夏夷则婉言相拒的武家小姐。
夏夷则眉头轻锁,脚步虽停,却仍作势欲往前走,显然是不愿在此刻与之多费唇舌:“武小姐未曾听闻本王白日的命令吗?”
武薇半点也不在意三皇子对自己的不在意,急上前一步横栏在了夏夷则面前,微微一笑。
“杀无赦吗?宁王可以看完我带来的人之后,再对我说这三个字。”
那黑衣人被捆绑成了个粽子押了上来,他还闹不明白主子临走前跟他说的万无一失怎么会变成他一打开公主府的大门就被捉了个正着,而且他的兄弟们也都一个不落地被捆在了院子里,密道中后续的人出来一个被绑一个,他才想放个信号给主人,可是居然被这恶婆娘的手下一下子看穿了意图,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我的家将们已经把咸宁公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飞虫都飞不出去。哦对了,武家家将的威名宁王不会不知道吧?当年我的祖父手下可是有着一十四位名扬天下的将军,如今他们的子孙后辈也是丝毫不输先祖的。”
“怎么样?事到如今宁王还不肯答应我的条件吗?据我所知……城中……”
“你的条件?”夏夷则不动声色地靠近她,而武薇显然察觉到了三皇子非但不排斥自己反而似乎有意成全,面上的得色更显了几分。
“不错,今次我竭尽武家上下全力助殿下达成所愿,作为交换……”
“哦?交换是什么?”夏夷则的声音也轻了几分,听在她的耳中仿佛如冰弦跳动,鱼跃莲池,心莫名就漏跳了几下。
“如果殿下答应事成之后立我为后,我,我会全力辅佐殿下……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他乌黑的眼瞳像极了能吸人魂魄的无底之洞,不能再看,也不敢再看。武薇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将头偏向一边,声音故作冷淡:“我既可为殿下所用,亦可与他人结盟,殿下不妨好好思量清楚。”
“这个时候,你只能指望我。”她不假思索地补充道,而这句话成功地让夏夷则怒极反笑,武薇并不迟钝,她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可是依然不甘示弱,倔强地挺直了后背,紧紧盯着夏夷则。
“本王曾经听说了个笑话。武家那一十四名家将本属武国公兄弟二人麾下,之后武家落败,长房武小将军当时正在外领兵作战不及回应,而大半的家将便被二房带走,此事可是属实?”
不待她回应,夏夷则继续咄咄紧逼:“听闻武国公临终前留下印信,持有此印信者方为武家之主,可掌管武家所有,可有此事?”
武薇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一笑,只是颇为勉强:“殿下说笑,若无德行服人,他们怎会追随我如此之久。传言毕竟是传言……”
她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完。黑色的夜空下,一只长剑泛着凛冽寒光直直地削了过来,高梳的发髻顷刻间散落下来,坠落一地青丝。而她的尾音还在回荡着,似乎正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下一刻她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乱舞。
“头,我的头……!”
“夏夷则,本座不在,你怎会越来越倒退?如此不济,还能被人给威胁了……”随之而来的一声轻哼,却听不出半分怒意来。
夏夷则无奈地摇头,并不理会武薇的歇斯底里,他想说才不是,他只是在等一个人来接管武薇手下的家将,只不过暂时稳住她罢了,才不是受了她的威胁,可是这个时候,好像并不适宜去解释这些东西。心中有欣喜,更多的是安心。此时此刻此夜下,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人,一脸倨傲,一如从前。
星光凌乱,夜色如水,他信步走来,宽大的袍袖在风中摇摆不定,而削断武薇发髻的剑犹如听到主人的命令一般,在半空中游弋了一圈又重新折返到他的手中,布满花纹的剑身上还萦绕着细碎的光华。
“阿夜。”细细低喃着。
双脚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为何才回来。”夏夷则的话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亲昵。
是幻觉么?是梦境么?
沈夜微怔,绕上他后背的那一双手臂还带着丝丝寒意与清冷,他很确定,自己此刻很清醒,至少比夏夷则要清醒。只是手臂在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让他顿时心生惊奇,有着些许意外,可是又丝毫不觉得抵触。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在何处,仿佛在几时,他想,自己肯定亲身经历过,这样娴熟,这样真实。这感觉是如此奇妙,有一些些安宁,又有一些些……那种感情是什么,他已不想去多加思考。他的面上忽地柔和下来,反手拥住了夏夷则。
“只是遇上了些许宵小。”沈夜记得自己在信中提到过,但是他不介意再向夏夷则解释一遍。
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武薇料到了三皇子不会杀她,却未曾想到竟会遇上个沈夜。虽然只是割断了她的发髻,但那人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直让她觉得自己是从地府捡了条命回来。而武荧的到来则让她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
她没有所谓的武国公的印信,她一直凭借着抓各位家将的把柄将他们掌控在自己手中,而堂侄武灼衣一直沉默的态度让她错以为那是默许。可是如今,这一切都颠覆了,武荧手中的东西让那些家将基本无视了她的威胁,纷纷拜认了新主子。
什么都没有了,再没有什么是三皇子所能看在眼里的了,一个做了几年的梦就这样轻易被打碎,突然之间觉得心灰意冷,天大地大,还能握住什么?
「不甘么?怨憎么?想要报仇么?……」
是谁!是谁在说话!空荡荡的角落里,只有那一个凄厉的声音在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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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6, 2014 23:12:19 GMT 8
102
猎猎的火光描摹着相似的容颜,破碎而单薄的清影混合着斑斑驳驳飘荡不定。古旧的城墙高高,宁王与沈夜并肩而立,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已遗忘了转角处那个瘦弱的身影。 沈夜的出现仿佛全然不在大家的预料之中。而在场诸人也极少有认得他的,即便是知道宁王府上有着这样一位客卿,也鲜少有人知道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只是方才他那狠厉的一手却实实在在将所有人惊在原地,炽烈的金色光芒快如闪电,急若雷霆……有人暗自比较了一番,惊恐地发现即便是他们当中武艺最高的将军,也都没有哪怕一成把握躲掉那一击,那一击几乎如同从天外骤然出现一样…… “哥哥?” 如梦初醒般的呓语,胆怯而热切的探问,在清冷的夜空下,别样清晰,尤其刺耳,重重地敲击在人心之上。 “你是……阿烨……是……哥哥吗?” 从沈夜出现开始一直都站在角落处不在状态的沈烛终于瞅准机会挣开管家钳制着他的手,向这边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却在快要靠近之时迟疑在原地不敢再动。如果说以前他还可自欺欺人,那么方才,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一直在坚持的东西碎裂了。而碎裂之后,再不复当初。 可是,他仍然不愿意就这样相信。沈烛摇摇头,用尽全力挥开管家拦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他一定要亲自去确认。 夏夷则离沈夜极近,在那一瞬间,他分明察觉到沈夜的情绪在波动,虽然只是一瞬,虽然他很快以漠然掩饰了过去,而他的掩饰在外人眼中已然凑效…… 他一直默不作声背对着所有的人,他的面容隐没在黑色的阴影之中,连同他的情绪一起。无论是欣喜或是安抚,这种时候该有的什么样的感情,全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他们兄弟感情极为淡漠,不,应该是做哥哥的过于冷漠,不然何以为人兄长的甚至连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弟弟呢? 他在犹疑。 千军万马都视若无物的沈夜,却连一声轻微的哥哥都无法承受。 “檀琳不知何往,皇宫中此刻守卫却薄弱,你……”对沈烛的询问充耳不闻避而不答,沈夜只沉声催促着夏夷则。 “事有蹊跷,不可不防。” 他只留给沈烛一个萧索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向前几步,然而当夏夷则的手触碰到他的肩膀时,那细微的几乎是一瞬即逝的僵硬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拦住他!再敢上前一步。”夏夷则忽然面色一变,那声音彻骨严寒。 “杀!” 刹那间,被交叉的刀枪利刃生生阻隔在了十步之外,那道线往前往后,沈烛突然有种感觉,那是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都无法企及无法感知到的地方。他就算再迟钝也觉察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宁王在提防自己。 沈烛犹且不死心,当重逢且劫后余生的喜悦慢慢凝固,当憧憬被不安所取代,心中的疑惑更是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硬闯无法,可是哥哥是一定一定不会不想见自己的,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哥哥突然有了那么厉害的身手?为何哥哥变得那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仰望?又为何,最重要的重要,哥哥不认自己? “你——你难道真的……” 沈烛忽而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黯淡,又是难过又是惊惧,脚步停在原地,身体仿佛已被冻僵。千言万语凝噎在喉中,他只想求一个答案。 是,或者不是?
沈烛的声音被越拖越远,渐渐融化在苍茫的夜色里,听到他隐约传来的话,两人的脸色都骤变,虽然只有就近的几人听得入耳。 妖怪?妖怪!你是妖怪。 当怀疑的毒草占据上风,当昔日亲厚的兄长性格骤变,无法解释的事实开始在沈烛脑内游走,直至偏执,有些话自然而然地便脱口而出,连他自己现下正身处何处都不再顾及。 夏夷则看到沈夜迟疑着侧过身去,在这个位置上正好能看到他微闪的眼眸,那其中似乎有些不明意绪在跳动,波光流转。 沈夜并不是个冷血的人,至少在对待沈烛的问题上。夏夷则总觉得,一直以来沈夜其实对沈烛多有忍让,他无法正面回应沈烛的问题,又不屑欺骗,但是偏偏又不愿用最简单的方法一劳永逸地除掉这个麻烦。依照沈夜的性格,他不会留下这样一个隐患不闻不问。起初他以为那是歉意,但之后的不闻不问显然与所谓的歉意与补偿大相径庭。其实沈夜与沈烛,不过是两个相同血缘的陌生人…… 记得当日沈夜中毒,沈烛那份担忧,那是从心底而生,骨肉至亲,大抵如是……后来他也曾与沈夜闲谈过此事,那时候沈夜的反应……微怔,苦涩,好像在咀嚼着难言的难过与无奈。 “你……”夏夷则想了想,只不过是一些旧事,偏偏这时候异常明晰,就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 他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个梳着双马尾抱着小兔子的柔弱却故作坚强的小姑娘,在阴翳的矩木之下,她瞪眼瞧着他们,放开我哥哥,你们这些坏蛋。 然而今时今日,沈烛那视沈夜如异类的眼神,忽然让人心惊。 只是沈夜显然不愿再多谈这个问题,扬手止住了夏夷则。 他说,四方势力虽然声势造得够大,只是各自心怀鬼胎,不足为虑。 他说,有百草谷天罡已混入叛军,外有疑阵,内有应和,里应外合,足以让叛军疲累。 “区区十万人而已,何足挂齿……”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沈夜,让夏夷则几乎以为适才的那一瞬脆弱只是自己眼花了而已。 他掩饰的很好,几乎骗过了所有人,也让随行的一干武将认定他与宁王是一样的人,那份震慑之力足以让所有人都诺诺臣服。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勿近的气息,可夏夷则却偏偏视若无睹,一把捉住住他的手,同样冰冷的一双手,仿若正置于冰泉之中。 “别再说了。”夏夷则低声。 “我该杀了他。”一介迂腐书生,太容易相信别人,又太容易被外人所左右,沈烛的存在迟早会被有心人利用,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偏偏束手无策。不,也不是。 那种感觉名曰不忍。 他明明就不会动手。上一次他受砺罂威胁而不得不为之,之后的痛苦,虽然只是旁观,但夏夷则能回想起沈夜当初的那份悲伤与痛楚。狠绝的外在下,也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 “多谢。”沈夜的声音里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此处须得劳烦于你片刻,我且去处理一下那些所谓的‘内应’。”夏夷则停了一停,多余的安慰在此刻委实只是多余。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这一章很痛苦,我想了很久,阿夜对于亲情,小曦是他的软肋。而这里的阿夜对沈烛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不会为沈烛过的好不好而筹谋,也不会为占据着哥哥这样一个位置而内疚什么的,但是沈烛曾经的关心他也是记在心里的,这重叠的感情也应该会让他时而感到迷茫吧。曾经伤害小曦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举动,而沈烛却并没有到威胁特别大的地步,所以我还是让阿夜选择了一些小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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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01:20 GMT 8
103 风不定,黄幔惊,刺目的光刃呜咽不休,断断续续的烛光影影绰绰,流泻一室辉光。黑影在龙床前站定,古怪的一声轻哼,亦不知是嘲弄还是冷笑,刻骨的杀意转瞬即逝。 “红珊吗……快……快来……朕身边……”年老的帝王喃喃自语,眼前却一片模糊。 红珊?嗤笑。 “不,父皇,儿臣是来取走一样东西的,二十多年啦,您也该物归原主了。” “什……什么东西?” “天下。”
“守好密道出口,休要惊动里面的人,要……活捉。” “是!” “至于这些人……”夏夷则的声音渐融在暗沉的夜色中,直到瘦削的身影与茫茫天际化为一体,站在高墙之上的沈夜还在回想他最后在自己手掌心划上的一个动作。 “他们……”
挣扎推搡之间,冷掉的药碗滚落在地上,分外清脆,惊碎一地昏黄。 “想要朕……下退位……退位诏书……咳咳……” “废话少说,快拿玉玺出来!”暗卫已被解决掉,黑影明显有恃无恐,四下再无旁人,索性丢开伪装的枷锁,肆无忌惮地逼迫着圣元帝。 “放肆……”一长串咳嗽声枯哑沉重,皇帝既惊且怒。 “来人……来人……” 讽刺之色浮上面庞,不屑又自信满满:“父皇,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多做无谓的挣扎了,不会有人……” “呵……”得意的宣言尚未说完,只在顷刻间,一排闪着辉光的锋利短剑破门而入,像是有生命一般齐齐向那黑影飞去,然而黑影反应也是极为敏捷,见势不对,狼狈地向一旁闪开,拖着气喘不止的皇帝欲作抵挡,可那光剑却堪堪避过去只一转弯便又向黑影射来。 “你们!你!” “咳咳……速将他拿下……”皇帝神识还清楚,虽不知来救驾的是何人,却感觉到来人是友非敌。 就在那排短剑将要打上黑影之际,却见一阵电光幻影,不知从何处迸发出的浓浓黑气瞬间化作一道坚硬的光墙将那些光剑一起打飞,快得让人瞠目结舌,那两人作势要逃走。 “中计了,快走!”来人尚来不及解释,捉住黑影的手半拉半拖。 一行人迅速结成一道圆形法阵,纷乱的咒语从法阵中四散飞出,铸成一道透明的冰蓝色光柱,耀眼的光柱且行且长,如同触手般追逐着两人,很快便将他们禁锢在那光柱之中,而后一褐发青年从阵中一跃而起,挥舞着长剑直向方才结出黑色光墙的那人攻去。 “你走!”那人拼死也要护着那黑影,不知用了一招什么古怪的法术,黑影奇迹般地脱离开光柱,只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立刻飞身逃走,而下一刻锐利的长剑直刺入那人的胸膛,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仿佛一瞬间被切断,死亡的味道梗在喉间。 “呵……”那人吐出一口血,而血却是黑色的。 褐发青年吃了一惊,手中的剑也顺势停顿了几分,只在如此快的时间里,那人直直地向后倒去,眼睛都未阖上,胸膛里流出的黑血凝固在剑锋上…… “乐公子,这人死了吗?” 乐无异蹲下身,那人鼻间已经没有气息了,他记得夷则告诉自己今夜可能会有魔来袭,故而托自己与太华山的几位道长结下缚仙阵以待,可如果这人是魔的话,怎会如此不济事? “呀!逸君师兄怎么不见了!”年轻的道长轻呼出声,刚刚还在身边的呀,这……这太离奇了! “糟了。”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乐无异来不及跟人说明,如果那真是魔……譬如砺罂……他预感到情势不妙。 “快!他逃了!不对,找到那个逸君一定要擒住他!” 萧索的街道上响彻着打更的声音,长长的影子稳稳落在公主府后院。 “檀公子,出来吧。” 稀疏的花木里,有个人狼狈地站起身来,被刮花的脸上几道黑印深一下浅一下,他们之前约定好如有万一便来此碰头,不想却真遇上了万一。 “你……你……还有你的眼睛……”来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他惊骇地看到那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而且眼睛赤红赤红的。 那把剑实在好厉害,虽然拼死逃过一劫,可是此刻他已如惊弓之鸟。密道已被三皇子发现,然而身边的这位却还懵懂不知,如此昏聩不成事,真不知主人为何偏选中了他。 “我们……”话音未落,他已觉周围氛围不对劲,几时被人跟踪上了却未察觉?那略眼熟的招式…… “三皇子我……”他故作镇定。 夏夷则看着眼前的逸君师兄,微微皱眉,竖起的剑却分毫未动,身后响起乐无异的大喊声。 “夷则不要被他骗了,他不是逸君道长!” “哈哈哈哈,别来无恙啊三皇子。”见被人点破,他索性改口道。 “……” “是你……” 随后一众太华弟子追踪而来,那人早觉不能敌,方才故意说话让三皇子分神,一边直拖着檀琳往公主府外跳走。看他们逃离的方向,那是……城门方向。 事已至此,“逸君”也懒得追究檀琳的过失了,主人调他来保护檀琳,而檀琳不知何故执意瞒着另外三方潜入宫去,他也只得随行,却不料竟会落入三皇子的圈套之中,太华山道一别,那位居然知晓了自己的底细,这一定要尽快禀报主人。 “两位欲走向哪里去?”
