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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41:31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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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42:58 GMT 8
人艰 古剑奇谭二 谢衣/沈夜 注:时间线有变动,心魔未曾出现,烈山部已下界龙兵屿。
0 沈夜从谢衣的书桌上抄起一张信笺。 目光在那纸条上下一扫,转而愤怒的把纸条撕得粉碎。 回头气势惊人的拿手指对着他的两名得力干将。 嗓子眼里挤出阴沉六个大字,简直能凭空乍现,贴到瞳和华月的脑袋上。 你们干的好事! 拂袖而去。 目送他越走越远,站在原地的华月用胳膊肘捅了捅瞳的腰,与他通气。 阿夜这就知道是我们帮谢衣逃跑的啦。 太熟。 两人自小同沈夜结交相知,与他风风雨雨一路同行许多个年头。他们对沈夜熟到摸个掉底,沈夜对他们亦是同样熟个门清。 华月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叹口气,唉,火气真大。咋办? 瞳的回答简简单单,哦,凉拌。 沈夜的怒吼从走廊里传来,振聋发聩。 别以为本座听不见! 0.1 斗转星移。
1 沈夜双脚踩在锃亮的琉璃瓦上,无比威严的负手而立。 随风落桃花,旖旎抚发尖,滑到眉梢交叉处婉转落下,碎碎零零堆到他的脚边。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不露声色的,居高临下俯视着天井里的那人。 一阵风又送过,吹的宽大的黑色大祭司袍子发出猎猎响动。 除此之外,世上动静皆偃旗息鼓,独剩两人形影相随。 十分满意这肃杀的气氛,沈夜愉悦的眯着眼。 低垂的目光与那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 那人轮廓身形大致与以前别无二致。 心道,是没委屈自己,过的不错。 转眼之间,眼角向上一提,慢慢划开弧度的嘴角有着森然笑意。 悦耳的呼唤如善从流滑出嗓子,化成熟悉的名讳。 谢衣。 谢衣屏声敛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沈夜。 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不语。
2 锐剑空浮影。 缓缓落入沈夜空无一物的手中。 作势覆手翻云。 长剑恒持照眼光,造型异独特,每一片安插在剑身上的锋利刀刃,如脊椎骨以叠瓦状排列,依次连接,紧密贴合。 海市里懂行的见着,定是要夸一句宝贝。 然宝器在手,沈夜却按兵不动。 他计算着与谢衣之间的距离,测度该选怎样的角度,捏多少力气,才能准确无误的完成——既不伤着谢衣又体现出震慑——的下一步动作。 很快,他结束了计算。 剑光似鞭,蛇行空中,随所往来无阻滞,在半空扫了半圈,又收回去。 谢衣身前那坚硬异常的青石板被大片的翻起来,再削成碎末,轰鸣响彻静夜。 沈夜满意的轻笑再度从空气中传来。 这么多年过去,本座都已快忘了你的模样。 语毕,他心安理得的猜测着谢衣的回答。 师尊。 别来无恙。 抱歉。 无论哪一个,沈夜都可以接受,但他会装出难以接受的样子。 谢衣会接他的话。 谢衣应该接他的话。 谢衣怎能不接他的话。 谢衣低头看了一会残迹,痛苦的皱起眉头,依旧惜字如金,缄默不语。 沈夜心中一个声音小心翼翼跟他讲:哎?莫不是说的轻了,那孩子没听着? 于是沈夜回答了那个疑问,再给他一次机会。 眉眼一挑,堪堪尔笑。 暌违多年,一夕得见,当真令人心绪难平。 看,师尊都说很想你了,没忘了你。 这下……你该回话了吧。
3 乐无异怀中抱着上好的花雕,走在通往谢衣住所的巷道里。 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 试问普天之下,谁人比谢衣更懂偃甲之趣,能与他彻夜秉烛长谈,论其中的酸甜苦乐? 谢衣虽然是他师傅,可同道为朋,两人亦师亦友多年,夜话有过无数次,每每乐无异都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想及今夜又能与谢衣对酒畅谈,乐无异自是步履轻松惬意,小呆毛上有花开。 细细的桃花瓣飘过眼前,乐无异抓了一片放在手心,摊开手掌,嗅上一嗅。 冁然而笑,对着花瓣吹一口气,送它乘风离去。 暖风归拂照,枝头花片香。 墙那头宅子里那一树又一树桃花,约定好似的一块盛开。缤纷花色,染地附近天空都作薄薄淡粉。 乐无异抬头望着桃花,人站到谢衣宅的门口。 宅子是谢衣几年前买的。 那一年春日刚到,谢衣如约到京城看望乐无异,途经此地,流连废宅中花似雪开,明媚动人,美煞旁人,临时起意买下宅邸。 世人一掷千金的理由总是很简单。 天大不过心生喜欢。 宅院布局朴素,亭台楼阁皆有,稍作整修便能入住。然谢衣生性好动,不但大肆除旧布新,还在各处布上偃甲机关。如今这宅院哪里有半点原来古朴的影子,改建的像个偃甲房。好在附近人烟少,住家不多,这份标新立异没惊动着谁。 唯独宅院里的桃花树一株株都被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 谢衣说,桃红又见一年春,对酒一观,再好不过。
