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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7, 2014 22:22:17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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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我又来求授权啦~~ 能将此文转载至沈夜论坛么? №29 ☆☆☆= =于2014-03-16 22:31:22留言☆☆☆ 话说怎么回复各人啊?转载随意,署名即可。 №34 ☆☆☆孤月轮于2014-03-16 23:02:5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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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7, 2014 22:24:56 GMT 8
前两篇文都比较短,所以想写个长篇 初夜、谢沈都有,最终cp还没想好
第一章 大导演温留在新片《地下河》的新闻发布会上,心平气和地说出“初七”两字时,底下媒体瞬间炸开了锅。作为太华影视本年度最大投资的影片,主角竟然选了死对头流月集团的当家小生,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何况太华已经有了一个与初七相貌相似,戏路则更加多变的谢衣。 可见温留的恶趣味。 编剧清和又抛出一个重量炸弹:“此次初七与谢衣在片中会有对手戏。” 所有记者都眼放亮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也难怪,国内人气最高的论坛上,常年置顶的一条帖子就是“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初七和谢衣出现在同一部电影里?”,点击率仅次于“初七和谢衣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说起来这两人几乎同期出道,同时走红,却连一张合影都没有过,真正是“王不见王”。媒体长年累月拿两人做比较,从长相到气质,从奖项到票房,从性格特点到兴趣爱好,时间一久,两家粉丝势同水火,见面必掐。这次的消息一传出,网上网下一片哗然,惊涛骇浪不过如此。 电影顿时未拍先热。 谢衣看了剧本后摇头笑道:“真能炒作话题,我才客串几分钟啊。” 太华的休息室从来是不会少人的,乐无异两眼亮晶晶地凑过来:“师父,你跟初七真的一点都不认识吗?”身后的夏夷则轻咳一声。 乐无异和夏夷则的歌唱组合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他们一个富二代,一个官二代,青春无敌的美貌,优秀无双的才华,完全满足了花季少女的浪漫梦想。 乐无异嘴甜,一进公司就“师父,师父”地叫着谢衣,热切劲头堪比疯狂粉丝。 谢衣乐得多个徒儿,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称呼,此时摸一摸乐无异的头:“乖徒儿,去给为师倒杯水。” 刚做的发型又乱了啊,师父。乐无异心里无声控诉,根本和媒体报道的“儒雅亲切,温柔绅士”不一样嘛! 虚假宣传害死人。进公司之后,偶像的形象就在他心底逐渐颠覆了,可惜“师父”已经叫出去,覆水难收。 谢衣喝着水打量愁眉苦脸折腾头发的乐无异,清清嗓子:“也不是完全不认识。”都在娱乐圈,都是风头正盛的小生,慈善晚宴,时尚活动,影节红毯,合作的导演,搭戏的演员,不可能完全不重合,总有无可避免碰面的机会。 “不过我对他确实不了解。”谢衣回忆了一下,说,“他好像很少和人交往,挺孤僻的样子,一点绯闻或八卦都没有。” 夏夷则终于看不下去那头毛线一样的乱发,把乐无异塞给了旁边的助理收拾,转头对谢衣开口:“阿阮也说,那不是冰块,整个一座冰山。” 偶像男星的女友向来非议众多,不过夏夷则一出道就承认了恋情,博得不少好感,阿阮作为新生代难得的清新女演员,与他实在是金童玉女的一对,一直是最受欢迎情侣。 乐无异嘟囔一句:“流月出来的,这样也不奇怪。” 谢衣神色忽然黯然。 流月作为圈中大佬,从十年前那次经济危机起死回生后,势头更是强劲,隐隐与有政府背景的太华分庭抗礼。只是与太华相比,流月一直为人诟病,原因就是它培养明星的方式十分残酷。流月旗下的艺人,都是从小进行魔鬼训练,容貌、才艺、性格••••••一切都要完美无缺,面对摄像机时永远是最佳角度。这些年流月推出的艺人无不大红大紫,可是绝少有人肯将孩子送去流月训练,因为它的艺人自杀或崩溃的概率也十分惊人。 于是流月的高层开始收养一些无依无靠的孤儿进行培训,这些孩子就更加不可能离开了。流月的流水线产品中,最成功的的是华月,容貌华艳,气质温婉的乐坛天后,唱作俱佳,精通乐器,即使退隐了也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女神。 而初七,冷峻的气场,惊艳的演技,俨然又是一个明日巨星。 “对了,”夏夷则扬起眉,有些忧虑的样子,“闻人羽也在这部片子饰演女警,她恨极流月的人,到时候别起什么冲突才好。” 闻人羽是乐无异的朋友,正宗武术学校出来的打女,她的老师程廷钧一年前给流月拍摄的电影做武指的时候突然身亡,死因至今不明,而流月方面竟然甚至抢在亲属之前私自火化了遗体。她几乎是程廷钧一手带大的,一心想要为老师讨回公道,可惜流月势力极大,似乎与黑道也有关联,这件事终究只能宣称是意外。 乐无异拍了拍脑袋:“还是夷则心思细,我会劝她不要冲动的。”又“哼”了一声,“沈夜如此行事,迟早会有报应的。” 听到沈夜的名字,谢衣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蓦然一个念头浮起。 沈夜时常对着初七那张脸,不知道会不会偶尔也想到自己? 他其实从来不拿初七与自己比较,只是这次的契机,却令某些往事,从遥远的过去缓缓走近。
第二章 沈夜一向浅眠,因此瞳刚刚靠近,他就醒了。他对着瞳手中的财务报表轻轻蹙眉:“有问题?” “瞳”并不是这位顶级经纪人的真名,只是他生来一只异色眼眸,常年带着眼罩cos海盗船长,才有了这个称号。不过按华月的说法:“瞳可比海盗恐怖多了。”这一点,每个在他手下呆过的艺人都深有体会。 “风琊发现几处账目不对,想跟监管报告,我拦下他了。”瞳说话时一丝感情起伏也没有。 “幸好你拦下了。”沈夜看了几眼,冷笑道,“一定是雩风手脚不干净,主意打到这上头,真不知是想怎么死。” 华月听到这里也从门外进来了,她到底心软,忍不住开口道:“雩风毕竟是沧家的人。”严格算起来,沧氏才是流月真正的主人,十年前沧溟卧病后,沈夜力挽狂澜复兴流月,大权独揽,彻底清洗董事会反对他的成员,使得沧氏的人所剩无几。现在再动雩风这个副总经理,恐怕令人心寒。 “流月现在是我说了算,华月。”沈夜语气轻描淡写,但只要他这样说话,一切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瞳依旧冷静:“我们替砺婴洗钱,所以这件事不能惊动警方,我让十二去找他。” 沈夜起身走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你正在做的事情更重要,这件事我另有人选。” 华月知道雩风是不能留了,只是思及他的下属,还是求情:“他的部下未必清楚这些事。” “全部交给砺婴。”沈夜眼底有倦意,“我不能冒这个险,他敢吞砺婴的钱,已经是将整个集团置于险境,我必须做出严惩的姿态,仅仅他一条命,是不够的。” 华月沉默了一阵子,慢慢转过身出去:“我先回去照看小曦。” “你说她会不会恨我?”沈夜自嘲般问出这个问题,“我父亲把她从孤儿院带回来,整容、训练、包装,任意篡改她的人生,打造成完美的偶像,绝佳的摇钱树,使她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而我,又将她拉到这更黑暗的世界里。” “你放了她自由,可她仍然愿意留下来。”瞳站到他身边,语气讽刺,“你以为,这是因为什么?” 沈夜不语,他虽然对于感情迟钝了一些,却不是真的不懂。 瞳忽然问道:“你刚才说另有人选,是初七吧?”见他并没有否认,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他接那部《地下河》,这片子的确不错,可是我们跟太华••••••” “他很适合这个角色。”沈夜打断了他,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的笑意。 “只是这样?”瞳的思维居然也有转不过来的时刻。
天色渐渐暗下去,沈夜这段时间太累,倒在后座就睡着了。司机已经送他到了别墅,可是也不敢叫醒他,只能待在原位如坐针毡。 雪亮的车灯照出去,前方路上一片光明,有人从这一团光里走过来,越是靠近,轮廓就越清晰,最后打开车门的瞬间,司机终于看清他的样子。 非常俊秀的面容,只是抿着唇略显严肃,浑身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司机倒是放下心了:“七少来了就好,沈总睡着了。” 他声音已经压得很低,初七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沈夜果然惊醒,一眼看见初七,很自然就着他的手下了车:“我去看看小曦。” 初七一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小曦却已经睡了。沈夜最是疼爱这个妹妹,自然不舍得吵醒她,在床边坐了坐就去了书房。 若是华月在这里,一定会劝他尽早休息,初七却只是安静。 沈夜有时也会想,太安静了,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然而他总是能感觉到这种存在。 他们相处,毕竟也有十年。 沈夜手中是一本《法华经》,他并不信佛,但砺婴信,还特意给他送了一本。多荒谬呢,罪行累累的黑道首领,居然会用自己的血刺出一本《法华经》,宛若最最虔诚的信徒。 他翻了两页就扔在地上,然后给砺婴打电话。 砺婴在佛堂里拨着手中的念珠,声音嘶哑难听:“有人通风报信。”什么都瞒不过他,包括雩风的逃亡。 “他的亲信都在你那里,你又问出些什么了吗?”沈夜表情极冷。 砺婴“呵呵”笑了两声:“一帮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既然没用,就放了吧。一下子处理这么多人,太显眼了。”沈夜漫不经心地说道,“三天之内你就会听到雩风的死讯。” 砺婴并不计较:“可以,另外他手上有我们合作的资料,必须销毁。”忽然换了轻柔的语气,“我跟沈总在一条船上,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沈夜忍耐了怒气,唇畔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是当然。” 挂断电话向初七招了招手,仿佛无限疲惫地开口:“雩风在朗德酒店407号房,你去一趟。”他眼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找到账本或其他机密资料的话,带回来给我。” 雩风虽然狂妄又愚蠢,听到沈夜刻意泄露的风声还是知道逃命的,自然也会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初七回答得十分简洁:“是的。”
第三章 风琊听到雩风自杀的消息不能说不震惊,他隐约猜到雩风侵吞公司资产,可是以他的身份,赔一笔钱掩盖过去就是了,即使沈夜不肯善了,不过坐几年牢罢了。然而沈夜当真心狠手辣,竟然把人逼死了。 风琊有几分畏惧,却也有几分向往,血液里不安分的引子蠢蠢欲动。 雩风死了,他的工作还得有人来做。沈夜注意到风琊,刻意表现得看重他。比如《地下河》的开机典礼,就让风琊代表流月出席。 这部电影是太华与流月的首次合作,外界看来也是盛事一桩,所以一个开机仪式搞得分外奢侈,邀请了不少圈内名流。 乐无异和夏夷则作为电影主题曲的演唱者走上红毯时,两侧的小女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乐无异很是无语,悄悄跟夏夷则咬耳朵:“电影还没开机,唱哪门子的主题曲啊?” “制造话题而已。”夏夷则向着粉丝群浅浅一笑,十足十的人面如玉。 乐无异看着不远处代表太华的艺人总监南熏与风琊聊得不亦乐乎,深深明白了娱乐圈果然利益至上的道理。 他可还记得南熏咬牙切齿发誓与流月不共戴天的样子。 那是三个月前流月的模特抢走了一直青睐太华艺人的某品牌代言,她多年苦心维系的关系化作泡沫。 红毯那头传来震天的呐喊,乐无异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居然也叫出了声:“天哪!” 竟是初七跟谢衣联袂出现。 他们身量相似,面容相仿,这样站在一起,犹如光影依存,镜像对照,瞬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谢衣是极少数能把白西装穿出矜贵又随意的风度的人,行动之间优雅自如,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而初七是最正统的黑色礼服,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可那并不是纯然的黑,灯光照过时流光璀璨,令他整个人都像黑夜里的钻石,有暗自惊心的锋芒。 乐无异啧啧赞叹:“师父真帅!” 夏夷则却盯着初七。 他在这个人身上,察觉到某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他虽然贴着官二代的标签,真正的家世一直是娱乐圈的一个谜,或许不是无人知晓,而是知晓的也不敢说。 初七给他的感觉,就如同少年时他两个哥哥派来的那些人。 暗杀者的气息。 但怎么可能,他明明是镁光灯下最耀眼的明星。 初七熟练地摆出各种姿势供记者拍照,神情波澜不起。 他并不排斥谢衣,也从未刻意避开,所以人们预想的种种针锋相对都不可能出现。 事实上,他听到谢衣这个名字,远在谢衣出道之前。 从沈夜口中。 他此刻回忆起沈夜当时的语气,带着欣赏的,恼怒的,失落的,甚至最后的悲伤的,每一幕都纤毫毕现。 任何关于沈夜的事情,他从来记得清楚。 他看向谢衣。 这应该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人。 温暖,光明,澄净,通透,理所当然的自信。 是很好的人。他在心里评价。 沈夜眼光一向精准。 长相粗犷的温留在话筒前侃侃而谈:“这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警匪片。初七饰演的警察,他憎恨罪恶,又无法不被罪恶蛊惑,一直游离在正与邪的边缘上。他需要人来拯救,但最后却拯救了对方。”一番看似重点其实什么都没讲的剧透。 “为什么会选择初七?”记者追问到核心问题。 初七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我毛遂自荐。”他第一次看到剧本,就有种强烈的冲动,那是一个演员,被命中注定的角色所吸引。 “我也认为,非他不可。”清和说道。 谢衣这时看到初七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动:他是真的喜欢演戏。 退场时一束光打在初七的侧脸,右眼下被妆容掩盖的红色伤痕隐约显露。谢衣离得近,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一刹那真是百感交集。 那正是他与沈夜决裂的原因。
第四章 初七回家的路上一直压抑着,指尖微微的颤抖也被隐藏在衣袖之下。进屋时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就奔过来,声音又脆又甜:“初七哥哥!” 华月在她身后浅浅地笑,看到初七眼下淡淡的红色,神色蓦然一变。 瞳面无表情地将蓝色的药丸递过去,初七一口吞下。 小曦仰起脸,笑容甜美如阳光下的新雪,声音里有小小的埋怨:“初七哥哥好忙,都没有时间陪小曦玩。” 初七对着她,努力令表情柔和几分。 小曦已经十二岁,身材面容却还只是七八岁孩童的大小,心智也一样。沈夜不放心她去学校,请了家庭教师和看护,可是小曦异常敏感,极力排斥陌生人。沈夜工作繁忙,早几年都是由退隐的华月照看,初七因为常常出现在她面前,也得到一些亲近。只是最近两年他常有任务在身,加上戏约不断,倒是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沈夜对妹妹从来有求必应,何况今天她是寿星,所以这会儿正在厨房做菜。刚刚盛好一碗杏仁酪,转眼就看见初七站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烟灰色的家居服,长身玉立,如一把笔直出鞘的剑。 沈夜仔细给甜品做装饰,随口问他:“瞳说你刚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初七说话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从额头到下颔都是精致利落的线条,一分一毫都不容差错。 沈夜抬头,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初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稍稍向前一步:“瞳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一切都会结束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沈夜低声重复。 初七要到后来才知道,他究竟做了怎样的决断。 小曦的笑声传过来,沈夜目光柔软下来,又瞥他一眼:“不是说过不许你进厨房?” 初七立刻收回脚步,自从某次他给生病的沈夜煮过一碗粥,那之后沈夜便严令禁止他再进厨房。 饭吃到一半,华月笑盈盈地把蛋糕推过来,摸摸小曦的头:“生日快乐。”灯光熄灭,烛光里温柔地映出女孩清纯无邪的脸庞。 沈夜只觉心都要化了,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可以许愿了。” 小曦认真思索了很久,终于郑重其事地双手合十:“我希望哥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犹豫了一下,仰着脖子小声问他,“可以再许一个吗?” 沈夜宠溺地望着她:“当然可以。” 华月笑意婉约:“小曦许多少愿望都行。” 小曦环顾四周,才重又闭上眼:“希望大家永远在一起。”然后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在短暂的黑暗里,初七看见,沈夜眼底有光。 初七送了她一个精美的手工八音盒。华月则是亲手缝制的兔子玩偶。瞳把一只翠绿的小鸟放在他手心时,小曦响亮地叫道:“谢谢瞳叔叔!” 瞳有点郁结:“你叫初七哥哥,华月姐姐,怎么到我就成了叔叔?我跟他们年纪也没差多少。” 小曦无辜地看着他:“可是你有白头发了啊。”华月忍俊不禁,沈夜正在给她挑蛋糕上的草莓,闻言也是低低一笑。 瞳第一次觉得染发是个错误决定。 小曦趴到沈夜身上,笑嘻嘻地撒娇:“哥哥送我什么礼物啊?”沈夜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却故意逗她:“小曦想要什么?” “我想听哥哥唱歌。”小曦表情太期待,沈夜只好一口答应。 华月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问道:“小曦要听哪首?” 小曦歪着头想了几秒钟:“《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他发誓瞳那个表情是幸灾乐祸。 华月的声音动听地响起来:“这首我会。” 他神色十分平静:很好,你们都恨我。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哥哥,这里要跳一下。” “小熊小熊点点头呀” “哥哥,点一下头嘛!” “小洋娃娃笑起来啦” “哥哥,你怎么不笑?笑一下啦!” 沈夜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沉华丽,连儿歌也唱得悦耳无比。华月的琴声悠扬曼妙,静静流淌在屋子里,自有一种朦胧梦幻。 所有人都在笑,连初七也轻轻扬起唇角。 愿此生永如今日。
第五章 拍摄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初七悟性极高,又肯吃苦,虽然是大明星,可在片场从不挑剔,连一向要求严格的温留也挑不出错来,尽管初七个性冷淡,对谁都不苟言笑,他也不在意,死命夸赞。 这部戏动作场面很多,而初七身手敏捷,仿佛训练有素,连事先找好的替身都用不上。掌镜的副导演啧啧赞叹:“不愧是流月那种修罗场出来的。” 旁边闻人羽的小助理睁大眼睛:“有那么可怕?” 副导演人到中年,最爱逗小姑娘,清清嗓子:“你们刚进圈不知道,流月的练习生,以前每年都要死几个,这几年好一些,可前年不还有个跳楼的?说是自杀,实际上••••••”他故作高深,“就连你们闻人小姐的老师,不也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了?” 小助理抖了抖,再看初七和闻人羽过招,心情顿时不一样了。 闻人羽长得俏丽,出手却毫不含糊。初七见她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就像真遇到了宿世仇敌一样。 “咔”,一场戏收工。 闻人羽接过毛巾擦汗,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初七前辈,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初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连眼角余光都欠奉:“抱歉,我要准备下一场了。” 他记得这个女孩,在程廷钧的葬礼上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注视沈夜的,就是这个人。他知道她想问什么,然而他并不打算解释。 可惜夜戏散场时仍是被拦住了。 闻人羽生性刚毅,此刻竟是眼圈微红,难得一见的脆弱:“听说出事的时候前辈也在场,请您告诉我真相。” 初七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淡淡出声:“无可奉告。” “你是畏惧沈夜的手段吗?”闻人羽换了称呼,眼神既痛且悲,“一个人无辜枉死,你竟然毫不动容?” 初七脸上还带着妆,几道狰狞的伤疤使得他此时的表情更加冷厉,不过音调还是毫无起伏:“闻人小姐,我保证你不会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见过比那惨烈十倍的死亡,但眼前这个女孩,恐怕连那种情景都接受不了吧。 闻人羽尚在思索他的意思,只听他又说:“停止你的调查,不会有结果的。” 她的神情突然之间无比坚决:“我一定会找出真凶。” “真凶会得到惩罚的。”初七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淡地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闻人羽怔住。 “闻人!”乐无异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闻人羽调整了一下心情,好奇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乐无异这才看到初七,倒是笑着打了招呼,接着面对闻人羽,居然微微脸红:“我来看你啊!拍了一整天打戏,累不累?” “哦,那个,”她垂下眼,有点不好意思,“还好。” 初七看着这两人,抽了抽嘴角:“我该走了。你们,”他淡定地说,“情人节快乐。” 今天正是七月初七。 闻人羽这时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只觉连耳根都要烧起来。 乐无异俊秀的脸上也有一抹可疑的红晕,不禁在心底吐槽:不是说初七前辈狂拽酷炫从不理人的吗,为什么居然还会调侃?
