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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Mar 22, 2014 21:33:02 GMT 8
本文是古剑二与幽城幻剑录的跨作品拉郎文。上次修改申删了,这次重发,自己悄悄从36搬过来…… 1、本文是拉郎CP,OOC难免,慎入
2、本文对世界观有二次设定,两个世界观融合复杂,BUG难免
3、除了夏侯仪与沈夜之外,本文其他人物均作为最多友情关系设定。原作出现的霍冰设定仅限于“命途相伴的旅人”的字面意思
日月洪荒
1、
“不对,大家停下!”
红裳裹着细腰,一双秒目压在飞扬的乌丝之下来回转动。
是闻人羽出声示警。
已然在昏暗阴冷的地道中走了将将两个时辰,目光流连之处尽是斑驳的壁画和有些腐蚀了的石雕,众人都有些疲劳。一听到她的话,大家都停了下来,四处扫视。
一副巨型壁画,上面笔触飞舞,描摹着浑邪王与王妃共饮美酒的情形。
夏夷则这才猛然意识到,半个时辰之前,大家分明已走过这里。
阵阵巨臭忽而又一次袭来,仿佛在黑暗之中蛰伏了千万年那么久,一遇到新鲜的人气就急不可耐。
这种恶臭之中,还散发着一种特异的蛮荒气息,像是枯涸得寸寸皲裂、被风一把揉搓便为化为遮人眼目的漫天尘沙的古老河床,忽然被一场夏雨浇彻所散发出的那种味道,贪婪、原始又势不可挡。
“呃,这什么味道,好难闻!”阿阮皱了皱眉头,试图用手驱散面前传来的怪味。“我明明已经施展了清除邪祟的法术了,怎么还会那么臭!”
阿阮是一行人中的娇弱姑娘,大家个个都要护着她;她生起气来,那一双娇红的唇瓣一努,不论是冷静自持的夏夷则,还是庄重沉稳的谢衣,都没有一点办法。
偏偏这恶臭不顺她的心意,就是发了火、动了气,也没有半点退去的意思。
若在平时,大家不免要一面默默扶额,一面出声安慰她了;这时节,却忽然意识到她说出的问题有多么严重。
这怕不是一般的恶臭,在这地宫中出现,恐怕非妖即鬼。
还不是一般的妖、鬼。
夏夷则心里颇有一丝惭愧。之前还有点嫌弃这阮姑娘有点儿过于敏感,现在……
踌躇片刻之后,出身太华,精通阵法之道的夏夷则动手布出一个探查法阵,引导两束灵力向着岔路的两边前进,然后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感应灵力的流动。一盏茶之后,夏夷则重新睁开眼睛,显露出的却是一个十分困惑的表情。
以往,探查灵力束在完成对附近的侦测之后,会自行回到法阵之中,形成一个灵力循环,以帮助施法这摸清周遭的情况。然而这次,灵力在看似顺利地进入通道之后,忽然就消失了,然后又在似乎很远的地方出现。如此断断续续,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连续的混乱空间。
“乱界。”
“乱——什么?”长安来的华服少年抓抓头,显然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夏夷则目光一转,看向谢衣。
谢衣只是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不明白。
不会解。
到底还有多少东西,自己经历过了,现下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心!”
忽而,边上看似平静的空间一阵震荡,一团凭空出现的漩涡张开大口,从背后直扑兀自发愣的乐无异。
像一场不连贯的梦,像一个莫名的黑洞,也许还夹杂着丝丝撩人心魂的艳色,却终究是一场无可阻拦的倾覆。
“瞳,情况如何?”
空寂的石厅正中只摆着一张看起来颇有年份的石椅,地板上铺着的半旧绿色低碳上虚虚映着四周壁灯忽明忽灭的火光,身着沉重黑袍的流月城大祭司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盯着面前一团蓝色的影子,低低询问。
“不好。”蓝影浮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更贴近半尺,然后停下,道。
“瞳,到底如何。连你也学会话只说半句了?”
“我看过了,的确是他。但是,阿夜,你想清楚了,一定要去么?”
“瞳,我以为你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情。”
“不是多余的话。”
说完这一句,蓝影忽然光芒暴涨,随后落地散为一地星屑,其中浮现出一个翠衣白发、身形颀长的男子。
他薄而泛白的唇齿之间,吐出这样的话:“你去的话,可能会死。”
2、
少女的惊呼仿佛有穿云裂石的力量,劈开乐无异昏晕头脑中压着的层层黑云,显出一道电光。
快。
快得像一场骤然碎裂的幻梦,像载着生魂疾驰的天车略过的飞景。
正是乐无异的家传绝学流影剑。
这一剑取了流影剑的半招,招式未老而又暗含一个变化,就算怪物速度再快,也是无法躲过,实属乐家剑法的得意招数。
然后怪物不闪不躲,那漩涡只是颤了一颤,竟更进一步,想将乐无异连人带剑一起吞没。
正当进退不得之时,只见绿芒一闪,谢衣发动瞬移法阵行至乐无异身前,撑开一个光华灿烂的法罩。
法罩之上符咒明灭流转,硬生生逼退了隐形怪物的攻势,正是出自神农一脉的正统护身法术“舜华之胄”。
乐无异退后一步得以保身,却也失了兵器。这一串变故只在弹指之间,自小生活在富贵乡的乐小公子何曾见过这等架势?一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偷袭不成,那怪物似乎有所忌惮,退后了两尺。
众人越发紧张起来,一面铺开法阵和偃甲,一面环视周遭,防备其他异兽的突袭。
“谢伯伯,你没事吧?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吞掉了我的剑,还看不清它的样子。”
“无异,留神!这怕不是普通的妖物,而很有可能是上古异兽饕餮。”
“什么!”夏夷则和闻人羽齐声轻呼。
“饕餮?居然是传说中能吞噬一切的饕餮?那种妖兽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真的没有弄错?”
“哎……应该不会有错。”谢衣的面色越发凝重,“传闻饕餮平日里藏匿于时空的缝隙之中,一旦寻到合适的时机,便可出来,将面前的东西都吞噬殆尽。”
谢衣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一只,应该是受了伤,所以力量并不是特别强悍。然而就算如此,也不是你们所能应对的。这里我来对付,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谢伯伯,这怎么行!我们说好了要帮助谢伯伯找到记忆,怎么能一遇到危险,就自己先跑了?”
乐无异反而踏上一步,抽出晗光摆出一个迎战的架势。他暗暗对晗光说道:禺期,对不住食言了,然而这种情况下,我又怎能抽身离去?
生命中有许多时候需要选择,却实际毫无选择。一步踏错,恐怕就要终生愧悔,难以自解。然而乐无异这时的一步若是踏对,却又是向无尽深渊滑了一步。
似是瞧准众人争论之下意识松懈的片刻,那漩涡忽然急速转动,向侧头说话的谢衣扑去。
正在这时,晗光陡然一震,放出光芒,照亮了整个暗室。
饕餮,想不到又一次遇到了你。
时间果真是最奇妙的东西,无数起伏跌宕的故事可以被一笔抹去,数不清的饱含血泪的双眼化为死珠;而早已化为枯骨的凶灵还能从灰烬中爬出来嘶吼,连我这早已死去的心也似乎有了一丝热气。
真怀念啊,上一次,还有幽冥之戒,有美人冰剑,有英雄长枪,有俏颜若花,有豪气干云的大笑。
既然你敢来,那么,带血的凛日神刀,请不惜一切借予我力量,助我再一次将你消灭在时空的裂缝中吧。
3、
“就凭你?快走,别连累了懂事姑娘他们。”
那一道光芒,正是禺期。
他毫不犹豫,浮至半空,正对着饕餮波动着的影子,挡在了乐无异的身前。
禺期童颜华发,身量不足,面上虽爬着条条狰狞的红纹,眉目之间却全是清亮的颜色,像是云海岩峰的缝隙中刚刚挺身而出的一簇鲜绿,虽然顽强的很,也分明没有抵挡强大对手的实力。
乐无异还待分辨,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力道却是都卸了下来。他知道是禺期捣的鬼,却苦于手中除了晗光没有其他兵器,身边的金刚力士三号抖抖索索,看起来并不能够抵挡如此巨型的怪物,一时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向后退去。
这边还在争论,谢衣已经发动了偃甲蝎。
偃甲蝎扭动几下,向饕餮亮出了一双巨螯。
一时间,乐无异有一种错觉。觉得那只蝎子放浪恣肆,像是腊月的鹅毛大雪中身着单衣的文人面对苦寒北风的尽情大笑。
但是,饕餮半透明的身子略略晃了两下,便作势要将偃甲蝎也整个吞下。偃甲蝎猛然用力,整个身子大力摆动挣扎,在漩涡之中竟然被撕出条条裂缝,最后破碎瓦解,被饕餮囫囵吞下。
众人不禁失色。
谢衣又一扬手,一块巨大玄冰突然出现,将饕餮所在方向整个封冻起来,形成一道坚实冷硬的冰墙。
冰墙静静伫立,将饕餮固化为一副晶莹剔透的壁画。这水晶似的壁画与周遭腐蚀的雕刻相互契合,略略映出大家的影子。仿佛刚才的惊险都是一场不真的梦,众人怔怔盯了冰墙片刻,快跳出嗓口的心才略略平复。
“千年玄冰!这是千年玄冰!谢前辈法术高深,用玄冰来困住这等无形无质的东西,当真在合适不过。”
夏夷则一语道破冰墙的玄机,闻人羽脸上也露出震惊又仰慕的神色来,乐无异更是目光大亮,一副“看吧,我的偶像就是这么厉害!”的样子。
“谢衣哥哥真厉害,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
话音未落,玄冰之外忽然冒出丝丝黑色雾气。这雾气先是缓缓形成,细细流动,再是互相纠缠,越聚越多,越流越快,到了最后,简直要凝成实体。
“不好!”谢衣退后一步,重新撑开舜华之胄想要抵挡黑雾的侵袭。夏夷则一紧指掌,剑走八卦之形,快速布成一个传送法阵,想将众人送离这个幽暗逼仄的危险境地。
正在此时,一片极亮的红光袭来,逼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强烈的灼热和浓厚的蛮荒气息在片刻之间就充斥了每一个毛孔,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去,众人勉强睁开眼睛,却是看到周遭仿佛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连壁画带石雕,都熏成深沉的黑色。
而眼前一位金发白袍的少年,正慢慢收回仿佛还有一团烈焰缠绕的右手。
手心之间,有一个血红色的轮状印记。
呵,还真是像呢。那个年轻的棕发小伙子散发的热情和青春,真像是当初的我。
看那充满光明的眼睛,还没有被人世间的自私和污浊沾染过罢。但是也许有一天,他会比我更痛恨一切。不如,送他点味道尝尝好了。
4、
夏末时节的捐毒遗迹,往来的商人并不多。当年羊肉香气与西域异花熏彻的城池,如今已成为断壁颓垣。曾经,这里阳光暴晒下的沙丘被往来的商人形容成座座金山——尽管是夸张的说法,倒也确是带了当地商人的七分自豪、三分期待。这是沟通东西的商路,物资流通的血脉。再加上一个英武有为的王和庇佑他们的神,一切简直不能更美好了。
现在这连绵荒沙,只不过是一座座干枯的坟冢,夕阳斜映之下闷闷地孕着一股怨气,好像能把一切往来行人生命中的灵动水气都榨干。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节,敢在这里走动的,自然都不是一般人。
夏侯仪就是其中一个。
他从一场惊天动地的沙暴中醒来的时候,手里仿佛在攥着白发少女的手,心里还回荡着皇甫申问天地问人心的大笑。
为什么,自己的手会……它不是应该——断掉了?
