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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3, 2014 23:27:48 GMT 8
36&id=34425 看到id就奔进来了~~ 楼主我可以将此文转载至沈夜论坛么? №12 ☆☆☆= =于2014-03-11 23:31:43留言☆☆☆
№12 ☆☆☆= =于2014-03-11 23:31:43留言☆☆☆ 可以,感谢喜欢>< №28 ☆☆☆= =于2014-03-12 19:31:51留言☆☆☆ LZ我打算抒情,并且自以为挺甜……(真心的 №31 ☆☆☆立志填坑于2014-03-12 23:01:4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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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3, 2014 23:28:38 GMT 8
(看了冰雪奇缘一时脑热想写个魔法系的文,设定和原作大概有很大出入,大概木有啥剧情,大概比较抒情,更新不定……)
大雪一层层地铺了下来,落在斗篷上,很快就攒了满身的白。 华月在祭祀塔底停了脚步。 她把帽子掀下来,仰头望了望塔顶。 猎鹰飞过的高度,有人微微探出了半边身,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只模糊成了一个黑色的点。 然而华月仍是微微欠了欠身。 她沿着冰雕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其实可以用法术的,瞬间也就到了。 然而慢慢走着也没什么关系,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玉砌般的阶梯纯白而洁净,缠缠绕绕地一路绵延到了星空的位置。 华月站在透明的半空中往下望,白茫茫的大地,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喧闹。 她抬手拂去满身的雪,轻轻地叹了口气,热气浮动在空中,转眼便化成了烟,她的手指动了动,那一抹热气便被裹在了冰雪中,在她的呼吸下形成了透明的圆圈的形状,然而终究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破碎,四散而去。
她怔怔地望着那圆圈碎裂,散逸,然而消失。 终于也回了神,又继续往上爬。 塔顶门外终年摆着一个喜气洋洋的雪人,乌溜溜的黑石眼,长长的萝卜鼻,弯曲弧度极端夸张的大嘴。 华月照例对着那雪人笑了笑。 然后便敲了敲门。 其实也并没有必要敲,每年的斋戒期,大概也只有她会来这个地方吧。
果然门自动地滑开了。 华月望着那多年不变的,唯一的身影,玄色的衣裳逶迤在地,微卷的发散落在腰,墨如鸦羽,静如死火,这飘扬的大雪也半点不敢落在他身上。 华月缓缓地走了过去,又弯腰行了个礼。 “紫薇尊上,斋戒期已过,请尊上主持大典。” 那人并没有转身,只是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华月没有走开。 很久之后,那人才终于有了大一点的动作。 他抬手抹去法术,漫天风雪瞬间就灌了进来,吹得两个人的衣服都猎猎作响。 他开了口,声音空旷如这天地。 “华月,我已主持大典多少年了?” “回尊上,已有144年。” “居然……这么久了吗?” 他低低地叹着气,又失了言语。 百年多的时光,对于烈山部族而言,并不算长,却为何已是如此寂寥,仿佛才一百年,沧海就变了桑田,烈焰就被浇灭,化出了漫天风雪,冰封了这永恒的,孤寂的流月城。 他的眼神开始缥缈。 华月仍然默不作声。
“给你找个弟子吧。”那人在沉默很久之后,突兀地说了这么句话。 华月苦笑。 “我并不需要。” “让他给你端茶倒水,说个话,罚罚抄书,打两板子,也算个消遣。” “我并不需要。” “这么多年,神殿里一个新人都不进,未免无趣。”他像是听不进话,径自地自言自语。 华月抬了抬眼,仔细斟酌着字眼,小心道:“尊上的确需要挑个弟子,这大典以后也总要人主持,何况神殿也需要尊上的法术维持,早点传下去总是好的。” 这下又轮到对面的人没声了。 很久之后,他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眉道:“这么多年了,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事了,你一个人……总是不太好……” 他把话说得十分犹豫,并不太像一贯的作风。 他平常对着手下,对着族人,总是很果断威严的。 或者他终于可以偷得了闲,就会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对着这注定不会再改变的风雪,独自从黑夜站到破晓。 但是他几乎从不显露犹豫。 华月想,或许只有对上自己,他才会觉得愧疚,才会这样犹豫。 虽然这些情绪也都是没有必要的。 华月的眼神闪了闪,仍是十分固执:“我并不需要……” 沈夜再次打断她,然而语气仍然是犹豫的:“你要知道……她回不来了,她没有来世,没有以后,你等多久也是没有用的……一百多年,够了。” 他们从未交流过任何那样久远前的事,仿佛一切都该是生来如此。 这漫天的风雪是应当的。 这终生的寂寞也是应当的。 华月没有再争辩,她跟随着沈夜又一步一步沿着冰雕的阶梯走回地面,门前的雪人摆着永远喜气洋洋的脸大笑着注视他们离去。 华月照例同它告别。 一百多年啊,你又何尝不是和我一样。
他们的大典是在神殿前的中央祭台举行的,说是典礼,却更像是魔法之舞。 祭司们身着黄衫,戴着面具,结手成印划过眉间,雪就在空中莫名地被挡了路,乖顺地停了下来,逐渐在他们上方铺开了绒毛般柔软的薄层,又慢慢汇聚,接着却突然地爆炸开来,散成了大片大片的菱花。祭司们将手一挥,菱花便闪烁着点点晶光扑向了台下的观众。 有些尚且年幼的孩童们大叫着跳了起来,仰直了脖子就要伸手去抓,菱花们却偏偏不肯如愿,挑逗着他们追逐嬉戏了一会,又飘回了祭祀们的指尖。 雪和魔法之舞继续上演,从花朵到幼虫,从飞鸟到游鱼,在他们的手上一一成形,晶莹剔透而又栩栩如生。 正是欢呼一片,突然间,风雪却像是失去了控制,飞旋着向前猛冲包围住敞亮的祭台,漩涡越转越急,孩童们被吹眯了眼,却都一眨不眨地屏息期待着。那漩涡终于转出了两支禽类羽毛的形状,羽毛静静地匍匐片刻,原本仍在怒号的风雪顿消,乖巧地散成了帘幕的形状,而后,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戴着面具破开帘幕走到了中央。 祭司们整齐地弯下了腰。 族民们也开始欢呼。 沈夜的唇绽开一个轻微的弧度,手指连着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画出半个法印,那匍匐着的羽毛伸展开来,露出了完整的凤凰之躯。而令人惊奇的是,那凤凰逐渐地沿着边缘漫开了一片红,终于全身都化成了烈焰之色,紧接着凤凰口吐出细细的火团,绕着台下的观众们一圈一圈地飞翔。 有孩童忍不住地想要去碰触那样久别的温暖,很快就被大人们笑呵呵地制住了。 火光映照着满是欢喜的脸,有人在悄悄地闲聊着。 “自从城主病逝,天可就越来越冷了,除了紫薇祭司大人,再没有哪位祭司能这样好地运用火的魔法了。 “唉,可不是,幸好还有紫薇祭司大人,不然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要我说,祭司们也不太成用,怎么就没几个像从前破军祭司大人……” “嘘,嘘,快别乱说话,不要命了吗,你们那么行选祭司入神殿怎么不见你们去?” “倒是想去啊,被紫薇祭司大人一瞪,腿都在打颤,连水都没连起来一片。” “呸,好意思说,丢人。” 惯常的窃窃私语中,展翅的凤凰已飞了九十九圈,眼看着就要驯服地飞回沈夜手上,突然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扑向了人群,刚好拖住了凤尾,不知怎地凤凰嘴里衔着的火团猛地就窜高了势头,眨眼就连成一片,甚至烧着了族人们的衣衫。 流月城内已有很多很多年从未见过大火。 观众们惊叫起来,然而还来不及慌乱,已有雪雾紧紧环住了那片大火,瞬间便叫它窒息。 台上的玄衣男子弯了弯腰,沉声道:“一点小插曲给大家助个兴,不必惊慌,今年的典礼到此结束,城主之灵与各位同在,祝各位明年也诸事顺利。” 他的眼望了望一直站在角落的华月,华月冲他点了点头。
沈夜坐在椅子内,死死地盯着底下那个正在发着抖的小姑娘。 他皱紧了眉头,向来不愿弯出半点弧度的嘴唇此刻更是几乎要崩成了一条线,他突然地咳了两下,低声道:“你再说一遍,你姓什么?” 女孩子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小声道:“我姓……谢……谢歆……” 沈夜闭了闭眼,已经有很多年未曾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姓。 然而预想中的愤怒并没有出现,握着椅子边缘的手在墨色的衣衫下被衬出了几分明显的苍白,却无法从中揣测出任何的情绪。 想必十分复杂,复杂到连他自己也无法言说吧。 华月转过头,不忍心再看那人的表情。 沈夜又咳了两声,声音明显地带出了沙哑:“你家里没人告诉你,凡谢氏家族的人一律不准踏入神殿吗?” 小姑娘有些慌乱地摇着头,讷讷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话。 然而沈夜像是有些累了,只出了会神,就摆了摆手让人带她下去。 谢歆松了口气,轻快地转身刚走了两步,沈夜却突然抬手招了一串火苗噗地一声向她的背后飞去。 流月城人十分畏惧火。 那火苗却在碰到小姑娘衣角的时候突然地崩裂开,挡住了她的去路。 谢歆吓了一跳,她慌乱地退后两步,然而脸上并不怎么显得害怕。 火势紧跟着朝她逼近,谢歆无意识地抬了抬手,火还未近身,却又突然地灭了。 沈夜脸色大变。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又诡异地笑了笑:“哼,上天果然比较钟爱你们……来人啊,把她带下去……” 一直沉默着的华月突然地打断他:“紫薇尊上,我恳请收她作为弟子。” 沈夜瞪着她。 华月眼都不眨地直直回望过去。 良久之后,沈夜终于妥协,他继续重重地咳嗽两声,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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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22:20 GMT 8
(继续来填坑,本章谢大大依旧没出场……,不过谢大大是个有存在感的男人,他下章就会狂霸拽酷帅滴出来了~~)
谢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虽然糊里糊涂,然而她私心里是非常开心的,流月城的人口并不算多,但是所有人都会承认在神殿供职是多么幸运而光荣。 然而很快,她就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紫薇祭司大人不喜欢她。 不管她怎么小心翼翼,大祭司的目光在转到她的时候毫无例外都是飘移的,而后很快他就会皱眉,然后就会移开。 对于流月城的人来说,不讨紫薇祭司的喜欢无疑是件非常让人受打击的事。 而后面还有更残酷的事实等着她。 她发现自己在魔法上毫无天赋,简直可以说是一块天生的朽木。
谢歆念完了咒语,闭着眼睛用了全部力气凝聚着心神,然后她紧张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那盆水毫无一丝变化。 没有化成雪,没有凝成冰,更不用说飘在她手上听她号令了。 谢歆死死地瞪着那盆水。 没有用。 还是没有用。 她快要哭了。
端正地坐在上方的廉贞祭司大人很久之后才回了神。 华月望了望底下泫然欲泣的弟子,和她明显毫无进展的功课。 “没关系,慢慢练吧。”她迟疑了一会,留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准备离开。 “可是,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低阶祭司的比试了……” “无妨,我会同大祭司说明的。” “可是,可是,我这样,有损师尊的威严,弟子实在惶恐。” 教出了这样一个比一般平民都差劲的弟子,该让她被多少人笑话啊。 谢歆又觉得鼻子酸酸的。 华月的手在她头上停留了片刻,张了张口似乎想安慰她,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轻轻叹了口气,就转身离开了。
烈山部是个古老的种族,遵循非常久远而严格的礼法和制度。 谢歆不明白华月当初为何会选了她为弟子。 然而她像是本能般地想要讨好这位并不亲切的师尊。 可惜她的师尊似乎是天生的冷淡,总是一个人,独自地出入于神殿之内,不需要任何陪伴,也没有展示出任何喜好。 她唯一的习惯,是在斋戒塔下堆雪人。 谢歆仔细地观察后,就发觉了这个像是秘密而又无甚特殊的习惯。 她甚至不用法术,永远只是用手冰凉冰凉地摸上去,一点一点堆起来。 谢歆光是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冷。 然而她的雪人,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会被风吹倒,破散地不成样子。 她也像是并不在乎,一次一次地继续。
谢歆无法理解,又隐隐地觉得不安,不敢去深究。 她又打听出师尊的另一个爱好。 听说廉贞祭司大人很久以前非常喜欢各种鲜花。 鲜花?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 流月城内是没有花的。 烈山部族所有的生存所需物品,都来源于城中遍布的矩木。 矩木枝与天地同在,与烈山部齐寿,供给他们吃喝,供给鸟兽栖息,然而,它是不开花的。 流月城所有的鲜花都在雪山最边缘,靠近人界气息的地方。四时花木,不分季节,环绕住了这座上古种族的居住地。不知道是哪位曾经的大祭司大人,凝了一块十分巨大的冰雕,刻了三个字:分天地。此后便成了那个地方的名字,出现在无数讲给孩童们听的传说中。