其实初七也是刚刚想起这个日子。晚风拂面而来,街道上飘满玫瑰花的气息,气氛缠绵而浪漫。他虽然压低帽檐,戴着墨镜,露出的半张脸还是清俊非常,气质又神秘桀骜,不时有人转头回顾。 “哥哥,买枝花吧。”“大哥,买枝花送女朋友?”一路不断有人向他兜售玫瑰,一色的红艳芬芳,他都拒绝了。 忽然看到满目深红里一朵半开的雏菊,洁白,清丽,孤独。 他伸手指了指:“我要那枝。” 卖花的年轻男孩吐了吐舌头:“大概是不小心混进去了,帅哥,送你了。” 接过花的时候他看了眼男孩,很普通的长相,可是明朗阳光,简直听得到青春肆意的笑声。 他自己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遇到沈夜之前,是十五年的苍白空虚,遇到沈夜之后,是整十年的黑暗沉重。 可是那黑暗里,也有五光十色的梦境。 回到家却没有见到沈夜。他时常有工作到凌晨的日子,初七也不在意,坐在客厅里慢慢等,手指翻飞,用丝带在花枝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最繁复的那种。 沈夜回来时仿佛已经很疲倦,看到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走。 初七正要叫住他,他却停在楼梯上低叹一声:“景园的花坛都拆了。” 那是他跟谢衣初遇的地方。 初七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然后回房把花压在了镜框背面,照片上是二十岁的沈夜,看着他微笑。 他倒是忘了,白色雏菊的花语是:他不爱我。
第六章 风琊到底是一流财经学院毕业的硕士生,一个多月来仔细研究过沈夜交给他的这些账目,心里隐隐有了极为可怕的猜测。他虽然早就听闻流月底子不干净,但进公司这几年,并没有发现什么马脚,直到雩风出事,也还以为是普通的卷款潜逃。 可是这些账目看起来天衣无缝,真与实际收支一样样核对,就知道很可能涉及洗钱。 他已然窥见罪恶的冰山一角。 假装镇定地跟沈夜汇报时,他确保自己没有露出破绽:“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账了,没什么大问题。” 沈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平静开口:“我有意升你做财务总监。”这个职务之前是由雩风兼任的。 抬眼时发现沈夜唇角带笑,似是十分欣赏他的样子。风琊心潮起伏,想要拒绝又微微不甘。他犹豫许久,深知一步踏错,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沈夜慢条斯理地说道:“危险越大,回报也越丰厚。” 盛夏的天气,室内空调温度极低,他背上渐渐冒出汗来,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野心在不知名的地方膨胀起来。 “风琊。”沈夜叫他。 他鬼使神差点下了头。 等到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差点撞上匆匆路过的华月一行。华月今日精心装扮过,绿色长裙,银色高跟,钻石耳坠衬得她眉目更是端艳。 风琊便问了一句:“华月小姐这是去哪儿?” 华月知道沈夜有意利用他,嫣然一笑:“今晚是金樽奖的颁奖典礼,他们邀了我去做嘉宾。”她退隐已久,地位却还在那里。
金樽奖作为国内最权威的电影奖项,历来是星光熠熠,饶是如此,华月出现时仍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岁月流转,她却依旧光彩照人,是梦中才有的女神。 华月颁完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后就坐在台下应付各人的寒暄,直到谢衣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谢衣凭借《不凋花》中的精湛演技拿到最佳男主角,金樽奖一向敬老,年轻如他就拿到这个奖的,真是屈指可数。 他拿着奖杯,眼睛里是闪亮的喜悦,说话倒仍是温和平缓:“我在电影学院上学的时候,就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拿到这个奖,很高兴在出道六年后实现了。可见幸运女神还是眷顾我的。”他亲吻了一下奖杯,底下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 他继续说:“一路以来很多人都帮过我,而我最要感谢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我绝对走不到现在,某种意义上,他是我人生的导师。”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也是我不能不爱的人。” 不能不爱,就是纠结过,痛苦过,割舍过,却仍然无法停止的爱。 华月忽然在心里叹气。后来谢衣还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再听。 回去的路上经纪人对谢衣抱怨:“这不是你的作风啊,以后记者肯定要追着问是哪个女孩。” 谢衣靠在后座上,车窗外路灯如星河一路蜿蜒,他的脸上也有明明灭灭的光影。 如今的他当然会谨慎拿捏分寸,但他今天说的,却是七年前那个谢衣的承诺。 当时他意气风发,喜欢一个人恨不能昭告天下。沈夜就打趣他:“以后你成了大明星,也敢这么肆无忌惮?” 十九岁的少年踮起脚尖亲吻他,一字一句地宣布:“我拿到金樽奖那天,一定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你表白。” 沈夜大笑,真是年少无畏:“算了,我才不要陪你丢脸。” 谁没有过轻狂岁月,但十九岁时是一腔孤勇,今时今日便只是一往情深。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颁奖台上说那番只给一个人听的告白时,沈夜正独自一人向砺婴的住处走去。
我昨晚梦到一个结局,虽然是he,但如果真这么写了,应该会有很多人想打我 第七章 砺婴的住处在城郊西山的半山腰上,地方隐蔽,安保一流,结构复杂得一言难尽,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作为一个对待生命轻如儿戏的人,倒是怕死得很。 厅堂里砺婴正在写字,听到沈夜的脚步声也不出声,凝神写完最后一笔才看向他:“瞧瞧怎么样?” 字其实一般,只是气势夺人,沈夜无心惹他生气,随口道:“还行。” 砺婴最喜欢听他夸奖,立刻大方地挥手:“送给你。”旁边的人当即拿出去装裱,一分钟都不耽搁。 沈夜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把账上的事情交给风琊了。” 砺婴随手捻起古瓶中一枝鹅黄色的莲花,沈夜看那花瓣鲜活如生,心里却知道这花已经用特制的药水泡过,本质上早已死去。 花瓣触感细腻如肌肤,砺婴像是爱不释手,懒懒地回应他:“这个人我查过,能力有,也够大胆,你觉得可靠,我没意见。” 沈夜语声微微沙哑:“我想见见沧溟。” 砺婴瞟他一眼,答应得倒是很爽快:“你难得来一趟,这是自然。”于是引着他向地下密室一步步走去。 砺婴的地下室极为宽阔,布满各种实验室和操纵处,走到尽头的舱室,砺婴按上指纹,精钢的大门瞬时向两边移开。 房间里遍布精密的医疗仪器,苍白清瘦的女子就沉睡在仪器包围中的病床上,脸上连着呼吸机。 “她还睡着。”砺婴示意手下,“注射魔药。” 随着药水的注入,沧溟缓缓地睁开眼睛,声音虚弱无力:“阿夜。” 沈夜在她床边弯腰:“我来看你。” 十年前沧溟身患绝症,命在旦夕,砺婴把她接过来,用尽一切手段吊住她一口气,流月对外则宣布她在国外治疗。 砺婴幽幽开口:“我让瞳多找几个实验体,他一直拖拖拉拉,再这样我看要怀疑你是否别有用心。” 沈夜背对着他,语气冷冽:“去年那个程廷钧闹出多大的事来?我总要小心一点。” “我等不了太久。”砺婴稍稍软化态度。 “我会叫他尽快。”沈夜勉强安抚他。 沧溟轻轻说:“阿夜,流月是沈沧两家几代人的心血••••••”她的目光幽深如夜。 他们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沈夜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顺势俯下身去吻在她的头顶:“我明白。” 砺婴意味不明地感叹道:“沈总真是情深意重。” 眼看沧溟重新陷入沉睡,沈夜才转过头看他:“应该感谢你照顾她这么多年。” 砺婴冷笑:“何必口是心非,你一定恨我拿她当筹码威胁你。” 沈夜目色清冷,竟然对他笑了一笑。 砺婴简直受宠若惊,几乎疑心他是神志不清。 沈夜走后,一个亲信向砺婴开口:“我看沈夜始终不是真心和您合作。” “他有那么多把柄在我手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他向地面看去,似乎一直看到了地底,“还有沧溟。”
《地下河》剧组转战海外,初七一个人在酒店看完了金樽奖的全程转播,听到谢衣深情款款地讲出那段话时,他竟不觉得嫉妒亦或伤心,只是遗憾。 遗憾不能以谢衣那样正大光明的姿态出现在沈夜生命里。 他从来不曾怨恨谢衣,因为沈夜和谢衣在一起的时光,的确是非常美好,非常快乐。 甚至有可能是沈夜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只是,他用指尖在虚空里描摹沈夜的轮廓,轻轻地,静静地,慢慢地。 谢衣,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他在这个时候接到沈夜的电话:“初七,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七静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外景拍完就回去,还有一个星期。” 沈夜以手扶额,发觉此刻的心情可算是想念,以往初七也会离开,却不会像这次这样音讯全无:“记得回家一趟。” 初七悄悄微笑,语气却很为难:“导演要求我们接下来封闭拍戏。” 沈夜仿佛抱怨了一句什么,然后说道:“到时候我去探班。” 整个城市的霓虹都亮不过初七眼底的星光。 此刻万里之外沈夜站在山脚环顾四周黑暗,终于觉得独行的路途太过寂寞。他与砺婴虚与委蛇,费尽心机,心神都紧张到极点,而初七平稳无波的声音竟如此令人安心。 前路漫漫,他并非一个人。
第八章 沈夜果然没有食言,真的到片场去探班了。这时电影拍摄已近尾声,剧组为了配合谢衣的档期,特意把他的戏份都安排到最后几天。 所以沈夜来时,先看见的,便是谢衣。 还不到他上场的时候,他坐在一堆道具旁的塑料椅子上,低下头认真地读剧本,时不时拿钢笔写着什么。 沈夜从来没觉得自己视力这么好,居然认得出那支笔是自己挑的。 谢衣曾经笑他古板,只肯用钢笔,不想最后竟留下了这份礼物。 沈夜站在那里想,他们分别,原来也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他很少记起谢衣,只是有时午夜无人,想到那些片段,还是会心生惆怅。他的确是做过太好的梦,否则怎么会直到今日,都不愿醒来。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转开目光,恰好初七换好衣服从化妆间出来,遥遥对上他的视线,一向冷淡的脸上也有轻浅的笑意。 他目不斜视走过去,凝视着初七,说:“我来了。” 那边乐无异嘴里咬着根吸管,跟谢衣嘀咕:“我以为初七前辈就够酷了,居然还有个比他更冷的人,浑身上下都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字。” 谢衣忙着揣摩剧情,没工夫搭理他,倒是夏夷则扫了一眼:“那是沈夜。” 沈夜这个名字虽是如雷贯耳,但乐无异毕竟没什么机会亲眼见到,不由小声惊叹了一下。 谢衣抬起头,竟不敢向他望上一望。 乐无异受闻人羽影响,心里早已把沈夜归为十恶不赦的那类人,这时候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长得就不像好人。” 谢衣忍不住拿着剧本在他额头敲了一记:“你到底干嘛来的?” 乐无异扯着他袖子一脸崇拜:“当然是来看师父和初七对戏这么精彩的场面啊!” 谢衣毫不留情地讽刺:“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拉着夷则做幌子。” 夏夷则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 正是恋爱大过天的年纪。谢衣轻轻摇头,终于大发慈悲:“闻人的戏在下午。” 乐无异几乎要扑上来,半点没有身为偶像的自觉:“师父你真好!” 谢衣嫌弃地闪开:“为师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徒儿?” 他们不知道监视器后的温留正在发牢骚:“我是不是说过不许探班?”副导演给他端上茶,很是无奈的样子:“乐无异他们是跟着谢衣过来的,至于沈夜••••••”他擦擦脸,“导演你让我去拦他吗?” 温留也知晓不能怪他,暗暗在心里比了个中指,然后声音洪亮地喊道:“下一场,初七、谢衣准备。”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演戏。 注视彼此的时候,宛若人生两面,骤然相遇。 初七惨然一笑,抓住他的手:“你都自身难保,还想要救我?” “我希望你能站在阳光之下,”谢衣瞳孔放大,带着深切的悲哀与怜悯,“不要被黑暗吞噬了啊••••••” 他们一句句说着台词。 非常到位的表演。 可是温留仍旧紧锁眉头,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桌上,盯着显示器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粗暴地打断道:“重来。” 一直重来了十几次。 乐无异看见四周工作人员都累得不行,很是不满:“演得够好了吧!”正好清和路过,闻言停下脚步,耐心跟他解释:“这一幕是整部电影的精髓所在,他们两个人都是优秀的演员,所以演得不能说不好,但是离温留想要的完全释放还有距离。” 他以前是夏夷则的文学史老师,又在太华旗下,乐无异与他也是极熟的了,很自然就吐槽:“温留个性这么难搞,你还老跟他合作啊?” 清和一推眼镜:“没办法,穷啊!” 乐无异扭过头去:“太华影视就属你最有钱了好不好?” 要点脸啊,清和先生。 还是夏夷则尊师重道,咳嗽两声:“是老师心胸广阔,有容人之量。” 清和觉得果然是学生比较贴心。 一旁乐无异看向夏夷则的眼神充满敬佩:“夷则,你口才越来越好了。” 演技也越来越高超,讲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场地租用时间到了,温留不情不愿地转场,留下一句:“明天继续。” 谢衣除了刚出道那段时间,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打击,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只是他最照顾身边人的心情,明白他们都不好过,所以脸上神色一直温和镇定,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初七表情淡淡的,只有对着沈夜才有一丝懊恼。但凡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希望做到最好的。 沈夜看了半天,也不觉得无聊,轻声一笑:“我陪你对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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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8, 2014 22:44:35 GMT 8
第九章 晚上谢衣悄然回到空旷的片场,他是力求完美的个性,决定回来重新体验角色的心境。倒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旁人。 他心情复杂,不好现身打扰,便隐在一堵砖墙后观看。 沈夜一目十行看完剧本,心里大致有了数,便问初七:“两个人在绝望中彼此拯救,应该是哪种心情?” 初七想了想:“痛苦,悲伤,或者还有一丝安慰。” “已经很对了,可是”他抬起眼,眼中荒凉一片,声音里却有隐秘的嘲讽,嘲讽里又带着微弱的欢喜,“你都自身难保,还想要救我?” 是无垠深海里,偶遇一线光芒,即使脆弱如泡沫,都值得欢喜。 “我希望你能站在阳光之下。”初七下意识念出谢衣的台词,目光灼灼,心意无比诚挚。 沈夜接了下句,看着他,有一瞬也分不清是真实或虚幻:“不要被黑暗吞噬了啊。” 谢衣看到这个场景,整个灵魂都在颤栗。 那是被巨大的悲剧所感染的情绪。 戏剧的魅力正是如此。 然而当他抽离开来,忽然有浅浅的心酸袭上心头。 很多年前,他们也曾一起对着剧本研究。 相遇之后,别离之前,一切都那么好。 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初见。 那时他还在上大二,课余在某个剧组跑龙套,扮演一名流浪汉。他年轻好学,有一点机会都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为了演好角色,经常到流浪汉聚集的景园观察他们。 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乔装改扮,混入流浪汉群中。 居然没被发现。 他正在得意,就听到一声嘲笑:“你是哪个学校的?” 景园是个早已废弃的小公园,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却衣冠楚楚,站在一堆肮脏落魄的人中,宛如鹤立鸡群。 他心里不相信被人认出了,所以缩着头不吭声。 说话的人直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演得这么差。” 他顿时不服:“这里的人都没看出来啊!” “这些流浪汉,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哪里会关心身边的人是什么样?你想必也做过功课,连这一点都没注意。” 谢衣气馁了,低下头去:“我以为已经很像。” “你是电影学院的?”这人眼光倒是犀利。 谢衣无精打采地点头。 他忽然“哼”了一声:“你以为做演员,只要像就行了吗?”他站起身,“演厨师就像酒店里随便哪个厨师就行,演乞丐就像马路上随便哪个乞丐就行,你是这样想的吧?” 谢衣茫茫然点头。 “你认真看透过你要演的角色吗?”他语气凉薄,“无论哪个角色,都是独一无二的人物,有自己的灵魂。戏剧或是电影,不是为了复制真实,而是为了创造真实。” 这一番话对于十九岁的谢衣来说,无异于醍醐灌顶,模糊的道路上乍然亮起一盏明灯。 谢衣语气里有了敬意:“你也是学表演的?” “自小耳濡目染罢了。”他对着谢衣饶有意味地一笑,“你这人挺有趣的,认识一下,我叫沈夜。” 这时沈夜这个名字还未曾为大众熟知,所以谢衣并不知晓那代表的,是他不熟悉的整个世界。 他想起自己脸还是脏兮兮的,随手拿衣袖抹了抹:“和人交往应该以真面目相对。”立起身冲着他微笑,“东大二年级学生谢衣。” 沈夜看到他的面容,怔了一下:“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谢衣腹诽:先生,这种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一不留神居然说出来了。 沈夜气得笑了:“你这人真是自恋。”又凉凉加上一句,“他长得比你好看。”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沈夜已然看见他。 沈夜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踩过破碎的流年,踩过绵邈的相思。 他还记得要打招呼:“沈总,你好。“ 这就是现实。 沈夜顿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恭喜你拿到金樽影帝。” 谢衣目光一动,轻声问:“你看了颁奖礼?” 沈夜见他似有期盼,胡乱点了点头,其实他那样忙,连这个消息都是从华月口中得知。 谢衣垂眸,好一会儿才说:“我原本是来排练,看到你们倒觉得受益匪浅,目的也算达到了。”沈夜仿佛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伤心,“那我走了。” 沈夜在这一刹那,看到往事如烟花流散,终究忍不住说道:“时隔多年再见到你,我想问问,”他深深凝望眼前的人,“你可曾后悔?” “不悔。”谢衣的声音没有一丝犹疑。 不后悔最初的心有灵犀,也不后悔最后的分道扬镳。 谁不曾爱上一个人,从心花怒放,至开到荼蘼。 沈夜恍惚一笑。 “你还不肯收手吗?”谢衣的目光扫过静立不动的初七,“连初七都是魔药的受害者。” 初七并不说话。 七年前,谢衣看到那些身带红痕的实验体,终于明白流月是一座建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华美宫殿,也终于明白他与沈夜再无可能。 TBC 初七和谢衣我都好喜欢啊 话说游戏结局虐我太深,我的结局一定比那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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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0, 2014 0:11:07 GMT 8
第十章 接下来的拍摄十分顺利,尤其谢衣与初七的部分几乎全是一次通过,以至于杀青时温留大手一挥,豪气万千地请全组人员到“云都”聚会。 云都的特点一个字贵,两个字死贵。温留跟清和混得久了,连抠门的习气也学了个十成十,难得这样大出血,谢衣有节目来不了,乐无异毫不客气地拖上夏夷则一起去了。 温留对此十分不满,不过被清和一句“我的学生还不能来?”堵回去了。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清和外表斯文,谁知酒量惊人,乐无异被他灌得迷迷糊糊,兴奋地拉着夏夷则跳舞。夏夷则不愿跟他胡闹,叫上闻人羽一起把他架出了包厢,等着司机来接。 不想在走廊上和沈夜狭路相逢。 沈夜是来见股东,对他们几个根本毫无印象,要不是闻人羽的目光太过强烈,也不至于停下来多看一眼。 闻人羽心知见到沈夜的机会非常罕见,心里一横直接就问:“沈总可还记得程廷钧吗?” “不记得。”他才没有心思废话。 “老师可是死在流月的地方。”闻人羽满是愤恨。 沈夜扬一扬眉,语气天然就像嘲讽:“死就死了。” 热血一下子冲上头,她连牙关都禁不止咯咯作响,拼命捏紧拳头才没有不管不顾地打上去。乐无异本来就醉得厉害,看到闻人羽的样子,还来不及思考就冲到了沈夜面前。 沈夜音色微冷:“滚。” 简洁明了,拉仇恨能力爆表。 夏夷则一个没拉住,乐无异手已经伸出去拽他的领口。 手指堪堪触及,背后一股巨大冲力袭来,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肩膀撞上旁边浮雕的墙壁,痛得他立时清醒过来,一分醉意也不见了。 是初七。 初七正打算出来给沈夜打电话,一眼看到乐无异想对沈夜动手,起脚干脆利落,一下把人踢到一边。 闻人羽一边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一边暗自心惊。 这样迅疾的速度,这样凌厉的出手,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她隐隐有些懊悔,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连累同伴。 沈夜走到初七面前,神情波澜不惊:“我还有事,你处理吧!” 初七确定他并未受伤,轻轻点头,这才向乐无异走过去。夏夷则警觉地拦住他,目光不善。 “抱歉,出手重了些。”一如既往冷静的语调。
乐无异就此住院,好在初七到底还有分寸,只是令他骨折而已。瞳作为初七的经纪人,倒是礼节周全,一日三次地派人送来鲜花和慰问。 都是明星偶像,闹大了说是醉酒打架,谁的名声也不好听,流月与太华默契地没有再提起,私下谈了条件和解,通稿只说是练舞摔伤,顺道赞了乐无异刻苦努力,堪为时下少年少女的表率。 他自己也算因祸得福,闻人羽心下愧疚,天天多晚都要来看望他,倒令他恨不得在医院多躺些日子才好。 夏夷则携阿阮前来探望伤者的时候,就很鄙视他:“伤好了就快出院,我的通告已经满了。” 乐无异对于他们在自己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的行为表示了控诉,然后可怜兮兮地说道:“你以为这是小伤?流月的人实在太恐怖了。” 仍是心有余悸。 阿阮削了一个苹果给夏夷则,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你干嘛惹他?” 乐无异看着苹果“喂”了一声:“阿阮妹妹,我才是伤员好吧!”美女的问题却不能不答,“我真没想惹他。” “兴许惹他还没事,初七前辈冷是冷了点,基本不发脾气。”阿阮皱着眉,“可你居然对沈夜动手,你不知道他是沈夜收养的吗?” 我是真不知道啊!乐小公子泪流满面。 夏夷则想到那天初七出手时的眼神,竟也忍不住心生寒意。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沈夜之于初七,大概就是那片逆鳞了。 阿阮和闻人羽同在百草娱乐,正逢公司周年庆,呆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乐无异依依不舍:“阿阮妹妹,有空带闻人找我玩啊,夷则欺负你,我就替你出气。” 夏夷则对于他这种夹带私货的行为十分不屑,揽着女朋友扬长而去,存心刺激他。 送阿阮到了医院楼下,夏夷则牵着她的手放慢脚步。他们因为工作原因,总是聚少离多,这一点相聚时光珍贵得都像偷来的。 已是初冬的节气,阿阮穿着樱色的大衣,围着白色围巾,像是亭亭开了一树花。他怦然心动,小心翼翼地在她耳垂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然而余光无意一瞥,忽然疑惑了。 那匆匆闪过的背影,是这阵子常来送花的流月人士,貌似是叫十二。可他先去的,并不是乐无异的病房。 而是医院附属的药物研究所。
第十一章 沈夜自从那天见过谢衣,心事千头万绪都涌上来,有时会无意识地看着初七发呆。然而初七回望过来的时候,却又立刻避开了。 瞳一向是洞若观火,这天带着十二到他办公室,见他神色恍惚,劈头一句话就砸下来:“你要真想挽回谢衣,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夜一惊,随即轻叹:“我不是在想这个。” 瞳淡淡道:“那他的话还对你有如此影响?” 沈夜对他的洞察力叹为观止,看着这位多年好友的目光几乎有些悚然:“你怎么知道?” “你从探班回来就一直这个样子,”瞳苍白冷漠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慨然,“这么多年,除了谢衣,还有谁能这样动摇你的心志?” 沈夜竟不能反驳,只是默然许久,才看向他说:“我在想初七的事。”眼神里微微叹息,“如果我当年来得及拦下你••••••” 瞳神色不变,道:“你把他带到我面前的时候,只说要我救他,并没有说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救。” 沈夜苦笑:“我并不知道你会直接给他注射魔药。” “他的伤太重,如果送去医院,虽然能够活下来,却不能和平常人一模一样。”瞳语气冷淡,“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两全其美?” “每年四次脱胎换骨,十年日日受制于人,假如可以选择,他恐怕也不会想要这种生活吧?”沈夜垂下眼,语意幽凉。 瞳从助理十二手中拿过最新的药物研究报告,放在他面前:“或许转机已经到了。” 沈夜抬头:“确定效果了吗?” 一只深瞳光芒流转,转眼又沉寂下去:“初步见效,只是还要看具体情况。”他低声说,“还需要一些时间。” “瞳,”沈夜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表情晦涩,“到了这一步,我既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又害怕那一天太早到来。” “阿夜,”瞳叫出年少时的称呼,轻轻拍上他的手背,罕见的温情动作,“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吗?” 沈夜自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早已不是可以任意软弱哭泣的孩童了,他决定担负起沉重的命运,就清楚再也不能退后一步。 纵使前方刀山火海,纵使末路非生即死。 有些东西必须舍弃,有些人只能放手。 在他要牺牲的一切里,谢衣不过是第一个。 临走的时候,瞳在门口倏然转身:“对了,关于初七的想法,你不如自己去问一问他。” 瞳在心里琢磨:否则你还不知道要脑补到什么程度。 沈夜一愣。
