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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7, 2014 16:43:38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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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我可以将此文转载至沈夜论坛么?
№316 ☆☆☆= =于2014-03-25 23:17:02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可以,自由转载………><~
№317 ☆☆☆今天也要愉快的挖坑于2014-03-26 00:58:4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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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7, 2014 16:50:47 GMT 8
1.0小太阳赛高!
谢衣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换了身暗红色的破军祭祀服,站在花廊下,纷纷扬扬的花瓣撒在地上,而他闻声回头,朝那人微微一笑。 然后——
他忘了。
“……师尊!” 一只手痉挛似的攥住了正按着他额头的另一只手手,被抓住的人发出了咦的一声惊疑,接着吵吵嚷嚷的声音模糊的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师父!你醒了?!”
谢衣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跳入眼帘的就是异常抢眼的呆毛,而它的主人正欢快地冲着他喊着一连串叽里咕噜的话。 师尊呢?他不是正在偃甲房里研究偃甲炉吗,这是哪儿? 这位呆毛兄我们认识吗?
“师父你已经好多天都没醒了,我一直担心你真的醒不过来了,如果不是仙女妹妹保证过你一定会醒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可真不能再这样不顾身体了……”乐无异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所有的情况都交代了,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地看着自家师父,谢衣这才发现他还攥着对方的手腕。
谢衣松开手,撑着头支配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隐约觉得支配身体时有些微微的滞涩,也许是大病初愈之故。
“我不是你师父。” 这是谢衣醒来的第一句话。 “我师父呢?” 这是谢衣醒来的第二句话。 “你是谁?” 这是谢衣醒来的第三句话。
接连受到三次重击的乐无异倒退半步,心理防线不堪重负。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等他调整好心理时慌忙抓住谢衣的衣袖喊道,头顶上的呆毛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谢衣的视线忍不住在上面停了几秒,接着一贯随心所欲的破军祭司大人伸出了手。
“嗷!!闻人夷则仙女妹妹快来救命师父中邪了!!!大事不好了——”
等到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间小木屋时,谢衣依个看过这几个神色各异的少年,目光落在了满脸期待的乐无异身上,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你们,”谢衣早就察觉脸上多了什么东西,一把摸下来才发现是个偃甲眼镜,他对着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挠了挠头发,疑惑地问,“你们看上去怎么不像流月城的居民?说起来,这屋子的摆设也很奇怪……对了,你们知道师尊在哪儿吗?”
“师父你不能这样师父——嗷,闻人你干什么呀!”正陷入被师父遗忘抛弃阴影中的乐无异在露出一脸悲戚之前被闻人羽狠狠拍了脑袋一下,正愤愤不平地摸着头,夏夷则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阿阮蹦蹦跳跳的对着谢衣弯下了腰。 “谢衣哥哥又失忆啦?你说的师尊是什么东西呀,阿阮不明白呢。”
“师尊……自然是紫薇尊上。”谢衣心中疑惑越浓,他从四人脸上仔细看去,却当真找不到半点破绽,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委屈,难道师尊不要他了? 最近他除了研究时不慎把师尊新缝的一整套破军祭司服弄得破破烂烂什么祸都没闯!况且他事后还亲手做了点心送在了师尊桌上!
“师父……”乐无异看上去比他还委屈,呆毛都耷拉下来了,谢衣发觉自己又忍不住想伸手了,他在内心告罪忏悔了两秒,随即心安理得的再次伸出了那只罪恶的手。
“恕在下无礼,”夏夷则闪身上前,又行了一礼才温声道,“不知谢前辈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谢衣遗憾地放下了手,环顾一圈,整袖笑道。 “自然记得。在下新任流月城破军祭司,谢衣。”
“流月城?!” “流月城?!” “破军祭司?!” “师父你不能这样!!!”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 “你说迄今已过百余年?”谢衣从严肃的几人脸上看去,又看到那个叫乐无异的少年朝他拼命点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却又禁不住有些发愁。“百年……师尊找不着我还不知道会有多生气,也不知流月城可还好……” 他展平衣袖,这才发觉自己穿着的并非破军祭司服,而是件式样与之极为相似的衣裳,素白暗红,却找不着半点绿色——师尊给他缝的新衣服不见了好痛苦!
“谢前辈怕是失忆了,”夏夷则转身朝其余三人忧虑道,“如此,乐兄可还打算回长安?”
“好不容易来捐毒,师父才刚认了我当徒弟,转眼就又失忆了,”乐无异一脸悲痛地望着无辜而好奇摸索自己新衣服的自家师父,“为什么失忆的总是师父!!” “这样的谢衣哥哥……”阿阮戳着手指尖,很是苦恼的思索着,“倒是和我以前遇上的有点更像了,可是好奇怪呀,感觉还是哪里不对……”
“谢某今年不过20岁,并未收徒,只有一位师尊,”谢衣兴致盎然道,眼珠不住地忘乐无异那根随主人心意不断晃动的呆毛看去,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若你愿意能助我重新寻到师尊,也未尝不可——”
“真的?!师父还愿意认我这个徒弟?!”
“谢某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谢衣笑嘻嘻道,朝无异招了招手,“更何况,我还挺喜欢你(头上的呆毛)的。还不快过来,乖徒儿。”
只有20岁的谢前辈看起来为什么有点……不太靠谱? 闻人羽&夏夷则心声↑
乐无异可不管那么多,然而胳膊上一股大力传来,闻人羽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转身朝谢衣抿住了唇,带上了防备之色。 “谢前辈,可否先说说您的师尊究竟是何人?流月城在您记忆中又究竟是何样?您对此番变故可有些别的印象?”
谢衣撑着头打量着她,忽的猝然一笑,笑容中带着种少年人的味道和隐藏的别的情绪,继而视线掠向窗外,似是在眺望又似是在回忆。 “告诉你们也无妨,恐怕这便是下界了,你们怕是也早已耳闻流月城之名。我既受得了这下界浊气,一定是师尊找到了方法。”他姿态随意,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流月城……终年苦寒,我烈山部族人被困于伏羲结界至今,近来已发现不少族人患上一种怪病……且始终不得救助之法,我欲与师尊共同破开伏羲结界以得解决之法,也不知如今究竟怎么样了。至于师尊,他自然是流月城大祭司,城中之人无不爱戴他……”
“原来,流月城竟是如此?”闻人羽喃喃道。
一时间竟是满屋静默。 可为何流月城要往下界投放矩木残害他人?
“师父别担心,”乐无异挤了过来,抓了抓头发安慰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一定会帮师父找到师父的师父的!”
“哦?” 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传来,乐无异一行人猛地一惊,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其中立于中央衣袍繁复,正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他们,语气满是轻蔑和嘲弄。 “本座倒是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徒孙,”来人冷冷道,“谢衣——”
“师尊!”没等他话说完,原本在床上坐的好好的谢衣就飞扑了过来,沈夜一个不妨竟然被他抱住了胳膊,顿时脸一黑,刚想开口振开自家徒弟斥责,又忽的一怔。 谢衣这般模样…… 他已经,百年未见。
“师尊你别生气师尊!”谢衣在目瞪口呆的乐无异眼皮底下耍赖,“我这次真的是无辜的!何况过几日就是神农祭典了,师尊要罚我就罚我在偃甲房呆上几日可好?” 沈夜僵直着身体,面前戴着偃甲眼镜的谢衣仰着脸,目光澄澈,脸上藏着和当年如出一辙的顽劣却灿烂的笑容,竟是丝毫未变。
“谢衣啊谢衣,”他让这个名字在喉咙间绕了半响,才慢慢道,“恐怕连你自己都未必知晓,这一幕究竟有多荒——” “弟子知错!!师尊别生气,我一会儿给你做酒酿南瓜粥如何……”谢衣在他最后一个字吐出之前精准而果决地截断了,表情之真挚险些让大祭司大人一口气没上来。 他绝对是故意的! 还打算做粥给他!!
沈夜大怒着一拢袖,谢衣因这股力道连退数步,闹不明白似的茫然望着他。 “师尊……你怎么了?”
“太师父你别生气,”乐无异火上浇油,“师父他不是故意的,大概只是因为他不小心又失忆了,你看他还记得您呢!” 沈夜盯着他,隔了半响忽的嗤笑一声。
“你还当真以为他是谢衣?”他漠然道。 链剑在不知是谁的惊呼下毫无预兆的以冲天之势猛然扑向谢衣,后者惊愕之下只堪堪避让开致命位置,右手臂被重重击中,却并未有大量的血迹喷洒出来。
扯开的素白衣裳之中和与常人无异的肌肤下,是精密转动的偃甲齿轮。
“这……这!” “偃甲……怎么会……” “师父怎么可能会是偃甲!他明明……”
“本座竟不知,”沈夜轻声道,却字句诛心,“他所造的偃甲之徒,也能成为我徒孙?拜个偃甲为师……呵。” 乐无异彻底呆住了,阿阮拼命的摇着头喊着这是骗人的他也听得恍恍惚惚的,怎么会,师父……师父不是真人?只是一具偃甲?
沈夜顿时觉得痛快极了,他满意地移开目光,想看看那具偃甲究竟作何反应,结果—— 他看到谢衣愉快地拆了自己的偃甲胳膊。
“这处构造真是精密万分啊,”谢衣感慨道,手边不停歇地仔细拨弄着一处机括,又捻起露出偃甲周围的一小块皮肤认真端详,赞不绝口,“好材料,竟是从未见到过,怕是流月城没有,只有下界才能寻到的……这机关构造更是精巧绝伦,就连维系以维持灵力流运转的部分也是闻所未闻,制造者偃术足以称得上当世第一人……师尊你可知这偃甲是谁做的?我定要去拜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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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是1.0和乐乐,大鸡丝和恢复全部记忆的4.0XD
谢衣当真不愧为当世第一偃师……闻人羽面色古怪地看着陷入研究中不可自拔的谢衣,想了想,回头打算安慰乐无异几句,不料没等她回过头,一道蓝影就窜了过去。 “师父真不愧为师父!”乐无异一遍赞叹一遍递了把偃甲刀过去,以常人无法理解的兴高采烈态度给偃甲谢衣打下手,“给,师父要不要试着修理一下自己?”
“乐无异!” “乐兄此时怕是并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乐无异抓了抓呆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琥珀色的视线凝在摆弄手臂的谢衣身上,摆出了个无奈地姿势,“不管师父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师父,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收我为徒的……”
沈夜目光森然地盯着眼前这一幕“师徒情深”的瞎眼场面——不是谁都能愉快地看着曾经的爱徒拆了自己的躯体,旁边还有个不知哪儿来的徒孙在打下手的。 “大祭司。”华月倾身向前,强忍笑意,“您打算……”
“谢、衣。” 沈夜冷哼一声,猛地震袖袖,齿缝间的怒气似乎终于让谢衣察觉到了,他拿着偃甲刀的动作一顿,不顾一旁乐无异惊诧地目光垂下衣袖,撩袍俯身就跪。 “弟子在,”他仰头笑道,“师尊可是有何吩咐?”
他笑靥如昔,恰如当年顽劣异常却对师尊满心倾慕顺从的破军祭司。 他脚边还滚着刚刚掉落的木质齿轮。
不过是一偃甲罢了。 沈夜对自己道,谢衣向来聪明绝顶,制造了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偃甲,却又只留下了师徒决裂之前的记忆,岂非刻意如此? 只为谋求他一时心软,放过这具偃甲——
可当真是,费尽心思。 却为何不分半点在捐毒一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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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城。 祭司殿的角落。
“初七”迟疑着摸下了面具,百思不得其解地打量着这个严重阻碍视力范围也不知有何用途的面具,一贯含笑的脸上也未免露出了几分惊讶。 他随手放下面具,刚抬起头便是一怔。 祭司……殿? 他回到了流月城?倒也并非过感意外,毕竟他身上所着衣裳显然是沈夜的手笔,只是……他又失忆了?
谢衣对着空空荡荡的祭司殿长叹一声,摇头迈向了案桌前。 只望他失去的那些记忆之中,能有师尊决意反悔的一幕。
不过,这身衣服……师尊这些年来审美当真是变了不少。 不知卧室里是否还藏着他这个叛师孽徒祭司服?
沈夜手中链剑蠢蠢欲动数次,却终究平息了下去。 “也罢。”沈夜半响收袖,周身杀意随之散去,环顾周围一圈松下气的少年,忽的又似笑非笑道,“谢衣,你可愿随我回流月城?”
“师尊有令,弟子自然不敢不从。”谢衣眼珠一转,掩下狡黠之意,低头恭顺道,“不过师尊——” “哦?”沈夜道,预料当中地冷笑一声,“你不愿意?”
“这身躯的皮肤已被师尊损坏,流月城恐无修复的材料,师尊可否容弟子在下界停留数日,寻找到修复己身的材料再回流月城?” 要求合情合理合法。 唯独不合沈大祭司的心思。
“本座不允又如何?”
谢衣一愣,脸上笑意不由收了起来,为难了半响,才叹了口气道:“那弟子只能谨遵师尊之令了,只是没了表层的防火材料,弟子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烧了啊……” “是啊太师父,偃师最容易在制作偃甲时发生爆炸了,要万一师父着火了怎么办!”乐无异在一旁帮腔道。
沈夜脸色阴沉,站在一旁的华月险些没笑出声。 “本座给你三日时间,”不知想到何事,沈夜面色逐渐平复,只冷然命令道,“三日之后,本座亲自带你回流月城,届时会带你去见一人。”
“哦?是谁?”心满意足的谢衣笑道,“弟子不知什么人竟值得师尊亲自引荐?”
“他自然值得。”沈夜嗤笑道,翩然甩袖,一行三人身影随着剧烈的光芒骤然消失,只留下别有深意的余音缭绕在屋内。 “——毕竟是本座耗费了无数心血调|教之人。尤其适合与你一见。”
“师父……”乐无异小声道。 谢衣跪在地上,隔了一会儿才重又站起身,又不知怎的摇晃了一下,怔怔望着沈夜离去的方向,神色竟是有些恍然。 “百年已过,就连师尊态度都变了那么多……”他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掌心,那中央自然是偃师的纹章,属于谢衣的标记,在乐无异满是犹豫不忍的目光下低声问,“流月城究竟做了何事?”