想必也是因为这样麻烦的缘故,所以廉贞祭司大人后来才一直从未再去采摘鲜花。 谢歆打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兴奋地几乎睡不着觉。 虽然于术法上几乎没得拯救了,但是她秉承着天生的开朗,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弟子。 她趁着华月闭关的时候悄悄地溜去了那片传说之地。 她走了七天七夜。 然而只是在阳光下远远地看见了一丁点冰雕高耸的影子,还未见到一片鲜嫩的花朵。狂风突然就怒吼起来,原本平静的雪山边缘卷起了暴风雪。 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风雪寂静下来。 谢歆看见她前面突然地出现了一群人。 脸带面具,手持法杖,身着黄衫,为首之人一身玄色衣裳逶迤在地,向来无表情的脸上沉得比冰还冷。 谢歆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沈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打了个手势,身边的祭司们举起法杖,开启了传送阵法。 下一刻,谢歆发现自己回到了神殿。 她惴惴不安,又羞愧又担心,不敢去看紫薇祭司和华月的眼。 “大祭司大人,擅闯禁地,理应逐出神殿。”阴森森的,是贪狼祭司风琊的声音。 “她是我的弟子,新入神殿不懂规矩,是我教导无方,请大祭司大人看在初犯的份上轻饶这一次。” “不守法度,何以成规矩,廉贞祭司大人想必自己没受过家门熏陶,所以才忘了管教弟子吧。” “哦?看来贪狼祭司大人仍然对我的出身很是鄙薄,原来贪狼祭司大人此番不是想遵法度惩罚一个低阶弟子,而是对我有意见?” “岂敢,廉贞祭司的功劳自然是当得起这个地位,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替大祭司大人猜测个原因罢了,廉贞祭司大人何必如此恼羞成怒。” “够了。”沈夜皱了皱眉,沉沉地开了口。 声音并不大,然而风琊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口里冒出了个不成句的咕哝,就闭了嘴。 “罚禁闭一年,不准出神殿,所有祭祀不得出席。华月,好好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华月抿了抿唇,微微地弯下腰。 沈夜顿了顿,再次开了口:“本座向来自问谨遵法度,赏罚分明,再有人议论祭司们的出身,视同挑衅本座。”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清晰,眼睛在底下扫过,顿时鸦雀无声。
谢歆哭得眼都肿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害你被笑话的……。”女孩子边哭边擦脸,哭得都喘不过气。 “……算了,是我忘了跟你说,为什么突然会去那个地方呢?” “他们说你喜欢花……我的法术一直练不好……大祭司大人不喜欢我……我怕你也不喜欢我……” 谢歆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好半天才让人听懂。 华月看着她,终于伸手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态,虽然身体接触没有停留一秒就已经分开。她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大祭司大人……也没有不喜欢你。而我……我并不喜欢花的。” 她的后一句话说得极轻极轻,轻得像是怕打扰什么不存在的亡灵,然而这样轻的语气,却不知为何透出了一阵深重的悲伤,和惆怅。 谢歆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华月的眼,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她此生最接近自己的师尊的时刻。
华月出了紧闭室,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沈夜。 “她……怎么样?” “哭得厉害,脸都哭肿了。比从前谢衣还……”华月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下她。” “能怎么办呢,她毕竟是那个人的孩子,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再伤心一次。”
(预感要越写越散,早知道标谢沈和全员好了……希望36能安安全全地让我写完啊~)
在那之后,一切就都平顺了起来。谢歆慢慢地学会了尽量地不出现在紫微祭司面前,她的法术虽然仍然没有什么大的突破,所幸并无人责怪,她也就顺其自然了。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她等来了她150岁的成年礼。 流月城的风俗,成年过后便可自由地嫁娶。可惜她无父无母,谢氏家族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没落,恐怕并不好寻得良配。 在她即将成年之时,华月有一次略带忧心地望着她,欲言又止,含含糊糊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没有关系啊,我喜欢待在这里。 谢歆十分大气而肯定地回答着,语调轻快,毫无半点委屈。 华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谢歆不懂她师尊的忧虑。 所有流月城内的人都知道,廉贞祭司大人本身也从未婚配。 不过谢歆不敢问。 她模模糊糊地知道,她师尊的出身更加糟糕,甚至比不过普通的平民。 比平民还要低贱的,便只剩下一种…… 谢歆咬了咬唇,扯着她的师尊绕过了话题。
此后,华月便没有再提及此事。谢歆高兴地准备起了自己的成年礼。 然而典礼还没等到,流月城内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大祭司大人突然毫无预料地说要检查她的功课。 她正在慌乱地展示,主神殿内那面高悬着的镜子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有人闯入了分天地领域。 沈夜和华月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 谢歆尚未来得及反应,华月的手势已起,将她带入了法阵之内。
时隔几年之后,谢歆终于再次来到这个害她关了一年禁闭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闯进来的,是真真正正的外人。 几百年都没有再见过的,来自于人界的凡人。 谢歆躲在她师尊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些新鲜的神奇的人。 三男两女,打扮怪异,长得倒是都还不错。 其中一个穿得比熊还厚,头上一缕毛发在风中耸啊耸啊的少年正在一个劲地搓手,嘴里不停地咕哝。 外乡人很快也发现了他们。 那个滑稽的少年突然高声地大叫了一声:“夷则,夷则,你快来看,真的有人啊,你师父没骗我们,这下有救了!” 几个外乡人看到他们,似乎也都很惊喜。 那个少年率先走上来,笑眯眯地大声道:“各位好啊,我叫乐无异,我们来自于山下的城镇,听说这里住着最厉害的大法师,特地来见识一下。这些是我朋友,这个是夏夷则,这是闻人羽,阿阮,还有这个,叫初七。” 谢歆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越看越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然而她很快就觉察到不对,身边没有一个人说话,她看见华月的脸上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 然而她发现紫微祭司大人的脸色也不对,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白得甚至有点吓人了。 谢歆奇怪地顺着两人的目光看了看,是那个叫初七的男人。很平常的模样,似乎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右眼下有两滴殷红的印记,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正迷惑不解,却又吓了一跳。 沈夜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谢歆很久都没有见过紫薇祭司这样失态的样子了。 良久之后,沈夜才似乎好转,他不再看那个叫做初七的男人,对着乐无异冷冰冰道:“流月城不欢迎外人,各位请马上离开。”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华月皱了皱眉。 乐无异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扒了扒头发,无措地站在那,又用手臂捅了捅旁边的夏家公子。 夏夷则拱了拱手,为难道:“抱歉打扰各位,只是我们十分艰难才爬到了这里,的确是有要事相求。家师曾言方外之人往往更是心善,能否请各位通融?” 沈夜冷着一张脸,没有开口。 华月站了出来,冷声道:“紫微尊上所言,各位是没有听懂么?流月城不欢迎外人,请立刻离开。” 阿阮扯了扯乐无异的袖子,轻声道:“小叶子,还是算了吧……他们不愿意啊。” 乐无异急得在冰天雪地里都要冒汗,他气呼呼地冲着沈夜大声道:“喂,你不要这么不讲理啊!我们能来这里,肯定也不是普通人,我们带了一些宝贝过来,只是要跟你们交换一样东西而已,你们总要先看看吧!。”
沈夜却像是突然生了气一样,他罕见地在不是祭典的场合勾了勾唇,冷笑道:“哦?我倒是要看看诸位有多么不普通。” 他话音刚落,华月已召唤出箜篌,琴弦一动,便有数道冰雪化成的利箭对着乐无异等人呼啸而去。 而正如乐无异所说,他们的确也并非普通凡人。 利箭被那位夏姓青年以剑隔开,而对面的绿衣女子也使出了武器,竟是从雪地里无端化出了数条树枝,枝条不停摆动,意图缠住那些尖锐的冰箭。 华月面色微动,她后退两步,将琴弦拨得又急又紧,地面堆积的雪顿时团团飞旋盘起,紧紧地在空中飞速转动,很快堆成了厚厚的墙的形状,而后便以巨山崩塌的姿态向他们碾压而去,甚至带出了轰隆隆的倒塌声。 这一下当真是毫不留情。 显然对面之人并无抵挡的实力,夏夷则拎着乐无异的衣领飞速退后,阿阮的树枝早已被雪压断。 正是胜负已分之时。 然而,那位那位一直没有出手叫做初七的男人,在退到一定距离后,突然扬起了手,口齿微动,一片大火就那样冲着那雪墙烧了起来。 火势猛烈,抵住了雪墙的倾颓之势,而后很快地雪就开始一点点融化,水渐渐地沿着边缘一滴滴掉落,越来越快。 华月和沈夜都脸色大变。 华月咬了咬牙,琴弦一拉,那雪墙就那样零零散散地直接全部软趴趴地落在了地面上。 一片死寂。 一片死寂。 很久之后,沈夜终于回了神,他沉沉地开了口,略显疲惫:“各位既然远道而来,就请留下来小住吧。” 谢歆觉得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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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22:42 GMT 8
乐无异等人此行来流月城是为了求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有个非常不起眼的名字,水镜。 沈夜听了他们的请求后有一瞬间露出了一点吃惊的神态,然而那个轻微的面部表情很快就被很好地掩饰,他望着这群外乡之人,若有所思道:“水镜是流月城自上古遗留之物,你们是从何得知?” 夏夷则摸了摸下巴,道:“家师乃下届修道之人,对各门各类的历史掌故都颇为了解。他曾言有古书记载,混沌之初,有上古之族,居天地之间,分掌水,火,木,金,土之灵,持通神宝物,其形类人,其志类神,半人半神,以分人神。” 沈夜听到这里似乎略笑了笑,那抹微笑带着一丝冷意,稍瞬即逝。 “其志类神……半人半神……呵……”他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这样两句话,又闭了闭眼。 夏夷则摸不透他这的意思,继续道:“在下本来也并不信这无稽之言,只是后来遇见了阿阮姑娘,又见到了初七小兄弟,才知这天下之大,当真是有如此通神之族。” 沈夜没有再露出半点表情,他望了望绿衣女子,道:“所以,你是露草族之后?” 阿阮点了点头。 沈夜沉默良久,似有不解,道:“你既同属五行之族,为何要寻我族水镜?” 阿阮抚了抚额发,面露悲伤:“我已是露草族最后一位幸存者。” 沈夜的身体震了震。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华月,华月也同样回望他,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吃惊。 阿阮对此并无所觉,她顿了顿,继续道:“很多年以前,我族所居之地就开始不断荒芜,我族以露草为名,却连草木都不再繁盛,族人也日渐减少,近百年开始,更是有无数人灵力散逸殆尽,壮年而夭,而我,身受族人们最后的灵力和嘱托,逃往人界。”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悄然无声。 沈夜黯哑着嗓子,低声道:“你此番求水镜,是为了凝固灵力?” 阿阮又点了点头。 沈夜再次陷入沉默,他出神般地凝视着大殿外正在不断飘落的雪,突然又开了口:“如果凝固灵力也没有用呢?即便有用,你们一族只剩你一人,你又要如何?” 阿阮望着他,迷惘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的闻人羽在此时握了握她的手。
沈夜又突然地咳嗽了两声,道:“我族水镜百余年前有所损伤,需要一番修整才能为你所用,诸位请暂且小住一段时日吧。华月,你带他们下去。” 他突然这样好说话,让阿阮等人都十分惊喜。乐无异大大地表达了几许感激之情,又尽心地夸赞了一通华月的美貌。夏夷则在他把脸面丢尽之前总算捂住他的嘴把人给拖走了。 乐无异的身边一直吵吵嚷嚷,而在他们前面,初七早已一声不吭地紧跟着华月的脚步。 夏夷则皱了皱眉,他突然想起,以当时打架的形势来看,似乎这位初七兄的法术是更胜一筹的,为何那位流月城的大祭司完全没过问他的身份,便知道求水镜之人是阿阮呢? 他放开了乐无异,低声道:“这个初七,你是怎么遇上的?” 乐无异眨了眨眼,不解道:“不是说了吗,我小时候,有一天,看到个人昏倒在我家门口。” “就被你捡回去了?” “没有,我瞧他长得不错,就捡了回来。” “…………” “说笑说笑,夏兄别摊着一张脸,甚是无趣,其实是他修好了我的偃甲,他又没地方去,我就邀他住我家了,说起来他在我家也住了这么多年,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 夏夷则还待要问两句,前面华月等人已停了下来。 “诸位暂且在这偏殿住下吧,流月城风大雪大,诸位无事不要随意乱走的好。” 华月简单交代完就准备走人了。 “姑娘请等一下,也不知要在这住多久,请问姑娘这流月城内可有些书籍消遣?” 乐无异暗觉奇怪,问这话的居然是从来不怎么说话的初七。 然而华月似乎很不喜欢他,冷哼道:“不好意思了,我们流月城的人不怎么爱翻书,各位若是无聊,可去流月城后山与那些野兽斗一斗法,想必以各位的本事,也不怕没得消遣。” 乐无异看她面无表情地走远,忍不住道:“初七,我看你先前烧掉了她的雪,她记恨上你了,看来这神仙居住地的女人,也一样很小心眼嘛。” 初七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一行异乡人就这样住了下来。 流月城内终年飘雪,所有事物都显得异常洁净。夜晚的月光透过绵密的矩木枝投射在宽敞的雪地上,亮堂而静谧。而星辰仿佛就落在了枝头上,伸手可摘。 这一切对于乐无异等人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 只有初七像是对这一切都无所感觉,又或许可以说,他对这一切的感觉都太过熟悉。 他无法确定。 他独自地穿梭于各个宫殿的墙角,偷听祭司们的谈话,然而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打听出什么样的消息。 他倒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想要再见见那个流月城的大祭司。 可惜沈夜后来就没有再出现过。
