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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2:51:33 GMT 8
36&id=34763 楼主我可以申请将此文转载到沈夜论坛么?
№4 ☆☆☆= =于2014-03-23 22:11:2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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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这个论坛我自己打不开,作者请标:春分扑尔敏 虽然这是个马甲_(:з」∠)_
№6 ☆☆☆扑尔敏于2014-03-24 15:29:5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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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2:51:46 GMT 8
第一次发,大概是若干个文风不一定一致的短篇合集,会更新在同一个帖子里。 主夜初,初夜可能不太明显。 合集叫如梦所以第一篇叫如梦。第一篇还差一些没写完,先贴了,等过审再回来补全。没过那就算了。
一 如梦
自下界返回流月城,却没在沉思之间看见沈夜。 初七静静单膝跪在廊下等待。没有向主人复命之前,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不想去。 所料不错……此刻的主人正在陪伴他的妹妹。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望向远处广场上的神像。 下雨了。 又下雨了。北疆苦寒,流月城又高居其上,天气总不太好,时常便是落雨飘雪。明明几乎是神州大地最接近太阳的地方,却离温暖光明都那么遥远。 好在今日细雨如丝,绵绵密密,对城民来说,倒也不是太难忍受。 神农悲慈的面孔在濛濛细雨里如同罩上一层薄纱,如烟如雾,看不真切。 神殿里从未缺乏过日夜祈求的城民。可是,你们的神,还会理会你们吗?
初七不觉得祈神有什么不好。 人,尤其是无能无助、软弱的人,总要有点盼头,有点念想,才有活下去、迎接第二天朝阳的勇气。 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也常听到对方求饶求救,不是向他,而是向某个恐怕对方自己也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神明——老天爷、盘古大神、神农、人皇……总之,要有那么一个。哪怕那个挂在嘴边的名字,只是构成一句遗言。
但初七不可能去祈神。他和主神殿唯一的关联,就是身居高位的那个人。 初七自认没有什么愿望可以向神明诉说。何况,他的神,他的光,也从来不是神农。
初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一道鲜明的伤口,但没出什么血——一个没有心跳的人,同样也无血可流。也正因如此,他受伤后,很难依靠自己的灵力疗愈。 今天的任务对象实力强横,不好对付。虽然最后还是被初七一刀结果,他自己的手却也在战斗中受伤。刀剑挟带彼此灵力轰然相撞,力道反冲,震得人手臂发麻,虎口绽裂。对方亦是如此,鲜血迅速涌出染红剑柄,敌人本已精疲力竭,那一下几乎令他握不住武器。 然后,他就被初七杀了。对方怕死、怕痛。实力再强悍的人,若是心中有惧有畏,那便很难赢过初七了。 因为初七不怕。
初七的刀倒是没染什么血——除了最后掠过那人咽喉时,刀锋染上的一丝血线。他完成任务后,随便在下界找了条小溪,将武器清理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还是别把血腥带回流月城的好。——大概又做了多余的事。 他此刻有些为难。 如果可以,不想让主人看见手上的伤。但以主人的洞察力,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虽然主人不会说些什么,想来也从来不在乎。可就像不想带着血腥回城一样,他不想被看见。 如果我只是一样武器。即使我只是一样武器。我希望我是你最好的一柄刀。