明明在凭神之契的咒墙不断加强后,因为不肯放掉冰璃的手,甘愿断掉——如今,怎么又恢复如初?
不,有一些不一样。这只手,白的有些吓人,而且一点疤痕老茧也无,完全不像自己一个农家少年应该有的。而且,上面的幽冥之戒,也没有了。
也许,它更像是霍雍的手。
呵,这算是什么?
还有,古伦德呢?慕容璇玑呢?他们都在哪里?那些该死的喇嘛,又在哪里?
在荒漠中无目的地行走了数日,夏侯仪终于遇到了一群活人。
这是一群马贼,好像是这个叫做“捐毒”的地方的两大势力之一。失去幽冥之戒,夏侯仪的力量削弱了不少,但是对付区区沙漠盗贼,还是举手之劳。
几个月前几人挑了磐沙堡那样训练有素的沙贼巢穴,甚至防备更为严密的铁卫军高塔,也还是眼前之事。
也许是他的长相,也许是他毫不掩饰的强大力量,那些马贼没有太为难他。夏侯仪却意外了解到一个令他震惊万分的情况——他恐怕不在当时那个时代,这一醒来,怕是醒在数百年之前。
他先是大惊,随即瞬间大喜。
这样,冰璃应当还活着!父母应当还没有出生,更别说因为收养自己而死去。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刻?
当时,罗睺神凭借冰璃这个身体凝聚的强大力量,实行逆元大法将他们送回人界,应当是正常的回去了啊。可是……
是了,一定是天动仪。天动仪在一千年前强行调动宿耀之力改变了时刻,那么在这天动仪被关闭之后,时轮的运转也就重新恢复,也许,在逆元大法的作用之下就有了偏差,使得自己回到了这个时代。
那么,也许,真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命运将我和冰璃固定成为天穹运行仪轨中的两颗暗星,我偏偏不信这个命运。就算用禁法,就算用一切肮脏的手段,就算出卖我的灵魂,也要改变这个命运,将大家都带回来!
5、
手心之间的印记,乐无异不是第一次见到,谢衣手心也有一个蓝色的齿轮状印记,正是谢衣的纹章。那么,莫非那个红色印记,也是那个金发人的纹章么?莫非那人也会是一个偃师?
正在这么想,那人却是转身过来了。他身着一件带着火焰纹饰的素白长袍,颈间缠着一条浅黄色的围巾,打扮得十分朴素,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乡村少年。他皮肤带有一丝苍白,脸颊的一抹红晕里还带有几点细细的斑痕,显得十分青葱可人。
这样一张三春新叶一般的脸,却偏偏嵌着一双深蓝的眼珠,里面埋着一团沉沉死火,仿佛一句前朝遗老的嘲讽,劈头而来,能浇灭对面人的所有热情。
金发少年曳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十分有礼貌地施了一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谢衣一手按胸,还了一礼,道:“在下偃师谢衣。这是在下的小友乐公子、夏公子、闻人姑娘和阿阮姑娘。我等听闻此地有浑邪王的传说,故而前来一探。不是公子又是为何而来?”
面前的少年出手不凡,忽而出现在此地为他们解围,虽是有恩在先,却仍然敌友不明,故而谢衣并未完整透露目的,出言探问。
少年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继续微笑,并且将他们五人仔细地看了一遍。
“哎?谢衣哥哥,你看他手上那个指环,在发光哎!”阿阮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大家对于白发少女的猜疑。
顺着阿阮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一环光晕缠绕着少年纤细修长的右手手指,似玉非玉,玲珑剔透,显然并非凡品。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手上的指环,少年又一舒笑颜,一对蓝眸凝着乐无异问道:“乐公子,你们可也是为了这浑邪王指环而来么?真是这样的话,你们运气还不错,若是再走下去,怕是免不了腹背受敌的困扰了。”
“你怎么知——”闻人羽不由地惊叹,话说了一半意识到不妥,却已无法收回。还未想清楚这“腹背受敌”的含义,只见乐无异已然出口反驳。
乐无异老成地装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问道:“浑邪王指环?传说中浑邪王的确有一枚神奇的指环,依靠它的力量才能使捐毒风调雨顺。难道真有这个东西?”
少年笑容不变,却是迈上一步,将指环取了下来托在掌心,将手伸到乐无异面前,道:“信或者不信,你自可决断。若有兴趣,不妨来做一个交易。”
乐无异虚虚转了半转眼珠,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试图再套出点消息。少年倒也没有继续纠缠,而是直接转向了谢衣,含笑望着他。
谢衣思虑片刻,开口道:“不知阁下有何条件?”
“先生看来也是聪明人,那么自当知道这个指环的价值所在。要想得到它,就得答应我的条件。”少年顿了一顿,又道,“我的条件怕不是那么容易完成,而且十分隐秘,一旦透露,要么替我完成,要么就消失于那茫茫洪荒之中。不知先生是否敢赌上一赌?”
“好。我答应你。”
“先生果真是爽快人。那么,请先念诵这段咒语,与我签下一个契约,如何?”
“可以。”
谢衣的决定如此痛快,并无半分犹豫,可是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夏夷则忍不住出声提醒:“谢前辈,这位少年来历不明,尽管救了我们一次,但是他手上是否是真正的浑邪王指环仍未可知,前辈何必冒此大险?”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预感,这,就是浑邪王指环无误——”
“哼,中原人,还有你,金头发的小子,随意闯入我们捐毒人的神殿,随意拿走捐毒王的宝物,侮辱我们的神灵神像。今天,就以你们的血来祭奠先祖的亡灵。”
谢衣话音未落就被一道冷酷的嗓音打断,来者却是一位棕发黑肤、脸上一道伤疤的青年男子。
6、
“这是……狼王安尼瓦尔!”乐无异很快反应过来。“狼王,你是捐毒人?”
“你手上的,是晗光,对么?”狼王没有回答,而是瞪着乐无异。
乐无异心上一阵忽如其来的慌张,他尽力用不以为意的语气想把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对,这是我爹传给我的,怎么了?”
“怎么了?哼——”狼王骤然拔出一柄镶满珠宝的黄金弯刀,刀锋直指乐无异。
见乐无异受到威胁,闻人羽和谢衣不约而同迈出半步,紧紧盯着狼王的动向,将无异护在身后。
见到首领出刀,狼王背后的屠休等众马贼也不甘示弱,迅速排成了一个阵型,弯刀闪闪发亮,仿佛立刻就能将面前众人砍成肉泥。
一时间空气都仿佛要烧了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夏夷则都悄悄攥紧了手心。
腹背受敌,原来是这个意思。
呵,不知何人布置、难以破解的乱界,忽如其来、实力强横的异兽,神秘莫测的异族少年,不知何时跟在身后的、带有强烈敌意的捐毒遗民、沙漠狼王……
怎么会凑在一起。不要,不要死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能甘心。但是大战饕餮之后谢衣灵力消耗巨大,而单靠自己这几个已然精疲力尽的年轻人以及一个一脸天真的“仙女”,要想打败面前杀气逼人的敌酋,怕是……
“这位公子,既然你刚才已然好心救了我等一命,不妨再稍稍帮助我等一把,解决面前的困局?毕竟我等若是死去,你想要完成的目标,怕是没那么容易达到。”夏夷则停顿片刻,接着说,“在下恩师乃是太华山诀微长老,在中原德高望重,在下的承诺,想是还有几分分量。”
夏夷则注意到,从狼王出现到拔刀威胁,那名少年始终没有半点惊异,只是抱手旁观——他显然早已对时局十分了然,否则也不会在之前提醒他们“腹背受敌”的境况。然而尽管少年取走了指环,但是他是否与狼王乃是一伙,仍然不能完全分辨。夏夷则决定旁敲侧击一番,若是少年能够出手,以他之前显露的实力,大家应该能够顺利脱身;如果他并不出手,则也可提醒谢衣,小心此人行径,延缓契约的签订。
“你们别急,我好好问问,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正当夏夷则仔细观察异族少年的反应,准备细细打算下一步的动作之时,乐无异却显得十分放松,准备和安尼瓦尔好好说清。
仿佛不可阻止的诅咒,乐无异自从翻墙而出的那一刻起,就一脚踏进了一个漩涡,比饕餮还可怕,吞噬着他十七年以来幸福美满的一切。
自小养大自己的父母,居然有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向敬仰的仁爱的父亲,居然有可能双手沾满无辜百姓的鲜血。虽然严厉但是对自己也是关爱有加的母亲,那么多年从未对自己透露过半句真话。看到那一片刻着失传文字的铁片,乐无异心乱如麻。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但是,这怎么可能是梦?
不,他们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一定有什么苦衷……不会的,一定不会故意隐瞒的。
世界上哪里来这么多坏人?就算是渔妇那样的妖,不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大家的性命都是如此宝贵,何苦一定要互相争斗?一定会有别的办法……如果面对什么实在难以解决的问题,那也要努力以手中之剑,来回护想回护之人。
偃师?偃术……所谓金刚力士这种东西,未免儿戏罢了。如果见过天动仪,那个小家伙不知道会如何惊讶。
罗睺神的力量无比巨大,然而,恐怕就算是罗睺神,也无法创造出第二个冰璃来了。因为冰璃,她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偶。
——可是,她应当认得我啊,就像当初在迦夏之窟一样。可是,明明我就在眼前,她为什么不醒来?她在等待着的,明明就在眼前啊!