初七踩在水晶般透明的阶梯中,抬头往上看。 蜿蜒曲折的祭祀塔,似乎是要直通向天上神仙的宫殿。 这姿态,倒像是有什么要向上天祈求。 初七有点出神。 他静立了片刻,又继续往上走。
走到顶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雪人。 雪人有着和整个流月城人的表情都不符合的灿烂笑容。 然后初七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哭泣。 而且还很熟悉。 初七想起了流月城大祭司高高在上的冷峻而威严的脸。 他犹豫了一会,推开了雪人身后的门。 高耸的祭祀塔内,锁着流月城的紫薇祭司大人。 沈夜坐在正中的椅子里,有水线泛着灵光将他牢牢地钉死在椅子上,一轮完整的月亮刚好落在了窗口,映照着他的脸。 而他的脸,是这样的白。 沈夜微卷的黑发像是无生命一样簌簌地落在了椅子背后,他一直闭着眼,他的脸部线条十分凌厉,只是眼角轻微的抽动,都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何况他偶尔,嘴里会冒出一两点声音。 像是呻吟,或者哭泣。
初七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 他跪在椅子脚边,看着那泛光的水线。 他握了握沈夜的手,透骨的冰凉。 沈夜终于感觉到了人的存在,他睁开了眼,只是眼里并没有神采。 他大概已经痛到失神了罢。 初七身体前倾贴了上去,他吻了吻沈夜的指尖。 沈夜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初七望着他,安静道:“沈夜,我帮你烧掉它们,好吗?” 沈夜不再试图看他,他吃力地闭起了眼,只吐了两个字出来:“滚开。” 初七沉默片刻,又安静地开了口:“沈夜,你冷吗?” 沈夜没有说话。 初七手里化出了一团火光,那火光窜到椅子底下,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 然而沈夜的脸并没有增加半点血色,他的额上冒出了层层的细汗,初七伸手一摸,是冰冷的。 初七将火熄灭,他俯下身严密地和沈夜的身体贴合,接着伸手抱住了沈夜。 这个姿势实在太难受,然而初七就这样不动了。 而沈夜也一直没有说话。 他感到有水滴沿着他的衣领一直滑落,滑到心口的位置,就那样灼热地烫了起来。 而他的耳边,是那人低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和哽咽。 沈夜,我回来了。
(LZ最近培养了一个有利身心健康又费时间的爱好,所以这文会更得很慢,而且这文大概是我给这CP写的最后一篇了,所以会有很多LZ个人的恶趣味在里面。我是很希望能写到八月份,也算是长长久久善始善终了,万一坑的话我也会打招呼的,如果有要追文的姑娘可以一周来看一次><)
谢歆的成年礼如期举行。 她的祭司服是华月亲手缝制,面具和法杖也由华月早早备妥。 仪式本该十分简单。 祭司们轮流上前,在她脚下赠送各式冰雕小兽,喻意迎她入职神殿。 而后紫微祭司大人会朗诵典文,送给她三朵雪菱花和三团火焰,喻意洁净和温暖。 菱花和火焰互相间隔,从她的发丝开始环绕,一圈一圈,到达足部,便是她成年礼的终点。 风雪早已驯服,整个祭台不见一片雪花飘落,也不杂一丝风声。 成年礼向来是允许所有人参观祝福的,连乐无异等异乡人也在下面津津有味地观看。 菱花渐渐绕到了谢歆足边。 已是最后一圈,它本该安全地飘回沈夜指间。 然而沈夜的脸色突然剧烈地发白,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笔直地站立,仍然试图控制周身的气流。 而谢歆足下的火焰正在不安地躁动。 原本安静的观众群里渐渐地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而后,连祭司们似乎都有些不安,无声地用眼神互相传达疑惑。 沈夜终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而后失控地跌坐在主祭司的座椅上。 大雪突然降落。 而谢歆足下的雪菱花开始逐渐消融,火焰却猛烈地高涨起来。 人群顿时哗然。 沈夜闭了闭眼,沉声道:“本座近日偶有不适,各位不必惊慌,都先回去吧。” 没有人动。 风琊望着祭台上仍然在凭空起舞的火焰,惊疑道:“大祭司……大人,这人究竟是谁,那年大典,也是在她身上冒出了大火。” 沈夜重新站起来,他的脸色十分吓人,宽大的袖袍重重一挥,有雪团旋转式地闷住了那团火焰,僵持片刻后,终于让它消失了。 谢歆也被波及,发丝凌乱地跌倒在地,脸上也是怔怔的。 沈夜再次开口:“本座日后自会解释,全都回去,需要我再说一遍吗,贪狼祭司大人。” 风琊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场中的谢歆,终于满脸阴沉地离开,而祭司们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走了。 很快,观众群里的嘈杂声也慢慢走远,只剩下乐无异等异乡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往哪走。 沈夜咳嗽了两声,低声道:“谢歆,这个流月城你不能留了,过几天你跟着这些人一起离开。” 谢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再像少时那样慌乱或者哭泣,她只是望了望沈夜,又看着华月,轻声道:“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我不懂。” 沈夜没有回答,他高高地站在祭台上,冷声道:“我再说一遍,过几天你一定要走,如果你敢回来,不要怪我不念这些年教养的情分。华月,你看着她,时间到了就让她走。” 谢歆看着她的师尊在片刻迟疑之后就点了头。
沈夜似乎终于平静了一些,他又沉默了半晌,突然喊了那位阿阮姑娘的名字。 阿阮疑惑地走出来。 沈夜看了看她,道:“你把手伸出来。” 阿阮略微不安地伸出了手。 沈夜的手突然地划了一下,有薄刃呼啸而来,迅速地在她手上割过。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血就汹涌地流了出来,鲜红地滴在雪地上。然而很快伤口就被冻住,只是阿阮整个人都开始哆嗦,她的脸上是冻出来的惨白之色。 乐无异等人冲了上来,闻人羽怒道:“你疯了吗,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沈夜勾了勾唇,居然罕见而又诡异地轻轻地笑了笑,道:“这只是一刀而已,你不是想要凝固灵力吗,用我族水镜凝固灵力,往后你每月都有一日可以感受千万片冰刀在皮肤上割过的滋味。怎么样,你还是打算这么做?”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初七握紧了拳,深深闭了闭眼。 阿阮的嘴唇发白,她还在哆嗦,可是她抖了半天后,居然还是点了点头:“我想试试,如果撑不住,我就放弃。” 乐无异觉得她也疯了。 一群人围着连劝带骂,阿阮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最后才略带哭腔地道:“我能怎么办呢,那么多人,都是我的族人啊,就这样死掉了,他们最后剩下的灵力都在我身上,我也很害怕,可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吗?我觉得一起死掉或许更好,可我没有选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沈夜也失去了嘲弄的兴致,他凝视着神殿后蜿蜒曲折高耸入云的祭祀塔,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事不宜迟,两日后水镜便可使用。到时不管成功与否,诸位都必须马上下山。往后流月城四周都会竖起冰雕,各位日后无论想要什么,都不用再回来了。” 他望了望谢歆,似乎意有所指,然而谢歆并无反应。
所有人都各怀心事地离开。 沈夜仍是高高地站在祭台之上,看着那个唯一留下来的笔直而沉默的身影。 初七慢慢地朝他走近。 他下意识地停在了两步之外,熟悉而又陌生的距离,亲昵而又冷淡的距离。 初七恍了恍神。 “你明知道她不是流月城的人,撑不住那种冷,为何还要同意?” “你明知道她撑不过,为何不劝她?本座只是好心,给她一个实现希望的机会。” “你以后,要将流月城冰封?” “不错,所以我劝你,带着你的女儿一起离开,她要是敢留下来,我不会再客气。” “我以为,她不会好过,想不到她居然平安地成年,还住进了神殿,沈夜……” “不过是华月舍不得而已,她毕竟也是沧溟的女儿,而我,只怪我一时心软。不过无妨,想来她也不成气候,我奉劝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我手上沾的血够多了,我也不介意再多两条人命。” 初七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稳定,也许如果再争辩,他又准备嘲弄一番罢。 初七很久都没有说话。 而后他又抬头看着沈夜,突然道:“沈夜,我这150年,在人间,看见了很多东西。人间四季分明,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夏天很热,只能穿很少的衣服,只有冬天才下雪,雪下完了之后,就又是春天。” 他慢慢地说着,说得也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他又时常沉默,拖拖拉拉地说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有点絮絮叨叨的感觉。 然而沈夜并没有打断他。 两人隔着一丁点的距离,在这样不受控制的风雪里,慢腾腾地一个听一个讲,似乎要说到没有尽头的未来。 而夜色渐渐深沉,月亮在绵密的矩木枝头上安静地投射下一点光线,白晃晃的。 初七的声音终于嘶哑:“沈夜,我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记得,就那样到处看,到处走,只是恍恍惚惚地总觉得有人在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让我回来。” 他又停了半响,终于说了最后一句:“沈夜,我回来了,我想带你走。” 他的声音里漫上了一层哽咽,沈夜终于仔细地看着他。 时间,真的已经过了太久。沈夜想。 他连名字,都已经改变。 而谢衣从前,从来不会有这样忍耐而苦涩的模样。 谢衣总是十分果断的,即便是和沧溟成婚之时,也是同样地毫不犹豫。 那个时候的谢衣,从不后悔,也从不绝望。 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无奈地走下去,渐行渐远,慢慢改变。 不复欢笑,也不再痛哭。 没有选择,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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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23:37 GMT 8
水镜一事本该是安排在两日之后,可是却一拖再拖,沈夜这些日子都不见人影,只有华月急匆匆地来传过一次话,让他们等。 那个说要跟他们一起走的叫谢歆的女孩子也没有再出现。 空气中流动着无法言说的窃窃私语的味道,偶尔有低阶的祭司们经过他们所居住的偏殿,眼神交流中似乎也是浓稠的暧昧,欲说还休。 神殿向来是安静的,这些日子更是静得让人紧张。 乐无异等人明明最是毫不相干,却也在这过分诡异的安静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风雪安静地飘落,仿佛也在积攒着力量,蠢蠢欲动着,等待一次爆发。 而这一天,很快就将来到。 那天晚上,特别的冷,乐无异等人守在偏殿里不敢出门。 五色石闷在偃甲炉内,散发着像是能永恒持续而又的确十分微薄的热量。 这份微薄,在那天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断断续续,似尽未尽,仿佛一个不小心,下一个口气没接上来,整个神殿就要失去依靠,成为一个巨大的冰窟。