初七正思量,沈夜回来了。 跟在沈夜身后的,还有华月。 初七是知道华月的。她是沈夜的得力助手之一。 不过华月不知道初七。 她每次来,初七都是按沈夜的命令,隐去身形,默默在柱子后待命。 这流月城里,除了沈夜和瞳,也没有谁知道初七了。
初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沈夜在华月面前也一向淡漠,而华月更是循规蹈矩,两人鲜见亲昵热络的时候。不过初七知道,沈夜待华月,和待他是不同的。 比如,看着华月,沈夜的眼神和看着自己时不同。 初七不太会形容。前者似乎带着点悲悯与怜惜。有时华月会对沈夜的决策提出异议,沈夜会驳回她的反对,但从不生气。甚至会在华月离去之后,长久地沉默,或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而看着自己时……初七觉得主人好像不太想看见自己。可能也不太想让自己看见他。 主人很少正视自己。他每每回来复命,都是在主人身后现身,这亦是出自沈夜的教导——那是他该在的位置,既隐蔽又可纵观全局;尤其,他不该出现在人前。既是最好的一柄刀,就该妥当藏好,不该轻易把示于人。 所以初七其实也没什么机会去探究主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只是想想也知道……一个只须服从,从来不需问为什么、也不需回答为什么的人——也许该说是似人——难道,还能期待得到什么关切珍重的目光么。
华月和沈夜说了一会儿话,就施礼告退了。初七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走向神殿出口,摇曳的绿色裙摆轻轻拂过青石地面,像一只纤细的蝴蝶。 沈夜回转身,好像没看见初七似的,向沉思之间走去,在和初七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下。 “你回来了。很好,看来,交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 “是的,主人。” “……”沈夜抬了抬脚,似乎想继续往前走,却又把脚收了回来,“你受伤了。” “……是的,主人。是属下无能。” “无能?无能还能杀了那么多人,那那些死人岂不是更加一无是处?本座悉心教导了你六十年,你还是如此无能,又岂非是本座的过错?” “属下一时失言,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失言?呵,你没有说错。你确实无能。” “……”——就知道会这样。“请主人责罚。” “罚你?”沈夜这才把遥遥投向神殿深处的目光收回,定格在初七的头顶。 “算了,你起来吧。” “是的,主人。” 沈夜继续往沉思之间走。初七就跟在他身后。 很奇妙……主人没有说“跟我来”,但初七能领会,自己是该继续跟随待命,还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
“把你的外衣脱下来。” 初七看着沈夜手里的针线,才发现外袍衣角有一处破损,大概是打斗时被对方剑气冲撞所致。 下意识回答:“我……我可以自己缝。”不不不,应该要说是的主人的,怎么又……僭越了。 “自己缝?就用你受伤的手?” 话说着,受伤的那只手突然被握住了。淡青色的光芒笼罩在伤口上。 沈夜身负神血之能,灵力沛然,加之法术高强,只消片刻,初七手上的伤口便已愈合大半,只留浅浅一道痕迹仍待自己长合,因之无血,远看倒像手上附着一张讥讽嘲笑的嘴。 哼。一股不知源头的烦闷心情涌上,立时松手转身,坐回自己那张宽大的椅子上,一扬手,把那针线包甩在初七身上:“行了,你自己缝吧。”语气倒还是那副稀疏平淡、波澜不惊的腔调。 “是的,主人。” “……” “属下告退。” 看得出沈夜心情不太好。虽然不确定是为什么。因为自己违逆了他的意思么?不让他缝衣服?……初七头一次觉得在主人面前难以自处。早知如此,该与过去一样,应是便好,何必唐突。真情实感,往往失言。
回了自己房间,把衣服脱下来补好,又忍不住细细看了下缝补处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唉,若要论针脚细密、走线流畅,自己真还是不如主人的手艺。