不对,这个时代也许没有雅布斯,但是,这个偃术——!也许……
谢衣,这是一个偃师,那个小偃师的师父,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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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司火腿肠 发表于 Mar 22, 2014 21:55:14 GMT 8
歡迎姑娘親自來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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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2, 2014 23:47:54 GMT 8
GN搬过来啦,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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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Mar 23, 2014 15:24:51 GMT 8
7、 “你终究,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哥哥?” 狼王的嗓音像是老鹰低徊时凄切的哀唳,夏侯仪不由自主想起了古伦德。 那个时候,古伦德刚刚从皇甫申的地牢中脱出,又刚刚遇到老师力竭而死。他那一头松乱的金发,外加一双烈火般的双眼,活脱脱一头塞外雄狮。即使饱经折磨、形销骨立,仍然气势不减。 终究还是没能看到他夺回王位,狂开十桶葡萄酒,喝他个畅快淋漓的样子。 还是恨不起来啊。 就算要不择手段,就算堕入无边地狱,也想要报复这个自私肮脏的人世;但是,看到这几个鲜活热情的生命在眼前跳跃,便怎么都恨不起来。 不,不要在想了。 为了挣破命运的支配,我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出卖,又有什么需要在乎的呢? 刚刚与狼王约下了一个月的期限,在长安当面对质多年前捐毒之事,乐无异的心中一时难以平静。“快走吧,这里的乱界仍然存在,随时有可能出现新的危险。”闻人羽一面催促着乐无异,一面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白袍少年,请他去地宫外面谈。 毕竟捐毒指环已经到手,再深入地宫已无必要。 他抬起头来,一边再仔仔细细地看了谢衣一遍,一边答道:“好。我的名字,叫做夏侯仪。” 仿佛拥有无声的默契,夏侯仪主动走到了一群人的前方,带领着他们有序地穿梭在曲折而不成片段的地宫迷阵之中。很快,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被沙丘环保的巍峨神像之下。 进入地宫的时候正值正午,出来的时候却已是夕阳西斜。余晖沉沉地压在尚有烫意的沙面上,就像此时众人的心境一般。 “师父,你真的相信他?”乐无异忽然扬起脸向谢衣问去。 众人还在为无异的身世所担心,他却率先打破静默,承接狼王来之前的话题,问出了大家心中被一时忽略的疑问。 “不是是否相信我,而是只能与我交易。”谢衣并未出声,夏侯仪倒是十分爽快替他回答了起来。“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小鬼,能够走出那个乱界,拿到所谓的浑邪王指环么?何况,就我观察,这个指环,怕也是他自己要的,与你们关系不大吧?” “什么——谢伯伯,你是怕连累我们?”乐无异立刻明白了夏侯仪的话。 “哎……地宫中竟然有饕餮那样的异兽,我也是始料未及。经过刚刚的事情,我仿佛记起来了些什么。然而这是我的私事,实在不方便连累你们。无异,既然已经出了地宫,就赶快回长安去,解决你的事情要紧。” 不等乐无异做出反应,谢衣立刻转向夏侯仪,伸出手准备重新开始布下契约之阵。 契约之阵,乃是用血和魂魄起誓的诡秘古法,这种源自于幽界的秘法凶祟异常,法阵一起,就涌起一股浓浓的蛮荒气息。这类阵法创自罗睺神之手,拥有几乎无法破解的强大力量。当时的最后关头,冰璃便使用了其中最高等级的“凭神之契”,将自己的魂体奉献给了一片幽冥,换来了同伴的归途。 此时谢衣所布的契约之阵等级虽然不高,却也不是乐无异、夏侯仪这样修为的年轻人能够破解的。夏侯仪看到这个泛着红光的法阵,暗暗思忖,也许,自己精通阵法结界的师父能对此了解一二吧。但是,自己恐怕根本没必要卷入得那么深?解决了捐毒的事情,自己应该就要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月,慢慢沉了下来。夜色无边无际地铺开。 流月城的大祭司沈夜,缓缓地整理着自己的深重衣袍。 刚刚最后嘱咐过瞳的话,瞳想必可以执行得很好。 瞳,是个最理智的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相对应的,自己呢?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又一件多余的事情。 但是,也从来不曾后悔。 “初七,去吧。” 8、 狼王已然先行离开。经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运转,法阵内的幽焰终于慢慢暗淡下来,一丝丝吸入谢衣的掌心,最终消失在地面上。 累了这半天,大家都想坐下来好好吃点东西,然后睡他个饱觉。那边闻人羽陪着乐无异祭奠父母的坟冢刚刚回来,这边夏夷则已经用飞剑捉了几只鸟,准备来烤着吃。 一时柴火已经堆好,肉块也已经剖完,大家都架起肉来,开始烧烤。 “小叶子,看我烤的,你试试看?” “哎呦,还没熟……还是我来吧。” “不嘛,还是我自己来……哎?你看你看,阿仪哥哥烤的也很好嘛,不比小叶子你差。” “啥?你叫他——阿姨哥哥?” “难道不对么?他的名字难道不是夏侯仪?” “呃,错是没错,可是……” “你可以叫我夏侯大哥。”从前璇玑妹妹就是这样叫的。这个叫做阿阮的姑娘比不得璇玑聪慧机敏,倒也天然纯真,性子里并无半分假装之处。 “呃,夏侯公子,”闻人羽却是抱拳行了一个礼,问道,“虽然我知道这样问不是很礼貌,但是,原谅我还是有点好奇,你刚才那个法阵,不会对谢前辈有什么伤害吧?另外,你们的约定……” “对啊,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到底约定了个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刚刚面对狼王的突然挑战,谢衣自称为乐无异之师,将他护在身后,乐无异心中颇有触动。此时听闻人羽这样提起,便立刻将心中的疑惑吐露了出来。 大家忽然一时静了下来。 火舌舔着越来越浓的夜色伸伸缩缩,在众人的衣袍上舞出一个个亦幻亦真的魅影。 “是,我的确想起来了一些。不过,这是谢某的私事,你们,还是不必参与了。” “谢伯伯,可是……” “好了,无异。”谢衣整张脸的表情都温软下来,眼角甚至出现了一丝狡黠:“还叫我谢伯伯?在静水湖,你说什么来着?” “谢……不,你,你是说?我怎么能……”乐无异听到谢衣提起这个,顿然脸红到了脖子根,刚才想问的也就统统忘记了。 “嗯?叫是不叫?” “师……”乐无异声音低下去,简直要把这话吞到肚子里。 “戒备!” “谢伯伯!师父——” 闻人羽感到不对,立刻提枪要挡,却已是晚了一步。 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一寸雪白刀光砸进了谢衣的脊背,鲜血立刻爆出。 “谢衣哥哥!你没事吧?!”阿阮也着急了起来,随手扔掉烤了一半的兔子,连续施展了数个治疗法术。夏夷则一面急速布好一个水盈盈的治疗法阵,一面紧张地环顾四周,搜寻着刚才一触而退的暗杀者。 月正好沉了下去。 周围一边死寂。 火光摇动的影子之下,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踪迹。 “呃……”谢衣剧痛之下撑不住身体,摔倒下去。乐无异手忙脚乱,一边扶着他,一边试图查看伤口。 “该死,金刚力士三号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到底还是我的偃甲太差劲了,要不然……”乐无异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又急又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无异,噤声!”闻人羽轻声提醒。毕竟,敌人还没有离开,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出来偷袭。 夏侯仪静静站立起来,看了谢衣一会儿,脸色悄然改变。在夜色和火光的掩护下,没有任何人发觉。 “那边!那边有两股好强的灵力!”是阿阮惊呼了起来。 两位身着黑袍的人,静立于光与暗的边缘,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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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Mar 24, 2014 20:34:41 GMT 8
9、 “睽违多年,一夕得见,当真令人心绪难平。怎么样,这一刀,还疼么?” “谢某……无恙。百年未见,不知大祭司可还无恙?” “哦?是么。看来,这一刀伤的你还太浅了。初七,你说是么?” “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请主人责罚。” ……属下……主人? 这个样子,这个声音,这种灵力的感觉…… 谢衣脸色骤变。 对面的黑衣人还是静静地跪着,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沈夜一个人。 若说刚刚只是伤到了身体,那么,现在连意识都在剧烈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最深处的寒潭中嘶吼叫嚣,妄图突破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而出,却又不得其道。 眼前一片昏黑。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阿阮别愣着啊,快……” “你刚刚叫他什么?……呵。” 夜色裹挟着一股浓烈的戾气压来。流月城的大祭司缓步向前,一步步踏向那个纠缠不清的死结,没有半丝犹疑。 “初七,你先退下吧,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是的,主人。”名叫初七的暗杀者一晃而退,仿佛无尽天穹上划过的一道流星。 但是这一道流星在谢衣、沈夜、乐无异,甚至还有夏侯仪的命途仪轨上,已然刻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师父——当真有趣。我的破军祭司大人。” 沈夜的嘴角先是略略勾了起来,随后,连他的眉尖,他的眼角,他微微卷曲的长发,都漾出笑意。 之前的火堆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摇摇晃晃,却映得这黑袍男子面呈酡色,仿佛醉在了一场荒唐又华美的故事里。 “什么?破军——祭司?”夏夷则将疑惑勉强咽了下去,而闻人羽则是脱口而出。 “那么,你是?!” “本座是谁?哼——谢衣,你没有告诉他们么?” 谢衣迟疑了一瞬,缓缓出口:“恩怨只在你我之间,请大祭司放过他们。今日情形如此,大祭司难道没能料想得到?又为何还要来这一遭?” “我为何要来?呵,本座为何要来。”这刚刚眼神里都是醉意的人仿佛是经了一场初春骤暖还寒时节的风,整个人微微颤了起来。“谢衣啊谢衣,本座当真小看了你。当时听瞳说到你的消息,本座心中,实是有七分欣喜。而你现在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不待谢衣回答,沈夜又接着说道:“不过,本座当真有些好奇,时隔百年,你又会有什么进步?” 这些话,猛然掷向在场人们的胸口,仿佛一个灼热的精炭块,让众人如遭重击,又热气冲脑。 “流月城大祭司……破军——祭司!”闻人羽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滚烫的东西,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泪水,呛得她一时看不清周遭。乐无异则是完全僵住,一动也没有动,仿佛一具被抽去了神志的傀儡。 谢衣尽力挣了一挣,将手臂从乐无异掌中脱出。 他缓缓用力,想站起来。 然而,站不起来。 简直像是——轴承被破坏的偃甲,灵力乱流,无法控制,无法运转。 谢衣忽然感到心口一松。 他的手指上被套上了一枚流着微微荧光的戒指。 夏侯仪平静地行了一个礼,问道:“不知‘流月城大祭司’降临,不过大家既然都认识,不妨好好说话?” 话音未落,沈夜的链剑剑风已到,直劈夏侯仪颈间。