4 乐无异进了大门,听见好一声轰隆巨响,耳朵都震的发疼。 以为谢衣的偃甲出现问题,忙放下酒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一踏进后院,屋顶盘旋的一股强大灵力引着他向上仰望。一位浑身裹着黑夜的男子,神色自若的站在高处,手中长剑气冲云霄,让人不明觉厉。 再低头定睛一看谢衣,身前那片修葺整齐的青石板已被掀的一塌糊涂。 乐无异倒吸一口气。 逼得如此近,岂不是来索命的。 当下浑身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唤出偃甲散到周围,人冲到谢衣前面,把谢衣上上下下看个遍,确定人没伤着,才松下去一口气,瞬息又提起,转而怒指沈夜,你你你谁啊!怎么随便乱掀人家天井地板! 回头小声问谢衣,师傅,这谁?你认识他?哎,师傅,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他把你怎么了?师傅师傅,上午还好好的啊,你没事吧! 谢衣频频摇头,抓住乐无异的手,让他不要冲动,却是不做声。 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沈夜脑内闪过弹幕,你问我,我问谁。 用的是端正的流月城上古字体。 谢衣不开口,那么换他沈夜来讲。 你方才,叫谢衣什么? 心中自问自答,他在叫师傅。 一日为师,解惑授道,衣钵相传,倾囊而授,终身为父。 小鬼叫谢衣,师傅。 谢衣叫他,师尊。 谢衣收徒弟这件事,沈夜听过瞳的汇报,简简单单不过一句话——谢衣收了个徒弟,哦,头顶有根小呆毛——当时他没察觉有所不妥,这番亲眼所见,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曾经何时,谢衣对他无话不说,他则只消一眼,就能抓着他心里又要偷懒的想法。等他长到如今,却连收弟子这般重要的事都不亲自告与他知晓,自己也越来越读不懂他。 转念一想,已然多年过去,这孩子在外收个把个徒弟,娶个把个老婆,都属正常,告诉他又能如何呢,徒弟总是自己教的。况且有一天,他总会不在,早点习惯这一点,对他们都好。 想着想着,眉头一蹙。 谢衣行走在人间多年,交友无数,其中不乏有一些红颜知己,似也有过数段暧昧,却辗转至今还未娶亲,也没有育下子嗣。 有些可惜。 要是他有儿有女,沈夜是想见一见,若长的像他,必然最好。 乐无异不知沈夜心里所想,怒喊着,喂!你谁啊!你把我师傅怎么了! 换来沈夜凌厉一眼。 方才这小鬼冒冒失失冲出来打断他和谢衣再会,沈夜就这小鬼头顶那根呆毛特别醒目,此时再看他在下面气鼓鼓的样子,更觉得那呆毛碍眼。 乐无异身上自备的天然警备系统——呆毛——刷立的笔直。 一双大眼睛睁的滚圆,十分警惕的瞪着沈夜,你……打算干什么? 身边的偃甲呈攻击之势,只需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直接迎上去。 凭这一下,乐无异意外的、少许的,挽回了沈夜对他为负值的印象分,重新回到起跑线上。至少呆毛的警觉度,乐无异还勉强算得上孺子可教…… 谢衣按住乐无异肩膀,把他往身后藏去,用身体挡在他和沈夜中间。乐无异则拼命挣扎的从谢衣身后探出脑袋,想要以身相护。 好一出师徒同舟共济肝胆相照。 沈夜冷绵轻慢的莞尔而笑。 淡薄的笑声与人一样,高高在上,冷峻,又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待本座想想,该如何称呼你师傅……前代生灭厅主事?现任破军祭司?还是本座的不孝弟子? 哎? 乐无异一秒兔美脸。 谢衣叹了口气,慎重的点了点头,证明沈夜所言不虚。 兔美脸一秒熊吉脸。
5 黑屏。 进回忆杀。 师傅的师傅是怎么样的人? 我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 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6 乐无异脑内弹幕呼啸而过。 师傅!太师傅跟你说的画风略不一样啊!!!