这之后几天,初七便没再见到沈夜。 这不算寻常。 沈夜派给初七的任务并不多,初七固然是沈夜最快最准的一把利刃,然而杀鸡焉用牛刀,大祭司所要处理的大部分事情,自然由华月和手下诸多祭司去完成。 况且流月城并不算大,就算按沈夜的吩咐,替他解决一些过去遗留下的障碍,总也是当夜便能返回主神殿,是故,初七平日里都是随侍沈夜左右,虽不是寸步不离,也不会离得太远。而沈夜除开偶有几次与七杀祭司密谈,也很少有什么事物避开初七。 我,绝不会背叛主人——初七是怀着这种信念跟随在沈夜身边的,可以说,主神殿内部诸多事务,少有初七不知情的,他既不觉得这是主人信任自己而自豪骄傲,也不因知晓太多而紧张苦恼。倘若别人来逼问,初七有自信绝不会泄露分毫;至于沈夜从不避忌他,初七却没有把握认定是出于信任。(大概只是不在乎吧。或者只是这六十余年来日日重复的某种逼迫与试探。) 那日沈夜把针线包丢给他,言辞间颇透漏些不快,却又语焉不详,令得初七犹疑不定,转日便不敢径自去往沈夜书房,而是呆在自己房中等待法术密令传唤。只是三四天过去,沈夜那边竟是毫无动静。初七甚为苦恼,如不是自己也通晓偃术,又熟知自己身体状况,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躯壳的哪个部位坏掉了,以至于连大祭司的传唤也接收不到。 怀疑不安情绪,最是容易坏人平和心境。初七困在屋内,想出去见见主人,又怕唐突僭越,干脆一门心思闭在门内,练起功来。
初七身在流月城中,暗夜潜行、深居简出,本来未曾见过什么摧人肝胆的雷霆风雨,他甚为信任自己手中的刀,对未来则漠不关心,恐怕就是矩木崩摧在他面前,除了保护好主人以外,他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 ——不过有一点初七不知道,这其实是沈夜对他颇为满意的地方。沈夜觉得,初七这样,大概叫“纯”。这感觉当然和……和多年前那个带着笑容与憧憬而投入自己门下的那人不同。那人也极纯,心思干净想法天真,时有妙想奇思,除了偃术,心无旁物,故而单纯,但也正因此,那人考虑问题一门心思,固执难改,构思虽然理想,而于现实却无半分妥协,最后举动更是可笑可恼,才令他失望至极。 但初七……初七大约不太同。初七是纯粹,沈夜把他生命里几乎其他所有东西都剥除干净,但初七从来也不问,不要求,不在乎,不问为什么,也不回答他为什么。这点……倒是省心。 初七跟在他身边许久、太久,久到哪怕无只言片语,靠着气息眼神也能明白他的命令指示。大概是彼此长年面对养成的习惯。沈夜从不信人与人间会有全然心意相通者,况且别人有,他沈夜也未必会有,自己早就走在一条不归路上,所思所谋皆殚精竭虑,为世人所不容,如果上天对他、对烈山部还留有什么眷佑,怕也早就收回了。就算有……沈夜也情愿没有。 初七跟在他身边,事事皆有所了解,虽初七少与人接触,可说是不通人情,但他为人聪颖,过去……过去那么强烈的打击,也没有磨灭他的天资,沈夜相信,如果让现在的初七去做那些祭司正在做的事,他只会做得更好。但是,没有必要,不是么?沈夜不关心初七是怎么想的。初七也不会说。 最初的时候,沈夜还时常在与人商谈完毕后,下意识的问一句:“初七,你怎么看?”但很快便觉失言。初七为人知趣,尤能辨明何时进何时退,听他这样问,心下也知沈夜其实不在乎答案,这些事更不是他能插手的,便也只是听着,从来不说。这许多年,除了“是的主人”和“属下知错”,沈夜几乎不曾听过初七说过其他什么字句。哦,最近多了一句,“我自己能缝”。嗤。
“紫薇尊上,这便是本月祭典的流程。” 自上古时起,流月城烈山部族便是真正的神裔,受诸多上神古仙之教养庇佑,虽然这数千年间,这座孤城怕是早被远走的上神所遗忘,烈山部人虔诚的信仰与追随却是一丝也未曾淡化。 沈夜幼时也曾笃信上神的回归,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一处,甚至期待过成为穿着金边白袍、手举法杖的祭司,主持祭典。直到沧溟病体垂危,到那个走投无路、求告无门的雨夜,到自己兄妹二人离开矩木、宛若死而复生的一遭,他才真正意识到再没有什么神明庇护。 但每月祭典还是要进行的。这是大祭司之责。对城民来说,等待与信仰,皆是忍受病痛灾厄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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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2:52:15 GMT 8