初七对于沈夜这段时间的态度并非无所察觉,但沈夜不说,他也不问。沈夜的情绪波动是为了谢衣,终归与自己没有关联。 他也不是不在意,然而,感情这种事从来无所谓公平。 谁先动心,就永无胜算可言。 他从那样久远的从前开始,就一败涂地,俯首称臣。 沈宅前面的路灯刚刚亮起,在深蓝的下显出几分暖意。初七下了车,才看到沈夜站在灯下,手里夹着一根烟,烟头的火星微微闪耀。他的眉目染上轻浅的柔光,似是旧日深藏的一脉温柔。 初七听见“咚咚”的心跳声,忍不住闭上眼睛想道,他是带了千兵万马,自己却是手无寸铁,何必抵挡,何妨投降。 沈夜是特意在等他,看见初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好自己走过去:“进去吧,我有事要问你。” 初七刚从一个时尚活动回来,身上还是薄薄的西装外套。天气正冷,沈夜到底看不下去,把围巾解下来给他。 黑色针织物带着淡淡的体温,初七怔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初七微微低头,嘴唇轻碰围巾边缘,如一个无人知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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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0, 2014 22:16:10 GMT 8
第十二章 客厅里水晶吊灯倾泻下一片华光,从沈夜的角度看去,初七的侧脸清冷俊逸,毫无瑕疵。他的手指在初七眼下摩挲片刻,因为不到药性发作的时候,这里看起来并无异常。 初七迷茫地看着他。 他收回手,很轻地问了一句:“如果回到当初,你还会和我回来么?” 十年之前,捡到初七的若不是自己,他的命运,大概也不必坎坷至此。 初七却在想,若不是他,此生就真的毫无意义。 “能够留在你身边,我很高兴。”初七慢慢地,勾勒出一个笑容来。 “面对死亡的时候,不觉得恐惧?药性发作的时候,不觉得痛苦?”沈夜并不敢相信,更倾向于他只是习惯使然。 初七端端正正地凝视他,眼睛里情深似海都被灿烂灯光盖过,沈夜只看见一泓潋滟闪烁:“我一直是心甘情愿。” 那个时候,瞳曾经问过他的。 一边是身体虚弱,平稳一生;一边是以身试药,赌命一搏。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瞳没有问他原因,他自己却是知道的。 我想保护他,想替他做所有危险的事情。十五岁的少年,脸庞犹有稚气,心意却无比坚定。 沈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顿了一下又说,“因为我救过你?因为我成全了你的梦想?” 这些对于沈夜,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初七回应他的是复杂到极致的眼神。 仿佛他早该明白,又仿佛他永不明白。 沈夜正要再问,突然小曦抱着兔子玩偶飞快地跑了下来:“哥哥,小曦做了噩梦。” 童音里微微带着哭腔。 沈夜连忙抱起妹妹,柔声哄着她:“梦都是假的,小曦别怕。” “我梦到哥哥不要我了。”小曦抽噎着,头枕在他的肩上 沈夜笑着给她擦眼泪:“哥哥最疼小曦,永远不会不要你的。” “那••••••哥哥和我拉钩。”小曦脸上挂着泪痕,眼睛亮晶晶地对着他。 沈夜勾起她的小指,语气认真:“拉钩了。”轻抚她的长发,低低地跟她保证,“哥哥会永远陪着小曦,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曦破涕为笑。 沈夜又安抚了她很久,一直到她打了个呵欠,才吩咐初七:“你送她回房。” 小曦睡意朦胧里还摇着头拒绝:“不,我要哥哥陪着我,要哥哥给我讲故事。” 沈夜无可奈何,低头亲了亲她:“都听你的。” 他抱着小曦走了两步,又回头向初七轻笑:“你也休息去吧,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初七到了卧室,盯着墙上的镜框深深叹息。 你不知道。 镜框背面的雏菊已经枯萎了。
第二天瞳在公司看到初七,随口问他:“阿夜跟你谈过了?” 初七点头。 瞳看着他平淡的神情,皱起眉来:“那你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初七反问道:“我应该是什么反应?” 瞳叹了口气:“你居然没有趁机表白。” 一击必杀。 初七沉默。他过了很久才出声:“你看出来了。” 你以那样的眼神注视了他十年。 瞳在心里回答:我想装作一无所知都不行。 他突兀地说了一句:“去表白吧,初七。” 趁还来得及。 “瞳••••••”初七和他都是孤僻寡言的性子,平时除了工作少有交流,倒一时迷惑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瞳已经走开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椅背上的黑色围巾上,初七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去,眼神柔软。 总该试一试的。 我这么喜欢你,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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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32:39 GMT 8
第十三章 乐无异的出院声势浩大,要是有媒体记者在这里,一定会感叹一句星光璀璨。 谢衣一直忙着拍新戏,此时也硬是抽空前来,弥补之前的分身乏术,更不要说夏夷则他们了。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乐无异受伤的真正原因,对于程廷钧的事情,他早有猜测,却无法开口。 大家提议去乐无异家吃顿饭,谢衣本来从善如流,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碰到一个人,却又改变了主意。
“学长。”柔和的女声轻轻响起。 谢衣用勺子缓慢地搅着咖啡,看向清秀白皙的女孩:“你,还好么?” 离珠也是流月收养的孤儿,如今在做主持。当初在东大播音系的时候,她与谢衣也算朋友,知道谢衣的恋人就是沈夜之后,她的目光时常带着忧虑。 谢衣那时以为不过是小儿女的心思,如今想起来,恐怕她已经料到,自己这样的个性,是无法接受沈夜所做的一切的。 “学长,我很好。”她目光平静,“说起来我并不恨流月,也不恨沈总。我一生下来就是孤儿,流月给了我重生,我可以上大学,遇到学长,还能有一份不错的事业。” “可是••••••”谢衣知道她也是魔药的实验体之一。 “学长,”她双手交握,注视着他,“注射魔药时像万箭穿心,脱胎换骨时像浑身撕裂,平时药性发作时像漫长凌迟,这些的确都很痛苦,但只要不断药,熬过去就是了。至少,我因此不再受疾病困扰。” “你很幸运,因为你还活着。”谢衣垂下眼睫,“然而那些死去的人呢?” 试药的风险那么高,排异反应强烈的,细胞重组失败的,受不了变异自杀的,生生被剧痛折磨死的••••••那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比流月令人知晓的,要多得多了。 “沈总接手流月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为实验体了。如果他终止合作,我们这些人必死无疑。”离珠忍不住想替沈夜辩解,“可以说是他救了我们。” “但他制造了其他实验体。”谢衣说,“这终究是助纣为虐。” 离珠低头:“沈总也是逼不得已。” “生命至为珍贵,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如此践踏。”他语意沉痛,“在我看来,即使为了救一百个人而杀死一个无辜的人,都并非完全正当,何况那是将你们都拖入了深渊。” 离珠的笑意有些悲哀:“学长还是这样,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喜欢学长的。”她低声叹道,“你希望所有的人都不必有所牺牲,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完成。” 谢衣默然,许久之后抬起头,声音里一缕哀伤:“我能理解,不能接受。” 沈夜的情非得已,左右为难,煎熬无奈,他并不是不能体会,却无可原谅,无法追随。 这世上或许真的难有两全之法,然而这不应该是容忍罪恶的理由。 “这些年我一直暗中与叶海警官调查砺罂的犯罪事实,只为有一天能将他绳之以法,还所有人自由。”谢衣七年来第一次能够把秘密宣之于口。 离珠惊惶地看过来。 “在没有找到解决魔药的办法之前,我们不会轻举妄动。”谢衣笑得苦涩,“砺罂明面上的身份无懈可击,他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我们能找到的证据也很有限。不过,我很快就能查到他们团伙走私的线路了。” “学长,”离珠的语气忽然急切起来,“不要跟他作对,那太危险了。” “我不能不这么做。”谢衣眼中有极深刻的感情在一瞬间泄露,“你知道的。” 离珠竟然在明白过来的时候,一秒落泪。 谢衣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啊,想要拯救无辜的人,想要保护深爱的人。 从一开始,直到现在。 这么多年,不曾改变。 在他与沈夜分离的这些时光里,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爱那个人。更隐秘,更危险,更深沉。 我爱你一如昔日。 我爱你一如今日。
第十四章 沈夜这几天越发繁忙,初七几乎连跟他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好容易这天回来,听到华月说他在天台,初七总算松了一口气。 有雪花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华月隔着窗子看到了,不禁笑着跟小曦说:“这是今年的初雪呢!” 小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兴奋地大喊:“唔,明天可以打雪仗了!” 初七目光忽而一凝,轻轻开口:“我去给他送把伞。”
天台上有一个露天的茶室,摆着青石的茶几,摇晃的藤椅。沈夜就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羊绒的毛毯,仿佛是支着头睡着了。 初七放轻了脚步,沉默地站在他身边,执着手中黑伞替他挡去微雪。 红泥炉上的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水声,沈夜很快就醒了,看一眼初七,倦意未消地问道:“下雪了?” 初七把毛毯向上拉直到盖住肩膀:“这里太冷了,回去睡吧!” 沈夜微微一笑:“现在倒不想睡了。” 他的睫毛极为浓密,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每一眨动就像是蝴蝶在灯下轻轻振翅,一下一下拂过初七的心脏。 初七缓缓弯下腰,嘴唇碰了碰他的眼睛。 沈夜错愕地看着他。 雪落无声。 天色明朗,初七的神情分毫不差地落在他眼中,虔诚的,执着的,温柔的,静默的。 隐隐有浩瀚如深海的爱慕。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平淡如水:“这才是我的心意。我对你,不是感激,是爱。”这其中是整整十年的刻骨深情,以至于都不必用任何激烈的语言去表达。 爱到举重若轻,如呼吸一般自然。 沈夜目光凝固在他脸上,心底里山呼海啸都化作静水深流。 这么多年,他把初七当下属,当朋友,当家人,竟不知道他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并不觉得十分突兀。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自己也不曾看见的地方,他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一叶障目。 “初七,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他闭上眼,语意萧然,暗含歉疚。 初七怔住。 沈夜起身拥抱他,吻上他的唇,他们看起来如此亲昵,密不可分,仿若任何一对普通情侣。初七心里却明白,这只是一个安慰。 雨伞掉落在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洒在他们身上,只一会儿,头上就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恨不得一夜白头,如同我们已过完一生。
沈夜走了,初七一个人呆在这里。雪越下越大,到夜里就积了好几寸厚,初七捧起一堆雪,开始堆雪人。 他动作很灵巧,头发,眼睛,鼻子,耳朵,嘴唇,还特意用黑茶画了眉毛,眉尾裁开,正是沈夜的样子。 他对着雪人微笑,月光映着雪色,天地之间光明澄澈,他与他的雪人是遗世独立的一道风景。 “我很难过。”
第二天雪停了,傍晚夕阳如画,小曦在庭院里拉着华月打雪仗,看到初七回来,就招呼他一起玩。 初七拍拍她身上的雪,说:“我还有事。” 小曦很是沮丧,一会又高兴起来:“那你陪小曦堆雪人,小曦早上偷偷溜到天台,那两个雪人堆得可好了。” 两个••••••初七脑中轰然作响,电光石火间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他仿佛已被置之绝境,没想到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他回忆起沈夜昨日的表情,和最后那个吻。 不能答应,并不是不愿答应。 他一步步向天台走去,每一步都似在悬崖边缘,天边最末一缕余晖正要彻底散去。 在白昼与黑夜交错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两个雪人挨在一起。 他堆的雪人上半身已经开始融化,眉眼都看不分明,而另一个面容模仿得惟妙惟肖,右眼下有一点小小的红泥。 他就站在那里,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楼下小曦高兴地叫了一声:“哥哥回来了。” 初七低下头去,看到雪地上的人对小曦扬起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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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6, 2014 23:10:44 GMT 8
第十八章 圣诞前一个星期初七就问过瞳:“我有多少钱?”他出道这几年,拍戏一直是少而精,但代言不少,收入也是十分可观。 不过他大小事务都有公司安排,吃穿住行从不必操心,又没有什么昂贵的爱好,所以向来不在金钱上留意。 瞳难得起了好奇心:“怎么突然问这个?”口气倒是淡然,“至少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初七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想给阿夜送个礼物。” 瞳看着他,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平安夜的时候瞳独自在家想起这番对话,不禁感慨。 那一定是份非常特别的礼物。 这时敲门声响起,瞳开了门,看到十二向他微笑:“圣诞快乐。”他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使得平凡无奇的面容瞬间也生动起来。 漫天的飞雪都被挡在了身后。 瞳声音还是冷冷的:“无聊。”可是心底某个地方,仿佛有一丝暖意流过血脉。
圣诞树上的灯亮起来真是流光溢彩,小曦站在树旁,穿着黄色的毛呢大衣,领口一圈雪白的绒毛,仿佛是新生的小鸭子,稚气美好得令人不忍碰触。 沈夜举着相机给她拍照,按下快门之前,她一歪头对着华月娇声道:“华月姐姐,帮小曦把兔子玩偶拿过来好吗?小曦要抱着它拍。” 华月还没动,初七已经把玩偶递了过去,小曦笑着说了声:“谢谢初七哥哥。” 沈夜抓拍了这一瞬间。 少女明媚的新颜,初七宁静的神情。 拍完照沈夜放缓了语速哄着她:“好了,小曦该睡觉了,明天醒过来圣诞老人会把礼物放在床头。” 小曦牵着他的衣角不撒手:“真的吗?” “圣诞老人会骑着驯鹿,踩着雪橇过来,可是,他喜欢悄悄来,你一直不睡的话,他就不会出现了。”沈夜揉揉她的脸,眼底笑意微微。 “好••••••吧。”小曦期待地看了看外面的飘雪,恋恋不舍地跟着华月回房了。 沈夜回头对上初七的目光,两人之间是一片温柔的沉默。 过了片刻,初七牵起他的手:“我有东西送给你。”
他们开车去了城北的一座荒山,这山海拔不过一百多米,也没有什么名寺古迹,本地人都很少来。初七和他上了山顶的天文观测站,从这里仰望星空,却是最佳的位置。 天空星子摇摇欲坠,如一颗颗裸钻嵌在巨大的深黑色幕布上,沈夜自天文望远镜看出去,星光透过大气到达眼底,仿佛每一粒星辰都触手可及。 初七在他身边轻声说道:“有一颗小行星在今天冲日,亮度21等,直径4公里,距离地球5.6亿公里,我想你已经看到了。” 沈夜按他说的角度调整了望远镜,果然在金牛座附近发现了那颗小行星,那道光束越过浩瀚的星河,温柔地照落下来。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初七在他耳边开口。 美国一位天文爱好者历经三年的观测发现了这颗小行星,初七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新闻,就经过交涉,以高价请他转让了命名权。 “它以你的名字命名。”初七凝视着他的侧脸,声音轻如此时细雪的碎响,“阿夜,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有一颗星星是为你而存在的。” 为你而亮,为你而暗,隐没在茫茫的宇宙里,潜藏在无垠的星光里。 “阿夜,你永不孤独。”初七的目光一如那遥远而冰冷的星辰,穿过无数的岁月抵达他的身畔。 愿我如星君如月。 沈夜不禁想要叹息,如此美丽,何以为继? 山顶有一株老梅开了满身的花,微雪带着北风刮过来,深红色的花瓣扑到他们身上,有一片沾上沈夜的唇,如这雪地里一点艳色,撩人眼目。初七隔着花瓣吻上去,恍惚间冷香袭人。 沈夜扣住他的肩头,唇齿相接,于这寒夜里汲取稀薄的暖意。 远处海面上忽然爆发出艳丽炫目的烟花,几乎照亮半个城市,宛若在给荒凉世界的两人奉上最盛大奢华的背景。
那是林子君船上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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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22:27 GMT 8
第十九章 林子君的游艇是专门聘请意大利名家设计的,装修极尽奢华典雅,走廊墙壁上镶嵌着冰封的白雪香槟,灯光之下水纹波动。谢衣站在窗边欣赏远处海港的美景,手中香槟也被照耀得光彩流离。他刚从宴会上出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想着该怎么进到那墨西哥人的房间里去。 这时经纪人走过来,跟他碰了碰杯,问道:“你倒找了个好地方。” 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经纪人过去打探了一下,回来告诉他:“宋太太心脏病发作了,林子君叫船先靠岸,我看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也趁机告辞。” 谢衣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说:“那好,我们跟主人告别。” 游艇停留在港口,一群人纷纷下船,谢衣借口去拿大衣,让经纪人不必跟他一起走,自己却悄悄折到船舱背面,从暗门绕到了下层客房。 谢衣屏息静气,脚步落在地毯上几近无声。他很快找到墨西哥人的房间,拿出刚才舞会上摸来的钥匙,确定房内无人后立即闪身进入。 从行李箱里取出电脑,然后开始搜索关键资料,谢衣的确是高手,然而他掌握的信息毕竟太少。他灵机一动,想到墨西哥人此行的目的,手上开始恢复最近打开过的地址。 果然,一个被加密的文件出现在眼前。 此时宴会应该已近尾声,谢衣深吸一口气,沉着地试着解密。 先入侵系统,计算得到加密方法,接着尝试破解密码范围,然后软件探测。谢衣手下动作飞快,表情虽然冷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如果不能立刻破解密码,文件便无法传输,转眼便会自动销毁。 好在这个墨西哥人用的是三分密码,谢衣对此一直很感兴趣,总算不是毫无头绪。 文件终于打开,打开后却是一堆乱码,谢衣心底一沉,破译出首行字母后才敢确定自己并没有找错。他将文件复制到芯片里,再将芯片装入左手的百达翡丽的手表中。 这块手表精密至极,水火不侵,强度一流,追踪器也被他嵌在表盘之下。他轻叹一声,剩下的,就要交给警局的密码专家了。 门口有人声隐约传来,谢衣一惊,眼光扫过窗口,几乎是一刹那就做了决定。
墨西哥人发觉钥匙丢了,只好找来服务生开门,一进门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也是警觉的人,当即就知道有人来过,检查过电脑,对着同伙耳语几句,几个人四下分散出去搜寻入侵者。 林子君很不高兴,但还是清点了船上人数,表示无人私自离开。 墨西哥人心头大怒,转念便想到那人或许先前已经下船,此时亦是没有办法了。他们严厉要求靠岸,林子君当然愿意撇清关系,立即就同意了。 墨西哥人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船上,一路下船调查。他们恶狠狠咒骂不绝的时候,谢衣躲在船尾加长甲板的遮光板下,无声苦笑。 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迟早要被发现,甚至到不了明天早上。谢衣仰头望去,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美得飘渺空灵。 午夜十二点,灿烂的烟花从甲板上轰然升起,流泻出火树银花一片瀑布。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谢衣穿上救生衣,慢慢地滑下船舷。 冰冷的海水包围在身边,谢衣冻得牙齿打颤,浑身仿佛都是僵的,一动也动不了。 金碧辉煌的游艇缓缓开远,他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凭着求生的意志向前游去,然而寒意在身体里肆虐,连神智都模糊不清,脑海里炸开烟火无数,眼前却是深海无垠。 到了后来,就只是无意识地漂浮在海面上。 他在此刻还有心情想,至少叶海会找到证据的。 他并不后悔,只是遗憾。 那遗憾也是深埋心底的。
叶海带人找来的时候,他闭目沉睡在幽暗的海水里,脸色已经不像是活人,面容却是奇异的安详。 叶海心惊胆战地去探他的鼻息,双膝一软,几乎是喜极而泣。 他还活着。 按照事先对好的说辞应付了经纪人,叶海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凳上,双手合十,脱力一般地垂下头去。 谢衣仍有生命迹象,然而在深冬寒冷的冰海里浸泡了那么久,是否真的能苏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叶海看了一眼病房的门窗,不由猜测谢衣在这种时刻,想见的会是谁。 他的手指点在一个号码上,不知该不该按下去。
第二十章 和砺罂吃饭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沈夜从头到脚都显示着勉为其难和逼不得已,即使这样,砺罂也恍若未觉。 “或许沈总不喜欢吃素?”砺罂看着他轻轻一笑。 沈夜只觉讽刺:“拜佛吃素,好像你是真的虔诚一样。” 店里檀烟袅袅,味道却是极淡的,只是一缕似有还无的香气。砺罂慢条斯理地开口:“何以见得我不诚心?” 沈夜“呵”了一声,语气凉薄:“那你可相信报应?” “相信。”砺罂声音微微嘶哑,表情却很轻松,“我死之后,一定是会下地狱的。”他拨弄着腕上的念珠,“可是我活着,并没有人能制裁我。” 沈夜低头喝茶,掩去唇边冷笑。 铃声便是此时响起的。 接完电话回来,沈夜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砺罂目光敏锐,还是察觉到他心境已经乱了。 沈夜一向镇定从容,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从不肯稍露弱势,此刻眼底一丝惘然,不知到底为何而起。 倒像是七年前那次。 砺罂状似无心:“沈总有事?” 沈夜沉默片刻,眼神平静无波:“没有。” 《四十二章经》里说过,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世界上的感情无非如此。 初尝微甜,已近割舌;似有微光,终至焚身。
砺罂叹道:“沈总一向有魄力,够决断,我是十分欣赏的,只是有时未免心软。”他略微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魔药的研究停滞不前,你却还要推脱增加实验体的事情。” 沈夜不说话。 砺罂眼中带笑,声音冷了下来:“这么多年我够容忍你的了,注资流月,减少实验,给人续药,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沈夜眼神锋利:“难道我没有替你洗钱,帮你遮掩?那程廷钧的死 ,也是我扛下的。” 见他似乎真的生气,砺罂皱了皱眉,然后说道:“算了,合作这么久,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就弄成这样。” 他倒是退了一步,沈夜却站起身来:“我走了,你慢用。” 看着他背影远去,砺罂无声敛了神色,许久之后,手上一时用力重了,念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我并不是,非你不可,”他低低自语,两个字在舌尖辗转半天,“沈夜。”
沈夜靠在车窗上,想起刚才那个自称谢衣朋友的人说的话。 他与谢衣分别多年,如果不是真到了十分危急的情况,想必那人也不会通知自己。 但他还是拒绝了。 谢衣的病情若是以后好转,他也不必去这一趟,若是无可挽救,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谢衣死在自己面前? 这对他来说,是太残忍的事。 沈夜想,有些过去,从未过去。伤口仍在那里,看似愈合,却永不结疤,哪一天翻出来,就是鲜血淋漓。 他们毕竟是有过,那样缠绵浪漫的时光,那样锥心刺骨的决裂。 瞳打来电话,向他汇报解药的研制进展,他非常认真地听着,给出深思熟虑后的回应,最后却几乎茫然地说了一句:“谢衣病了。” 那边的瞳静默片刻,垂下眼帘:“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你觉得我应该去?” 瞳的语气平稳淡定:“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仿佛有刀锋无声割过心脏,沈夜低下头,呼吸有一瞬间紊乱。他和谢衣都是从不言悔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上,才会无可避免的遗憾。 车子路过景园,荒败的门墙上爬山虎的藤铺满砖瓦,犹如缠裹住一个久远的梦境。 他们曾在这里排练过一出《仲夏夜之梦》。 谢衣热切的眼神望向他,语调满含深情:“为什么你要以为我的求爱不过是向你嘲笑呢?嘲笑和戏谑是永不会伴着眼泪而来的;瞧,我在起誓的时候是怎样感泣着!这样的誓言是不会被人认作虚诳的。明明有着可以证明是千真万确的表记,为什么你会以为我这一切都是出于讪笑呢?” 那样真诚,那样亮烈,那样温柔,那样执着。 沈夜如今回想起来,拉山德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爱错了人。 即使《仲夏夜之梦》这样的喜剧,结尾还有那么一段话。 他念出来:“这种种幻景的显现,不过是梦中的妄念;这一段无聊的情节, 真同诞梦一样无力。” 夏天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有人过来打开车门,他拥抱住等候的初七,在心底发出深长的叹息。