“谢前辈这是何意?”闻人羽一惊道。
“你们初提到流月城之时满是敌意,身为破军祭司的谢某又怎能看不出来?”谢衣一顿,“只是师尊……定然是与你们有些误会,他一贯嘴硬心软……”
“流月城……此事说来话长,谢前辈不妨先随无异回长安,再从长计议如何?”夏夷则见乐无异抿着唇不愿开口,便代为提了个折中的方法。
“先不论流月城,”乐无异含糊带过话题,随即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师父的手臂,半是担忧半是兴致勃勃道,“师父可要跟我回长安?” “回长安?” “是啊,师父不是想找修复自身的材料吗?我听闻长安有一处可供各类奇人异士交换珍贵之物之地,也许师父能在那里找到……”
“那是我同师尊开玩笑的。”
“哈?!”乐无异瞪大了眼睛。 “谢前辈这是何意?” “哈哈,谢衣哥哥又在骗人了?”阿阮边拍手边欢快地笑了起来。
谢衣笑意晏晏的回过头,眉宇间满是得逞的快活意味。他一揽衣袖,拾起地上掉落的偃甲零件,一改方才反复拨弄的琢磨模样,咔哒一声,就轻易将之放回合适的位置,其中无数精密零件迅疾转动,下一瞬灵力覆盖破损的皮肤之上,那些与真人无异的皮肤自发和周围快速相连,不消片刻便光滑如昔。 “刚才我就发现了,虽不知原理,但只要驱动灵力足够,这材料便可自行修复,自然无需什么另找材料修复。”谢衣活动了一下手臂,侧头笑嘻嘻道,“我可是难得才能在下界逗留几日,乖徒儿,长安有趣吗?”
“有趣有趣!”乐无异果断截断了闻人羽想要说的话,飞快答道,“保准师父看了不想回去!” “此话当真?” “那是当然!师父我跟你说,有一次我偷偷去了交易地点,看到了一件极罕见的偃甲……”
“夷则,”闻人羽盯着将脑袋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的师徒二人,喃喃低声道,“为何我觉得将现在的无异和谢前辈留在一起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个,”夏夷则看了那两人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我也……”
两人同时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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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城。 沈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哪里都不对劲。
刚刚那偃甲人……也未免过于真实,谢衣偃术的确是当世第一,但这般鲜活之人,甚至足以让人怀疑是否为真人……
“初七。”他摩挲着手上的指环,微微闭目道。
角落里毫无声响,沈夜心底咯噔一声,却没动弹,重又提高声音重复命令道:“初七,出来。” 又等了数秒,始终没等到应声的沈夜重重冷哼一声,也不知心底何般滋味,一个瞬移就到了角落之中,刚欲伸手抓住对方,却猛地停在了半途。 ——初七不在那个独属于他的角落里,地上放着他亲手给的面具。
“初七!” 沈夜骤然收袖,阴沉着脸转过身:“瞳,告诉我初七正在何处。”
空气微微一动,瞳古井无波的声音随即传来。 “他正在你的卧房之中。”
“无我命令,他是怎么进去的?”沈夜压抑着怒气反问,没等到回答就倏然出现在卧房门口,随手震开房门,神色一动。 房内显然被人翻动过了,似乎是在找些什么东西,而他想要找的人正倚在床的一角,眉间微蹙,显然失去了意识。 他眼角下的魔纹醒目到刺眼。
——“师尊你别生气师尊!” ——“师尊要罚我就罚我在偃甲房呆上几日吧?” ——“弟子知错!师尊别生气,弟子一会儿给您做南瓜酒酿粥如何?”
沈夜伸出手,隔了半响,又垂了下去。 “……谢衣。”他轻声说。
陷入昏迷的人自然是毫无所查。 沈夜面无表情地矗在原地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在等着什么,隔了极久才发出了声短暂的嘲讽笑声。 “瞳,”他又道,“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初七醒来的时候看到沈夜正站在寝殿的窗边,一只偃甲鸟正扑棱着翅膀停在他身边,那人玄裳金边,神情冷肃,负手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如从前。 “主人?”初七撑起身道,他开口的时候发觉声音有些嘶哑,却毫不在意的走到沈夜脚边顺从的跪下。 “属下……不知为何……”
他怎么会出现在主人的寝殿中?又是怎么会晕倒的?为何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初七。” “主人?” “傀儡不需要思考。”大祭司手掌搭在窗沿,指节规律而缓慢地敲击着,声音轻缓。
“……是。属下僭越。”
——“请恕弟子僭越!” 初七并未带着面具,跪在他面前的模样,竟是和当年的破军祭司颇有几分相似。毕竟是同一人,沈夜想,然后他收回手冷哼一声。 “跪在这儿,没有本座的命令,不得起身。”
“是。”初七回答的亦是没有半点犹豫。
沈夜转身离开寝殿,黑色的大祭司袍拖在长长的甬道,死寂充斥在他周身,直到他突然停下。 “瞳,”他漠然道,“傀儡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是吗?”
“从未有过先例。”瞳在他身后现形,躬身淡淡道,“阿夜,你可是后悔了?” “后悔?”沈夜瞥了一眼寝殿的方向,一字一句,“本座,从不后悔。”
初七跪在窗边,脊背挺直,没隔多久,却是悄无声息滑靠在了寝殿冰冷的石壁上,静悄悄的闭上了眼睛。又是几个呼吸间,他忽的睁开了眼睛。 “咦……此间,莫不是大祭司的寝殿?”仿若初醒的谢衣环顾一圈,喃喃道,刚刚惊讶的发觉自己正跪在地上,继而失笑自言自语道,“莫不是我又忘了什么?”
他刚欲起身,又觉得不妥,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叹息着起身,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师尊怕是早已毁了他的衣服用于泄愤了吧……师尊脾气还是和当年一样。 不知道无异他们如何了,此时不知已去过长安否? 谢衣挂念不下无异,又无其他方法,忽的觉得一阵困倦袭来,不自觉的就走向了中央柔软宽大的床……
小时候他也常与师尊一起睡,大祭司应当是不介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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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远比大漠要繁华何止百倍,把一个生性活泼的谢衣扔进长安这种地方,就算有乐无异寸步不离自家师父,还是险些弄丢了。 “师父!你走慢点!!”乐无异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道,气喘吁吁的紧跟在谢衣身边,碎碎念似的埋怨,“若是师父又不小心走丢了怎么办?我可是好不容易……”
“才找到我的。”谢衣回头接过话,接着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便宜徒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又趁机拽了一把呆毛,这才笑道,“傻徒儿。” 乐无异怔怔地望着面前人,素白红袍,原本温文尔雅的师父……他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张了张口,觉得心跳的飞快,却又不甘心地小声咕哝道:“我才不傻……”
“你自然不傻,我谢衣挑的徒弟,怎么会傻?”谢衣语调轻快地笑道,“对了,乖徒儿,我听他们说你是定国公之子?” “嗯……”乐无异带了几分沮丧,呆毛都耷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次想回去就是想……” 话音未断,一只手就搁在了他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啊?师父?”
“不必担心,”谢衣弯着眼睛,笑容比照耀在身上的光还要暖得多,“我既认了你这个徒儿,为人师表,自当庇护于你。” “师父……” 乐无异睁大了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应声。“嗯!” 有师父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少年,他才是你最需要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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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沈夜处理完手边的事务,推开寝殿的门时,才不可避免的一皱眉。 瞳之前曾说,蛊虫有所异动……初七的行为或有不受控制之时,但若此时换去蛊虫,即便是傀儡人也不能承受反复的手术,恐怕多有几率无可挽回。
初七依靠在中央大床的一角,头抵在柔软的床铺上,编好的辫子垂在脸庞边,沈夜长久地凝视着他脸上如血泪的魔纹,神色变幻不定。
大祭司很是消停了三天。 众位高阶祭司同时发现大祭司行踪愈发莫测起来,殿中常常空空荡荡的,华月两次三番想要寻人也毫无结果,直至三日后。 谢衣此时正在定国公府,对着受伤的徒弟摇头晃脑。 “真是傻……”他撑着脑袋感叹,“你说,一百年后的我怎么会收你这么傻的徒弟?难道是因为我太聪明了才需要个笨徒弟来平衡一下……” “师父!!”
“照你这种观念,本座究竟为何会收你为徒?”突兀的阴沉嗓音险些让乐无异从床上跳起来,碍于伤势又只能龇牙咧嘴地躺着。 “自然是因为师尊英明神武……师尊!” 意识到来人身份的谢衣眼睛一亮,转身就想扑向沈夜,半途却猛地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黑衣、手持唐刀的古怪面具人挡在他面前。 沈夜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他是……?”谢衣迟疑道,隐隐的熟悉蔓延开来,他有种冲动去掀开那个面具,去看看下面的人究竟是谁。“他就是师尊想让我看的人吗?”
“不错。”沈夜似笑非笑,“初七,跪下。”
初七? 他是傀儡人?
“是的,主人。” 谢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朝沈夜跪了下来,声音更是不可思议的熟悉。 “摘下面具,”沈夜命令道,“转过脸去。”
傀儡人自然不会违逆主人的命令,躺在床上的乐无异在看清初七脸时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不顾伤势就连滚带爬地挡在了谢衣面前,目瞪口呆。 “师、师父?!”
傀儡人缓缓转回头,与谢衣背对。 黑衣与白衣交错,这一幕竟如同场荒谬绝伦的环境。
“谢衣……”谢衣脸上再无笑意,不知不觉间攥着的手竟带上了些许颤抖。他是何等的聪明,瞬间就猜测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很惊讶?”沈夜向前一步,语调满是冷然和嘲讽,“那是当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谢衣曾叛师逆上,逃离流月城,又被我亲手截杀在捐毒大漠……他没给你留下这些记忆。呵,谢衣,他又何曾会想到有这么一日。” 傀儡人神情木然,乐无异下意识想抽出剑,半途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他回过头,望见师父时愣住了。
谢衣冲他摇了摇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口型。
沈夜根本懒得看这个名义上的徒孙一眼,他正全心全意地揭露着一手导演的真相,身侧站着的是他此生最重视也是最失望的弟子,而他痛痛快快地发泄着这百年间的爱恨情仇。 “……如今他便是本座手下最好的利剑与护盾,本座要他生,他绝不敢死,本座让他死,他也绝不敢多活一秒。作为他凭生最自豪之作,本座问你,你可知,他如今不过是本座身边的一条……”
“大祭司说笑了。”一个若无其事的嗓音忽的温声道。
——狗。
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了上来,沈夜僵着身躯,维持着最初的表情,空白着脸看着“初七”自地上起身,掸了掸衣袖,接着朝他温文尔雅的行礼,眉梢微微挑起,就连眼底都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不知大祭司此番又是何意?”
这是沈大祭司第二次感受到世界的恶意。
“……谢衣?”沈夜冷冷道。
“初七”唇边含笑,神色间尽是一派坦然温和之色,显然是默认了。
“好,很好!”沈夜眼底满是冷肃的杀意,又忽的一顿,袖袍微敛,在偃甲谢衣抽出刀之前慢慢开口,“——你恨我吗?” 乐无异一个脚滑差点摔在地上。 太师父你究竟联想到了什么!!
偃甲谢衣显然也在状况外,怔忪了片刻才摇摇头。 “大祭司何出此言……”他叹道,“一别经年,你……别来无恙?”
“一别经年?”沈夜重复了一遍。 他的目光仔细从面前站着的黑衣“初七”身上逡巡了片刻,又落在了被乐无异护在身后的谢衣身上,后者表情比乐无异还要茫然无辜,就差没在脸上写“这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师尊不要罚我!”了。
沈夜突然有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猜想。 “谢衣。”他背着手转过身,佯装不在意的漫不经心道。
“师尊?” “大祭司?”
他背过身,就是特意不让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弄清楚他在叫哪一个,然而那俩同时开口的谢衣却让沈夜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有头痛病。 “初七。”沈夜不抱希望的最后尝试了一次。
然而这次无人应声。
他果真是恨我的。 沈夜想,如若不然,百年间的记忆,百年间的悉心调|教,谆谆教导,又怎可能一夕之间忘却了个干干净净?
乐无异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师父让他看上去有点绝望。 “等等——”他徒劳地挣扎道,“师父?”
“嗯?”谢衣和偃甲谢衣同时道,前者带了几分跳脱,后者却是乐无异再熟悉不过的稳重温和。 不对啊!!说好的他见到的一直都是他身边那个失忆了的偃甲呢!!那个从来就没见过他的真正的谢衣是怎么认他为徒弟的?!
“无异?”一身黑的偃甲谢衣关切问道,“何事惊慌?”
“师父……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陪我去了长安,而且前几天醒来的时候才失忆的吗?”乐无异可怜兮兮地问,他的呆毛左右摇摆,最后直直的竖了起来。
“我何曾又去了一趟长安?”偃甲谢衣无奈好笑道,目光与满是好奇的谢衣对视了数秒,神色一肃,猛地上前一步攥住了谢衣的手腕翻转过来,上面熟悉的纹章瞬间落入眼底。 他缓缓翻过自己的手掌,然而手心处——空无一物。
“你?”谢衣忽的道。
原来如此。 偃甲谢衣抬头怔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迟滞半响,终究是转向沈夜深深躬身一拜。 “大祭司……莫要在意,”他道,“我恐怕并非真正的谢衣。”
除他外的人都明显一怔。 一身黑衣的偃甲谢衣长长叹息一声,凝视着对面与自己容貌一般的人,神色间复杂万分,他伸出手,又闭了闭眼睛,欲言又止的让真·谢衣好奇的恨不得扒开他的脑袋。
然而他却完全不打算解答,只朝沈夜施了一礼,嗓音温文,“大祭司可猜到了?”
沈夜眉目间俱是一片冰雪之色。 “本座该猜到什么?”黑色的大祭司服饰上金黄的配饰叮当作响,沈夜再度转身反问,冷笑一声,“猜到你才是谢衣制作的那个偃甲人?还是猜到一个偃甲人的意识如今竟然占据了他的身体——” 乐无异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师父?”他磕磕绊绊地道。
可那两个人都没理他。 身侧素白红袍的真·谢衣罕见的收敛了笑意,手臂撑着下颚,又几不可察的一皱眉,仿若想到了些什么东西。 “大祭司既如此对待谢衣,又何必在意这具躯体之中究竟是何人?”偃甲谢衣淡淡回道,虽是一身利落劲装,却不改眉间的温润之色。
“哦?你待如何?谢衣是本座的弟子,本座不过处置个叛师弟子罢了,与你这个偃甲人又有何干系?”沈夜反逼问道,目光紧紧盯在偃甲谢衣身上,周身气势确实愈发强悍起来。
“师尊,呃——还有你,别闹了,”气氛一触即发之际,谢衣轻巧的一个旋身从乐无异身后闪了出来,隔在了针锋相对的二人之间,略带尴尬的转向沈夜行了一礼,摸了摸脑袋嘀咕道,“师尊……我想定然是‘我’做偃甲人之时出了些事故,灵力流紊乱致使记忆也……奇怪偃甲人的记忆怎么会混在真人记忆当中……”
沈夜慢慢望了他一会儿,杀气竟然消散了些。 “谢衣,”他道,像是穿过时空对着曾经那个初长成的,性格坚韧高洁不悔的弟子,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虚无缥缈,“本座问你,你可还愿意随我回流月城?”