10、 剑缓。 一节一节缓缓行至,仿佛曳着长长嵌金披帛的盛装贵妇,踏着不紧不慢恰恰好的雍容步伐,穿庭步阶。 那样优雅平和,仿佛不是来取你性命,而是来邀你奏一曲花月春风。 剑又快。 连眨眼的片刻都不留,弹指刹那,击破漫漫黄沙、泠泠枯月,要搅碎一潭照花清泉。 那样急切匆忙,恍若夏至突然而至的暴雨,容不下半分抵挡推脱。 谢衣大惊。 他早就料想到沈夜会出手。 但他想不到出手竟会如此之早,甚至不容解释。更想不到这一出手,竟是直取要害。 谢衣先前已有打算:那一枚戒指正是成大事的关键,自己一命关联,既然定下那个契约,即便自己身死,亦有夏侯仪替他完成约定。 在完成契约的一瞬,自己的命已然交代出去,故而自己本不畏死。 所以见到沈夜之时,谢衣倒是有三分惊愕,七分从容。 然而如今沈夜直取夏侯仪。 沈夜的实力谢衣十分清楚,法术得神血之力相佐,实达逆天之境。而他的剑术与鞭法相容,刚柔相济,动如蛟龙,静若凛峰,已臻化境。又据刚才所见,夏侯仪的能力也可说是深不可测。这两人若是对上,实在是胜负难料。 更何况,对面的那人,毕竟曾经是自己的恩师。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 谢衣尚在踌躇之中,夏侯仪已然出手。 他不退反进。随后瞬间出刀。 他的出手平平无奇,刀势也是平平无奇。但就这一刀,瞬间就破了沈夜的一鞭。 仿佛滔天巨浪中颠簸的小舟上,渔人仅仅用一柄鱼叉刺杀了一尾巨蛟一样,不可思议。 这一击不中,沈夜立刻收剑,反手撑开一个舜华之胄,这法罩金光流转,看上去却比谢衣的要强上不少。同时,沈夜一甩深袍,气息流转,顿时袍袖都微微鼓了起来,似是做好了出手准备。 夏侯仪却只是站着。 一个动,一个静。 两相对峙,仿佛洪水撞击岩岸,恍若激流直冲深潭。 一个时辰前,瞳告诉沈夜,此去有性命之险。 半个时辰前,华月来报,谢衣等人已然出现。 一刻钟前,初七说,他的名字,叫夏侯仪。 流月城的计划不容有失,一步一步谋算了百年,两手鲜血淋漓,一身脏名骂名,沈夜都不曾害怕,心里无比坚定,并无半丝颤抖。 这次,却不由地心慌。 沈夜不断告诉自己,谢衣的事情早已结束,这次不过是去看一场戏。如果此次不去,也不会怎样。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随便找个另外的引子,也是一样。但是心里,总是觉得有所不甘,有所痛恨——还有,惶恐。 他总是不由觉得,这个瞳探查到的怪异金发少年,是这个看似严密的计划的意外一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仿佛命中注定,总是放不下,停不了。 想干干脆脆一剑终结。 所以,沈夜上来就对着夏侯仪出手,可是一击就立即失手,快的实在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至少能够伤到他。故而一不做二不休,发挥实力,直至击杀。
“师父——沈夜,还有你……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乐无异忽然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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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Mar 27, 2014 21:13:55 GMT 8
11、 “哼,谢衣是谁?待本座想想,该如何称呼于你……” 待到最后一丝火苗燃尽,噗的一跳,终于让这四野沉在了浓得化不开的暗色里。 这昏然长夜中,没有月色,只有粲然星光不急不缓在永恒的天枢仪轨中流动。 就像众人的命运,看不清前路,又注定着必然通往的死局。 流月城的大祭司沈夜是一个极其优美的人物,不论是深沉而雍容的长袍,是滋润却凌厉的眉目,还是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这样的人物,就算融化在这样的浓重夜色之中,依然光彩夺目。 乐无异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恐怕会十分欣赏他。 然而他竟然就是谢衣之前提到的师父。 那个恍若仙神的、言语难描的师父。 当时就在想,像谢衣这样一个笑如玉山将崩、肃若岩岩孤松的人物,会有一个怎样的师父,能得到谢衣这样的评价。 完美之人眼中的出色,该是怎样的天人。 真的等到沈夜说出“叛师弟子”这四个字的时候,乐无异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然而随即,他又觉得,这仿佛是最正确的了,就应该如此。 不仅仅是美,更是那一把难驯的风骨,藐视穹宇的气质,才禁得起师父这样的崇敬。这样的性子也许注定着不能完美、坎坷、孤独甚至痛苦,但是,也只有这样,才亮得出色。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乐无异巨大的愤怒。尤其这种超绝的优秀,横亘在他犯下的滔天罪行上,更是异常碍目。 随着那四个字,之前的稍许疑惑也一扫而空,心底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天罡的红裳少女、长安的锦衣少年、太华的英挺道士以及刚刚还发过大小姐脾气、此时却一脸激愤的绿衣少女,不约而同摆出了阵势,面对着沈夜,将谢衣护在中间。 夏侯仪站在中央。 他抱着手,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没有听到任何话语。 仿佛他刚才完全没有接沈夜那一剑。 他退了一步。 这一步却是极其巧妙。如果沈夜要对他出手,余光就不能顾及谢衣等人。如果沈夜要针对谢衣,却是受到他的阻碍。 但是他这一退,却又是分明摆出了态度:自己并不明确站在谢衣一边。 这是一个不等势的三角,它的核心,瞬间便被攥在了夏侯仪的手中。 而他本来应该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衣心中一紧。 之前谢衣揣度,难道沈夜已经知道了之前的契约,因而才一出手,就是直奔夏侯仪而去?不知夏侯仪现在是如何打算,若是进,和沈夜一拼之下,恐怕胜负难料;若是退,自己在这情况下怕是凶多吉少,那么夏侯仪就要遵照契约行事,替自己完成使命。无论如何,自己倒不会特别吃亏,只不知道他如何行事了。 现在夏侯仪却是这么退了半步,进可攻退可守,仿佛事不关己,又能够随时出击。自己顿时摸不清他的态度。 所以谢衣直接问道:“大祭司,你我师徒之谊早已断绝,道不同不相为谋。实不相瞒,而今我于我的道路上已然觅得必胜的把握,大祭司今日来这一遭,却不知有何打算?” 这一问,问的是沈夜,敲的却是夏侯仪的态度。 然而夏侯仪还是没动,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半分。 沈夜动了。 他立刻出手,惊天的力量,直劈夏侯仪。 瞳的提醒,初七的回报,谢衣的警告。不论如何,这个少年必定是此行关键。 “哎……”夏侯仪却是一声轻轻叹息,“我理解你。可惜了……” 一面,他急退。几乎是挨着剑风逼来的边缘,夏侯仪退至谢衣身前。 12、 夏侯仪一路退。 如今已退无可退。所以他只好出手。 他一出手,就又退了一步。 ——已然退无可退,他又是如何再退? 夏侯仪发动了“神仪逆阵”(注),瞬间将谢衣移到了自己前面。 这一招却是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沈夜手上惊涛骇浪一般的剑势已然压了过来,不可收拾。而谢衣虽得夏侯仪以浑邪王指环之力治愈,却仍然灵力不畅,困乏难当。 谢衣心里刺痛了一下。明明知道这个与自己签订契约的人,是完全的利益为上,不必顾及情面;也明明知道用自己来挡下这一招,是当下最冷静而正确的选择,他还是颇不舒服。 即便自己死了,那少年也会完成契约,这明明于自己有利。然而生死关头,仍然如许“冷静”,实在超出常人的情感之外。哪怕对方只是一面之交,还是觉得彻骨心寒。 谢衣缓缓闭眼。 沈夜那一招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接下的。 如果夏侯仪不退至自己身后,他——能否接下? 如果一开始沈夜面对的就是自己,他还会出手就是这样的决绝么? 应该是会,也许是不会。 人在生死之间往往有许多的疑问、憾恨、后悔,他们扪心自问、呼天抢地、痛彻心扉,他们用手狠狠地抓向看不见的前方,仿佛要掐死那只牵引他们命途的手,他们的眼神里面涨出血红,好像原始的兽——然而这一切都挡不住睥睨一切的命运。 谢衣自问百年心事归平淡,但在这一刻,却也是思虑万千,心有千言万语,口只无语凝噎。 剑到。 破衣削骨。 却只有冷。 场中好静,眼皮却是火烧一般的艳色,烫的谢衣睁开了眼。 ……没有……死么? 谢衣垂下眼。自己的一袭白衣上,竟然一丝血迹也无。破裂的肌骨,以一种狰狞的长势迅速恢复原状,长成粉嫩细白的新肉,仿佛自己从未受过伤。只有衣裳撕裂了,用一种张牙舞爪一般的形态,活生生得提醒着众人伤势的存在。 白衣上晃着红色的影。 不是火光,恰才的篝火已然熄灭,这血影是一个流转着的法罩,足足比舜华之胄大了十倍;而法罩上面流动的符咒是这般阴沉可怖,仿佛来自深不可见的无比地狱。 “哼,我以为你比那些喇嘛更聪明一些,原来也不过如此。”夏侯仪嘴角曳起一个笑容,正如之前一贯的那个一样。“也罢,谅你也不知道罗睺祭使的无上法术——阈迦封界。” 阈迦封界,能将敌方的一切摧毁之力化为自身灵力的流损。生命不可重来,灵力却是浩瀚长河,有失必有得,源源不止,能复涸还盈。 “你们的事情本与我无关,但是,今日契约既已成,夏侯仪却以谢衣等人为友。沈夜,如果你想要伤害他们,却要先破除这一封界,踏过我的尸体才是。” “谢衣,你果然长进了。看来,这一百年,你确实并无半分愧悔之意。” 沈夜顿了一顿。 “那么,看来我得认真一点了。就让我来体会一下,所谓罗睺祭使的术法,究竟何等威力不凡!” ———————————————————————— 注:“神仪逆阵”为《寰神结》中的技能,本为《幽城幻剑录》设计后遗弃,作用为将本队队友的前后排进行颠倒。后幽城资深技术宅双猫曾将此技能作为慕容璇玑的技能,编入幽城高难度补丁300块。在此让仪弟借用一下。另外,本人未曾玩过《寰神结》和300块,如有错误,请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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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Mar 30, 2014 0:53:23 GMT 8