寒冷让人僵硬。 几个异乡人围靠在一起,开始思念人间夏天的艳阳。 突然地,门被重重地撞开,而后又被狠狠地关上,哐当之声在这样无声的夜晚尤其清晰刺耳,乐无异等人都吓了一跳。 华月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从容,她几乎是扯着谢歆的衣领将她拖进房内的。 她看起来非常生气。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才稳了声音,对着被她扔倒在地的谢歆厉声道:“歆儿,我跟你说过很多遍,生灭厅是不允许你进入的!” 短短几日,谢歆变化良多,她的表情中失却了惯常的尊敬,她望着华月,冷声道:“我好奇。” 她突然地笑了笑,低低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很久以前我就在好奇了,我生来无父无母,住在最远离神殿的地方,来历不明地被谢氏族人接济长大。然后有一天你突然说要收我为弟子,让我住进神殿。你知道我多开心吗……我拼了命地练习,想要讨好你,讨好大祭司大人。可惜,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教我法术吧。明知道我不可能练成,也只会敷衍我。” 她停顿良久,像是在缅怀那些已经逝去的天真和与之埋葬的美好心愿,而后又笑了笑,慢悠悠对着华月道:“我现在很好奇,大祭司大人当时,是想杀了我的吧,而你,又为何要留下我呢,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我母亲吗,廉贞祭司大人。” 华月后退两步,震惊地看着谢歆。 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失去了意识,而后她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初七,初七沉默片刻,对她摇了摇头。 她终于镇定了下来,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歆顿了顿,道:“有一年,我无意中溜进了生灭厅,偷看了一页法术典籍。就在那一天,我召出了火凤……你从来不关心我的功课,那天却那么生气,第一次大声训斥我,告诉我永远都不能再使用这个法术,尤其不能在大祭司面前。我好奇过很多事情,可是我怕你伤心,从来没有问过。其实从那天起,有些事情,我就已经有些眉目了……虽然我本来,是不打算去追究的。可惜廉贞祭司大人当真绝情,连一句解释都不给,就要赶我走。” 华月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十分平静。她出神地望了谢歆良久,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明日紫微祭司大人就会举行水镜仪式……下届,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你母亲从前也很希望在那里生活。我从未跟你母亲告别过,至少这一次,我与你,就好好地说个再见吧。” 她仍是没有半句想要争辩,仿佛那些年的教养,悉心的照顾,成年礼上精心准备的面具和法杖,都不过是无心之举,对于任何人,都不应该有任何意义 谢歆终于彻底死心,她转过脸,冷声道:“太迟了。廉贞祭司大人以为,我会流着我母亲的血,继续过平民的生活吗?” 华月皱紧了眉。 谢歆站了起来,她巡视了一圈室内,而后盯着初七,用尽了力气,大声道:“150年前,沈夜害死沧溟城主,矫城主之令,诛杀当年的赤霄,雍门迪,崔灵境等三位忠于城主的祭司家族百余人,逐破军祭司谢衣出流月城,废除谢家贵族礼制,种种所为,皆为谋逆。廉贞祭司华月助纣为虐,党同作乱,你承不承认?” 华月没有说话。 谢歆一步一步走近她,没有任何停留地,重新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排排的不知所措的祭司们。 大概是神殿内所有的祭司都已到齐,密密麻麻地一直排到了主殿大门的位置。 为首的贪狼祭司风琊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歆面对着众祭司,高抬起手,以冰刃割开手腕,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在地上蜿蜒成扭曲的纤细的红线,她面无表情地任由红线蔓延开,右手指微动,结了一个复杂的法印,大火沿着血线燃烧了起来。 一百多年都从未再见过的大火。 火势逐渐地扩散,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将祭司们困在里面。 祭司们纷纷倒退两步,眼里透出的神色既疑且惧。 谢歆又巡视了一圈,再次高声喊道:“以我的血为证,我是沧溟城主的女儿。紫微祭司沈夜150年前叛上作乱,诛杀了所有火系祭司,而今五色石行将燃尽,火系法术无人可承,他却意图竖起冰雕,冰封流月城。此等丧失心志之举,实令人费解。今我愿报母亲之仇,讨伐沈夜,可有历代城主英灵之追随者,愿为效劳?!” 一时之间,仿佛之前所有暗暗酝酿的猜疑情绪都在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沸腾起来,祭司们不再顾忌,连番地交头接耳起来。 “城主病逝之后,的确是越来越冷了。而且除了大祭司大人,真的没有人再学会火系法术了。” “可是大祭司大人向来管理有方,克己自律……怎么会……” “这个小姑娘不是廉贞祭司大人的弟子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胆,怎敢如此称呼城主的女儿?” “城主已经仙逝百余年,怎么敢肯定……” “除了城主血脉,流月城有谁的血可以在神殿内燃烧?即便是大祭司大人?” “…………” “…………” 讨论声越来越大,而后又渐渐平息,谢歆没有再多言,而华月更是一声不吭。
终于,第一个祭司站了出来,对着谢歆弯了弯腰。 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谢歆始终与他们面对面,然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是否为获得这么多的追随者而开心。 最后,连风琊都站了出来。 谢歆点了点头,正待开口,封闭着的神殿内突然刮起了风,而后一直在闪烁着的火焰偏轻微地缩低了头。 紧接着,只听见吱呀一声,神殿的大门便被打开,众人齐齐回头,玄衣墨发的男子笔直地立在门口。 亮堂堂的月光在他身后泻了一地。 是满月。 一直没有出声的初七此刻才抬起了头,他直直地望着那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沈夜现在,一定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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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23:48 GMT 8
沈夜出现之后,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原本有所动作的祭司们又都犹豫观望起来。 然而一个在殿外,一群在殿内,似乎在对峙,却无人发声,唯有大风在咆哮。 谢歆咬了咬牙,终于对上那人的眼,高声道:“沈夜,你杀了沧溟城主,是不是?!” 沈夜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像是不愿费半分力气,轻飘飘道:“不是。” 谢歆愤怒了:“你撒谎,我在生灭厅的文书上亲眼所见,你敢做为何不敢承认?” 沈夜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沧溟城主死后,生灭厅为我所控,你看到的文书,是我让人记录的,每个字,都是我亲口所言。” 谢歆震惊了,她后退了两步,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你为什么要这样写……你滥用职权……究竟是真是假……” 沈夜面无表情:“沧溟城主做了错事,她以身赎罪,不入轮回。本座钦佩她的勇气,愿意保存她的声名。” 谢歆摇着头,她几乎要哭了,却还是狠狠地大声道:“你撒谎!我母亲是历代城主里最受尊敬的一位,她能做什么错事要受这样的惩罚?我知道,你嫉妒我母亲,你连她死了都要诬蔑她!” 沈夜冷笑,几乎不屑回应,然而视线内沉默着的黑色身影燃起了他百余年未有的冲动,他抬手在双眉间划过,一面椭圆形人脸般大小的镜子逐渐显露,慢慢成形,而后浮在了空中。镜子边缘为枝条覆盖,镜面光滑如水,清晰地倒映出对面的人群。
沈夜突然又沉默起来,他望了望华月,将镜面翻转。 这镜子居然是双面的。 然而镜子的反面却并没有映出任何一张脸。 里面有的,是整个流月城。 巍峨的神殿,飘落的大雪,漫天遮盖的矩木枝。 像是活在镜子里面的微缩的流月城。 这面镜子是烈山部的通神宝物,存在于所有的传说之中,然而流月城漫长的岁月里,有幸得见者,寥寥无几。 沈夜将手一挥,镜子驯服地在祭司们面前慢慢地飘过。 镜中的画面对于祭司们来说太过震撼而又诡异,他们无法控制地死死盯着镜子里面的景象。 有人仔细地注意到,高大的矩木枝中心似乎有个黑色的点,正在不断地往外渗透黑气,在这个点周围,环绕着一圈蝴蝶。 镜子太小,并不显得真切,然而的确是存在的。 沈夜的眼闪了闪,沉声道:“百余年前,水镜因沧溟城主失误而受损,她以自身灵力为代价,施以冥蝶之印,修补水镜。城主的法术,想必各位都能认出一二?” 这样一番解释,虽仍有不明,然而还算合理,何况传说中的冥蝶之印之术,的确只有历任城主能够施展。 沈夜沉静地站立在殿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天的人心惶惶而发怒,显得那样威严而强大。一如每次祭祀大典时的模样,让人安心而信服。 祭司们陷入沉思。 唯有谢歆仍旧失魂落魄,水镜飘到她眼前时,她仍在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不愿相信。 然而,奇异地是,水镜在她面前突然就不动了。 沈夜最先觉察到不对,他的袖袍重重地挥落下来,然而水镜仍旧坚持着纹丝不动。 镜中冒出了黑气。 黑气逐渐蔓延开,将谢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谢歆昏昏沉沉,感觉到似乎有种力量一直在把她往镜中拖,她听见耳边有华月的惊呼声,咬着牙拼命地抗拒,死死地钉在原地。镜身猛地一震,突然地,伸出了一只黑色的手,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 而沈夜的脸几乎一下便惨白,一直在强撑的身体突然便抖得厉害。 很快就有人扶住了他。 初七几乎在沈夜脸色突变的瞬间就靠近了他,他碰到了沈夜的肩头,刺骨的冷,颈项间却覆着层层的汗。 初七单手划过,召出了一把火红的长刀,刀刃上火舌在跳动,初七回过头望着沈夜,突然道:“沈夜,我会保护你的。” 不等沈夜反应,他就纵身一跃,从半空中对着那黑手用力劈下! 黑手带着镜子灵活地闪过,刀身的火苗却没有被躲掉,落在手上燃烧了起来。镜子里传来深沉而嘶哑的呵呵声,黑手拖着谢歆冲出了神殿,窜到了半空中。 华月也追了出来。 她将箜篌拔起,雪墙纷纷竖起,在空中拦截镜子的出路。 黑手以谢歆为护盾,又藏于水镜之内,无法攻击。 可是前有冰墙后有大火,它逃脱不开,只得带着人左冲右撞,华月和初七一前一后死守,周围的祭司们也慢慢压了上来,逐渐地将包围圈缩小。 沈夜立在中间,手中的剑重重挥下,几百条如丝般尖细的冰箭贴着镜面和谢歆之间的些微空隙笔直刺透,仿佛极度的冰落在火上,瞬间就冒起了轻烟。 镜中传来一声惨叫,黑手终于一松,谢歆剧烈地咳嗽着被抛在了地上。 随后,镜子发出了声音:“呵呵呵呵,百余年不见,大祭司大人威力犹存啊。” 沈夜咬牙道:“百余年了,你居然还活着。” “呵呵呵呵,沧溟城主背信弃义,以为我会毫无防范吗,想不到吧,我还留着这一手。城主和破军祭司的女儿,多好的隐藏力量的工具,呵呵呵呵。” 沈夜冷笑:“很好,好得很,那个时候没能亲手杀了你,我至今都后悔。” “呵呵呵呵,大祭司大人何必逞强,你如今虚弱地抬不起手吧。你们整个流月城都要灭亡了,呵呵呵呵,这就是背弃盟约的代价。不过我现在没空奉陪了,等我重新得到全部力量,我会再来找你的,亲爱的大祭司大人。呵呵呵呵” 话音刚落,镜中射出了强烈的光芒,黑气一点一点地再次慢慢飘散出来。 初七再次望了望沈夜,突然举刀刺入眉间。 华月按住了他的手。 初七回望她,华月对着他微微一笑:“这个没有用,留下来陪他吧……我学了沧溟的法术。” 未等初七反应,华月将箜篌之弦刺入眉间,几滴血落在了弦上,被她接住,涂抹在唇间,她的口中念着咒语,身体逐渐透明,大群大群的冰蝶飞入空中,层层地掩盖住水镜的光芒,而后将整面镜子完全包裹,蝴蝶和水镜一起剧烈颤抖,接着便僵持不动了。 良久之后,蝴蝶纷纷地跌落在雪地上。 而水镜中平静如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夜踉跄着靠近华月几乎全部透明的身体,华月笑了起来,一百多年从未有过的开心模样:“阿夜,我不能像她一样地活着,但是可以像她一样地死去,对吗?” 她不是城主血脉,进不去水镜,她的蝴蝶全部死了。 然而沈夜点了点头:“对,你自由了。” 华月的笑容在透明中显得天真,像是回到了最初她被带到沈夜面前的样子。 那个时候,有人告诉她,要把命送给沈夜。 沈夜十分生气,气到根本不愿理她,他一点都不想要傀儡。 而沧溟坐在高台上,送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叫华月是吗,阿夜个胆小鬼不敢跟我走,我带你去人间玩好不好。
当然好啊。 华月在很多年之后终于敢回答。
谢歆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师尊逐渐消失,终于连一丝轻烟都不剩下。
沈夜的脸上终于不见悲伤。 初七抱住他,又低低地说了句,沈夜,我会保护你的。 沈夜闭了眼,说,你知道,我最恨别人说这句话。 他想保护的人纷纷死去。 想保护他的人接连离开。
他想起了那年他的父亲,前任大祭司大人在给他举行水镜仪式的时候说的话。 夜儿,神要我们受苦,你要学会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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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y 16, 2014 23:24:00 GMT 8
少女睁开了眼,乌黑的发垂落下来,她大概是觉得冷,牙齿在轻轻地打颤,然而她并没有诉苦,只是抱紧了手中的兔子玩偶,获取一点额外的温暖。 “哥哥,你累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啊……”少女觉得有点困,细声细气地问。 “小曦,你不要睡,我们很快就会到了,等到了山下,你就不会冷了。”沈夜背着妹妹,拼命地跑,脑中空白一片,只是下意识地不断重复这样的话。 高高的冰雕耸入云中,似乎就在眼前。 沈夜加快了脚步,显然那冰雕的巨大身影点燃了他的希望,他继续安慰背上的少女:“小曦,哥哥没带你去过人间吧,听沧溟说,那里有很热的光,有清澈的水,还有你喜欢的兔子,以后哥哥就陪你在那里生活,就算只能活十年又怎么样,就算只能活十天,哥哥也会带你去的。” 沈夜顿了顿,语气异常温柔:“小曦,你听见了吗,哥哥会保护你的。” 女孩子虚弱地笑了笑,亲昵地把头枕在了他肩上。 沈夜却突然停了下来。
戴着面具,手持法杖的男人独自一人站在他们对面,像是等待已久。 他被面具遮盖半边的面容并不显得苍老,然而坠在腰间的银白发丝在风中舞动,与流月城的大雪融成了一色。 “夜儿,你太任性了。”男人安静的开了口,他似乎是在责备,然而声音平淡,不见起伏。 沈夜恶狠狠地瞪着他,几乎是想用眼神杀了他:“小曦才这么小,你明知道她撑不过,你居然也忍心,她是你亲身女儿!” 那人不为所动:“夜儿,你还不明白吗,这是神给流月城的试炼,连沧溟城主也逃不过,何况我们?” 沈夜握紧了拳,大吼道:“谁要这么活着,我情愿死在下界!哪怕只有十天,哪怕只有一天!这个鬼地方,我恨不得它倒掉!我恨不得它倒掉!你凭什么替我们做决定!” 男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温声道:“沈夜,把你妹妹放下来,她快要死了。”, 沈夜的面容痛苦地扭曲,他大叫一声,忍无可忍地抬手,冰箭对准男人面部呼啸而去,然而还未近身便已停下,一点点在男人的眼前融化。那人将手一挥,泛着光的水线一圈圈绕在了沈夜身上。沈夜全身冒起了冷汗,他昏昏沉沉地喘息。 “不要伤害哥哥。”小曦靠在他背上轻轻地开口,满眼乞求。 男人又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双指划过眉间,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飘在了空中。 小曦慢慢地走了过去,她停在了镜子前,回转过头,望着沈夜微微一笑:“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水镜泛起了强烈的光芒。 小曦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光芒内,而后只剩下几点灵光在冰雪中飘荡。 男人舞动法杖,灵光在沈夜身边留恋地绕过,便涌入水镜,彻底消失。 已进暮年的紫薇祭司此刻的声音里终于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夜儿,小曦的灵力我已保存入水镜,为父希望……有一天,我们通过神的试炼,你可以和你妹妹重逢……为父即将死去,流月城以后,就靠你了。” 他顿了顿,又说出了那句让沈夜痛恨的话:“夜儿,神要我们受苦,你要学会忍耐。” 沈夜握紧拳,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嘶声:“畜生,畜生……”