天上星,海上雪。 长相思,久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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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51:29 GMT 8
第十九章 林子君的游艇是专门聘请意大利名家设计的,装修极尽奢华典雅,走廊墙壁上镶嵌着冰封的白雪香槟,灯光之下水纹波动。谢衣站在窗边欣赏远处海港的美景,手中香槟也被照耀得光彩流离。他刚从宴会上出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想着该怎么进到那墨西哥人的房间里去。 这时经纪人走过来,跟他碰了碰杯,问道:“你倒找了个好地方。” 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经纪人过去打探了一下,回来告诉他:“宋太太心脏病发作了,林子君叫船先靠岸,我看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也趁机告辞。” 谢衣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说:“那好,我们跟主人告别。” 游艇停留在港口,一群人纷纷下船,谢衣借口去拿大衣,让经纪人不必跟他一起走,自己却悄悄折到船舱背面,从暗门绕到了下层客房。 谢衣屏息静气,脚步落在地毯上几近无声。他很快找到墨西哥人的房间,拿出刚才舞会上摸来的钥匙,确定房内无人后立即闪身进入。 从行李箱里取出电脑,然后开始搜索关键资料,谢衣的确是高手,然而他掌握的信息毕竟太少。他灵机一动,想到墨西哥人此行的目的,手上开始恢复最近打开过的地址。 果然,一个被加密的文件出现在眼前。 此时宴会应该已近尾声,谢衣深吸一口气,沉着地试着解密。 先入侵系统,计算得到加密方法,接着尝试破解密码范围,然后软件探测。谢衣手下动作飞快,表情虽然冷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如果不能立刻破解密码,文件便无法传输,转眼便会自动销毁。 好在这个墨西哥人用的是三分密码,谢衣对此一直很感兴趣,总算不是毫无头绪。 文件终于打开,打开后却是一堆乱码,谢衣心底一沉,破译出首行字母后才敢确定自己并没有找错。他将文件复制到芯片里,再将芯片装入左手的百达翡丽的手表中。 这块手表精密至极,水火不侵,强度一流,追踪器也被他嵌在表盘之下。他轻叹一声,剩下的,就要交给警局的密码专家了。 门口有人声隐约传来,谢衣一惊,眼光扫过窗口,几乎是一刹那就做了决定。
墨西哥人发觉钥匙丢了,只好找来服务生开门,一进门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也是警觉的人,当即就知道有人来过,检查过电脑,对着同伙耳语几句,几个人四下分散出去搜寻入侵者。 林子君很不高兴,但还是清点了船上人数,表示无人私自离开。 墨西哥人心头大怒,转念便想到那人或许先前已经下船,此时亦是没有办法了。他们严厉要求靠岸,林子君当然愿意撇清关系,立即就同意了。 墨西哥人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船上,一路下船调查。他们恶狠狠咒骂不绝的时候,谢衣躲在船尾加长甲板的遮光板下,无声苦笑。 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迟早要被发现,甚至到不了明天早上。谢衣仰头望去,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美得飘渺空灵。 午夜十二点,灿烂的烟花从甲板上轰然升起,流泻出火树银花一片瀑布。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谢衣穿上救生衣,慢慢地滑下船舷。 冰冷的海水包围在身边,谢衣冻得牙齿打颤,浑身仿佛都是僵的,一动也动不了。 金碧辉煌的游艇缓缓开远,他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凭着求生的意志向前游去,然而寒意在身体里肆虐,连神智都模糊不清,脑海里炸开烟火无数,眼前却是深海无垠。 到了后来,就只是无意识地漂浮在海面上。 他在此刻还有心情想,至少叶海会找到证据的。 他并不后悔,只是遗憾。 那遗憾也是深埋心底的。
叶海带人找来的时候,他闭目沉睡在幽暗的海水里,脸色已经不像是活人,面容却是奇异的安详。 叶海心惊胆战地去探他的鼻息,双膝一软,几乎是喜极而泣。 他还活着。 按照事先对好的说辞应付了经纪人,叶海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凳上,双手合十,脱力一般地垂下头去。 谢衣仍有生命迹象,然而在深冬寒冷的冰海里浸泡了那么久,是否真的能苏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叶海看了一眼病房的门窗,不由猜测谢衣在这种时刻,想见的会是谁。 他的手指点在一个号码上,不知该不该按下去。
第二十章 和砺罂吃饭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沈夜从头到脚都显示着勉为其难和逼不得已,即使这样,砺罂也恍若未觉。 “或许沈总不喜欢吃素?”砺罂看着他轻轻一笑。 沈夜只觉讽刺:“拜佛吃素,好像你是真的虔诚一样。” 店里檀烟袅袅,味道却是极淡的,只是一缕似有还无的香气。砺罂慢条斯理地开口:“何以见得我不诚心?” 沈夜“呵”了一声,语气凉薄:“那你可相信报应?” “相信。”砺罂声音微微嘶哑,表情却很轻松,“我死之后,一定是会下地狱的。”他拨弄着腕上的念珠,“可是我活着,并没有人能制裁我。” 沈夜低头喝茶,掩去唇边冷笑。 铃声便是此时响起的。 接完电话回来,沈夜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砺罂目光敏锐,还是察觉到他心境已经乱了。 沈夜一向镇定从容,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从不肯稍露弱势,此刻眼底一丝惘然,不知到底为何而起。 倒像是七年前那次。 砺罂状似无心:“沈总有事?” 沈夜沉默片刻,眼神平静无波:“没有。” 《四十二章经》里说过,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世界上的感情无非如此。 初尝微甜,已近割舌;似有微光,终至焚身。
砺罂叹道:“沈总一向有魄力,够决断,我是十分欣赏的,只是有时未免心软。”他略微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魔药的研究停滞不前,你却还要推脱增加实验体的事情。” 沈夜不说话。 砺罂眼中带笑,声音冷了下来:“这么多年我够容忍你的了,注资流月,减少实验,给人续药,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沈夜眼神锋利:“难道我没有替你洗钱,帮你遮掩?那程廷钧的死 ,也是我扛下的。” 见他似乎真的生气,砺罂皱了皱眉,然后说道:“算了,合作这么久,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就弄成这样。” 他倒是退了一步,沈夜却站起身来:“我走了,你慢用。” 看着他背影远去,砺罂无声敛了神色,许久之后,手上一时用力重了,念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我并不是,非你不可,”他低低自语,两个字在舌尖辗转半天,“沈夜。”
沈夜靠在车窗上,想起刚才那个自称谢衣朋友的人说的话。 他与谢衣分别多年,如果不是真到了十分危急的情况,想必那人也不会通知自己。 但他还是拒绝了。 谢衣的病情若是以后好转,他也不必去这一趟,若是无可挽救,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谢衣死在自己面前? 这对他来说,是太残忍的事。 沈夜想,有些过去,从未过去。伤口仍在那里,看似愈合,却永不结疤,哪一天翻出来,就是鲜血淋漓。 他们毕竟是有过,那样缠绵浪漫的时光,那样锥心刺骨的决裂。 瞳打来电话,向他汇报解药的研制进展,他非常认真地听着,给出深思熟虑后的回应,最后却几乎茫然地说了一句:“谢衣病了。” 那边的瞳静默片刻,垂下眼帘:“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你觉得我应该去?” 瞳的语气平稳淡定:“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仿佛有刀锋无声割过心脏,沈夜低下头,呼吸有一瞬间紊乱。他和谢衣都是从不言悔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上,才会无可避免的遗憾。 车子路过景园,荒败的门墙上爬山虎的藤铺满砖瓦,犹如缠裹住一个久远的梦境。 他们曾在这里排练过一出《仲夏夜之梦》。 谢衣热切的眼神望向他,语调满含深情:“为什么你要以为我的求爱不过是向你嘲笑呢?嘲笑和戏谑是永不会伴着眼泪而来的;瞧,我在起誓的时候是怎样感泣着!这样的誓言是不会被人认作虚诳的。明明有着可以证明是千真万确的表记,为什么你会以为我这一切都是出于讪笑呢?” 那样真诚,那样亮烈,那样温柔,那样执着。 沈夜如今回想起来,拉山德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爱错了人。 即使《仲夏夜之梦》这样的喜剧,结尾还有那么一段话。 他念出来:“这种种幻景的显现,不过是梦中的妄念;这一段无聊的情节, 真同诞梦一样无力。” 夏天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有人过来打开车门,他拥抱住等候的初七,在心底发出深长的叹息。
天上星,海上雪。 长相思,久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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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3, 2014 19:35:03 GMT 8
第二十一章 几天后沈夜路过客厅,看见小曦调着台正在找她喜欢的动画片,屏幕里一闪而过的,是谢衣的脸。 他走过去按住她的手,语调轻柔:“小曦等一会儿再看好不好?“ 小曦很乖地点头。 那是谢衣不久前参加的一个电视访谈节目。 漂亮的女主持显然是他的粉丝,说到他拿到金樽奖的情景,脸色比他自己还要兴奋:“真的非常为你高兴,不过大家都很好奇,你获奖感言里提到的那个人是谁,是初恋吗?” 谢衣翘起嘴角:“秘密。” 主持人知道他擅长打太极,不免失望,只是还不死心:“不能稍微谈一下吗?听起来是很有魅力的人。” 谢衣的目光里有凝结的感情,声音带着笑意:“很难追倒是真的。但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遇到,比他更出色的人。” 沈夜怔了一下。 原来,竟是这样吗? 他竟不觉得那是错误吗?他决然地离去,却仍然不曾忘怀那些最微小的约定吗? 节目结尾放了谢衣领奖的画面,他意气风发,光芒万丈,闪耀如盛世骄阳。
初七踏进门时,沈夜支着头看过来,神色疲惫,不知坐在那里多久了。 初七半跪在地,轻轻握住他的手,仰起脸微笑。 沈夜心中酸涩,手指从他眉骨缓缓抚过,眼神幽深如大海:“初七。”房间里灯光柔和,他的神情也恍惚不明。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谢衣在医院,我想去看一看。”他望着初七,“但如果你会不开心,我就不去了。” “不会。”初七声音轻缓而坚定,“阿夜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谢衣的病情在外界并没有什么传言,所以初七也不知道真实情况,然而沈夜既然这样担心,恐怕不容乐观。 可是沈夜会征求他的意见。 初七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如同他就是全世界。
叶海在医院守了好几天,实在不能再请假了,正在烦恼该找哪个口风严谨的人来接班,便看见一个人推门而入。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驼绒大衣,整个人冷冽犹如山头积雪,看人的时候不带一点感情,唯有目光落在病床上的谢衣脸上,才稍稍流露暖意。 叶海完全被他无视,心里倒也不生气,他对沈夜,本来也没抱有什么美好的幻想。 只是他骤然有些明白谢衣的执念。 高天孤月,暗夜流光。 这种人,必定是难以忘记的。 “他到现在还没有醒。”叶海淡淡开口,不无忧虑。 沈夜目不转睛:“他最爱惜生命,求生意志强过任何人,绝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叶海料不到他的口气竟冷静至此,可也得承认,他实在是非常了解谢衣。 这两个人都对彼此了如指掌,以至于在不能走同一条路时,不得不互相隐瞒。 “能不能请你照看他几天?”叶海叹了口气,声音低缓沉重,“他随时会醒,也随时会死。” 沈夜看过来,叶海挠挠头:“我实在是••••••” “好。”沈夜打断了他。
半夜里沈夜突然惊醒,一眼看到谢衣的脸,有那么几秒几乎错以为是时光倒流,不由自主地探过身去,手指即将碰到脸颊的时候,所有幻觉戛然而止。 谢衣昏迷的样子沉静安然,半分令人想不到他也曾有过语气激烈,一腔决绝的时刻。 沈夜想自己应该是恨过他的,但没有爱,又怎么会有恨? 那时他已经准备好合约,满心期待谢衣来到流月,甚至亲自规划了他的戏路,发展,给他预设了最锦绣光明的未来。 结果他竟然那样离开。 沈夜并不在意所有人的敌对,但对于在乎的人,始终希望能得到理解。他在谢衣身上,倾注了最深的心血,最好的时光,最纯粹深刻的感情,以为无论如何,不会失去这个人。 却得到最刻骨铭心的背叛。 那是他永远都无法释怀的打击。 今生今世,到底意难平。 “谢衣。”他不知道自己是以哪一种心情念出这个名字,目光晦涩而深远,“如果你真的死了••••••” 他发现竟然不能去想象这个场景。 星光微微透进窗,照在谢衣苍白如纸的脸庞上,沈夜心里有一点微弱的恐慌,不禁靠近了去听那低不可闻的呼吸声,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开了口。 “你不要死。” TBC 唯恐情深啊,这三个人都值得被爱,都应当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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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6, 2014 0:16:19 GMT 8
第二十二章 谢衣仿佛仍然沉浸在那永无边际的海水中,水漫过膝盖,漫过胸膛,漫过肩膀,终于将他完全淹没,每一根骨骼都是森森的寒意。 “冷。”他喃喃自语。 沈夜守了两天,已经疲惫不堪,忽然像是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低声叫道:“谢衣?” 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一下,一点点睁开眼。 沈夜摁下床头铃,把手抽回来:“医生很快就到。” 谢衣只是望着他,许久嘴角露出一点渺茫的微笑。他立刻猜到一定是叶海通知的沈夜,虽然按照他的本意,并不愿意让沈夜知道。 可是他来了。 谢衣在这一刻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希望见到他的。 “既然你醒了,那我也该走了。”沈夜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又直接走了出去。 走廊上遇到匆忙赶来的医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是什么病?” 医生早被叶海叮嘱过,现在也只好含糊其辞:“是风寒引起的并发症,不过只要醒了,也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就好。”沈夜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一步步走下楼梯。 医生听诊时对着谢衣开口:“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连他也不能告诉?” 谢衣的笑容也是虚弱无力:“叶警官应该说过这件事是机密。” 他在心底暗想,沈夜如果知道自己密谋对付砺罂,恐怕只会视他如仇敌。 他一心铲除砺罂,想要阻止他继续作恶,也想要沈夜能够退步抽身,不至于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可他们终究是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既是殊途,如何同归?
不久谢衣的经纪人放出声明,公开病情,允许少数亲友探视。谢衣在圈内人缘极好,这一来众人无论亲疏远近,纷纷送上祝福,连只合作过一次的记者编辑都在微博上表示真诚慰问。 初七在国外拍广告,看到消息便给沈夜打电话:“谢衣没事了,你还好吗?” 沈夜这边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俯瞰这个繁华如梦的城市,目光杳然:“嗯。”微微垂下眼帘,“工作几时结束?” “很快。”初七倚在古罗马风格的石柱上,声音放轻,“这里在过新年。” “那要不要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沈夜低声笑道。 摄影棚里极热,初七脱了外套,挽在肘上,才缓缓说道:“我很想你。” 沈夜无声勾起唇角,两个人静默一阵,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夜色温柔,沈夜的嗓音低沉醇厚,如手指划过丝绒:“我也是。”霓虹的光芒那样耀眼,整个城市都像是闪烁的河流,在他的眸中熠熠生辉。 他听到初七身边有隐约的嘈杂声,于是又说几句便挂了。初七站在原地,看出去外面正是冬日晴朗的天空,明净一如此时心境。 旁边助理面前的电脑正显示着太华众明星探望谢衣的新闻,初七一眼瞥到,抿了抿嘴角,问年轻的女孩子:“你也是谢衣的粉丝?” 小助理脸一红,关上网页:“也算不上啦!” 初七想起与谢衣那屈指可数的几次交集,仿佛喟叹:“他是太容易让人喜欢的人。” 助理听到这里,倒是记起一件事来:“《地下河》定了三月上映,你和谢衣年后要上一个娱乐节目做宣传。”这种宣传多半是男女主角为主力,只是他和谢衣都正当红,媒体为了噱头,也不肯放过。 初七其实很少上综艺节目,不过他看重这部片子,倒不介意破例。 助理见他答应,神色之中不无向往:“我也很想看你们坐在一起的样子。” 初七顿了顿:“我们真有那么像?” “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云在水中的倒影。”助理用了一个浪漫的比喻,“谢衣温和而遥远,你是冷淡而虚幻。” 初七第一次知道在外界看来,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形象。 大概明星,本就是塑造出来的幻象吧。 小助理入行不久,还存着一点八卦之心,今天初七难得跟她说话,一时情不自禁地问了:“你们真的没有关系?” 初七看她一眼。摄影师开始叫他拍下一条,他边走边想,这女孩好奇心太强,还是让瞳换一个好了。 至于他和谢衣•••••• 血缘关系,也许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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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2:49 GMT 8
第二十三章 说是很快,真等回家却是除夕了。沈夜到机场去接他,看着口罩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淡淡一笑:“还好没让我等到明年。” 司机忙着拿行李,余光看到角落里闪光灯一闪,立刻告诉了沈夜。 沈夜也不在意:“老板来接员工,这种新闻没什么好写的。” 初七低头吻上他的手,低声说道:“我倒不在乎他们给我写段绯闻。”除夕机场空旷,初七又是独自回来,满目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 即便这样,沈夜也是料不到他的举动。 他凝视初七,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水光湛然,微微含着笑意。 上车前初七追到那个狗仔,语气凛冽:“相机给我。”狗仔还想跑,初七抬手拧住他的胳膊,一把夺下相机。 狗仔哀哀呻吟,最后讨饶道:“照片拿走,相机还我行吗?我保证不跟拍了。” 初七松了手,查看里面的照片,唇边凝起一点微笑,取出内存把相机抛给他:“走吧。” 到车上沈夜抬了抬眼:“就这么放走了?” 初七看着他,十指悄悄扣住他的手,语气淡然:“照片拍得不错。”
小曦在庭院的樱花树下放焰火,看到沈夜就奔过来扑进他怀里:“哥哥,小曦饿了。” “你之前吃了那么多零食。”沈夜轻弹她的额头。 小曦扯着袖子撒娇:“哥哥••••••”沈夜拿她没办法,看了初七一眼,眼中带笑:“我们去给小公主包饺子吧。” 初七从没有做过这种事,不过胜在悟性高,不一会儿居然也包得像模像样了。但是沈夜在又一次看到他往肉馅里倒酱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按住他的手:“这个不需要。”他挽着袖子,手上沾着面粉,周身气场都软化下来,唯独语调斩钉截铁,“果然不能让你进厨房。” 都是今天气氛太好,连这个都忘了。 吃完饺子要守岁,小曦熬不住,早早就让华月带去睡了。沈夜是老一辈的观点,一定要撑过十二点,只是实在累了,不知不觉就靠在初七肩上睡着了。 新年到来的时候,巨大的鞭炮声响起来,沈夜一下子睁眼,正对上初七的目光:“新年快乐。” 沈夜凑过去。 两个人安静拥吻。 初七轻声开口:“真希望每年都这么过。” 沈夜忽而屏息,瞳告诉他,解药试用效果很好,只等最后检验报告。他们布局多年,终于到了结局之时。他早已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给砺罂致命一击。 明年今日,已不可期。 这一刹那巨大的欣喜与悲伤同时袭来,沈夜看他的眼神,是永生难解的一道月光。 “初七。”他叫着这个名字,却像是自言自语。
衣服凌乱地铺了一地,他们抵死缠绵,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连情话都听不分明。 明明新年伊始,却像是末日将临。 沈夜在居高临下,手指从眉心画到嘴唇,似乎要把他的轮廓记在心里。身体结合得这样紧密,那丝灼热从尾椎烧到下腹,每一记挺进与颤动都带来难以想象的刺激。 深入浅出,风起云涌。 沈夜慢慢俯下身,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睫毛都触碰到了,他幽深的眼眸似乎一直看到初七心里去。 “你是我的。” 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背叛。 初七以最激烈的动作回应他,然而声音沉着冷定:“阿夜,我会陪着你。”一分一秒也好,一生一世也好。 瞬间亦是永恒。
第二十四章 年后的节目竟是直播,初七倒是没想到的。走上台的时候,谢衣冲着他微微一笑,瞬间粉碎了那些不和的传闻。 谢衣大病初愈,脸色还是有一点憔悴,可是全程温文尔雅,一点不露为难之色。谈到电影中的角色时,语调悠扬,令人如沐春风:“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却很关键,对主角的意义非常重要,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 “初七呢,对于跟谢衣的几场戏有什么感觉?”主持人是老江湖,适时抛出这个问题。 初七想到那天和沈夜对戏的情景,表情略微缓和:“那几场戏冲突很强,可是也很震撼人心。” 谢衣不觉一怔,那时的回忆纷至沓来。 节目组特意连线同剧的女演员,让他们说出最欣赏的一位。这种事情最是容易得罪人,谢衣是八面玲珑,谁都赞过,才说欣赏合作最多的女星,倒是挑不出错来。初七言简意赅:“不熟。” 意外地避开了危险话题。 主持人则由喜欢的类型顺着就问他们的恋爱观。 谢衣沉默了很短的时间便娓娓道来:“喜欢一个人,是希望他能平安、快乐、自由。”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因为是病后还有一点中气不足,却更加绵长动人。 初七甚至没有思考:“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谢衣乍然望向他,心潮起伏。 这是沈夜的话。 他看到初七说这句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分明是一个浅笑,带着不自知的甜蜜。聚光灯下,周遭一切明亮耀眼,连一丝隐秘痕迹都无所遁形,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他心底有一声微弱的叹息。 早在沈夜探班那次,他就应该发现的。 这么多年再没有哪一刻,时光的流逝如此明显,他和沈夜之间,隔着遥迢的年轮,有着漫长的空白。 他当初决定离开,就想过沈夜也许会爱上别人。只是一直以来,他从不肯假设下去。 沈夜到医院看他,他满心欢悦,为那一点奢望就更不愿推测其他。 原来,拼得过生死,抵不过命运。
休息的间隙,有现场的观众过来要签名。谢衣笑容温暖,有求必应,初七虽然不苟言笑,也没有拒绝任何一位。 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可以请两位一起签吗?”她咬着嘴唇。“我真的很喜欢你们。” 她的眉眼有点像小曦,初七无视了身边人的眼色:“给我吧。”接过来才知道是《地下河》开机红毯上他和谢衣一起的照片。 谢衣心中不无感慨,两个人在同一画面里,才看得出那种临花照影的似是而非。他的字迹清秀圆满,初七落笔则瘦硬一些,放在一起倒是别样的和谐。 小女孩眉开眼笑地下去了,谢衣看着手中钢笔发呆。她那么容易高兴,而他得到千万人的青睐,风华正茂,功成名就,却因为完美从容的人生里唯有初衷不可遗忘,所以终究不能真正快乐。
沈夜打来电话:“你盗用我的话啊。” 初七微笑,语气轻快:“阿夜在看?” 沈夜也是忽然记起他今天有个节目,扫了几眼就听到那一句,轻笑一声:“我事务繁忙,没那么无聊。” 接下来的流程很是累人,但初七心情大好,面上虽然看不出来,气息却平易近人多了。节目一结束,谢衣走出摄影棚,夜风迎面吹来,裹挟着寒意。他如今最怕冷,披着厚重的大衣都忍不住一抖。 身后传来初七的声音:“何必带病过来?”语气平静得不像是一句关心。 谢衣轻咳一声:“早就答应好的。” 初七与他擦肩而过:“ 保重。”有些话他并没有说,比如有人会挂念。 沈夜自医院回来对谢衣绝口不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然而真要不在意,怎么会这样刻意? 需要努力去忘记,就证明还在记得。 第二十五章 乐无异和夏夷则在太华的录音棚里录着新歌,音乐总监息妙华要求一向严格,看着柔声细语好说话,却是一点偏差都不肯放过的。 他们录的又是舞曲,一整天下来人都累瘫了。 所以听说闻人羽过来,乐无异简直像是久旱逢甘霖,一激动就要跳起来,不小心牵扯酸疼的肌肉,嘶了一声又坐下:“闻人,你可算来看我了。” 闻人羽脸色有些苍白,勉强对他笑了笑:“无异,我们单独聊聊好吗?” 两个人走到休息室,乐无异心细,察觉到她今天状态不对,语气微微担忧:“你还好吗?” 闻人羽沉寂一阵,慢慢开口:“我有点事,可能要离开几天。” 乐无异睁大眼睛,不过很快就笑道:“要去拍戏?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不是。”她低声说了这一句,便转身拉开门。 门外站着路过的夏夷则,他看着她垂下的头,眉心皱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闻人,出什么事了?” 她咬着唇,只一会儿就恢复平静:“我只是来告个别。” 手臂忽然被拉住,是乐无异。 他的表情热切而诚恳:“闻人,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她眨了眨眼,神色之间分明已经有了动容。 夏夷则淡淡出声:“我们是朋友。” 片刻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我不瞒你们,我查到有人目击老师最后出现的地方在伽蓝路。”她目光坚毅,“我已经请了假,打算亲自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伽蓝路原本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所在地,后来古寺毁在战乱里,如今这条路上基本都是流月的产业,流月的练习生和刚出道的新人都住在那里。因为常有狂热粉丝聚集在附近,那里的安保非常森严。 乐无异喊出声来:“你要一个人冒险吗?那怎么行,我跟你一起。” “在那里吗?这倒真是奇怪。”夏夷则托腮沉吟一瞬,目光流转,声音照旧清冷,却不容置疑的肯定,“我陪你们去。” “老师死因不明,流月危险莫测,我怎么能拖累你们?”她连连摇手,神色焦急。 乐无异展开笑颜,是春日阳光,灿烂新鲜:“你是女孩子呀!我们当然要保护你。” 她心头一动,她从小学武,早就习惯自强独立,并不把自己和那些娇弱的女孩看做是一样的,可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有一丝温暖悄然蔓延。 “我跟夷则接下来都没有工作,正好可以大展身手,看看流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乐无异天性乐观,倒是不觉得害怕,反而跃跃欲试。 还是夏夷则沉稳一些,说:“这件事肯定要保密,不过以防万一,我会通知阿阮,进去后每天和她联系,如果一天没有消息,就让她找人帮忙,超过三天就报警。” 乐无异看着他,语气将信将疑:“流月恐怕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吧?”他预想最严重的情况也就是被发现后痛打再扭送警局。 夏夷则却没那么放心,他自幼所见所闻,已足够让他明白这个世界,血腥与光荣并存,杀戮与辉煌同在。