7 电光石火间,一道厚重又狂放,轻薄又华丽的剑气逼向谢衣。 谢衣手中运力,把乐无异逼退到角落,以术法定住他的行动,唤出偃甲团团围住,护他安全,自己风驰电掣的运起一道防护法阵。 绿光乍现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鸣声起,巨大的力量撞到那一年光盾之上,散发出一阵灼热的气息。 沈夜不满意谢衣只守之势。 他是想瞧瞧,谢衣离开的这些年,是进步了,亦或是退步了。进步便不说他,若退步了,人带回去,非要他把神殿里的蒲团跪穿不可。 瞬身逼至谢衣身前,手伸出去,猛力一攻,破掉谢衣所结光盾,要他弃守而攻。 但见谢衣目光在他脸上微转,眉心微蹙,身形似有一顿,沈夜迎机直上,起式猛力攻过去。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神气贯串,绝不间断,怎如此轻率! 谢衣本无心恋战。一则师尊在上,弟子怎可挥剑相向;二则沈夜身负神血,一身清气持身,灵气充沛。耗费灵力与他较量,恐筋力尽,得不偿失。 可沈夜试探之意明显,不展现一二,他定是要生气的。 万般无奈之下,谢衣丹田运气,避开沈夜霸道招式,足尖轻点,跃出几尺开外,捏个诀,手中骤现一柄锃亮长刀。 灵聚指尖,擦刀身过,宝剑登时白光烁烁,照人如照水,神光无滞天地春。 到这儿,沈夜才觉摸今夜算有点意思。 嘴角含笑,低低一句,这才像话。 话音未落,剑身长鞭气势如虹的射过去,人也长风破浪的飞去,快作一道墨色闪电。 谢衣一飘,灵巧的转个圆圈,避开狂不可挡的剑气,再抖手腕,挽刀花,锵一声,轻盈格开如蛇剑身。 呵。 沈夜不恼反笑,短促低小的笑声,与花瓣一起滑入半空之中。 沈夜与谢衣拆招,虚虚实实几十下。 两人身形之快,动作之猛,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姿,实乃世所罕见,看的乐无异眼花缭乱。 乐无异只知道谢衣偃术世间无人能比,法术出类拔萃,未曾料到他近身战这般厉害。 谢衣手中之刀至刚至阳,身姿却极为柔软,动若拂柳。反观沈夜,明明挥着鞭剑,却将那阴柔之物使出一份刚猛之势。 若是追根溯源,不难发现两人使力诀窍木本水源。 以柔克刚,以刚克柔,互通有无。
8 毕竟身负神血,修为又胜谢衣一筹,沈夜数招连发,气势狂不可挡,攻得谢衣有些招架不住。 剑鞭挽过谢衣侧腰,空余的手一把擒住谢衣手臂,往上一提。脚下移一步,勾住谢衣右腿,肩膀一抬,撞到谢衣胸口。 顿时两人脸对脸,半个身子抵在一起,贴的很近。 沈夜一记眼刀飞过去,又训斥,与敌交手剑势唯快准狠三字,哪里来如此多的小动作! 提起谢衣这处小毛病,沈夜就来气,从小到大纠正过他许多次,总是屡教不改。 本想一个推手,把谢衣摔出去,以儆效尤,却在看到谢衣眼睛的一瞬间,停了动作。 谢衣注视着他,明亮的眸子里有他的倒影,满的要溺出来。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沈夜却看懂了。 他在叫他。 师尊。
9 小小的谢衣从偃甲图纸里抬起头来,望着坐在一旁的沈夜。 沈夜安静的翻阅着关于术法的书卷,读的很专心。 师尊。 嗯。 师尊。 嗯? 师尊。 ……怎么了? 沈夜终于把目光调拨到谢衣身上。 啊……没什么,闲来无事,叫师尊一声。 …… 嗳哟嗳哟,师尊,好疼,别捏我脸!
10 沈夜左右想了想,压下丹田里的真气,收剑收势。 他一松开谢衣,谢衣就在乐无异的惊呼中,双手抱拳,主动跪下身去。 沈夜神色不惊,低头审视着谢衣这番服帖的动作,若有所思。 曾以为与谢衣一别经年,再见面时会觉得这人陌生,可当他的一颦一笑映入眼帘,时光的距离便轻易的消失无踪。 他依旧是心性好动的谢衣; 烈山部光明磊落破的军祭司; 沈夜值得自豪的唯一的弟子。 恭顺的模样,与沈夜脑海里那个眉额清秀,明目达聪的十一岁小童合二为一。 在听到沈夜问为什么要学法术时,会本能的紧张,需要鼓足勇气,才敢与他答,我学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 一阵恍惚袭击来,沈夜问自己,那个孩子是何时长大了呢? 喜欢泡在偃甲堆里;抓着自己的手,要他看自己的偃甲图纸;时不时闯个祸,被罚去跪神殿的孩子,好似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拔了个子,倔了性子,待他回过头再看,已成为一位一表非凡、风姿卓越的谦谦君子,既温文尔雅,又热忱满腔,强大到他能心甘情愿的交出手中的权杖。 谢衣膝下尽是碎石,怕石子儿扎着他膝盖,沈夜起心要扶他,又觉得怎能他一跪就心软,便收回手,捏成拳头藏在袖下,余光不时扫过去,对上他的低眉顺眼,心中堪堪叹息,终是伸手过去。 与此同时,谢衣忽抬起头来。 呼吸之间,目光与沈夜正巧碰上。 两人皆是一惊。 沈夜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沈夜身负神血,体温比常人要高上许多。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又干燥又温暖,幼时谢衣总爱握着它们。仿佛拽紧不松手,便能感受到春日随身,他还为此认真的思考,因流月城极寒而无法发芽的种子,师尊若能把它们捂在手中,是否会枯木开花。 先回过神来的是谢衣,试探的碰触沈夜的手,见沈夜没有收回,更为大胆些,缓缓握上。 以一种异常虔诚的态度,用特殊的符号,在沈夜的手心上画了几笔。 那是沧溟闲来无事,创造出来的密文,世上没有几人能懂。 沧溟教给沈夜,沈夜传与谢衣。 师尊,别来无恙。 瞳说,心只是肉块,其中没有爱恨,爱与恨藏在哪处,他寻不到。 然而肉块却是软的,只需钻进肋里,轻轻一捏,骨肉便都塌了下去。 谁人能挡。 沈夜眉头的竖横消去一半,抬住谢衣的胳膊,拉他起身。 平声静气的问他,为何不讲话? 谢衣面露真挚,略作一笑,往沈夜手上添上几个字。 师尊,吃过花椒肉吗? 沈夜对此摸不着头脑,花椒肉? 一旁的乐无异条件反射的先反应过来,脸膛刷的一白。