沈夜坐在椅子内,蓦然地睁开眼,有一瞬间,他几乎茫然地不知身在何处。 触目所及的冰冷石壁和几乎像是悬挂在窗口的弯月提醒了他。 他疲累地起身,推开了门。 雪人大笑着守在门外,同它一起站立的是黑色的身影,大概也守了一夜,脚边积雪正厚。 初七抬头看着他,表情是罕见地震惊,他微微地张开口,然而并没有发出清晰的声音,倒像是是一点轻微的戛然而止的呼吸:“沈夜……” 沈夜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不对劲。 初七脸上震惊的表情慢慢褪去,只余下异样的平静,他怔怔地望着沈夜,眼神专注,夜晚的雾气朦胧了他的眼,像是有大颗的眼泪马上要滚落下来。 沈夜觉得自己今天的感觉特别模糊而脆弱,他不明所以地望着初七,甚至想抬手抹去他眼角下血红的印纹。 当然他还有有意识的,他并没有动。 而初七却伸出了手,安静地将他的一缕头发拂到眼前。 细细长长的一缕,原本如墨般漆黑的颜色,此刻躺在初七手中,在流月城夜晚微冷的月光的下安静地蜷曲着,根根银丝,染透了霜色。 “你昨天,不该动用法术的。”初七望着他,声音嘶哑,像含了满口的血。 沈夜望着那一截银白,良久之后才自嘲般地开口:“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输了。” 而后他的面容变得冷峻,沉声道:“初七,我准备选出新的紫薇祭司。你和谢歆都马上离开。” 初七闭了闭眼:“这条路行不通的,沈夜。” 沈夜冷笑:“那么,你告诉我,又有那条路是行得通的?沧溟说她选的是对的,可是她死了,魂消魄散,永无轮回……,而五行之族里,只有我们流月城仍然存在。你还敢说是我错?” “我只知道,你从前说过,想去人间生活,你从前,不用这样受苦。” “那又如何,我既然选了,就不打算接受失败,愿望这种东西,我们的神没有那么大方愿意成全,而我们这些人里……又有谁的愿望一直不变?” 初七直直地看着他:“我的愿望,从来没有改变。” 沈夜没有说话。 初七等不到回应,并不死心,接着道:“流月城现在并没有可以承受水镜仪式的人。何况,砺罂居然还活着,水镜能不能用尚且难说。沈夜,我们带着族人一起去人间好吗……我在人间找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哪怕只有十天,哪怕只有一天,也许他们愿意呢?” 沈夜不为所动:“我是他们的大祭司,他们的命运由我决定。我说不能死,那就不能死。当年我尚未成年,不也一样撑过了仪式?趁着尚未枯竭,我会把我的大部分灵力全部转给新任大祭司,剩下的,我要让人封入水镜……我没有活着和小曦重逢,起码以后,我可以陪她了。我们流月城会一直存在,直到神死,我们都不会死。我等那一天等了很久,我会在水镜里,继续等待那一天到来的。”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微地兴奋起来,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神色。 初七的心漫上微微的苦涩,他缓慢地开口,试图让沈夜冷静下来:“沈夜,砺罂还活着,你不能再往水镜里封存灵力,你忘了他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吗?他害死了他全部的族人,吸收了他们所有的灵力,变成了那副样子,沧溟牺牲了魂魄,他居然还活着……”初七突然皱了眉,喃喃自语起来:“水镜也没有困住他,居然还活着……还活着……” 他突然激动起来,用力地抓住了沈夜的手:“阿夜,阿夜,我们有希望的!我错了,沧溟错了,你也错了,也许有人对了!砺罂,他还活着!” 沈夜觉得他疯了。 初七却突然激动地无法自抑,他甚至忘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背叛,争斗,逃离,他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紧紧地抱住了沈夜:“阿夜,我们还有希望的,阿夜,我会保护你的。” 沈夜在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激动里忽然也有些混乱,幸好这么多年的大祭司生涯坚定了他惯于嘲弄的品性,没有让他失了应对,他冷哼道:“你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你和沧溟的婚礼上。你以为你这样莫名其妙,我就会原谅你?” 然而初七已经兴奋到无法顾及沈夜的情绪,他甚至突然地乱无章法地吻了沈夜的唇。 这一切都如此荒谬,荒谬到沈夜来不及反应。 亲吻诡异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初七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深深地望着沈夜,终于哽咽:“我不期望你原谅,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的眼神闪闪发亮,像是磨去了这150年的所有寂寞,艰辛,痛苦,无望,回到了谢衣当年的模样。 而他们当年,曾经那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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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1, 2014 15:21:08 GMT 8
沈夜临时召开了一场盛大的会议。
清晨的时候,神殿内飞出了上万只冰雪化的传信鸟,口衔印有紫薇祭司纹章的枝芽,扑腾着透明的羽翅啄开了流月城家家户户的门。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聚会,规模比过有传说以来最庄严的祭典。
沈夜独自站在祭台之上,黑衣白发,在流月城惯常的风雪里翻飞,安静地醒目着。
人群在骚动。
他并没有任何解释。
他的身后是蜿蜒通天的祭祀塔,他的身前是黑压压一片,他的所有族人。
从上古至今艰难存活下来的烈山部族啊,他漫长的传说中可曾也有过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可曾有哪位伟大的祭司留下指引的明光?
沈夜的唇崩得紧紧的。
明明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的祈求,却在这样的时刻又浮上了心头。
终究,是太过软弱。
沈夜停止了无缘由的妄想,他对着身边的祭司们点了点头。
所有的高阶祭司一起舞动法杖,风雪旋转起来,祭台中央平地里矗立起一根巨大的冰柱。祭司们没有停,冰柱慢慢地收缩着,越来越光滑,雾气越来越重,像是吸收了它附近空气中的所有冰冷。
祭司们的额角奇异地冒出了细汗,而后,夸嚓一声巨响,冰柱通身冒出了细长的尖锐的刺,在逐渐退散的雾气里散发着危险而冰冷的光泽。
祭司们终于停手,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沈夜望着下方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冷静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响彻每个角落。
“本座未继任时,前任紫薇祭司曾经告诉我,我们烈山部族是神的后裔。我们受神的眷顾,生而具有掌控水的灵力,享受绵长的寿命,我们的传说都是这样记载。而后他又说,我们的部族常与下界低等之人交往,自甘堕落,惹了神的厌弃,所以神要收回他的馈赠。五色石的热量日渐衰微,神殿内这些年,未见有法力突出者。诸位可知这样下去,会有何后果?”
大片大片的嘈杂之声嗡嗡地响起来,人数巨大,而显得纷乱无章,无法听到确切的回答。
然而沈夜并不需要答案,他等待片刻,继续道:“事实上,传说中的五个半神之族,如今,只剩下我们流月城了,除今日在内的所有人外,不会再多任何一个。”
人群瞬间轰动。
沈夜突然笑了笑,他总是在所有人都受到惊吓的时候显得心情好一点,虽然实际上并没有。
他叹了口气,道:“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实了,只是历任的城主和紫薇祭司都选择了不让大家恐慌。本座原本也决意如此,然而昨夜本座站在祭祀塔内,想起当年对前任紫薇祭司的痛恨,依然十分清晰刻骨。本座这些年做的事,有许多,都难以避免地像他的行为,这一点,让本座尤其难以忍受。”
他突然望了望人群,语气温柔了起来:“我也即将死去,灵力散尽,无所依归。或许我会成为流月城的罪人,最受唾弃的紫薇祭司……然而,我在昨日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管如何,我已决意让你们选择。如今,我给诸位两条路,其一,我选出一位新的紫薇祭司,我会将我的大部分灵力转给他,成为新任紫薇祭司需要通过一个试炼,而这个试炼,非常痛苦。我也并没有除了紫薇祭司名号之外的荣耀可以让他接任,只是要告诉你们,唯有如此,烈山部才能继续存活。其二,我会带领各位迁往下界,我们居住的地方会尽量远离人群,这样各位的灵力消散会缓慢一点,然而我死之后,至多三年,烈山部的传说将会终止于我们的手上。”
他停顿了片刻,不顾底下轰然的声响,漫无目的地神游起来。
很久之后,人群之声才渐渐消退,所有人都看着他,神色复杂,各有所思。
沈夜居然又笑了一笑:“本座也未料到,会在今时之日,捡起一些少时心性,想来人生漫长,的确分外有趣。时间不多,诸位要自行决断。若有意试炼者,请来此冰柱之下,全身在冰刺之上划过,血很快便会凝住,只需忍耐一点痛苦而已……若能撑过一天一夜不放弃,便是下任的紫薇祭司,无论他是祭司,还是贵族,或者平民,甚至于傀儡,都有资格继任。”
沈夜不再说话,他与人群对望,双方都长久地没有任何动静。
沈夜维持着嘴角轻微的弧度,他像是一个大的赌徒,输尽所有之后,扭曲般地感受到些微的快意。
沈夜轻轻地低叹,他终究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紫薇祭司。生灭厅的记载里,前任紫薇祭司享有很高的赞誉,他与城主的关系融洽,与祭司们亦师亦友,在他治下未有任何骚动。直至他灵力散尽,流月城都无风无浪,顺利地延续到沈夜手中。他的行为符合着人们对紫薇祭司一职的所有期待。
然而即便如此又如何呢,沈夜恨他。
沧溟死后,沈夜控制了生灭厅,他并没有篡改这些记录。然而或许是对那个人的痛恨早已刻入血脉,才会让他在勉强了这么多年之后,意外地做了这个不符合任何人期待的决定。
沈夜继续与台下的人群僵持。
良久之后,有人站了出来,那人摘下面具,除去法杖,是一位高阶祭司。
他走至冰柱前,望了望沈夜,仍旧弯了弯腰。
沈夜看他一眼,同样弯腰回了礼。
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冰柱,密密麻麻的长刺异常地尖锐,尚未接触,已是让人胆颤,他稍显犹豫,将手贴了上去。
无数道的细小裂痕瞬间显露,鲜血沿着裂痕往下滴成了一条条线,然而很快就止住。雾气沿着手心冒了出来,而后他的脸苍白起来,头发丝也都坚硬如冰。
他全身都在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没有再往前一步。
这个景象有些骇人,底下人群又窃窃私语起来,有些踏出来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然而并没有过很久,仍然有人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了。
有些只贴近了一部分身体,有些只撑了并不长的时间。
然而断断续续地,一直有人上来。
沈夜一直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站着,沉默地向所有上台的人回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后,上来了那位一身绿衣的露草族姑娘。
沈夜皱眉:“你不是我们流月城的人,无需如此。”
阿阮笑了笑,道:“我猜,你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们露草族在消亡之前,曾尝试过很多方法,每试一次,或许都有很多人死去。然而,我族依旧只剩下我一人。我身上有许多人的灵力,我也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我想,所有五行之族活到后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我期待这个心愿能有一个人完成……我很希望,你们能活下去。”
她说完后,按照流月城的礼数向沈夜弯了弯腰。
沈夜良久地没有说话,而后终于同她回礼。
阿阮走近冰柱,她直接将全身都贴了上去,身体像是被切割成无数的部分,每个割裂的肉体都在流血,而冰冷的气息就沿着那些裂缝丝丝地渗进身体。她的眉间结了霜,而后整个人都像是被冰霜覆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够忍受痛苦的人,然而她的确一声没吭,甚至没有掉出一滴眼泪。
沈夜沉默片刻,双手在空中结了个发音,有水线泛着光将阿阮圈圈围住。
他突然望了望底下和她一起上山的异乡人,乐无异和夏夷则都满脸的痛惜和不忍,而那个看起来十分坚毅的闻人姑娘低着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沈夜恍惚起来,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并不愿意回忆的场景。
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种族,出身,性格,人世间的有些感受,是这样地能够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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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1, 2014 15:21:32 GMT 8
临近傍晚的时候,流月城内的雪突然停了。
偌大的神殿,黑压压的阴影,危险而尖锐的冰柱,正在承受着痛苦的人们。
没有声音。
没有动作。
一切都在沉默。
连风雪都停止了永恒的观望,任由着这上古以来的所谓半神之族徒然地等待未卜的命运。
或生。或死。
无人知道答案。
若是神要我们消亡,可是我们犯了错?