接到电话后阿阮很是担心:“你们真的决定了吗?要不我也去吧。” 夏夷则轻声安慰道:“总不能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啊,我们都靠你呢。” 阿阮叹口气:“你们小心,我会注意的。”从阳台进屋时神色里还有一丝惆怅,被谢衣看到了,不由温声道:“和夷则闹别扭了?” “才没有。”阿阮用手拨弄窗台上一株碧草,烟黑色的眼睛朦胧着淡淡的雾气,“只是担心他。” “夷则沉着冷静,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面对,你不必担心。”谢衣少年时与阿阮曾是邻居,一向拿她当小妹妹看待,阿阮对他也从来信服。 听到他这么说,她想了想也点头:“嗯,谢衣哥哥说得对。” 谢衣随手拿了张CD来放,优美动人的曲调回荡在屋子里:“你说来找我指点你的新戏,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阿阮正沉浸在音乐里,回首微微扬起嘴角:“是《在水一方》,这么多年,你还是最喜欢这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语速渐缓,念到后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我记得你说过,这首歌说的是看得见,碰不到,明明很近,却又很远的感觉。”阿阮眼神迷蒙,“我不是很懂。” 谢衣轻轻一笑:“只盼你永远不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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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3:40 GMT 8
第二十六章 流月集团下属的独立影院环境非常好,包厢的座位皆是手工打磨过的靠椅,转折的弧度务必要给人最舒适的享受。巨大银幕上的光影掠过沈夜的脸,五官在那一瞬间有了令人眩目的深刻昳丽。 初七轻声开口:“这是《地下河》的样片,我很想让你先看到。” 样片比成片多了几乎一倍的时间,不免漫长,但故事却更有层次,表现也更细腻隽永。温留原本是不肯把粗剪交给他的,然而他看过几个片段,便深深被打动,迫不及待希望让沈夜见证,所以执着不舍,逼得温留也没有办法。 到底温留对自己的作品也有私念,见他诚意相求,得意之余也顾不了其他。 温留擅长拍摄激烈冲突的场景,痛快淋漓的感情,而在这部片子里,他却体现了最大的克制。那些无声的长镜头,那些细微的慢特写,在一个复杂深刻的命题下,竟能使这个故事如此精致,美丽,残酷,光明,引人入胜,动人心弦。 画面上的初七垂下眼,对着满身是血的女警察淡淡说道:“我不杀你,我不会让自己落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闻人羽苍白端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痛苦:“我恨你。” 他低下头去,在她耳边宛若叹息地说了一句:“我爱你呢。” 此刻他的神情,仿佛情深意重,又像寂寞无涯。 这爱情固然微薄,毕竟也曾短暂地照亮过生命。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夜色里逐步隐去,像是黑夜里的花,如果仍不够,就是黑夜里都要藏在地底的花,本身就是不得见光的存在。 沈夜凝神注目,只觉心脏被极为锋利的刀刃划过,许久之后才觉得痛。 这时电影正到高潮,谢衣饰演的杀手假扮初七,替他前去赴约,结果身受重伤,被初七带走。 他们困在海中的孤岛上,却在绝境之中近乎绝望地欢喜。 “我现在众叛亲离,仇家无数,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居然肯为我去死。”初七的语气凉薄讽刺,手上包扎的动作却很轻。 谢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失去血色的唇勾出一点笑:“我们这种人,不怕死,只怕不能为真正值得的事而死。” “竟然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交到朋友。”初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目光深邃如大海,映出海上微弱的星光,“你都自身难保,还想要救我?” 是自嘲,亦是欣慰。 最隐蔽的黑暗里,也会有一线光明,姗姗来迟。
电影的结尾,初七孑然一身,可是所有最好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过了。 灯光渐次亮起来,沈夜的声音沉稳淡定:“作为一个演员,能有这样一部作品,我很为你高兴。” “阿夜,无论这部电影将来会得到怎样的评价,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初七近乎虔诚地在他指尖落下一个吻。 沈夜静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突然想起来,你也曾经奋不顾身地救过刚刚见面的我。” 那是他们与砺罂见过之后,在回沈宅的路上。 当时沈父刚死,经济危机近在眼前,沧溟临危受命却查出身患绝症,集团内人心浮动,浑水摸鱼,妄图夺权的不在少数。董事崔灵境得到沈夜与砺罂密会的消息后,唯恐他得到砺罂支持,立即安排人在他们必经之路进行伏击。 事先准备的车祸没有发生,那些混混干脆拿着砍刀逼到车前,开始砸窗。 后来初七以一当十,终于找到机会拉着沈夜飞奔逃离,但全身上下的伤口数不胜数,简直触目惊心。 沈夜其实也挨了几刀,此时却完全顾不得了,他看着跌坐角落的初七,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颤抖:“我带你去瞳的医院。” 他们相遇至此,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沈夜向他伸手的时候,并不以为他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往事如风,风声又起。初七平静地开口:“我答应了保护你。” 他那时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为什么而死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种人,不怕死,只怕不能为真正值得的事而死。’”初七重复了电影台词,目光温柔,“好在那是值得的。” 那一天,大雪纷飞,雪下青年的眉目那样好看。 哪一秒爱上,哪一生见过。 他此时忽然觉得庆幸,千钧一发,生死攸关的一瞬,做了此后余生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第二十七章 沈夜倾身过去,是一个无声的拥抱。 初七轻声说:“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去环游世界,春天去荷兰看郁金香,夏天到北海道潜水,秋天在东非大裂谷摄影,冬天呆澳洲滑雪,像这世上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 他很少这样口若悬河,偏偏一字一句认真无比。 沈夜几乎就要答应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能够实现的。 他想,有这样一个人,难道还不能抵过那些深藏骨血的憾恨,有这样一段时光,难道还不能补偿那些沉埋心底的悲哀? 片尾曲是乐无异和夏夷则合唱的。 冷淡的嗓音响在耳边时,沈夜恍然一惊,微微合上眼。 果然不能。 沈夜的声音有些飘忽,含了一点渺茫的笑意:“如果有那一天,真是再好不过。” 初七握住他的手,眼睛望到他瞳眸深处去:“只要你不抛下我,总会有这一天的。” 沈夜心底微动,他得承认自己是想过放初七光明磊落地离去。 但是,一个反对的声音在脑海里轻微而持续地叫嚣着。 他叹了口气,又垂眸低笑一声。 他的确是个坏人,否则怎会如此自私。
开了机才发现有瞳的电话,回拨过去便听到瞳无机质的声音:“解药效果已经证明,初服可以抑制魔药发作,三个疗程后即可摆脱依赖。”停顿一下,“当然,我私下请教过不同的权威专家,答复是已经造成的伤害不可修复,并且魔药改变过的体质一旦服下解药,免疫系统将遭到破坏,身体会比普通人更加虚弱一些。” 沈夜轻轻扬起嘴角,呼吸平稳,很久之后才说:“足够了。伽蓝路有砺罂的人在,你行事务必小心。” 瞳点头回应:“我知道,保险起见,你最好亲自来一趟。” 沈夜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华月过去了?”他这句话倒不像询问而是陈述,“她细致妥帖,只是容易优柔寡断,大概弹压不住反对的人。砺罂手下也不都是废物,万一看出端倪,我们就是功亏一篑。” 魔药固然令人生不如死,但砺罂的手段更是令人畏惧。那些实验体里,恐怕总有执迷不悟的人。 而他们却必须为了这些人,牺牲一切,孤注一掷。 走出电影院大门,沈夜淡淡瞥了初七一眼,语声平静里蕴藏着一点笑意,似是讽刺,又似愉悦:“我们走吧。” 初七跟上他,两个人并肩而行,地下车库空旷宽广,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 沈夜蓦然停住脚步,看着初七:“有了解药,你也算是自由了。” 初七拉开车门,回答得没有一分迟疑:“对我来说,所谓自由,就是能在你身边。”他转过身,目光明亮专注,风雨不动。 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从头至尾,都选择了他。
谢衣家中,柔和的灯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的神色也是和煦的:“恭喜你。” 叶海接过他手中沏好的茶,语气郑重而感激:“多亏你拼死带回的资料,上面终于决定对砺罂展开调查,正式立案,还任命我为行动总指挥。”他闭目片刻,再睁开的时候精光闪烁,“我绝不会任由他逍遥法外。” 谢衣看向好友,微微笑道:“其实你该对我保密的。” 叶海一派坦然:“我信得过你,何况你也算功臣。”他喝了口茶,缓缓开口,“砺罂手下那帮人我们已经都查到了身家背景和活动范围,网都布好,只等最佳时机一网打尽。” “不怕打草惊蛇?”谢衣问道。 “就是要趁砺罂没有防范的时候抓到人,然后正好根据供词批捕他,当然,只要他进了警局,想出来就不容易了。”叶海还是慨叹一声,“关键没有实质证据,否则也不必这么麻烦。” “那魔药的事?”谢衣忍不住问了一句。 叶海放下茶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魔药的解决办法,等抓到砺罂再来审问,最坏就是谈判。”这是下下之策,不到逼不得已不会用的。 谢衣看向远处:“他太狡猾,也太狠毒,我怕你们抓不到他。” “砺罂已被我们严密监视,住处周围也都进行布置,我看他是插翅难飞。”叶海说到这里,瞧着他的神色,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对沈夜的调查也开始了。” 他是希望谢衣能提供一些线索,却又觉得这样太过伤人,到底沉默下去。 谢衣怔了怔,然后叹息着低头:“有些情况我告诉过你,只是最关键的部分隐瞒了。”他早已下定决心,此刻也不觉得后悔,然而终究心意黯然,“魔药的实验基地在伽蓝路的双塔。” 连叶海也是惊讶了:“你原来早知道。”又换了种疑惑的语气,“你怎么会知道?” 谢衣眼中流年似水匆匆而过,声音淡然:“我差一点就死在那里。”
第二十八章 叶海得到这样重要的情报,却并不觉得高兴。一方面流月暂时并无破绽,他们无法随意搜查,另一方面,他想起谢衣当时的神情,心底也有一丝苦涩。 如果谢衣当年获悉了这样的隐秘,沈夜怎么还能放过他?以砺罂的个性,更是一定会置谢衣于死地才对。 那之后谢衣迅速签约太华,未必没有寻求太华背景庇护的意思。但沈夜真心想对付一个太华旗下的新人,应该也不会毫无办法。 时隔多年谢衣谈起这件事,并无怨恨,没有恐惧,只是哀伤。 那么,大概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叶海在局子里看着卷宗上沈夜的照片,那份孤傲冰冷透过纸面都呼之欲出,不禁幽幽叹息。 这么多年谢衣每一份提供的证据,必然都要自陈其中也有沈夜的意思。 以前他只觉得沈夜与砺罂同流合污,谢衣与他背道殊途也是理所当然,那一点少年心事,根本不值得记挂多年。何必孤身赴险以求减轻沈夜罪孽,何必煞费苦心只为交换沈夜性命。 沈夜到最后又不会领情,只会记恨他的背叛吧。 可是现在看来,这两人之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再不应该也应该了。 叶海将卷宗收起,喟叹一声。 他此刻在心底没有发觉的地方,竟是隐隐有些羡慕的。 因为他自己,并不曾有过那样的感情。 叶海派了人到伽蓝路周围监视,顺便伺机打探侦查。发布完命令后,他站在窗前,看向脚下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 谢衣,感情和道义,真能两全吗?
乐无异他们一行偷偷溜进伽蓝路的房子已经两天了。 夏夷则展开手中的地图,眉目间的神色十分忧虑:“这里太大了,我们不能这么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刚才差点就被巡逻的保安发现了。” 闻人羽环顾四周,确定安全之后才开口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流月练习生的公寓大楼排水口,左边过去是练舞房,右边是餐厅,下面往哪里走?” 夏夷则冷静分析:“流月如果真有秘密藏在这里,一定是个保卫严密的地方,还是一般人进不去的。” 乐无异打开红外探测器,搜索一番后垂头丧气:“没有发现。” 夏夷则偏过头看了一眼,语气无奈:“你真觉得这东西有用?” “从我哥那儿拿的,试试看嘛。”他啃了一小块压缩饼干,“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久有人声由远及近,三人立刻警觉,埋下头隐藏在排水口下。 几个少年丝毫没有注意地走开了。 “好像是新推出的青春组合。”乐无异眼尖,模糊几个背影都认得出来。 夏夷则对于他的好心态简直佩服。 这时闻人羽说话了:“我们继续找吧,老师在这里出现过却没有流言传出去,要么是流月封锁消息的本领太高,要么就是地方偏僻到没人会注意。” “有道理。”乐无异附和一声,沉思片刻,“我们一路都是挑人少的地方走,可是那都不像能藏什么的样子。” 天色已晚,夏夷则眯起眼,忽然目光定在远处某地:“那里。” 重重高楼后面,偶然露出石塔的顶端。 闻人羽一早研究过伽蓝路的资料,此时不假思索:“那原本是供奉佛骨舍利的双塔,流月买下这块地皮后,因为是文物也不好乱动,就一直荒废着。” 夏夷则仔细一看,伽蓝路上多有小山坡,双塔正好夹在山间树林之中,旁边又有湖泊,天然的屏障。更重要的是,山后有小道,如果从后门进入,那是真的难有人发现的。 乐无异显然也想到这点:“我们过去看看。”
一段路看上去不远,走过去才知道路途曲折,位置也果然荒僻。湖泊是必经之路,偏偏湖面居然没有桥。 乐无异哀叹一声:“我们是不是找错了。”从他们的角度望去,双塔一片死寂,并不像有人看守。 夏夷则不吭声,一双眼在湖边扫来扫去,忽然叫了一声:“这里的草有点奇怪。” 一片杂草横生的土地上,有一块区域似乎比别处平整。 乐无异试探着敲了敲,又摸索着边缘的地方,却也没什么不对。他想了想,取出匕首向下挖去,挖了半个小时,终于刀尖抵到一片金属质感的地方。 “应该是个地下隧道。”乐无异眼睛一亮,忽然又暗下去,“肯定是电脑控制的。” “看来地方是对了。”夏夷则微微一笑,“无异,我们游过去。” 乐无异望着浑浊的湖水,又想想现在的温度,最终看见闻人羽一脸坚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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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4:53 GMT 8
第二十九章 三个人湿淋淋地上了岸,先换好衣服才开始对着高塔发愁。塔底的石门显然是尘封已久,塔壁满是滑腻的苔藓,徒手肯定爬不上去。 夏夷则仰着头,看到双塔之间有一座悬在半空的生锈了的铁栈桥相连,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回头对闻人羽说:“我记得你带了绳索,能不能钩住桥头?” “我试试。”闻人羽目测许久,选定位置将绳索一头向上甩去,只是一个人力量还是有限,幸好乐无异也来自告奋勇。 夏夷则在一边测算力度和高度,不时出声提醒。这样试了十来次,终于将索钩攀上桥头铁栏缝隙,闻人羽用力拉了几回,感觉应该稳固了,随即开口:“我先上。” 乐无异抢过固定的捆绳绑在腰上:“太危险了,我先来。”他琥珀色的瞳仁光芒流转,衬着身后夜色里的森然古塔,像是无限阴暗里的灯火。 闻人羽看着他拽着绳索,双脚艰难地抵着塔身,慢慢向上移动,心里在担忧之外还有一种温暖的情绪。 轮到她的时候,夏夷则伸出手把她的背包卸了下来,他一贯表情淡定,此时微笑着仿佛积雪刚刚融化:“这么重,我一会儿替你带上去。” 她不太习惯受人照顾,还愣了一下,可是今晚这些举动仿佛给了她无穷勇气,攀爬在石壁上的时候,只觉得无论前方还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似乎都不值一提。 栈桥锈蚀得厉害,他们互相搀扶着才勉强避免跌下去。乐无异站在最前面,鼓弄着面前不知什么年代的一把铜锁,他是机械爱好者,这点小事倒是难不倒他。 “咔嚓”一声,他扬起嘴角,费力地推开门。 看到门后的情景时,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冷静如夏夷则都不能幸免。
这道门后是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房间,而从房间的窗口向里面看去,则是灯火辉煌的实验室,一色纯白,纤尘不染,各种试管仪器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夏夷则回过神来才记得关上门,这时发现门背后原来涂装了一层消音材料,门上的气窗也被特殊液体涂抹过,一点光都透不出去。 难怪能够瞒天过海。 他们从楼梯下到实验室,发现这里的仪器精密昂贵,几乎全是最先进的医疗设备。闻人羽喃喃出声:“难道沈夜建造了一个秘密医院?” “这不像是用来治病的。”乐无异检查过几样仪器,主要功能都是记录分析。 “这里是第六层,我们上去看看。”夏夷则提议道。 上去则是一间相差无几的实验室,只是多了一些书柜,里面有大量密封上锁病例文件,整齐地摆放着。 旁边一个柜子里放着的是无数试管液体,有红有白,有透明有浑浊,试管下方都有标签,似乎是汉字加上编号,被柜门挡住了,只露出一点点字迹。 闻人羽目光敏锐,不一会儿就“啊”了一声:“是老师的名字。” 乐无异辨认了很久:“很像,不过,这到底是什么?” “像是一些抽取的样本,血液,尿液,或者其他。”夏夷则沉思片刻,环顾四周,心里有了一个假设,“会不会是人体试验?” 需要隐瞒的,不得泄密的,医疗设备,人体样本•••••• 乐无异倒吸一口气:“沈夜他••••••” 夏夷则微微皱眉:“可是看这里的样子,没有十几年不可能,恐怕在沈夜接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漫长而黑暗的罪恶。 头顶传来闻人羽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的颤音:“老师••••••” 第八层是病房,病床两侧都有精钢的手铐,闻人羽跪坐在靠墙的一张床的床脚处,手里握着一块从压着的床脚下抽出的碎布:“老师穿过这件衣服,这大概是他故意留下的。” 她从来坚强,此时低垂着头,肩膀微微抽动,却在许久之后,才有一声抽泣传出,轻轻地,弱弱地,却埋葬了太多绝望的悲凉。 乐无异蹲下身,想要碰一碰她,最后终于没有,只是低声说:“至少我们找到了他留下的线索,也一定会为他报仇。” 夏夷则也沉默不语,直到闻人羽擦干眼泪,才开口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既然这里这么重要,为什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是他们自信防护措施够隐蔽?”乐无异摸摸头。 夏夷则目光一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这个地方,只是今夜才无人在此。他想了想,说:“把这里的东西都拍照取证,我们再去另一座塔。”
第三十章 沈夜和初七穿过隧道到达塔中的时候,瞳早已等在那里,看到他们冷淡地点一点头。 沈夜抬一抬下颔,目光扫过四周:“人在哪里?” “砺罂的手下都被明川关在顶层,华月小姐在八层药物控制中心安抚那些不肯服用解药的人。”十二答得十分流利清楚。 明川是沈夜派来协助砺罂制药的人。 沈夜微微舒展眉头:“没出什么乱子?” “身手好的几个保镖事先都被十二用药放倒了,剩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护士,明川对付起来也容易。”瞳走到他面前,眼中波澜不起。 “我连那把北非之狮都给了他,震慑不住这几个人才是笑话。”沈夜冷冷抛下一句,起步上了楼梯,“我们上去。”
足音在石梯上沉闷回响,初七走在沈夜身边,踏上第六层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沈夜目光瞥过,看到他的眼神瞬间了然。 门外乐无异刚刚弄开锁,手中探测器忽然有了反应。 他看着那条缝隙,神色一变,无声向后边做了个手势。三个人正要退后,门骤然洞开,沈夜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栈桥摇摇欲坠,三个人腰上虽然都系着绳索,一时也不敢乱动。 气氛有一刹那的凝固。 乐无异离他最近,心一横索性琢磨着制住他再说。然而沈夜反应更快,身形一仰侧身就闪避过去,接着初七从旁伸手扣住乐无异的肩膀。 乐无异对上他,气势就输了三分。可是他身后便是朋友,硬着头皮也只能死扛。门后空间狭小,他出手凌乱毫无章法,不过凭着少年意气,一腔悍勇。初七很轻松拆解他的招式,转眼之间就往他身上招呼了好几下。 乐无异向后看了一眼:“快走!” 见过塔内景象,他的心态早已不像开始那么乐观,只是打定主意拖延时间让另外两人逃离。 闻人羽突然出手,将他往身后一拉,手中短刀出鞘对上初七,眼神冷锐。 初七表情不变:“我跟你打过,你赢不了我的。” “那就试试。”她动作极为敏捷,招招进攻,两个人很快就打到楼梯上。 乐无异和夏夷则手忙脚乱拆开绳索,跟在他们身后。 这时初七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他的身手凌厉,动作狠辣,三人身上或轻或重都受了伤。 初七一脚踢上夏夷则腰侧,反身掌劈闻人羽,同时夺下她的短刀,电光石火间抵在乐无异颈侧:“结束了。”
瞳站在沈夜旁边看着初七和十二把三人铐住带过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年轻人毕竟冲动。” 沈夜的目光黯沉幽深,听到十二说他们拍了不少照片才瞬一瞬目:“这倒省了一点事。” 他们上了八层,明川立刻迎上来:“沈总。” 他其实很年轻,然而把玩着手里的枪,神色里总有几分阴冷。 乐无异脸色惨白,看着眼前一堆瑟瑟发抖的穿着白大褂的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而夏夷则被初七制住,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初七的身上,有杀气无杀意。
那堆人里有一个人见到沈夜情绪激动起来:“沈夜,你这样做,不怕砺先生知道吗?” 沈夜冷笑着走过去,盯着他开口:“砺罂每周和你们联系一次,昨天刚派过人,我刻意隐瞒之下,这一个星期他是不会注意这边的。” “那一个星期之后呢?”那人眼神充血,“他的手段你比我清楚。” “有一个星期,够做个了结了。”沈夜微微倾下身,笑意凉薄,仿佛凝结着冰雪。 那人竟因这笑意打了个寒颤。 沈夜退后几步招招手,从明川手中接过那把北非之狮,扬手随意开了一枪,子弹擦过刚才出声的人头皮。 所有不满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人瘫倒在地,血迹慢慢流下脸颊。 沈夜的声音低沉华美:“你们这些人全死了也称不上冤枉。”他眼神忽然有一点倦意,“安分一些吧。” 与其说是劝告更像是警告。 一片静寂。许久之后,脸上沾满血迹的人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呼号。
第三十一章 闻人羽咬着牙,脸上微微有一点不忍之色。 沈夜一眼瞥到,嘴角带出嘲讽的弧度:“同情他吗?可是你的老师正是死在他手上。” 她霍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夜没有再说,继续向上走到顶层。 那里却有不少熟人。 背对众人的华月转过脸来,端丽的面容略显疲倦,但眼中仍有温婉笑意。 乐无异失声惊呼。 他一向仰慕华月,当初听说她隐退,还可惜了好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也牵涉在这种事里。 华月看到他们三人,疑惑着开口:“这是••••••?” “不自量力的小东西罢了。”沈夜轻哼一声,看向那几个坚持不肯服用解药的人,“受制于人多年,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了?” 有清冷秀丽的女孩回应道:“让我们成为实验体的是你,现在说要救我们的也是你,我们怎么能相信?” 夏夷则记得她是模特出身,这两年偶尔在影视剧里演些配角。 旁边的离珠跟她认识,早已服下解药,此时留下来劝她:“沈总当初是逼不得已,他并不是坏人。” 然而她与离珠不同,是四年前才注射魔药的,对沈夜的恨意一向强烈。即使听了华月的解释,语气依旧冷漠:“为了保住更多人的命,就要牺牲我们吗?可是我们又何其无辜。” 瞳静静开口:“这是必要的牺牲。” 她轻声冷笑。 下一秒她突然栽倒在地,浑身抽搐,一道红痕从脖子下面显现出来。她大口大口呼吸,可是仿佛气都喘不上来,声音从尖利的嘶喊变成无可抑制的悲鸣。 乐无异他们都不禁转过脸。 “药性发作。”华月目光忧虑,几乎不忍心看下去,对着瞳道,“先给她注射魔药吧。” 沈夜挥手制止。 他对面前的惨象似乎无动于衷,一字一句问道:“如果你不要解药,那么现在就去死吧。”他直视她怨恨的目光,“反正这些年我害的人不少,多你一个也没关系。” 她骨头发冷,想到那些细胞变异死去的人,忍不住伸手死死攥住他的裤脚:“不••••••我不要那样死去••••••” 十二立即取来魔药,压制她的药性,然后给了她解药。 沈夜扫视周围,缓缓说道:“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苦心孤诣整整十年,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眼神有意无意掠过乐无异他们。 接下来,那些反对的人也自觉服下了解药。 砺罂固然可怕,但有一线希望摆脱终身痛苦,谁能毫不动心? 沈夜虽然可恶,若有一丝可能拯救自身苦海,谁肯对抗到底?