“你做事从来谨慎,我很放心。原本每月例行的祭典也没什么可过问的,只是这次要由明川负责主持,而他之前从未接手过祭典事宜,有劳你多指点他了。” 华月施了一礼,道:“这本是属下职责所在。明川其人也算朴拙勤恳,属下未感辛劳。” “嗯。明川过去办事尚算得力,如无意外,本座会考虑在今年结束前拔擢他。” “如此甚好,时常分派人手去往下界,若与下界冲突又易有人员耗损,故而神殿人力一向紧缺,也是该提拔一些高阶祭司了。” “对了,日前我曾向尊上提及的那桩事…尊上当时曾说会另外派人前去处理,却不知尊上派了谁去?那人并不很好对付,但我却未发现有与之实力相当的祭司离开神殿处理此事。” “本座派出去的人,自然有他的本事能毫无疏漏;任务完成便好,至于是谁,这重要么?” “既然尊上不想说,属下不问就是了。” 沈夜看了看华月,他们认识这许多年,华月一直是这幅沉静如水的模样,为人温和体贴,对自己更是百分百的信任,就算对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认同之处,也只会柔声劝告;而但凡沈夜下定决心、绝不改变的事情,她也一定会尽力辅佐,既不追问、更不犹疑。如果她不是流月城的廉贞祭司,像她这样举止娴雅而内心坚强的女子,大概能有一段十分幸福的生活,甚至是美满姻缘。不过,这世上从没有如果。现今这一切,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思及此,沈夜不禁放柔了声音,问她:“月儿,你还有什么事么?” “阿夜,我只是在想,希望你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埋在心里。你承担的、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一个人固然应该保有自己的秘密,如果心事太重、思虑过多,还是说出来得好。我,还有瞳,我们都会尽力辅助你。” “你想多了。月儿,我没事。大计未成,本座不会有事。” “……唉……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属下还有事情要忙,先行告退。正如尊上所言,大局未定,大计未成,前路尚远,还请尊上务必保重自己。” “你去忙吧。”
目送华月离开,沈夜这才有空想一想那个“毫无疏漏”的人来。 初七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这有点奇怪。 他平日都是定时定点来沉思之间待命随侍,即使沈夜离开神殿,他也会静立在书房等候。这几日沈夜筹划着拔擢几名上进有潜能的祭司已补充神殿人力,为了测试他们的能力,便更正了每月神农祭典的一部分流程,然后交由他们去办。因改动祭典细节不是可以随意的小事,须有高阶祭司监管决策,再交由他过目。他和华月忙于处理种种细碎琐事,桩桩件件亲力亲为,还要分心与寂静之间那怪物周旋,实在没空探究初七的下落,反正以初七的实力,在流月城里也不可能出什么事。 可是,这一天两天不出现,和天天不出现,还是有些差别的。 沈夜回想了一下最后一次见到初七的情景,哦,手受伤了,不过被自己治好了;任务也完成得十分出色,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还有就是……针线包?怎么,该不会初七还没把衣服缝好,干脆不出现了吧。这也不太可能啊。 按道理来说,初七不出现并不是他的错。毕竟,其实沈夜从来没有明令他必须时时从旁待命,而只是需要他做事时才会使用法术传唤。不过从一开始——从初七第一天跟随沈夜开始——他就自觉自愿地始终跟在沈夜身侧,哪怕只是在冷清的沉思之间站上一天,无所事事地陪着沈夜。最早的时候,沈夜是很不愿意的。他当然知道,只要自己随口下一道命令,让初七别再随侍,不管初七心里怎么想、情或不情愿,他都会乖乖待在指给他的那个房间里,绝不会踏足沉思之间半步。初七的忠诚,本来就是建立在对自己一切合理不合理的命令的绝对服从之上的。 但沈夜没有这么做。尽管他不太想看到初七,但除了扔给初七一张面具之外,他什么也没做。相反的,沈夜暗暗地锻炼着自己无视初七的能力。不管是布置任务,还是听他回报,沈夜都很少正视初七。(虽然从结果来说,沈夜发现了自己除了视觉以外的五感也都十分敏锐。)