如果我们没有错,为何要受这样的苦?
传说中划出了流月山脉圈养着心爱子女的仁慈而伟大的神啊,是否,你也犯了错?
没有答案。
冰雪都已沉寂,仿佛同这个永生相伴的种族一起陷入混乱而无望的追寻。
而正在此时,生灭厅内,有人取下来一卷厚厚的竹简。
初七将竹简摊开,望了望谢歆。
她这几天一直缩在华月的宫殿角落内,不言不语,形容消瘦,脸色灰败。
初七半跪在她面前,他并没有试图去给予任何安慰的话语,平静地道:“我并不想争辩我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也没有资格评判你的行为,我现在,只是想让你清楚所有事情的缘由。”
谢歆没有动。
初七顿了顿,道:“你是沧溟城主的女儿,你需要更坚强一点。”
谢歆瞥他一眼,冷冷道:“我也是你的女儿,可你们抛弃了我,我从未得到过城主的待遇,却需要像城主一样坚强?”
初七沉默片刻,道:“对……很抱歉,我们当时……都没有余力去顾及你。”
谢歆将头靠在墙壁上,她闭着眼,轻声道:“大祭司大人不喜欢我,我很早以前就有预感,也许我能学会火法,可是师尊说他不喜欢,我就每天练凝冰,怎么都练不好,我都每天练,我这么讨好他,他也不愿意看见我……我以为师尊是喜欢我的,我犯了错,她也从来不指责我,我贪玩,她什么地方都愿意带我去,很久以前她就给我缝好了成年礼的祭司服……”
她睁眼望着初七,终于不再显得麻木,小声地哭泣起来:“我没想到会这样,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要这样死掉……”
多日堆积的委屈,怨愤和悔恨一起爆发,让她仍然年轻的脸显得那么痛苦。
初七微怔了怔,低声道:“他没有不喜欢你,他喜欢小孩子……如果你出生在我们出现分歧以前,我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可惜……”
他轻微的叹息拉长了一点节奏,显出无限的怀念和惆怅,然而很快,他又温和起来,无比坚定地道:“而华月,她肯定喜欢你,她是怎么样对你母亲和沈夜,就会怎么样对待你,你相信我。”
他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他也从未显示出任何将父亲身份放在首位的意图,然而只是这样温柔而无奈的几句话,谢歆就原谅了他,她甚至感激他这样肯定的语调。
她翻开了那卷竹简。
竹简记载着流月城代代只有城主才了解的传说。
上古之时,神以泥土造人,人类迅速繁衍,分布于九州大地,所至之处,战火连绵。
神感到厌倦。
其后,神以五行之灵造五行之族,赐予他们灵力,赐予他们寿命,赐予他们宝物,而封闭他们的家园。
五行之族在各自的家园中安静平和地生活。
神感到满意。
神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她想要休息。
神陷入了沉睡,只逸出了些微灵力,化身为五行之族的使者,关怀着自己心爱的子女。
烈山部在母亲的注视下,在永恒洁净的流月山脉中,活过了千年万年,五色石长燃不熄。
然而很多年后,似乎是突然之间,城主们一个接一个地无故染病,祭司们的灵力日渐衰微,而五色石的热量也越来越难以支撑神殿的温暖。
人心惶惶。
而后,某一任的紫薇祭司大人开始兴建祭祀塔,祭司塔蜿蜒曲折,每一级阶梯都是祭司们最纯粹的灵力凝结成的最透明洁净的冰块铸成。
祭祀塔兴建完成后,流月城迎来了第一个外族使者。
使者来自于神创的另一个种族,饮火族。
饮火族居住于山脉之间深陷的地底,有着同烈山部一样悠久的传说,然而,神赐予他们的水源即将枯竭,他们族人的灵力也日益低微。
烈山部与饮火族开始了长期的通婚。
历任流月城主与直系贵族们都掺杂了饮火族的血统。
情况似乎开始稳定。
城主的病情在好转,祭司们除了水系法术的练习外,开始了对新的力量的追寻。
除了五色石外,他们有了获得温暖的另一种方法。
烈山部在神的关怀和慷慨下,将会永远快乐平和地生活,终有一天,获得像神一样的力量。
谢歆将竹简合上,她无望地望着初七:“所以,原来城主们的血统早已不再纯正……而通婚的方法……也不对……”
初七良久沉默,道:“成功过一段时间。烈山部和饮火族是五行之族中活得最久的了。”
“那后来呢……”
“后来,灵力突然间层级似地衰退,从紫薇祭司开始,到高阶祭司们,爆炸似地迅速蔓延,神殿内几乎已经绝望。就在这个时候,饮火族的族长派了火凤传信,告诉我们饮火族也经历着同样的煎熬,然而,他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而这个方法,需要一个有着他血缘的法力最为强大之人的新生儿,流月城内,沧溟城主与我,是同他血缘上最为接近之人。沈夜的父亲,前任紫薇祭司大人,并不信任饮火族,沧溟与我……也都不愿意。前任紫薇祭司大人翻遍所有典籍,寻找出了另一种方法。”
初七说到这里,闭了闭眼。
谢歆同样的沉默着,她想起了沈夜惯常苍白着的脸。
初七稳住情绪,略微沙哑地继续:“沈夜当时尚未成年,紫薇祭司知道他撑不过去,将自己的灵力和沈夜妹妹的灵力一起封入了水镜,替沈夜举行了仪式。前任紫薇祭司大人很快就过世了,沈夜继了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
他又停了下来,谢歆无法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任何的情绪,只有声音依旧沙哑,透露出从多年前至今未愈的伤痕:“后来,饮火族的族长砺罂亲自拜访了流月城。他的力量变得异常地强大,他向我们展示着他的法力,试图说服沧溟城主,然而沈夜举行仪式后,似乎一切都在稳定,祭司们的灵力也慢慢恢复,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原因。本来,我们都一致同意了不再与饮火族合作。”
他突然地笑了笑,颇为苍凉:“所以,你看,事情往往不如人意。我们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沧溟并不想当城主,她小时候一直喜欢溜去人间玩,可现在她连轮回去人间都不可能了。沈夜小时候心软怕痛,不爱说话,可他成了流月城史上杀孽最重的大祭司,要受那样的痛苦。华月是个傀儡,她什么都没有,连心愿都不敢有,她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地守着沈夜,陪着你母亲,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母亲死去,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而我年少时,意气风发,受尽宠爱,又怎会料到要被独自流放人间一百多年,无法归家。”
他的语调并不显得激动,然而平铺直叙里,风雨飘摇的过往岁月,却是字字泣血。
谢歆奇异地觉得心酸。
初七望了望她手中摊开的竹简,低叹口气,继续道:“砺罂没有死心,他在流月城内,展示着他的力量,游说所有有着饮火族血统的贵族们。那些人逐渐心动,他们每日向沧溟传达愿望,沧溟本来并不打算理会,然而有一天,我们被砺罂诱惑着去了祭祀塔……后来,我们与砺罂订下盟约,试验他的方法,流月城的多家贵族们,连同我们谢氏一起,也都随他学习火法。我与沈夜早已有了誓约,最后却与沧溟城主成婚,还要让他替我们主持婚礼……”
他停下来,苦笑一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谢歆沉默着,低声道:“那个砺罂,是困在水镜里的人?”
初七点头:“对,他骗了我们烈山部,也骗了饮火族,他的力量全部来自被他吸干灵力的族人们,他早已入了魔,可笑我们当时,居然如此盲目。你出生后,砺罂才完全暴露,他在你身上放了饮火种,意图吸收流月城祭司们的灵力。而那些跟随他习法术的贵族们,也都入了魔,成为他的傀儡。那一夜,时局动荡,比起今次要混乱太多,沧溟城主自责犯了错,以冥蝶之印将砺罂封入了水镜。沈夜斩杀了所有疯癫了的贵族,将我打伤,流放人间。”
百余年的历史,似乎全是错,怎样都是错。
没有人一个人能实现心愿,没有一个人幸免于痛苦。
如果神要我们受苦,是否我们就要学会忍耐。
谢歆抬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初七望着她,道:“我想告诉你,也许这一步仍然是错的,而我这次要赌上的,是所有人的命。”
谢歆笑了笑:“是吗,那正好,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顿了顿,突然问道:“你希望沈夜原谅你吗?”
初七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希望他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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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26:28 GMT 8
寂静而暗沉的黑夜终于过去,清晨微弱的熹光慢慢扩散,从矩木枝芽上均匀地洒落,辉映着祭台周边拥挤的人群。
台上零零散散地躺了大群大群的人,大都面色铁青,嘴唇发白,已经过去了一夜,从头到尾撑下来的,只剩下那个露草族的姑娘。
沈夜抬头看了看天色。 再过片刻,便满了时辰。 烈山部需要一个能撑过的人。
究竟,能如何选? 难道,终究要像父亲一样,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成全另一个人的痛苦? 只为了那一点点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
如果神不是要我们受苦,而是要我们死去呢。 既然别的种族都已消亡,为何还要苦苦支撑。 这样地被损害,被折磨,被放弃。 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夜抿紧了唇,望着这一群群向他弯过腰的族人们。
最外层的人群中出现了一点轻微的骚动。 而后人群突然从中间分开,有人沿着被让出来的道路缓缓走了上来。 是初七,和谢歆。 两人都穿着祭司服。 沈夜在阳光中微微地眯了眯眼。
初七在前,从长长的道路中走过来,面色沉郁,手执长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甚至凭空地带出一股肃杀之气。
沈夜以为自己早已遗忘,遗忘了那个人穿着祭司服的样子。 然而他现在却又突然想起来,想起谢衣第一次穿起祭司服走到他面前的样子。 和此时此刻,多么相像,又截然不同。
生命漫长,当真有趣。 沈夜在他突然地出现后从未问过,然而他现在当真有了些好奇。 好奇这个人在人间的那150年。 彼此不再有任何关系的那150年。
初七在他眼前停下脚步。 他深深地看了沈夜一眼,而后单手划过胸前,弯了弯腰。 沈夜神色微动,并没有回礼。 谢歆跟在他后头,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终于弯了腰,低声道:“我来,做我能做的事。”
沈夜看她一眼,良久之后才回了礼,只是语调冷淡,却并不领情:“你们二位都已被本座驱逐出流月城,本座厌恶饮火族的血统,烈山部的事不需要你们过问,更何况,你的存在,只会招来砺罂。”
谢歆冷笑:“沈夜,我想你没有资格驱逐我。”
初七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沉声道:“沈夜,这150年,我去了人间许多地方,人间物种多样,比之流月城,繁盛太多。然而即便如此,仅仅150年,我所见的消亡的城镇,村庄,河流,人群,已不可数。万物枯荣,瞬息生死。以前,我们都坚信,这是神让我们受的苦。是我们这些半神之族通往极致力量的试炼。然而,倘若不是呢?倘若,连神都已经死去,无法再庇佑我们呢?”