104 长空如墨洗,寒鸣自幽咽。冰冷的石墙反射出幽幽的暗光,靠得近些平白就让人打了个哆嗦,即使穿得厚重,站得久了也会觉得浑身发冷四肢僵硬,守城的士兵不住地跺脚呵手,耳畔夜风低鸣,头皮已冻得发麻。 “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呜呜呜呜的,像是……” 高倚在城楼之上,沈夜轻抚着手中长剑,在洛阳街头遇到这把剑的前主人之时,他本来对那舌灿莲花的卖家是理也不想理的,只是蓦然瞥见剑柄上镂刻的字,忽然就改了主意。直至那日追踪魔人佯装不敌败退,他也没有忘记把剑抢出来……寻个时机,寻个由头……他想……毕竟夏夷则那把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剑是听了自己的话才丢掉的。 “沈公子。” 回头一看,却是周胜芳。如今愿意一起候在这里的一干文臣应该也都是夏夷则麾下的吧。 “……?”沈夜不解地望向他,不动声色地悄合上剑鞘,但见手中白光一闪,偌大的长剑已消失无迹。 周胜芳惊讶之余,竟忘记了刚刚想要说什么了。 “哪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你……”城楼下的士兵跺了下脚才想说你冻傻了吧,然而眼前的奇异景象却把他生生钉在原地,连嘴巴都不会合上了。 一团浓密包裹着不明之物正向他们这边快速地袭来,那是什么? 沈夜却看明白了,躲藏在这正向外散逸灵力的黑气之中的,是两个人,而有一个他刚好认识。 檀琳身旁那个太华山弟子模样的道人已然控制不住魔气四散,应是受到重创。不及细想,他手上的灵力越聚越盛,直至熔成数道银色如利箭的光芒,檀琳与那人断然没想到有人正在前方等着自己,又惊又急。 光芒顷刻间移至眼前,那道人还谨记着主人吩咐的命令,急急将檀琳推到一边,而自己生生受下了沈夜这重重一击。 那人咬牙站定,仿佛下定了决心,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到狼狈地闪在一旁的檀琳瞬间被重重叠叠的黑雾所弥漫,而他身上的黑气却渐渐变淡变暗,直至现出身形。 “喂!” 那人不理会檀琳,反手拔出逸君的佩剑,正待迎上,异变突现。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退至边角处的大臣们眼见得天上有一物泛着凛凛金光,伴着呼啸的长鸣之声,正冲着魔化的道人飞去。夜空寂寥,星子也被映衬得黯淡失色。 又感觉到震动了,沈夜强按下身上那小东西不耐的和鸣,它虽碍于沈夜之威不得不安静下来,却犹自不甘示弱地抽空应和几声,只是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天上,无人察觉。 金色光芒从人们头上飞过,有人惊讶地叫喊出声,视线随着闪烁的光芒而移动。剑,那竟是一把剑,不同于之前沈夜对武薇出手的那把剑,这剑,根本没有人在操控。 趁着众人没有防备,道人伺机而动,一把抓过檀琳将要逃走。 “两位欲走向哪里去?” 身后,夏夷则的声音还在耳后,眼前,他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拦在二人面前。而那把剑也像是见到主人一般,长鸣声戛然而止,静静地落于夏夷则的手中。唯有炽烈的光芒还团团环绕在他的周身,愈加强盛,从他的手中四散开去,他冷峻的面容模糊在这熠熠夺目的光芒之中,如同神祇。道人暗道不妙,一个打滚正要从侧面闪开,却不料身体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锁住,让他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这如何可能! 这剑出现得大为蹊跷,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它凭空而降的全过程,不会有人傻傻地以为那是人力所为,因为已有老臣激动不已颤巍巍地指出那把剑的名字了。 “是五帝之首剑啊!” 昔日圣元帝驰骋天下,所向披靡,一直手执此剑,这把本应封印在晋阳的拥有着无上神力的帝王之剑啊。 “帝首炽兮风云变,帝首熠兮风雨乱。帝首剑出,幸耶?祸耶?”那老大人抹着眼泪,不知是喜是忧。 “放肆。” 怎能是祸? 沈夜面色忽然沉下来。老大人愕然地瞅着这莫名怒意大盛的年轻人,唬得接连倒退几步,被人七手八脚地扶到一边。 “宁王受命于天,此剑……”他随意瞥向周胜芳,周胜芳立刻会意,大声道:“殿下受命于天,实乃苍生之福!” 将士们早已被这异象所震惊,听到周胜芳之言,胸中豪气顿生,挥舞着兵戈应和。刀剑齐鸣,沈夜远远看向光芒之中的年轻皇子,心中的意绪,那是开心吗?为他而开心吗? 夏夷则似心有所动,猛地回首仰望向城楼之上,那里,他看到沈夜也在看着自己。他黑色的眼眸中盛放着灼灼光彩,宛若濯染在一剪清凉水流中的灿然花簇,唇角微动,勾勒出一抹生动,他是在笑吗?沈夜他在笑吗? 耳畔众人的欢呼声好像忽然之间再听不到,此时此刻,此地此景。 天地间,仿佛只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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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13, 2014 0:16:43 GMT 8
105 “是你。” 血玲珑,虽然换了个样子,可是骨子里那种不可一世的姿态骗不了人。 夏夷则微低下头,眼中的柔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寒冰一片,一抹料峭冷意直逼剑锋,如水如霜。当日一时不察被他逃脱,不想竟还敢来此兴风作浪。 “也好,今日遇上,倒还不算太迟。” 血玲珑怔怔地瘫软在地上。眼见得闪烁的锋芒正向自己的胸膛刺来,不是不想动,当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离全身,他甚至连蜷缩一下手指都无法办到。神魔之力神秘莫测,区区凡人他从来不看在眼里,然而却在此人手上接连败退两次,这种认知让他难以置信,亦无法接受。 当利刃刺进血肉之躯,当血色弥漫在眼前,当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疼痛骤然出现,他讶异又骇然地睁大双眼,然而目光却逐渐涣散,怎会……如此?! “喂!你别死啊!”被锁在迷雾中的檀琳歇斯底里地冲着血玲珑摇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渐消散,化作灰烬一抔。众人看得呆了,夏夷则亦是心中一凛,此剑果如传闻所言身负无上神力吗? 剑身砍在檀琳周围的黑雾上,就像砍在坚硬的石壁上一样,初时未有丝毫颤动,及至数下之后,那雾气开始略有松散,可是下一刻突然而现的旋转着的巨大风刃也让夏夷则始料未及,情急之下他只得迅速结阵踉跄着退后数步。沈夜心中暗惊,脚步不自觉便向前挪动了几分,周身灵力也全部被聚集起来,正待蓄势一击,但来人似乎并无意与人缠斗,连面目都是遮遮掩掩。风住尘收,雾气慢慢散去,檀琳已不见踪影。 “那是……”夏夷则心中一动,提剑欲追上去。 “站住!”沈夜沉沉的声音钻入耳中,“来人实力不明,何以轻举妄动!穷寇莫追……” “我知道,只是那人……”身形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夏夷则强按下心中的怀疑与困惑,缓步走向沈夜,无意中的一瞥所引申出的疑虑也只好悄悄隐藏起来。 抛却那些杂乱的心绪登上最高处,正在这时,远方的天空赫然有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显现,虽然有些暗淡,依然看得明晰,是…… “殿下快看!那是武将军发出的信号吧!我们胜了吧!我们……胜了!”一向守礼自持的周胜芳激动地指着那朵传信烟火,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是啊,胜了啊。”夏夷则的话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顺着他的视线,那怒放的花火升起又陨灭,是在昭示着旧的岁月即将终结吗? 沿途每隔几里都留有斥候,战报很快传回。叶灵臻率领的江陵军与武灼衣部前后夹击,兼有部分天罡战士举事做内应,叛军远道而来,本就因前次粮草将尽的谣言而军心涣散,又被先头派去的疑兵搅得精疲力竭,一鼓之后溃散不能敌,好不容易集结成的长队又被带火的战马冲散,后退之时踩踏无数。进有强敌退有拦截,无处可避,士气大落,到后来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境地…… 夏夷则背对着沈夜而立,这么多时日以来他有过担忧,有过想念,有过劫后余生的感同身受,积攒了许多的话语本想重逢之时迫不及待地告诉沈夜,见到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忽然间仿若琼雪照暖阳化作淙淙流水翩然远去,留存在心里的惟有满足。满足?他被自己这奇怪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头看了沈夜一眼,乌黑的眼眸中尽是疑惑与茫然。奇怪的感觉交织在两人之间,沈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份不同寻常,探寻的目光不住地反过来打量在他身上,仿佛要看穿什么,仿佛想尽力看透什么。 心中有些如乱麻一样的情绪在作祟,连他自己都未曾梳理清楚,夏夷则掩饰地转过头去,在他暂时没想明白之前,他觉得此刻很有必要谈论谈论那些严肃的正事好转移一下视线。 “你……” “你……” 仿佛心有灵犀,一齐开口,却又一齐停下。夏夷则深吸一口气,却只听得耳畔一声低笑,突然便觉得自己好像神奇地太过紧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沈夜,为何在对着他时会愈有一种无措的感觉呢? “你还记得玄珠……” “我听闻玄珠……” 喧嚣的声音越来越近,马蹄声和响鼻声渐渐入耳,中间还夹杂着整整齐齐的铁甲摩擦的声音,沈夜伸手止住夏夷则,轻轻挑了挑眉:“我想这件事现在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了,你以为呢?” 本来就是为了转移话题,本来也不是一定要在现在谈论此事,夏夷则如释重负地点点头:“不错。” 微弱的曦光透过薄薄的微云遗落在城墙上,晶莹的冰层之尾淅淅沥沥地跌碎一地水痕,初冬时节残存的些微暖意霎时萦绕上心头。他和他,并肩而立。 凯旋的士兵遥遥望见,在高高的城墙上,他们未来的君主正含笑以待。
106 不管战乱几何,长安城中熙熙攘攘依旧,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多多少少从家长里短延伸到了对时局的担忧。传闻叛军被王师冲散之后,安国公率残部趁乱逃走,而献上的俘虏中也并未寻得二殿下的身影。 冬日非但带来了比旧年更盛的寒意,也带来了腐朽与死亡的气息,连正月里四处洋溢的喜气也未能冲散那股发霉腐烂欲令人作呕的味道。 当慈恩寺沉重而喑哑的钟声响彻整个长安城时,姗姗来迟的新年第一场大雪将这古老的城池和数十年来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掩埋在漫天的白色之下。 圣元帝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宫中已乱作一团。大殓将要开始时,众人才发现三殿下忽然不见了踪影,一时之间又惊又慌,匆匆忙忙派人各处寻找。 雪越下越急,冰冷的感觉直沁入骨髓,刀刀落,不见血。 朝臣们围在太极殿,平静渐渐不再,起伏的骚乱开始涌动。 小小的雯凤馆其实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偏僻又狭窄,因圣元帝与三皇子的缘故,它在宫中是个禁忌一般的存在。 夏夷则侧身坐在雪地里,宽大的衣袖掩住了怀中抱着的东西,但露出的一角还是让沈夜看清楚了,那是一把琴。 随行来的周公公刚要叫出声,却被沈夜寒厉的眼神止住,倒退数步。 他没有用法术遮蔽,亦没有用灵力取暖,飘飘扬扬的雪花飞落在他的发上,额上,肩上,手上,渐渐凝结成冰,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好像已被冻成了一个雪人,只有间或从睫毛上落下的雪屑提醒沈夜,他还活着。 沈夜想了一想,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招招手示意周公公上前。 大概真的是神游于天外了,夏夷则连周公公的脚步声都未曾听闻。当一丝温暖游走于全身之时,他侧头,周公公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下来,连连叩头请罪并请他赶快去往太极殿。 “……知道了。”夏夷则怔怔地抓紧了大氅。 衣服的味道很熟悉,也很安心,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他站起身来向门口望去,可是门外已悄无一人,只余几声凌乱的鸦雀压枝雪坠落的声音。 茫茫被雪覆盖的小径上还残留着他来时的脚印,只是人却已不见。 突然心中有种慌乱的感觉,就好像那一日突然听闻洛阳地动,心中的一根弦铮地一声被拨断,不,又不同于那次,似乎有种错觉,如果此刻找不到了沈夜,他就会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他抬起头又向周围四处张望,脚步顺着足迹而动。 “你在找什么,夷则?” 回头,在雯凤馆东墙的阴影里,那人缓缓走出,他的眉头皱得紧紧,却不像是生气,而是……担忧? 沈夜走近夏夷则,一眼看到他身上披着的大氅落在身侧一半,而里面衣服袖口还淅沥地滴着水,随即叹了口气站定在他的身旁,抬起手来帮他把袖口拧干,裹紧了大氅。 “去吧,他们还在等着你。” 沈夜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夏夷则想要上前抓住,却在还未触及到的下一刻又瑟缩地退开,他在寒地里冻了太久,双手充血变得通红且僵硬,动作便慢了一下,而这慢的一下却让沈夜抓住机会反手而握。当冰冷遇上冰冷,他惊讶于沈夜的反应,忘记了该说什么才好。 “无妨,我的手,一样冷。不过……” 沈夜微笑道:“这样就会好一些。”一边说着一边搓着他的手,暖意慢慢袭来。 “他要我善待肃王和成王,善待皇后和贵妃。他说如果有朝一日抓到了成王千万留他一条性命。呵,死是解脱,活着才能体会到人世间无穷无尽的痛苦,这是他为他的儿子们安排的道路,我自当遵命。” “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母妃,但是那都不是他所愿,他要我体谅他的无可奈何。可是,谁又能体谅我呢?” “他说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可我不愿母妃下辈子再遇到他,我说了谎,我告诉他母妃后悔了,她留有遗言,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我告诉他,他的新宠确实是妖,他不是最厌恶妖类吗?那我就要他的江山最后仍旧落于半妖之手。” “后来,他生气了,他把我赶了出来。后来,他想改立肃王为储君,可是肃王委实太过无能,连传召都不敢去。再后来,他死了……他死了……” “阿夜,他死了,我应该很开心的啊,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半分畅快的感觉呢?” 他一直都在人前掩饰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他即将登上帝位,那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想也不敢想的高度,可是沈夜一直都知道他从来没有过半分开怀,就好像曾经的自己有多么不情愿却依然要成为大祭司一般。 “事到如今,你想退缩?” “不!”夏夷则下意识地回道:“绝无此意。” 雪落纷飞,未知的迷茫在瞬息中流动。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以前的事。你修道,却又放不下权力争斗,实在是个有趣的人。”很久很久,沈夜突然开口道。 “其实很多时候到了最后,初衷为何早已不重要。” “当初你以‘摧日’构陷肃王之时,将受惊的百姓安抚得妥帖,你知道若有伤亡,肃王的罪名会愈加加倍,却并没有这样做。长安一战虏获的士兵将领,只要非蜀王嫡系,都轻描淡写地处理,你知道他们不过是被蜀王等带累。你在意你的子民,夏夷则,你其实是想做个好皇帝的。 “……”夏夷则愣了一下,他的想法,存在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这么被沈夜说出来,突然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可以不做皇帝,我想……” 他想,他其实还是向往做个出世的人的。只是,一不小心却成了这漫漫红尘客。
107 自先帝崩逝到小殓,身为人子人臣,宁王始终未曾落下一滴泪,这本就十分惹人遐想。后又忽从殿上消失而久不出现,更是引得众臣暗自猜度。三位皇子一位被圈禁,一位顶着刺杀的罪名私逃在外,虽然圣元帝崩于睡梦而未曾留有遗诏,局势再明朗不过。可是,就是有人不想让三皇子好过。 离太极殿的大门还有十几步,隔着老远就听到有人痛哭不止,空旷的大殿中只余他的哭诉声。 夏夷则停下脚步,与沈夜对视了一眼。 他听到那人在说,陛下养虎为患,终遭反噬,独不见末帝旧事乎? 史书有载,前朝末帝潜邸之时百般伪装,侍君父恭谨,礼贤下士,素有美名,却在哀帝病中与庶母勾结弑父弑兄,登基之后方原形毕露,最终亡了天下。 此人明里暗里的讥讽,大臣们如何听不出来?只怕是人人心里都有些许疑虑吧。 夏夷则出神地望着前方,直到一声轻轻的叹息落于耳边。 “罢了,还想等他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不,还不够,毒瘤压制着,总有一天还会卷土重来,倒不如一次朽烂个彻底,刮骨去腐,绝地逢生。 他还在喋喋不休着,殿上明显有人在刻意引导,有人一想要打断,立刻就被旁边的人拽走。周公公越听越不对劲,急得直想冲过去。 “没用的,有人想要与本王为敌,连本王的人都支走了,你去了又如何?” 他哭诉着大皇子莫名被冤,二皇子无奈出走,从四年前开始陛下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陛下,陛下!妖孽为帝,祸乱苍生啊!” 终于说出来了,这大约也是他们潜伏了许久所等待的致命一击吧。 沈夜心中有些不忍,他隐忍了这么久,心底的那根毒刺,终于还是被人指在了世人面前,虽然那是他有意为之。 夏夷则笑了一下,那里却不知有多少苦涩和痛楚。 “崔大人说的不错,妖孽为帝,祸乱苍生。只是却不知你口中的妖孽,却意指何人呢?” 他自殿外而来,高大的阴影瞬间笼罩在正痛哭流涕的崔大人身上,清冽的声音里带着朗朗的浩然正气。 “告诉本王,你是看了哪本志怪轶闻,又是想要批判前朝前代的哪位皇帝呢?” 崔道一时被这问话激住了,待回过神来时欲要开口指责夏夷则时,却突然发觉自己声音根本发不出去,这奇异的情况让他瞪大了双眼,看夏夷则时像是真的看到妖孽一般。 凛冽的寒光映花了崔道的双眼,他看到夏夷则忽然拔开剑鞘,愈加心惊,虽然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殿下……不可……” 只听铮的一声剑又合上,那剑入鞘的声音听在崔道耳中简直如同天籁。 “日前本王偶得一把宝剑,有识剑的老大人告诉本王,这把剑……” 其实根本不必说完,殿上自有一些人是跟随圣元帝夺取天下的老臣,纵然已相隔数十年,再见之时依然能一眼认出,这把天子之剑。 那晚上的奇观,许多人都曾亲眼目睹,只是圣元帝当时还健在,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夏夷则严令知情之人不得外传,而军队纪律严明,更是守口如瓶。 众人还沉浸在帝首剑重现的震惊当中,即使有人不知,也自有人口口相传,神力素为凡人敬畏,神明有识,帝首剑又怎会落入妖孽之手,崔大人当真是谬矣。 “崔大人此言甚是,本官也十分好奇崔大人口中的妖孽是谁?”就在这时,程太傅冷笑着被周胜芳搀扶着走进来。一辈子谨慎小心,临了却还是大意了,他还道是自己年纪大了站不久,才一会儿就觉得困倦难耐,不料居然是成王一党使的奸计,幸好徒弟机警及时察觉,去寻断先生求得解药,不然还真是…… 崔大人僵立着愈加着急,大臣们愈以为他哑口无言。然而下一刻程太傅从怀中取出一物明黄,更是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圣元帝第一次发病之时便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故而留下遗诏存放在太傅、太师手中各一份,今时今日才得重见天日。 圣元三十二年正月,帝崩,诏三子李焱即皇帝位。同年六月,原山陵礼仪使王崇赃污事发,认罪伏诛,盖门阀世家之败始于此。 ……… “陛下当时封住崔道之口,他想说话却说不出话的模样实在是太叫臣心神畅快了!”周胜芳眉飞色舞地说着。 夏夷则笑而不答,反转头望了一眼沈夜,却见沈夜微挑了下眉,径直往前走去……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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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13, 2014 0:17:38 GMT 8