13、 中夜,暗暗昏沙。只有阈迦封界的隐隐流光在旋动。 剑锋行若蛟龙,袍袖畅如扬帆。 沈夜此时非常紧张,这一战输不起。他辛辛苦苦谋划了百余年,不能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而失败。 他也想过不要来,如果不来,只要稍加诱导,他们的力量也能为自己所用。 然而,怎能甘心! 神血游走在血脉里,像一条条毒蛇在啃啮,烫的血管里寸寸发痒发痛。力量一重一重叠上去,到了最后,似乎周遭的空气都要扭曲了——忽然剑鞭一划,灵力倏然倾泻而下,如巍巍雪山之崩溃,若滔滔洪水之肆虐。 力挽狂澜于既倒,于危险面前一往无前,他,是沈夜。 纵然天意从来高难问,也必定要死在抵抗的血泊中,而非暮霭笼罩的朽棺里。 然而夏侯仪没有动。 他还是没有动? 他居然没有动! 他静立,如这荒沙里的曚日。 夏侯仪自己却知道,他不能动。 阈迦封界固然是天下第一的防御结界,然而一旦起手,就将进攻的主动权交到了队友手里。一炷香之内,除非自己灵力耗尽、结界提前崩溃,否则无法再向外调用半分法力。 何况,如今自己失去了幽冥之戒,以对方目下的实力,要破除这个封界,恐怕会比任何人想得都快。同时,阈迦封界又有另外一重特异之处,即依照不同于五行的冰、火、雷、光、暗五抗性来调动灵力。若是抗性相契,则不会产生损耗,若是抗性相悖,则是损耗严重。夏侯仪自身属暗、火,谢衣偏雷,阿阮偏火,夏夷则属冰,其他两人灵力薄弱,可以不加考虑。这样考虑,若能合理引导沈夜的出手,那么自己的计划必能顺利实施。 所以,他立刻出口吩咐众人:“闻人姑娘,麻烦你尽力吸引沈夜的注意。阈迦封界之内不能使用疗愈术法,阿阮姑娘,你也协同其他人一道全力进攻,速战速决。” 听到夏侯仪的话,乐无异等人重新振奋起来,恰才的惊惶、迷惑顿然一扫而空。 夏侯仪这样的人,即使生就一副青春细嫩的肌骨,依然有一种天然的能量,能够在瞬间激起众人的战意,仿佛是天生的领袖。 这就好像沈夜天生有一种本领,能够让众人不敢言而敢怒,心下愤愤,齿见切切。 灵力裹挟着浩然剑气排山倒海而来。 乐无异等人的招式却是如同惊涛中的飞舟一般,颠簸着飘忽而去。 然而,沈夜的灵力波就是无法掀翻这一丝丝连续不断的攻击,就好像春末的密雨,虽然不冷也不暴烈,却长在绵绵不绝之功。 这样僵持下去,就算是沈夜,也坚持不了。沈夜心里越来越着急,他拖不起。 “九星七曜,化阵承华。千法诸仪,前引吾道。”夏侯仪虚虚闭上眼睛,默默念着这样的词句。 “呜呜……怎么会这样……我原本还不相信他的。”是阿阮抱膝痛哭。 一切变化得那么快。契约之光仿佛还没散尽,浑邪王指环上还散着丝丝未褪的热气,刚才那个有三分邪气的金发少年,就这么消逝了。 “难道,这是他之前就计划好的?他的想法,原来和我一样么……”谢衣怔怔盯着指环,轻轻自语。 原处灵力封界剧烈崩溃留下的光影,映得这一片死寂的沙漠,如同一个五光十色的梦境。 仿佛,醒来,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14、 从馋鸡背上下来,乐无异回到长安那熟悉的家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仿佛一场梦。 梦醒小院宁谧。 梦里惊涛骇浪。 傅清姣见到儿子带着谢衣回来的时候,自然是惊讶又欢喜的,更别说同行还有一个昳丽无双的年轻姑娘。当然在知道阿阮是个比自己的奶奶年纪都大的神女的时候又惊又叹,那就是后话了。 在感叹了一番物是人非、机缘巧合之后,傅清姣想起了谢衣以前托付给师父呼延采薇的偃甲蛋,于是让儿子把偃甲蛋拿出来,还从偃甲房里拿出来一个差不多的。乐无异对于家中这另外一个偃甲蛋很是惊讶,一边又对母亲对自己的隐瞒略略不满,但他很快就抛掉了这种不满——制造偃甲蛋的大师都在自己边上了,一个偃甲蛋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但就算迟钝如乐无异,也想到这个偃甲必定不同寻常。虽然之前谢衣对他的猜疑矢口否认,但是如果只是玩具,还要郑重地让呼延采薇好好保存,那才是最不寻常的了。乐无异立刻想到闻人羽手里还有一枚,于是还不等傅清姣拦住,就冲出门外去找闻人羽。 之前,一个在意自己与定国公并无交情,一个在意自己身份不便透露,闻人羽和夏夷则只是找了个偏僻客栈准备休息下来,并没有跟着乐无异回家。 见到乐无异提到偃甲蛋,闻人羽立刻拿出了她保存的那个。而夏夷则忽然提到,自己之前也在桃园仙居图中发现一个——这样,差不多的偃甲蛋就有四个了。 到底有什么特殊用处?乐无异心里模模糊糊,又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 “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请主人责罚。” 黑衣刺客悄然从浓重夜色中融出,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便是他的刀。 而刀上还黏着一抹艳色,猩红,纯粹,让人联想到世上最绝顶的金齑玉脍。 初七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否则会看到他的主人,嘴角那一抹危险的浅笑。 比黏着血液的刀尖还有美丽、还要危险的笑。 “哼,当真十分有趣。瞳,你这次恐怕是失算了。本座若是不来,又如何能够得见这样精彩纷呈的布局游戏,又如何,能够得见这样美妙绝伦的……人物呢?” 流月城的大祭司在这荒唐的无边暗夜里席地而坐,膝上枕着金发少年的头。 他用双手轻轻捧着少年的头,手里蓝光流转。 “用自己的性命来布局,才能布得这样好看,你说,是么?” “是的,主人。” 初七机械地回答着主人这个奇怪的问题。 但仿佛又真诚地觉得理所当然,好像他自己也曾经做过这种事情一样。 “但是,人,永远只能活一次,如果失败,我们又将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 黑衣刺客沉默不语。 “倘若,人能够活两次呢?”金发的异族少年忽然睁眼,“你愿意,陪我赌一场么?” 少年盈盈的水色双眸就这样凝着沈夜,枕着他的膝,自下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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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17:18 GMT 8
15、 “你说什么?” 人在面对反常的事物之时,往往不是心神俱震、魂为之夺而手足无措,便是惊骇莫名、难以置信故而大怪惊呼。 就算是沈夜,也并不例外。 但他并不是因为夏侯仪的“死而复生”而惊叹。 他想到整整一百年前,他在这里捕获谢衣。谢衣也是以差不多的姿势,这样枕着他的膝盖。他看着谢衣眼中的光与色一点点涣散,艳红滚烫的血浆爆了一地,熏得沈夜每一个毛孔里面都是浓重的腥气。这种强烈的气息混杂着心中滚滚燃烧的愤恨、不甘和疼痛,在沈夜的鼻腔和唇齿之间恣肆来回,呛得他落泪。 泪水简直像神血一样,可以把他烧起来,烧到皮销骨裂。 刚刚枕在他膝上的那个少年,让他脑中压抑了许久的画面突然涌现,在沈夜眼前乱晃,刺得他双目剧痛,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怎么哭了?呵,倘若你是她,这时候该是笑着才对。”夏侯仪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刚才的姿势,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沈夜因为强烈的震惊和略微的迷茫而绷紧的嘴角,然后微微用力,试图将它勾起,做出一个笑着的样子。 恍若雾气蒸腾的热泉中被忽然注入一道冰水,沈夜瞬间清醒。他立刻出手。 刚才还轻抚着下颌的左手瞬间变掌为爪,扣住夏侯仪的颈;而右手则转捧为扣,拇指中指紧捏住少年左右太阳要穴。而刚才缓慢运转的读心法结,也立刻变幻,化为一柄灵刃,刺入夏侯仪的头脑。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皇甫……哎,总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怕些什么?”夏侯仪又勾出那种一贯的微笑,“我若是想赢,现在该是你躺在这里喘息吧。” 好甜的笑。 近在眼前,仿佛一株荒石间怒放的罂粟,无声地引诱着过往的人和鬼。 “既然窥视了我的头脑,你应该也知道了一些东西。可惜不能再让你看下去了,否则,怕是很危险呢,大祭司——沈夜,是吧?” “条件。” “你为我造天动仪,我给你一个渺茫的希望。”夏侯仪忽然敛了面色,“注意,渺茫。” “好。”大祭司没有看向少年,甚至——简直像是在躲避着他的诱惑一般。他静了一瞬,然后问道:“你……刚才并没有死,对吗?” “你明明看清楚了,不是吗?” “现在,跟我回去。我立刻给你安排人手,动工建造天动仪。” “不好。”夏侯仪眉间一丝血色收紧,即使额上的金属配饰也遮不住这滚滚煞气。“该来的还没有来。痛苦都还没有尝遍,怎么就期望甘甜了?” “何况,现在,你一切得听我的。”少年眼神一转,盯着的仿佛不是沈夜,也不是流月城大祭司,而是一片幽垠。 如果是冰璃,在这里时候一定会阻止自己吧。她会含着浅而安静的微笑,让疲劳的自己躺在膝盖上,一同看那预订的末日前最后的美景,等待神安排下的命运。 然而这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西域石台之上,没有恍若烧化的金水一般的夕阳,也没有夹杂着西域飞沙的长风。无边的暗夜里,是这个落着泪水的坚毅男人,让他枕在并不柔软舒适的膝上,盘算着未知的人心,时刻准备撕裂命运的枷锁。 我们都是天枢仪轨上不起眼的星,几乎注定着暗淡和不可避免的陨灭。 命途相伴的你与我,将走向何方呢。 16、 烈山部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天意,又何尝不是人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一百余年的艰难路途,每一日都在折磨自己的良心,在啃啮自己的骨血,在透支自己的灵魂。沈夜仿佛一个受了重伤的母亲,在无尽的冰原之上缓缓爬行,哪怕衣衫褴褛、皮肉磨破、骨血腐烂,依旧不能停下。只有前面,在遥远的前面,才是可能的生机。哪怕,到了那个时候,是自身注定的毁灭,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他的族民。 只要是个正常人,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之中,恐怕也已经疯了。 沈夜努力把自己扯在疯狂的边缘,他还有小曦,还有嗷嗷待哺的族人,还有烈山部的整个未来。哪怕,这些族人生着一张丑陋的布满皱纹的脸颊,哪怕他们尖利的牙齿会随时撕裂自己的皮肤。 谢衣太美,美得像海市蜃楼一般。他几乎忍不住要被这种美好诱惑,但最后不得不用利刃刺向那种美好,维持自己的清醒。 