沈夜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几乎不敢确认他所听到的话。 对于活过了千万年每月都有祭典的半神之族来说,这样的话,是如此的不敬。
沈夜看着他,没有说话。 初七异常地镇定,继续道:“我后来以为,砺罂是对的。他活了下来,力量无法比拟。可是他失去了所有族人,失去了形体,他依赖着水镜而存在。沈夜,我想,所有事物都需要代价,长生需要,力量需要。神创造了人类,自以为犯了错,而后又创造了我们。可是,究竟哪一个真的错了,又有谁敢断言?”
他越说越离谱了。 沈夜想,他不需要去好奇这个人离开后的人生了。 他肯定早已疯了。 然而沈夜却晕晕然地没有斥责他。
初七突然伸手,抚过沈夜落在肩头的白发,终于显得沉痛,黯哑道:“沈夜,我想这些年,因为太过绝望迷惑,我们都已经忘了,究竟什么才能算是重要。”
沈夜没有动,过了很久,久到初七怀疑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时,他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初七早已打磨地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面向底下所有的族人。
他看着他们,高仰起头,表情甚至有几分从前破军祭司的模样,有着同样坚定的语调,和信念。
沈夜听见了他的声音,沉稳,悠扬。
“诸位祭司里,想必有人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被流放人间百余年,常常自问何为对,何为错,直至今日,都未有答案。然而烈山部所面困局,相信所有人都深有感触。请诸位睁开眼,看看台上的这些人,看看他们受的苦。这些人里,想必有诸位的亲友,诸位可愿意用他们一生的痛苦去交换一线渺茫生机?”
“我们从前的生活,是再也不会有了。五色石必将熄灭,没有任何种族能逃过时间的捕捉,我们是要守在这座冰窟里,等待神的怜悯,还是愿意放弃我们的长生和灵力,寻求真正的改变?”
寂静的不再下雪的流月城,无人应答。 改变这样的词,对于太过长久的历史来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初七再次转向沈夜。 沈夜也跟着沉默,而后终于问道:“你肯定会成功?” “不,我仍然是在赌。” “让这么多人的命作为你的赌注,你觉得我会同意?” “沈夜……150年了,活在这样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我记得你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从前?从前已经那么久远。
沈夜望了望底下的同样迷惘的人群。 这世上可有一样通神宝物,能够决断对错,能够替我们选择?
风吹过绵密的枝芽,发出沙沙的声响,亘古不变。
沈夜的脸风中显得沉静,他开了口:“你打算怎么做?” “沈夜,你记不记得,那一年,我们翻遍了生灭厅的典籍,在水镜仪式的法术后面,有另一张法术图谱,而你父亲,在图谱下,重重勾划过的一句话?”
“灵力归,水镜裂,长生灭,凡人……始。”
初七深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夜莫名地笑了笑:“我父亲都不敢做的事,你倒是……想得痛快。”
初七异常平静:“我们所遭遇感受的,比前任紫薇祭司大人,更为深刻,不是吗?” 沈夜没有反驳。 初七安静地等待着。
而后沈夜对着台下弯了弯腰,沉声道:“水镜仪式的艰难,想必各位已有所了解,本座钦佩所有上台之人的勇气,然而……或许本座也并不想再看到有人受这个仪式。本座有负紫微祭司的职责,无法延续诸位期待的生活。今日我要用诸位的性命做一番赌注,有不情愿者,可即刻离开。”
人群轰然骚动。
沈夜却并没有理会,他像是无视了一切,荣誉,责任,信仰,只剩下对这场豪赌结果的渴望。
沈夜背对着人群,双指划过眉间,椭圆形的被枝条缠绕着的水镜浮在了半空。
沈夜和谢歆站在了镜子面前。 镜子静止在空中,而后慢慢地向谢歆靠近。 有黑气从镜中漫溢出来。
水镜随之微微抖动,而后动作幅度愈来愈大,空中莫名地有了一丝不明意义的声响,风声却突然消失。 那声响渐渐凝成一个嘶哑的笑,低低地,近距离的,像是有什么冷血地气息贴上了后颈。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有人轻微地打着寒颤。 似乎要有什么东西突然地冲破牢笼。 谢歆闭着眼,眉头越皱越紧,像是难以承受。
初七猛地跃身而起,带着火苗的长刀从空中斩过,一条条红色的线在地上汇聚,结成了五角星芒的形状。 沈夜和谢歆正在星芒中心。 而水镜中的黑气也慢慢凝聚,显露出人形的轮廓,而后强光乍起,将二人笼罩在内。
初七将刀插入地面,火团如同水滴一样从刀身上滚落,沿着五角星芒的边缘燃烧,热度与水镜的光芒辉映。 大火在五角星芒中心汇聚,眼看着就要烧上两人的衣服。
然而眨眼间,两人却已不见踪影,众人只看到有红白两道灵光被吸入水镜。 红白灵光与水镜中的巨大黑影围绕着矩木互相追逐。 他们速度极快,他们在镜中的流月城瞬间移动,时隐时现,即便是在台上的人,也难以看清局势。
然而人们不安地发现,红白两道灵光的光芒逐渐减弱,速度似乎也不再迅速。 突然地,两道灵光停在镜子中央,像是被定身一样,一动不动。
初七的心砰砰跳着,一眨不眨地盯着。 灵光越来越微弱。 初七猛然转过头,他看了看天色,走到阿阮面前,他闭了眼,口中默念,举刀劈开阿阮身上缠绕的水线。 阿阮口中发出痛苦而短促的声响,身体支撑不住地往后跌。 初七扶住她。
他对着台下的人,高声道:“诸位的命运,由诸位选择。若有人愿意追随紫微祭司,请把灵力交出来。” 他说完对阿阮点点头。
阿阮重新笔直地站起,胸口间隐现出花瓣纹路,而后一个光芒四溢的小球随之漂浮在空中。初七高抬起手,小球微微地涨大了一丁点。
初七望了望台下的人群,他没有再说话。
只僵持了片刻,竟是地上仍然虚弱着的一位祭司先抬了手。 而后祭司们纷纷抬手,接着是底下惯常沉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不再有任何的身份,力量的不同,只有相同的高举的手。 灵力球剧烈地扩大。
初七用尽最后的力气,举掌将阿阮送入五角星芒阵中。 一道绿光在到达中心点时被吸入水镜。
沈夜觉得自己似乎被困住了。 困在一个巨大的没有出路的空地上。 举目尽是荒芜。 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 空。 空。
他茫然地走着。 路的尽头,仍然是路。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场景。 他难耐激动地走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跳地厉害,却像是僵硬似地面无表情。
他看见了熟悉的宫殿。 有两个人在进行法术比试。 是沧溟和谢衣。
沈夜张了张口,似乎想喊出他们的名字,然而那两个人并没有理会。 两人的瞬移术都十分熟练,身影时隐时现,地上天上全是火光,宫殿内的摆设碎了一地,框框地响。
正是比得难舍难分,突然空中刮起了巨大的风暴,雪团纷纷地砸下来,将火光全部熄灭。 两个人被冲击地现了身,沧溟哎呦一声跌在了地上。 门嘭地一声被踢开。
满脸严肃地少年愤怒地瞪着他们,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华月。 “你们打完了没,小曦又被你们吵醒了!”少年不满地嚷嚷着。
华月安静地走过去扶起沧溟,又递给她一束花,小声道:“阿夜让我给你摘的。” 沧溟心满意足收了花,对着满脸不忿的少年哼了一声,笑眯眯道:“替我谢谢阿夜。我上次在人间买了个琉璃灯,你跟我去看吧。” 不等人回应,她就把华月拉走了。
只剩谢衣留下来陪着未来的紫微祭司大人。 他却一点都不着急,磨磨蹭蹭地走到沈夜身边,什么都没说,只耍赖般地蹭了蹭他的脸。 抬头还是满脸笑意。 少年绷不住脸,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 年少的亲昵很快就不受控制地发展出漫长而无声的吻。
沈夜就那样在旁边看着,面无表情。 而后终于没忍住,转身走开。 他进了宫殿内侧的卧室,小小的女孩子坐在床上,抱着兔子玩偶,自顾自地玩耍。她奇异地看见了沈夜,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的道:“哥哥,留下来好不好,小曦陪你。” 沈夜靠近她,他碰了碰她的头发,像是有触感一样的真实。 他的手在发抖。 小曦望着他,似有不解:“哥哥,你在哭吗,你为什么难过?哥哥,留下来好不好,小曦陪你。” 她一直在重复这两句话。 沈夜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几乎就要答应。
然而一道绿光突然注入宫殿,整个宫殿开始坍塌。 沈夜想要冲上去将妹妹拉走,小曦却仍是坐在床上,满脸天真,重复地道:“哥哥,你在哭吗,你为什么难过?哥哥,留下来好不好,小曦陪你。”
沈夜忍了忍,终于独自跑出了神殿。 眼前突然纷乱快速地冒出了各种景象。
满头白发地紫微祭司望着他,嘶哑着嗓子道:“阿夜,神要我们受苦,你要学会忍耐。” 一身红衣的新郎望着他,满脸坚定:“阿夜,我会保护你的。” 而后是沧溟对着他笑:“阿夜个胆小鬼,跟我去人间玩吧。” 然后是华月,安静地望着他:“阿夜,我什么都不能有。” 沈夜统统都没有理会,他急匆匆地往前走,越走越暗,毫不停留。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他感到有人在里面召唤他。 他想进去。 里面似乎十分安全,平静。 他正准备进去,却突然回了头。
他看见了那个绿衣的阿阮,身上结了霜,像是冰雕般一动不动。而她旁边,却站着那个叫做闻人羽的并不显眼的姑娘,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沈夜闭了眼。 所有的宫殿都退散,眼前的门也突然消失。 只剩下哭声在心中回荡。
初七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浮在空中的水镜。 像是过了千万年之久,终于听到一声细微的如发丝断裂的声音。 而后声音像是被传染,瞬间就突然爆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两道灵光从水镜中逃脱,化成了人的模样,谢歆和阿阮满脸汗地跌落在地。 初七感激地望着她们。
声响一声高过一声,震得放佛天都在颤抖。 水镜片片地破裂。 然而沈夜没有出来。 初七跌跌撞撞地爬向五角星芒阵。 “沈夜——” “沈夜——” 他对着破碎的镜片,嘶哑地喊。 而身后传来更大的巨响。 他转过头。 蜿蜒曲折的祭祀塔,像是在向上天祈求的祭祀塔,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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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26:51 GMT 8
很多年后,关于那场水镜里让人惊心动魄的幻象,谢歆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一个字。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询问过阿阮或者沈夜在水镜里看见的景象,以及他们又是被谁惊醒走出了幻境。
每个人都有深埋在心底的伤,无法用语言描述,无法宣之于口,只能若无其事地掩盖住,等待它烂在心里,葬入坟墓。
她还记得那个抛弃所有不顾一切入了魔的影子,在彻底消散之前发出的嘶哑而竭力的笑声,她奇怪自己居然会觉得十分悲凉。
而后她想起来,自己与那团影子,是有血缘关系的。 也许,她本来也可能,变成那样的影子,在死亡前带着满心的痛苦和不甘,对着这个世界大笑。 也许,流月城内很多人,都有可能如此。 可是,五行之族内那么多人,也只出了一个逆天而行的砺罂而已。 他们都是忠诚的信徒,懂得顺从,懂得接受,懂得安慰自己的疑惑,而向命运妥协。 会忍耐的人才有可能得到保护。 所以他们活了下来。 即便千疮百孔。
祭祀塔在眼前倒掉的时候,谢歆突然想起那个奇异的永远大笑着的雪人。
当初,到底是他们四个人中的哪一个,堆出了那样的笑容,甚至不惜耗费灵力,保它百年不灭?