卷四:帝陵夜雪映吴钩 108 雪尚未化尽,星星点点的白色深浅有无。天色将暗,灞桥两岸的柳树都还光秃秃的,时人最喜折柳赠别,然而此时却还未到草木抽枝的时节。风起衣袖翻飞,几家离别几家愁。 望着宽大的马车徐徐驶远,素袍玉立的青年轻轻叹息,不管如何劝说,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太傅大人。他自知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愧对了卢师傅,只求能在今时今日多加弥补。然而两位老先生很宽容地原谅他之后,还是婉拒了他所给予的所有,卢师傅更说出铸剑之术博大精深,今后欲行万里路探寻更精湛的技艺这些话来。 “公子勿要烦扰,家师有云游之志很久了,如今求仁得仁,也是您给的恩典。”周胜芳劝慰道:“而且当初世叔痴迷于铸剑术,几欲以身为祭,您那么做也的的确确让他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家师一直感激在心的。” 夏夷则失落地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别的事情他无愧于心,唯独利用卢师傅这件事,让他始终无法释怀。‘摧日’以外力凝聚,本就无法长久,是自己让卢师傅深信不疑,镜花水月一场终成空。然而错已铸成,如今两位更是如此云淡风轻,更让他无地自容。 在风中站了许久,久到鼎沸渐渐淡为偶尔的人语两三声。先帝留有遗诏,国丧一应从简,故而遵循古礼服丧二十七日除服,除服之后礼部择吉日新皇登基,最近长安城中异乡异国的面孔尤其多,大都是来观礼朝贺的。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登基大典前夕,为彰显天朝繁华盛景,长安城暂时取消了宵禁,早上沈夜接到闻人的邀请出宫,其实那时候他也是有些好奇的。闻人的师傅间接死于流月城祭司瞳之手,即使最终流月城覆灭,但她对流月城的人也根本不会什么好感,所以他一直小心谨慎地维系着几人的关系,想要尽力避免冲突。可奇怪的是之前长安一战中闻人却与沈夜一前一后出现。后来她述职归来听她说当初是沈夜建议召集天罡战士混入叛军之中的,他曾试图问过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含糊带过。 疑窦与失落都暂且压下,今晚,他与沈夜有约。 夜幕悄然垂落,城中人影攒动着,大街小巷里,灯火通明。虽然先帝驾崩的噩耗刚过去不久,且秦陵还战事连连,庆典与民间活动比诸从前朴素一些,然而新皇登基免除赋税一年的喜悦还是让大家欣喜不已。 喧嚣的人声盖过了烟花鸣响的声音,各式各样的花灯游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夏夷则被许多人推推搡搡着往前挪动,走过临月桥。 约好的在鼓楼旁的小酒馆碰面,他还记得那时才与沈夜相交不久,那次的劣质散酒却也让两人尽兴而归。 他见到沈夜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心不在焉,看到他来,才猛然回过神来。 夏夷则显然是此地的常客,老板娘会心一笑,随即搬上来两坛子酒。 “或许会有些许宵小,酒,还是不宜多饮?”夏夷则笑看了一眼沈夜,掀开酒坛,轻轻一嗅。 沈夜轻哼一声:“这就是你口中的好酒么?” 店虽小,却是几百年传下的老店,酒味一闻便知,醇香扑鼻,混杂着厚重的烈性。 酒入口,仿若明澈如霜的月色缓缓倾入碧色的溪流,所有的忧愁一刹那全都化开。 “差强人意。”沈夜闲闲地稍作评价。 不喜欢的东西,沈夜是半分都不会看在眼里的,只是夏夷则却也不点破他,微微一笑。这一笑,直把老板娘看得呆了,这位客官旧日里从来都是冷冰冰示人,没想到笑起来竟然这般好看。 这时候夏夷则方才看清沈夜摆在手边处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只用彩色石头串成的腰坠,不值钱,不过小巧精致。他怎么会有这东西,一时有些吃惊又好笑。 “你喜欢这个?”沈夜一直冷硬的面色柔和了下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有个老人家硬塞给我的,说什么厄运顿消否极泰来。喜欢就拿去。” 老板娘吓得瞪大了眼睛,待要说什么,却被夏夷则似混不在意般的眼神警告了一下,瞬间什么也不敢说了。奇怪啊,这常来的客官明明是本地人,怎么会不晓得其中的含义啊,居然还落落大方地收了下来,真是奇哉怪也。 风吹得醉意醒了几分,夜已深沉,人却还是没有散去多少。夏夷则与沈夜顺着人流被挤着往前走,一前一后。近近地望着夏夷则,连他发上的流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沈夜突然想起白日里打了一架之后,那个天罡小姑娘莫名其妙地与他提到过的关于夏夷则的旧事。 她说,沈夜,我姑且信你,信你对夷则没有恶意。他以前过得很艰难,又被妖道施以众叛亲离的言灵偈,一路走来,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难过。如今他把你当做可以信赖的人,我希望你们不要有反目的一天。 众叛亲离,一世畸零,那滋味比死更痛苦。他小小年纪却承受着这样恶毒的诅咒,那妖道当真该处以极刑! 心里想着事情,抬头时,前面已不见了夏夷则的身影。四下张望了一番,发觉这正是来时走过的一弯拱桥。月色朦胧,沈夜斜倚在桥头上,怔怔地望着水中的倒影,想着该去哪里找人,停了一会儿,耳畔的喧嚣好像突然间一下子消失了。 再回头的时候,灯火下那修长的身影,不正是夏夷则么? “喂喂,前面有人在发银子呢,我老头子跑不动了,可你这年轻人怎的也不去?” “不用了,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他有礼地一欠身,眼睛却含笑盯着不远处的沈夜。
109 逢梦而终,破镜而乱,遇旧而凶,举火而晏。 “……”夏夷则猛坐起身来,后背冷汗淋淋,睡梦中一直不甚安稳,总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重重地在耳边念着这四句偈子。在最后一次与那人冲突之前,那人硬撑着将圆得大师临行前留下的这几句话告诉自己。圆得大师的预言一向极准,单就那人于梦中崩逝便可见一斑。 前日南熏师叔祖传来的信上说道,他们在秦陵御敌那么久,发现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虽然不死不灭,但始皇陵墓前半段中的魔物总会在夜间的子时突然退得干干净净,天明之后又倾巢而出,若是能在子时之前守住防线,一切无虞,只是最近魔物的力量比起以前仿佛越加强大,而御敌的人力精力都有限,她很怕哪一天会守不住被魔物侵到百姓居住的地方。 破镜而乱,夏夷则苦笑。天地不仁,妖魔横行,表面繁华的背后掩藏着多少未知的动荡。这几句偈语并没有多晦涩难懂,可惜未曾身临其境,就始终参不透所言何意。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夜里与沈夜在宫外多流连了一会儿,酒气散得差不多方才回宫。这一惊醒,心里烦事冗杂,就再难以入眠。 素白的月色泻满窗棂,夜里滴漏声格外清响,夏夷则闭眼假寐。凌乱的枯枝映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晃。 有人! 夏夷则忽地睁开眼睛,凝神聆听,只是片刻之后便放松下来。 长长的影子悄悄移近到床边,在一步之外驻足停留,他看到夏夷则双目紧闭,绵长的呼吸均匀平和。突然心神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蓦地伸出手去,却在快要靠近他脸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还要装睡到几时?”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笑。 这么轻易就被识破,夏夷则不服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索性坐起身来,狡黠的目光在月色的映衬下愈发清亮,这个时候沈夜才能觉察到,他还保留着一丝爱好争强夺胜的少年人心性。 沈夜抬手微微指了指他的胸口:“神情安稳,呼吸平静,为何心跳却快了几分?” 睡不着,便一起并排躺着说话。心中莫名的愉悦一瞬即逝,各种杂事又涌上心头,夏夷则忽略掉了沈夜来时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几许迟疑。 “在担心明日的登基大典?”沈夜侧过头,夏夷则脸上纠结的表情一览无余,连眉毛都拧成一团。 “也是,也不是。”他直直地瞪着明黄色的幔帐,感觉到沈夜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回以稍稍轻松的一笑。 “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 “就好像一样追逐了许久的东西,马上就要心愿得逞,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沈夜低笑道:“那么你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么?” 夏夷则没有回答,黑暗中,寂静又虚无。 很久很久,好像搁了从上古到现在经历了千百年那样弥久,沈夜听到夏夷则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轻得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鸿羽。 “你会一直在吗?”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 耳边听着夏夷则愈渐平稳的呼吸声,沈夜的手轻滑到自己胸前,毫不意外地触上一团冰冷,他来本是想来向夏夷则求证一件事的,宁谧的夜却太过沉醉,让他遗忘了自己的初衷。 清晨醒来,沈夜已不见身影,宫女服侍夏夷则穿好礼服,他看到窗前书案上的密折被铺乱一案,窗子半开半掩,宫女连忙跪下认错,全怪自己夜里不曾警醒,连风把窗子吹开都未察觉,幸而陛下安然无恙,若是不慎感染风寒,那当真是罪无可恕了。 新皇仁厚,只轻轻摆摆手:“不关你的事。若非清风解意,朕安能与帝子梦里相会。” 新皇登基,宫中的内侍和宫女都新换了一批,都还不大了解新皇的脾性,只道是他心情好,有意宽宥。 “沈公子不去观礼吗?”沈夜正在光秃的花树下沉思,有人从后面而来,正是已入太医院任院使的断春秋。 “公子可不要以身无一官半职的借口来戏弄春秋,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断先生不也没去?”沈夜混不在意。 断春秋摆摆手:“在下一侍弄药草的,不好热闹。沈公子可是与龙兵屿来的使者有旧?昨日见公子从驿馆里出来,本想叫住公子,不想却被人缠住了,不然倒要请公子帮忙引见一下。日前得了一味草药,似曾相识,仿佛是在龙兵屿见到过……” 沈夜心里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曾有旧。”随即转身。 “不过是代人传话罢了。” 断春秋会意,这代人多半就是代替陛下了,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拱手离开了。 树上的新芽鼓着包,隐隐已有冒头的趋势。 有些事,看来是得快些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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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4:14 GMT 8
110 翻阅圣元帝早年留下的手札,依稀有部分书页被销毁的痕迹,而那些尘封的过往,也都差不多随着当年知情人几乎尽皆死去而无迹可考。 “可还记得当初千红阁才开始查探玄珠之事便被不明势力阻挠么?”夏夷则轻触着发黄的纸页,落日淡淡的余晖透过窗子爬上他的指尖,明暗交错的光影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跳跃躲藏。 “千红阁主人人脉甚广,颇有背景,当时亦被人严词警告勿再追查下去。” 夏夷则的手指停在一处墨迹团团的地方:“这里的时间已被涂去,不过上面写到有位高人沿街相拦,言说二十年后将有天劫降临。这是那人第一次提到玄珠之处。” “第二次……便是这里了,‘南疆寨,有灵宝溢彩流光,将往之’。” 后来圣元帝从偃女族少族长手中得到玄珠,再后来…… 夏夷则轻轻合上手札:“最要紧的几页被撕掉了,想是他有意要遮掩这件事。” 沈夜一直盯着夏夷则的双手,皱眉沉思。一室安静,许久,才听到沈夜沉沉的声音。 “檀琳与血玲珑当初,也曾试图寻找过玄珠。” “可有什么线索?”夏夷则眼皮稍稍跳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他们并未得手,否则沈夜也不会稳坐在此了。 玄珠之能仅在于清除恶浊之气,能让魔看上眼,想来多多少少是能克制住魔族的。若真是落于他们之手…… “天玄教那个少族长在他们手上。” 玄珠最后归于圣元帝之手,就只能从圣元帝的近臣和他留下的只字片语中寻找,而那个少族长……那人一向心狠手辣,断不会留下如此隐患,能从他手上捡回一条性命,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至于檀琳……”夏夷则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声音里的狠意一闪而逝。 沈夜很是了然地看他了一眼:“虚虚实实,无中生有。主意打得不错。”他不错,委实不错,自己看着他一步步从一个心存仁厚的皇子变成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他不是只懂得隐忍不发逆来顺受的弱者,他会成长为猛虎,然后强大给所有的人看。 沈夜背对着夏夷则,唇边流出一抹讥讽。只是不知道,这只猛虎,何时会反噬到自己。不,或许,已经开始显出端倪了。 夏夷则哑然失笑,一个闪身站定在沈夜身侧:“朕还未说,你便又知道了。世家大族尾大不掉,正好趁此契机拿檀家开刀,也好敲山震虎。” 晋阳檀家是清白传世的百年世家,家族底蕴深厚,数百年前曾盛极一时。当时有大儒名檀越,学富五车,被当时的天子灵帝极为看重,尊为帝师。然而在檀越死后,檀家子孙不济,渐不复当日光景。到了末帝一朝,因暗中对圣元帝投诚,之后的檀家隐有复兴之势。只是檀琳在檀家却实在无足轻重,不然也不会最终选了他来与皇家联姻。不过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檀琳还姓檀,那么这与魔勾结的罪名檀家便是逃不掉了。 沈夜其实是想要开口质问的,只是话到嘴边,徒添无趣罢了。从一开始就只是交易而已,是不是离开大祭司之位太久,就变得过于轻信别人了? 好梦易醒,泡影易碎。 夕阳只剩下最后几缕不甚刺目的光华,犹如强弩之末,纷纷扰扰遗落在沈夜的肩上,夏夷则忽然回头,看到沈夜微眯起眼眸,身体摇晃了一下。 “阿夜,你不舒服?”他抢上前一步扶着他,他不知道沈夜哪里难受,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我去叫断先生。” “不必。”沈夜轻抚上心口,莫名的心悸忽又显现,“阳光太盛而已,大惊小怪。” 夏夷则狐疑地认真打量着他:“是吗?”又看向窗外,那里斜晖只余零零散散。 沈夜颀长的身影将行将停,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夏夷则感觉到门外与殿内,那道华丽的大门会将两人分割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渐行渐远,再无交汇…… 可是这一次,他无能为力。
111 廊上暗影忽地一闪,宫人以为是眼花,却不知眼睛最易被欺骗。寂静一冬的花树悄然生发,在泛着点点青意弥漫枝梢的树影深处,有人极快地闪过,动作敏捷又轻巧。 “进展如何?”沈夜微一抬手,那人恭谨而起,侍立一旁,正是久已消失不见的十二。 “启禀尊上,向西向北,唯有一处草木繁茂,灵气浓郁,是蓬县东郊的宓陵。当地人说,二十年前那里还是一处不毛之地,似乎是一夜之间改换了模样。属下本想进入宓陵一探究竟,却被封印所阻。” 十二犹豫了一下:“尊上,封印上有魔气。” 封印上魔气很微弱很微弱,若不是他对此极为敏感几乎察觉不到,封印也并未有丝毫被破除开的迹象,可是他仍旧觉得心惊。 看着大祭司眉头紧蹙,十二迟疑着多了句嘴:“尊上要告诉三皇子这件事吗?如果有他的帮助,破除封印……”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夜只冷笑了一下:“你先退下。” 十二噤若寒蝉,不明白为何才过数日,大祭司仿佛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他是傀儡,不懂得人的感情,可是看到尊上此时似痛苦又似快刀斩乱麻的痛快神情却也隐隐有心痛之感。 十二的话犹如魔咒一遍遍地响在耳边,沈夜艰难地闭上眼眸,今时今日,他怎么还会相信夏夷则,在那日清晨不小心看到他批复的暂时关闭龙兵屿互市并调兵戒严以防叛变的奏折之后。 晨香缭缭,云光四合,春日的暖意透过重重锦衣浸入到四肢百骸。总是要送好友离去,分别的不舍不必说,全都融化在了这一柸清酒中。只是酒未饮,人先苦。 “不能再多留几日吗?”夏夷则揉揉眉心,“乐兄,闻人,如今大局已定,你们的婚事何不……” 未等他说完,无异爽朗地笑了一下:“夷则你别自责,上次婚事被耽搁,我和闻人乐得多些时间准备,说起来,还算是因祸得福呢。只不过如今老爹和娘亲带着妹妹长途行走多有不便,阿瑾身子也弱,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去南疆那边找他们,婚事随后再办。只是到时候,你那么忙,大概抽不出时间过来了吧。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礼到了就行!夷则你可别小气啊!” “怎么会……”夏夷则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上无异的肩膀:“放心,到时候人和礼物都会到的。” “啊,那可说好啦,要是这回再耍赖,就罚你……”衣摆被悄悄拉了一下,无异苦着脸转过头:“好闻人,我不说了还不成嘛!你这么护着夷则,我可吃醋了……” 两人一齐转过身,无奈扶额。 “夷则,那个……”趁着无异去牵马的工夫,闻人羽迟疑地开了口。 “沈夜他……”想了一想,还是一咬牙。 “那天在临桥镇上,沈夜派人找到我,本来,我是不信他的。他这个人作恶多端,师傅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怎会一朝痛改前非,反而要去帮你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见到沈夜的那一刻,想到惨死的师傅,她不禁怒火中烧,分外眼红,理智什么的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只想痛痛快快地打上去而根本不愿考虑后果。 “后来他拿出了你的印信,又说……” 他说,小姑娘,本座现在没工夫跟你叙旧恩怨,想报仇的话,日后随时奉陪。至于本座的提议,你可以不听,不过如何做才是最好的,你应该不糊涂。 所以那时候,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接纳了沈夜,而后还与他一起混入叛军中,里应外合搅乱了战局。 “上个月,我跟他,我们打了一架。”闻人羽咬紧双唇,沈夜的实力她是领教过的,那种几近仙神的恐怖压制数次想起都还心有余悸,可是自己当时却轻而易举地刺中了他,简直是难以想象。若不是在刺伤他的一刹那有一束光影忽然笼罩上他将力道反弹回去,那一枪一定会刺得更深。 反弹之力来得如此迅猛,快到无法应对,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在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回长枪的,他灵力深厚到如此可怖的境地,这次的不自量力可真是要作茧自缚了。然而下一刻却感觉到那束光芒化作厚厚的一团绒球,极为柔和地将自己和长枪包裹起来带到一旁,而身体只是微微打了个趔趄,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留下。 她看到他捂着胸口,斜睨了自己一眼,然后转头离开。那时她不解沈夜为何要对自己手下留情,甚至最后还要出手相救,直至在宫中听到了一些关于陛下和少傅大人相处亲密无间的传闻。 闻人羽看到夏夷则怔怔地望着一处,眉间爬上一簇担忧:“夷则,你们……是真的吗?我怕他,他会……还有……” 被打断了思绪,夏夷则回过神来,温和地冲她点点头:“不要紧,我会处理好。”思及那日,原来他是受伤了,一直都没有好起来,心里不禁一阵紧揪,那时对他竟还心生怀疑……他是在听到断春秋回禀沈烛病情时偶然提到沈夜背着自己私会龙兵屿使者而心怀警惕的,他分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指令,直觉沈夜在瞒着自己做什么。而心中一旦有了怀疑的念头,哪怕只是极细微的一丁点,看什么都会觉得是在掩饰。可是,竟是自己弄错了吗?