用剑刺向谢衣的时候,何尝不是也刺伤了自己。那流了一地的血,不知能为干渴得双唇大张嗷嗷哭叫的族人们,解多少渴。 一百年的时间,沈夜早就习惯了。他早已算好今日的结局,几乎是麻木地孤独向前。 所以当他忽然遇到另外一个疯子,并含笑地对他发出邀请,请他尝试着跳出这个轨道,一起疯狂一把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何况,就算是输了,也似乎没有关系。 输掉的,最多只不过是自己的性命罢了,族人的后世,已经早就安排好了。 而如果赢了,那么,海市蜃楼就能成为真的,能够把握,能够抓紧的东西。甚至小曦,也许都能看到一片桃花、真正的绒毛兔子,还有——过去天真烂漫的、好看的自己。 毕竟,没有比时间,更为诱人的了。天动仪,是一个改变时间的东西啊! 时间。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谢衣重新拿到四个偃甲蛋的时候,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沧桑感。纵然百年心事归平淡,也是暴风眼中的平静,是巍巍蜀道环抱之中那天府的宁谧。他没有多说什么,偃师的指间机甲轴承飞舞,很快它们就被重组成为一个方形盒子。 “通天之器。”谢衣修长的手指抚着木盒的表面,有些轻轻的颤抖。 就好像,在抚摸一段埋葬了的、甚至已经化成灰烬的东西。 记忆的碎片快速地重组,神剑昭明、阿阮、捐毒、还有不可回避的命运、回不去又必须回去的故乡——流月城。 事情本该这样进行下去,就像沈夜早就算计好的一样。无论昭明在否,沈夜等待着用自己注定的死亡换来族人的生存的那一天。什么都是算计好的,修仙门派、魔气、心魔、城主、族人。哪怕是那个很像谢衣的偃甲人,也不过是这条路上多一笔的风景,无关最后的归途。 但现在,夏侯仪加入进来。他并不阻止他,甚至推一把。 亡命徒的飞车还不够快的话,如何突破重力,飞向苍穹? 所以,谢衣一行在长安外围的荒草中寻到了夏侯仪。 夏侯仪身上流着血,一双眼睛已然像野兽一样光华灿烂。 他看到他们,好像露出一个旧病之人临终前欣慰的笑。 他说:“我回来了。” 泪水压不住地冲出眼眶,乐无异几乎是扑过去——“你还活着!” “我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丧命呢?”夏侯仪笑的好真,罂粟一样吸引人。 “沈夜呢?他怎么样?他没有杀你么?” “呵,他是一个可爱的傻子,我不过略骗了他几句,他就信了呢。你说,他是不是很笨啊?”说着,夏侯仪轻轻偏头,转向谢衣,“我说你当年,怎么就不懂得骗他几句好话听呢?你们师徒,还真是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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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Apr 3, 2014 23:36:28 GMT 8
17、 返回长安之前,夏夷则接到秘报,自己的母亲被圣元帝囚禁在寺庙之中。故而到了长安之后,他便在当日夜晚偷偷潜入,企图能窥得母亲一面。 等待他的,只有大恸和狂怒。 那一刻,他恨不得冲进去,撕碎那个人。 夏夷则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面对血和残忍的时候,无尽的愤怒是他的第一反应。 这就像夏侯仪当初在罗睺神面前擦刀庆祝胜利,却发现自己被时轮宫的喇嘛算计一样。 这种愤恨,简直能烧毁一切,能把一个人变成一柄血刃,能把一颗心变成一炉铁水。 甚至沈夜也是这样的人。他的爱、他的微笑,都埋葬在了幽暗的命途之中。 而且,都是亲人,是朋友,是本该属于自己一方的人,亲手埋葬。 在这一点上说,乐无异无疑是一个无比幸运之人。他的亲生父亲也为养父所杀,但是他并不曾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他,是一个好孩子。 曾经,夏夷则、夏侯仪和沈夜,他们都是好孩子。 但是,夏侯仪就像那荒沙颓迹上空漂浮的朦朦白日,沈夜如同上古幽魂海洋中倒映的幽幽寒月,照彻大地洪荒,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样看,夏夷则还算略微幸运一些。毕竟,他面对的只是父亲一人。 沈夜面对的是一个民族,夏侯仪面对的,则是整个人间。 寂如和尚劝止了夏夷则的冲动之举。随后,通天之器被重组,捐毒指环在阿阮的偶然触碰下恢复原状,谢衣一行走向了寻找昭明之影的路途。有大师谢衣的陪同,傅清姣虽然不舍,倒对儿子的安危还算放心。于是,乐无异在向父母交代清楚狼王的情况,又仔细打点过行装之后,就出发前往星罗岩。这样,心中一团乱麻、天地之间无可容身的三皇子,发誓追查到底的百草谷少女,谢衣,谢衣的徒弟乐无异,以及神女阿阮,就一同出发了。 谢衣一向是个行动果决、说走便走的人。他甚至没有耽搁一天,在搞清昭明之影可能地点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就出城准备搭乘馋鸡前往。 却在荒草之中看到了带血的夏侯仪。 他们之前为夏侯仪伤痛不已。 现在夏侯仪告诉他们,他不过是骗了一下他们。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道是应该拭去泪水,还是勾起嘴角。 活着,实在是最好也没有的事情了!乐无异伸手把他抱起来,准备重新带回城里,让他养好伤再出发。夏侯仪却摆摆手:不了,还有麻烦没收拾干净呢,还是快走吧。 阿阮和夏夷则同时出手为他治疗,随后他们顺利登上馋鸡的背部。 宽大的鲲鹏的翅膀猛然击地,恍若垂天之云。 地上被这狂风带起不少尘土砂砾,掩埋了数具尸体。他们一身黑色紧身袍,手握短剑,目眦俱裂,仿佛不愿相信这样轻易就死的命运。 也许是来刺杀的?或者只是探听?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夏侯仪出手迅捷如风,又形同鬼魅,就算是罗睺城的渊兽也不能躲避,何况他们呢。 风琊当然也不例外。 今天风琊十分高兴。他为刚刚想出的完美试探计划很是自得。 昨晚沈夜回来,眉目之间有遮不住的阴翳,面颊之上有说不清的红晕。 像是累极了,醉透了,心碎了,力尽了。 像终将沉下的夕阳,终于失去了平日的无上光辉,不再亮的刺眼。 像刚刚诞下婴儿的母亲,筋疲力竭,又满面潮红,温柔无方。 这样的沈夜,可真是难得一见。正好今日得知矩木枯萎,砺罂也蠢蠢欲动,不妨试探他一下。 于是他派遣几名低阶祭司前往,假装关心沈夜,发现他很是疲劳,请大祭司多加休息。 然而他还没得到试探的结果,就被沈夜派往下界追踪,说是要处理一个叛徒。这个叛徒,之前直接导致了雩风的殉职。 风琊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于是他更加高兴了,简直有些手舞足蹈。 谢衣,你也有今日! “初七,看着他们。必要的时候,出手帮上一帮。” “是的,主人。” “哼,风琊——本座不想让你知道的东西,你有可能知道么?” 18、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天动仪’。生灭厅里关于罗睺神的记载也非常少,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就这么相信他?” 流月城的石厅里,七杀祭司瞳难得地亲身前来,面对着大祭司沈夜。 沈夜一身玄裳,左手托头,深色的眼睛藏在长长睫毛的阴影之下。 “瞳,我——”沈夜斟酌着开口,又打断语句,难以解释自己行动的理由。 他忽然抬起眼,盯着瞳看了一会儿。 “瞳,你相信我么?” “我只相信不变的天道。”瞳的话很平静,仿佛一潭冰泉,然后他平薄的嘴唇颤了一下。“阿夜,你一向做的很好。” 天道在此,星辰流转,就算是聪慧灵敏如烈山部人,在天道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这一点,瞳和沈夜,都清楚无比,但是不争上一争,又怎能甘心。就算粉身碎骨,出卖自己的灵魂,也想一触无边大地上涌动的春风。 这大约是烈山部人骨子里的骄傲。再美的容貌,再高的才华,都掩饰不住的骄傲。 他们从来不愿意妥协。故而当沈夜当年提出与心魔合作之时,烈山的高阶祭司们都多么愤怒。就算是牺牲了性命,冲破了等级礼仪,都要阻止这一切。 当然,他们不知道沈夜的安排。宁愿自己堕入无边地狱,也不愿向命运屈服。宁愿血流满地,疲惫不堪,也不愿放手。早早给自己安排好一身污秽,然后用鲜血给烈山部的未来浇灌出一片异样的亮色。 但也许是因为这种骄傲,让沈夜忽略了一些东西。百年以来,他已接近崩溃,也近乎麻木。他忘记了,兴许他的族人还有别的出路。 所以,当夏侯仪带着天动仪的概念凭空砸向他的时候,他几近眩晕。狂喜,悲恸,遗憾,奋进,混乱的情绪将他的理智一搅而空。他迅速答应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金发少年,帮助重建天动仪,换取族人一丝的希望。甚至当那个少年提出暂时放过谢衣一行的时候也爽快答应了——少年的理由如此充分:那不过是个偃甲人,与其就这样杀死,不如利用其发挥更好的作用,慢慢惩罚而非逞一时之快。 呵,连砺罂也说过,疼痛和愤怒是无比美味的东西,必然要慢慢品尝,才能得到无上的享受。 回到烈山部之后,他与瞳仔细商讨过,然后意识到这个计划有多不牢靠。如果,那个少年只是在欺骗自己? 就算是欺骗又如何,经历了谢衣的事情之后,自己已经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很快料理了跟风而至的风琊,夏侯仪一行六人顺利到达了星罗岩的深处,一个流动着蓝色微光的封印下方。一名身形颀长、姿容端方的仙人踏风而来,自称息妙华,询问他们到来的缘由。当得知他们寻找昭明碎片的目的之后,息妙华提出用术法探查一下他们的心神,以免不轨之徒破坏封印。 夏侯仪也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息妙华的术法在他的身上失效。 他身上掩盖不住一种似乎来自洪荒异界的气息。 息妙华也没说什么,就看着他,微微蹙眉。让她这样有涵养的仙人提出质疑的重话,并不符合她的一贯性格。 “在下时轮宫使者夏侯仪,受神将相胤之命,协助谢衣等人,前来调查此间事宜。”夏侯仪微笑,“我本来就想偷个懒,不打算进去呢,何况封印有令。息仙子,你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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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Apr 6, 2014 21:24:39 GMT 8