明日才是本月祭典,今天忙完之后,各项事务均告一段落,早上也已去看过沧溟了。近日砺婴十分安分,甚少出现,不知是不是前几个月投放的矩木枝让他忙着吸取下界七情。 想了想今天已没有什么重大事务需要处理。沈夜决定去看看初七。主神殿上层除了他和小曦的房间,还有几间空房,其中还有一间曾有人住过、后来密闭至今的——初七不在那儿。他把初七安排在主神殿左边一座塔楼上。那塔楼自六十多年前起,除了他,便不允许别人上去,附近的守卫也都撤除了。 随手设一个传送法阵便是——边这么想着,大祭司边一步一步走出了主神殿——算了,那塔楼也不十分遥远,他还是走去吧。
沈夜一路心不在焉走到塔楼楼顶,一推门。 屋里灯暗着,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大白天的黑魆魆如一座空牢——没有人。 还未来得及诧异,身后一阵微凉,刀锋如电瞬息而至,沈夜面不改色,垂在宽大袖子里的右手松松捏了一个反弹伤害的法诀,而比防御结界更快的是那叶薄刃,即将触到结界前便“唰”地回还,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 持刀的人单膝跪地:“主人。” “反应很快。不愧是本座选中的刀。” “不知主人何故到此,若有事传唤,术法传音便是,属下自当以最快速度出现在主人身边。” “……没什么事要你做的。本座……就是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知主人是想看些什么?” “……”沈夜望了望仍然屈膝跪着的人,本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本座这就走了,出口却是:“看看你衣服缝好没有。” “……已经缝好,只是手艺自然不如主人精湛。”
“那你这几日怎也没出现?怎么,本座不传唤你,你就懈怠了?刀一日不磨,便不成器。” “是属下失职。” 初七应答得干脆利落,沈夜不知该说些什么,负手在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起来吧。” 初七无言,默默起身。
自从初七搬进这高楼,沈夜遂对外下令此处除他外皆不可擅入,实则他自己也从未踏足过半步。一把刀,只要杀人时够锐够狠,何必在意在刀鞘里是何模样。 也就到了此刻,他才终于能沉下气来好好打量这屋内一番。 一眼睐去,平平无奇。这塔楼与神殿区别处无甚不同,沈夜不关心初七平日如何生活却也不会薄待了他,此处布置最早乃交由瞳来办理,故而屋内陈设不算精致却朴素大方,倒和初七这人挺合。
那是!——突然瞥见床头挂着一物什。 沈夜自然认得那是何物。 初七刚刚救回来时,身上有诸多可怖伤口,以蛊养命不同其他,蛊虫深入肺腑,与灵力疗愈相冲,无论在初七身上耗费多少灵气,都被蛊虫吞食殆尽,要伤愈只能一点一滴自行恢复。但初七自从能下地行走开始,便带着那身伤跟在沈夜身边了。有一日,伤口崩裂,初七却不说明,只是伴着他在主神殿站了一天,从殿外红盘初升站至暮色苍茫,最终不支昏厥。 沈夜明知他一身冷汗浸得衣服透湿,但初七不说,他便不说,硬是冷冷看着这人强撑了一天,而后倒在沉思之间的地毯上。他盯着失去知觉的人看了不知道多久,仿佛能从初七身上看到种种细琐往事,看得他眼睛干涩视线模糊仍无法闭目。 最后,沈夜俯身抱起晕倒的人,随手解了一根发带匝紧伤口,然后把人送到瞳那里看顾。把人丢在瞳那里,丢了句既然伤重就叫他好好疗养本座事务繁忙无暇他顾就走了。转日一早,初七竟然又出现在沉思之间,一言不发站在沈夜身后。沈夜手持书简,从初七现身便不动声色,一天下来,对背后的人视若无睹。此后六十年,皆与这一天别无二致。