112 “陛下,少傅大人他……”皇上突然驾临,把翠微宫的宫女惊了个人仰马翻,才想说大人刚睡下,话还没出口,陛下已闪身不见。 “不必跟来。” 宫中住了位只挂虚名不管事的大人本就十分惹人注目,更令人吃惊的是当今还未有后宫,每日里常与这位大人同行同游,再恩宠也不过如此了吧。那首领宫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惋惜地摇摇头,随即又自己开心了起来,眉飞色舞地招呼着底下的宫人们锁上宫门,安排好值夜。 夏夷则站在房门外,踌躇了一下,他想自己见到沈夜时该说些什么,对不起不该怀疑你?他自觉藏在内心深处的邪念从来没表现出来,冒冒然说出来多莫名其妙啊!那,你的伤怎么样?大晚上急匆匆地赶来只为看个旧伤?要不就,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手覆在门上贴近又放下,想要叩门又犹豫再三,如是几次,直到房中毫无预料的一声响动,雕花的门吱呀半开复又合上,快得都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还停在半空中的右手已被里面一只宽厚的大手一把抓过去,只一个飞旋的转身,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沈夜压着夏夷则的后背直抵在坚硬的门板上,双手紧紧缠住他高举两侧贴在门上的手,昏暗中,一丝奇怪又急躁的气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流动。 他的下巴磨蹭在夏夷则的颈间,呼吸中窜动的温热如跳跃的火苗游弋在两人之间,宛若情人般的低喃仿佛吐丝的合欢花细细密密地缠绕着,而后砰地一声炸裂成万千幻彩的翎羽,又轻又痒,在他的耳边静静流连:“夷则,你来做什么?” 他的话语十分温柔,可是他手上的动作却又十分粗鲁,冰与火交融也不过如此吧。夏夷则吃了一惊,这样的沈夜陌生又危险,让他顿生几分警觉,不及细想,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掌控中逃脱,慌乱之下连灵力都软绵绵地聚不起来了。 他不答话,他为什么不答话,沈夜认定了夏夷则心里有鬼。沉色迷漫的黑夜,夏夷则看不到沈夜的神情,一心想要摆脱他的钳制,所以未曾察觉到他骤然迸发又悄然掩藏的怒意。 有时候,或许亲眼所见当不得真,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再加上亲耳所闻呢? 思及此,沈夜下手的动作愈发不留情面,死死地把夏夷则卡在臂弯之间,而他的一心要挣脱让沈夜更恼怒,未曾细想什么,头微低下张口便狠狠咬上了夏夷则的脖子,腥锈的味道一瞬充斥在沈夜的唇舌之间。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就这样把怀里这个人咬死算了,一了百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就敢如此愚弄自己! 突如其来的钝痛让夏夷则一声闷哼旋即又咬紧牙关,他便是想也想不到沈夜竟会有如此放肆大胆的举动,涨红的脸色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扭动挣扎手脚并用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全都停了下来,身体绷得紧紧僵立在当场。片刻的愣怔也只是极短而已,下一刻复又加大了力气。两人推搡的动作愈来愈大,夏夷则忽然觉察到身后人的力道削弱了几分,暗道不好。 “阿夜你的伤……”他身上旧伤还没好,是不是裂开了?夏夷则谨慎地不敢再动。 这话让沈夜微有些失神,既舍不下关心又狠绝无情,夏夷则,夏夷则……当真是……不错! 而趁此时机,夏夷则将头重重地向后撞去,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发,沈夜来不及躲闪,下巴刚好被撞了个正着,于是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迟钝了几分。而夏夷则在逃离他的控制之后却敏锐地向后退离数步,一直退到墙边,手不经意按上的地方突起冰冷,那是……一把剑? 那把剑……曾经想要送给夏夷则的剑,此时正指着沈夜自己,他简直想不出比天意弄人更合适的词语了。夏夷则很细心,自己方才无意中流露出的杀意一定让他感觉到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迅速做出判断,沈夜看着夏夷则讥诮一笑。 “好,好,很好。”手上闪烁着的灵力瞬息化作一道光刃,直直地打在那柄剑上,他的力道控制的很好,光刃将剑打裂之后便四散化开。 灵力凝聚成火燃上了红烛,房中乍然由暗变亮,桌子上泛着银光的东西晃痛了夏夷则的眼睛,两人不再如方才那般剑拔弩张。夏夷则不明白,怎么忽然他与沈夜就成了这般模样,疲累如绳索将心束缚得愈来愈紧。他无力地垂下余下的半截剑,断剑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明日我会去东郊祭日。”他背过身去。 “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渗着血,他却无心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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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4:56 GMT 8
112 “陛下,少傅大人他……”皇上突然驾临,把翠微宫的宫女惊了个人仰马翻,才想说大人刚睡下,话还没出口,陛下已闪身不见。 “不必跟来。” 宫中住了位只挂虚名不管事的大人本就十分惹人注目,更令人吃惊的是当今还未有后宫,每日里常与这位大人同行同游,再恩宠也不过如此了吧。那首领宫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惋惜地摇摇头,随即又自己开心了起来,眉飞色舞地招呼着底下的宫人们锁上宫门,安排好值夜。 夏夷则站在房门外,踌躇了一下,他想自己见到沈夜时该说些什么,对不起不该怀疑你?他自觉藏在内心深处的邪念从来没表现出来,冒冒然说出来多莫名其妙啊!那,你的伤怎么样?大晚上急匆匆地赶来只为看个旧伤?要不就,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手覆在门上贴近又放下,想要叩门又犹豫再三,如是几次,直到房中毫无预料的一声响动,雕花的门吱呀半开复又合上,快得都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还停在半空中的右手已被里面一只宽厚的大手一把抓过去,只一个飞旋的转身,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沈夜压着夏夷则的后背直抵在坚硬的门板上,双手紧紧缠住他高举两侧贴在门上的手,昏暗中,一丝奇怪又急躁的气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流动。 他的下巴磨蹭在夏夷则的颈间,呼吸中窜动的温热如跳跃的火苗游弋在两人之间,宛若情人般的低喃仿佛吐丝的合欢花细细密密地缠绕着,而后砰地一声炸裂成万千幻彩的翎羽,又轻又痒,在他的耳边静静流连:“夷则,你来做什么?” 他的话语十分温柔,可是他手上的动作却又十分粗鲁,冰与火交融也不过如此吧。夏夷则吃了一惊,这样的沈夜陌生又危险,让他顿生几分警觉,不及细想,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掌控中逃脱,慌乱之下连灵力都软绵绵地聚不起来了。 他不答话,他为什么不答话,沈夜认定了夏夷则心里有鬼。沉色迷漫的黑夜,夏夷则看不到沈夜的神情,一心想要摆脱他的钳制,所以未曾察觉到他骤然迸发又悄然掩藏的怒意。 有时候,或许亲眼所见当不得真,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再加上亲耳所闻呢? 思及此,沈夜下手的动作愈发不留情面,死死地把夏夷则卡在臂弯之间,而他的一心要挣脱让沈夜更恼怒,未曾细想什么,头微低下张口便狠狠咬上了夏夷则的脖子,腥锈的味道一瞬充斥在沈夜的唇舌之间。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就这样把怀里这个人咬死算了,一了百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就敢如此愚弄自己! 突如其来的钝痛让夏夷则一声闷哼旋即又咬紧牙关,他便是想也想不到沈夜竟会有如此放肆大胆的举动,涨红的脸色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扭动挣扎手脚并用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全都停了下来,身体绷得紧紧僵立在当场。片刻的愣怔也只是极短而已,下一刻复又加大了力气。两人推搡的动作愈来愈大,夏夷则忽然觉察到身后人的力道削弱了几分,暗道不好。 “阿夜你的伤……”他身上旧伤还没好,是不是裂开了?夏夷则谨慎地不敢再动。 这话让沈夜微有些失神,既舍不下关心又狠绝无情,夏夷则,夏夷则……当真是……不错! 而趁此时机,夏夷则将头重重地向后撞去,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发,沈夜来不及躲闪,下巴刚好被撞了个正着,于是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迟钝了几分。而夏夷则在逃离他的控制之后却敏锐地向后退离数步,一直退到墙边,手不经意按上的地方突起冰冷,那是……一把剑? 那把剑……曾经想要送给夏夷则的剑,此时正指着沈夜自己,他简直想不出比天意弄人更合适的词语了。夏夷则很细心,自己方才无意中流露出的杀意一定让他感觉到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迅速做出判断,沈夜看着夏夷则讥诮一笑。 “好,好,很好。”手上闪烁着的灵力瞬息化作一道光刃,直直地打在那柄剑上,他的力道控制的很好,光刃将剑打裂之后便四散化开。 灵力凝聚成火燃上了红烛,房中乍然由暗变亮,桌子上泛着银光的东西晃痛了夏夷则的眼睛,两人不再如方才那般剑拔弩张。夏夷则不明白,怎么忽然他与沈夜就成了这般模样,疲累如绳索将心束缚得愈来愈紧。他无力地垂下余下的半截剑,断剑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明日我会去东郊祭日。”他背过身去。 “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渗着血,他却无心理会。
114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族人们与下界百姓的习惯越来越相像,掩去日益加深的魔纹,很难有人能想象到就在几年之前,他们的命运还如絮飘蓬,前途未卜。 大祭司并未身死的消息让族人倍感欣喜,淳朴的人们在见到沈夜的一刹那,欢腾淹没了整个龙兵屿。他们并没有花心思去思考为何大祭司会比先前年轻了几分,又为何消失了这么许久,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在人们心中几近成神。 “先前是我年幼无知,冒犯了大祭司。多谢你还能不计前嫌,重归烈山部。”族人们看到闭关一年不曾露面的城主亦前来迎接大祭司,更是惊喜不已,欢声笑语弥漫,鲜花香草接二连三地往两人身上抛。心怀鬼胎的唯有随侍的几位不明当日之事的长老,提心吊胆地站立一旁,生怕沈夜趁机清算旧账。 一年多不见,落钦城主成长了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冒失莽撞的毛头小子。沉静温和,敛去了刺厉的锋芒,沈夜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那人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他想自己真的是疯掉了。 掩饰掉一瞬间的失神,沈夜静静地说道:“无妨。本座此行并不为你,何况你自行立下血咒也让本座很是放心。”他的声音只有落钦与他两人听得见,族人们见城主与大祭司如此亲密无间,更觉开心。 落钦握紧右手,掌心里栩栩如生的月形印记愈加深刻,心里一痛,面上却是无谓一笑:“这样便好,本城主会将一应事宜都交由大祭司处置,不会有人不长眼来妨碍……” 才觉与夏夷则有几分相像,如此沉不住气却差之远矣,沈夜一声低笑,却并不与他计较,直向着神殿方向扬长而去。 本该死去的人并没有死,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落钦城主因当年之事被罚以闭门思过,对外宣称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权力则移交给了处事温和的大长老。城主血脉凋零,并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去继承城主之位,他知道当时的情形下处死一族之首并不妥当,然而一想到夏夷则居然敢骗他至斯,或许一直还有其他之事对自己心存隐瞒,沈夜不免为之气结,他这是当自己是傻瓜可以肆意愚弄么? “请大祭司更衣。”随侍的侍女不明所以,直觉沈夜好像突然不高兴起来,愈发战战兢兢。 情知自己吓到了她,沈夜叹了口气,悄悄收起不经意间释放的压迫,重新披上厚重的祭司袍。 血咒是仅存留在烈山部典籍之中的一种古老的法术,被施咒之人被饲主所控制,若无一月一次的解药,落钦城主全身的血会沸腾爆裂致死。他能为了烈山部族向自己表臣服之心做到如此地步,沈夜亦不免对他刮目相看。 “将本座带回之人交由……”才想说交由瞳处置,方想起早已物是人非,沈夜怔了一下,那侍女倒也机敏,很快便明白大祭司是想要从那人嘴里问出些什么来,诺诺而去。 胸中被莫名的烦闷充斥着,沈夜屏退所有人在偏殿的椅子上扶额沉思,他看到眼前有画面如旧事一幕幕重现,那感觉真实又清晰,一举一动都仿佛能牵引出所有的喜和怒。 “少傅大人,您不信我,那么这把匕首您总该见过吧。这是城主大人命我带给您的信,您一看便知。” 当初遗落在神殿之上的断水重新出现在眼前,那封信更是令他心中翻起轩然大波……一柄刀,几页纸,细细看来,恍如隔世。虽然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他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自此以后与烈山部再不相干,可是当看到族人有难,他依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 破晓的光亮洒落在沈夜的脸上,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才想起这里并非自己的寝宫,他与夏夷则不知不觉竟这样同眠了一夜。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居然对人没有了防备?他心头微微一乱,轻轻移到窗前。书案上被风吹开的奏折上,龙兵屿几个字赫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压抑住不停滋生的怒意的,他只知道若再在此地停留一刻,他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杀掉夏夷则。 …… 他也曾想过这其中是否有误会,他也怕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夏夷则。宫人回报陛下外出归来,他想好与不好都应该与他说开,若夏夷则当真心思有异……杀了他?杀了他?他为自己居然心有犹疑吓了一跳。 上书房里似乎有几人在回禀什么,其中一个似乎是圣元帝留下的暗卫首领,沈夜眼神暗了一下,一个闪身藏匿于死角之处。 “……朕明白了,玄珠一事……就此作罢。天子一言九鼎,老大人总可以放心了吧?” “什么人——哦,陛下,是建安公主养的猫。” 沈夜想,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不能再留下来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抽身的那一刻,他在想,其实他与夏夷则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嘛,不然为何,为何……沈夜看到眼前那人表情异样,那种心烦意乱不禁让身在局外的自己大怒不止,他想一剑刺醒那个根本不像自己的自己。 “大祭司大人——”侍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讷讷地站在一边。 “那个人,那个人什么都不肯说。” 沈夜双眉紧锁,轻揉着额头,竟是一场梦。
115 天海一色,蔚蓝垂光,柔软的海风轻抚着褐色的发,那人半蹲在巨石上,搭在地上的长袍下摆在风中微微舞动。背对着看得入了神,竟不觉背后有人出现。 沈夜不悦地瞥了一眼身边这位新任的巨门祭司留霜:“海眼封印之地重之又重,是谁擅自放此人入内?” 留霜自是有苦难言,这人手上拿着一柄绝世神剑,便是拦,也拦不住啊!所以这不是赶紧去回禀大祭司了么?怎么这会儿还要治罪啊。 “那个……你别怪他了……”乐无异提着昭明向他走来:“我带阿瑾回来祭拜他的父母,听闻海眼的封印松动即将溃散。说起来当日南海龙王封印海眼的时候我也在场,于是就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自去领罚。”沈夜挥退了随行的几人,忽略掉乐无异直接走上前去。 “结论呢?” “……”别人家的事自然不好插手,乐无异只得悻悻地跟了上去:“肯定是有人蓄意破坏呀,龙王之能何等通天,当时他也说除非有逆天之灾,不然再挺个一二百年是绝对没问题的。” 南海一直风平浪静,所谓逆天之灾确是无稽之谈,沈夜想了想,便要向腹地行去。 “喂!沈夜……”腹地风浪翻天,十分凶险,他怎么就不顾自身安危非要以身犯险呢? 乐无异的到来太过诡异,虽说他口中的那个借口也无不可,但沈夜直觉他有什么瞒着自己。愈往前走愈是浪卷涛天,沈夜勉强推进到腹心,便觉浑身灵力隐隐有枯竭之象,仿佛下面正有什么猛兽在拼命地汲取灵力一般,只片刻身体便有无力下坠的感觉,只得迅速飞身撤回。 “你这人怎么这样!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夷则交代啊!”乐无异皱着眉头狠狠瞪了沈夜一眼:“你……” “闭嘴。”沈夜嘴唇哆嗦着,灵力被迫中断,这个徒孙还在耳边唠叨个不停,更不快的是,他现在根本不想听到夏夷则这个名字。 腹地上空无法停留,不过冒险毕竟有了收获,他远远看到原本紧实的圆形封印无端撕裂开一半,剩下的一半摇摇欲坠,撑不了多久了。 乐无异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不知道你和夷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不信夷则会对朋友不利,说到底肯定还是你的错。还有,现在人命关天,我为啥要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个?” 沈夜愣了一愣,面上虽未曾表露什么,心中却悄悄翻腾着,同样的话,武灼衣也说过一次。 许久未见,不想再见之时却是在龙兵屿的外岛上,武灼衣亲率部将将龙兵屿围了个水泄不通,擒贼先擒王,沈夜自然是顺手将他给捉了回来。 武灼衣很善于审时度势,看情形应该是猜测到了自己的身份,却并不多为他自己辩解,他说:“大祭司不必多言,灼衣既为陛下的臣子,此生便仅听命于他,绝不背弃!” 之后又言之凿凿地说道:“大祭司如此对待陛下,真枉费了陛下一番好意。” …… 好意?好意!天下间怎会有这般好意。沈夜恨恨地拂袖,不愿再多与乐无异多费唇舌。 封印乃是仙神之力,能破坏掉封印必然也应与此力相当,放眼天下,也唯有……一步一个圈套,那件事果然不是偶然,魔族,竟真的开始从龙兵屿下手了。沈夜沉默不语,乐无异着急地跳到他眼前:“我说沈夜,你到底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啊。不行的话只好再去明珠海找怀绪大人帮忙了……说起来他应该会看在夷则的面子上再帮你一把的……” “……”沈夜拼命说服自己无视掉耳边的喋喋不休,仔细盘查了四围一番。 “乐无异,太师父要借你的昭明一用,你可愿割舍?”沈夜闲闲地瞥了无异一眼,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巴。 他去腹心探查过,那里有数道灵力流在剧烈攒动,灵力无方向的奔流导致了大大小小的漩涡产生,即使是龙王的封印也只能解一时之危,倒不如切断灵力流动,釜底抽薪。 “可是……”沈夜刚刚不是还说没办法在腹心停留吗?怎么才能…… “咦?——你是想用这把弓把昭明射过去?可是这么一把普通的弓,行吗?” 普通?沈夜冷哼一声。 望着咆哮的海眼渐渐趋于平静,沈夜暗平复下心情,远远地望着那一色淡蓝的海水起起伏伏,他听到乐无异兴奋地跟他指,你看那边,那片珊瑚礁,那里就是夷则娘亲的家乡。 明珠海,明珠海。 他暗暗在心底念了几句,忽觉不妙,自己仿佛已经遗落了太多的感情在夏夷则身上了,不管是恼怒,是烦躁,还是隐隐的一丝……期盼? 夏夷则,如同一个毒瘤正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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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5:43 GMT 8
116 大祭司归来之后便将自己一人关在神殿之内许久,几位新上任的祭司前来呈上神农祭典的章程,亦被侍女阻拦在外。侍女为难地摇摇头,大祭司在生气,已经被驳回一次了,她怎敢再上前去自讨苦吃啊。 偏殿里一排典籍被排排翻开,沈夜翻起一本又极快地放下去翻另一本,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去集中精力,反倒是乐无异的话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着。 夷则命在旦夕,你非但不担心,反倒在这儿说风凉话。我看,他真是看错你了! 气恼地合上书,沈夜起身走了几步,看错?这话难道不应该反过来说吗?隐瞒,欺骗,两面三刀,若不是自己心有提防,此刻不一定会是何种境况。可是想到前半句,心里又莫名犹豫了几分,随即狠狠心,夏夷则是死是活,与自己有何相干。 轻抚上心口,不经意间触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翻出来,那是一只小巧的彩玉腰坠。沈夜紧紧盯着它,思绪回到了方才不久。 “我说你到底在气什么啊?说出来也能消消气不是?”迎着海风,乐无异席地而坐,仰首看着绷紧脸一直面无表情的沈夜,存心想套问出点什么。 “你肯定是误会夷则了,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讨厌的很,会故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误导人,不过一定不会对亲密的人怀有恶意。”他想起那次在星罗岩夷则恶言恶语跟他们分道扬镳的事,自顾自地把情形套了进去。 亲密的人?没有恶意?沈夜嗤之以鼻,抬脚就想走,无异又开口了。 “嗯……夷则跟我说过,他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虽然闻人和我都不太喜欢你,不过朋友的朋友自然不能做敌人啊,你说是吧。”沈夜不理自己,不过也没阻止自己说话,无异就继续说道。 沈夜懒得再听下去了,转身准备回龙兵屿去,无异见状一个挺身跳了起来作势欲拦,怀里的东西恰好跌落在沈夜面前。 “啊!”他心疼地大叫出声,他宝贝的不得了的东西这下会不会给摔坏了啊!那可是要送给闻人的啊! 才要去捡,一只手倒先他一步捉住那东西。抬眼望向沈夜,却见沈夜正怔怔地盯着手心里的,那只彩玉做成的腰坠,手指不住地摩挲。 “这是何物?”无异不敢动,他觉得沈夜这时候的表情似乎十分不对劲,只好耐着性子任他赏玩那小东西。 “这……”乐无异双眼发亮,没想到沈夜竟会对这种小东西感兴趣? 这是秦地的风俗。男女一方若是心悦对方,可以之相赠,如果对方接受了,就表示他也同样心存好感,愿意接受这份心意。 “你看,这红珊瑚也可用红豆代替,穷人家用不起玉,用彩色石头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是有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么?大概就是取这个意思啦。” 沈夜吃了一惊,握彩玉腰坠的手握得更紧了,乐无异偷眼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他这是在生气还是在干嘛?停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了无异一句:“夏夷则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吗?” 无异半天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瓮声瓮气地说:“他当然知道啊,闻人生我气回百草谷去了,这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他自己哪能不知道啊。喂喂你别走啊,先把腰坠还我!” 正在这时,一只玲珑的偃甲小鸟飞到乐无异的肩上,趁着他在读信被绊住,沈夜径直转身将要施法离开,却听到他的一声惊叫。 “夷则出事了!” 祭日那天沈夜一声不响地离开,夏夷则既惊且怒,可是却抽身不得,直挨到祭典结束。而在返程的路途中,遇上了刺客在半途相迎。 信是叶灵臻寄过来的,事态紧急还未查清真相,只说陛下被一绿衣女子刺中,昏迷之后至今不省人事。事情暂时被压下,可是也压不了多久了,企盼尽快回朝坐镇。 “满口胡言,这你也信?”沈夜直觉这不可能,寻常刺客哪里近得了他的身,不过是又一谎话罢了。 “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夷则?”乐无异死死地盯着沈夜,沈夜不信,可信中的内容却由不得无异不信。 他想说,本座为什么要去?本座凭什么要去?只是话到嘴边,再无法说出口,只得匆匆狼狈离去。 日已西斜,偏殿之中愈发暗沉,明明是一点灵力就可点燃烛火照亮整个大殿的事,沈夜却偏不愿去做,他想,大概唯有黑夜里的昏沉晦暗更能掩饰自己的心情吧。 红珊瑚在沈夜掌心如同灼烧开来一般,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慌忙把它收了起来。不看,便不会再多想,或许处理政务的时候便能将所有的心烦意乱全都抛开去吧。 “大祭司大人,您看这样行吗?”那祭司没得到沈夜的回应,心想到底是哪里不对惹大祭司不高兴了,愈发战栗不已。 “就这么办吧。你们先退下。”停了一会儿,沈夜心不在焉地说道。 几位祭司心中不安,也只好怀揣着忐忑告退。 “慢,留霜,你去传本座谕令,将关在南狱的那个中原人放了,并即刻送他出岛。”沈夜挥挥手,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徒留几位祭司面面相觑。昨天不还命人严刑拷打务必要从中问出些什么吗?