华月到此终于放心,一路引着离珠他们离开古塔。 经过沈夜身边的时候,犹豫一下道:“这几个年轻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先关在这里。”他话锋一转,“至于以后是杀是放,看情况吧。” 华月低下头:“到了这种地步,不必再造杀孽。” “到了这种地步,才更不能有一点疏漏。”沈夜按着头,放轻声音,“你自己当心。” 她心下感怀,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下去了。 那边初七和十二将三人锁在一起,也许今晚刺激实在太大,他们直到此刻才是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闻人羽心心念念还是老师的死因:“老师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沈夜一手搭着初七的肩,只觉得心神倦怠,合了眼语声低微:“我没工夫回答你们,真想知道,问问瞳吧。”对着瞳扬一扬眉,“虽然他未必肯说。” 初七不着痕迹地搀扶着他。 沈夜慢慢走下楼梯,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看了眼初七,回头问乐无异:“你是谢衣的弟子?” 乐无异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一句,下意识回答:“算不上正式师徒,只是私下这样叫了。” 沈夜的声音低回飘渺:“原来是这样。呵,你们说不定倒真的有师徒缘分,这个地方,他也是待过的。” 初七眼神微微恍然。 往事比如今更伤人。
第三十二章 瞳好像第二天下午才记得这里还关着人,总算带着十二过来了。 乐无异伤痛交加,又累又饿,偏偏疑问大过一切:“你们做了什么?” 瞳安然坐下,对着他们三个打量一眼,然后平心静气地开口:“我从头说吧。” 他天性凉薄,对人对事都漠不关心,只是到了这一天,总该有人知道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你们听过砺罂的名字吗?”瞳抛出一个问句。 “本市的隐形富豪,传闻背景很深。”夏夷则知道的也很有限。 “砺罂以走私起家,主要是各种违禁药品的买卖,他招揽了许多医药人才,研制各类特殊药物。”瞳顿了一下,“镇静剂,迷幻剂,兴奋剂••••••还有长生药。” “长生不死?这太荒谬了。”乐无异不可思议地叫道。 “然而这却是不少顶尖精英的梦想。”瞳的声音毫无起伏,“砺罂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制造魔药,也就是能令人延长寿命的药物。魔药的基本原理是人体细胞总会衰竭,那么就以药物刺激细胞不断再生,从而生命就可以延续下去。” “听起来有点道理?”乐无异出声道。 瞳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可惜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简单成功。”他抬头看向塔顶,“阿夜的父亲早年与砺罂常有交易,为了得到保持容貌的药给流月的艺人,当然这种药会给人以巨大的伤害,一旦药效过去,整张脸就完全毁了。后来砺罂决定研制魔药,需要进行大量人体实验,于是半是威胁半是哄骗要求他提供流月收养的孤儿作为实验体。” 夏夷则听到这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起流月那些自杀的传言。 “第一批实验体共有六人,一个也没活下来。很多人根本熬不过全身细胞死去再重生的过程,更别提每个季度都要这样来一次脱胎换骨。”瞳眼神寂静,“阿夜的父亲知道出了大事,不得不帮着砺罂隐瞒,从此自己再也不能脱身,只能一直和砺婴合作。” “直到十年前,实验体已有二十几人,他终于受不了良心谴责,在家里开枪自杀。当时阿夜的妹妹才两岁,亲眼目睹了这个场景,神经受损,这一生心智都不会超过七岁。他一死正好赶上经济危机席卷全球,流月面临巨大危机,沧溟仓促之下接任董事长,很快又查出身患绝症。”他说到这里声音才有一点变化,“阿夜那时在国外读戏剧专业,接到消息赶回来,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 闻人羽调查过沈夜,轻轻插了一句:“小道消息说沧溟是沈夜青梅竹马的恋人。” 瞳微微挑眉:“我,沧溟,阿夜,是一起长大的,他们与其说像恋人,更像是知己。阿夜看过父亲的遗书,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决定挑起流月这副重担。我原本学医,进来流月只为帮他寻找解决魔药的方法。” “他本可以不这么做。”乐无异心情复杂。 “阿夜太清楚董事会里都是些什么人了。换做其他人上台,利益面前,人命不值一提。”灯光下他的白发晶莹耀眼,那光泽却也是冰冷的,双塔之内,是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的,“砺罂同意和他结盟,随后就软禁了沧溟。阿夜一面整顿流月,一面和砺砺罂周旋,一面还要照顾妹妹,而他当时也不过二十岁。” 夏夷则想象了一下沈夜的日子,内忧外患,殚精竭虑,忽然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 “直到他遇到谢衣。”瞳的语气不觉缓和。 乐无异愣住,简直不能相信:“师父认识沈夜?” 瞳没有回答他,只是说:“谢衣对于阿夜的意义,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闻人羽到这时才开了口,语意悲凉:“老师是拍戏时发现了实验体的存在,所以被杀的吧。” “他倒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也很聪明,一路找到双塔旁边,砺罂的手下发现了他,给他注射了魔药,却不给他续药,看着他活生生被折磨而死。”瞳说起这样的惨事仍是轻描淡写。 闻人羽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点泪光微微闪动。 乐无异注视着她,又想到昨天那个模特的惨状:“砺罂害人,你们又何尝不害人?再伟大的理由,都不能抹杀你们的罪行。” 瞳丝毫不觉得愧疚:“我们做事,并不需要你来理解。” 乐无异不由迷茫,这几天的震撼已经超出他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沈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夏夷则垂下头,心里暗暗焦急:阿阮应该已经去找秦炀了,但愿来得及。 他当然不会料到秦少将昨天接到命令,赶去南海受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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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6:04 GMT 8
第三十三章 林子君的楼盘开业,他最爱浮华热闹,大手笔请了最有人气的偶像和最受关注的影星来捧场。 正是阿阮和谢衣。 会场里镁光灯照个不停,阿阮摆出清新甜美的笑容,而谢衣离她很近,一下子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剪完彩她避开搭讪的人,走到会场角落,眉目间深深忧虑。 谢衣一直注意着她,立刻跟上去:“出什么事了?” 阿阮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跟他和盘托出:“夷则和闻人、无异一起暗中查访伽蓝路去了,说好每天联系,可是昨天就没消息了。他曾嘱咐我去找武警部队的秦少将,可是秦少将临时去外地受训了。” 谢衣听到第一句就觉得不妙,整段话听完微微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真是胡闹。” 只是现在指责也没有用了。 阿阮咬着唇,表情不安:“夷则叫我过三天报警,可是我很怕他们有事。” 谢衣知道叶海布置了人手在伽蓝路,但这会儿硬闯估计他们会更加危险。伽蓝路里有什么,他再明白不过。 “谢衣哥哥••••••”阿阮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颤抖,“他们会不会••••••” 谢衣安抚地望着她,声音镇静温和:“你是关心则乱,暂时听夷则的,对这件事保密,我会想办法的。” “你真的有办法?”阿阮眼里亮起微光。 “我会尽力。”谢衣在心里叹气,并不能给她确实的保证。 不过阿阮的神色已经平和下来:“我相信你。” 谢衣拨出电话的时候无可奈何地想到,难道七年前双塔顶层那次针锋相对的争吵,撕心裂肺的决裂,还要重来一次么? 而这一次,他们会是不同的结局吗?
沈夜从风琊手中接过账本,转手递给华月,接着对面前的人开口:“这几天税务局恐怕要抽查,我先看看这些。” 风琊迟疑一瞬,小心翼翼地道:“可是这也太多了,连十几年前的都有。” 他神色如常:“反正要看,干脆顺便找人整理一下,研究研究流月的发展历程。” 风琊垂下目光:“沈总辛苦了。” 沈夜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然后看向华月:“你最仔细,这些交给你了。还有之前初七交给你的,雩风所做的账目,也都整理过了?” 华月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正摊开一份文件一笔一划地签上名,她话音刚落,最后一捺收尾忽然一乱,顿了顿才提笔掩饰过去,眼中沉痛之意稍纵即逝:“真正致命的杀招还在后面。” 华月抱着大堆文件,缱绻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 沈夜抬起头:“还有问题?” 华月语声哀柔:“后天的机票送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小曦是一定要先走的,以免波及到她,你必须跟去照顾她。而我和瞳他们,要亲眼看着事情尘埃落定。”沈夜眼底有夜雾一样的温柔朦胧,“龙兵屿是无边界地区,不能引渡,我安排好了,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华月微笑:“我和小曦会等着你们。”
华月到底心慈手软,想到双塔关着乐无异他们三个,瞳和明川肯定是顾及不到的,还是去买食物给他们。 沈夜看着她走远,也不计较她这一点心思了,一手撑着书桌,把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想了一遍,便听到电话铃声响起。 他接起来自动唤出:“谢衣?” 这个号码七年不变,七年里真正有人打过来只有两次。 上次是叶海。 谢衣的声音仿佛遥远而苍茫:“我想和你见一面。” 谢衣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沈夜很清楚:“在哪里?” “双塔。”听谢衣说出这个地点,那几乎湮灭在内心深处的惨烈回忆翻涌而出,沈夜的手指一分分攥紧。 “谢衣,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第三十四章 沈夜拒绝了司机,一个人开着车在公路上飞驰,车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风驰电掣。然而越是疯狂的速度,他的心情就越是冷静。 二月底的风带着冷意呼啸在耳边,他听到的,却是穿过记忆的河流回溯而上的声音。 “擅自拿别人的生命冒险,这跟杀人有什么分别?” “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阿夜••••••你怎么能和砺罂这种人沆瀣一气?” “也许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他骤然刹车。 谢衣接下来说了什么? “原谅我无法认同。”谢衣的眼神清亮明澈,可是看着他时有一种悲伤沉淀在最深处,“我想我不能和流月签约了。” 还有一句没有直说的:我想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 沈夜竟不记得。 不愿记得,不忍记得。 他只记得自己声音滞涩,连怒意都是凝结的:“可是我不能放你走,”呼吸一顿,“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心腹之患了。” 回忆到此为止。 沈夜调头开往伽蓝路,途径商业区的时候,看到整面广告墙上是谢衣雕琢精致的侧脸,底下的是他代言的这款腕表的经典广告语:从未离开,是否归来? 真是讽刺。
因为沈夜早有关照,谢衣抵达双塔的时候,瞳已经等在那里:“阿夜在上面。” 他轻轻一笑:“好久不见,瞳。”看见旁边的明川,一下子猜到这位应该是沈夜后来安排的人,毕竟七年前参与制药的,还只有瞳。 瞳对着他难得有了表情:“你不该插手的。” “这几个孩子毕竟无辜。”谢衣明白这一趟自己恐怕无法全身而退,只是终究不能不来。 他们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向上,谢衣脚步从容坚决,神色平静淡然,甚至还和瞳说笑:“这一次你要放我走可没那么容易了。” 瞳被他的话勾起上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谢衣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看见他来不由吃惊:“瞳?” 瞳替他套上医生的防护服:“我带你出去。” 谢衣抓住他的手:“阿夜知道吗?” 瞳低不可闻地叹气:“砺罂不知怎么知道了你的事,要阿夜杀了你。”他将面罩扣在谢衣脸上,“如果杀了你,他恐怕也会崩溃了。” 沈夜并没有他表现出来那样坚不可摧。 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将来难免会后悔。 谢衣眨了眨眼。 瞳做了最后一次劝告:“你可以留下来的。” 他心里知道两个人都固执到底,却毕竟不愿意他们走到这一步。 谢衣沉默,如果留下,事业与爱情都唾手可得,但他却唯有放弃:“我做不到。”
临近顶层,谢衣忽然停下。 瞳并不催促:“你要走还来得及。” 谢衣转过身,神情竟然有点紧张,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年少时奔赴约会似的忐忑。 无论那是怎样的约会。 只是一瞬间他就调整好神情,踏出了最后一步。 沈夜注视着他慢慢走来。 光阴流转,落地成灰。
第三十五章 乐无异要不是不能行动,差点就要跳起来:“师父!” 谢衣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们几个虽然狼狈不堪,还好没受什么重伤。 沈夜在这种地方再见到这个人,一刹那心绪难平,眼中在一秒之内转换了千百种神色:“你来救他们?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谢衣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他比上次见到时更为疲惫沧桑,仿佛沾染了满身风尘,可站在那里就孤绝冷漠,不可靠近。 谢衣心底有隐秘的钝痛。 他曾见过他最好的样子。 他这样想着,出口言辞却是尖锐锋利:“他们在这里的事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如果出事你难辞其咎,现在警方已经盯上你,及时收手还有机会将功补过。” 沈夜静静听完,缓缓抬起眼看他:“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不止这些。 那些思念,那些遗憾,那些黯然神伤,那些痴心不悔。 只是又何必再说。 谢衣向他露出一抹哀伤的笑意:“如果不是今天这种情况,我本该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那边乐无异被这两人弄糊涂了:“师父,你们认识?”他很不解,“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沈夜冷冷开口,眼神如刀:“他本该是流月的下一任天王,只是背叛了我。”他突兀提高声音,“明川!”
初七悄无声息地出现,沈夜瞥他一眼:“瞳让你来的?” 初七算是默认。瞳料到他和谢衣的见面一定不会是心平气和。 沈夜本来只差一点就真的控制不住,这会儿硬是压下怒气,才重新对谢衣说道:“谢衣,你的说服很有力,可惜,”他唇角弧度冰冷,“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谢衣不禁错愕。 沈夜朝他走过去,停在他面前,这是这么多年后,他们最靠近的距离。 他本想表现更得加残酷一些,对着谢衣这张脸,恍惚一瞬,终究只是轻声叹息般地开了口:“你暂且留在这里跟他们作伴好了,大约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安心了。” 谢衣怔忪之下不禁开始琢磨他话中的含义,只觉得哪里和预料的出了差错。 沈夜与他擦肩而过,在夏夷则身前弯下腰,压低了声音:“三公子。” 夏夷则浑身一震。 沈夜示意初七解开他身上的束缚,然后押着他向下走去。乐无异挣扎起来:“你们要把夷则怎么样?” “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请不要连累他们。”闻人羽开口镇定,脸上神色憔悴却坚毅。 倒是夏夷则回头淡淡出声:“没事的。” 他的神情里忽然有了和平时完全不同的一种肃穆。
“三公子。”沈夜在塔中密室里盯着他叫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还是叫我夏夷则吧。”夏夷则气度优容,“我来到太华,脱离李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夜微微冷笑:“你甘愿只做个小明星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一字一句直击人心,“杀母之仇都不报了?” 夏夷则的手掌悄然握紧。他是私生子,母亲为了保护他,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派来的杀手所害,而他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怕这种事传扬出去影响仕途,竟然掩盖下去。他彻底绝望,才会舍弃身份,改换姓名,远离那个腥风血雨的权力中心。 “夷则乃七月商声,主杀伐,你取了这个艺名,可见仍有野心。”沈夜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要不要跟我合作?” 夏夷则笑了起来,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温文秀美,偏偏肤色极白,发色极黑,这一笑生生带出一线狠绝来:“说来听听。” “你那两个哥哥不成器,李先生的政治资本,还是希望能由你继承的。你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回归。而我,愿意送你一个机遇。”沈夜扬眉,“砺罂作恶多年,背后的保护伞正是李家最大的政敌的亲信。我会给你砺罂和那人勾结的证据,你有这样的功劳,还怕不能得到青眼?” “你要对付砺罂,可是他既然有这种背景,李家的势力若不介入,根本动不了他。”夏夷则不以为意,“这是帮你,也是帮我父亲,对我的好处就太有限了。” 沈夜早知他心智卓绝,否则也不会找上他,轻轻吐出两字:“流月。” 夏夷则顿时神色凛然。 “流月和太华抗衡多年,实力不容小觑,如果能收归太华,这样一笔资产,你不动心吗?”沈夜勾起嘴角,“我想太华早已是你囊中之物了。” 夏夷则确实心里一动。政治的路从来是以金钱铺就的。然而面上声色不动:“砺罂一倒,流月肯定要受波及,到时资产也会大幅缩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夜难得说了一句俗语,心里已经十拿九稳。 夏夷则做决定倒是毫不拖延:“好。”一半是因为条件开得有利,一半是因为自己和朋友都困在这里,秦炀如果能来,他们谈得也就不会这么顺利,只是现在,到底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沈夜点头:“我立刻放你走。”却是只字不提乐无异他们。 夏夷则了然,只是问道:“我能和他们告别吗?”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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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7:22 GMT 8
第三十六章 回到塔顶的路上夏夷则忍不住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和我联手的?” 沈夜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在初七打算接下《地下河》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想这正是个接触你的机会。” 夏夷则看向初七,后者神情没有半点异样。 夏夷则在这一刻,对沈夜心生敬意,这样精密长远的布局,这样深沉难测的心思,这样果决有效的手段,如果不是处在注定敌对的立场上•••••• 他们终将敌对,现在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 夏夷则又开口:“请善待我的朋友们。” 沈夜停下步子:“将来也请你善待流月的人。” 夏夷则的声音带上几分真心:“我会的。”
乐无异他们看到他,纷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夏夷则扫了眼监视他们的明川,轻声开口:“你们不会有事的。”口气笃定。 乐无异虽然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但他天性乐观,闻言就笑了:“那就好。” 夏夷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一向冷淡,对待好友也鲜少如此热情:“我要走了。” 乐无异只为他高兴:“沈夜那家伙还不是坏得透顶嘛。”并不知道夏夷则眼中沉重的伤感。 今天以后,他再不是璀璨夺目的偶像,而是李家低调沉稳的三公子李焱。 关于夏夷则的一切,都是一场缤纷却必须苏醒的梦境。 道长而岐,终有一别。 他最后拥抱了谢衣,趁着明川对告别的情景不感兴趣地转开眼,极低地在谢衣耳边说了一句:“沈夜决定对付砺罂。” 这几个人里,唯有谢衣值得托付。 他起身下楼,以至于没有看见谢衣眼里,那混合了狂喜与狂悲的神情。
谢衣终于明白那一点差错从何而来。 他这一次记挂着乐无异他们的安危,对塔中情景也就没有仔细观察,现在想来,作为实验基地的双塔,怎么会安静到这种地步? 他经过八层药物控制中心看到的那些研究人员,怎么会都是一脸惶恐? 沈夜为什么留着他们几个知道秘密的人,又为什么说用不了几天自己就能安心? 他当然了解沈夜对砺罂的痛恨,也才听乐无异和闻人羽说了他们这几天的经历,前后串联起来一想,霎时间确定夏夷则说的不是假话。 他们原来一直是殊途同归。 乐无异挨着他,只觉得他仿佛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师父?”一眼看到谢衣的神色,整个人都哑了。 他眼中的谢衣,从来优雅自信,从容不迫,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神色? 谢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挣开了禁锢,一双手弄得鲜血淋漓也顾不上,赶在明川反应过来之前冲到了栏杆边,叫住正和夏夷则向下走的沈夜:“阿夜!” 简直凄厉,是杜鹃啼出一腔血来。
沈夜顿住,缓缓抬起头,被他的悲怆而欢喜的神色震了一震。 谢衣只觉眼中酸涩:“警方已对砺罂立案调查,他的手下都被监控,住处也布下埋伏。” 他的声音平复下来,眼底一簇光却燃烧艳烈。 沈夜先是讶然,然后便想通了:“你这几年,一直在做这些事?”他想起谢衣上次来势汹汹的病情,几乎一瞬间就了悟了。 “阿夜,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谢衣看着他,这一句迟来七年的话,到底可以说给他听。 沈夜静静站在那里,好像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十三个字,短促如弹指,绵长如一生。 很久之后沈夜回答他:“我知道了。” 他的心结终是解开,却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心情。 不知该说太早,还是该叹太迟。 不如抱着恨意踏上绝路,或是怀着欣慰细数流年。 沈夜问了一句似乎意义不大的话:“这次行动叫什么名字?” 谢衣的目光深深望下去,含着轻微的笑意与泪意:“昭明。” 天意昭彰,终有光明。 沈夜反复念了几遍,然后仰头,声音淡然宁静:“很好。” 谢衣这么久以来,真正发自内心地安心:“现在你都知道了,千万不要以身犯险。”他固然不曾认同沈夜的行事方法,却庆幸他们居然还有消弭仇怨的转机,他想着沈夜这算迷途知返,将功折罪,事情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件事结束,我会亲自向你谢罪。” 沈夜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离得远,听不太清。