11 选新鲜带皮五花肉洗净,入锅加大料炒制,少时焯水,运刀切白肉成片。酱油白酒高汤调酱汁。取平底大碗,铺花椒,上置肉,淋酱汁,上锅蒸煮,出锅即为花椒肉,佐酒甚好。
11.1 提问:乐无异,闻人羽,夏夷则,阿阮,谢衣,馋鸡,谁做的饭最难吃? 闻人羽:我…… 夏夷则:闻人你何必这样牺牲自己……不如让我来代劳吧。 阿阮:就是呀,闻人姐姐,明明谢…… 乐无异:啊啊啊啊!别争了!这个有什么好争的啊!饭最后还不都是我做!师傅师傅师傅!你做的饭……是有进步空间的,真的真的真的! 阿阮:小叶子,你身上掉东西了。 乐无异:哎哎?哪儿呢?啥东西!? 夏夷则:节操。 闻人羽:不掉也已经负值了吧。 乐无异:呃……节操这东西满地都是,捡捡就有,负了也不打紧,我可以再买! 馋鸡: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12 收回乐无异的定身咒,撤掉护在他身前的偃甲,谢衣把乐无异受束缚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还给他自由。 手脚能动之后,乐无异在谢衣与沈夜的注视中,行疾如飞的奔进屋里头。 不一会,苦哈哈的从里面端出一盘黑乎乎的东西。 痛心疾首的对谢衣大声疾呼,师傅,都说了,放着我来干,为什么那么想不开,非要……亲自…… 话到此处,猛的咬紧牙关。 大概谢衣本该点在厨艺方面的星魄手一抖全点到增强偃术上,所以身为天下第一的偃术大师,他做出的饭菜味道实在是令人一言难尽。 请谢衣远离厨房,是乐无异的小伙伴们一致的心声,集体的认识,共同的呼唤。 唯独作为谢衣徒弟的乐无异,认为自己有必要维护师傅的自尊,挽救师傅那……还可以提高的厨艺。 对于一名偃师来讲,制作偃甲也好,做饭也罢,必须心怀开拓创新,百折不挠的精神,方能追求道的极致,岂能碰到一些挫折就知难而退。所以,一次失败,只是这一次而已,下一次,一定能做的更好。 越是差劲的厨艺,越有进步空间,怎么能从根本否定呢! 至少现时,师傅很少把糖和盐搞错! 蒸鱼也懂得去鱼鳞! 煮米饭十次里有四次不会夹生! 进步啊!这就是进步! 就算味痴这点没药救……但也要对未来有信心,有一天他一定能制造出一个偃甲人替自己尝味道! 总之一句话,你造他有多努力么!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身前有山人穷清和真人这等护短星人做榜样,乐无异有样学样。 不怕饭难吃,就怕不护短。心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乐无异吞下血泪,小声的讲,花、花椒放的太多了,师傅,下次少放点…… 谢衣这会要是还能讲话,会回一句,肉放了很多啊。 他不能,只好点头付之一笑。 温柔的望着乐无异蹲下身去捡那满地的节操。 沈夜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像谢衣小时候干了调皮事,比如制作了偃甲磁力屏蔽器,导致祭司殿内偃甲皆无可用,一群高阶祭司怒气冲冲的闯到他面前,要他打谢衣屁股时,那种背脊一凉的感觉。 他问谢衣,怎么回事? 谢衣往沈夜手心上写着,我做了无异喜欢的花椒肉,做好后尝了尝。花椒放的太多,麻的嗓子不能讲话,已经灌过凉茶,想必明日会好吧。 想了想,又慎重的写道,本来没什么,刚才师尊出现,才觉着不能讲话如此令人心焦。 沈夜的眉头皱的能挤死蚊子,眼光转向乐无异,看着他呆毛蔫了一半,在头顶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一晃一晃,心中对徒孙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惜。 又不用吃东西,你凑什么热闹。 厨房之趣不亚于偃甲之乐,师尊是否要试一试? ……不必。
13 谢衣招过乐无异,与沈夜介绍,乐无异是他唯一的入室子弟。 不愿意拂了谢衣此刻的好心情,乐无异略带些诚心,冲沈夜一拜,称一声太师傅。 沈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淡淡的哼一声,勉强算是应下。 事已至此,乐无异心知与谢衣今夜的秉烛夜谈泡汤了。 乐无异生的秉性纯良,想及平常要是有许久没同谢衣碰面,再见时恨不得和谢衣挤一个被窝里畅谈一宿。太师傅和师傅许久未曾见面,心中定是有许多话要讲。边逗留了片刻,确保把谢衣做的菜都处理完毕,不至于出现下一个受害者,就告辞离开了。 谢衣送人到门口,临了还在乐无异手心上写了几个字,要他路上小心。 头顶又有飘过的桃花,乐无异恹恹的伸手一抓,扁扁嘴,再吹送了出去,这才想起来,转头问谢衣,师傅,太师傅来找你什么事啊? 谢衣愣了一愣,大大方方的摇摇头,示意他不知晓 暗云叠叠,月色渐隐。 一份阴霾在谢衣面上闪过,瞬息之间,转而不见,笑的又如沐春风。