117 陛下罢朝已有五日。 自登基以来新皇一直勤于政事,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五天前祭日礼毕,宫里宣称陛下偶感风寒,只宜静养,故每日里将臣下的奏章搬至飞霜殿。然而奏章只进不出,又迟迟不见陛下批复。朝中人心惶惶,便有流言传出,陛下绝不是染病在身,而是根本昏迷已久,药石罔救了。 “事情就是这样,昭明被封入海眼之中,切断了灵力流动,往后应该都不会再作乱了。”无异狐疑地看着夏夷则:“那流言该不会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吧?” 夏夷则不答,捧起药碗将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眼中流动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无异,刺杀我的是什么,你心里也有数吧。” 他受伤是真,想要趁此机会引蛇出洞也是真。那个偃甲人容貌绝类阿阮,虽然做得十分逼真,然而造出她的偃师比之谢衣偃术差了不知有多少,只得其貌,未得其髓,不过是用来迷惑自己的工具。可是谁又会懂得利用这个来让自己突然分神呢? “我知道,我前些天才见过仙女妹妹,她才长这么高……”乐无异垂头丧气地比划了一下,天玄教的秘术也用了,天意如此,怎能强求。 “叶灵臻把事儿描述得十万火急,我以为你真让假的仙女妹妹迷了眼……” “将计就计而已。”夏夷则闭上眼睛,当时的情形,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他居然万分镇静,本欲全力反击,想想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将朝中那些不安分的势力一网打尽,也许还能静观其变看看来人到底有什么后着,故而拼着受了一刀,佯装晕倒。 “叶卿当时还不知我的计划,也是被吓到了。他被……被沈夜折断了一条腿,行动不便,灼衣不在京,周卿又远在祈陵,因担心朝中有人趁机作乱,才……” 听他提到沈夜,乐无异沉默了一下。 “夷则,你跟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夷则心忽地一跳,眸光流转,不明所以地看向无异。 “你们俩早前不是还挺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谁也不理谁了,我让他来看看你他都不肯……” 夏夷则暗舒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来:“何必白费力气,他当然不会来。” 沈夜自然不会来。他也是后来才陆陆续续得知一些事情的,譬如沈夜为何一夕之间态度大变,他是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如他心里其实在介怀着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沈夜有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东西,当心中的执念与现实冲突,舍谁逐谁,显而易见。就如同他放不下这天下,沈夜又怎能割舍掉他的族人? “我隐瞒了他一些事,而他,也同样未曾全予我坦诚。我们走到这一步,什么也怨不得。” 殿上薄纱飞舞,微风起而轻飏。 “罢了,这些暂且不提。暗卫守株待兔捉到了檀琳,他自己轻举妄动脱离他背后的主子行事。只是此人暂时还杀不得,他是末帝的后裔,我欲以他为饵引前朝潜伏的势力上钩,他现下正关押在宁王府的地牢中,乐兄可愿帮忙看守半日?” 风中的水晶帘微微摆动,叮铃叮铃清脆作响,极快的一瞬过后又渐趋于平静。 无异不满夏夷则突然转移话题,一定要追根究底:“夷则你别打岔,闻人一直说我迟钝,可我再迟钝也能看出你跟沈夜之间的不同寻常。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挑破了:“还有仙女妹妹!”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夏夷则怔怔地盯着手里的药碗,一直不曾抬头。 很久很久,乐无异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一时怒气上涌挥起拳头欲揍他一顿时,有一缕轻飘飘的话,如同天外而来。 “乐兄,喜欢这种感觉若是能够控制,也就不叫喜欢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自己对沈夜的感情,是同类的相惜,是朋友的相知,还是同盟的默契?想到最后,感觉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因为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时自己会焦虑,会担忧,会有感同身受的痛,会因为他的转危为安而欣喜,会因为他与自己并肩作战而开心。同样也会因为他对自己不信任而气恼不已,会因为怕有一天与他分道扬镳而彷徨,而辗转反侧。 “在我活着的每一天,我会尽我所能给予阿阮庇护,可是乐兄。” 夏夷则静静地看向无异,那眼中是持久的冷静,冷静得可怕:“很早很早我便想过,当我垂垂老矣,她却还青春年少,我怎么忍心让她也去经受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 “她会忘掉夏夷则,忘掉大家,忘掉谢衣前辈,忘掉流月城。她会忘掉所有的悲伤和难过,她会有自己新的生活。” 她来自山林,她是缥缈的精灵,她一定会有像花团锦簇像蜜糖甜美一般的幸福,而那幸福,不会再与自己有关。 ----------------------- 阿夜,明天见~
118 三月,帝于东郊祭日遇刺,生死不明。五姓世家与成王暗通款曲,逼宫至飞霜殿。未几,帝醒转,怒之,遂以谋反罪论处。 同月,太妃诞下先帝遗腹子,名之曰熠,立为储君。 “回禀尊上,三皇子殿下没有死。”待众位祭司都退去,十二从暗处显出身形,对照之前大祭司交待自己的“去看看夏夷则死了没有”的问话,于是一板一眼地回道。 “哦?”沈夜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瞥了他一眼纠错道:“他如今是中原的皇帝。” 十二干巴巴地从善如流:“是,中原的皇帝陛下没死。” 听到十二转述到“皇上说大祭司不会来”时,沈夜一声冷哼,不知是嫌弃还是逼不得已的赞同:“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短短几日,朝中局势大换,成王自投罗网,原本显赫的几大家族一夜之间凋零,还揪出了一拨隐匿已久的前朝势力。说到这里,十二躬身回道:“尊上,属下捉回了前朝的一位王子。” 夏夷则心中突突直跳,事情明明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即使檀琳被劫走,入网之鱼也还是如期捉到了,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遇见建安之后得到了证实。她说,皇兄,住在翠微宫里的漂亮哥哥怎么不见了呢?那天我追猫儿在上书房的路上见过他,他还跟我指路呢,建安好想再听他说说话呀…… 许久以来接不上的地方于是便全说得通了,那天与太师和先皇暗卫首领的谈话,沈夜必定是听到了,开启宓陵封印的法门……玄珠……檀琳……他想,不管能不能阻止沈夜,不,必须要阻止他,必须要尽快赶去宓陵! 宓陵距离始皇陵不足三十里,埋葬着前朝哀帝。沈夜低头看了一眼脚边已被吓晕过去的檀琳,示意十二上前。他往日熟读各种典籍,研习各种法术,也不免对入口处封印的精细繁复赞叹不已。手起剑落,看来还真是要以前朝帝裔的血为引方能破开这封印结界啊。可笑檀琳在魔人手下那么久却未曾有做此贡献的机会,谁能说这不是上天注定呢? 地宫小道九曲回肠,按五行八卦设下了精密的机关,只要走错一步便有万劫不复的可能。一路小心行去,十二用隐蛊隐去了身形紧跟在沈夜身后,左突右冲,一直到主干的尽头,那里,是一个石室模样。而前面,除了一面精致小巧泛着银光的镜子高悬在石室的墙壁之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没有路了。 眼前是一方长形的火池,上空高高地冒着怒涨的火焰,将人与石壁遥遥阻隔在两端。火池中不知燃着何物,火苗窜得烈得惊人。 而那镜子,光滑的镜面上散发着暖意洋洋极为舒和柔软的淡淡光芒,一股清正之气正向外不停地散逸着,融合成一缕清澈如水的光流,漂浮在火焰的上方,缓缓流动。动用起灵力,沈夜看到镜子边棱之处雕着“玄珠镜”三个女娲族的小字。心中不禁暗暗一惊,原来一直流传的天玄教秘宝玄珠,并非一颗珠子,竟是眼前此物。 族人近来身上偶有异变,其身沾染的魔气愈有扩散浓厚的迹象,虽然仅是几人而已,加之前次海眼封印被破坏一事,绝对是早有预谋。事不宜迟。 凝神聚力,沈夜掌中立现出一张金色的弓。充沛的灵力汇聚成三道锐利的光箭,并排搭于弦上,弓张成一轮满月,直指向镜子与石壁的衔接处。 “住手!快住手!”身后那急促又带厉色的声音,那是……夏夷则?他怎会来此?那一刻,沈夜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光箭早已脱离弓弦飞射了出去。 夏夷则慌不择路,想也未想便用上了传送之术,妄想飞身去抓住那脱离的光箭,然而又岂能如愿。 “你疯了!”沈夜大惊失色,下意识扬起衣袖,一个闪身将夏夷则捉到一旁,极快地拽入石室之中,金色的舜华之胄的巨大光罩瞬间笼罩在两人身上,回头看,那地方已被满排的毒蒺藜插满。 一脱离危险,夏夷则猛地挣开沈夜的手,戒备地退至墙边,而此时隐身的十二早已现身接住了脱落下来的玄珠镜,复又隐去行踪。 “回来!”夏夷则提剑欲追上去,却被沈夜轻而易举地缠在原地动弹不得,不由得怒目望向沈夜,下手的动作也更凌厉几分。 “你确定要与我动手?”沈夜抽出链剑,退后几步,面上神色晦涩不辨,听其声亦不知是轻蔑还是认真,而夏夷则亦不甘示弱回望着他。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始动作,都使着一股蛮力欲往前逼迫对方,谁也不肯相让半分,逼到最后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近在一起。 “放手!快把那东西放下!迟了就来不及了!”见十二的身影已隐没不见,夏夷则更急了,来不及细想,单手便揽住沈夜的腰身将他带了个回旋,一个低头正贴上沈夜的唇。在与柔软碰触到的一刹那,夏夷则觉察到臂弯里的人僵住了,而他自己,也僵住了,然而不合时宜的情感一旦宣泄出来,却犹如滔天的洪水愈发收势不住,唇舌反而愈往沈夜口中推进了几分,更认真寻觅着试探着又紧张又大胆的不同寻常的快意。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柔媚的女声仿佛从天而降,话中的不怀好意昭然若揭,偷袭的匕首在空中打了个弯被夏夷则的防御剑阵反弹回去,她也丝毫不在意。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只在对方身上,竟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第三,不还有第四个人。 感觉到唇上骤然一疼,夏夷则的意识收回了一些,稍稍往旁边退开一步,手臂依旧揽着沈夜不放,而手却悄悄往下滑,一直一直滑到背后。然后突然捉住沈夜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 捉个虫,卷三结尾的六月得往前推进一些了。放在三月时间才能衔接上。说是三月,其实是三月末四月初这样子。 前朝的帝陵,前朝的封印,需要前朝血脉的血来开启。魔族虽然有檀琳在手,却都不知道开启的办法。 于是,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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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6:33 GMT 8
119 来人是武薇,却又不是她,几个月前她还没这么厉害,而今却可以一招手便将隐身的十二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她仗着实力不凡,根本未把眼前几人放在眼里,连偷袭之前还要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匕首被光剑反弹回去之后,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乖乖地又收回到她手中,而夏夷则趁着她收手之机,只瞬息便从几步之外移至她身前,帝首剑上封着一层灵力凝聚而成的凛冽寒冰,狠狠刺入她的脖颈。而身后随之而来的数道金色箭芒带着十足的力道射向她来,既然来不及躲闪,她便拼着受了这一箭。 武薇似乎没料到方才还在激烈冲突的两个人竟会突然之间调转了方向一齐来对付自己。 然而惊虽有惊,却丝毫不惧,只对着两人嫣然一笑:“果然是……同命鸳鸯啊。” 话音未落作势便欲往夏夷则身上扑,剑已穿透她的血肉,可是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那……居然是幻象,真正的武薇早已调转方向向着墙角的十二袭来。 她的目标是十二身上的玄珠镜。 夏夷则暗道不妙,飞身去拦武薇,却被她下首带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横剑相阻,只得收势全力与之拼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之人的身形颇有些眼熟,可总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未等武薇扑上来,沈夜早已抓住十二退到了石室门口,石室不大,容纳几人已是勉强,如今又承受着巨大的灵力流波动,此时已有大大小小的碎石灰土从顶层剥落下来,纷纷乱乱地正打在身上。沈夜当机立断,无论如何,应先把玄珠镜送出去才是。 武薇一声冷笑,一眼看穿了沈夜的意图,手中足下的攻势更加密集。魔力源源不断地汇聚在掌心中,浓黑的云雾团团弥漫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风形漩涡飞旋着攻向沈夜。这一击几乎用上了她的全力,大有毁灭一切之势。 夏夷则大惊失色,当下不再与那白衣男子多做纠缠,即刻念起传送咒语。他恨不得立即便来到沈夜身边与他一同分担。 “住手!” 眼看着漩涡将要横扫过来,只听到一声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另外两道一长一短的黑色风刃与之交缠碰撞在一起,一场疾走的飞沙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可恶!你竟在这时候坏我好事!”武薇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那沙哑的声音即刻显出了身形。而十二,也已被沈夜送了出去。 “呵,白黯,你当初是如何答允我的,为何要言而无信去毁玄珠!”那声音的主人身形十分可怖,身上血肉皆已不见,只余下森森白骨,并着重重黑沙交错旋转在白骨周围,悬于半空。 “厉宁葭,魔的话你也信,岂不可笑至极?你也做魔做了许久了,可总也学不会我们世界的法则,简直是太可怜了。”武薇停下手,微笑着,说出的话却让那团白骨颤抖不已。 “哎,你生气啦。你别生气嘛,等我杀掉这两个人,我们出去之后再捉到那个傀儡,玄珠一样可以到手,你说呢?” 趁着她们内斗,夏夷则悄悄移到沈夜身边,两人相视一眼,决定暂时退出去再做打算。然而下一刻,异变横生。 白衣男子欲偷袭厉宁葭未果,射向她的团团魔气来不及收回,反而全数推至火池之中,夏夷则眼看着那火池里高涨的火焰慢慢变暗变淡,一个火红色的阵法在其上骤然显现。然后,身侧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挤着,阵法里却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自己,似乎有人在他耳边焦急地唤着夷则,他想,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 四月,正是草木生发的时节。 如同二十年前一夕之间成为一处灵气丰沛的福地,二十年后,蓬县及其方圆几十里又在一夕之间遭遇本非这季节该有的剧烈风雪,而后,宓陵这座前朝帝陵被茫茫积雪冰封。 子时,始皇陵墓。 太华山的几位道长相互打着招呼预备回去休息了,然而回头望去却惊恐地发现一直以来都颇有规律的事情却在今夜被打破了。那些妖物魔物像是不再受任何东西约束和控制,正挥舞着尖利的爪子慢吞吞地向他们袭来。 ------- 今天走剧情,明天谈恋爱 不造还有人记得那个被圣元帝骗走玄珠的厉姑娘不
120 滚烫的感觉袭满全身,身体似乎都要被烤干烤焦。才一张口,腾腾的热气瞬息便卷入口中鼻中,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烧焦味道。不管脚步移向哪里,始终挣脱不开这炽热的气息,整个人仿佛正只身游移在一个烈火熊熊的巨大火炉中。 睁开眼时,夏夷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火红漫天的地方。居然……不是梦。 入眼之处除了灰色的地面,唯一的颜色便是火的颜色。燃烧的天,燃烧的路,燃烧着的草木,眼前好像全都已被熔化为红彤彤一片。弯曲的小路坎坷不平,路两旁的火苗一直绵延到天际,地上的草木燃也燃不尽,间或发出啪啪的细碎的声响,吞噬着残存的生机,只余下满目疮痍。 一手抚上手臂,满手又湿又黏,左肩之处的伤口毫无意外地挣裂开来,夏夷则以剑支撑站起身,片刻又是一阵浓烟钻入鼻喉。他想起昏迷前的一刻,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 叮叮叮,手中的帝首剑忽然低鸣起来,难道…… 心莫名地便平复下来,可是下一刻一丝丝懊恼和埋怨的情绪却又涌上心头,何必要一起身陷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忍再去细究与苛责沈夜利用自己的信任擅自取走射日弓一事。当务之急是尽快与他汇合,也不知究竟是触发了什么方才来到此地,以及一同落入这地方的还有谁。 小心翼翼地转到一处火势稍小的地方,那烘烤的窒息感变得淡了一些,但是手上面上裸露出来的皮肤早已干裂得仿佛一触碰便能蜕落下来。他素来不耐热,想着得赶紧寻个能落脚的地方,才一低头,发觉帝首剑颤抖得更厉害了,心中一喜,或许……沈夜他就在附近?夏夷则提起精神接着往前走。 嘣—— 烈火的焚烧声,簌簌的风声,轻飘飘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尤其细微的弓弦拉满的声音。夏夷则耳力极佳,一时吃了一惊,他竟不知道这一日遇上的人当中还有第二个人用着弓箭。忍着痛提剑张开防御法阵,却不知为何,那射过来的箭居然歪歪斜斜失了准头,正插在他脚边的地上,紧接着有人飞跳着胁迫上前。夏夷则勉力迎了上去,那人默不出声,攻势杂乱而毫无章法,可是下手的狠戾却是招招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夏夷则一个飞身躲过他猛烈的砍击,翻转,回旋,手中长剑直至他的胸前,而此时,那人的剑也后发而至,两把剑并排,铮铮地泛着森森寒意。 “阿夜?”看清楚眼前之人的面容,夏夷则的心漏跳了几下,而后迅速将剑收回垂落在身侧,复又欣喜地开口道:“你怎么……” 他的话没说完,沈夜的剑却径直往前推移了几分,尖锐的锋芒一点一点刺破薄薄的衣服紧接着旋转着刺入他的身体里。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剑刃划破血肉的声音。 压抑?震惊?难以置信?似乎什么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夏夷则倒吸一口冷气,单手捂着胸口迅速退后几步,戒备地盯着沈夜:“你是谁?”那不可能……那不可能是阿夜。 “魔?白黯?还是……”他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可是看到他背上的射日弓,他手上的链剑,还有他给自己的感觉,他觉得这个说辞实在太蹩脚,他没办法自欺欺人。 沈夜不答话,剑上的血还在啪啪地往下滴落,晕染在灼烧的地面上迅速干涸,地面上很快便留下一小块黑红色的印迹。他的眼眸中泛起一抹猩红,而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夏夷则,以更狠绝的姿势攻了上来。 周围似荒野,根本无从躲避,不,其实是他不想躲,躲得了一时,又怎可一直躲下去?夏夷则不明白,为何一进入这个诡异的空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旧有的轨迹。现在,他迫切想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夏夷则新伤加旧伤,仗着帝首剑的神力勉强与沈夜周旋着,而堪与帝首剑匹敌的射日弓在沈夜手里却发挥不出丝毫威力,他频频射不中,又不像是有意放水,颇让夏夷则纳罕不已。到后来他也发现自己这样不行,索性只专心挥着手中的链剑。没有灵力支撑,只会胡乱一气的打法让夏夷则很轻易地便将他控制住,死死地压在地上。 灼热的空间里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让两人都搞得满头大汗,看到沈夜鬓间的发湿得紧贴在侧脸上,夏夷则如梦方醒,急忙抽出些许灵力凝结成冰,将两人所在之处都铺满。而后从身上撕下一小块布将一些碎冰团团包裹住,轻轻覆于沈夜的额头上,夏夷则的眼神太温柔,让沈夜突然忘了挣扎的动作。然而乍然出现的凉意,又让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只是苦于身上的压制又动弹不了。 他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 LZ顶锅盖跑走了
121 “无异,什么叫‘夷则不见了’,你说清楚。”闻人羽蹙起眉头,狐疑地夺过他手中夷则留下来的诏书。 “就是……就是昨天我和夷则一起来这里拦沈夜,本来约好的我在外面接应夷则,结果迟迟不见他出来,我放心不下去地宫里找他,那里面的石路已经塌陷了……”无异急得团团转:“你说,夷则他不会是出事了吧!他……他会不会让沈夜给打死了……或者……被埋在里面了?我就不该相信沈夜,这下真是要把夷则给害惨了……” 那封诏书是夷则临走时交代给他的,说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打开诏书依计行事。当时他还奇怪呢,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啊?夷则笑了一笑,说以防万一嘛,而他居然也傻傻地当真了。如今一国之君失踪,这可不是要闹出大乱子了? “夷则说,若他不幸罹难,皇位便由储君继承,武灼衣,叶灵臻,周胜芳共同摄政。而且……而且勿要追查他的死因?夷则……夷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他和沈夜怎会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去的,闻人羽呆住了。 乐无异心一横:“等我去把我的偃甲弄出来,一定要把塞死的石路给清理干净,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闻人羽想说你疯了,可是话到嘴边却……若是夷则当真被压在其下,当真正等着他们救他呢? 此时的宓陵已被大雪冰封,即使是偃甲也难以撼动分毫,难过的感觉涌上两个人心头,难道,难道还要再次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梆梆梆。木鱼的敲击声渐渐清晰,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来! “一步之差,果然,还是避免不了吗?”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悲悯地望着封印已被破坏掉的入口,喃喃自语。他为避祸而外出云游,临行前留下四句偈语,可是事情似乎还是朝着预定的轨道发生了。当日他惊讶地发现天象有变,竟有两颗帝星出现,本以为是取自两星相争之意,及至见到了那人,他想,或许有些事情是他弄错了。 “二位施主莫慌,帝星相伴而并未有陨落之兆,静心勿忧,必然会否极泰来。” 非鬼非人,命格不定,那样奇怪的一个人啊,或许转机就在他身上也未可知?