还未来得及知晓师尊这么多年来究竟做了多少好事的谢衣,显然是不会拒绝的。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偃甲谢衣却对此一言不发,只是心事重重地忘了谢衣一眼,忽然微微颔首,温声开口。 “主人?”
沈夜、乐无异和谢衣同时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偃甲谢衣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温和笑意。 “既是谢衣造出这偃甲人,并赋予自主意识和记忆,在下称呼一声主人也自当在情理之中。”
沈夜面无表情地抽出了链剑。
“师尊!!手下留情!!”谢衣手忙脚乱地挡在偃甲谢衣身前喊道,又深吸了口气,转身和对方神情严肃道,“你当真要称呼我为主人?” 偃甲谢衣晒然一笑。
“即使我不记得了,也不能确定我是否为失去记忆的偃甲人也无妨?”
偃甲谢衣静静注视着他,沉稳地摇了摇头。 “你是谢衣。”他温声道,掷地有声。
“我有个命令。” “主人请说。”
“等会儿到了流月城快告诉我要怎么修理自己!!”谢衣高举着明显有些行动不便的手臂,坚定不移地命令,接着紧盯着偃甲谢衣一脸严肃,“还有——把你这么多年搜集来的偃甲材料全都交出来!!禁止私藏!!!” 乐无异突然对不远处站着满脸杀气的沈大祭司产生了种微妙的同情感。
养大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徒弟真是一部货真价实的血泪史。
“谢衣。” 半响的寂静过后,沈夜提高了音调道。
谢衣委屈地回望他。 他身上穿着一身偃甲大师的装束,神态却仍是少年时期的活泼恼意,配上这身衣服实在是违和感满满,奈何他本人却全然意识不到这一点。 偃甲谢衣微微怔了怔,无奈地温柔应声。
“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些材料有一部分收在桃源仙居图之中……至于这伤,也是无碍。”
语调间如春风漾过一池春水,和煦纵容。沈夜沉着脸攥起手掌,松松合合,最终也只是冷哼一声,甩袖转身,新绿色的光芒随即自他们三人脚下亮起,不料于此同时风声骤起。 光芒散去,熟悉的流月城景色映入眼底,偃甲谢衣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沈夜倒是冷笑了一声,谢衣移过目光,一眼看到蓝衣偃师死死拽住他和偃甲人的衣角模样,见他回头,飞快的一边瞪一眼,这才愤愤地松开手了。 “我才不管你们俩谁才是师父,”他咬着牙不满道,“反正我一定要和你们一起走!”
两个谢衣同时失笑出声。
“想来我流月城容易,若是想走……”沈夜前倾身体,脸上似笑非笑地扯出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慢悠悠道。
“师尊事务繁忙这等小事不敢劳烦您费心!”谢衣当机立断截断了黑袍大祭司的话,余光对着乐无异使了个眼色,乐无异还犹豫了一下,随即被谢衣一把扯到身后挡住了。 偃甲谢衣同时默契地躬身上前,一派温文尔雅地帮衬道:“偃甲制造若有一处灵力流紊乱极易影响整个偃甲运作,大祭司也不想看见久违的徒弟无可挽回罢?方才我见主人手臂已有凝转滞涩之象,或将蔓延至周身……怕是有毁坏核心之虞,若是存置记忆思维乃至魂魄之处损毁……”
他语调沉缓,又刻意顿了顿。沈夜森然的目光停驻在他眼角的魔纹下,直至半刻钟后才微微闭眼,不动声色开口。 “谢衣,修理完毕后到本座寝殿来。”
“谨遵师尊之令~”谢衣欢快地应声道。 沈夜又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身消失了。
流月城景致苍茫古老,植被稀少,砖石透出的古朴冷寂几乎扑面而来,乐无异来来回回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回过神的时候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师父正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谢衣时不时挥着手臂,眉目间神采飞扬。 “师父!”他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期待地看着两个师父,“师父们在讨论什么?”
谢衣飞速收回手臂,咳嗽了一声。 偃甲谢衣倒是温温柔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即告诉他:“桃源仙居图最中央的房子的后面的左边的前面的右边的左边藏着为师的一卷偃甲图谱,多为少年时期所作,其中奇思妙想颇可供你借鉴——” 他话音未落,乐无异的呆毛就竖了起来,接着只踌躇了几秒,迅速丢下了一句“我先回去看看师父你们记得等我回来讨论”就没人影了。 两个谢衣相视一笑。
“师尊此次出手倒并不算重,看这零件运转我也并未修复错误,怎会导致行动失灵……”谢衣冥思苦想,他衣袖早已掀了上去,手臂上皮肤也被重新划开,精密的偃甲零件正暴露在空气之中,一身黑衣的偃甲谢衣正凝神细细听着什么,偶尔伸手拨动两下,没过多久,原本平和的眉间皱起,平添了慎重之色。 “这——” 谢衣同时察觉到不对,刚开口欲询问,眼前却忽的一阵天旋地转,深重的黑暗突兀地笼罩了他全部的意识。
偃甲谢衣猛地一惊,连忙接住了他,盘膝坐在地上,闭目以灵力仔细试探,隔了好半响才重又睁开眼,抱着失去意识的谢衣,低下头凝视片刻,终究沉沉叹息一声。 “抱歉,主人。”
谢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只剩一个头了。 这可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偃甲人惊悚多了。 更惊悚的是他自己的身体正被偃甲谢衣抱在怀中。
“你……”谢衣僵硬地甩了甩辫子,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偃甲谢衣再次翻动着他缺了个脑袋的身体,仔细检查着,一面抽空温声安抚道:“主人莫要心急,我正在进行检查。” “检查为什么要把头拆下来?” “这具身体之中不知为何灵力错乱,为防止波及到核心置放记忆和灵魂的冥思盒,也是无奈之举……先前你已经失去意识了,所幸当时并未直接损毁冥思盒。” 谢衣尝试着用脑袋蹦跳着走路,可惜掌握平衡能力实在是太差,一个不慎直接咕噜噜从桌上滚了下来。
“小心!” 偃甲谢衣抬头看到时猝然一惊,忙伸手去接,连身上还趴着谢衣的躯体都忘了。
“别忘了我的身体!”被拽着辫子狼狈提起来的谢衣还不忘提醒偃甲人,然而险而险之让他免于毁容危机的手这次却纹丝不动。 谢衣一怔,目光上溯,却看到了一张不复温文的冷然脸庞。
“你是谁?”他说。“主人呢?”
“谢衣,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怒气冲冲踏进偃甲房兴师问罪的沈夜在见到这混乱的一幕时难得的维持了缄默。 初七迅捷地转向他屈膝下跪,手上还提着谢衣的脑袋。 “主人恕罪。”初七语气毫无波澜地说。
“……初七?” “是的,主人。” 熟悉地回答让沈夜神色变了变,没去理会脚边被拆分的谢衣躯体,而是走近数步,弯腰打量着初七手上提着的脑袋。 仍是俊秀温文的眉目,架在右眼上的偃甲眼睛遮住了魔纹,阖上的双目更是让人完全找不到半点破绽。
“把他放在桌上。”沈夜起身命令道。 “是的,主人。”
偃甲人的冥思盒多半置于头颅之中,若他想得知谢衣的记忆……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在他不能确定…… 沈夜神色不动,黑色大祭司服中的手却最终慢慢抬起,落在了面前这个脑袋的脸颊上。
——仅此一次。
沈夜挪开摸着谢衣脸颊的手时,睁开眼就看到那个头正蔫了吧唧地瞪着他,随即又恹恹的转了过去,悲伤的用辫子对着他。 “师尊,”那个头沮丧地说,“就算我只剩一个头了你也不能老摸我的脸呀,要是让我那个傻徒弟看到了岂不是觉得我这个师父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我叫乐无异。 我有两个……不,一个半的师父。
我原本认为娘一定会很欣慰我拜谢伯伯为师的。 不过当我捧着师父的头并被他的辫子扯过头顶的呆毛不下十次之后,我改变了这个想法。
师父年轻的时候的性格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我的头不好看吗?” “不是,师父最好看了!”乐无异飞快地回答,伸手尴尬地刚想挠挠头,又觉得捧着师父的手有点哆嗦,半天才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 “嗯?” “偃甲师父怎么样了?” “大概在师尊那儿被摸脸。”
“哈?!”
谢衣(的头)幽幽看了他一眼,目光悲痛。 “乖徒儿,你千万要小心师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师父突然换了话题,但乐无异还是乖顺地应声道,随即一跺脚:“这是当然!太师父那么可怕实力看上去也强的吓人——喵了个咪的,说起来偃甲师父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最多被摸两下而已。” “啥?”乐无异第二次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谢衣用一种你简直蠢的无可救药的目光打量了自家徒弟一眼,半天叹了一大口气。“我让你小心师尊,是让你——总之,没事别在师尊眼前晃,他看不顺眼揍你一顿都算是好事了。” “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了我。”乐无异不确定地小声申辩。 谢衣认真地认为他收了这么个徒弟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英明睿智。
“傻徒弟,师尊他……”
“破军。”
被抱在怀中的谢衣脑袋随着乐无异的动作一齐转了过去,面前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位高阶祭司,那是一位身形曼妙,容色姣美的女性,身上黄金配饰在流月城苍茫孤寂的背景中散发着冰冷的暖意,她语调复杂万分,目光长久地凝视着那个脑袋。谢衣脑袋猛然蹦了一下,乐无异一个不慎险些没按住自己跳脱异常的师父,呆毛随之苦逼而纠结的绕了个圈儿。
“廉贞祭司?”谢衣反应过来似的急急道,“出了什么事?方才师尊把我扔在桌上就带走了——他,现在可是出了什么事?” “尊上命你立即去他寝殿之中,七杀祭司亦在。你……”
瞳?什么事需要惊动瞳?难道是那具身体也……
“快带我去!”
大祭司寝殿百年之间,分毫未改。 沈夜背着手矗在床边,面沉如水。换做往常谢衣早就大气都不敢出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是不是又犯什么事,被师尊察觉到了,然而此番却连蹦带跳地催促乐无异再快点过去。
“师尊,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也别让瞳动手啊师尊……”谢衣眼看着瞳手上拿着薄如蝉翼的灵刃化作的刀片,倒吸了口气,忙出声阻止道。 沈夜嘲讽一笑。示意华月出去,后者停滞了好半响,最终还是施礼转身离开了。 “如若不然,本座又当如何?”眼见着华月离开,一身及地黑袍的男人这才冷声道,眉间满是烦躁之色。
“不用担心,不过是蛊虫略有骚动罢了。”瞳不紧不慢地翻了翻昏睡在床上的人手腕道,一只米粒大小的白色蛊虫蠕动着顺着他的动作钻进皮肤之下,谢衣脸色白了白,却听到对方平静开口,“与其关心他,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谢衣。”
昏睡之中的人眼皮动了动,下一瞬倏然睁开眼,目光投向在旁侧的沈夜。 “是大祭司啊。”他眉目间温缓了些许,叹息似的道,又将视线转向坐在轮椅上的七杀祭司身上,“暌违多年,瞳,又见面了。”
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腕,慢悠悠道。 “你我从未见过面,又何来暌违二字。”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一晒,神色间恍然失笑。 “七杀祭司所言甚是。”他柔声应道,继而神色一肃,直直望向只剩一个脑袋的谢衣,“主人可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竟然造出了个双重人格的偃甲人?!”
这么离奇的主意果然只有聪明的我才能想到!←谢衣内心。 完了师父你别跳太快我捧不住摔着你怎么办!←乐无异内心。
偃甲谢衣摇了摇头。 “此事暂且不论,趁此时是由我掌控意识,主人,你……冥思盒可用于存储记忆,部分情感和你当初仿造出的三魂七魄。” “大概是?” “然而难以储存过多的情感和真实的灵魂。”
“——你说什么?!” 沈夜、谢衣、乐无异三人同时开口。
不顾另外两人惊诧之色,沈夜率先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冷声问道。 “本作问你,你所说的真实的灵魂,究竟是何用意?”
偃甲谢衣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温和道:“我从一开始便已然表明主人身份。怎么,大祭司不相信?” 沈夜脸色猛然一黑。 瞳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场好戏,闻言顿时不动声色退后数步,以免波及到争斗中心。 “这么说,现在是冥思盒出了问题?”乐无异小心翼翼地问,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地望着怀里的师父的脑袋。 “对,”偃甲谢衣朝他点点头,“可惜百年间我从未做过冥思盒相关的偃甲实验,对此毫无头绪。之前主人手臂失灵,此并非大祭司之过,而是过多情感已干涉到躯体行动。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卸下主人头颅,斩断躯体间的联系,以免这具身体彻底失灵。
乐无异惊奇地发觉手里捧着的师父终于安静了下来。 师父……没事吧? 他胡思乱想着,耳边却倏然传来沈夜低沉冰冷的嗓音。
“若是你所言俱是属实,”沈夜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前倾身体,语调平静,“本座问你,初七,又是怎么回事?” 偃甲谢衣温润一笑,安之若素。“大祭司——又以为如何?” 不愧是谢衣做的偃甲人,瞳赞叹地瞥了他一眼,事不关己地又退后了一步,这副神色用来激怒阿夜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本座亲自护着他最后一丝气息带回流月城,又亲眼见之被制作成傀儡人,三魂七魄绝无可能逃脱本座手中。”果不其然,沈夜眯起眼睛盯着他,森然开口,语气中威胁之意几乎满溢出来,“本座的人,就算死了,烂了,变成了灰,我也要他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偃甲谢衣和谢衣同时怔住了。 隔了一会儿,谢衣讷讷地开口:“师尊……”
相遇至今,这还是沈夜第一次在谢衣眼前露出这般独断专行的一面,这让早已习惯被师尊纵容的谢衣竟有些无所适从。 手心中的脑袋仿佛挣扎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寂静。乐无异犹豫了一下,低头轻轻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师父的脑袋。 “师父,你别理他,我们一会儿去修冥思盒去。”他小声安慰,触手之处顺滑温凉,让他情不自禁地顺着摸了把长长的辫子。原本耷拉着垂在地上的辫子委屈地翘了翘,最终小心地盘在了乐无异手腕上。
气氛再次僵持了片刻,夜幕时分,寝殿里已然暗了下来。流月城中终年苦寒,大半时节就连大祭司的寝殿也冰冷彻骨。 偃甲谢衣眉目微敛,如玉的脸颊旁殷红的魔纹昭显着其存在感,他沉吟了片刻,眼见无人开口才重又温声道。 “想来大祭司应是有些猜测。时间不多,谢某便不再多言。只除却此事,还另有一件事亟待分述。先前无异陪我捐毒一行,是为一物——” 他话语至此,却忽的一停。 沈夜眉间一皱,沉下脸不假思索地重重震袖,一层无形的屏障旋即笼罩住整个殿内。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这等默契……
“此物,可斩断世间一切法力连结。”偃甲谢衣道。
沈夜神色一动,谢衣也猛然惊诧跳了跳,就连瞳都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驱动轮椅靠近了些。殿内的灯火倏忽之间自发亮起,明亮橘色灯火照彻了整个寝殿。 “师父是指神剑昭明?”乐无异道。 偃甲谢衣朝他微笑点头。 “我曾造了一物,名为通天之器,便是搜寻神剑昭明之用,然而通天之器已被拆卸四散,若是大祭司不介意……”
“本座何曾允许过你离开?”沈夜倏然倾身向前,手指不容拒绝地迅疾搭在偃甲谢衣手腕之上,牢牢扣住对方,神情似笑非笑,语气间的寒意笃断却有若利箭般尖锐而满是杀意。 “师尊!”谢衣脸色发白,“你……” “本座如何?”