现在那根绑过沈夜头发、又捆匝过初七伤口的发带正挂在床头。它已从一根发带变成了一个玲珑有致的同心结。整整六十多年,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竟然没受多少摧损,仍然保有一个同心结该有的精巧模样。只布料有些泛黄,结扣处积着些许灰尘,想来从挂上去那天起,已许久没人动过它了。 沈夜两手罩在袖里,紧了紧拳,又缓缓松开,他不曾想到在这流月城中,竟还有第二处所在可以看见这个结。他淡淡开口道:“这个结,是谁教你打的?” “……属下伤愈之后,无意识打的,并无人教授。” “是吗……呵。”沈夜不再看着那个结,把目光转到案几上那个久无人使用的茶杯上,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轻道,“初七,你知道么。你不是本座第一个如此悉心栽培的对象” “曾经,有一个天资极其聪颖的少年,在神殿中出入。本座惜才,看他潜力无限,便教他偃术、法术,还有些许足以护身的刀法。而他也确实勤恳好学,举一反三,从来没辜负过本座的眼光,年纪轻轻便前途无量。本座曾以为,他会是我最好、最完美的作品。栽培他,花了我最多的心血。可惜啊……这人在与心魔结盟这件事上,与本座意见相左。最后,他背叛了本座,逃去了下界。” “本座曾经给过他机会。让他按自己所想加以施为。只是他技不如我,失去了这个机会。二十多年后,本座于一次偶然机缘中探知其所踪,于是,把他杀了。本座此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在那之后,本座才创造了你。” “如何,初七,你有什么想法?” ……长久的沉默。 沈夜和初七之间,沉默本是最常见的相处形式,此时此地却令沈夜颇不痛快。不说话?呵。没什么,你怎么想也不重要。反正背叛本座的人,都要死。 就当他以为初七不会再开口,开口也无非是那句“属下绝不会背叛主人”时,初七开口了。 他说。“主人……你痛吗?” 沈夜刚想冷哂一声遭人背叛只是本座一时失察本座绝不允许第二次背叛本座的人都会付出代价本座又何痛之有,便听得耳边一句,“主人对那人栽培、信任,付出心血,视他为最完美的作品,最后却只能杀死他……毁掉他。您痛吗?” 沈夜愣住。 是啊。 投入那么多心力去栽培、给予那么多信任去教导,曾以为那人最后必会继承自己衣钵,会成为下一任流月城紫微大祭司,会带领城民离开流月城,觅得最好归处。然而结局却是捐毒黄沙漫漫的山丘之上一刀斩落,血色掩映月色;是至死也不明了彼此所思所想,唯余一刀断尽过往种种情谊;是抱着气若游丝的那人,衣袍浸透鲜血地回城,一意孤行要把那条命从黄泉路上拖回来……亲手落下那一刀,痛吗? 第一次命令华月杀人时,她投向自己的那种哀伤的眼神,令自己痛吗? 身在这流月城中,手握权柄杀伐决断,却只能日复一日向那树中的挚友送上会夺去性命的鲜花,痛吗? 被背叛固然很痛,但,伤害那些自己珍而重之的人、为了目的扫清障碍不计代价,痛吗?…… 痛不痛,重要吗?本座决定的事……永远不会改变,永远不会后悔! 沈夜狠狠看了一眼初七:“初七,你可知言多必失?摆正自己的位置。” 说罢,拂袖而去。
初七听着房门被人大力甩上。 他静静地立在屋里,许久,许久。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属下……从未有任何非分之想……
此后的四十年里。初七再也没有说过多余的话。
第一篇,如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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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06:46 GMT 8
更新。这篇算是初夜+谢沈。
========================= 三 失物
春天到了。 流月城久居北疆,春天短暂得紧。 不过对城民来说,春季短长与否并不重要。即使时值人间芳菲遍开的暖春,在这座上古神裔之城中,也难见穿花蝴蝶,鲜闻嗡嗡蜂语。 再明媚的阳光,也难以驱散人心头被闭锁、被遗弃的绝望。
但,春天,总比冬天要好些的。 近来沈夜的心情就不错。小曦的情况比上个月好很多,最近几次失去记忆后醒来,虽不太认得自己的脸,但并不排斥,夜里也少做噩梦,白天看起来活泼多了。大抵和季节变迁有些许关系。