第三十七章 夏夷则走出伽蓝路的那一刻,问出心里的问题:“砺罂倒台之后,你会怎么样?” 光明若是到来,黑夜应往何处? 他身在局外,看法总比局中人清醒。 沈夜的目光一直看向未知的某处,然后没有回答,只是说:“有人在等你。” 前方残损的砖墙下,站着眉目清丽的少女,神色焦急,身上针织外套的下摆被风吹得像一只翩翩的蝴蝶。 夏夷则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阿阮。” 他想他毕竟还有阿阮。无论之后要走的路如何荆棘遍地,他又会如何面目全非,他都永远不会和父亲一样。 “阿阮,我永远不会舍弃你。” “我也不会离开夷则。” 夏夷则觉得,他们毕竟堪称幸运。
沈夜伫立风中,看着那一对情侣远去,然后对初七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初七亲眼见证了他和谢衣的那一场前嫌尽释,此刻回忆起来声音却很平淡:“没有。” 沈夜低笑一声,看着他轻叹:“初七,我必须要承认,谢衣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段感情。”他的声音轻了几分,“可惜,我这一辈子,有些人,注定是要辜负的。” 辜负别人,辜负自己。 人生在世,怎样都求不得圆满。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我该去见砺罂了。” 初七伸手拉住他,轻轻吻上他的唇,无限担忧与眷恋:“我和谢衣,有一点是相同的,”他的目光里情意太过深重,“请务必平安归来。” 沈夜不由自主地点头。
砺罂对他的到来微微惊诧:“你很少不打招呼就过来。” 沈夜抬起眼,一点忧色浮现在眼底:“我昨晚梦到沧溟,有点担心。” 砺罂神色冷淡,倒没有怀疑:“她没事。” “砺罂,”沈夜绝少叫他的名字,“当初医生的断言我还记得。” 砺罂不禁烦躁,治疗沧溟的医生前不久就回报过,那女人器官衰竭日益迅速,药物仪器很快就起不了作用了,然而这话却不能告诉他:“她不是活过十年了吗?” “我想去看她。”沈夜语气转弱,低缓有如一声埋藏许久的叹息。 他睫羽低垂,目光悠远,虽然不是对着人,砺罂竟也看出一点类似深情的错觉。 砺罂顿了顿,说:“算了,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沧溟刚刚注射过魔药,苍白的脸上微微有笑意:“阿夜。” 沈夜掩饰住那一点心酸,温柔地望着她:“沧溟,我梦到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片海岸。” 沧溟的目光一动不动。 “你穿白色的长裙,弯腰在那里捡贝壳,夕阳下海水漫上来,淹没了瞳堆的沙塔。”他的声音带着迷离的黯哑,“那时候我们都很好。” “我们那会儿说过长大要去当海盗。”沧溟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里。 “你说海盗女王多威风啊!”他的手在被子底下握住她枯瘦的指尖,脸上仍然带着笑,心里却是真正万箭穿心,“我把船都造好了。” 沧溟轻轻转动眼珠,虚浮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轻快:“那么我可以乘风破浪,再无拘束了。” 他忽然深深俯身拥住气息微弱的人:“沧溟。”对不起。 沧溟似乎知道他内心所想,神色庄严高贵,如同病痛从来没有打击过她:“谢谢你完成我的梦想。” “我们共同的梦想。”他松开手,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砺罂轻咳一声:“叙旧叙完了?” 沈夜沉寂片刻,转身向外走。 “阿夜,”沧溟闭上眼,在他身后轻轻出声,“保重啊。” 脚步不曾停下,直到走出这个房间,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走到山脚,确认已经离开了砺罂的控制范围,沈夜才缓慢地摊开掌心,那里,一个渺小如米粒的微型窃听器微微闪着银光。 他回头向上望去。 沧溟,愿你来生,自由快乐,永无束缚。 第三十八章 初七在书房门外徘徊很久,终于还是敲了门。 沈夜披着外衣开门,看见是他,沉默了一下说:“进来吧。” 书房里有一股呛人的烟味,沈夜随手掐灭了指间烟头,站在书架前发呆,书架后是砺罂那幅字:有所思。 他眼中血丝弥漫,神情枯槁,犹如魂魄都漂浮在身外。 初七看着他说:“你在这里待了整个晚上了。” “天亮了吗?”沈夜拉开窗帘的一条缝,阳光刺得他几乎流泪。 他忽然怔了怔:“原来我是能流泪的。” 这一晚上,他心底如摧枯拉朽般一夜老去,却是一点都哭不出来。 希腊神话里,俄耳甫斯想要回到冥府,可是撑船的人不肯渡他过死河。 那句“船造好了”就是他们约定结束的暗语。 沧溟忍辱负重十年,此刻定然已经解脱。 初七本能地拥抱他:“阿夜。” 沈夜几乎用尽全力回抱他,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永生永世都不愿松手。 “我在这里。”初七在他耳边喃喃道。 窗帘重又合上,书房里幽暗如夜晚,他们相拥的影子映在墙上,密不可分,亲密无间。
砺罂得到沧溟的死讯时简直烦躁:“你们怎么搞的?”可是也知道沧溟那种情况,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是到了极限,发过一通火后就平静了,吩咐下去,“沈夜那边,先瞒着他。” 通报的医生本来还有话想说,斟酌了一下,措辞谨慎了一点:“沧溟小姐的死,有一点比较奇怪••••••” 砺罂皱眉:“不是病死?”那就不一样了。 “确实是器官衰竭,无力回天,不过••••••”他正要再说,砺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病情上的变化不用告诉我了。”砺罂正在为最近外面的风吹草动操心,他混迹这么久,自然比一般人敏感,只是尚且不觉得严重。 医生在他手下时间不短,当然知道这时候最容易惹他生气,一句废话也没有地躲开了。 砺罂想了想,给供奉的观音上了香,默念了一段《心经》。 经文还没有念完,心腹就来了,不过他做事极有眼色,等砺罂回头瞟他一眼,才踏进房间:“流月那边的电话。” “哦?”砺罂轻轻挑眉,神情立刻从悲悯转为肃杀。
沈夜和初七从书房出来,遇到华月提着行李正要下楼,他这会儿已经恢复过来,静静看她一眼:“都收拾好了?” 华月见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了几句才回答他:“嗯,只剩小曦的玩具了,她倒是什么也不肯丢下。” 他笑了笑,只是那笑意还没到眼底就散去了:“那就都带上吧,不过托运麻烦一点而已。” 华月笑道:“你真是太纵容她了。”接着神情略微严肃,“录音我都整理过了,有用的部分已经刻录成几份寄出去了,夏夷则那里也收到了。” 夏夷则顾忌朋友,肯定不会耽搁,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中央了。 然而这一句刹那之间勾起他的痛楚。 他的呼吸平缓深长,是竭尽全力在抑制:“那谢衣他们,可以放了。” 初七担忧地看向他:“我去吧,你留在这儿休息。” “还是我亲自去吧。”沈夜扬起头,眼中折射出一道冷光,依然是孤高强大,不容摧折的样子。 沧溟做了她该做的事情,自己也理应如此。
初七开车的时候,从后视镜里望见他靠在座位闭目小憩,心底恍如冰雪消融,水流涌动。 对于沈夜,无须同情,只能追随。 人们说仰慕是爱情的一部分,却不知道仰慕也可以是爱情的全部。 如飞蛾扑火,似百川归海。 生命除了这一个人,哪里都不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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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28:43 GMT 8
第三十九章 乐无异在狭窄的范围里活动着身体,帮闻人羽揉散手肘的淤青,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婉言拒绝,沉默地接受了。 他们经过这一次劫难,彼此心里悄然滋生了一种默契。 那一点心动,是滴水穿石,回音不绝。 其实乐无异对谢衣和沈夜的事十分好奇,但他尊重谢衣,并不想随意探听。 谢衣早看穿他的心思,在他靠着墙休息的时候轻声开口:“我认识他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年纪。” 他神态闲雅,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毫不慌乱。乐无异想,他真的从来都不愧是风度一流的偶像,何时何地都能拿出来作为明星的典范。 即使私下和他们玩笑,也是风趣自如,温文尔雅。 除了面对沈夜。 谢衣只是简略地说明了一下两人的相遇和分离,但乐无异从寥寥几句话里,都听出深藏不露的感情。 “师父,你••••••很喜欢他吧?” “有的人一旦遇到,余生都没有人可以比较。”谢衣摸摸他的头,笑意如春水渐渐漫开,即使有一分忧伤也是明亮豁达的。
沈夜站在那里,听到这句话,停顿了一下才走上去。 谢衣转过头来。 “明川,你带他们出去。”沈夜的声音无波无澜。 “你肯放我们走?”乐无异语气还有点不敢相信。 沈夜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你以为你很有用吗?” 连好事都要做得这么不得人心。 乐无异腹诽一句:师父,你眼光堪忧,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这短短几天,他对沈夜从敌视到畏惧,从不解到慨叹,到现在甚至可以用几近调侃的态度看待他。乐无异是嫉恶如仇的个性,一直以为这世界非黑即白,泾渭分明,然而沈夜这个人连同他的所作所为,却令他也觉得一言难尽。 闻人羽显然不这么想,她看向沈夜:“老师的牺牲,罪魁祸首是砺罂,我绝不放过他。可是,如果不是你和砺罂勾结,他本来也不会死。”她站起身,“沈夜,无论怎样,我到底不能对你心无芥蒂。” 但终归不是最开始的仇深似海,咄咄逼人了。
谢衣经过时沈夜叫住他:“他们拍的那些照片,你拿去交给警方吧。” 谢衣答应下来,然后仿佛还想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极少这样迟疑不决,可是面对沈夜,总是思虑再三,珍重到最后。 他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沈夜目光所及,忽然轻叹一声:“谢衣••••••” 但是他并没有说下去。 错身而过的一瞬,沈夜想起许久之前,他也曾目送过他的离开。 他脱下防护服穿过后门的那一刻,沈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愤怒更多还是伤心更多。 而如今看着他一步步离去,却像是岁月温柔回首,从未走远。
明川回来后,沈夜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警察很快就会来,护照和钱都替你准备好了,你随时能走。” “职业骗子从来不给雇主添麻烦。”明川卸下严肃的面具,轻松一笑,“我自有门路,不劳沈总费心,这几年我得到的报酬很丰厚,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沈夜回头亦是微笑,只是一下就隐去了:“不会有了。” “那真可惜。”他耸耸肩,又说,“这把北非之狮能不能送我?” 沈夜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可以。” 明川转着枪托大步流星地下楼,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沈先生,你不适合当个恶人。”
可我已经是了。沈夜看着缓缓走来的初七,无声想道。
第四十章 谢衣的照片和乐无异的证词交了上去没多久,叶海便接到总局的命令。他立刻调动事先埋伏的人员冲入伽蓝路,在隔离了茫然失措的人群后,进入了双塔。 那里等着他们的只有几近崩溃的魔药研究人员。 叶海刚刚靠近,角落里头上血迹斑斑的男人哀嚎一声扑过来:“我什么都说。” 叶海拎着他的领口把人提起:“沈夜呢?” 他听到沈夜的名字抖了一抖:“不知道。” “叶队,双塔里没有找到其他人。”搜查的人回来了。 叶海不禁叹气,可也在意料之中。 “先不管他,把这些人押回去,再留几个兄弟看守现场,等待取证。既然这边已经出动,那边也就不必再拖延了,告诉监视砺罂手下的那些人,可以收网了。另外砺罂的老巢不好对付,请求上面支援火力。”他神色肃然,目光灼热,“‘昭明计划’正式启动。” “是!”塔内一片异口同声的回应,铿锵有力,信心十足。
瞳这个人生性孤僻,他的家连沈夜也没有来过几次,这一次来时,心境跟任何一次都不同。 “华月她们是今天的飞机吧?”瞳接过十二递来的茶,口气淡然。 “刚刚起飞那一班。”沈夜的目光很平静,“警局已经收到谢衣的检举材料,他们大约很快就要找来了。” 瞳的眼神通透清醒:“你不打算去龙兵屿?” “你去就行了。”沈夜撑着头,一点倦意闪过脸庞,“到这一步,应该有人承担后果。” 初七飞快地抬了一下眼。 “你想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瞳瞬间就看破他的心意,嘴角轻勾,“真是枉费沧溟的苦心。” 沈夜微微动容。 “她一定是希望你活下去的。”瞳想起沧溟患病之前清柔婉媚的微笑,神色里忽然有一种哀而不伤的怀念,“何况要付出代价的,岂止是你?” “瞳,你不走?”沈夜原本以为他只是想亲眼看着砺罂倒台,但他的神情分明带着令人心惊的决然。 “我走不了了。”瞳放下茶盏,沈夜这才看见他食指上的创可贴,“之前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感染了致命的病菌,发作也就在这两天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冷静得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沈夜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在双塔那几年,手上也是有几条人命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很是公平。”瞳缓缓开口,“我很高兴能够死在自己手上。” “瞳。”沈夜发出的几乎是气音,“是我连累了你。” 瞳这样冷心冷面的人,从来不曾在意过那些实验体的生死,只是因为沈夜想救他们,才会义无反顾地踏入这场风波。 “我自己的选择,何时需要别人来负责?”瞳对他的歉意不屑一顾。 沈夜语声低沉恍惚,看着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我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阿夜,我这一生,有你为友,便不算白活。”瞳伸出手与他交握一瞬,沈夜只觉指尖微凉,而心怀滚烫。 薄薄的机票被瞳拿起,放在十二的手心:“替我去看看龙兵屿吧,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十二眼中落泪。 瞳对于人世并无留恋,只是临了还是担心他放不下,想不开。 龙兵屿世外之地,自然会有更广阔的风景,更值得爱的人。
他脸色发灰,心里明白这是发作的症状了,于是起身缓缓向阳台走去,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 “死亡是孤独的事情,不需要你们陪我。” 第四十一章 沈夜走出大楼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初七连忙扶住他,然而他下一秒便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一片衣襟,脸色灰败如暮色。 “阿夜!”初七近乎惶恐地喊了他一声。 沈夜拭去唇上的猩红,挺直了身体,步履虚浮却丝毫不乱。在初七看来,他仿佛是燃尽整个生命来支撑这样一种形态,内里却已经空无一物。 初七忽而追上去,与他并肩前行,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你还有我。” 沈夜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低声一笑:“好。” 那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砺罂的来电出乎意料地响起,连绵吟诵的经文在似血残阳里有了一种妖异的感觉。沈夜接了起来,尽力使得声音一如往日:“有什么事找我?” 一点冷淡,一点不耐。 砺罂的语调低沉黯哑:“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们面谈吧。” 沈夜沉默一会儿。 不去恐怕会令他生疑,现在正是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一点疑惑很可能就会使全盘计划生出变数。 如果去了•••••• 初七凝视着他,眼里那一点亮,是荒原上亘古不变的月光雪色。 清冷、纯粹、永恒。 “我马上来。”沈夜挂断电话。 初七突然发狠地扣住他的腰,激烈地咬住他的唇,一个吻带了从未有过的凶猛,然而声音却是微弱的:“别去。” 他从不怕和沈夜一起赴死,但是看过瞳和十二,才明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抵得过生离死别。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希望可以一起活着。 从沧溟自断生机,到瞳孤身待死,他很明白,沈夜已然心存死志,意识到这一点,初七陡然觉得无法呼吸。 “我是如此爱你。”初七一句表白说得万分凄凉。 沈夜终于不舍得他这样难过,轻声许诺:“你等我回来。” “如果你没有回来,我会去找你。”初七声音里有一腔决绝。 管他地狱或是天堂。
叶海从望远镜看到沈夜走上西山,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他在搞什么!” 旁边的人也是精神紧张:“要阻止他吗?”他担心的是沈夜会去向砺罂报信。 叶海已经知道沈夜所做的事情,倒不担心只是头疼:“我们马上要发起总攻了,支援的特种部队还没到,这时候暴露太危险了。” 然而他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夜去送死,思绪一转就给谢衣传去消息。 山路上的沈夜定了定神才对着电话那头的谢衣开口:“你说这里快要交火?” 谢衣的声音满是焦急:“你快离开。” 沈夜微微一笑:“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他要是突然调头离去,依砺罂的心思,怎么可能猜不到其中有鬼?如果让他发现警方的埋伏,抢先出击,那才真叫功败垂成。 他当然不能容许这种情形的发生。 谢衣一颗心无限下坠:“阿夜,不,你不要••••••”后面竟是语无伦次了。 “再见,谢衣。”沈夜一句告别轻如叹息。 他将手机抛入草丛。 砺罂,我不止是要你的命。 杀人取命,诛心取魂。 无间炼狱,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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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2:30 GMT 8
第四十二章 踏入大门的那一霎,沈夜已然知道砺罂是在怀疑他了。 大厅里的人整齐排列在两边,屏息静气,鸦雀无声。 沈夜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上前去,站在一身黑衣的砺罂身后,轻轻勾起唇角,笑意微凉。 砺罂没有回头:“沈夜,你背叛了我。” 沈夜无视那些因为惊讶怨恨而蠢蠢欲动的目光,捻了一支香点燃,插在案前香炉上,在袅然烟气里神情自若地开口:“有信任才谈得上背叛,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跟你合作,算什么背叛?” 砺罂神色冷凝,缓缓压下怒意。 “你倒是毫不顾忌沧溟。”他仍是心存侥幸,故意出声试探。 沈夜双手合十:“愿她安息。” 砺罂盯着那支香,声音像是被冻过,微微僵冷:“你果然是知道的。”他接到风琊报信说沈夜恐怕有异心,立刻召来医生重查沧溟的死因,得到答案竟是维系心脉的机器被人为撤去,当时就明白被沈夜和沧溟联手摆了一道。 “你都做了些什么?”砺罂语气已经危险起来。 沈夜目光含着快意:“我正打算告诉你。”
砺罂带着他进了佛堂,其他人都守在外面。 观音慈悲地俯视着他们。 沈夜低声开口:“你这样谨慎,连我每次过来都得搜身,可是,你也不会防备一个濒死之人吧?” “沧溟的病不可能是假的。”砺罂十分确定这一点。 “那是真的,可是,在猜到你会挟持她来之前,她就将窃听器藏在身上了。”沈夜语声慨然,“她虽然病重,却不是真的昏迷终日,还是有短暂清醒的时候的,她就趁这种时候放置了窃听器。” “可是她怎么传递出去?”砺罂刚出口就反应过来,那些看似亲昵的抚摸,那些宛若深情的拥抱,这么多年,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信息悄然泄露出去。 然而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的决心和坚忍,伪装十年,对自己残酷到这种地步? 沈夜喟叹一声,沧溟心志坚毅,少有人及。 “非法手段取得的录音不能作为有效证据。”砺罂很快镇定。 “可是它已经出现在你那位贵人的政敌的办公桌上了,他自顾不暇,还能有心思来管你吗?”沈夜盯着他。 先去屏障。 “他们能凭什么定我的罪?”砺罂冷笑。 “魔药。”沈夜吐出两字,便看到砺罂神色微变。 “你连流月都不要了?”魔药的事情一旦曝光,对流月集团的打击可想而知,“这可是几代人的心血。” “正因如此,我怎么能坐视它成为毒瘤?”残酷训练,压榨艺人,活体试药••••••流月积毒多年,沧溟掌权之初就想要改革,可惜天意弄人。如今唯有不破不立,换血重生,所以他才愿意交给夏夷则。 “双塔一毁,你的罪行还遮掩得住吗?” 再剥外壳。 “好、好、好。”砺罂看他的眼神一片森冷,“不过你也不可能脱罪,说起来,雩风可是你派人杀的。” 初七。 沈夜的笑忽然有了些微暖意:“雩风的确是自杀的。”他本打算让初七干干净净地离去,又怎么会令他沾染血腥?这么多年,他从未真的叫初七去杀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初七的心结所在。 雩风畏惧砺罂,沈夜故意给他透露消息,使他逃亡途中惶惶不安,初七去时只是恐吓他几句,他就受不了压力自杀了。 忽然外面有人高声叫道:“老板,警方抓了我们的人。” 他们刚刚知道砺罂那些得力手下被一网打尽。 沈夜微笑:“这大概有谢衣的功劳。” 断其臂膀。 砺罂看他的眼神真正是惊怒交加:“谢衣••••••竟然是谢衣••••••那时我既然已经派人引他到双塔去,就不该听你的放过他。”他声音嘶哑,“代价也太大了。” 沈夜瞳孔微缩,当年谢衣何以撞破真相,砺罂何以迅速得知,他一直没有想通。 原来是砺罂一手布局。 但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 沈夜看向砺罂。 那些未曾注意的细节骤然鲜明。 血刺《法华经》,是为祈福,祈谁的福? 书写《有所思》,是为寄情,寄谁的情? “砺罂,”沈夜低笑一声,语气轻蔑,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原来你爱我。” 这才是诛心之语。 第四十三章 砺罂整张脸都扭曲了,沈夜今晚一席话,到这一句才令他无可控制地生出切骨的恨意。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不敢稍有流露,只因清楚,一定会是这种局面。 这一点真心,必然会被视如粪土,弃如敝履。 他几近绝望地想,到底还是令他看出来了。 恨意滔天,不可原谅。 砺罂瞬间伸出手扼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 初尝微甜,已近割舌;似有微光,终至焚身。 然而何尝有甜,何时有光? 沈夜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干脆放弃挣扎,眼里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如此可恶。 手下的呼吸逐渐微弱,沈夜目光也开始涣散,砺罂看着这张脸,痛感和快感一齐上升,疯狂至极,兴奋至极,他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可是反正从未得到。 突兀的枪声爆发了,紧接着就是一片杂乱的交火声。 砺罂松开手,向门外喊道:“怎么了?” “是警察,不,军队!” “他们攻上来了!” 回应的声音也是乱七八糟。 砺罂狠狠把半死的沈夜摔在地上:“你们的好计策啊!”忽然眼底有燃烧殆尽的火焰猝然升起,“你以为我一定完了?”