14 沈夜目光轻扬慢转。 对上桃花枝上恣意怒放的烂漫芬华。 接下一片桃瓣,捻转送走。 指尖静留余香。 心中思量。 谢衣喜欢桃花,皆因有失去之苦楚,才知得之幸运。 暖风送花开,桃红藏春日,这等世间垂手可得之景,与过去高天之上的流月城烈山部而言,却几乎不曾见过。 回首前尘往事,仿若前世梦境。机关算尽,拼尽性命,不过求活下去三字而已。幸得求仁得仁,如愿以偿。虽天上有天上的苦处,下界有下界的辛苦,然人仿惶一世,皆是在茫茫苦海中翻来覆去,哪处不是难,哪处无艰辛。得今日场面,与烈山部,已实属不易,自当珍惜。 谢衣眉头含忧,脚下踌躇,徘徊在青砖拱门下。 从方才感受到沈夜的气息开始,谢衣便是又惊又喜,心中思潮起伏,口里欲说还休,目光则不曾离开过沈夜。 这会儿眼神更是如影随形跟着沈夜,他动便动,他停便停,舍不得收回来。 他想看他。 好好的看看他。 为脑海中那一份记忆再上一层白描。 细细张望片刻,就见那人模样一如分别之时,丝毫未改,心中生出近乡情怯之意,是不敢探前,也不敢后推,怔怔站在那里,生怕他若一动,清梦夜半来天明去,未及沈夜转身,已转醒人间。 感到谢衣的气息,沈夜回过头去。 眉梢一挑,眼光流转,等谢衣渡到自己身边,把手递上去。 谢衣如梦初醒,抿唇一笑,笑的含而不露,和风细雨。 他与沈夜靠的更近些,在沈夜手上划着,意为,夜深露寒,师尊不如先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讲。 又补了一句,师尊放心,徒弟不走。 动作未停,一片桃花舞的轻柔,慢悠悠落到谢衣纤长绵密的睫毛上,淘气的攀在那处,不愿挪窝。 见此情此景,沈夜唇边挽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伸手过去,轻摘那片花瓣。 一股熟悉的温热扑面而来,似蜻蜓点水,拂过眼睫,引得谢衣触目恸心。 千百世已过,却又然只一瞬。 肩膀为之一颤,轻到除他自己,无人能觉。 天地广阔,万物自在。 他以烈山部谢衣之名,仗刀行万里,阅千帆尽过。布偃甲之道,行善人之事,纵快意人生。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名号驰骋神州大地,得遍风流景致,遇知己无数。 独在异乡为异客,走的越远,每每梦回,飘蓬上九天,梦中的流月城越发清晰。 一离一别,各在天一方,才知何为前事不忘,何为入相思门得相思苦。 想到这里,慢慢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气,缓缓流淌开去,蔓延至天地边缘,模糊了视线。 噙着泪,头底下去,以额点在手掌之上。 不由分说的握紧沈夜的手,用力之大,似要把骨头捏断。 早习惯神血灼身之痛,这点疼痛与沈夜不足一提,便由他握着,从容的,纵容的,若无其事的,装着像那份从指间传来的苦意从未存在。 反而是那温热的水渍,落在他的心尖,像一根针刺了进去。 手掌之中,有横竖撇捺,沟壑交错。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师尊,徒儿想您。 只言片语,字字千钧,是一把温柔刀,刀尖带着华光,直抵心间,轻轻一戳,挑得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沈夜心中有辛酸,眼眶一涩,轻慢叹息一回,按住谢衣肩头,将他搂到怀中。 感受到久违的烫人体温,几十年的分别而造就的距离,在这个怀抱中骤然被轻而易举的抚平。谢衣仿佛一刹回到年幼,自己受了委屈,沈夜把他抱在怀里安慰,让他无比安心。 曾经以为自己心性坚强,事到临头,才知心中柔软那人一戳即中。 无论他当年为什么理由离开沈夜,此时此刻,他就是浮萍,被浪头一卷,沉入深海之中,离开沈夜这些年中所有的想念委屈都在瞬间溺上来,将他掐到窒息。 不顾身子不可遏制的轻轻颤抖,谢衣只想紧紧抓住沈夜,确定他的存在。 因发不出声音,只能以气息为声,附在沈夜耳边低言。 师尊。 嗯。 师尊。 嗯…… 师尊…… 师尊在这里。 沈夜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厚重。 是春日来了,暖至心尖,烫的人默然泪下。 满是委屈的啜泣在黑夜中低不可闻。
15 他总是在的。 住在谢衣心里,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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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44:01 GMT 8
16 谢衣呜呜咽咽着,眼泪是一时半会止也止不住。 自持年纪大,辈分高,师尊身份,沈夜自认不能与他抱头痛哭,否则像个什么话,但见他如此,心绪更是难平。 刚刚还为他长大独立,走出自己的庇护,展翅高飞,生出几许落寞。 这会见他哭成这般,心中是既有感喟,又有无奈。 也不知这出走的到底是谁了。 然正值久别重逢之际,终究是舍不得讲他。