这日难得清闲,沈夜带着小曦,和华月、瞳聚在一处。 烈山部人蒙上神眷顾可不饮不食而活,但久困城中已甚无趣,若再放弃饮食消遣,这日子当真是寡然萧索了。 是故,纵然流月城地小物薄,有条件的人家还是会在特殊的时节备下佳肴美酒,亲朋同聚。譬如,仲春初始这日。 小曦捧着装有金丝果酱的罐子,眨巴着大眼睛看沈夜和华月、瞳三人相对无言,默默饮茶,忍不住偷偷拉了下华月的裙摆,成功引起了华月的注意。 “小曦,怎么啦?果酱不好吃么?” “果酱好吃~华月姐姐,哥哥和小曦说,按流月城习俗,今天应该是和朋友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日子。可是,你们坐在一起,怎么连话都不说呀?你们真的很高兴么?” “小曦还小,你还不懂,大人的高兴,和小曦的高兴是不一样的。哥哥平时很忙,瞳叔叔身体不好,对他们来说,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什么也不用说,安安静静地喝茶,就是最高兴的事啦。” “那,华月姐姐,你现在也很高兴喽?” “是啊。华月姐姐也很高兴。来,小曦,把嘴巴擦一下。” 华月拿出一帕方巾,帮小曦把嘴边沾到的果酱擦干净。 这一派其乐融融、温馨静好,却被某个姗姗来迟的人打破了。
“师尊,廉贞祭司、七杀祭司大人!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呼,呼……” 来的正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谢衣。 沈夜皱了皱眉:“谢衣,你都已经是破军祭司了,言语行止应该作为其他祭司的表率,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迟到也就罢了,这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被人看见了,岂不要笑话。还有,你现在和华月、瞳,位阶相等,就不要一口一个大人了。” “呵呵,师尊教训得是,弟子下次一定注意,就是迟到了,也一定慢条斯理、稳稳当当得走过来。至于这称呼,弟子习惯了,一时还改不了口。” “……谢衣啊谢衣,人人都说你是天才,本座看来未必,你就想不到设一个传送法阵,非得用走的跑的?” “噗!”华月忍不住笑了。瞳没有开口,但嘴角也微微有些上扬。 谢衣无奈的摸了摸后脑勺,转移话题道:“咳,先不说这个,师尊,你快看,这是弟子近日新做的偃甲~” 谢衣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看起来不像能打开的样子,木盒底下有一个小口。 “哦?这又是干什么用的?” “嘿,这是用来找东西的。如果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问它便是~” “真有这么神奇?”华月有些怀疑。 “试试就知道了,刚好,我还没用它找过什么呢。你们大家有什么不见了、想找的么?”
瞳淡淡开口:“我没有什么要找的,不如让小曦试试。” “是啊,让小曦先试试。”华月也赞同,“小曦,你有什么想找的吗?” “嗯……小曦想找日记本……小曦前天写完日记,不记得把它放在哪里了。三天一过,小曦就要忘记今天的事了,我要把本子放在身边,不记得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啵。”从木盒子下方的小口子里弹出个纸团来。 “小曦,快打开看看!”最兴奋的还是谢衣。 小曦打开纸团,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在—床—底……不可能呀,我昨天找过了~床底下没有。” “会不会是小曦找得不仔细?待会儿回去,华月姐姐再帮你找一下,好不好?” “嗯,好~~” “你们还有什么要找的么?有没有?” 华月想了想,笑着说:“那我也找一样东西吧。我有一本关于术法的书不见了,因为不是很重要,我一直也没去找它。” 又掉出来一个纸团。 “在书柜和墙壁的缝隙里——我怎么没想到呢?回去找找看。” “小曦再问一个~爱在哪里?” “啵。” “在每个人心里。” “这答案……倒也不错。”
“师尊,你有什么想找的东西吗?” 沈夜宠溺地看着沈曦,听闻此言,笑叱一句:“胡闹,如是连本座也有找不到、要借问偃甲的东西,让城民如何想?” “哈,是是是,是弟子唐突,师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会有找不着的东西呢~” “谢——衣——!” 华月掩着嘴边笑边给谢衣打圆场:“呵呵,行啦,天色不早,难得闲暇,你们都坐下来,再喝一杯茶吧。谢衣,给,你的杯子。” 这一天笑笑闹闹便轻松度过。