沈夜的手悄悄动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夏夷则,心中会有隐隐抽疼的感觉,可是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一会儿仿佛听到一个青葱的少年围着自己叫哥哥,看到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房间,有父亲和母亲,还有一大堆仆人,忽而画面一转却又移到一处苦寒贫瘠的地方,自己正抱着一个双马尾的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哄着她给她讲故事。他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自己,哪些才是自己真真正正经历过的事情。 夏夷则还在专心地擦拭他头上的汗,他想,无论如何,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沈夜一把抓过遗落在自己身侧的剑,飞快地横在夏夷则的脖子上,而夏夷则面色丝毫未改,手中的动作仍在继续,望向沈夜的眼眸中,心痛之意一闪而过。 他轻笑道:“阿夜,你想要杀了我吗?只需要这样轻轻一划,对,就是这样,看到红色了么?再往下一些,来,然后,这样,这样突然刺下去。” 他说:“虽然我不怕疼,可是如果不能一剑毙命,要让我的血一滴一滴流干,那也是很受折磨的。你忍心让我是这样一种死法么?天朝的皇帝陛下死于自己情人的钝刀子,传出去人家是会笑话我的。” 他的唇一直在上上下下地动着,喋喋不休的话语让沈夜骤然失神,他的血慢慢滴落在他的额头上,温热掺杂着冰冷,黏意混合着湿意,曲曲折折地流了下来,落入沈夜眼中,恍如血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头脑中顷刻间只剩下一片空白,沈夜重重地咬上自己的唇,看着夏夷则在笑,毫不在意生或死的笑,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愉悦,他明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啊,为什么看到他痛,自己心里反而更痛,就好像与他一起在经历凌迟的痛楚。脑子里的记忆仿佛凭空被撕裂开来,旧事如汹涌的浪潮翻卷又回落,各种记忆杂糅在一起,他已不知自己究竟是谁。血水遮掩了他眼中的泪,他想,不,那一定不是泪,那是水,是冰水,是汗水,是血液,而独独不应该是眼泪。 夏夷则轻轻俯下身体,不知何时,横在他脖子上的剑已被沈夜丢了开去。轻轻吻上沈夜,从额头一直向下,眉毛,眼睛,鼻梁,唇……那吻太过悲凉,即使是迷失在久远记忆中的沈夜也感觉到了那里带着的浓浓的绝望,可是却不由自主地沉湎其中,反客为主地回应着他。 ----- 好啦,揭晓阿夜不是被魔附身了,而是在这个严峻的时候一直畏缩在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被唤醒了。而两个魂魄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混乱了他自己的记忆。夷则为何确定这个是阿夜本人呢?天长日久的相处,心里的感觉骗不了人,于是他选择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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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7:09 GMT 8
122 “厉姑娘,看在同是心魔一脉的份上,你我先联手把那两个凡人杀掉之后寻得出路离开这里再较量个痛快怎么样?”武薇甩了甩手,十分不满厉宁葭神出鬼没追着自己要死要活,她之前一时心大被沈夜的冷箭射中,本以为不过是凡间之兵而已根本伤不了自己,没想到……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厉宁葭冷哼哼直笑,当初被白黯蛊惑削去血肉之躯欲炼化神功,却没想到这一直都是个骗局,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怎能不找她来讨回? 可恶,居然不上钩!武薇转了转眼珠,本来不过是想多骗来个帮手,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是族中首领的心腹,平时横行霸道惯了,要不是这具躯壳资质有限,又被那莫名其妙的箭伤到,何至于与这种货色虚与委蛇! “你可别后悔!”她恨恨地说道,又不得不狼狈地后退躲闪。 异界之中灵力流动荡不已,再不复初醒之时的安稳平静,火势亦随之忽强忽弱,仿佛是受了什么强大力量的波及。环绕在两人身侧的寒冰结界正在渐渐失去效用。 沈夜捧起夏夷则的脸,指腹细细摩挲着他的面容,他在身旁,心中那股压抑不止的骚乱亦奇异般地慢慢平复下来。他想,这个人,一定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他不免惊讶于自己方才怎会舍得下狠手去弄伤他。手指游移到夏夷则被割伤的脖子上时,看着那道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忽然口中一阵苦涩,连吞咽都觉生疼。 看着夏夷则含笑的眼眸,他很想迫不及待地想清楚,自己到底遗落了什么,又弄乱了什么。然而一旦生出这种念头,便更觉头痛欲裂。他好像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呢喃,召唤着他快点赶过去,身体忽而不由自己控制,猛地将夏夷则从自己身上推开。 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推推搡搡之间,怀里的东西不小心掉了出来。 他没看清,两个长长的坠子同时从两人身上跌落,绕作一团并排躺在地上,一个是普通石头做的,另一个,玉石雕琢,不似凡品。 沈夜想起夏夷则适才自称是天朝陛下,想当然地便去拿那串石头做的坠子,却被夏夷则抢先夺走。 “送出去的东西怎好再收回?”他看到夏夷则将它珍之重之地收回怀中,其上红色的豆子已经干枯半裂开来,莫说好看,便是留存也留不得几时了。 “那个只怕是要丢掉了,不如你把这个拿去,我看也是一样的。”沈夜下意识地说出这话,心里总觉哪里不妥,又暗忖是自己想多了。 夏夷则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也同样认真地在看自己,不免一声苦笑背转过身去:“不必,千金不换。” 脑中那个声音的呼喊越来越急,心烦意乱之下,沈夜冷冷地撇了句“随你高兴吧”便提剑转身,夏夷则惊愕之下更不安心,紧跟着追上前去。 左肩的旧伤痛得蹊跷,火辣辣的撕裂感在平静之后才更深刻地感受得到,又忽隐忽现地带有钻心的痒,夏夷则想大概是骤然来到炎热的地方加之处理不得当吧,只是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看到两个人同时出现,而夏夷则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武薇纵然不高兴也只得先按捺不提。厉宁葭这般要同归于尽的打法委实让她吃不消,还是先解决掉这个祸害再说。她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个身体里充斥着两个魂魄的男人听从自己的吩咐,至于剩下的那位,既然是自己这具身体一直残存的执念,也少不得随手帮个小忙除掉他啦。 漫天的黑沙翻卷着激流的风刃,妖艳的火光映红了凄凄的白骨,沈夜一言不发地加入战局之中,即使是毫无章法地挥舞链剑,亦将厉宁葭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潜意识里以为沈夜此人还是那个地宫里身手了得法力高强的人,心里先胆怯了三分,及至看到夏夷则亦从侧面帮忙掩护,敌众我寡,心顿时凉了半截,见势不妙便想先逃。 可是武薇又怎会给她休养生息再战的机会呢?她故意从旁留出一道破绽,却瞬间分身成虚虚实实的幻影,魔力大聚的双手扼住厉宁葭的头骨从中穿透,黑色的雾气伴随着凄厉的叫声迸裂开来。一时飞沙弥漫,浓密之气将身形都遮掩,夏夷则觉察到沈夜忽至自己身旁,轻轻抓住自己的手,在掌心挠了一下。 ------- 嗯,明天就会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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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7:34 GMT 8
123 冲破云霄的重重迷雾不曾褪尽,飞沙走石的余韵尚未停歇,夏夷则随风而动,手中长剑兴奋地与沈夜背上的弯弓齐鸣,一时间,异样升起的水蓝色光阵伴随怒涨的火焰猎猎燃烧,晶莹剔透的寒冰之中包裹着摇摆不停的火苗,冰与火奇异般地融合在一起,恰如同千军万马的乱阵之中万箭齐发,无数尖锐的冰剑在迷雾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包抄着向中心那人飞去。武薇吃了一惊,脚下步子被打乱了个彻底,只得胡乱捏个结界上前抵御。然而那冰剑不过是个幌子,随之而来的结结实实的一箭竟让她体内气血激荡不已,魔核中的灵力四处冲击,身体仿佛要爆裂开来。眼前一花,几乎栽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两把剑一前一后捅入了她的胸膛。 “你……你们居然……”这剑上,怎会附有神力,怎能伤她至此!而这人,又是何时恢复了神智,又趁己不备反戈相向? 她无法再仔细思考这些事了,眼下魔核中的灵力正在一点一点溃散,治疗之术非但毫无作用,反而加速了这种衰败。百年来还从未出现过这样失手的时候,竟然被两个凡人逼到这份上,委实不甘心!她不开心,她也不会让害她至斯的人好过。 只是,事情仿佛朝着更有趣的方向发展了呢! “她死了。”夏夷则撑着咳了两声,嗓子更干了,单手轻抚上肩头。糟了,似乎有失血过多的苗头啊,看着沈夜在自己眼前好像变成了重影几个,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可最终还是没撑住,单膝跪了下来。沈夜眼疾手快拖了他一把,反倒把自己也带摔在了地上。 “罢了,别硬撑着了。”看沈夜的表情……眉头微皱,唇角轻抿,眼神闪烁,瞥向一旁,好像……好像有些不自在呢? “我……你……”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会儿人就在自己身边,却迟疑不敢止步不前了,夏夷则扶额暗暗唾弃着自己。 而沈夜竖起耳朵等了他半天,也没能等到夏夷则说出第三个字来,本以为他要跟自己交代什么呢。哼了一声扶他起来:“还能走吗?” 夏夷则晶亮的眼眸里顿时划过一丝光彩:“呃……好像……要麻烦大祭司殿下了。”然后无辜地抱着自己的剑望着沈夜,一脸纯良,胸膛高高地挺起,脖子上那道血痕好巧不巧恰映入沈夜眼中。 沈夜本来是要拆穿他的,这么点小把戏还妄想骗过他,真是笑话。可是看到这伤,就沉默了,夏夷则压根就是明着耍赖的吧。 认命地蹲下身把他背在背上,沈夜没好气地开了口,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要是难受就睡上一觉,睡着便好了。” “我不困。”夏夷则的声音轻得如同水面上的浮萍,呵出的柔软气息钻入沈夜的耳中,双耳忽然就红了。 “那就别妨碍我走路。”话出口,脚下也随着踉跄了一下。 路似乎很长,而他们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是顺着火势减弱的地方一直向前走,异界星月不知几何,也不知外界如今已成什么样子。 还是夏夷则先打破了这一路上超乎寻常的安静。 “阿夜,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如何没有?若是没有,此刻还能这样风平浪静地结伴同行么?沈夜嗤笑了一下。 “那,你就是在等我自己坦白吧。”夏夷则按压了一下肩上的伤口,以免把血渗到沈夜身上,了然地自顾自地点点头。 “你一定看到我书案上的奏章了。可是你也知道你的族人们有些人身上已经出现异变了,海眼之处的封印必然是心魔族做的手脚,目的就是逼烈山部的人转移到内陆上去。到时候他们与百姓混居,一旦控制不住魔气发作起来,后果会怎样呢?” “为何不与我明说?”沈夜颇不赞同。 夏夷则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当局者迷,事关龙兵屿,你如何能心平气和地与我等下去。海眼曾被南海龙王封印过一次,那时他便说,若要根除必须借昭明之力,可是那时心魔族初现端倪,有昭明在还可震慑一二。封印被破坏之后,我曾托怀绪大人去寻他,却四处遍寻不得……后来……” 后来便有了乐无异的到来。 “还有玄珠镜。它是镇伏秦陵之魔法阵的阵眼,一旦被取走,秦陵失控,届时长安岌岌可危。你对它势在必得,而我却必须保证它在宓陵安然无恙,我们要做的事本就相悖。本来我是想另寻个两全之法的,不想却……” 却被自己无意中听到,如今又阴差阳错地被十二取走,大约也是天意吧。 夏夷则喟叹道:“所谓的隐瞒,大抵如是。你心有不喜也是应该的,我认。”他的声音慢慢低落下来,听在沈夜耳中竟突然心有不忍,然后忽又反应过来,差点又被他骗过了,这般假作小心可怜,可不是正要自己随随便便就这样放过他吗? 沈夜气不过地快走了几步,崎岖的小路颇为颠簸,夏夷则一个不留神吸入了烧焦的气味,又开始咳了起来。 “说到隐瞒,你不也瞒了我许多。我都未曾追究呢……”像是不经意间的脱口而出,他的话如同在呢喃,却偏又清晰地能让沈夜听到。 不待沈夜开口,他便如数家珍地开始数落沈夜欺瞒他的地方:“你早恢复了灵力,却从来不告诉我,此其一;射日弓何时到了你手中,你也从未跟我说过,此其二;龙兵屿的使者与你私会,你瞒着我,此其三;看了我的奏章却不与我明言,偏要一意孤行,此其四;在我书房外听壁脚,明知我们之间有了嫌隙还不及时解决,后来还迁怒于我,此其五。你看,我只瞒了你两件事,你却瞒了我五件,到底是谁比较可恶?” 对于夏夷则这种倒打一耙的举动,沈夜深深地为之气结。 “哦?这么说,反倒是本座的错了?” 听他连自称都改了,夏夷则赶紧有所表示:“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说我们都有错,我们应该一起改过自新。” “你说呢?” 他趴在他的耳边,细细的低语如飞花如薄纱如轻梦如涟漪,让沈夜忽然就失了神思。 -------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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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8:31 GMT 8
124 夏夷则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滑溜溜地扫在沈夜的侧脸上,调皮地前前后后磨蹭着。这头发怎么与它的主人一样狡猾?他简直能想象出自己背上的人此刻心里正一阵洋洋自得却又故作一本正经的神情。 “本座以为……”沈夜有意拖长了声音,那声音宛若斜风入松涛,冰泉濯青石,好听极了。夏夷则津津有味地贴紧他的后背听其下文。 “不怎么样。” 就知道会这么说,夏夷则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伏低了身子。 “算了,不说,总好过编个谎话来骗我。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想说不用勉强……”落寞的话语轻飘飘地钻入沈夜耳中,沈夜泰然自若地哼了一声表示十分赞同。 “其实你虽然未曾明说,但在太华山道对我施以援手的那次便差不多告诉了我你的灵力正在复苏,但凡我还有些微的洞察力都该自己想明白。至于射日弓,以你的实力,它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小玩意罢了,你哪里会将它看在眼里,必然是遇上了什么奇事。”夏夷则这样说着,一边小心地帮沈夜梳理着他散乱的头发。 “我说的对不对,阿夜?”不接话,就代表默认,夏夷则心情舒畅地预备接着往下说。 “呵,本座为何要与你谈论这个愚蠢的问题。夏夷则,你要知道,惹本座不高兴的下场是……”沈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作势欲把夏夷则丢出去,只不过他的语气里泛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自在。 “喂等等!我说着玩的,大祭司殿下千万不可当真!”夏夷则大惊失色,紧紧抱住沈夜的脖子,死也不丢手。 “你若再不松手,我们便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沈夜快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了,伸手轻轻拍了他一巴掌,感觉到背上的人一下子便沉默了下来。 “不,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停了好一会儿,沈夜听到夏夷则闷闷地开了口,心意却是坚定不已。 这样一个未知的地方,连昼夜黑白都不曾有,除了零星的草木,不见任何生灵,枉他曾经熟读过那么多的典藏珍籍、奇书异录,此刻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忽然的沉寂让沈夜也略感不适,及至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时,简直恨不得让时间倒流回去。 “‘术业有专攻,骗术有高下,皇帝陛下才是个中好手’?嗯?”夏夷则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夏夷则吓了一跳,手里攥着的头发不自觉地便打了个结。 本来还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一想到这小子正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挑明了说:“腰坠。”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呀。夏夷则气定神闲地把那个慌乱中打的结给拆开,慢吞吞地说道:“哦,那不是大祭司殿下送给朕去除厄运的护身符吗?难不成如今反悔想要收回吗?” “倒是殿下把无异预备送给闻人的护身符强行抢来,却是为了何故?莫不是想到前次赠予朕的那只太过寒酸,想要拿这只补救?朕早说过了,千金不换。” 沈夜低笑:“是么?本座如今正是反悔了,一定要收回。怎么?你可是对本座决议有所臧否?” “岂敢岂敢。”夏夷则连忙否认,开玩笑,就是有这时候也不敢当面说啊。 “我只是在想,这世上若是真有万般灵验的护身符可去除世间一切厄运,我倒想送你一个,让那些鬼魅邪祟都无法再近你身侧……”夏夷则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轻叹道,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而他并不确定如今的沈夜是否真的如表面那样安然无虞。 这话一出口,他感觉到了沈夜一瞬间的失神。 “无妨,他已经走了。之前不过是因为执念残存,故而一直徘徊不去,却反遭心魔利用。我身负人皇神血,又岂会被一介弱小的凡人所欺压。” “他请求我好好照顾他的弟弟。”想了一想,沈夜还是说了出来。 他,指的自然是沈烨。从一开始他便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了,若是没有神农神血之故致使沈夜的魂魄侵入这具身体,天地间也不会再有沈烨这个人。 “我因神血得以重生,又于混沌之中灵力复苏。天意何其渺渺,既予我新生,又何忍蹉跎。”沉重的叹息让夏夷则心头一痛。 “是啊,若非如此,你与我又怎会相遇?” 夏夷则轻轻埋首于沈夜颈间,沉静的心境让沈夜也感同身受地平复下起伏不定的心情。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他只顾喃喃自语,亦不管沈夜听到了没有。 ---- 这两天简直整个人风格都换了<_<
125 九曲回肠,路深深处,有火将熄。 见前面有草木稀疏成荫,夏夷则轻快地舒了口气:“看来我们是走对了。” 想到即使无法脱困,亦能暂时有一处清凉地方歇脚,那也是十分不错的。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那么尽如人意。 “小心——” 在陷入短暂的黑暗之前,沈夜回头见到夏夷则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一团呛人的味道随即钻入了口中鼻中,下一刻,两人一起被卷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 伸手不见五指,只是空间太过狭小,沈夜很容易便摸到了夏夷则……那是什么?在毫无意外地听到耳边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之后,沈夜方黑着脸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呃……”尴尬的气息徘徊在两人之间,谁都没想去打破眼前的平静,直到外面响起武薇骂骂咧咧的声音时,夏夷则才装作伤口疼痛低叫出了声。 便是知道心魔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死去,故而一路走来多有提防,可是就是柳暗花明之际这么一刻的不小心,反被她偷袭成功。 柔和的淡黄色照亮了沈夜和夏夷则的面庞,为排解适才的尴尬,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四下张望。 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天然而成,墙壁上砌成四四方方的石砖,砖上整齐如一的雕花图案,虽不知此地是何处,但曾经有人来过这里还是让两人安心了几分。 “这图案……”隐隐约约,夏夷则摇摇头,虽然感觉似曾相识,可是因为太过抽象的缘故,他并不能看清楚其上雕的是何物。 他们被困在这里,武薇同样进不来,被隔绝在石墙两端,倒是一道不错的屏障。 石墙外不停地传来武薇气急败坏的诅咒声,这石墙仿佛加持了法力禁制,任她用上了十分之力也无法将其破开。两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面对面而坐,心情居然是难以言说的平静。 “她黔驴技穷,连泼妇的咒骂都用上了。”夏夷则舒心地向墙壁边上一躺,享受着这难得的愉悦感。 沈夜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可你也出不去。” 夏夷则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也不错啊,黄泉路上有大祭司殿下相伴,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再说了,她是魔,我们根本杀不死她,与其被一只魔吞噬掉七情六欲而死,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呢。” “真是胡闹。” 沈夜敲敲他的脸,心里却没他这么乐观,伸手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着,想要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武薇骂了半天累了,情知这方法行不通,转而开始说一些不着调的东西。 从淑妃红珊的陈年旧事到半妖现形离京逃亡,很多很多的事专挑诛心之言说。 “她在激怒你。” “若我现在还会被这些事左右心绪,我也就不叫夏夷则了。我只是惊讶,她居然把我摸得如此透彻,倒叫我刮目相看……” 可是那又如何呢?难不成她还以为这石墙内部有机关么?夏夷则啼笑皆非地往身后摸去。 不知过了多久,墙外渐渐没了说话声,可是炙热的烘烤感却透过墙壁一波一波袭来。 沈夜蹙紧眉头,看到夏夷则面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落还要挣扎着取出灵力化作冰雪驱散炎热,伸手拦住他:“我来。”热气越聚越多,然而,灵力凝聚而成的玄冰竟然对此毫无作用,才一结成便融化殆尽,他还尚可支持,夏夷则却愈发地蜷缩起身子,咬紧了牙关,身体微微翻转过去,只是空间就这么大,又如何瞒得过沈夜去? 沈夜发现了夏夷则的不对劲,他的脸色比纸还苍白。 夏夷则勉强一笑:“呵,还真被说中了,今日莫非真要葬身此处了。”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将生死都勘破,沈夜却不由得抿紧了双唇。 “喂!你做什么!”夏夷则急急忙忙挥开沈夜的手,只是他平时便不是沈夜的对手,更遑论此刻? “别动,如果不想我白费力气的话。”沈夜的话里带着极大限度的容忍,和不容拒绝的坚决。 夏夷则被沈夜紧紧抱着,他的身体散发出阵阵凉意,将自己身上和心头的炙热都慢慢驱散。他想,如果这样他还感受不到沈夜的情谊的话,未免也太迟钝了。 他悄悄移到沈夜耳边,耳语了几句。 武薇叫喊得累了,倚在一旁皱着眉头想法子,石墙却在她未曾留意到的时候乍然开启,里面的两个人一齐冲了出来,动作快得不过一瞬之间。 沈夜随意扫了一眼周围,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处高耸的塔之巅,塔有数层,每层都燃烧着熊熊火焰,那火源自的灵力似与他同出一脉。而塔尖之处的火焰却骤然减无,沉静得如同只剩余燃过的灰烬。 他与夏夷则不过是占了一个出其不意,以及趁人之危,真正要与全盛的武薇拼杀,他自忖毫无胜算。可是如今的武薇被帝首剑上的神力所伤,又士气低迷,反倒与他们二人打了个平手。 三人在塔顶追逐游移,谁也无法全面压制对方,武薇不免有些急躁,急欲速战速决。眼瞅见夏夷则一个人立于塔边摇摇欲坠,心下暗喜。 夏夷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突显晕眩之兆,眼见得武薇挥着长剑向自己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复又单手推了她一把,而这一推直把武薇推到了塔中央,自己却被反冲之力推下了高塔。 “夷则!” 落下时,风声簌簌在耳边流连,回旋着飘浮着宛若一首动听的歌谣,回头看,高耸的塔已轰然倒塌,他反倒长舒了一口气。身边,沈夜的手正紧紧攥住他的手,面上的怒气一闪而过。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当沉沉的声音滑入他耳中之时,夏夷则惊讶地回头看向沈夜。 那一刻,他简直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 虽然黄桑使了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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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9:11 GMT 8