17 谢衣在人界识人众多,常常与知己好友互有来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时有邀人留宿。他在宅内的各个院落里备下好些客房,每日派偃甲人打扫,保证屋内干净整洁,以备不时之需,友朋居住。 至于乐无异,他在谢衣宅邸内有一间出入自由的小院落,就在谢衣所住院子的隔壁。 只是比起独睡那处,他更喜欢与谢衣呆在一道,久而久之,是把那小院落给冷落了。 不止如此,他还将许多半成品的偃甲给堆了进去,如今在那屋子里头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颇为困难。
18 谢衣所住的院子里竖着一栋两层高的小楼,远远看着,朱漆琉瓦,整齐漂亮。 一楼做过修缮,重新定位了承重梁,新建了一间书房,二楼则分别造上两间卧室,一间谢衣自用,一间为了方便与友秉烛夜谈,以聊夜话,干脆也改为客房。 谢衣引着沈夜上了二楼。 两人走至客房门前,谢衣伸手推开两扇木门。 进门之后,他以萤石点上光亮,室内陈设立刻在柔柔光照之下丝毫毕现。 窗明几净,陈设古雅。 曲屏、墩、椅、桌、镜台、三彩柜一应齐全,皆是谢衣闲来无事,亲自用做偃甲剩下的乌金木打造的,按照流月城工匠喜欢的方式,镌上些简单美观的花纹,和谢衣卧室里正好成套,能随意组合配置,可谓简而不陋。 曲足香案上置有桐木瑶琴一把。一顶三足狮子熏香小铜炉,旁边紧依着熏香用的各种器具盒盆若干。 谢衣走过去,动作熟练的从雕花红木盆中挑出一块炭,运术法烧热后放进香炉,覆上香灰,再以银叶相隔。抬手掀开一旁的梨花木方盒,取出一枚沉光香的香丸放到上面,用手指撵些安神的撒馝兰香香粉布到香丸周围。 少时屋内有一股温润宜人的香风轻缓的盘旋。 是沉光香。 沈夜素来钟爱沉光香的厚重。 以前与沈夜整日相对,谢衣不觉得此香有何妙处。离开沈夜多年之后,大约由于睹物思人,是渐渐喜欢上这股味道。 他回过头与沈夜对上一眼,提唇缓缓而笑。 沈夜目光在他红肿的眼眶上逗留一会,脚下起步,衣袂拂动,走至架旁。 手中捏个诀,在盆里弄出点冰凉的清水,用干净的白绢布沾湿,递给谢衣,要他掖眼睛。 接过绢布覆上眼睛,冰凉的清水透过眼皮,令眼睛十分舒服,直待绢布变得热潮,谢衣才舍得拿下来。 如此反复三四次,眼睛上的刺痛好受不少。 夜色深沉,窗外有更声来回,子时已过。 心中念上许多遍时辰不早,谢衣才堪堪起身告退。 沈夜御下外衣,和衣半躺在榻上,靠着凭具,目睹谢衣一步三回头,蜗牛行步,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细细一想,便往里挪了挪,拍着身前空处,叫他过来,要与他同榻而眠。 面对沈夜这会的善解人意,谢衣严肃的认为,他该收敛一下素日里和朋友们相处时的豪放,稍微矜持一点,把思考用的时间的长度往他放大招上读条速度上靠拢,端上稳重社会人士之态,摆出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之姿,让师尊瞧一瞧,自己的脾性比以前耐缓上许多,可谓今非昔比。 乐家有一只猫儿名唤肉包,是乐无异娘亲的心头肉,整日被她宠着,啥事儿也不干,或趴或倒的歇在各个角落,身负一派宗师之宠辱不惊的淡定,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平日里乐无异要是想摸一把,还得瞧它心情如何,见它眼色行事,不然一个眼刀甩过来,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饲主的儿子,都是不伺候的。 但一旦乐无异拿小鱼干逗它,矜持片刻后,肉包的节操便掉个满地,喵呜一声,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瞪着乐无异,里面写着,汝等奴仆竟敢如此趁人之危……唉……来吧,么么哒,乖顺的翻肚皮让他挠。 乐无异对此得出的结论便是,无论捕捉任何对象,下对饵,事倍功半,百试百灵。 放在插销上的手一顿,往下移一寸,忽悠之间,门已关上。 一手灭去莹石之亮,借着轻薄的月光,大步流星的窜过去,脱去外衣挂到屏风之上。 随后跳到床榻上,拢下素色幔帐,躺倒沈夜身边。 沈夜低垂着目光,看到几乎贴到他身上的谢衣脸上尽是雀跃之欢,动作一气呵成,与在流月城时的所作所为分毫不差,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都当人师傅了,怎还如此冒失,就不能含蓄点儿。 可在师尊面前,我也还是徒弟啊。 哦,破军祭司,你还记着自己是本座的徒弟。 弟子自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不敢忘。 沈夜心道,果是如假包换。赖起皮来是与许多年前无差。 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滑出沈夜的嗓子。柔软的呼吸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拂过谢衣发丝,谢衣人似在棉花堆里打了个滚,心中绵软,情不自禁靠的沈夜更为近些,恨不能像幼时一般,整日粘在沈夜身边。 师尊。 嗯? 那边一切可好?