19、 息妙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青年人固然身带异常气息,但他拿出了合理的身份,又遵守了封印禁止仙神入内的规定,从善如流,仿佛没有任何差错。 然而,他真的是仙么?息妙华心中的疑惑闪了一下,又被掐灭——时轮宫的使者轮回往生,行踪诡异,与平常的仙神大不相同。自己一介小小散仙,不了解这为神将相胤做事的人,也实属正常。 何况他若要欺骗自己,何必搬出相胤这个少为人所知的神将来?若是提到金神蓐收、风神飞廉,也许更能哄过一般人,若不是师父白云先生—— 莫非,他正是赌自己的见识超出寻常,才特意抬出相胤的名字,反而来打消自己的疑惑? 息妙华越想越惊疑,然而那种隐隐的不安又如浮光掠影、镜花水月,抓不住,看不清。 最终,她只是闭了一闭眼睛,扫清了脑中杂念,给众人洒上抗高温的玄冰冰屑,便伫立于封印边缘不再向前。 夏侯仪抱臂而立。 他罕见地没有笑。 连那种很假的、但是假得比瓷制人偶还精巧完美的笑,也没有。 他盯着星罗岩层层密密树冠的缝隙间洒下的斑斑光点,一动不动看着它们游移。 就像静静等待出征的戍子的母亲,白发苍苍,眼角的皱纹里爬满了一种死一样的平和。 “息仙子,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什么?”长身玉立的仙人双眉微蹙。 “——或者说,我,是不是一个人?” “……”息妙华沉默许久。 然后她开口说:“非要说的话,你和那位阮姑娘有点相似,甚至恐怕,更为纯粹。” “是么?呵,时轮运转,命途前定,是我太执着了,还是连我的执着,都是上天所定?” 神剑昭明果然非同凡响。昭明之影所化火龙在封印之内大力挣扎,一时间烈焰肆虐,众人毛发亦为之烧化。谢衣夏夷则联手施展多重寒冰法阵、玄冰冰剑,亦难阻火龙攻势。然变异陡生,阿阮受伤流血,其血遇火生藤,缠住火龙。火龙为其所缚,终不复幻型,化为昭明之影。 当众人终于拖着沉重的身躯勉强爬出封印之地,星罗岩的荒石上已被夕阳镀上一层血和焰一般的色泽。 昭明碎片三得其二,事情仿佛又离希望近了一步。 夜色慢慢升起,仿佛一块遮羞布,把滚滚红尘中许多见不得人的龌龊掩在这深不见底的暗色中。昏迷不醒的阿阮和因强行冲破封印化为妖形的夏夷则都在息妙华的仙庐中休息。 星罗岩的万千上古遗迹隐藏在这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它们好像一头头可怕的巨兽,蛰伏在这荒凉而美丽的野地中,暗暗涌动。 四围深重的冷雾中,一抹刺眼的白,凝在石屋前半明半灭的灯火前。 这是光明也穿不破的冷雾。 谢衣问夏侯仪:“夏侯公子,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夏侯仪:“很简单——就是你。” 谢衣沉默了一瞬:“我这样的人,对你有什么用处?” 夏侯仪:“我们不过是一样的人。我只是想知道,我做不到的事情,你有没有办法做到。” 谢衣:“什么?” 夏侯仪:“灵魂。” 谢衣的沉默更为长久,终于缓缓吐出这样的话:“不,我不知道。也许,真正的谢衣,会知道吧。”说着前面的话的时候,谢衣一直只是虚虚望着空中云层半掩的寒月。然而到这是,他突然转头,盯着夏侯仪。 “你应当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回来?还要把指环给我?” 夏侯仪笑到了眼睛了,蓝汪汪地煞是好看:“你们是我的朋友啊。”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继续道:“还有,你这样光华灿烂的人物,就算是魔鬼,也会喜欢的吧。” ……还是不肯说么?夏侯仪,你到底是什么人? 异兽嘶吼,烈日东升。星罗岩昏暗湿冷的雾气逐渐散去,剥落出一片惊人的美景。 自然的造化,果真能胜过万千虚妄人心。 薄雾之中显出一个孤峰寒雪般的人物。他背对着我们说:“夷则,跟我回去。” 20、 来人一袭水色道袍,披襟当风,看到他便有一种高山深壑在胸的感觉。 他说:“我诀微长老门下弟子,不容他人指摘。” 他一扫手中玉麈,仿佛能瞬间拂去星罗岩这层浊雾。 青面碧眼的夏夷则跪在他的面前,口中还在低低喘息。却又坚决地做出一个手势,让同伴们不要冲动。但是长安小公子乐无异还是喊了出来—— “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师父!如果是我师父……” “乐兄!”夏夷则连忙打断。 诀微长老却是转身过来。晨曦笼着的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此时的意味忽然变得异常明晰,连星罗岩的寒风薄雾也挡不住。 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场中似乎只剩下两个人。 诀微长老清和。大偃师谢衣。 周遭似乎冻住了,一丝晨风吹来,撩在颈里,让人猛然一抖。 多么像那个浓黑的沙漠夜晚。 又完全不像。 那个夜晚,仿佛人人都醉了,醉在一场伤痛和震惊酿成的暴风雨里。 这个清晨,却是人人都醒着,醒的每一根毛发都无比敏感,在这夏末时节的轻寒里疼痛不已。 但是谢衣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右手抚心,施了一礼。“见过诀微长老。” 清和轻轻笑了出来:“多年未见,你也长成这等人物了。”还未待夏夷则、乐无异等人惊异的表情完全展开,清和便进一步解释:“谢先生当年曾假扮普通人家子弟,拜入山门偷师学艺,如此算来倒是份属晚辈。山人惭愧,这一礼便勉强受下了。” 乐无异面上顿然僵了一僵——倘若自己师父是夷则师父的晚辈,那么自己岂不是比夷则也晚了一辈?当真是十分吃亏。想到此地,他便十分不满,嘴角都略略掀起了,几乎要喊出来。闻人羽听到了也十分惊讶,不过她反应够快,及时地悄悄拉住乐无异,免得尴尬。 此时场中气氛已是轻松不少,但闻人羽有种感觉——也许是错觉?他们的话语仿佛一团沸水中烹煮的坚冰,外热内冷,一时仍然难以融化。 “山人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血玲珑罗刹已经出动。”清和说罢顿了一顿,又道:“再说,流月城的大祭司沈夜,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物吧?” ——大祭司沈夜,清和已经知道了?的确,无异他们都是局外人,本就不该拖累他们至此…… 想到这里,谢衣忽然想到夏侯仪。他去哪里了?从清和突然出现起,就没有看到夏侯仪的影子。他是不想见清和么?或者说,不想被清和见到?那么,他的计划,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谢衣还在思索之中,那边夏夷则忽然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站起来。 “你们走吧。先前我只是在利用你们,现在有师尊在,就不必了。” 夏夷则因妖化而壮实不少的背影在这黯淡晨光中似乎在慢慢扭曲,乐无异眼中又痛又热,几乎要烧起来。 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怎么会? 疼痛和不甘在棕发少年的胸中叫嚣,血红的影子在他的面上张牙舞爪。 呵,就这种程度,就快受不了了么?被自己的朋友利用又离弃的感觉如何?哼,何况,这还不过是一个稚嫩而纯真的骗局罢了。以后,当你面对真正的苦痛之时,又该是怎么样的表情呢?是不是,会成为这世上的另一个我? 清和带着夏夷则踏风而去。夏侯仪也解开无方变幻的法术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师父!闻人!阿阮!还有你,阿仪——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乐无异双手抱着头,将面孔埋在双腿之间,努力压抑着快要溢出的痛泪。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而你只是个好人。”夏侯仪一弯唇角,“如何,要追过去么?” “当然,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如果他敢骗我们,我一定要……” “那么我先走一步了。丛极之渊再见吧。” 夏侯仪头也不回,转身迈开大步,仿佛能将一片青翠踩碎成为满眼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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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Apr 11, 2014 11:43:03 GMT 8
21、 夏侯仪转身就走。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谢衣。 他的第一反应是慌乱,是害怕。怕他就这么走了,然后再看不到。 ——既然已经订好了协议,之前九死一生、危难重重都爬了回来,此时为何要走? 谢衣失去的已经太多了,亲人、朋友、长辈,甚至过路人。 夏侯仪屡次给他背叛的错觉,后来又证明一片赤诚。所以当他毫不犹豫反身离开的时候,谢衣竟然很是不知所措。 所以他立即运功,一个传送阵闪现在前,拦住了夏侯仪的脚步。 极快。甚至快得超过脑子里的想法。 有时候,情感这种东西,往往比理智要迅速有用的多。谢衣一向冷静自持,此时却也迈出了这一步。这一步,是对?是错?不知道。 谢衣很有点紧张,晨风撩乱了他的额发,搔得他面颊微微发红。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他就这样看着夏侯仪。 “谢先生不要这样看着我,晚辈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夏侯仪深深看到了谢衣的眼睛里,仿佛在搜寻什么东西,“我不过是趁此机会再去打听打听我要的东西罢了。之前的指环已经给你了,我的计划却还没有开始呢。” 谢衣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动一步。 星罗岩的黯淡光芒下谢衣的身影恍若自亘古至今孤身伫立的石像。 夏侯仪望着他,然后慢慢敛容。 “你放心。我想要的,必然会拿到。就算为此不择手段,为此粉身碎骨,也必然会得到。” 然后,他迈步越过谢衣离开。淡金色的麻布围巾轻轻飘起,擦过谢衣的胜雪白衫。 夏侯仪需要的,一个是冰璃,一个是天动仪。这时离千年之蚀还有两百余年,楼兰地下城和冰璃都还在时间的长河中沉睡。 当夏侯仪从幽界归来,得知自己竟然来到了两百年前,他立刻想到,要去寻找冰璃。 他的确找到了冰璃。然而,迦夏之窟之中,冰一般的美人静静坐于池中冰座上,一动不动,无论夏侯仪使用什么办法,喊破喉咙、甚至自伤以求反应,她都没有醒来。夏侯仪百思不得其解,然后想到,当时冰璃认出自己,是看到了自己光明的灵魂,难道如今的他…… 他想不明白,甚至不想想明白。 急于证明自己,或者只是为了力量,或者只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夏侯仪选择去寻找幽冥之戒。他四处寻找,然而人海茫茫,际遇难寻。他搜索了许久,打听到原处的捐毒国有一枚传世的神奇指环,于是亲身前往冒险,希望找打一丝线索。 没想到遇到了类似高昌地下城一样的迷阵,更没想到遇到了谢衣一行。 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偃师这样的人物。或许,他们会有让冰璃醒来的办法?也许比不上雅布斯,但是,他们或许认识更加厉害的人物…… 快要死去的心热烈燃烧起来,烧得夏侯仪几乎疯狂。 对,不仅要找回冰璃,还要重建天动仪,让那些该死的老头后悔! 这个时刻,楼兰地下城的天动仪应当还保存完好。那么,要重新制造的,就是缺失了的仪表刻盘了。凭借前面对于刻盘碎片的印象,他完全可以重造刻盘。 之前还担心材料和人手的问题,想尝试与那个偃师合作——不过遇到沈夜之后,简直是更大的惊喜。那个偃师的师父,还有背后力量强大的神裔之城,甚至——神血! 启动天动仪,需要自己和冰璃同时念出咒语。所以必须让她醒来。 她和天动仪,我都要! 夏侯仪静静立在迦夏之窟之中。冰璃的面容光洁如玉。 他站立了许久许久,久到自己仿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黑暗。 然后,他听到背后一句低语:“她是谁?”