第二日,小曦很高兴地跑进沈夜的书房:“哥哥,哥哥!小曦的日记本找到啦,真的在床底下~奇怪,之前小曦怎么没看见呢~” 华月正好在沈夜书房议事,听到这话,点点头,对沈夜道:“说来真是神奇,我回去找了一下,也真的在书柜后面找到了那本书呢。还有后来有个低阶祭司要找他的法杖,也找到了。破军祭司不愧是流月城第一偃术天才。” “谢衣的才能自然是毋庸置疑。”沈夜听了华月对爱徒这番褒奖,面不改色,“如果他能把这些心思用在对城民更有用的地方,自然更好。” “呵,破军祭司年纪尚轻,多些奇思妙想自然不过,他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大祭司不必多虑。” “嗯。刚刚说到哪儿了?” “哦,属下刚刚和大祭司说到……”
后来,那偃甲便归了小曦所有,小曦的玩具、日记本、吃的,都常常不见,几乎每次都能轻易被找出来。有时神殿内的低阶祭司也用它来找些东西。 再后来有一年,神殿内有几处地方翻修,东西搬来挪去,那偃甲也不知塞到哪儿去了。
六十五年后……
深夜,沈夜哄完小曦入睡,静静走到神殿二层的露台上。 他有些累,但睡不着。 不知道多少年了……他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 神血在他胸口烧着,流月城在他肩头担着。 这心头滚烫一抹血烧得他睡不着,这肩头重重一座城,压得他合不上眼。 左右夜深无事,到处走走罢。 沈夜独自一人,在寂寂无人的神殿里慢慢踱着步子。
不知不觉,走到一间久无人打扫的房间。因为不常有人来,连灯火也没有。 忍不住推开门看看。 哦,想起来了。这是神殿翻修那次,临时整理出来的房间。堆放着一些记录上神故事的书卷,或是过去祭祀用的些许旧物。后来翻修后都换了新的器物,这些便无人管了。 忽然瞄到件极其熟悉的……旧物。
真是旧物。 非常旧。 原本四方平整的木盒子,大概是被人摔过撞过,边角都有些开裂磨损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沈夜手端着那个破旧的盒子,在黑暗无人的房间里静立许久。 没有照明,只有几缕白惨惨的月光,从石室墙上的通风口洒进来。 恰好落在那盒子上。 底下未被照到的部分笼在黑暗里,沈夜不动,那盒子自然也不动。静静地,一个仿佛在等待被开启的姿态。 沈夜茫然地发着呆,没有焦点的视线无意识投落在那盒顶。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暖洋洋的午后,他带着小曦在花园里。华月替他煮茶。瞳难得没有拒绝出门,陪他坐在石桌旁,安然地品一杯清茶。 突然冒冒失失跑来的青年,跑得满面通红,眼睛却发亮。 那一年。 谢衣二十岁,刚刚升为破军祭司,司生灭厅主事。 那一年。 正是少年不解孤春的时候。云正淡,天正高,日子正发着亮。 那一年…… 谁都还没察觉到命轮转动,未来将要陨落。这个城这群人,已经没有未来。
沈夜微微晃了下头,视线不在漫无焦点,却仍投落在那个盒子上。 心念一动。 他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无人的昏暗石室里,却如一记雷殛。 “爱在哪里。” 声音有些发抖。 “啵。”掉下来一个纸团。沈夜没有接,便落在地上。 沈夜站在月光的影子里。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 等到他终于意识到,不会从哪里伸出一只手,帮他把那个纸团捡起来。 他缓慢地蹲下来,慢到就像一个年久失修的偃甲人,手足僵硬,慢到几乎能听见自己膝盖关节僵硬摩擦的声音。 他把木匣子放到一边,然后攥起那个纸团,轻轻展开来。 昏暗到几乎没有的月光下勉强能看清眼前的字。
——“师尊。爱在你心里。” 呵。 呵…… 呵呵! 哈!
带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怒不可遏,重又拿过那盒子。 咬着牙,冷着声。 “谢衣在哪里。” “啵。” ——“在你的身边。我一直都在。只要你回头。我的……主人。”
沈夜猛然站起来,回过身。 那房门静静启了,久寻沈夜不得的初七走了进来。 “初七?……” “是的,主人。” “……” “怎么了,主人?” “不……没什么。”顿了顿,“初七,我们回去吧。” “是的,主人。”
随手把那盒子放在案几上。 这个房间,以后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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