沈夜模模糊糊里感觉被拖进一个狭窄的地道,身上被碎石割开无数伤口,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脖子上那一道勒痕,连呼吸都万分费力。 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时间空间的概念都恍惚了。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从半山腰炸开浓烈的火光,烟雾笼罩了整个山头,一片天空亮得人睁不开眼。 耳朵都快要聋了。 砺罂的声音宛若鬼魅:“我以为自己永远用不上这最后一条路的。”
叶海忍不住砸桌:“砺罂这个疯子,居然在山里凿开一条隧道,埋了那么多炸药。”他们昨晚行动死伤惨重,虽然砺罂那里也是全军覆没,却走了首犯。 谢衣脸色苍白,他一夜没睡,可是眼睛亮得吓人:“阿夜呢?” 叶海叹气:“我们在隧道出口找到他的袖扣。”瞥到他的眼神,顿了一下,“他应该是和砺罂在一起。” 恐怕凶多吉少。当然这句他没有说。 谢衣惊讶于自己还能思考:“砺罂孤立无援,不可能走得了。” “那位夏••••••李先生,拿了军区的调令来协助我们,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一定能抓到他。”叶海虽是这样说,眉头却没有松开一分,“只怕他还有后招。” 谢衣抬头:“砺罂必定在流月有人,否则不会突然怀疑阿夜,非要叫他过去,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流月集团那么多人,排查起来太麻烦,怎么来得及?”叶海认同他的想法,却觉得实施起来难度太大。 “也许有人可以帮忙。”谢衣站起来的时候,微微晕眩,不由晃了一晃,叶海眼疾手快扶住他。 “谢衣,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叶海劝了一句。 谢衣定神站稳:“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曾在无奈之下背弃过他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谢衣赌了一把,竟真的在沈宅找到了初七。 他站在房间里,拿着镜框,看着一枝枯萎许久的白色雏菊,一动不动。 看到谢衣的时候,初七眨了一下眼,轻声说:“他没有回来。” 悲伤如潮水席卷而来,谢衣怔了一怔,才能够开口:“砺罂带走了他,流月谁可能和砺罂勾结,你知道吗?” 初七黯淡的眼眸忽然有了微光。 那场爆炸震动全市,他听闻的时候只觉心如死灰,却原来还有一线生机。 第四十四章 沈夜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他全身痛得厉害,不得不蜷缩成一团,不过听到砺罂的声音后就重新端坐起来。 砺罂经过昨夜,整个人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以前是不露锋芒的睡狮,现在就是逼到绝境的困兽。 沈夜立即了然,尽管他千辛万苦死里逃生,可是一生基业毁于一旦,一条性命无处可去,真正是丧家之犬,孤掌难鸣。 他不介意再打击他一下:“你不是喜欢我吗,有我陪你一起死,还有什么不满意?” 砺罂冷血一辈子,唯一一点感情,就这样被他拿来嘲笑,简直怒不可遏,当场一拳挥了过去。 沈夜咳嗽两声,冷笑着开口:“你现在真是毫无风度,本性毕露,太难看了。” 砺罂收回手,眼神特意缓缓扫过他裸露的皮肤,如同蛇信游走。 沈夜面无表情:“到了这种时候,我难道还在意一具皮囊?” 砺罂竟觉得无力。 沈夜显然无所畏惧,他舍弃一切,走到这一步,所有发展都如他所愿,简直死而无憾。 连威胁都是浪费。 砺罂想,何必把他带出来,让他死在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火光里,难道不好? 终究是不甘心吧。 爱憎都太过强烈,无法轻易放手。 海风微咸的味道透过仓库的漏缝飘进来,沈夜眼神一动,知道离海港不远了。 只是这个临海城市港口众多,弄不清究竟在哪一处。
晚上砺罂回来,看他坐在床上仰着头看天花板,神情专注。 “这有什么好看的?”砺罂冷冷抛下一句,把人拖到地上,自己躺了上去。 沈夜的伤口经过这么一摩擦,鲜血重新汩汩流下,不过他却不在意,抬着头问道:“外面是晴天吗?” 砺罂翻过身,看向他的眼睛:“是,可惜你看不到。”他带着恶意的笑容开口,“沈夜,我才找到船带我去公海,你费尽心机,还是杀不了我啊!” 可是沈夜看他的样子,明白他已在崩溃边缘,此后余生都要疲于奔命,永远没有明天。 他在心底默念,砺罂,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砺罂亦在此时开口:“我走之前,会先杀你。” 沈夜这个人,活着始终不能放心。 他们注定不死不休。 沈夜低声笑了:“砺罂,你对人对己,都够狠毒。” “你也一样。”砺罂目光几乎称得上是含情脉脉,偏偏心底的决定半点没有迟疑。 他的确是喜欢沈夜,但又何妨送他去死。 昨夜那一个不忍,已是情到深处,感天动地了。 沈夜的目光似乎穿过灰色的屋顶,见到了无边的夜幕。 晴天的话,应该能看到星空。
第四十五章 初七仔细回想了所有细枝末节,神色严肃冰冷:“这件事一直秘密进行,知道的人都是可靠的。” 谢衣皱眉思索:“或许有人从蛛丝马迹里猜到了?” 初七脑海里一个人影瞬息闪过:“有一个人,可以接触到事情核心,却又不是完全可靠。” 眼神似被锋刃淬过,“财务总监,风琊。” 风琊素有野心,沈夜认为可以利用,也就不曾计较,贪心的人永不餍足,如果他投靠砺罂,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衣当即说:“我请叶海去查他的行踪。” “不必,我知道他在哪里。”初七音色清冽,寒意袭人,“阿夜准备用他的时候,就让我调查过了。” 他手掌一翻,一把钥匙赫然出现,接着他打开衣柜內格的抽屉,拿出一把枪来。 世界排名第一的极地银狐。 谢衣悚然一惊:“初七。” 初七一颗颗装好子弹,神色安如泰山:“如果有阿夜的消息,我会通知你。”弹匣合上,枪支入袋,他回头望了谢衣一眼,沉静如水。 谢衣知道已经不必再劝,最终微微点头:“你要小心,还有,不要冲动。”他的目光掠过镜框上沈夜的脸又回到初七身上,“希望你们都能平安。” 出门之前初七忽然说了一句:“我出生在阿德里加。” 著名的战乱之地。 谢衣一愣,这个地名似曾相识。
风琊很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一听到警方进入伽蓝路搜查,立刻猜想是流月被盯上了,他心怀鬼胎,马上躲到以前租的一间小公寓去了。 然后西山爆炸,沈夜失踪,流月动荡,他惊觉其中的水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深,不禁后怕起来。 敲门声响起,风琊紧张地透过猫眼查看,就看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看到是初七杀意弥漫的眼。 初七直截了当:“砺罂在哪里?” “我不知道。”风琊即刻摇头。 枪口抬高一寸,正中眉心:“他这两天跟你联系过吗?” 风琊眼神一闪:“没有。” 初七冷冷看着他:“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找上你,可见你们之前是有来往的。” 风琊暗悔答得太快,应该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的。 “你告诉砺罂账目查得蹊跷,才令他怀疑到阿夜头上的吧?”初七抵着他一步步向内,“就这一点,我便有足够的理由杀你。”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风琊冷汗满头,一步步后退。 “我不想杀人,但是你,非死不可。”初七的枪口终于贴上皮肤,风琊浑身僵硬。 初七的手指缓缓扣下。 “啊!”惨叫声先于枪声响起,风琊倒在地上,凄厉地嚎叫,红色的纹路在手背上出现。 初七放下枪,若有所思:“果然,砺罂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人,还是用了魔药啊。” “救我••••••”风琊看着他,“魔药在床头的柜子里。” “砺罂在哪里?”初七依言取出装着魔药的瓶子,蹲下身来。 风琊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威胁我找去公海的船,约好在••••••矩木码头••••••”后面声音已经变调,“快给••••••” 初七退了一步,冷眼看他翻滚挣扎,把瓶子抛出窗外。 “我并没有答应会救你。”
谢衣在家接起电话,只听到初七平静的声音:“砺罂在矩木码头,我先过去了。” 一直凑在他身边的乐无异“啊”了一声:“那是我家的码头。” 闻人羽眼神一动。
第四十六章 白鸥鸣叫着掠过清晨蔚蓝的海面,翅膀上闪耀出波光斑斓万点。砺罂站在海边灰黑的礁石上,抬头望向远方。 旭日东升,阳光普照,汽艇从海天相接的地方破浪而来。 他对着脚下的沈夜开口:“老天到底是保佑我的。” “老天大概瞎了。”沈夜表情淡漠,心里却在活动,他试着微微动了动身体,只想拼着同归于尽,也要他葬身此地。 砺罂深深看他一眼,掏出了枪:“真遗憾是我来做这件事情,真庆幸是我来做这件事情。” 爱者欲其生,恨者欲其死。 沈夜盯着他,暗自计算该以什么样的速度出手。 “其实有一点你可以欣慰,我下半生大概也是生不如死。”砺罂对准了他。 生不如死? 那怎么够。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完美的报复。 沈夜还没来得及动作,却看到砺罂神色一变,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 子弹带着风声呼啸过他的手腕。 沈夜立即偏过头去。 初七站在远处。
砺罂没等他开第二枪,脚下用力,迅速把沈夜踢下礁石,然后飞快闪开,一路狂奔出去。 初七心里焦急,当然顾不上他,从相反的方向奔过去看沈夜的情况。 大大小小尖锐的石块刺入身体,沈夜全身都涌出血花,初七伸手正想去扶他,他的目光瞬间雪亮:“砺罂去码头了,别放他走。” 初七沉默。 沈夜叹了口气:“我们一起去。”他强撑着站起来,尽管几乎浑身浴血,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他身体虚弱不堪,可是精神却强到极限。 此时唯一的执念,燃烧得灵魂都为之沸腾。
砺罂跑到码头,四下静寂,只有无数巨大的货箱堆在那里。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手腕上火辣辣地地疼,他换了左手持枪,靠在隐蔽的角落里,一双眼热切地望着海面。 汽艇正要入港。 这时港口停泊的一艘货船上跑下来一个小女孩,追着一只湿淋淋的小狗上了码头:“不要跑,一会儿船就开了。” 她离砺罂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 “砺罂。”沈夜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不远处。 砺罂回头开了一枪。 初七立刻拉着他闪过。 小女孩被枪声吓住了,不敢再动。这时砺罂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枪口抵上后脑勺,流血的右手扣住她的肩膀:“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双方都摸不清对方的位置,时间出现了一刻诡异的静谧。 沈夜身上的伤口痛得撕心裂肺,却忍住了一声不吭。 一道阴影覆了过来,他目光一冷,警觉地转过头,表情微微缓和下来。 谢衣并不出声,轻轻走到他们身边,看着沈夜,眼神里有喜悦有伤感,复杂得一时难以分辨完全。 他给沈夜打手势,意思是警察很快赶到。 沈夜凝视着他。 汽艇靠岸的鸣笛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安宁。 沈夜与初七对视一眼,缓缓踏了出去。
砺罂挟持着小女孩站在对面,海风吹乱他的衣领。 初七举枪指着他,目色凛然。 女孩含泪睁大眼睛。 砺罂神色安详,轻声哄她:“别哭啊。”手中的枪却是纹丝不动。 沈夜看着这一幕,眼睫垂落又上扬,投向海上的船只。 若是放走他,也许再没有机会杀了他。 砺罂一面后退,一面提高声音:“三秒之内放下枪,否则••••••” 那女孩看上去和小曦差不多大小。 沈夜缓缓开口:“初七,放下吧。”
第四十七章 极地银狐安然躺在地上。 砺罂已经退到了海边。 沈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从来不曾这样冷静过。 只要对着那女孩的肩膀开一枪,正好可以穿过砺罂的心脏,但如果那样,她大概会因为颈动脉受伤出血而死。 可他早已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给砺罂致命一击。 那些苦心谋划,那些惨烈牺牲,绝不容许就此白费。 他几乎禁不住想要回头看看谢衣,却最终没有。 这一枪要是打出去,他们就注定再也没有弥补的可能。 他以为他早已无可舍弃,原来还有这一样。 多少悲剧都是人为,多少选择都是天意。
然而就在他飞速抄起地上手枪的那一瞬间,砺罂的身体晃了一晃,向旁边偏去,离小女孩有了一分空隙。 沈夜抓紧时机开了三枪。 枪枪打在胸口。 砺罂毫无悬念地倒地,惊疑的目光飘了上去。 沈夜慢慢走近,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一身红衣的闻人羽孤身站在巨型货箱的顶端,低头注视手中刀鞘,海天广阔,都是她的背景。 短刀插在砺罂的背后。 她的声音清脆坚定,还有一抹隐隐的哀伤:“练武是为锄强扶弱,老师,我没有辜负你的教导。” 她看向沈夜:“我说过不会放过他的。” 沈夜微微一笑。 天意昭彰,终有光明。 砺罂只剩一口气,大口的血沫喷了出来,灰色的瞳孔望着天空一片死寂。 沈夜低声开口,笑意残酷而华美:“一枪是为沧溟,一枪是为瞳,还有一枪,为所有因你而痛苦的人。” 砺罂眼里倒映出他的脸庞,是死亡给人的最瑰丽的噩梦。 那个小女孩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无辜却又幸运。
沈夜此时心神放松,那一丝执念一旦消散,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身后的初七及时倾身扶住他。 沈夜长长叹气,靠在他怀里。 初七忽然说:“砺罂的船在那里。” 他们可以借此离开,天高海阔,永不归来。 谢衣正在和闻人羽一起安慰哭泣的女孩,听到后转过头来,只是一顿,便起身走近他们。 初七淡淡道:“你要阻止?” 谢衣摇头:“砺罂已死,你们要走,我不会拦。” 他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无法见过沈夜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后,还挡在他通往自由可能的前路上。 闻人羽都是一愣:“前辈••••••” 他看向沈夜,这一瞬的眼神,沈夜终生都无法忘记:“何况,我对你,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感情与道义,他每一个抉择,都发自内心,不觉后悔。 风吹浪卷,万点光芒如碎金闪烁,沈夜望着眼前无垠的海洋,许久收回目光,对谢衣说:“我留下。”笑意微渺,“我应负的责任,我不逃避。” 谢衣眼中似乎有泪光。 他从不曾爱错人。是值得为之粉身碎骨,也的确无人可以比较。 他忽然想起初七,不由看过去。 沈夜声音平淡:“他当然是和我一起。”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
第四十八章 叶海来到医院,在沈夜的病房门口问看守的武警:“他有提出什么要求吗?” 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他轻叹了一下,走进去坐下:“沈夜。” 沈夜全身上下的伤口都被包扎好,当初医生简直惊讶于他竟然能清醒着被送来医院。他抬起眼帘,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来审讯我?” 叶海想,这也未免太过平静,仿佛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了。 “你的证词我都看过了。”叶海开口,“谢衣和我都在尽力帮你,但你自己,似乎一心送死。” “没必要牵涉别人。”沈夜毫无动容。 “你和警方合作铲除了砺罂,上面又一直指示慎用死刑,从宽处理还是可以的。”叶海目光萧索,“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所以我怎么能独活?”沈夜并不领情。 叶海不禁感慨,沈夜这个人,果然狠绝,却偏偏有那么多人,割舍不下。 “华月从龙兵屿回来,交给我们一份录音,是沧溟死前的留言。”叶海慢慢开口,“沧溟说与砺罂勾结都是她的意思,你不过是奉命行事。她到死名义上仍是流月的董事长,这番话我们不得不考虑。” 沧溟••••••沈夜眼神终于一动。 “同时十二送交了瞳的遗书。”叶海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措辞非常简洁,说实验体挑选试药都是他一手所为。” 沈夜微微一叹,看着他:“沧溟已经身死,我不能把这种罪名再加在她身上,而瞳完全是因为我才会涉足整件事。”他低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心怀愧疚不愿苟活,却不知道死去的人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叶海见他神情已经有了松动,语声恳切:“你要是死了,活着的人又情何以堪?” 这正是沈夜不愿去想的那一部分。 “是谢衣让你来劝我的吧。”沈夜一脸了然,“不然你不会说这一句。” 叶海默认了,随即看着他,目光幽远难解:“我也认为你不该死。” 从绝境中以鲜血铺出一条生路,做法是错的,却是成功的。 沈夜很久都是无言,突然问道:“初七呢?” “他只要求见你,不过这个不行。对他提起的诉讼都不严重,量刑也轻,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主动交代,有些事我们都查不出来。”叶海想起初七的样子,他根本是希望判得越重越好。 沈夜想,他竟是必须为自己辩解了。 “对了,”叶海沧桑的脸庞露出几分尴尬,“有一句话是你妹妹叫我告诉你的。”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哥哥跟我拉过钩,永远不会不要小曦的。”
开庭那天正是《地下河》首映的日子,片方原本打算延后,结果温留坚持如期上映,他对着院线代表眼皮一抬:“这么轰动的案子,难道不是最好的宣传?” 他心里想的是:初七,这是你的电影,注定传奇,值得全世界关注。 法院当天虽然禁止媒体入场,仍然阻挡不了记者层出不穷的花样,庭外围得水泄不通,庭内更是鱼龙混杂。 一场庭审拖得冗长,因为案件复杂,涉案人员众多,历时长久,有些事已经死无对证,来来回回休了几次庭。 初七上庭的时候引起了轰动,现场一度秩序混乱。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然,目光停留在沈夜身上从未离开。 检方律师问他是否受沈夜教唆时,他反驳道:“不是教唆。”他的声音平缓深情,眼中带笑,“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沈夜眼中微微震动。 底下也是一片哗然。
第四十九章 宣判的时候,全场首次安静无声。 沈夜参与洗钱,勾结黑道,故意杀人(协助),但有被胁迫的背景,一直暗中配合警方,及时中止犯罪,有重大悔过表现,最后也亲手解决首犯,综合考虑,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而初七因为恐吓,威胁,非法持枪等罪名判处三年监禁。 谢衣坐在旁听席上,听到这里只觉得百味杂陈。 “十五年刑期不能再减,不过以后可以争取缓刑或减刑。”叶海在法院门口这样安慰他。 乐无异忽然叹了口气:“沈夜明明是罪有应得,为什么我好像也有点难过?” 闻人羽仰起头:“我想我不恨他了。” 他们被保镖护着离开法院的时候,电影院里《地下河》已经放到尾声。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 “我已尽我所能。”
不久流月股价暴跌,集团人事动荡,太华以低价顺利收购流月,成为当之无愧的行业巨头。在这样的大事下,夏夷则的解约也就无足轻重了。 穿着军装的夏夷则前来和乐无异他们正式辞行。 “我要回去了。”他的嗓音微微低哑,“对不起。” “干嘛?”乐无异一拳捶上他的胸口,笑容明亮,一丝阴霾都看不见,“无论你是夏夷则还是李焱,都是我们的朋友。” 闻人羽也点头:“夷则,朋友是一辈子的。” “谁没有秘密呢?”乐无异看着他,目光真诚,“反正我认识的,只是你这个人。” 夏夷则笑起来,跟他拥抱。 闻人羽望向他身旁的阿阮:“你决定和夷则一起走?” 阿阮伸手拨了拨头发,仿佛忽然长大:“他要走的路很艰难,我想陪在他身边。” 乐无异心下感慨,悄悄看了闻人羽一眼。 那天他跟过去,远远看到闻人羽风姿飒然地站在货箱顶上,骤然意识到他所喜欢的这个女孩,如此出色,如此强大。 “无异,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夏夷则问他。 “我想去帮我哥,分担他的责任,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配得上我喜欢的人。”乐无异的羞涩也被理直气壮的腔调盖了过去。 闻人羽脸色微红,低不可闻地说了声:“傻瓜。”
《地下河》大获成功,得到各路影评人至高的评价,甚至预言这是温留的压卷之作,导演生涯无可跨越的高峰,连他自己都不能超过。 初七身陷囹圄,而他的作品却席卷国内,连带收到惊人的海外票房。 他出道便以神秘气质闻名,现在一场牢狱之灾,意外地使他的魅力达到了顶峰,戏里戏外都是一则传奇。而他法庭上的表白,则是传奇里最动人心魄的一笔。 可惜他身份限制,第二年《地下河》横扫各大颁奖礼的时候,都没有提名最佳男主角。向来以温和著称的谢衣,作为评委在金樽奖的现场出言犀利:“有人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但在我心里,他已是无冕之王。” 获得影帝的是老牌影星葛山君,他当场表示这个影帝受之有愧,宁可放弃。 于是那年金樽影帝空缺。 初七入狱三年,风口浪尖也有三年。一面不露,占尽头条。 三年后初七出狱,太华立刻开出天价与他签约。 然而国内环境还是保守,太华别出心裁,替他开拓海外市场,一切从头开始。从合拍片酱油到烂片配角,从商业片反派到文艺片男主,终于凭借天赋的演技和冷漠的气质成为欧洲各大文艺片导演的御用演员。 这条荆棘遍地的路,在第八年里开出一朵花来。 他因为主演的同性题材影片《星光之城》入围世界最高电影奖项罗伊奖。 罗伊奖两年一届,这是创立以来首次有华人演员入围。 万众瞩目,全民狂热。
初七只是想到,《星光之城》剧本的第一页,是编剧手写的一句英文。 翻译过来是:有没有一颗星,曾闪耀你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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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3:22 GMT 8
第五十章 叶海穿过重重保镖进入“云都”的包间,谢衣坐在桌前,缓缓倒了一杯茶,听到脚步声抬头微微一笑。 一举一动,俨然是真正的巨星,他还这样年轻,但已然在圈中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何时提起都是不容轻忽的名字。 “恭喜你刚刚成为中阿文化交流大使,听说阿德里加民间以你的名义设立了和平基金。”叶海把贵过黄金的茶水一饮而尽,向他扬起头。 谢衣真是不免要叹气:“这可是我的珍藏。”然后才说,“我自觉也没做什么。” 叶海知道他从来如此,然而他在阿德里加冒着战火看望孤儿,匿名捐献资金建造学校医院,并不是谁都能这样做的。 谢衣低头喝茶,过了片刻问:“你找我是为什么事?” 叶海提起来就无奈:“沈夜在那里一直表现良好,现在刑期过半,又有立功,狱方主动提出假释或减刑,可是他拒绝了。” 谢衣眼睛里仿佛有一丝怅然。 沈夜八年来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探视,寄去的信件包裹也从不拆封,他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比法律本身更为严苛。 谢衣回去后沉思半天,还是联系了初七海外的经纪人。
叶海把那个信封交给沈夜,说:“这个你一定要看。” 沈夜还未见过他这么强硬的态度,不禁疑惑,打开之后却沉默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 沈家旧宅的樱花树开得烂漫温柔,白衣长发的少女亭亭玉立,美丽的眼眸看向镜头。 是刚满二十岁的小曦。 沈夜似乎听得到心防轰然塌陷的声音。
沈夜出狱那天恰好是罗伊奖颁奖,初七对着经纪人语气坚决:“我必须回国。” 经纪人几乎发疯:“Seven,不出席颁奖礼被视为自动弃权,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表情激动,“你是一个演员,当初金樽奖欠你一个影帝,你难道不想得到最高的承认?” 初七打断了他:“我懂得这个奖项对我的意义。”但是决定并没有丝毫改变。 连谢衣也说:“太可惜了。” 初七站在机场里,远处金发碧眼的女郎们纷纷投来惊讶兴奋的目光,他一无所觉,对着大洋彼岸的谢衣开口:“我不能再等。” 谢衣默然许久,声音透过电波传过去:“来日方长。” 初七不禁心里触动,仿佛所有浓烈深刻的感情都趋于平静,他看着大厅里经纪人飞奔而来的身影,唇边忽有笑意:“是啊。” 初心不改,来日方长。 “我会让他看到我的荣耀。”
沈夜走向谢衣的那一刻,的确有时光从未流逝的感觉,那些漫长的分离一瞬间都消弭了痕迹。 因为他一如往日,连笑容都温润依旧:“阿夜,欢迎回来。” 一米阳光,万丈青芒。 去墓地的路上,谢衣给他说了很多事。华月在龙兵屿开了家音乐学校,小曦已经可以教一些孩子了,初七电影道路十分成功,流月成为太华子公司后仍保持了独立性,大部分艺人没有受到影响。 甚至说到乐无异和闻人羽的定情之作,夏夷则和阿阮的婚礼。 唯独没有提到自己。
他们去的是流月的家族墓地。 沈夜在沧溟的墓碑前静立。 那场爆炸死伤无数,沧溟的遗体消失在满山的废墟之中,算得上是真正的灰飞烟灭。这里埋葬的,只是她的一点遗物。 谢衣陪着他,并没有出声安慰。 沈夜伸出手,一缕微风轻柔拂过,他轻声开口:“沧溟,你不在这里,没有什么束缚得了你。” 风声似是回应。 瞳的墓碑前有一束铃兰,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谢衣低声说道:“十二经常来。” 沈夜在挚友的墓前洒下一杯清酒:“你从来洒脱,大概看不上我这样的举动。”他的笑意里微有叹息,“幸好你并不孤独。” 他们缓缓向松柏深处走去,那里是流月那些孤儿出身的艺人的墓地。 很多都是死于魔药。 一排墓碑下摆着各种鲜花,照片,海报,CD,墓碑上的照片都青春美丽,笑靥如花。 沈夜一个一个走过去,停了很久,直到暮色笼罩。 “粉丝倒是长情。”沈夜说话时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的感情从来固执。”这是谢衣的回答。
五十一章 他们回去时经过一家孤儿院,谢衣解释说:“华月和我筹款办的,如果你愿意,以后也可以过来。” 死者已矣,生者犹待。 沈夜知道他是希望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车子堵在了中心广场,巨幕上正在直播罗伊奖的颁奖典礼。 游逛的人群聚集在广场中央,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 谢衣停了下来:“估计赶不回去,就在这里看吧。” 主持人念出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Seven.”,接着说了一句不太标准的中文,“祝贺你,初七。” 初七款款起身。 现场与广场同时爆发出欢呼,一步步踏上领奖台的背影,是整个世界的焦点。 初七直视前方,说:“我很高兴,不过这是我最后一部戏了。”他在一片抽气声中停顿了一下,“演戏是我的梦想,但有一个人,他是我的生命,我不会再和他分开。” 谢衣不由偏头去看沈夜的神色。 沈夜目光专注,连笑也是若有若无的,却是真正出自内心。 颁奖礼落幕,人群逐渐散开,谢衣低声笑道:“他一定还记着我拿金樽奖的时候说的话。”他的眼睫微微眨动,声音轻如叹息,“阿夜。” 沈夜望着他。 “我叔叔年轻时在阿德里加当战地记者,死于恐怖分子的袭击。有人说他在那里结过婚,可是时局混乱,家里也查不到真假。初七说他出生在那里,我后来托人去寻访了,他母亲难产而死,他从小被恐怖组织作为杀手培养,却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逃离组织,偷渡回国。”谢衣想他们应该就是那时遇到的,“作为兄弟,我的人生比他顺遂太多,而我此刻竟然开始羡慕他。” 沈夜忍不住叹气:“你们何必如此。” 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 这些年他隔绝人世,未必不是希望他们忘记自己,开始另一段人生。 但人的感情果然固执。 初七心念生死不改,而谢衣•••••• 沈夜看着玻璃窗上谢衣的倒影。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别离却那么长,七年同求异路,八年高墙阻隔。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五年? 如果没有砺罂出现,他和谢衣本该拥有幸福;如果不是对付砺罂,他和初七本也可以共赴终途。只是命运躲在背后伸出手,拨弄得人事不由自主。 尘埃落定,何去何从,应该辜负谁,能够放弃谁?
沈宅里灯火通明,轻快活泼的钢琴声飘荡出来,是那首《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岁月如河,浮生如梦。 沈夜站在门口,看弹琴的人慢慢转过身,精致的容颜犹有稚气。她盯着沈夜好一会儿,他一动也不敢动。 灯光如水流泻在她身上,仿佛周围都在发光,她歪着头轻轻笑了:“哥哥。” 谢衣看到他瞬间哽咽。 谢衣想自己也该告辞。 沈夜察觉到了:“你要走?” “我明天去阿德里加。”谢衣忽然转开视线,几乎不能直视着他说出这句话,“可能会长驻那里。” 不要走。沈夜听到心里的声音。 他低声说:“不要走。”
第五十二章 沈夜醒得很早,晨曦淡淡的烟雾朦胧在窗外。他踱步到窗前,看出去是远方的山峦和屋顶,才有了一分真实感。 有人在敲门。 沈夜走过去时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初七的脸出现在他眼中。 两个人彼此凝视。 泅渡过最无望的黑暗,背负过最深重的罪孽,曾如寒星照耀过心底,也像初雪停留在指尖,如今长夜终究过去,他们终于能在阳光下对视。 “我为你骄傲。”沈夜眼中有光影浮动,又轻声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息影。” “人不能太贪心,我对电影已经没有遗憾。”初七目光微暖,“只希望能陪着你。” 沈夜恍然叹息:“我爱你,而我竟不能心无别念只爱你。”他轻轻触碰初七的眼角,“是我自私。” 他遇到的人,都太过美好。 这两个人,都在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割舍哪一个,生命都不再完整。 初七捉住他的手,一寸寸扣上:“那是谢衣。” 他们血脉相连,执念如一,携手末路,越过生死,耗尽一生心意等待同一个人。 天上云动,地上影生。 也许注定不可分离。
一声突然而起的炸响,脚下地面都是一震。 沈夜探出身向楼下看去:“出什么事了?” 小曦揉揉眼睛仰起头:“我说饿了,谢衣哥哥就去厨房给我做饭。” 他不禁一愣。 他和谢衣在一起的时候,谢衣并没有下过厨,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谢衣的厨艺究竟怎样。 竟然这么••••••威力惊人么? 他一手扶额,跟初七对望一眼,无可奈何:“你做的东西只是能不能吃的问题,他做的东西是我们还有没有命吃的问题。” 初七忍不住勾起嘴角。 沈夜不由想到,谢家的遗传除了长相,还包括厨艺吗? 谢衣咳嗽着从厨房出来,满身焦黑,优雅风范荡然无存,他神色很是抱歉:“厨房大概不能用了,房屋管道也有点问题,或许你们可以先搬到我那儿住几天。” 接着又和华月一起扎进了惨不忍睹的厨房。 沈夜顿了一下,说:“如果我不是十分了解谢衣的为人,一定会以为他是故意的。” 初七心里吐槽无数,只是默不作声。 沈夜忽然想到一点事:“我在假释期间,行动要受限制,大约还不能和你春天去荷兰看郁金香,夏天到北海道潜水,秋天在东非大裂谷摄影,冬天呆澳洲滑雪。” 每个字他原来都记着。 初七微微眨眼,一丝浅笑划过眼底:“没关系,来日方长。” 沈夜内心蓦地安宁。 是啊,他们还有那么长的以后,所爱的人们都在这里,所求的事情都将如愿。 庭院的樱花被风吹了进来。 他想起谢衣那部名叫《不凋花》的电影里,有过这样的对话。 “这世上有永不凋谢的花吗?” “在人的心里。”
心花怒放,永不凋零。 【END】 故事结束了,但故事里的人生还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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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eleng 发表于 Oct 1, 2014 16:33:01 GMT 8
当初追这文时百感交集,现在再看一遍还是很喜欢,作者的文字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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