谢衣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徒儿只是想说,师尊……你摸摸脸就好了,其他地方就别……”
时隔百年,再次看见阿夜怒发冲冠模样,委实令人怀念。谢衣果然深不可测。 ——by看戏十分愉快的七杀祭司
“瞳。” 待到闹剧结束之时,沈夜低沉道。戴着眼罩的白发男人在告退之前不疾不徐地转过轮椅,等待着他再度开口,看上去毫不意外。 “你可察觉到什么异常?”黑袍的男人轻声道。
“哦?你是指——” “谢衣。”沈夜打断了他,负手背过了身,望向窗外,一道蓝影正小心护着一个头颅说说笑笑,他出神片刻,直至殿中冰寒的温度顺势蔓延至心底,冻结了所有的温情,才慢慢道:“他不是谢衣。” “原来你已知晓。”瞳淡淡道,也不点破。 “是啊……若当真是谢衣,怎么会三番五次在最关键时刻打断本座开口,若当真是谢衣,怎么会不追问本座究竟为何将他的身体制成傀儡人, 不去询问矩木之事……”
谢衣又岂是眼底能容的下半颗砂砾之人? 他亲手教出来的好弟子……
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打算怎么办?”半刻过后,瞳例行公事般地询问,“那具身体不过偃甲所制,我这里有可控制神智的蛊虫,若你想完全操控——” “本座何须蛊虫这等手段!”沈夜冷下脸来,瞥了一眼重新昏睡过去的偃甲谢衣,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此事容后再议,砺婴这些日子愈发的不安分了,既有克制之法,本座也不愿多加生事,就让他们去下界寻找一番也无妨。” 随即又缓下语气。 “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瞳点头示意。
偌大的寝殿,再无半点声响。 沈夜矗在原地良久,直至殿中灯火俱灭,漆黑一片,才重又缓缓步行至前殿。藏匿在袖中的手指冰冷如神殿中堆砌的石块,冷入骨髓。
“谢衣……” “初七……”
若你当真愿重新站回本座身侧。 若你打算——再度背叛本座。
大祭司事务繁忙,城主沧溟常年称病不醒,流月城大小事务一应由沈夜决策,原本破军祭司、廉贞祭司和七杀祭司三人还可减轻不少负担,后来七杀病重,破军……叛逃,仅剩廉贞祭司一人,难免有所疏漏。 案桌上早已放上了待处理的文书,沈夜粗略翻了翻,并无大事发生,然而左右今日时辰已晚,华月奉命安抚小曦,现在多半已熟睡,他亦无其他事可做,便耐下心来一一批复起来。
处理了大半文书时,沈夜动作忽的一停,静默了几秒后,毫无预兆地站起身,丢下一桌待处理的文书,折回了寝殿之中。
越靠近寝殿,之前若有若无幻觉般的痛楚声音越清晰,沈夜挥手粗暴地打开了寝殿的门,几步走到了中央的床边,伸手按住了正挣扎不已的人。 床上之人似乎极为痛苦,蜷成一团压抑着闷哼,连呼吸都带着颤抖,月光映射在他温雅的脸庞上,原本鲜红的魔纹颜色黯了几分,原本束的好好的发辫被蹂躏的散开了大半,湿黏的缠在额际颈侧,被沈夜按住的肩膀也在不断小幅度的挣扎着。
怎么回事? 沈夜来不及细想,伸手连着施了数道治愈法术,却好似一点效果也无,半分都不能缓解床上之人的苦痛,就连手掌下的挣扎幅度也都愈发剧烈了起来。 “初七!”他骤然低声道。 床上的人似乎隐约听到了这一声,挣扎的动作一缓,剧烈挣动下被咬破的嘴唇艰涩张开,声音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
“主……”
“我在。” 沈夜低声应道。他一面传音给瞳,一面又顾及着牢牢桎梏住对方,眉间紧紧皱起。
所有法术均不起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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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更新。 没有小太阳笑不粗来。 基友评价此文虐到肝疼,毫无笑点。 #决心报社#
最后一个小剧场: 沈夜:他不是谢衣 瞳:哦?何以看出? 沈夜:本座的弟子不可能这么乖巧! 瞳:………………(原来拆了自己的脑袋叫做乖巧吗)
夜色苍茫,往常最为死寂的大祭司寝殿中却是灯火通明。 初七的额头死死抵在沈夜手掌中,呼吸和喘息声一样断断续续,鬓角被细密的汗水浸湿,像是脱力般不再挣扎,嘴唇微弱的翕动着。
仔细辨认,反反复复他也只不过念叨了一句主人。
“瞳。”殿外传来对方的回应声。 “属下在。方才蛊虫骚动我已有察觉……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也实属难得。” “七杀祭司,”沈夜略略提高了声音,面无表情地瞥了对方一眼,“非要本座开口询问?” “不敢。”瞳平静回道,“阿夜,恭喜。”
“哦?” 沈夜动作顿了顿,随即抬起头来,神色嘲讽。“何喜之有?”
瞳并不理会,他上前探查了半响后,回身淡淡道:“百余年来,谢衣太固执,而初七太听话。如今——看模样,那偃甲人的记忆与初七记忆纠缠相融,或许明日醒来,你便能得到个听话的谢衣,岂不是件大喜事?”
听话的……谢衣? “哦?那本座问你,那偃甲人多半已经化灵,即便记忆融合,灵魂又当如何?” “谢衣当年当真——?”瞳罕打量了床上的人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思恃片刻,挽起袖来,“方才我以术法试探,并未察觉到两个灵魂共存的奇异现象,或是因为偃甲化灵与普通魂魄差异甚大,也或者……既然如此,我以蛊虫重试一遍就是。”
沈夜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旋即恢复如常。 “细细查探,本座方才试图用些法术,却无一奏效,即便是记忆融合,想来也不置于连法术都要屏蔽在外吧?”
“法术无一奏效?” 这回瞳却是全然不加掩饰的惊讶了。 沈夜心底突兀一冷。他攥住初七肩头的手几乎没控制住力道,身下的人勉强艰涩地呻|吟了一声,眉睫微颤,毫无焦距的目光落在了沈夜身上。 “主人……?”
“闭上眼睛,不准出声。”沈夜声线寒冷的命令,“瞳,快点。” 初七顺从的重新阖上了眼睛,呼吸也同时停止下来。 傀儡人本就不需要呼吸。 月光之下,床上之人的容貌仍是旧时的温雅俊秀,右眼下的魔纹平添了几分异样的滋味,黑发多半垂散在沈夜指尖所及之处,漫天黄沙伴随着刺骨的冷彻骤然袭来,旧时前景再度重现。
“阿夜。”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 “蛊虫无法奏效。” “你说什么?” “他体内的灵力波动过于剧烈,蛊虫难以进入。” “……”
沈夜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又低声开口。 “初七。” 然而掌下之人却乖觉万分,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无。 “他昏过去了。”瞳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地解释,“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才能醒。属下暂先告退。”
沈夜闭着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本座的弟子,本座再清楚不过。”然而在七杀祭司离开前,沈夜忽的缓缓道,“会乖乖听话的,只有初七。” 瞳回过头,看到沈夜漆黑的大祭司袍在灯火下拖出一道深重的影子。
“你说,恢复记忆的谢衣,还会不会愿意醒来?”
你说,今日这一幕是不是谢衣早已决意计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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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偃师正抱着自家师父的头,那根长长的辫子正缠在他手腕上,有自主意识似的摇晃着,他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了半响…… 感觉好像肉包的尾巴。 不知道摸一下会不会和肉包一样舒服的抖起来?
迎风摇曳的呆毛慢慢的、隐蔽地竖了起来,而莫名察觉到奇怪气息的谢衣敏锐地扭了扭辫子,隔了一会儿,忽然语调欢快地开口,“对了,徒弟,听闻你们下界人无法不饮不食而活?不如今日就看为师大显身手如何?♪~” 乐无异捧着师父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 “啊?啥?不是吧师父你……” 要下厨?! 不不不,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哈哈哈,是啊,乖徒儿,为师生平最为自豪的,一为偃术,二为厨艺。偃术自不必说,今日就让你见见我的厨艺!” 他已经见识过了好吗! “师师师父——” 乐无异哀嚎声还没出,就听到谢衣又道。 “一会儿记得帮我装回身体,我去换件衣服,省的弄脏了师尊好不容易缝好的祭司服弄脏了他又要生气……”
“啥?”刚准备绞尽脑汁打消谢衣想法的乐无异一愣。 沈夜好不容易缝好的……破军祭司服?
“就是师尊缝的破军祭司服啊,他认真缝了好多天呢,弄坏了肯定又要发怒。”
乐无异条件反射地脑补了一下沈夜穿着一身繁复黑色的大祭司服,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气势凌厉神色骇人曼斯条理的……拿起了一根针,然后露出了慈爱的表情,柔情似水的缝起了师父的衣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办完全止不住笑嘛!! 乐无异强忍笑意,面部肌肉却完全控制不住的扭成一团,肩头不住耸动着,一时间就连谢衣要下厨的噩耗都抛到了脑后。
不论谢衣这人厨艺究竟如何,他对待下厨这件事本身的态度却是十分具有偃师精神的。 严肃认真值得学习。 也同样威力十足。
“师父,我——” “嗯?你真的不肯?” “不是,师父,我……” “这才乖,来,张口。” “……不行了,呃啊……师父……饶了我……”
“你们在做什么?”
华月推开门的时候觉得与自己想象的好像不大一样。 刚被组装好的完整谢衣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不明物体,在乐无异感激涕零的目光中望向门口,继而诧异道问:“廉贞祭司?怎么,可是师尊有何吩咐?” 华月的视线难以控制的在桌上的瓷盘上停留了数秒,似乎屏住了呼吸,又看了谢衣一眼,恢复了一贯的神色,眼底情绪难辨:“尊上确有命令下达,破军,你……” 她似乎有话想说,却最终也没有多言,只摇了摇头,转过身时身上古朴复杂的配饰叮当作响,悦耳动听。
寝殿。 “你与他二人即刻下界寻找昭明,”沈夜早已等候多时,见人已至,当即简明扼要的命令道,“不得延迟。另外,初七与你们同去。”
“师尊为何这般……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般紧迫委实超出常理,况且初七——
“本座的命令何时容人质疑?”沈夜冷然道。这一句不留情的反问霎时如寒冰刀刃倏然刺入体内,谢衣脸色一白,无意识地攥住了手掌,沈夜不再看他,只对着角落冷哼一声。 “初七,出来。”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人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停在离沈夜不到一步远的地方,恭顺地单膝跪地。 “取得昭明后立即回返,不得无故伤及己身,听见了吗?” 身影罕见地迟疑了一会儿,迟缓地点了点头。 “初七?”沈夜察觉到那短暂的迟疑,顿时不悦道。
一大早瞳就过来仔细检查了半个时辰,确认这具身体的确毫无损伤,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命他下界去随同谢衣取昭明。 “属下定当将昭明呈到主人面前。” 回答平板而稳定,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
沈夜前倾身体,视线一寸寸自眼前之人身上剐过,冷不丁地倏然一甩袖,庞大的灵气没有半点预兆的冲向初七,后者毫无防备之下顿时闷哼一声,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你干什么!?”没来得及阻止他的乐无异不可理喻地想冲过去,又被谢衣紧紧拽住,气急败坏地挣扎不开,“你疯了吗?!” “师尊!” “尊上?” 沈夜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初七身边,弯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深不可测的眼眸与对方茫然无措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儿,语调冰冷刺骨。 “说,为什么不用法术格挡。本座教你的东西都忘光了?”
“属下……” 初七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又闭上了眼睛,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身体微微颤抖着,并非因为疼痛。寒意自主人的指尖度向他的心脏,偃甲心脏仿佛停止了运作,就连蛰伏骚动的蛊虫都几乎要被冻僵。 这种沉默只会让沈夜愈发震怒,骨骼几乎被捏碎的疼痛自肩头一寸寸上溯,伴随着没有情绪起伏的责问声。 “初七,你也想背叛本座?”
初七猛地睁开了眼睛,单膝跪地,音色不稳。 “属下不敢!”
“不敢?违抗命令、知情不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本座问你最后一次——为何不用术法抵御?”
初七沉默地望着他。 右眼下方的魔纹恰如真正的血泪。
“属下……无法施展任何法术。”良久过后,他的声音微弱的响起。 没有法术作为倚仗,他的实力还不足原本的一半,这等无用之人,又岂配站在主人身侧?
捏住他下颚的手力道骤然加重,天旋地转间初七被狠狠拽起,一股力道掐在他脖颈处,将他桎梏在冰冷的石墙上。 “出去。”沈夜表情隐藏在黑影之中,玄色镶金边的衣袖里的修长手指逐渐收拢,口吻像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意。 “你先放开——”乐无异还想再抗争一下,谢衣反倒是短暂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地攥住了乐无异的手,拉着后者径直离开了寝殿,华月犹豫了数秒,也随即躬身告退。
扼在颈侧的手并未松开,与此同时,冰冷而柔软的唇覆盖了上去,只一停顿,便极尽碾磨之势,简直形同发泄怒火。 这个吻携着怒气,自然不会多温柔,初七依旧没有半点抵抗,乖驯的一如既往。
沈夜一直到唇齿间尝到血腥气才收敛了力道,呼吸略略加快了些,语气却还是平静:“没有法术,还有剑术刀法,本座教了你这么久,也不至于无用。法术之事,我会让瞳去查究,不过既如此,你也不必下界了。” “主人?”