都已经无从追寻。
就像他们也许美好的少年时光,在此后百年多的艰辛磨难里,也只化成了一片冰与火皆已凉透的岑寂。
独剩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跪在碎裂的镜片边,嘶哑着嗓子地呐喊。 谢歆就站在那个男人旁边,看着他的无望,看着他的憔悴,看着他本是泛着灵光的刀锋黯淡成了衰败的锈铁。
她又想起她曾经偷偷溜进过的早已荒废的破军祭司宫殿。
韶光由来最无情,绿衣蒙灰霜满面。
就在她以为这个男人即将绝望的时候,破碎的水镜中逃逸出微弱的光芒,满头银发的沈夜跌落在他们眼前。
谢歆看着初七的唇在颤抖,他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然而他也忍耐住了,他甚至没有试图去靠近沈夜。
沈夜站了起来,他安静地站在流月城中心,看着那个曾经需要由他耗费灵力维持的神殿一点一点坍塌。
他看完了整个过程。
而后他抬起头,在阳光下微眯了眼,轻轻地笑了笑,显得非常温和而平静。
谢歆一直记得他当时的模样。
后来,沈夜便独自离开了。
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时期。
烈山部所有人一起迁居去了龙滨屿,失去了灵力,他们甚至不如普通的人间百姓,不得不缓慢地适应这个所有事情都需要并且只能通过他们的手和脚,只能用他们唯一的肉体去实现的生活。
百废待兴,谢歆和初七留了下来重建家园。
谢歆得到了她曾经想要的地位和待遇。
她与初七也开始了漫长的修补关系的过程。
半神之族曾经的生活十分简单纯粹,他们大部分的精力都花费在了礼仪,规则,以及对力量和法术的追求上。而现在,他们陷入了巨大而 空前的琐碎和鸡毛蒜皮中。
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他们的人口对于人间这块地盘来说,实在太小,而所有少数的人口在人间,都很容易被消融,即使是已经存在了千万年的种族也不例外。
他们后来逐渐走出了龙滨屿这样的小岛,和这人间的所有普通人一样,慢慢分散,迁移,重组家庭,分布于九州大地,
关于冰与火的传说,也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痕迹,湮没在浩瀚的时光里。
然而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久到不应该去关心。 但是谢歆后来忘记了她曾经到底在关心什么。
就像她逐渐忘记了华月的脸。
只是她有时候,看到初七从远方归来时,会忽然地想起另一个人的姿态。 也是这样,仿佛不需要任何陪伴似地,独自穿越大雪,从一个宫殿,到另一个宫殿。
谢歆明白了等待的意义。 就像她明白那个曾经没有靠近的拥抱里给出的感情。
虽然她已经遗忘了华月的脸。
然后,终于可以说到那一天了。
那年是烈山部迁到人间的第六个念头,他们适应良好,好到甚至有几户人家和人间女子成了亲。
那天正是咋暖还寒的晚春时候,初七和谢歆离开岛口,进了扬州城采买建筑材料。他们在集市上逛着,而后突然地,初七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他眼睛都不眨,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城门口,简直要立在那里,化成一块千年不倒的石头。
城门口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袍,他侧着身,手里抱着一只杂色的猫,半边银丝在尚有些寒意的风中醒目地拂动。
他手里的猫挣动起来,男人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从怀中掏出食物,放在指尖上去喂它,动作娴熟而轻柔。
初七终于抬动了脚步,只是步履沉重,脑袋昏晕,他停在了沈夜背后,不敢呼吸。 而沈夜也终于回头。 几百年的纠缠爱恨,只化在了这样相望的一眼里。
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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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33:49 GMT 8
啊,忘了打END的标记TUT
想了想还是这样结束吧,以华月的视角开始,以谢歆的视角结束,表达一下我对错失了所有机会的谢小姑娘滴怜爱之心。
本来预计是想虐完了就甜的,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统一一下调调,所以甜一点的内容就留在番外了,大概会有几篇,篇名统称长相守,我对谢沈这个CP是多么的亲妈心啊XD
一年时间过得还挺快,想不到我居然能写这么多文啊,虽然LZ自我感觉没笔力写太长,都是小短篇TUT。从流年渡后写到冰火,写了五个,算是我最厉害的一次了。LZ不是个好写手,总是会忍不住带上一点个人情绪,写到后来老是虐,都不是故意的,LZ其实忒喜欢搞笑!!
LZ也不是很能说话,也没啥别的技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一下对这个CP的喜欢,自己看一下完结标记,居然不害臊地觉得又伤感又感动,果然我本身就是比较喜欢这种记录的方式啊,希望以后能写出个让人喜欢的长篇来。
最后还是感谢所有看这文的GNS,希望以后还能同萌一个CP~!
№213 ☆☆☆立志填坑于2014-06-16 16:59:0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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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un 25, 2014 21:34:24 GMT 8
番外:长相守之一簟夏
端午过后,天气就越来越热,地面都快被太阳烤熟了,一盆清凉的水泼下去,就兹兹地冒出点烟,很快便没了影踪,一滴水印都看不见。 沈夜的脾气也跟着热度在高涨。
许是受水镜仪式的影响,沈夜对炎热的忍耐度极低,虽然已经在人间待了六年,他依然不习惯这样的苦夏。
他整日摇着把蒲扇穿着个裤衩在屋内烦躁地转来转去,脸沉地吓人,面容却是素来的严肃正经的模样,配上衣衫不整的装扮,实在有些让人好笑。
当然没有人敢笑他。
初七的火气在很多年前就被消磨地一滴不剩,和沈夜重逢之后,更是温和而沉默地几乎百依百顺。
谢歆偶尔会来拜访,也只是送点东西,或者吃顿饭,或者住几天,和初七说点族内的琐事,不怎么和沈夜攀谈。
乐无异他们有时来做客,倒是能热闹一阵子,不过他们似乎还是有些畏惧沈夜,不太敢同他开玩笑。
沈夜也就心高气傲地不屑交流,沉着脸把蒲扇摇出了满身杀气。 只有那只杂色的猫同仇敌忾地窝在了沈夜脚边,耷拉着脑袋吐出几口热气。
沈夜听着隔壁传来乐无异他们的笑声,心浮气躁地给猫扇了点热风,终于啪地一声放下了扇子,阴着脸道:“小美,你乖乖呆着,我去端水来洗个澡,洗完了就给你洗。”
一点都不美的杂色猫无力地喵了两声作为回应。
沈夜打来了井水,就坐进了浴桶里,总算觉得心情舒畅了点,他把头靠在边缘,对着杂色猫招了招手,小美蹭地一下跳上了他胸口,沈夜怜爱地摸了摸它的背,闭起眼几乎就要睡着。
初七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夏日的大中午,一人一猫,躲在浴桶里昏睡,好不惬意。
初七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糊起了窗纸。
新的窗纸是他特意托乐无异从长安带过来的,纸质特殊,看着轻透,却很是能够隔热挡光。
糊到一半的时候,初七突然想着如果灵力还在的话就好了,不管是法术或者偃甲,都可以免去许多琐碎,然而他停了停,又觉得这样劳心劳力动手动脚地为沈夜糊窗纸实在是一件让人十分安心的事情。
等窗纸糊好,房内顿时就暗了几度,热气似乎也消退些许。初七满意地看着窗纸,又望了望泡在浴桶里的人,轻轻地开了门缝,拖进来一个竹簟。
他把竹簟铺在了床上,将床帐勾起,打了盆井水,用抹布将竹簟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摸上去似乎有了些微的凉意。
初七停下来,似乎想到些什么,突然向沈夜走过去,伸手碰了碰浴桶里的水,他皱了皱眉,轻轻摇醒了沈夜。
沈夜迷糊着望着他。
初七轻咳了声,视线始终保持在他肩头以上,低声道:“沈夜,跟你说了,不要直接用井水洗澡。”
沈夜迟缓地嗯了一声,懒洋洋地发了半响的呆,又把胸口上的猫拎了起来,严肃道:“小美,一边呆着去,我要起来了。”
杂色的猫不满地哼哼了一声,乖乖地窜到角落的箱子里继续打盹。
沈夜站起了身,哗啦啦的水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为什么永远都记得让这只母猫避嫌,就不记得还有个活人呢。
初七略有幽怨。
然而他避无可避,有意无意地瞄到了些许白皙的肤色,光滑的肩头往下,是有力而劲瘦的腰身,再往下……是笔直而修长的腿。
初七的呼吸有点不稳,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继续若无其事地来来回回擦竹簟。
上一次的碰触,大概已经算是上辈子了,久到连他这样善于自制的人都有些无法自控。
沈夜已经回来了几个月,可他实在不敢。
沈夜除了对小美颇为怜爱,几乎都是沉着脸面无表情,偶尔热得过分脾气会暴躁几分,初七喜欢他这个样子,像是回到了他们少年时的模样。
只是他们都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以吻来封缄沈夜的暴怒。
初七一遍一遍地擦着竹簟,半个字都不说,总觉得快要被自己的想象给逼疯。
他已经克制了百年,从来不觉得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让人难以忍耐。
房间诡异地沉默着。
虽然他们向来不怎么说话。
然而沈夜似乎也觉察到了空气中的不对劲。
他慢慢地绞干沾水的头发,也跟着咳了一声,僵硬道:“别擦了,很干净了。”
初七慢吞吞地嗯了一声,道:“你来试一下,无异说这种席子夏天睡着比较清凉。”
真是尴尬又苦闷的感觉,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想做的也不是这个。
沈夜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恼怒。
那人的声音沙哑,眼神又太过飘忽,连带着他也跟着又觉得热而烦躁起来。
两人都克制地沉默着。
沈夜的手放在了竹簟上,还没来得急感受那份清凉,人就被整个地压在了上面。
初七喘息地吻着他的唇,力道蛮横而激烈,甚至还不自觉地用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像是害怕他逃离。
漫长的吻过后,他终于有点清醒,他望进沈夜的眼,嗓音却沙哑地更加厉害:“沈夜,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不要折磨我。”
沈夜也望着他,没有说话。
初七颤抖着试探性地又吻了吻他的唇,这次倒是十分轻柔,舌尖轻轻地挑开唇线,像是挑逗和邀请。
沈夜想起他们年少时的无数个吻。
烈山部是个古老的部族,重视所有的礼仪,和誓言。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的烈山部也早已不再是那个半神之族。
沈夜闭了闭眼,无法抑制地开始回应。
只一下就不可收拾。
他松垮垮的里衣和裤衩很快就被暴力地撕开,初七下身已是硬得难受,然而他并不理会,十分耐心地从颈项间一路吻下来,温热的手在所有隐秘的总是被衣服遮挡的地方细细丈量,像是要隔着这一百多年 的时间,将沈夜的身体一寸寸地重新熟悉。
他咬住沈夜胸前的乳尖舔舐的时候,沈夜也只是重重地喘息了一声,然而他一路往下,吻住腰侧那片肌肤含在嘴里厮磨的时候,沈夜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初七继续钻研般地寻找,手也在沈夜大腿间不断地抚过,力度十分地强硬,却一直不肯直接地抚慰沈夜前端早已勃发的坚挺。
沈夜被他摸得一阵阵发抖,也猜到了他的意图,喘息着道:“你……要做,就快点……不要磨了……”
如果真被他摸射了,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然而初七在这种时候十分大胆而固执,他根本不听沈夜的,只是更用力地分开他的腿。沿着蜷缩着的脚趾一路吻到了大腿内侧,只偶尔用脸碰一碰沈夜无法纾解的欲望。
沈夜也是许久不经刺激,被这样滚烫的热度又摸又吻,居然真射了。
他失神了片刻,又忍不住地有点恼怒。
而初七终于埋入了他的身体。
他停在沈夜体内,而又将沈夜扶起,让他半仰在木质的床栏上,身体强硬地往前推送,
沈夜皱起了眉,鼻尖微微地抽动,喘息地哼气。
初七用手抬起他的脸,轻声道:“沈夜,你吻吻我。”
他侵入的时候十分强硬,现在这样睁着眼直直地看着沈夜的时候,倒显得无辜而又脆弱,两点红色印纹刻在眼底,像是被火烧过的眼泪。
沈夜怔怔地看着他,手在印纹下抚过,身体便向前吻了上去。
埋在体内的利刃也由此更深入了几分,沈夜又喘了喘,然后便继续了那个吻。
被他吻着的男人很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而后他便伸手遮住了沈夜的眼,他的动作终于凶狠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的快感磨灭所有的情绪,夏日的竹簟被汗水浸透。
虽然并不凉爽,然而的确让人愉快。
(写个肉渣补偿沈大大受过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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