126 “原来这座塔竟是……” 重见天日之时,恍如隔世。记忆里的相濡以沫与携手同行明明发生在方才,却仿佛已随着踏出异界的那一刻消失得了无痕迹。 沈夜忽然松开揽着夏夷则的手,一言不发往前走去,情势不太对,他生气了。 他好像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啊,夏夷则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自己在石墙之内试探他的事,不过是出于一些私心,只是他最不喜欺骗,况又害他担心致斯,确确实实有些过分了,错在自己,没法辩驳。夏夷则认错态度良好地紧赶慢赶几步追上沈夜,一路静静陪着不说话。 “阿夜最后那句我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给我?” “……”沈夜的脸黑了一半,他还好意思让自己再重复一遍?利用生死之际强逼自己承认对他的感情,当真是不错啊。 “我就知道是我自己耳力不佳听岔了,罢了,浮世茫茫,吾谁与归?”他在一旁唉声叹气。 沈夜忍不住侧目而视:“你不是还有乐无异和那天罡小姑娘吗?” 夏夷则黯然神伤:“是啊,可乐兄与闻人是夫妻,我又怎能插足其内?” “听闻你师尊及师门上下亦待你极好。” “确实不错,可是我也不可日日与师门中人一道啊。” “不是还有你的手下将军大臣们么?待你回朝之后必然日日都与他们朝夕相对。” “……” “夏夷则,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沈夜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历经重重,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心境,较之先前已经大为不同,有些情感会成为彼此心照不宣的小秘密。而之后,横亘在眼前的难题亦须得及早解决。 “那女人最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看得出来,这一路夏夷则虽然极力在掩饰,却还是有一丝强颜欢笑的意味在其中。 她说了什么?她说要自己别得意得太早,有一份大礼早已为自己备下。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身陷囹圄经历了几场恶战,出来后方知不过才过去三天,这三天时间,说长不长,可要翻出大风浪来也不难。 “总觉得宓陵现身的那个白衣男人身形颇为眼熟,却一直……” 等等…… “……白云先生!”夏夷则恍然大悟,以及长安战那日救走檀琳的,那是同一个人啊! “破开封印之后,檀琳怎么样了?” “他?”沈夜细想了想那个人的模样,嫌恶地说道:“才放了一点血就晕了过去,被十二捅了一杖丢在一旁,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还有最后一件事。 “十二会不会受其蛊惑把玄珠镜交予白云先生?” 沈夜停了下来,神色凝重:“十二只会听命于我。但是十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他要硬抢,只怕玄珠镜这会儿必然已不在十二手中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十二逃得快躲得远了。 及至赶到城镇打听得一些事情之后,形势仿佛更加棘手了。 “秦陵妖兽破界而出,惊扰死伤百姓无数,有流言说当今残暴不仁,弑父弑兄,篡改遗诏,故上天降警示,妖魔出而天下乱……” “前朝帝裔公子琳既得神人相助,自立为王,率军反叛,直捣长安。” “陛下卧病在床,数日不曾理事。京畿已戒严,数支地方军已集结回京勤王。” 夏夷则苦笑:“我三日未曾露面,只怕更坐实了传闻,幸好当日清算了一批世家门阀,兵权又尽数掌于心腹之手,否则今日局势会更为艰难。” “弑兄是怎么回事?檀琳又何来兵士可率?” 夏夷则摇头,他既打定主意要两位兄长日后在失去权势的无穷无尽的煎熬中度过,又怎会大发慈悲允他们一死了之?而前朝的势力,经过上一次打压,基本已所剩无几,若是有他还不知道的势力存在,那当真是隐匿得太深。 世道不宁,他于艰难险阻中得登帝位,父兄对他半分父子手足亲情也无,他一路隐忍,忍受着世人莫须有的诟病与中伤。然而妖魔易除,人心难解,一旦在民间流传开这样的传闻,百年之后史家之言又会如何言说? “是我之过。早先便应一剑结果了他了事。”沈夜喟叹道,一时的疏忽居然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确是始料未及。 “不必自责,即使没有檀琳,还会有其他前朝的龙子龙孙,不过假借一个名头而已。” 四月的花绕满枝桠,一树红雾,郁郁葱葱,因为离别,平失了几分颜色。 “那么,我便在秦陵之侧恭候大祭司殿下前来会合。”夏夷则牵着新买来的马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其上茸茸的鬃毛,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秦陵失控,人魔勾结,事态仿佛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对于前路,他并没有多少把握,所能做的,不过一个尽心竭力,以求问心无愧。 “放心,我此去只为确认玄珠镜的下落,不会耽搁太久。”沈夜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一骑飞尘扬鞭而去,夏夷则目送沈夜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之中,转身欲上马。 “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喝口水歇一歇?”路边茶棚的小二殷勤地关照着夏夷则。 “是吗?多谢。” --- 塔塌了,两个人就出来了,武薇就被埋在里面了>< 总是聚少离多啊!
127 夜深了,飞霜殿掌灯无眠。 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忙碌,让他看起来更显清瘦,断太医每日随侍左右,补品汤药流水般地送去,状况也只差不好。太医镇日忧心忡忡,他却轻松地摆摆手,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思虑过甚之故,等事情一一解决了就好了。 秦陵失控,檀琳谋反,蓬县天灾,宓陵冰封,哪一件都够惹人愁的。周公公叹着气去吩咐宫人们将整座皇宫的灯火都点亮,这是陛下的旨意。他说,明月何时照人还?只是今夜无月,姑且以烛火代替吧。 他才疏学浅,只隐约猜得皇上是在等人,莫非是在等哪位佳人?及至手里的汤药被一个黑影强行夺走而他正欲大呼有刺客未果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瘫软在地上,这……这位才是正主? 夏夷则背对着门专注地看着墙上悬挂的地图,烛影摇曳,落地成思。 不过分别才短短数日而已,夏夷则怎会将他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者是沈夜存在的气息太过明显?夏夷则回过头去,一眼看到沈夜长身立于灯影之中,手里还托着一碗汤,忽然就笑了,明眸粲若星辰。 “君不期而至,今夜可尽兴。” “你在等我?你怎知我今日会来?”沈夜有些意外。 “猜的。”夏夷则笑了一下,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夜走近前去,扬眉向他示意手里端着的东西。 虽然无用,为安彼心,夏夷则甘之如饴。 “我明明放了武灼衣回来助你,他为何一直在广州驻扎按兵不动?”沈夜对夏夷则这个所谓的忠臣颇有意见,亏得他上次还振振有词地说唯陛下之命是从。 “咳,那个不怪他,他离京之时,我曾告诉他无论发生何事,务必要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不得放一个烈山部人离开龙兵屿……”夏夷则坦坦荡荡地盯着沈夜,如今话都说开了,他知道自己的苦衷。 沈夜咧了下唇角,对夏夷则的胆大妄言也习以为常了。 “他一人入岛表示愿意听我命令也是你的授意?” 夏夷则微微颔首:“檀琳倾巢而出,后方必然薄弱。拿下他的老巢,你我前后夹击……况且,烈山部人擅长偃甲制造……” 沈夜挑眉:“下界之后,烈山部人不会再做杀伤性偃甲。” “阿夜,你从来不是迂腐的人。你可知檀琳率领的是一批什么样的兵士?妖兽打头,普通将领的血肉之躯又怎可抵挡……”话未说完,见沈夜隐有笑意,便知自己又被愚弄了。 “你真是……” 事实证明,这支队伍加入战局之后确实卓有成效,妖兽之力竭而又盈,非常人所能应对,可偃甲便不同了。 夏夷则略有安心:“如此一来,纵不能尽数灭掉这些妖魔,亦能将其圏于一处不能再危害百姓。” “伤我百姓者,必要他百倍奉还。” “你该怪我,这些事件件与我有关,说到底,都应由我一力承担。”沈夜慎之又慎地说道:“此间事毕,便是以我之命来偿还,亦无不可。”他说得极其认真,夏夷则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着玩。 玄珠镜失却,致使蓬县周遭灵力流失衡,天灾骤降,很多百姓感染上了风寒。虽然朝廷很快派去官员赈灾并协助百姓迁徙,还是造成了不少伤亡。而檀琳……叛乱起,沿途百姓又岂有不遭受战火波及之理? 可是,这些事又怎能简单地归咎于沈夜一人而已? “天下诸事,逃不过一个阴差阳错。”夏夷则摇摇头,“若你非要包揽所有,倒不妨说,我乃天下之主,百姓受苦全是我这个天子的过失,我才应一死来谢罪。”他说得同样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只是一死容易,即便你和我都死了,死去的人同样活不过来,那么你我犯下的过失谁来弥补?” “道理你懂,不要妄想以死来逃避。”他拂袖转身,再不去看沈夜一眼。 “夏夷则!”他想说,那怎能相同,事有过恶有果,必然要有人来承担罪过,他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能重活一次本来就已是意外之喜。若是能顺利解决诸般事宜,纵是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夏夷则冷笑了起来。原来沈夜不知不觉中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的命,是我的。若不是我从天玄教寻得解药,世间何来沈夜此人。沈夜,你的命是我的!”夏夷则脸色骤变,与沈夜相处之日弥久,他鲜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 他气急了,不住地捂着胸口咳嗽,那声音太过揪心,可沈夜只能装作不为所动。 “别闹了。”他疲惫地说道,转身为夏夷则斟了一杯茶。 啪—— 冒着热气的白瓷杯被夏夷则一袖子甩在地上,摔得粉碎。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沈夜,原来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么?”这话已经太过严重,沈夜怔怔地望着夏夷则,想说随你怎么想,可话到嘴边竟觉无法出口。 “夷则,你累了,我们不妨……明日再谈。”他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迈得艰难。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愿与他携手百年,可是一路行来,满目疮痍,过往之人尽在数落天子的罪责。他又怎能让夏夷则来白白担负这个骂名? 门吱呀一声推开,沈夜一脚已踏出门外。 “还有,十二,并没有回龙兵屿。” ------ 阿夜陷入了自我厌弃之中,怎么才能把他掰回来呢TUT
128 一条光影缭绕的铁索把沈夜缠了个结结实实。沈夜本就心烦意乱,未及防备,趔趄着中招的时候简直是又惊又怒。 “夏夷则,这东西以前锁过什么?”一股鱼腥味和着血腥味,久未清洗,又有一股陈年锈味。 他生气的时候哪顾得上那么多,瞅着眼熟,似乎是……锁过鱼妇的那条? 夏夷则硬着气回道:“你不是要去死吗?管它锁过什么,朕现在就拿你去见京兆尹,砍头,凌迟,五马分尸,朕亲眼盯着他给你量刑!” “胡闹!”要挣开这铁索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那味道也实在太令人作呕了,沈夜就只迟疑了一下,便是这片刻的工夫,他便被夏夷则拥着带出了门。 “陛下!陛下!”周公公急得不行了,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上次这两位闹得惊天动地的时候,余波是如何波及到他们这些下人身上的,连叶大人都未曾幸免,至今还跛着一条腿呢。 “两位祖宗诶,这是又闹了什么别扭了啊!” 整个皇宫烛火通明,沈夜一想到这是专为自己而亮,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对不住夏夷则,而夏夷则很快察觉到了沈夜的心思,哼了一声,一挥袖袍,两人身旁的光亮便尽数归于黑暗。 “这又是何必!” 黑暗中,他只听到沈夜一声低沉的叹息。 沈夜在夏夷则怀中并未做过多挣扎,他在想,这终归是自己不好,其实让夏夷则发泄一下怒气,倒也不错。 袅袅的白色烟雾流转一室,室中有一四四方方的水池,东面两只并肩而飞活灵活现的铜铸飞龙口中一刻不停地往池中喷洒着清盈澄澈的温水,池中水宛若活水潺潺,细弱而似无半分痕迹地游移漂流着,才一进门,水中散发的淡淡香气霎时盈满口鼻。 本来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地方,如果忽略掉夏夷则粗鲁地一把把自己推入池中的话,沈夜默默地想。 身上难闻的铁索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被夏夷则收了回去,宽大的衣服沾了水,紧紧地贴在身上,那感觉并不好受,沈夜冷眼站在池子边上,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一双冰凉的手悄然滑上沈夜的眉心,令他不期然感觉到一阵带有异味的凉意。沈夜不禁浑身一震,忽地捉住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手,声音里已隐含一丝怒意。 “夏夷则,你给本座擦的是什么……!” 那手被钳制,却又反手一转,轻巧地脱离了沈夜的控制,灵活滑溜得如同一条秀气的游鱼。 “薄荷,醒脑。”冷冷清清,不疾不徐。 不过是纵容了他一下而已,简直是太过肆意妄为! “你……”沈夜顺势一个翻身,将夏夷则拖入自己怀中,身体才要压迫上去,却不料被夏夷则反挑了下巴。 “怎么?难道你不该好好反省么?”他的唇舌慢慢深入到沈夜的耳边,轻重交加地舔舐着他的耳垂,身体相互接触到的一刹那,两人俱是突然一震。下一刻,他语气突变,轻缓温柔得仿佛能将人溺毙。 “古来何事最轻易?唯有一死而已矣。阿夜,不妨再考虑考虑?” 沈夜不答,武力上的悬殊优势让他轻轻松松便摆脱了夏夷则的桎梏,慢慢慢慢将他逼迫至池边,念及池边的边棱坚硬冰冷,他趁着自己意识还算清醒一只手托住了夏夷则的腰身,俯下头细细啃噬着他的双唇,一面含糊不清地念叨。 “考虑……什么……” 沈夜一时的小心怜惜反倒给了夏夷则可趁之机,见他只有一只手用力,夏夷则趁着水的浮力从他的臂弯之间钻到他身后,反将他推至自己先前所在的位置,两人在水中你争我夺,都想抢做主导的那一个。 墨黑的长发却不管不顾主人间亲昵的争斗,自顾自地在水中纠缠到了一起,以水为宣纸,以发为笔墨,盛放开一大片浓墨花团的画卷。 平静下来的时候,沈夜披了件素袍拥紧夏夷则坐在岸边,看齐飞的两条龙如注地倾泻着流水直下。两人的头发被打成了一个乱乱的结,要分开都十分困难,只好拿着篦梳一点一点地梳通。 沈夜突然懊恼地发觉,在自己意识最不清醒的时候,似乎答应了夏夷则什么不太妥当的事。他…… “夷则,我怎么记得原句应该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呢?” 夏夷则眼珠转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你一定是记错了,你若不信,改日朕让他们把原稿呈上来给你看。” ------ 黄桑说,那我们就用逸尘子方式来解决问题 中间省略N个字,有机会再补齐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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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9:32 GMT 8
129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沈夜听到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向浅眠,索性睁开了双眼。见夏夷则正整理袍服预备上朝去,于是单手撑着斜倚在床头,目光静静地流连在他身上。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夏夷则回头看到沈夜半坐了起来,微笑着来到床边。见他面有疲色,思及昨夜的不加节制与大胆荒唐,不禁面色微红,还未等沈夜开口,反倒是自己撑不住先语塞了。 示意他低头,沈夜抬手帮他把冕旒理顺。额头相抵,暖心的感觉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沉醉忘年,不知归路。 琉璃帘半掀,夏夷则转头一笑,宫室内粲然的明珠也黯然失色,行走处,乱起一陌香尘。 天气晴好,左右无事,沈夜想起有一物落在了翠微宫,正想出门去取回,忽听得门口一阵喧闹,有人想进,而小内侍却又拦着不让。 “太妃……太妃……郡主……” “……原来是你……”太妃与武荧闯进来的时候,小内侍跟在两人身后局促不安,他已经很尽力地在拦了,可是拦不住呀! 女人的心思很敏感。皇上病愈之后,朝中的大臣们纷纷向他进言,是时候广纳后宫嫔妃了,然而皇上明显心不在此,只说知道了就再无下文,而牵头的那位老臣更是第二日便毫无预兆地上书乞骸骨了,自此以后这个话题再无人敢提。根据皇上近日来的表现和种种迹象反常,白露和武荧都觉得,皇上并不是不想纳妃子,而是他已经有意中人了。昨夜破例阖宫点燃烛火,更是让她们确信了几分,于是一早来打探个究竟。见到沈夜出现在这里,似乎一切都再明朗不过了。 “难怪他会……如此……”武荧幽幽地叹道。她本来是想将侄女送进宫来的,看在灼衣功劳不小,自己也曾出过不少力的份上,想必皇上也会善待于她,可如今…… 沈夜忍着不耐坐在正位上听着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说不到正点,大手一挥,命内侍将武荧送出去。 他慢慢走到白露面前,幽深的眼眸紧盯住她:“大皇子是你下的手?” “是。”白露心有怯意,却还是干脆利落地回答。 “害人性命,我要他加倍偿还!他害了素商姐姐,我断了他的皇帝梦,如今便让他下去给素商姐姐赔罪,有何不可!”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她这种性格沈夜还是颇为赞赏的,只是……时机不对,在这种风头浪尖上杀掉大皇子…… 白露含泪一笑:“我忍辱负重这么久,委身于老皇帝,整日担惊受怕,就是为了能有这么一天。让他一死实在是太容易了,我就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却死也得不到,让他引以为傲的母族家破人亡,让他在素商姐姐的墓前把血一滴一滴流干……即便是要我下地狱,我也认了……不,我已经……早在素商姐姐死去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在地狱里了……” 她生而为人形,若是没有强大法力的修仙者认破,并不容易辨认出是妖。后怜她法力低微,以防万一,夏夷则又送了她一枚南海龙王赠予他的可以遮掩妖形的玉佩。 “我知道,带累了夏公子,是我的过错。我可以以死谢罪,但求……把四皇子送出宫去。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希望他的一生能平平凡凡度过。” “把你推出去?”沈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太轻看夏夷则了,以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事情他已经了解清楚了,“你若安心让他抱愧终生,大可如此去做。还有……四皇子既然已为储君,就不要再轻易说什么平凡为人的话了。你好自为之吧。” 阳光纷纷扬扬游弋,粉色的花瓣从枝头飘落下来,轻飏飞舞,片片点点落在树下半躺着的沈夜的额上,身上,稀稀疏疏铺满一地。闭上眼睛沉思,思绪更过天外去。宫女们探头探脑地指指点点,一个个都尤为羞涩兴奋。 而忽然,周围便鸦雀无声了,只片刻,明暗星点的阴影叠落在沈夜身上,熟悉的气息顺势席卷全身,那人含笑着扶起他,轻吻在他唇上。 沈夜听到他说:“大捷,沈烛此次立了大功。他只身为饵,配合叶卿将檀琳抓了个正着,此时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叛军引以为旗帜的人物被俘,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事。 “可是白云先生……他带着残部向北疆逃了……” 沈夜看着他消瘦的面庞,忽然觉得心疼。这个天下命途多舛,政无巨细全部由他一人来担。他很想帮他做些什么。 夏夷则故作轻松地说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不过南熏师叔祖说,下次可以试试把他引到一个地方用玄冰封印起来。” “夷则……”他想了一想:“十二或许在他手上,我想亲自去一趟。” 落花盈满袖,停了许久,许久。 “好,你一定要保重。” --------- 倒计时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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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59:53 GMT 8