初七的疑惑并未得到解答。 沈夜分开他的腿时没有激起任何抵抗,无论是粗暴的顶弄还是进入,都只让初七腿部肌肉紧绷着,胯骨随之冲撞摇晃着,疼痛和快感自接触的部分侵入身体内部,夺走了仅剩的全部理智。
“初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得欺瞒于本座。” “……是的,主人。”
谢衣不对劲。 不对劲到乐无异都心生疑窦的程度。
按照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谢衣欢脱的性格,像今天这么沉默实在是不同寻常。 不过说起来乐无异本来就不能确定他师父的性格是什么…… 认师以来,作为谢衣之徒,乐无异先后遇见了沉稳温和大气版、活泼跳脱闹腾版、忠诚缄默杀手版三个版本的师父,说不定……哈哈哈。
乐无异不是个太能藏得住事的人,话多半都写在了脸上,谢衣今天却实在是心不在焉,两人手拉手安安静静走了一路,心思各异,谁都没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偃甲师父会不会被太师父欺负…… 怎么会突然无法使用法术呢?几乎所有的精密偃甲都需要法术驱动,没有法术,且不论实力如何受损,作为世间罕见的偃师,连安身立命的根本都……
“在担心阿偃?”
褐发少年被这一声问话叫的回过神,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阿偃是在说偃甲谢衣。 “别担心,”谢衣的手心冰凉,语气却欢快得很,“师尊很在乎‘我’,无论是哪一个我。”
乐无异第一反应却是话中有话。 “师父……?”他试探性地鼓起勇气道,手下意识攥的紧了些,脚下踩过一丛枯萎的植被,“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谢衣脚步一顿。 天色尚早,初升的曦光雀跃停留在他半边的肩头上,衣袂翩飞,淡金色的光芒晕染开来,被蓝衣偃师琥珀色泽的目光捕捉的一清二楚。 那是种充满了未知名希望的景象,却堪堪止于另一半的阴影。
流月城太冷了。 枯萎的枝桠、冷硬古旧的石阶、呼出的气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乐无异的手握的更紧了。 “走。”谢衣低低道。 来时匆忙,馋鸡被留在了乐府,他们想离开流月城施术传送,谢衣贴在自家徒弟耳边叽叽咕咕念叨了好几遍咒决,向来头疼法术的乐无异痛苦抓狂的抗议了半分钟,这才在高压政策下愁眉苦脸的尝试起来。 好在这方法又快又方便,失败了几次过后,乐无异再度睁开眼睛时,刺在皮肤表面寒冷的温度已经变的温暖而湿润,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香气。
“这是……哪儿?”
“巫山。”
“巫山?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乐无异愈发茫然了起来。
“……其实,自从到了阿偃身体里之后,我就常常能看到一些事情。” 停顿了片刻过后,谢衣并未回答对方,而是将手抽离开,又侧头避开了徒弟的目光,迟疑着低声岔开话题,“我原本以为那是阿偃的记忆,后来却发现不是,阿偃不会有那些记忆,它们更像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之前我想说的是……师尊变了很多,他原本不是这样的,还有初七。我有一个猜测,但现在还不能说。无异,你是因为我们才牵扯进来的,你是个好徒弟,而我却未必是个好师父,如果你现在想——”
“怎么会?!”乐无一把拽住谢衣衣袖,急切反驳打断对方:“流月城之牵连甚广,我是自愿跟过来的,况且你是我师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可是——” 总之别想他会离开! 况且能预言未来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很好吗?这样就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以后……可以省下来很多力气……
为什么师父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师父,是不是……” 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谢衣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褐发少年。 没过多久,他就伸出手,捋了一把乐无异脑袋上的那根呆毛,眉眼弯弯地笑嘻嘻道:“傻徒儿,为师没事,就我看到的那些,往后大家都好得很。怎么,吓着你啦?” 乐无异呼了口气,控诉地瞪了自家师父一眼。
“等会儿随为师先去找些东西,”谢衣干咳了一声,边走边揽上衣袖,熟稔的活动着略显僵硬的胳膊,接着语气轻快道,“为师虽还未造过偃甲人,但早已有所构思,有阿偃切断部分灵力流动,现在这具身体还能支撑一段时间,问题大抵在于冥思盒容量之上,但我倒是有个念头……”
“啊好,但是师父,昭明怎么办?”
“我们此行正是为此。昭明剑身被拆分成了剑柄、光和影三部分,剑心就在这巫山的神女墓中,昭明之力多半位于剑心之中,找到它至关重要。不过,我们得先做点准备。”
“准备什么?”
“做几个爆破用的偃甲,威力越大越好。”
“哈?”乐无异挠了挠脑袋,“爆破用的偃甲太危险了吧,不太适合作战使用,师父要做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炸门用。”回答的语气格外轻描淡写若无其事。
进神女墓的时候阻碍最重,没有阿阮在,破开结界要麻烦得多。 谢衣本人亦无法修理自身冥思盒,乐无异从未接触过偃甲人制造,更是无从帮起,连自身行动都有所滞碍的谢大偃师只好在一旁指导徒弟匆匆造好爆破偃甲,赶往水下。
三天后。 “师父,”乐无异头顶呆毛犹豫地晃了晃,期期艾艾地穿过结界道,“我们做的这个偃甲,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啊?” 相传古往今来的第一大偃师谢衣回过头,仰头看着高达一丈余高而不得不弯腰跟随的巨型人状偃甲,罕见短暂地沉思了两秒。 “是有点儿……不过没关系,正好如果墓顶坍塌了它可以做支撑柱用!” “师父你能别乌鸦嘴吗……” “那叫未雨绸缪!” “好好好,师父最厉害了,哎,等等师父那是什么?”
谢衣不满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周围净是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潮湿黑暗的石头矗立在尽头,周围衍伸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哀婉灵力。 这是?
……
“师父?”
似乎有呼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头痛欲裂,谢衣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模模糊糊的断裂画面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徒留下空洞似的断层,那些景象,那些也许会发生的事情……对了,这个墓会坍塌,然后……
“——师父!”
肩膀一痛,有人情急之下用力抓住了他,刺痛霎时间唤回了谢衣的神智,他不由嘶了一声,回过神时少年琥珀色眼眸正焦急担忧凑得极近,见他清醒过来才松了口气。 “师父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叫你也不应声,喵了个咪的,差点吓死我。还以为冥思盒运转出了问题……” 急促的温热呼吸直接扑到了脸上,距离近的让人略带尴尬。
“不是冥思盒,你也太不经吓了,”谢衣晃了晃脑袋,头重脚轻地呻吟着,手臂借力撑在乐无异肩膀上,“为师没事,走吧,那东西是三生石,能让人知道前世今生来世的东西,没有其他用途。” 乐无异看上去更担心了。“我扶着你吧师父,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他小心地说。
谢衣歪过头,伸出手指在自家徒弟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笑容轻快洒脱,像是春梢上掠过的乳燕。 “走吧。”
神女墓中机关并不多,经过三生石后,乐无异渐渐察觉到谢衣像是来过这里似的,轻车熟路地引着他一路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道,再次打开一道门时,里面荫蔽潮湿的墓墙石柱上缠绕着无数深浅不一的绿色的藤蔓,乐无异瞪大了眼睛,脸色也开始变绿。 “喵、喵了个……” 好多好多个仙女妹妹!
“那是露草。”谢衣低声说,“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露草。” “难道仙女妹妹——” 乐无异反应极快,瞬间联想到了阿阮,顿时瞠目结舌,刚想说些什么,手中一直装死的晗光此时却一阵震动,禺期身影毫无预兆的显现出来。
“禺期?” 剑灵双手抱臂,紧皱着眉,漂浮在半空中:“小子,吾原本既然线索充足,你同你的偃甲师父自然能快速取回剑心,重塑昭明,没想到……” “什么?”乐无异糊里糊涂地反问。 “此处剑心气息极其微弱,怕是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罢。”
“你说什么?!”
“啊……师父,他是禺期,是晗光的剑灵……” “我知道。”谢衣罕见打断了乐无异,脸色有些糟糕,停顿了足足好几秒,才又道:“无论如何,先走吧,一会儿就知道结果了。” “不识好歹!”禺期冷哼一声,“此处无剑心支撑,已是岌岌可危,再开机关门触动支柱,怕是就要立即坍塌了!”
“若是如此,后果皆由谢衣一力承担。”
这一句话罕见不容置疑,恍然间与师父曾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重叠,乐无异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解围道:“我相信师父,禺期,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哼!” 剑灵的身影逐渐淡去。乐无异叹了口气,重新跟在了谢衣身后。
走过这段路,就只剩下一道门了。
越靠近,乐无异愈发不安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他下意识按着晗光剑柄,停在门前犹豫道。 “师父,这扇门……”
“焉褚之石。”谢衣道,将手按在了门上,“只要切断灵力流动就能开门,你退后些,等会儿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查探剑心是否还在原地,若没有就立即折返,你在此处准备好传送之术,不得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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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褚之石,传说中比龙甲还要坚硬的石头,刀砍不动,法术也几乎无效。 乐无异原想反驳,他还从来没见过谢衣与别人近身战斗,没准师父速度还没他快呢! 然而谢衣压根就没给他反抗的机会,径直打开了门,让那只巨型偃甲堵在门口,自己几个纵跃率先奔了出去,一身偃师长袍在半空中鼓动着,身手好的出奇。
师父……原来身手这么好?
“怎么回事?” 耳边突兀响起的声音却惊得乐无异分神准备到一半的传送法术差点直接断送了。
——禺期?!
他刚想说话,就听到剑灵随即开口。 “不用停下。小子,吾有一事当真十分不解,这门开之时吾分明察觉到了强烈的昭明剑心之力,为何现在却又感应不到了?” 禺期漂浮在半空之中,神情似乎满是疑惑。从他所站地方远远望去,视线所能及之处,神女遗体就在墓室中央,上方还余有一些零星的光点,衬得整个墓室愈发阴寒死寂起来。
谢衣一身白袍,再显眼不过的停留在神女身侧,弯腰查探了片刻,也不知是何反应,只当机立断地回身折返。 门刚打开之时机括转动的沉闷声响就显得有些滞郁,耽搁片刻,竟开始缓缓合拢!好在有个巨型偃甲堵在门口,确如禺期所说,这门开了之后,整座墓的结构支撑平衡都被打破了,一些细小的石块纷纷掉落,砸的乐无异心底灼烧似的焦虑着。 “快!师父快点——!”按捺不住的叫喊传至耳边,谢衣微微抬头,看到前方自家徒弟手中传送术的光芒,脚下再度施力,加速冲向墓门,又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
一只布满冷汗的手猛地攥住了他,周身金光骤闪,灵气伴随着景物的变换倏然爆发。
出来了……? 久违似的光线刺进眼里,谢衣抬臂想遮住过亮的光线,却发觉身体正和另一个人滚成了一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用力抱住了。 浅褐色的呆毛扫过嘴唇,痒的谢衣一下子笑出了声。
“师父!”激动的呆毛主人搂住了他死死不肯松手,颈侧的呼吸滚烫,“刚刚吓死我了!你怎么能这样!下次我来替你去!!”
“好啊。”谢衣任由徒弟抱着自己,望着周围陌生的景致,心情畅快地促狭笑道,“不过为师竟不知道你这么期待再来一次?”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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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城。 沈夜寝殿。
谢偃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而熟悉的床上。 旁边睡着沈夜。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身上都是光溜溜的,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神秘而微妙的……麝香味。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
“醒了?穿好衣服,随本座去七杀祭司处。”沈夜的声音十分喑哑,起身时大半片被子从他光裸的身体上滑落,细碎的红痕让一旁的人表情有些崩裂。 “初七?”沈夜声音明显冷了些。
低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痕迹,以及身后隐隐的钝痛感,哪怕是再迟钝的偃甲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偃:“……大祭司。”
沈夜动作一顿。 他慢慢转过头,身侧之人正披散着漆黑长发,神色隐含无奈和尴尬,语调微妙维持着一贯的温和沉稳,晨光下正半侧着脸,从他的角度看恰巧遮住了右眼眼角下的殷红魔纹。
“………………” ↑这是之前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不小心忽略忘记什么事的大祭司。
虽然理论上来说谢衣谢偃和初七都是一个人。
理论上。 是。 一个人。
--------------------- 谢衣,你果然恨我。by大祭司
16倍速预备完结! ……当然下一更完结是不可能的,最少先得取光影把昭明剑身弄出来,剑心搞定,2.0搞定,咔嚓掉一直掉线的丽丽,然后就可以结束了!【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遥遥无期〒▽〒】
理论上是一个人中的谢偃脾气比谢衣好多了。 最少如果现在醒来的是谢衣……
大概会再叛师出逃一次吧。
待到沈夜穿戴好了大半衣物时,却见那人单着了一身里衣,坐在床边不动,见他回过头,顿时欲言又止。沈夜面色一沉,移过视线,果然看到散乱在一旁的黑衣上沾了些暧昧的痕迹。 昨日情绪波动过于激烈,一时之间竟是没顾及到…… 沈夜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半响才重重一甩袖,拖着金边的衣摆转身走向寝殿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似乎久未开启的古朴木箱。
箱子甫一开启,谢偃顿时讶异道:“……大祭司?”
沈夜并不答,俯身取了那件绿裳白衫的服饰,扔进了他怀中,神情冷然。 “难道你愿着初七衣裳?”
“若是大祭司有令,”谢偃温文尔雅地回道,不软不硬,“在下自当遵从。”
自当遵从? 呵。 沈夜刚欲冷哼出声,不料胸前却在此时猛然泛起难以忍受的疼痛感,滚烫的岩浆在血液里奔腾冲撞,胸口处更是如万箭穿心,撕扯的剧痛消磨了所有神智,一时间竟是闷哼出声。
“师尊!” 谢偃脸色大变,手中衣裳坠地都完全没察觉到,只倏然上前扶住沈夜,又被人一袖子甩开。 “滚!” 这一声既狠又冷,斥责之意满溢期间,又偏生带了几分痛楚虚弱。
“师尊!你怎么——”话停到一半,谢偃神色一肃,干脆直接捏起治愈法决,初七身体早已被调教偏金系,重头习起,原本谢衣最适宜也是治愈法术效果最好的水系法术反而最难施展,只能转用木系治愈法决,然而法决掐完,却又猛然意识到竟无半点效用。 怎么会……察觉不到半点灵力?
沈夜额角渗出冷汗,紧攥着的手更是一片惨白,谢偃再度伸手扶住他,强势的将他按在床上,语调勉强镇定下来道:“在下前去寻七杀祭司,大祭司还请稍待休息!”话音刚落便转过身,连外裳都未着便要打开寝殿门。 “——站住。” 谢偃神色敛下来之时,肃然之意窜上眉梢,也难得带上了几分威严。“如今的流月城外忧内患,大祭司安危高于一切,望师尊体谅。”
“若本座说,便是把瞳找来,也无用途呢?”
推门动作一滞。 谢偃转过头。 沈夜坐在床边,按在胸口的手已经放了下去,脸色还带了几分苍白,正拾起落在地上的破军祭司服饰,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语气中掺着嘲讽。 “还望师尊体谅,嗯?”