22、 她是谁? 她是冰璃,是我的剑使。我们天枢仪轨上运行的暗星,是命途相伴的旅人。 不,不对,我是谁?我是霍雍么?我应当只是夏侯仪,有了情感的人,不再是罗睺神手中的人偶而已。 但是,我作为夏侯仪付出了一切,为了挽救这个人世。人世回报了我什么?回报了我的,不过是让我失去了所有最珍爱的东西和最喜欢的人。 难道这就是命运,是命中注定? 前世霍雍的命运,为何要我承担?我明明已经不是他,但是必须是他么? 冰璃是我的,不该困死在这不变的命途仪轨之中。 我已然不是我了,冰璃还在等我么? 夏侯仪站在迦夏之窟幽蓝的仪座之前,背对着大门。 沈夜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所以他没有看到夏侯仪的表情。 否则,他一定会注意到,这个看上去深不可测的少年,那一刻爆发的迷茫和愤怒。 沈夜只是觉得夏侯仪很孤独。 这样的背影,像极了自己。自己也经常这样,一个人站在沉思之间,呆呆看着沉睡多年的沧溟。为了族人,不得不牺牲自己最亲密的人,小曦、沧溟、谢衣、华月……甚至自己的灭亡,也早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沈夜看到冰璃的一瞬间,直觉让他觉得,这,也许就是那个少年的沧溟城主。 所以,他问出一句:“她是谁?”问的是她,更是他。 然而夏侯仪的回答是:“一个人偶。漂亮么?你,有见过更漂亮的人偶么?” 夏侯仪转过身来,眼睛里亮晃晃的,说不出有什么东西。带着细细斑点的面颊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发了烧一样的,像是摧败了的牡丹。 “我以为,那是你的恋人。” “如果是我的恋人,未免也太过不幸。我合该堕入地狱,沉睡在永远寂静无边的幽暗荒垠。她却属于光明。一直以来,我试图用我的黑暗来拯救她,现在看到的,却只是一个人偶。”夏侯仪抬起眼来细细看着沈夜的眉目,似乎着了迷一般。“与其说她,不如说你。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么?” 黑衣的大祭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他问: “你有办法么?” “呵。有空问这个,不想知道天动仪的事情么?” “她很重要?重要到,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要这么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我以为,你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看来,我错了。” 沈夜闭了一闭眼睛。 “……我只是想到了——罢了。天动仪的事情,你也是应该说清楚了。” “天动仪并未损坏,仍然在这个世上。现在要做的,是修复,或者说重造上面的刻盘。” “刻盘……” 夏侯仪轻轻微笑:“给你,这是刻盘的图纸。另外,你想知道他们在找的,究竟是什么吗?” “是什么?” “呵,神剑昭明,传说中可以解除一切法力连结的东西。” “一切法力连结……”消息不啻九天惊雷。有这样的利器,那么心魔…… “昭明,我必须拿到。天动仪要运行,需要一个‘蚀’的时刻。现在未到千年之时,用昭明,或许可以人造出一个‘蚀’来。” 昭明,哼,那些人那么恨我,那么青春洋溢,那么像当年的谢衣。利用他们来寻找昭明,应当不错。沈夜心里不由得这样想着,止不住的恨意溢了出来,泛到面上便是一个微笑,勾起的嘴角像是血色玫瑰的刺。 然后他深深看到夏侯仪的眼睛里。“那么,本座想要知道,你和谢衣,到底有什么协定?” 夏侯仪也盯着流月城的大祭司:“那么,你又有过什么计划?生,还是死?” “跟我回去,请你做我的祭司。” “我不属于任何人。”夏侯仪伸出手去,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别忘记,现在你得听我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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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发表于 Apr 12, 2014 23:19:33 GMT 8
23、 高悬于北疆上空的神裔之城,每一个角落里都散发着死亡的腐败气息。紫黑色的硕大植株徒劳地张开已枯的枝叶,像是对着天空苦苦索求却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手臂。泛着黑光的石头建筑,缝隙里都塞满了矩木叶片的尸体。空气里游移着一层层黏糊糊的气味,沾染到皮肤上,想要把你的骨髓都浸坏。城中央直通穹顶的神像和巨大的守护神兽如璎的雕塑上爬满了灰黑的陈泥,神像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眼里看不到城中众生的疾苦。 这座城,真的快要死了。 曾经光明照彻的地方,如今盘踞着来自魔域的客人。而这座城美丽高贵的女主人,在这肮脏的魔物脚下沉睡。 流月城的大祭司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但是这还不到倒下的时候。祭祀袍与这世上最肮脏的丑陋的东西拥有一般的颜色,包裹着的身体里面,却是烧着神的鲜血。 好疼痛。 此时没有下雨,但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黏腻的腥气。 期望一个能够给自己打伞的人,期望一个能够给自己拥抱的人。自己已经累了太久了,也冷了太久了,多希望在温暖的地方舒展一下筋骨。 “走吧。” 身边的年轻人忽然出声,打断这一场幻梦。 凄风苦雨中,我等了千万年那么久,期待一个温暖怀抱。等来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精疲力尽又永不放弃的旅人。 “一起走吧。”沈夜轻轻微笑,不是嘲讽的那种。 如果说流月城哪里还有一丝光明和温暖,那就是偃甲炉。谢衣终究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他留下的偃甲炉,温暖着在冰原里挣命的人们。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如果说矩木是流月城的心肺,那么这里就是流月城的肝胆。”沈夜站在偃甲炉下面抬头仰望,炉中的红光映着他的面庞,竟把他发白的面色染得像夕阳一样、红得醉人。 夏侯仪没有出声。他只是走过去,从背后靠近沈夜。 沈夜没有回头。他轻轻地说:“快要来不及了。这个炉子纵然是天才所造,也快要燃尽了。” 他忽然缓缓跪了下来。不知道是在跪拜这座庞大的偃甲炉,还是在跪拜流月城摇摇欲坠的命运。祭祀袍长长的后摆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委地堆叠,缠绕着了夏侯仪的腿脚,似乎在低低诉说心中的事情。 “你能给我时间么?” 夏侯仪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大祭司身边慢慢坐下。 “累了就歇一歇吧,会有未来的。一定会有。我以罗睺祭使的身份起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们面对命运。我们要创造命运。 夏侯仪的右手缓缓穿过沈夜深色的卷发,然后扣在他的肩上。卷发松松地铺着,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像是枯烂木桩中长出的新叶。 “我对不起小曦,对不起华月,对不起沧溟,对不起所有人。却不需要对不起你。我已经太累了,陪我走吧。” “是你陪我走。我会给你你要的。” 身着厚重长袍的流月城大祭司依然没有回头,却轻轻向后,靠在那个异族少年的怀抱里。长发长袍被这偃甲炉温热的光芒映着,仿佛真的不再寒冷至骨。 “谢前辈,无异,快来吃饭了!”名叫闻人羽的红衣少女欢快催促着两大偃师,他们两个忙着造船,恨不得饭都不吃,觉都不睡。 “哎,马上好!”乐无异一边答应着,一边还在敲一个钉子。 谢衣放下手中的墨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道:“徒儿,走吧。” “是,师父!” 快入秋了,广州的码头前面却还是阳光肆虐,热浪犹存。他们一行五人干劲十足,等待着神剑昭明重新出世。 然而,秋天到了,冬天,是不是也要来了? 24、 也许以后从事件的前后记录上看,这出海前往丛极之渊的旅程是最平静、最无趣的,因为这一路实在是风平浪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实际上,这却是整个故事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 因为时间。 从捐毒相遇到长安重会,再到星罗岩探秘、太华山一游,因为有馋鸡助力的缘故,前前后后总共还不到一个月;但是这一趟出海,即便馋鸡依旧强悍、师徒俩联手新造的招财进宝号深海船也异常威武,但是终究远远及不上在路上的速度了。故而这一来一回,竟然是耽搁了近两月之久。 路上乐无异最担心的倒是狼王的事情。 关于流月城和昭明的一系列事情让乐无异尝到了前十七年从未体会过的大起大伏的感觉,甚至自己身世的事情都被一时搁置。现在在海上静静地飘着,这事情就上了心头。 看到乐无异愁眉不展的样子,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夏侯仪出声安慰。 “那又怎样,我也并非我爹娘所亲生,而且后来他们还因我而死。”夏侯仪说到这里,不禁抓紧了拳头,“我生来无父无母,或者说我的父母乃是那个在幽界沉睡的罗睺神。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为了人类去打败罗睺神,后来却又是罗睺神送我回到人世。在我第一次离开村子之前,我从未想过之后的人生会是这样。但就算如此,我也从不后悔。” “对与错,善与恶,亲人或者敌人,今天是这样,明天也许就是那样。” 也许,到最后,唯一可以相信的,也就是自己而已。 招财进宝号的装潢十分华丽,金红闪烁的灯光和厚重舒适的地毯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温暖舒适。船里人却是各怀心事。 乐无异抱着手臂,长长的眼睫毛遮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不,不管怎么样,我心里还是不能马上割断那种感情。我——我相信我爹……哎。” 夏侯仪没有答话。 一切似乎都按照着预订的轨道运行着。就像在无尽穹宇上运行了千万年的星辰,自有自的命数。 丛极之渊的深处,一只自恋的蜃精对着年轻潇洒的夏夷则发起了花痴。 波澜不显的海内,那个孤独的少年心里悄悄有了点点的变化。 昭明重现的那一刻,光华灿烂,惊艳得不可方物。晗光剑灵禺期轻轻捧着它,眼里噙这泪水,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在时隔几个轮回之后,找到昔年好友的头骨,有久别重逢的骤喜,也有沧海桑田的感叹。 昭明,昭明。谢衣心里一点也不比禺期平静。等待了一百年,自己马上就要踏上回到故乡的旅途了,尽管,是以这种方式回去。他不由得伸出右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左胸,遥空行了一个神农礼。 然后,他想起了之前与夏侯仪的契约。契约之阵留下的双头蛇般的红色细纹还留在手腕之上,像一条真正的毒蛇。捐毒的沉沉荒沙之中,谢衣和夏侯仪定下约定,夏侯仪将指环给他,自己则将满足对方一个要求,赌上自己的性命和灵魂也必须完成的要求。 又要见到师尊了,自己的性命不知道还有几日。自己岂能再对师尊刀剑相向?道不同,不得不如此,然而若是师尊终将殒命,自己也不能独活。 那么,在这之前,就快快完成这个契约吧。 “你说契约吗?很好。”夏侯仪一贯地勾起嘴角,“我只是想知道,偃甲人的造法。” “偃甲人?不,这怎么可能,我并不会造。” “呵,我可以等。不过,算我提醒你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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