19 烈山部在龙兵屿的新城整体规划,水利系统,防御布阵,从实地勘察到制图,再到监督建造,基本上是谢衣一手包办完成的。 沈夜摒除众议,独荐谢衣一揽众责,其中之意甚为明显,一来历练谢衣;二来提他资历;三来谢衣有这个本事,他何不放手让他去干。 比起在城中与人争权夺利,谢衣更为喜欢这般将自己所学学以致用,脚踏实地的为烈山部打造一个更好些的未来。 面前有这样一个与本心相符,大展身手的机会,谢衣自是当尽心竭力,绝不辜负沈夜的期待。 他日以继夜的扑在新城建造上,大处着眼,小处仔细,专心致志,任劳任怨,竟是磨的整个人在工程完成之后大病了一场,脸都瘦了不少。 龙兵屿烈山部的新城恢弘壮观,其内设置的精巧便利,的的确确令所有人大为震惊。 一览众人惊诧神色,最为舒心之人首当其冲正是护徒心切的沈夜。
20 一问一答,都是些心知肚明的事儿。 行走四方的这些年里,每隔上一段日子,谢衣便能收到华月或瞳那里转过来的一些关于龙兵屿的消息。内容皆为平平常常,琐琐碎碎的家常,每每读之,宽慰的同时又有寂寞。 然而,有些话,必定是要沈夜亲自讲出来,才能让他觉得心有所系,心有所安。 沈夜简简单单的答道,循序渐进,一切平安。 又补了一句,你栽在大祭司殿侧殿旁的一片桃花,如今已成林,从未错过花期。 那定是很美。 嗯…… 华月可好? 好。 徒弟这些年在四地收集了些曲谱,想来她会喜欢。 华月手里据说从民间各地收集而来的曲谱究竟是谁寄过来的,沈夜不提,华月也不讲,两相默契,心照不宣,倒也安生。 沈夜想了想,谢衣既是要当做不知,且陪着他讲下去便是。 只道,有心了。 瞳可好? 如旧。整日摆弄那些蛊虫。殿前会议是能逃便逃。 边说边在心里默默叹气,逃出花样逃出人品,乐此不彼的与本座斗智斗勇…… 似是感受到沈夜心中所叹,谢衣速速在沈夜手心里写道,若是能保七杀大人病症不再扩散,想必七杀大人就算不参加神农祭典,师尊也不会说个不字。 沈夜微皱眉心。 谢衣这话貌似都很对,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谢衣继续道,城主可好? 好些。隔些日子便能出来一段时日。 小曦可好? 温柔的笑声在半空中轻不可闻。 若你见到她,不晓得还认不认得。 许是流月城内神血即将耗尽之故,又或是为对抗浊气而喝下蛊药的缘故,再或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理由,总之沈曦自从下界,开始重新生长个头,记忆也在逐渐恢复重建中。尽管还是会出现记忆断层或者记忆模糊的状态,但比起以前三天一忘事,却是好到足够令沈夜意出望外了。 犹记离开之时,移居到岛上的烈山部族人的生活像被栽在土从里的矩木,重新开始生枝发芽。 小曦的个头正窜到他的胸口。 爱跟在他身后,甜甜的称呼他谢衣哥哥。 想及那甜美的笑容,谢衣摇摇头。 一定认得出来。 听他讲的信誓旦旦,沈夜不露声色的蓦然一笑,突然翻起陈年旧事。 要是本座没有记错……你曾与她约定,若有一日长她能长大成人,你会向她奉上这世上最美的景色作为聘礼,待结界破除,整族下迁至人界之后,便迎娶她,与她携手同游大江南北,看尽四季风光。 俗话说的好,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 谁料到那为了安慰沈曦的一句无心之言,沈曦没记着,沈夜却能记到现在。 果然师尊的感情回路令人难以揣测。 谢衣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熊孩子真当不得。 连忙捉住沈夜的手,急匆匆的替自己辩解。 徒儿当年年幼无知,哪里明白姻缘有这般兹事重大。有道是无知者无罪,师尊还切莫怪罪,我在这里先给小曦陪个不是。天地可鉴,徒弟只把小曦当成妹妹一般疼爱,心疼她多年受苦,绝未有过半分越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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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48:05 GMT 8
21 年十一岁,谢衣入沈夜门下,是为沈夜入室弟子,亦是沈夜唯一的徒弟。 谢衣自此长在沈夜左右,深得沈夜庇护。 然沈夜甚少在他面前提及沈曦,也未曾起心让他们相见,以至于在大半年的时间里,谢衣对沈曦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虽是如此,谢衣对沈曦却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却说谢衣幼年时,已由族中任高阶祭司之职的长辈们的闲谈中,得知沈曦因入神木之故不会长大。彼时幼童无知,难解其中轻重,只道好生厉害。 好几次沈夜正教他刀法,途中侍者匆匆前来禀报,小曦小姐又哭闹不止。沈夜命他习上两套身法,他去去就来。一去便是一个时辰,待复还,神情郁郁。 谢衣正处在特别好动好奇的年纪,他用自己的所闻所见和许多人的闲言碎语,拼凑起一道沈曦的影子。那个影子像一片树叶挠过谢衣心尖,心中发痒,恨不得用手探进去抓透才过瘾。 日月如梭,一去不返。 六月一到,大雪如期覆顶。 流月城的寒冬毫无新意,年复一年,寒风侵肌,冰雪严冬,天凝地闭。 天再冷,地再冻,与谢衣也没有多大关系,术法要背,祷文要念,刀法要练,偃术要学,各种功课皆不能落下。 