“谢衣百余年来,未尝有一日不曾思念师尊。”谢偃慢慢走了回来,语调稳重而平静,“在下虽非谢衣,却继承了他的记忆和情感,方才一时情急口误,还望大祭司见谅。只是方才之事实在过于蹊跷,大祭司……” “你想知道?” 回答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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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说昭明剑心若是不在神女墓会在哪儿啊?”
神女墓外山清水秀,层峦叠翠,一路上鸟语花香,遍布的潮湿苔藓在阳光下鲜嫩可爱,成功逃出一劫的乐无异伸了个懒腰,终于有心思念叨起其他的事情了。 “可惜了我们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偃甲,全埋在墓里了……对了师父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回头?——师父?”
明显正神游天外的谢衣眨了眨眼睛,慢半拍的应了一声:“啊?”
“师父你又走神!” “为师是在思考你刚刚说了什么。” “真的?”这一声满是怀疑。“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刚刚当然是在说‘真的?’。”谢衣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睛,笑着回道。
“师父!” 又被捉弄的乐无异呆毛笔直地竖了起来,隔了片刻,他琥珀色的眼睛靠近了对方些,阳光折射之下亮的惊人,又温暖又亲昵,撒娇似的,偏偏又带了点儿少年式的顽固。 “师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回头?”
“无异。” 突然被喊名字的乐无异一惊,条件反射地应道:“啥?” 谢衣顿了顿,又道:“之前我们离开流月城之际,初七突然无法使用任何术法之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乐无异挠了挠头,被跳跃的话题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谢衣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昭明可斩断世间一切法力连结。”他的视线穿过天际的云层,停在了某个方向,低声重复了一遍,“——可斩断世间一切法力连结。”
乐无异被谢衣话里的意思吓了一大跳。脑子里嗡嗡响了半天,才虚弱地开口问道。 “师、师父,难道你的意思是……”
晗光在他手中猛地一震,剑灵倏忽间浮现在半空中,紧紧盯着谢衣,语气带上了几分质疑和迫切:“吾——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禺期前辈啊。”草木芬芳,谢衣弯腰拾起一片落叶,深灰色的眼眸熠熠发光,脸颊上携着轻快地笑意。 “少跟吾来这套,吾问你,你可知昭明剑心为神女之魂?” “知道。” “既然你知道,它又怎可能与他人魂魄共存,荒谬!你究竟是何——”
“禺期!”剑灵语气实在是太过于咄咄逼人了,乐无异眼见他越说越恼火,当即截下话头,又朝谢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师父,禺期他就是这脾气,你别生气……” “小子让开,这事与你没关系!” “和我师父有关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再说了,流月城的事与当年的捐毒也息息相关——师父?”乐无异转过头想征求谢衣意见,刚一回头,就愣在了原地。
谢衣靠在一棵并不粗壮的树干上,歪着头,两侧歪斜的刘海被风缱绻亲吻着,双目微闭,竟是已然睡着了。 师父……这么累吗?
“昭明啊昭明……” 禺期身影逐渐消失,声音残留在空气当中。
褐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住自家师父,又不敢多加移动惊醒对方,就地坐下,让师父枕在自己肩上,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处,一下,又一下。 淡金色的光线照耀在他们身上,暖烘烘的,之前的紧张疲累一齐泛上来,他打了个哈欠,被困倦不自觉袭击,一歪头,也和谢衣脑袋靠着脑袋地睡着了。
就好像两只调皮捣蛋的幼兽依偎在了一起。
暗色的地砖平整的散发着寒意,融融的火光在石墙上映照着,拖拽出一片明灭晦暗的黑影。
谢偃踯躅怔然着,披散着的衣裳不足以御寒,冷意不断从涩然的心头泛起,沈夜坐在床边,目光一扫,凝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颀长苍白的手掌微抬,递过了那件破军祭司服,简练吩咐道:“……穿上。”
谢偃默不作声地接过了衣服,神色间满是怅然和隐藏极好的痛意。 连师尊也……病了吗。 这座神裔之城,终究免不了如斯结局?
“师……大祭司。”
“说。”
“这具身体,为何感应不到半点灵气?”隔了片刻,谢偃低声开口道。
沈夜抬眼打量他,那身熟悉的新绿白裳贴合在熟悉的人身上,少了过往的活泼灵动,却多了份沉稳和缓,往日的流光溢彩化作了内敛的蕴华,深灰色的眸子也不似初七一般平静而毫无波澜,温润如玉,端庄持重,君子遗风。 他是谢衣本应变成的一个幻影。
“本座本就想让七杀祭司来看看,”他道,“有意见?” “不敢。”谢偃温声应道,又顿了顿。“大祭司今晚……可否容在下叨扰一述?”
瞳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寝殿里两人一站一坐,同时望向了他。瞳挑了挑眉,没被眼罩遮住的眼睛打量了一圈二人,在谢偃身上破军祭司的衣服上停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打算让他继续接任大祭司一职?”
这话戳中了沈夜的痛脚,一声冷哼就打断了他。 “明知故问。”他道,“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谢偃无奈一笑,也不牢瞳驱动轮椅,款款而行,主动掀开衣袖,露出一截痕迹斑驳的手臂。即便是如此尴尬之境,他似乎也存了几分镇定,缓缓叙述道,“方才在下已尝试感应过,察觉不到半点灵力踪迹,不仅如此,大祭司法术也完全不对在下起任何作用,实在令人费解。”
瞳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变动敲点着,陷入了思考之中,又很快点了点头。 “我这里还有些探寻的蛊虫,手伸过来。”他道。
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蠕动在手腕的血管处,慢吞吞地爬了一会儿,又在原地打了个转,呆呆傻傻地昂起了头,两只黑黝黝的绿豆眼与谢偃对视。 “……” 然后瞳用两只手指把它拈了回去。
“不好意思,”一头白发的七杀祭司面不改色地说,“此蛊虫需得灵力驱使,你体内的东西隔绝了所有灵气,它进不去。” 谢偃怔了怔。 “隔绝了……所有灵气?”他重复道,侧过头,视线与沈夜相撞。仿若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炸开,两个人同时缄默了下来。 模模糊糊的猜想弥漫在思绪的蛛丝之中,搅乱了原本的一切打算。 谢偃手腕一敛,绣着金边叶纹的衣袖瞬间滑了下去,遮住了手臂。 “世间能有如此力量,完全隔绝灵气的东西,”瞳也不介意,收了蛊虫,曼斯条理地敲着扶手,“迄今为止我们也就只知道那么一个……” “本座明白。”沈夜沉下脸打断了他,脸色更差了,“你回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真的,想办法把它弄出来。” “属下遵命。” 瞳应了一声,没再停留,很快转动着轮椅离开了。
谢偃抬头望向窗外,天色还早。 “时辰尚早,”他温声开口,“大祭司事务繁忙,不敢劳烦时刻守于在下身侧,不妨休息片刻,恰巧谢某欲取一旧物,傍晚时分再见如何?” 他语气虽好,话音里的意思却带了几分强势,不等沈夜皱眉,又微微一笑。 “况且既有线索,在下也应当告知主人才是。”
谢衣这时候和乐无异头挨着头睡的正香呢。
直至月上初稍,谢偃才提了壶酒,又搬来了个矮桌放在了寝殿窗下,取了两个酒杯,各自斟满了,望向了空中。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今夜月色正好,月光皎洁,淡白的朦胧光落进杯中,盈了满杯的柔和眷恋。
沈夜来时,只见到谢偃举杯朝他遥遥一敬。 “大祭司可要共饮一杯?”声色温和,神色间不动也似含笑。
沈夜静默了片刻,甩开了深黑的长袖。 “你找本座,就是想喝酒?”他道。 “若在下说是呢?”谢偃笑道。 “本座事务繁忙,并无闲暇时间陪你浪费时间。”沈夜冷下脸色,原地等了一会儿,却终究没等到对方再次开口,当即恼怒着转身就走。
谢偃也不阻拦,只望着他的背影,咽下了那珍藏已久的佳酿,神色间满是怅然。
嘭—— “磁极都能装反!我怎么会收你这么笨的徒弟!?” “哈哈师父你别生气……”
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咦师父你也炸了!” “…………为表歉意,今晚为师做饭。” “刚刚那是我炸的师父!我炸的!!”
谢衣充耳不闻,挽起袖子,满含探究欲望的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晗光。“小子,”剑灵倏忽间咬牙切齿地现身警告,“你要是敢拿晗光去剁菜,吾就招雷把你劈成堆焦炭!” “禺期你别瞎担心了,师父最多拿晗光去削木头,剁菜用晗光也太不方便了……” “你说什么!晗光乃上古神剑,竟被你们师徒二人如此糟蹋,你——”
谢衣眼见着乐无异被雷追着跑了一刻钟,这才愉快的从袖子里掏出只偃甲鸟,想了想,却又把它塞了回去,仰头望着被晚霞染红的那一片血色残阳。 乐无异护着头顶有点焦的呆毛逃窜到自家师父身边时就看到了这么一幕,他顺着谢衣燃烧着火焰的深灰色视线远远望去,视野尽头出现了个小黑点,飞速靠近,嘎吱嘎吱的声音同时传来。 那好像是……师父的偃甲鸟?
谢衣伸手将折叠的信纸展开,沉默了片刻。 乐无异试探性地推了推对方的肩膀。“师父?”
“禺期前辈,”谢衣回过神来,安抚朝他笑了笑,又对着不远处的剑灵出声道,“若无昭明剑身,借晗光剑身,置昭明剑心于其内,可否发挥昭明之力?” 禺期皱着眉打量着他。 “此法尚可行。不过,晗光毕竟已有剑灵,昭明剑心与吾同置晗光,恐怕最多不过三日时间。况且来说,你当真有昭明剑心的线索?”
谢衣手上的信笺被他无意识翻转的飞快,灵巧的像只展翅欲飞的纸鹤,乐无异眼珠盯着不放,心想师父不愧是师父,就算走神也颇具一代空前绝后大偃师的风采。 “……无异?” “啊师父我在!” 谢衣拽了把徒弟头顶略焦的呆毛,心满意足。“快准备回流月城的传送法术。” 乐无异扶了扶呆毛,欢快地应了声,临到头又忍不住苦着张脸,那传送法术的咒决也未免太长了些,又拗口又晦涩,然而这次还没等他抱怨出声,就听到禺期冷不丁地狐疑道:“谢姓小子,方才吾就想问了,一路上你从未用过法术,就连偃甲也是指导那小子做的,更逞论用传送术下界时也是宁愿费心费力的教他。与其这般费事,为何不干脆自己动手?”
谢衣顿了顿,收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霎时间郑重回道。 “这自然是因为——你猜。” 乐无异:“……” 禺期:“……”
乐无异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在禺期忍不住出手雷劈在自家师父头上之前正确且完整的念对了传送法决,避免了一场血案。
传送地点是破军祭司殿,这里已荒芜许久,却也并无尘霾。 谢偃正等着他们。
目光交错间,谢衣朝对方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竟是如同久未相见的好友一般。
“小曦小姐刚醒,此时大祭司应正在照料他,”谢偃娓娓道来,语调温和,目光继而沉稳地落在了乐无异身上,“无异,你可是把传送法术记熟了?” 这声音熟悉中带了几分威严,乐无异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呆毛精神的立着,回道:“记熟了。” 谢偃又是微微一笑。 “你可还愿认我这个师父?”
“师父这是什么话!师父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不惧偃甲身份,真心实意地认他为师,他收的徒弟,也并未辱没谢衣的名讳。 谢偃想,难得生出了几分快慰之情,也不再踌躇,神情肃然地正经道:“既然如此,为师有一事想托付给你。我于静水湖中存放了件偃甲,名为苍穹之冕,希望你能取来。” 乐无异顿时松了口气。 “没问题!”他元气满满道,拍了拍胸脯,“这简单,我两个时辰内就能取回来,包在我身上吧!” “还有一事。”谢衣笑着插嘴道,眼底盈满了活跃着的光火。
“哎?”真人师父又要捉弄他?
“这次不逗你,”谢衣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松松敞开手,“借晗光剑一用。” 乐无异动作一顿。 他人虽然乐观活泼,然而身为偃师,仍旧比常人心细得多,几个瞬息间就抓住了谢衣话语中的重点,联想之前关于昭明剑心时谢衣种种反常行径,忍不住产生了些微的怀疑之情。 “师父……”他站住不动,晗光就在掌心,暖意自手心发散,却怎么也蔓延不到心脏,琥珀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支开?” 原本师父发令,徒弟岂有不遵从之理,可是……
“傻徒儿,”谢偃伸手摸了摸徒弟蓬蓬松松的头发,柔声道,“不过两个时辰罢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话语如一剂强心剂注入五脏六腑,乐无异放下心来,重重点头应声,又对禺期嘱咐了两句,把晗光交给了谢衣。
破军祭司殿并不算空阔,比之大祭司殿自然远远不如,殿内又堆积满了各式各样的偃甲,窗外天寒地冻,枯萎的植株僵直着躯体,散发着死气。 谢衣凝视着谢偃身上纹着金叶的绿白衣裳,和眉目如画的模样,隔了会儿,笑着摇摇头,“你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 “过奖,”谢偃慢悠悠道,“你也是。”
一旁的剑灵脸色都青了,没见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夸奖彼此穿衣服好看的!