【大结局之一:系我一生心】 沈夜带走了帝首剑。 因为夏夷则摆事实讲道理振振有词的说法让他觉得,如果坚持拒绝,不但十分不近人情,而且十分不够善解人意。 不畏天涯别离苦,只怕别离之后,会是永诀。 薄雾浓云,晨香清幽,鸟雀檐上语。 夏夷则取出传信用的偃甲鸟,翻来覆去地把玩,回想到回京途中,被人请去喝茶的那一幕。 入魔……?!夏公子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阿厉是灵体,怎会入魔?更遑论被心魔杀害? 有人或知晓玄珠是我天玄教至宝,或亲眼见过它的样子,或亲手触摸过,但那又如何呢?……就算把真正的玄珠镜放在他面前,那也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而已。 夏公子勿急,你要找的人,你要寻之物,或许老身可助得一二……或者……公子可还记得当初答允老身的一件事? 他凑近了偃甲鸟,一字一字地说道:在下会依约前来践诺。 风萧萧兮弓弦满,马长嘶兮旌旗断。茫茫荒原,白草漫天,带着面具的男子领着一众妖兽且战且退,苦于紧咬不舍且人数众多的带着千奇百怪的偃甲的追兵和修仙者们有条不紊的追杀包抄,心下一横,悄悄吹起胸前的竹笛。突然,长着尖利牙齿和盾甲的妖兽齐齐转身,如同听到号令的士兵一般,动作又齐整又异常骇人。 “夏公子别来无恙?”笑语盈盈的问候,恍如昨日。时隔不久的重逢,似乎一切全都在天玄教这位大长老的预料之中。 她手边摆着的正是碎掉的玄珠镜,还有一缕破旧的布条,夏夷则仔细看了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十二身上扯下来的。 “大长老尽可直言不讳。”夏夷则沉静地说道:“我想我现在更需要一个坦诚。” 大长老点点头:“玄珠是女娲清气所化不假,只是后来,它化灵了。” 难怪她一直在强调厉宁葭绝不可能入魔,原来…… “不错,阿厉的出身来历,教中人知晓的无几。其实她才是玄珠的主体,至于这面镜子……那只是一部分灵力所化,只是个幌子罢了。” “你一直追问她消失的时候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夏夷则从身上取出一只圆溜溜的银白色的珠子:“大约便是它吧。”那日武薇一掌劈过去的时候,因为风沙的遮掩,那小珠子滴溜溜滚落在了他的脚边。 “师父,这些妖兽似乎发了狠,我们久攻不下,大家会吃不消啊……” “擒贼先擒王,抽调一些人去围攻……等等,那人是谁?” 猎猎风里,那个身着黑袍的男人手举长剑,与白云缠斗得正激烈。一攻一刺,一勾一挑,攻防相兼,进退有度。 “且慢,先不要上去搅乱战局,静观其变。” 夏夷则依言坐了下来,水蓝色的法阵缓缓开启。 “陛下放心,对您而言绝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在用带有灵力的血重塑的过程中,施术者会血流不止,若是由别人来自然可能……但您身负甘木之力……”她叹了口气:“若是不愿,老身亦不会用那个条件来压您。就当是……”虽然她也非常想将教中至宝恢复如初。 有句话她没说,她即便再藐视皇权,也不可能坐视天下大乱。 “不必……” 沈夜紧追不放,全身灵力全都汇聚在这长剑之上,于半空中轻巧地打了个回旋,一跃而至白云一步之外的距离,之后虚虚实实几道光芒尽数向他的眼睛冲去,而剑芒却直至他的腹部。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夏夷则喃喃自语着,手上的蓝色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炽烈,轻缓流动,宛若星河。随之而来淡淡血色融入其中,初时半分也不显眼,仅是一条细弱的红线,而后慢慢变浓,变艳。 沈夜的剑更快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便越过白云虚放的盾甲,一剑刺入他的皮肉之中。但那血肉委实不太像血肉,又硬又坚固,反倒将剑逼出了几寸。 殷红的血自指尖流了出来,因每根手指上皆在流血,且伤口愈有扩大之势,手掌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汗水慢慢从额头跌落,一滴一滴摔碎在地上。他双眸紧闭,死死咬着牙关。 大长老有些担心,法阵乃是典籍之中记载,据说开启之后,当第一滴带有灵力的血融入之时,施术者全身的灵力会渐渐被汲取被抽离,人却更为清醒,清醒地感受着灵力与血渐失的整个过程。 法阵被血色遮蔽时,碎裂的镜子与珠子悄然融合,水样的光华在其上宛转流动,却触目惊心得如同一朵妖艳的血莲。 那痛像什么?夏夷则模模糊糊地想,像是又经受了一次易骨之痛吧?只是那刀子却实在钝得可怕,刀刀入肉,却总是割舍不断,然后一点一点磨开,而且还是自己亲手为自己下刀,清醒地数着一共划了多少下。 阿夜,阿夜。 昏过去的时候,夏夷则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沈夜忽然觉得心头一恸,手中的帝首剑长鸣不已,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射了出去,而后真火自掌中骤然凝聚,紧紧追着白云先生的衣摆燃了起来。 这火,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好像正在源源不断地在耗费着他的灵力,沈夜暗惊,眼看着烈火将白云先生包裹成了火球模样,徒在火中挣扎,却无济于事。他还想追问这人十二的下落,然而那火势又大又很快燃尽熄灭。 “道友好高明的法术!敢问道友尊姓大名,是何方仙山哪位高人门下?” 一把火烧死了大魔头的沈夜很快给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被追问着。 “姓夏。”他不胜其烦,提着剑转身离去。 ----- 应该最多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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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00:22 GMT 8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两只膘肥体壮的仙鹤在树荫下趾高气扬地来回踱着细碎的小步子,走得累了,便席地而卧,红艳艳的鹤冠埋首在蓬蓬的羽毛中,独独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小眼睛,那不可一世的眼神简直有种万事万物都不看在眼里的霸气范儿。 夏夷则正垂首翻看着南熏师叔祖托这两只仙鹤一前一后送来的书信。 第一封措辞严厉地批评他,从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为一国之君,如何可以孤身犯险,一个人跑去与白云先生单打独斗。虽然侥幸技高一筹胜之,毕竟太过冒险,往后断不可如此。 第二封紧接其后,语气宛转和善,表示当时自己不在场,误听信了乱七八糟的传言,一听是位姓夏的大侠,又寡言少语气势不俗,就先入为主了。 夏夷则哑然失笑,而周公公误以为是自己所说的取悦了皇上,手舞足蹈描述得愈发起劲了。 “大家都在传的这位姓夏的大侠,俊逸不凡,身手了得,道法高超,平易近人……哦不对,应该是颇难亲近,神秘莫测。生得一幅好相貌,唇红齿白,面含桃花,眉毛分叉……等……等等……”说着说着,周公公自己被自己吓到了,那个……该不会是…… “阿夜。”夏夷则含笑望着他身后,那人一身风尘遮面,眉目冷硬若霜剑风刀,见到夏夷则,也不免柔和了神色。 “嗯。” 周公公顿时吓得两腿发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你吓坏他了。”夏夷则十分不满,指着地上的人指责着沈夜:“他若病了,谁来帮朕搬奏章,端茶水,传膳打凉风呢?” 沈夜嫌弃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装死的周公公,细想了一下这些小事的难易程度,挥了挥手道:“这有何难?” 温软的香风摇落芳菲将尽,姹紫嫣红开遍之后,便是快要入夏的时节。沈夜看夏夷则反而裹上了夹衣,微微有些疑惑,虽然他以前是有些畏寒,只是这个季节…… “咳……近日偶感风寒罢了。”夏夷则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不妨事。” “这又是……”沈夜指着他双手戴着的黑色手套。 夏夷则泰然自若地答道:“明日是祭地大典,此乃古礼,虔诚一点总是不错。”说着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在了身后。 信奉的神明不同,有些古礼繁复难辨太过奇异大约也是有的,沈夜便也信以为真。 “阿夜明日与我一同可好?” “好。”他想了一想,“只是祭典过后须得回龙兵屿一趟,我在长安郊外遇上了十二,玄珠镜在他手里完好无损。”这么多天以来,他终于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想到困扰那么多年的难题即将解决,心里不免一阵轻松。 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树下,肥肥的仙鹤难得乖巧地团团卧在手边,享受着大掌抚摸的舒适感,懒洋洋地时不时地抖抖羽毛。 “听闻阿夜一把火烧死了白云先生,果然好生了得。”夏夷则仰望着头上成盖的树荫,大有一副与有荣焉之感。 沈夜面色微变,回想起当时诡异的一幕,不禁若有所思,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怀疑:“其实那火,根本不是我能用出的真火。你还记得当初烧死砺罂的那把火么?” 怎会不记得?源自于上仙司幽的可将一切化为虚无的劫火…… “‘能在一瞬间,将一切完全摧毁的武器,就算是仙神,也不该轻易动用’……所以,他将劫火封印在了九天之巅的白塔……可是我们……”夏夷则呆了一下。 那个奇异的空间,那个满是烈火的地方,高耸矗立的火塔,以及最后……武薇魔力高深,是要怎样的禁制才能将她困于其内…… “那座塔的中央,有一枚熄灭的火种……”沈夜缓缓说道,“去往天上之路何等艰难,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办到,或许我们到过的,不过是司幽遗落在人界的另一处保存火种的地方。” 夏夷则长叹道:“或许如此吧。我早该想到,在被困的那座石室里,那种图案,我分明……我分明在神女墓见到过……” 生前未能将喜欢说出口,却将最重要的东西连同爱恋一起埋葬……联想到曾经的所见所闻,夏夷则不胜唏嘘。 别人的故事毕竟已成过往,夏夷则更在意沈夜用了劫火之后是否有什么不适的症状。 “无妨,除了当时灵力一直在外泄,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断春秋愁容满面:“陛下若是再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臣宁可辞官回岭南去。”他捉起抹了烈酒的匕首,小心地将夏夷则的手套划开,未曾愈合的伤口几乎与之黏连在了一起,连剥落都很困难。 “先生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皮肉之伤罢了,不值什么。”夏夷则自知有错,和声和气地说道:“等过了这两天,朕一定谨遵先生意,决不食言,如何?” 断春秋没法,他是君,他是臣,君上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办?只得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去。 “先生且慢,还有熏香。” “什么香?我记得你以前并不喜欢用。”沈夜自外面归来时,奇怪地闻到一股淡雅的香味,盈盈绕与周身,盘桓不去。 “此香名为君子香。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夏夷则轻轻一笑。 --- 小小地开个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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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00:45 GMT 8
【上:几回魂梦与君同】 “陛下还请三思啊!本朝从未有过异姓封王之举,即使沈大人除魔有功,封公封侯皆可,何必……”一众大臣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夏夷则却浑不在意,示意周公公上前宣读圣旨。 祭地大典上闹了这么一出,着急上火的都是底下行走的臣子,正主大有稳坐钓鱼台之势,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只因为是夏夷则给的,便欣然接受。 “永夜初晗,旭日东升。阿夜喜欢这个晗字么?” “尚可。”沈夜踌躇了半晌,觉得这个字意外地竟还不错。 看着大臣们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模样,沈夜不屑一顾地说道:“一个王而已,本座岂会看在眼里。” 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夏夷则反倒笑了:“沈家既已平反,沈烛又立有大功,倒是可以去国子监历练历练,他学问学得不错。而你与白云先生那一战名声大噪,有心人迟早会查出你的底细,与其到时候被小人诟病,不如就此认下沈烨的身份,以我朝晗王的身份协助治理龙兵屿,二来也给落钦以震慑,你既是我李朝的人,就不容他来欺辱,否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夜深以为然,只是…… 瞪眼警告夏夷则:“烈山部人也是我的族人。” “是,那是你一生心血所系,我哪里不懂……”夏夷则有些吃味,闷闷地一个人向前走去。 “不过我和你,还有半生的时间相守……”沈夜隐含笑意的声音悄悄飘入夏夷则的耳中。 夏至过后,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可断春秋也越来越搞不懂夏夷则身上的伤了,沈夜走了以后,他每日换药服药都十分按时,按理说应该早好了才是,却拖拖拉拉这么久,不但双手有溃烂之势,就连左肩的刀伤也…… “陛下莫慌,容臣再去翻翻医书。”他只能如此宽慰着夏夷则。 “先生也不用太过忧心……咳……”说着说着便咳了起来,断春秋眼尖,一眼看到帕子上的斑斑血迹,大惊失色。 “陛下……!” 病势来得气势汹汹,猝不及防,对外只能尽力遮掩,贴身服侍的宫人都撤走了一半。夏夷则每日里都在尽力压制汹涌外泄的情绪,而断春秋早早晚晚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连睡梦中都在念叨方子。 武薇的那份大礼,最终竟是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了夏夷则面前。 那把匕首上沾染着的魔气远非沈烛当日所染魔气可比,只因当时无人注意,夏夷则灵力又高,一直被死死地压制着。然而重塑玄珠镜耗费了他大半灵力,直到今日,方才显露。 当日天玄教的大长老曾有戏言:所谓医者不自医,玄珠镜千好万好,千灵万灵,只是陛下切莫粗心大意令自己染上魔气,灵力本是同源,它可医万人,独独不可医陛下。 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晗王即将归来,先生务必慎言。”夏夷则再三警告断春秋:“我不想让他担心。” ----- 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伏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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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01:10 GMT 8
【中:犹恐相逢是梦中】 “殿下,陛下睡下了。”宫女悄悄地提醒沈夜。 才酉时便睡了? “他这样多久了?”随口提了一句,宫女觉得莫名其妙,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应答。 “阿夜?……你何苦吓唬她。”夏夷则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天气太热,无人相伴,索性便去睡了。”沈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好像在问天气太热与无人相伴有什么联系,也可扯在一起混说。 被盯得不好意思,夏夷则却也未曾表露什么,大大方方地表示:“总之你大可理解成偷懒之故。” 月色如水水如天,正是初夏时节,幼荷才冒出尖尖的花骨朵,碧水上清圆片片,坐在水榭里赏月也别有一番雅趣。 “在洛阳街头偶遇此剑,简约古朴,便觉与你甚是相合。不过你有帝首剑在侧,或许看不上这等凡兵俗物……”沈夜抬头望着天上满月,手中攥着那把修补好的剑,心里却隐约有些许忐忑,递过去的手也收回了几分。 夏夷则没有答话,亦未曾伸手去接,两个人之间静得如同闹了别扭,直到沈夜把眼神收回到夏夷则身上时,看着他满眼带笑,却束手而立看着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你不喜欢的冲动问话便脱口而出。 “不,我很喜欢。只是赠人以礼之时不该双眼看着对方的么?难道在下面目如此可憎,竟让殿下不忍直视至此?” “……”沈夜瞠目结舌,想了许多,最终还是送了他简直胡闹四个字作罢。 夜色太温柔,温婉的月光洒落在水榭中,轻盈又恬美。久别之后思念犹重,重逢时刻更觉一刻都不愿再生离别。 “七月,夷则。阿夜当真有心。”夏夷则靠在水边的花树上轻轻叹息,想到一些事,心中五味陈杂,只想时间能够永恒在这一刻。 他提剑而起,轻摆的宽袖在风中轻摇起舞,剑势凌厉,直入云霄,中有七分霸气三分柔婉,以剑刻下的朵朵剑花仿若开满一季的锦绣芳菲,步步生香,剑影所落之处,留下团团银色的连绵不绝的暗影,摇曳生姿。 “如果有一天,你我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太过美丽的梦境……” “若是梦,还容你做这么久?” 沈夜不由分说将夏夷则抓过来,轻吻上他的双目,且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手上戴着的手套:“为何还戴着此物?” “古礼自然是做全套才有意义。我为天子,为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祈福,自当义不容辞。” 听他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之上,沈夜也沉痛地点点头。战争的余波才过,百姓所受的创伤远未愈合,他想起之前夏夷则所言为百姓谋福祉的事,不由得接连感叹。 “由来毁灭最容易,重建最难做。”夏夷则轻轻贴上沈夜的面颊,慢慢说道:“不如我们以五年为期……” “一年足矣。”沈夜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打断了他的话。 “那便折中,三年。三年之后,如若百姓生活毫无起色……” 沈夜嗤笑:“夷则,你便对自己这么一点信心都没有?” 夏夷则轻轻一笑,却固执地坚持己见。 “罢了,本座真是疯了才会允你做此游戏。三年便三年,三年之内不见面,直到……” “直到龙兵屿不再需要李朝援助为止。”夏夷则补充。 “好。” 夏夷则再一次站在灞桥桥头做了一回折柳人。 吾爱,再见。 黄昏,一只雪白的毛团在花丛草间跳来跳去,建安公主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着叫喵喵。 “生当复来归,死当……天啊!这棵花树是皇兄亲手所植,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在上面胡乱刻字的,万一栽赃到我头上……”她如今可不是众星捧月的宠儿啦,个中辛酸唯有自己知晓,怎能不处处小心谨慎。 “彭嬷嬷,你快点来把这些字给削掉啊!”她扬高了声音,惊慌失措。 纷纷扬扬的木屑将他的最后一点小心思也埋葬。
夜中的太华山道犹难行走,极少会有人选择连夜赶路。 风雪交加,一个人踽踽独行。 他想,失却灵力之后,果然爬一趟山也是如此艰辛,魔气在此刻发作似乎更是雪上加霜。可是他不想要任何人帮忙,他是睥睨天下的帝皇,怎能由别人来怜悯。 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全部都被抽离,蹒跚着摔倒在雪地里的时候,珍藏了很久的腰坠跌落在地上,时间弥久,红绳很快被猎猎的风扯断。褪色的石头散落一地,可是他已无力去追逐,去捡起…… 他很想再看一眼梦中的那个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阿夜,阿夜……” 风起雪落满目,他仰躺在地上,任由冰冷席卷全身,凛冽的寒风几乎要将他在外裸露的手指面庞都冻僵。 【下:风雪夜归人】 “夷则,你怎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愠怒的声音,那又是一场美妙的幻觉吗? “后来呢后来呢?” “行了吧,这你也信,说是当今的秘辛,如今摄政王当政,谁敢乱传谣言啊!” 那人悄悄比划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咱们摄政王的逆鳞啊,就是咱们这位小皇帝。当年陛下除魔被伤及心脉,幸好神明庇佑救了回来,可是……就是身体缩了点,诶,当时啊要不是摄政王力挽狂澜,皇帝说不定要变先帝了。呸,我又说多了,散了散了。”
“阿夜,无异他们说我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少年模样的夏夷则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拈着棋子问着对面的人。 “很要好很要好。”沈夜有着片刻的失神,可是掌心中那人的气息还温热,提醒着自己,他还活着。 至于失去了什么,换来了什么,他觉得值得,上天不过是将短暂的恩赐收回了而已。 岁月终将老去,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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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01:33 GMT 8
到这里终于可以打end了。上天的恩赐姑且算是神血吧,结局便是阿夜动用了神血的力量逼出了魔气,然而夷则却也因此身体缩回了少年模样,并失去了部分记忆。 做任何事都要有相应的代价,何况是这样逆天的行为。所以结局可能不会那么小完美。 感谢大家一路陪我走到现在,中间一度想要放弃,谢谢大家的鼓励才能让我坚持到今天,也可以说这是我第一回把长坑给填完,鞠躬,真的很谢谢大家~ 一定有人很奇怪为什么阿夜不用自己的身体跟夷则谈恋爱,这个得追溯到最开始入坑的时候,花月大大那句“今生无缘,来生再续”,脑洞一时开偏了【总之就是阴差阳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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