“我替你梳个头发吧。”谢衣又道,“编两条辫子。” 谢偃自然不会反对,原本以为这二人必有所图的禺期就这么被晾到了一边,眼见着谢衣灵巧的手指在散开的黑发上翻飞,两条细细的麻花辫便逐渐显现出来,接着又是两条,被他用发箍仔细固定好,分出两缕乌发轻柔搁在脖颈两侧。做完这些后,谢衣才后退了一步,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发现果然和自己分毫不差。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天寒地冻,风卷携着蜷曲枯萎的落叶,茫茫天地间,竟难以寻出半丝半毫的生机。 谢偃静静的与谢衣对望。 恰如镜中倒影,水中幻象,除了衣服,就连眼底含着生气的笑意都分毫不差。
“昭明……”谢衣忽的开口,顿了顿,“此事过后,你千万保重,照顾好师尊。乐无异是个好弟子,你……也保重。” 谢偃不答。 “你已知晓?”他反问。 “若无昭明之力,我又何来机会重返这世间,”谢衣道,坦坦荡荡,“虽不知为何,然而此时昭明之力已经开始散逸,我们二人皆不能再用灵力,若再不及时取出,你我皆无存活机会,我原本就是意外来此,如今也不过是回到原处而已。倒不如干脆些,早点取出昭明剑心助师尊一臂之力。” 谢偃又静默了会儿。 “回到哪儿?”他问。
“神农祭典之时吧。”谢衣喃喃说。“也不知……”
没等他话说完,脸色倏忽一变,一只无瑕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晗光剑上,而它的主人正闭阖双目,早应失踪的无影无踪的灵力刹那间迸裂在剑与人之间,淡金色的弧光隔绝了两人,庞大的灵力自谢偃为中心四散射开,连禺期都不免被逼退了几步。 “这——!” “住手!”谢衣猛然厉声喝道,力气却开始逐渐流失,震惊之色还未来得及从脸上撤下,就不受控制地软下身体,即便如此仍旧竭力试图挣扎着,眼角滚烫一片。谢偃余留下的另一只手遏制在他手腕上,指尖发热,温柔而决意的将另外半截昭明剑心寸寸取出,直至并和到他一人身上,再向晗光徐徐推进。
雪虐风饕,天地间透骨的奇寒被殿中取暖偃甲驱散,禺期僵立在一边,似乎想要阻止,然而也终究没有阻止。 “——你们在做什么?!”即时折返的沈夜一进殿就看到骇人的一幕,脸色一变就要施术阻止。谢偃此时抬头眼见他踏入殿来,却是微微一笑。 “若有机会,”他温声道,叹惋之意溢于言表,“还望能与大祭司共饮一杯才是。”
沈夜动作滞涩下来。 “师尊!快!将他隔开!若再不停下——”
“若是你我之中只能留下一人,”谢偃说,罔顾创造他之人的阻止,空闲的那只手轻柔从谢衣手腕上松开,如一块暖玉温温擦在他脸颊上,“留下的自然应当是谢衣。抱歉。” “师尊!”谢衣急急扭头,望向沈夜眼底带着祈求,这一声却是近乎嘶哑了,“快!不能——” 他话音卡到一半,却仿佛被人截断似的消散了。 殿中一片空旷。
灵力再不复绽现,昙花一瞬,已是风雪骤收。禺期虚虚浮在泛起荧光的晗光剑上空,望着谢衣半响,欲言又止。 恍然隔了一会儿,谢衣才闭上眼睛,灵力重又遍布身体经络,透明的泪水自脸颊上一路下滑,直到啪嗒落在地上,敲击出无可回寰的一声绝音。
沈夜法术凝在了指尖,然而最终随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灵气彻底消泯无踪,他矗在原处,手重新垂了下去,慢慢握成拳。
“学什么不好学师尊的坏习惯,乱摸别人的脸,”谢衣死死攥着那只毫无反应手,似乎想勉强一笑,余音在空旷大殿中声线颤抖,哽咽之意再无掩饰,“……回来,阿偃。”
那一声竭尽嘶哑哀痛,竟是能让人心底一颤。 禺期犹豫再三,还是抱臂出言道:“按你小子方才所说,他不过是去另一个时空罢了,这副他断了气的模样又是何必?” 这安慰人的话和沈夜相比恐怕也不逞多让了。
谢衣不理他,攥着对方的手不放,然而须臾过后,那只修长的手猛然反制住了他!
“初七,”沈夜率先开口,声线稳稳地传入耳中,带着几分冷意,“是你吗?” 谢衣一怔,被这一声提醒地松开了手。 手的主人却只是沉默。
“初七?”沈夜语调微抬。 “………………是的,主人。”初七低声应道,想站起身,却猛地摇晃了一下,栽倒下去之前沈夜和谢衣二人同时拽住了他。 “跟本座回去。”沈夜冷声道,打量了这二人片刻,淡淡道,“没有命令,不得私自外出。谢衣,你也一样。” 谢衣不吭声,初七也没吭声。 “回去把你们两的衣服都换了!”
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都穿的什么衣服!
不见的不过是个偃甲人,沈夜又按捺不住地想,一个偃甲人罢了。 何必在意。 又何须在意。 他伸手拽过初七瘦削有力的肩头,见他难以支撑,便瞥了谢衣一眼,后者颤了颤,松开了手。沈夜便径直带着他瞬移回寝殿,重新扔回了床上。初七顺从的沉默占据了床铺的角落,一言不发,与以往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同。
“若是有哪里不适,尽酢貊来,本座留你还有用途。”沈夜道,言语中仿佛隐约带了几分试探之意,又存了些掩饰不了的森然的杀伐决断,“风琊比砺婴还耐不住性子,既已萌生反意,本座明日便派他去无言伽蓝,届时你若能动,就替本座除了他。” 初七仍是不说话。 “怎么,不乐意?” “…………没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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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在静水湖寻了没多久就找到了架子上的偃甲盒。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名字却起的很是……具有偃师风格,他看了一会儿,刚打算收起来拿回去给师父们,困意却不由自主的出现,瞌睡虫瞬间打倒了他。
乐无异睡前唯一的念头就是: ——糟了又被师父黑了!
好容易等着看完了一百年前的往事,心焦万分的乐无异已然猜到他两个师父之间必然有一个,或者干脆俩都出事了,抓着苍穹之冕以最快的速度念完了传送咒,语速快到一度差点咬到舌头,随即熟门熟路地跑向破军祭司殿。 然而谢衣不在,晗光也不在。
乐无异本以为谢衣又被太师父捉去了,气喘吁吁地偷溜进大祭司殿,却发现沈夜也不在。偃甲师父、初七都不在。
不不不,不能说光是他们不在,连那几个高阶祭司也都不在,整座城里原本就荒凉空阔,如今更是凄冷荒芜,找不到半点人气,只偶尔有低阶祭司经过,沉默的一言不发。 他们都去哪儿了? 乐无异火烧眉毛似的在流月城几个认识的大殿里乱窜,却又谨慎地没惊扰到任何人,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熟知的人。
按先前禺期所说,昭明剑心可在晗光中放置三日。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若是想做些什么,三日已经是绰绰有余。
“师父……” 刻意撇开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乐无异盘膝坐在空荡荡的破军祭司殿中,褐色的马尾辫挨在背上,抬眼望着寒冷的石砖,不自觉地摸出了当年偃甲谢衣所赠给他的偃甲鸟。 它乖顺地躺在手心,火玉所制的心脏也难以传递出丝毫的暖意。
——咔哒。
“谁?!”乐无异警觉道。 细微的声响逐渐加重,殿外的阴影构成了个古怪的形状,木头和金属共同制成的轮椅上方坐着一个他之前见过的男人。满头白发,戴着眼罩。 好像是那个什么……七杀……祭司? 叫瞳的那个?
“那个……”见到熟人,乐无异顿时放松了些,挠挠头道,“你是来找师父的吗?不过恐怕是白跑一趟了,他不在。” “无言伽蓝潜入了个新天罡,”来人淡淡道,“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乐无异在脑子里反应了好几秒。 无言伽蓝,那不是之前得知闻人师父失踪的地方吗?那个新天罡难道是在说——
“闻人?!”他唰的站了起来,急切地向前了好几步,已然是顾不及这人是否是师父的熟人了,“她一定是去找她师父的,你把她怎么了?!” 戴着面罩的古怪男人规律性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不紧不慢的,目光冷淡如水,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探究。 “你很在意她?”
“当然!”
“噢,”瞳点点头,“那若是她和你师父,你只能救一个,你打算救谁?” 乐无异猝然之下难掩惊愕之色,原本就涌在心头的情绪瞬间上翻,如附骨之疽般的寒冷倏然上溯,伴随剧烈的不安共同袭来,他脸色发白,一时间竟是倒退了半步。
“对了,就算你现在去救,也救不了你的两个师父了,毕竟已经死了一个了。”来人轻描淡写地说,遥遥俯视着他,白发泛着冷光,“那个女天罡倒是也很有几分胆识,可惜,她要找的人已经成为十一了。她如今亦是深陷囫囵……” “住口——!”
瞳果然住口了。 然而不过片刻,他望着乐无异紧攥着的拳和咬紧的牙关,慢悠悠的再度开口。 “怎么,有答案了?”
凄冷的寒风透过窗棂,扫进空空荡荡的大殿当中,带来刺骨的冷意。 “……你很奇怪,”乐无异并未回答,而是深深地注视对方,自言自语似的,镇定的不同寻常,“师父他们特意将我支开,必然是因为流月城中出了什么变故,以太师父对师父的在意程度,绝不可能坐视不管,即便他当真不理会,亦不会对各殿中的高阶祭司同时熟视无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知道这件事,并且他也同样被某些事缠身,无暇脱身。而你,折回来或许是为了找一件重要的东西,但若仅仅如此,也不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瞳挑了挑眉,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停顿了下来。 “哦?”他说,“那你又有何高见?”
先前的焦虑惊惶从点燃的火化作了灰烬,余热在心脏处随着心跳搏动,一跳,又一跳。 乐无异深吸了口气。 “是不是——师父的意思?”他低声问,语调不稳,“师父想让我去救闻人,无言伽蓝在下界,对不对?你们——”
城已经空了。 谢衣曾和他提到过心魔之事,寥寥几句,却让他清晰的明白对流月城而言,昭明是多么迫切需要的存在。而现在有了昭明,城中大半部分的人都已经消失,现在连他都打算支走去下界,所求之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一眼看出来。
“如果真的能杀死心魔,流月城会怎么样?”
“心魔栖息于矩木之上,要杀它,自然要先斩断矩木,流月城全城倚仗矩木才得以支撑至现在,若是没了矩木……自然只有坍塌坠毁一途。”瞳答道,饶有所思。
殉城。 原来他们都早已打定了这个主意?
不!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的发生! “师父他们在哪儿?”乐无异攥紧拳,神色还算冷静,琥珀色的眼底却几近迫切了,“你——晗光剑主是我,若是非我持剑,禺期自然会阻拦一二,你们不知道吗?!” 瞳点点头。 “这么说,你是打算选谢衣了?”他淡漠地问。
“不,”乐无异深吸了口气,稳稳逼近一步,脚步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无疑:“……从来都没有这个选项,对不对?我不知道你对闻人的师父曾经做过什么,但是无论是什么,以师父的性格,在得知闻人之师的事情后,必定会借机寻你处理这件事。即便没有,也绝无可能利用此事来逼迫我。”
白发的七杀祭司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注视他。 殿中阴冷,寒意从无数看不见的缝隙中穿透袭来,瞳隔了一会儿,才旋过轮椅,背对着褐发的少年,淡淡道。 “出门左拐直走,穿过寂静之间,就是矩木核心之处。你若是有心……”
话音还未落,匆匆的脚步声就伴随着一声急遂的道谢声风似的席卷而去。
“你不去?” 大厅中被光笼罩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阴影,有人踏了进来,身上的金属配饰发出悦耳的叮当响声,语气仿若这漫漫寒冬之中生长的一朵暗藏傲骨而竭力绽放的花。 “有谢衣在,自然不会让他有丝毫损伤,下界后族人还需得与下界之人周旋,我自当为阿夜扫清一切障碍,安置好族人,再回来陪他。”
“你知道?”瞳转过轮椅,打量了华月一眼。
后者逆着光,摇了摇头。 “自然知道。只是,你不也是……?他是流月城大祭司……而我是廉贞祭司,自当与流月城城共存亡。”
瞳嗯了一声,不再开口,直至华月转身离开之后,他身后的阴影处再度出现了一个罩着黄金面具的祭司,不似普通祭司的恭敬惧怕,而是略带好奇地问道:“——瞳大人,您是否也要去下界?” “不了,你随华月一起去吧。对上砺婴,阿夜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哪怕谢衣和乐无异在尚且存疑,保险起见,我去大约能帮上一二。” “可是——” “去吧,好好去看看这广袤河山,若天意垂怜,也或许我能亲眼看上一眼。”
余音在殿中回荡,十二已然退下,瞳将手按在了眼罩上,稍稍顿了顿。 他天生的妖瞳,终有能派上用场的一日。
寂静之间颇为广阔,草木具有颓败枯萎之象,乐无异来不及细看,只察觉出一路上已再无多余之人,心下焦虑万分。 他早该想到的! 事到临头只能一路拔足狂奔,乐无异简直对唯独学了下界和流月城的传送法术而未借机研习其他一事生出了几分悔意,尤其是在快靠近时远远就听见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心脏更是咯噔一声。
恢弘的法术交汇光芒远远亮起,耀眼而冰冷的金色间混杂照射在大地之间,掺杂着些许染满生机的绿意,属于两个人的灵力庞大的难以置信。 乐无异脸色一僵,好歹还是跑了过去,一抬眼就远远看到谢衣吃力正举着晗光剑护在沈夜身前不远处,一个纵跃狠狠刺进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之中,晗光剑上光芒愈胜,却显得极不稳定,因操纵其人并非晗光剑主,也直看得人心惊胆战。 沈夜手中持了把链剑,远远与那团黑影缠斗,初七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是负了重伤,伏在一边没有动弹。沈夜难得不再是一身黑,而是与其相反的纯白,周围灵气波动剧烈的惊天裂地,乐无异勉强靠进了战场边缘,敏锐地注意到了霸气侧漏的太师父头顶似乎有什么正在晃悠,忍不住分神多看了一眼。
“谢衣——!”
一声怒喝迅速扯回了乐无异的注意,他脸色一僵,眼见那边谢衣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嘴唇抿紧,惨白的脸上已是泄出几缕血迹,目光涣散,持剑的手几乎从晗光上滑落下来! “小子坚持住!”禺期急促道。 然而这时候谢衣已经听不见什么了。 “什么……竟然……!” 在他手滑下来之前,那团黑影却像是骤然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剧烈颤动了起来,甫一传送至此处就掀开眼罩的瞳重新捂住右眼,遮住了他杀伤力惊人的妖瞳。
“乐无异!” 沈夜扭头怒不可遏地斥道。
乐无异连思考都来不及,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谢衣,略带颤抖手直接按在了师父手上,与他一并持剑,又在同一秒不可思议的稳定了下来,连疯狂蹦跳的心脏都恢复了平常的速率。他将温暖置于冰凉一片的手背之上,与谢衣携手并立,竭尽全力地刺了进去!
“你们……!呵呵呵呵呵……当真是……好得很…………”
乐无异不言不语,琥珀色的眼底难得不再存着一点儿善意和温暖,而是毫不犹豫地加重了力道,眼角忽的瞥见谢衣失了血色的脸庞上喃喃低语了一句什么。 晗光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昭明剑心的微光自上面逐渐浮散,禺期舒了口气,瞪了乐无异一眼,哼了一声就消失了。沈夜返身弯腰查看初七伤势,后者虚弱以极,安静靠在沈夜怀中,闭阖着眼睛。
崩裂的声音开始自脚下传来,细碎的小石块开始从拱顶砸落,没了矩木支撑,这座城已是离坍塌不远。 乐无异二话不说就发动了去下界的传送法术。 ——不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让师父殉城的!!
“主人……” 靠在沈夜身上的初七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嗯,本座在此处。” 初七睁开深灰色的眼睛望着沈夜,右眼眼角下的魔纹斐然,唇边却慢慢漾起一个小小的、却不容忽视的笑意。 “我知道,师尊。”
他说,在沈夜惊愕的目光下,两个人的脚下骤然亮起了传送阵的光芒,剧烈的光辉在下一瞬笼罩了两个人的身影。 被遗留下来的瞳:“……” 眼看着人都走光了,于是他也发动了传送术。
皆大欢喜。
【2.0番外 固所愿也】
谢偃神思收拢,鼻尖嗅到些许潮意,耳边亦是轰隆崩裂声不绝于耳,倏然睁眼,却见周围光线黑暗,巨大的落石自头顶猛然砸下,他伸手想以舜华之胄阻挡,却发现灵气完全无法聚拢。 一时间脑中思绪翩飞,却也无法,只得闭目等死。
然而待到大石落下,周围反而寂静了些,谢偃重又睁开眼,面上罕见露出几分茫然。
他抬头望去,周围漆黑一片,不远处中央有光,勉强照亮了一切,那仿佛是墓室的制式,再低头,也没感受到半点疼痛,指尖半透明似的,泛着微微的光。 他这是……死了吗?
怎会? 先前谢衣分明大约会回到神农祭典时,可……
残垣遍地,轰鸣的建筑倒塌声连绵不断,一股莫名的滋味引得他忽然慢慢转过身,视线霎时顿住了。 那是个穿着镶金边黑衣的暗杀者。
他正倚靠在冰冷的门边,身躯已有溃散之象,呼吸也仅在一线之间,昭明的光芒在他周身明灭,连带着一些颜色柔和的淡色光求萦绕在周围。
那是,初七。
“怎么会……”谢偃晃神一瞬,继而快步走到那人面前,难以遏制颤抖的手指尖擦过那些柔和的光球,浑身忽然无法控制的一震。 那是…… ——“师尊,我们怎能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来交换一线渺茫希望?!” ——“此生未尝虚掷一日,余心已足,无复怨怼。所愧疚者……余力绵薄,终究难以回报故人之挚情,恩师之错爱。这数十年人世嬉游……实在太短,太短了……” ——“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谢衣? ——“主人说过,无谓的好奇只会令利刃变钝。” ——“是的,主人。” ——“属下甘愿侍奉主人左右,成为主人的利剑与护盾,属下绝不会背弃主人。” 初七?怎会如此,这些究竟是……
谢偃收拢起手指,亲眼见到那些光球化作一幕幕熟悉而陌生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飞驰,他回首望向还在震动不止的拱顶,忽然意识到了他正身处何处。 这里不是流月城,亦不是神农祭典之时。 这里,大约是初七身陨之地,应当是叫神女墓罢。谢偃抿住唇,凝起眉间,有些惶急地伸出手,轻轻拢住又一个光球。
——“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当年,谢衣重伤垂死,被送回流月城,却告回天乏术,最终只得以偃甲和蛊虫续命至今。所以……你说,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在哪里?” ——“……再见了……这一次,大约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紧接着是又一个光球。
——墓顶坍塌,昭明剑心受到莫名的指引,朝濒死的傀儡人飞去。
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愿望?呵,若是能够…… 若是能够……回到最初。
剑心嗡嗡鸣响,一缕虚影自重伤的傀儡人身上被引开,期间光影溃散,无数记忆被强行拉扯停留在原地,那人似乎想挽留,然而终究还是无力消散在了剑心的愈胜的光芒之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无数纷杂的思绪瞬间并拢,如剑般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谢偃长舒一口气,一时间万千话语凝结在心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阖目靠在门边的人眼角魔纹仿若血泪,神色却有种无知无觉、空茫一片的宁静。 在这片即将彻底坍塌神女墓中,谢偃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角停在初七身侧,许久,他才弯下腰来,似乎想笑,然而却连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细微刺痛一样,闭了闭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是我回来了。” 他说。
那时他见一贯果决谢衣回答之时居然带了几分犹豫不定,便知连谢衣自己本身都没有什么把握能回到神农祭典之时,甚至是半点把握也无,当下便下定了决心。 他要他,好好活着。 原本他以为或许会碰上其他难以知晓的危机,却不料……
那人从一开始便不是谢衣。 或者说,他是谢衣,又不仅仅是谢衣。 不知是何等力量将原本应魂销于此的初七带回了捐毒一夜之前,然而同样源于那股未知的力量,将属于初七的大部分记忆,和属于谢衣的一部分记忆,都撕扯残留在了原地。
“谢衣……” 谢偃若有似无地叹息,身后轰隆的声响已经接近尾声。
“谢衣之愿,即在下之愿。”
他的手覆在傀儡人即将彻底湮灭的冰凉手背之上,忽的微微一笑,目光中潜藏着万千流转的月华,直至对方呼吸彻底消失,化作无数微弱的光点,再不留半点痕迹。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他会替他在黄泉路上等一个人,去替那人遮蔽这漫天刺骨风雨,随行黄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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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还有人想看4.0番外么。 虽然4.0的真的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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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7, 2014 16:52:23 GMT 8
【沈4.0+全员番外 后续(上)】
龙兵屿是个极为美好的地方,温暖如春,草木繁盛,比之流月城气候不知怡人多少。 然而沈夜依然怒意盎然。
这种恼火在看到之前他明晃晃命令初七杀死的风琊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时达到了巅峰。
“主人并未明令处死祭司,”初七飞快地解释,倚在他肩头,一只胳膊软软的耷在一边,烟灰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眼底似乎蕴含着微微而难以捉摸的笑意,“何况他虽有所异动,终究什么都未做,蝼蚁尚且偷生,还望师尊……手下留情。” 蝼蚁尚且偷生? 师尊?
沈夜眉间飞叉的燕尾眉挑高,露出一张饱含讥诮嘲讽意味的冷笑。他没松手,只是抱着初七维持着他大祭司的威严,慢慢走进殿内,把初七放在了床上。 “——这么说,你想起来了,谢衣?” 现在是打算休养好了之后再和他算总账,再度与他拔刃相见,亦或是再度叛逃?那又何必再费事用传送阵?
一身黑色镶金边杀手服的人没什么力气的躺在床上望着他,衣角血迹斑斑,眉目间流转着望之难忘的流光,然而偏偏,神情依旧是他百年间再熟知不过的淡漠。 “主人何出此言?”
沈夜动作一滞。 “初七?”他问。
“是的,主人。” 沈夜松开的手掌逐渐握紧,经络间流窜着滚烫气息逼迫他呼吸滞涩了会儿,足足隔了一刻钟,他才慢慢地、轻声地说。 “……谢衣?”
而那人温顺地望着他,依旧应答了。 “弟子在,师尊。”
这算什么?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之前灵力耗尽不必多说,这声应答更像是闷闷的钟声嗡然回响,让沈夜心脏处仿佛被一枝藤蔓细细密密的缠住,不痛,却难耐的紧。 他原本应一振袖转身离开,应开口质问,对上对方烟灰色的眼眸时,却终究只是闭了闭眼睛,停驻原地,某个念头逐渐在他被雨夜彻底浇冷冰冻的心脏中微微松动。 是谢衣……也是,初七。 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初七。
“尊上?” 瞳的声音幽幽传来。
“七杀祭司何故来此。”沈夜猛然回神,头都没回冷冷道。
“方才我见初七的蛊虫已是濒死之状,故来查看,现在看来,许是没必要了。”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既然你都不准备让他活了,那我还操心什么,再见。
“瞳!”
“嗯?大祭司还有事吩咐?”瞳报了之前在矩木间被独自一人抛下之仇,这才收起玩笑的意思,正经禀报道:“你若还想他活,就先离开罢。华月恐怕仍在城中寻找你……” “什么?” 城已几近坍塌,她回去做什么? “她原本以为你已打算殉城,她的性子你如何不明白?必然是回去寻你了,若再不去,恐怕……若是你担忧他,自有我在,不必担心。” 沈夜匆匆一瞥床上那人的脸,尚且算得上无事,眉间蹙起,事出从急,也终于还是转身离去了。
瞳抬了抬手,一只色泽艳丽的赤红色蛊虫从他指尖慢腾腾的爬出,钻入了床上之人的皮肤之中,那人脸颊上痛苦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如常。 “都想起来了?”瞳问,一面将他衣襟扯开,灵力凝成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划开肌肤,精准地刺了下去,一面淡淡道,“凤凰蛊,可生肌骨,活死人,用在你如今的傀儡之身上,也算得上浪费了吧。”
那人仰着头,竭力遏制着躯体下意识的反应,疼痛弥漫在眉梢眼角,却忽的慢慢一笑,洒脱之意噙在唇边,衬得眼角魔纹鲜艳数分。 “只要是师尊的愿望……还得多谢你才是。”
瞳简单的取出几个破损严重的偃甲零件,从容不迫的一一换上,缝合好伤口,忽的抬起头,遥遥望见不远处一枝海棠垂在窗前,灼灼盛放,生机勃勃,合着温暖的淡金光芒,恍若梦境。 侥得上天垂怜,已是幸甚至哉。 瞳想,他们这早已被神灵遗弃的一族,也终究被眷顾了一次。
“不必,”于是他也终于回应道,顿了一顿,“……这蛊用在你身上,也算不得浪费。”
【沈4.0+全员番外 后续(下)】
烈山部人虽多迁于龙兵屿中,然而终究建设时日尚浅,百废待兴,未经捐毒,沈夜也从未下令过撤销破军祭司一职,谢衣重现族中时,颇引起了一番骚动,然而也终究平息下来。 于是人们常常能看到时隔百年都影踪全无的破军祭司跟在大祭司身后亦步亦趋。
沈夜常常想打发他,然而那人也十分识相,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涂抹偃甲图谱,每每感受到他的目光时才会第一时间抬头,目光沉静柔和,仿佛有暗暗的光。 殿中阴蔽,偶有神血灼烧之时,痛楚亦是十分难捱,然而百余年间,他也逐渐学会了习惯这种滔天烈火似的痛苦。
只是总会有人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不断的重复施咒以求平息哪怕半分的疼痛,一遍又一遍,直至灵力彻底消耗殆尽。
沈夜反手握住对方,手背因过度用力而凸出些许青筋,微微一颤,平息下刚刚翻涌的滋味,闭了闭眼睛。 他没有问你恨我吗,你恨不恨我,或者你是否恨过我。 只有对他,他不会问。 怎么可能不恨?
兵刃交戈,抹去最初的念想和坚持,摧毁信念。 “……谢衣。”
“师尊?” 滑落的衣裳仍是过往破军祭司的制式,边缘的金色叶纹折出灿然的光,那人似乎顿了顿,随即释然似的放松下来,沉默而温顺,是百年间再熟悉不过的静默。 沈夜俯下身,将那人压制在臂弯间,直至对方的脊背贴在冰凉光滑的案桌上,配饰叮咚作响,他伸手扫落了几卷书卷,呼吸沉沉。
掀开衣襟,再扯开衣带,裸露在外的胸膛在心口处还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有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微凉的呼吸喷洒在过于滚烫的胸口,沈夜缓缓伸出手,发箍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滚了几滚,黑发随之散开。 初七在百年间早已对这类性事再熟悉不过,哪怕是恢复记忆了之后,动作幅度变动的也几乎不存在。 沈夜沾了脂膏,停顿数秒,有心想放柔动作,然而指尖在触及到滚烫的一处时,仍是忍不住推得更深了些,直至身下之人轻微一颤。
“为何不出声?”沈夜道,手耐心而细致的扩展着。
“主人想听什么?” 这话哪里有初七时半分的乖巧,直接又坦荡,噎的人毫无反驳的机会。
沈夜脸上窜过一丝恼火,猛地低下头,牢牢咬住了那人的喉结,恰如猛兽咬住猎物最脆弱的要害脖颈,宣告主权。 他缓缓沉下身,一点点进入对方。
血泪似的魔纹映入眼底,沈夜在潮湿又火热的空气中听见了那人的闷哼和小到难以察觉的呻吟声,隔了良久,才低下头,动作极轻地吻住对方。 他唯一的弟子、唯一的恋人和最忠诚的属下睁着眼睛,轻易能找到潜藏其中,活跃的恰如一尾灵动的鲤鱼的生机,紧接着潭水翻覆,其中一滴顺着殷红的魔纹滑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心。
他们两个同时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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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谢衣心思单一,执着于偃术,脾气也善变活泼,人前更是温柔正经,同人交谈时足以令对方如沐三月春风,恰如朝阳之光华,照耀在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上。 乐无异跟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呆毛摇曳,自从谢衣受伤便包了一日三餐,每天除了折腾偃甲房就是折腾防御偃甲,剩下来的时间……
就在折腾谢衣的偃甲躯体了。
偃师谢衣,不愧通天彻地大偃师之名,这具躯体仿若真人,触感、视觉、听觉、嗅觉均一如常人,找不到半点间隙破绽。
谢衣也往往注视着手心中属于自己的纹章,沉默不语。
开始乐无异总以为谢衣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偃甲而失落,抓耳挠腮地想安慰对方,后来渐渐察觉出目光中的怀念温存,这才惊觉他是为什么。 “师父,那什么,你不是说偃甲师父回去了么……或者要真那么想念偃甲师父的话,要不,我们再造一个?”
谢衣怔了一怔,释然似的笑了起来。 “傻徒儿,”他短暂停顿了片刻,终于摇头道,“……这世间何来第二个阿偃。”
古往今来,唯有偃师谢衣穷尽偃术之途,造出了另一个自己。 百年时光的沉淀淘洗,造就了那人温润如玉的灵魄。
乐无异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有些懵懂,却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谢衣抬眼遥望着天际那轮明月,眼见淡银色的辉光笼罩披拂在万物之上,略有些出神的微微伸出手。 月光温柔地吻着他的指尖。
END
好了完结撒花~\(≧▽≦)/~ 大家有缘再见!
经人提醒发现最后一段有水仙之嫌OJZ 修一下>3<
古往今来,唯有偃师谢衣穷尽偃术之途,造出了另一个自己。 百年时光的沉淀淘洗,造就了那人温润如玉的灵魄。
乐无异有些茫然,却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谢衣抬眼遥望着天际那轮明月,眼见淡银色的辉光笼罩披拂在万物之上,略有些出神的微微伸出手。 月光温柔地吻着他的指尖。 窸窸窣窣之间,有人凑到了他的颈侧。 谢衣感觉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挟着温度笼罩了自己,如同月光一般温暖的弧度。
“那个……师父?” “嗯?” “啾。”
乐无异刚刚主动了一下,现在呆毛左右摇晃着,月光下脸颊明显烧红,他避开对方惊诧的视线,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师父的手,琥珀色的眼底满是期翼。 “那个……师父,等龙兵屿防御偃甲做好之后,我们一起去捐毒好吗?”
“好。”
去那里帮助更多的人,将偃术之惠传遍这九州大地。 普泽众生。
真·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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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mmoon1 发表于 Aug 12, 2021 18:05:26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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