沈夜亦是如此,事必躬亲忙于公务的同时,不忘把谢衣带在身边,耳提面命,授他学业,衣钵相传,不曾有懈怠半分。 一日,沈曦躲开侍者的跟随,在殿内到处寻找沈夜,恰与谢衣不期而遇,让谢衣如愿以偿得以见她一面。 在谢衣有心主动的结识下,一对小人儿登时一见如故,聊得火热,是把赶回来的沈夜冷落在旁了。 沈夜敛眉凝望着他们两小无猜的背影,眼中有许阴影,转瞬之间,闭上眼睛。 该来的总是要来。 一言以蔽之,随他们去了。 犹记当时,两人还在大祭司殿中捉了迷藏。 遇上谢衣这般精力旺盛的男孩,沈曦也不自觉的被带成个人来疯,她躲到沈夜的书桌底下,一双会讲话的大眼睛眨着,央求座上的沈夜别出声。 沈夜抬眸但见谢衣兴冲冲的来寻。 时辰已晚,若再不休息,早起晨练会少精神气,便不动声色的打眼色给谢衣,意在让他们早些结束嬉戏。 只消一眼,谢衣对沈夜的意思即刻心领神会。 口中振振有词,故作老成的在书房里绕上一周,款步至书桌边,忽然弯下身子,笑眯眯的瞧着藏在书桌下的沈曦。 沈曦发出酥软甜暖的笑声,不愿被抓着,抱紧了兔子玩偶,往里面躲去。 沈夜眉眼微动,扫落其上的一层薄雪。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巍峨的雪山顶上初露青葱颜色。 谢衣见之,迭生欢喜,心道,师尊多笑一笑是多好。 一日作小友,两两情笃深,离别难分难舍,不免心酸露愁容。 沈曦对着手指,落落寡欢,黯然神伤道,谢衣哥哥,小曦明天就不记得你了。 沈曦的记忆停留在进入矩木前的一夜,此后三日一忘,停滞不前。 言语间,悲不自胜,眼眶一红,凄然泪下。 沈曦的容姿天真烂漫,似朵出水芙蓉一般让人赏心悦目,愁眉泪眼的模样更是显得可怜乖巧,让人看了实在于心不忍。 谢衣心中没有底,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强作欢颜,拍拍胸脯,指天誓日的与她听,安慰着沈曦,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认识你的我明日再来认识你,你看可好。 沈曦思量片刻,抱着玩偶兔子扭了扭身子,水灵灵的眸子转个圆圈,终是破涕为笑,点头称好。 玩了一日整,谢衣不胜疲累,贴枕就眠,一觉无梦,天明转醒,惊觉沈夜立于塌旁,整个人骤然清醒,连蹦带跳的慌乱起身,差些连人带被褥统统滚做一团,掉下床塌去。 幸得沈夜眼疾手快往上一捞,一瞬间,谢衣便如脱水的鱼儿,挂在鱼勾上,被牢牢的锁在沈夜手臂中间,动弹不得。 把谢衣塞回到榻上,沈夜一拢眉心,责备他,心性怎如此鲁莽。 谢衣浑身上下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毛茸茸呆然然的小脑袋,神情茫然无措。 他似乎有许多问题要问,却又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出口。 沈夜俯视谢衣,眼光在他面上微转。 伸出手指顺了顺谢衣的头发,把一缕墨黑的长发拨到莹白的耳后。 静静地开口,穿好衣裳,本座带你去见小曦。 沈夜常年练剑,指腹与虎口早已是茧复茧,摸上去极为粗糙。 硬茧擦过稚嫩的面颊,谢衣能清晰的感受到手指游走的方向。 几乎出自本能,谢衣哦了一声。 手摸到枕边的偃甲刀——至今为止,沈夜只授过谢衣一柄制作极为简单、没有锋刃的偃甲刀以助训练。刀中有玄妙,能防他伤到自己。谢衣把这刀来回拆过好几遍,对各处机关早烂熟于心。 心想按照往日行程,再过一刻,他得去校场练习身法。 歪着脑袋,弱弱的问上一句,早晨不必练身法了吗? 沈夜沉默一会道,准你今日不练。 一句话驱走了谢衣的瞌睡虫,他开心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沈夜在前,怎能如此大张旗鼓的为偷懒而庆祝,至多一边穿上鼓鼓囊囊的外衣,一边偷偷的面露喜色。 沈夜全当看不到了。 沈夜帮谢衣扣好腰封,顺手整理他那繁复的衣襟。 斟酌再三,用温和的语气,缓声慢语的道,谢衣,小曦生病了,每过三天她就会不记事,所以你今天去看望她,她会不认识你。 谢衣低垂着目光,盯着沈夜放在他外衣上的手。 凡是那手碰触过地方,皆是暖到令人心神安宁。 朗声答道,我知道。她昨日同我讲过。 顿了顿,又支支吾吾着,师尊……小曦这样有多久了啊? 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谢衣的衣襟上,沈夜答的不甚用心又平心静气,十五年。 谢衣心中一惊,一时半会,也不知说什么好,泄气的低下了头。 待整平襟上最后的一丝褶皱,沈夜收回手,平静的望着谢衣,小曦不记得你,你还愿意做小曦的朋友吗? 谢衣慎重的点了点头,我愿意啊。我答应过她,她不记得我,可我要记得她。 凝视着谢衣眼睛中那份孩童独有的天真,沈夜缄默不语。 一贯展现出强势的脸上此刻不复肃穆,藏在阴影中的面容上尽是倦色。 他语重心长道,你要记着,小曦是生病了,不是故意要忘掉你,明白吗? 谢衣回他,明白。 明白,又能如何呢? 谢衣亦趋亦步的跟随着沈夜。 除却衣袂拂动之声匍匐静廊,周围万籁俱寂,仿若世上独剩斜影覆交叠。 难以表达的孤寂由脚底满溺上来,心里有一处地方不痛不痒却艰涩得紧。 谢衣抚住胸口纠结处,目光下意识的去追寻沈夜裸露在黑色大祭司袍外的那双手。 苍劲有力,能握千钧,起手翻云覆雨,时静而不动,时疾如闪电。 粗糙灼热,暖春似火,贴住心口,便能烫平所有的惴惴不安。 鬼使神差的,谢衣试探着去抓住沈夜的衣袖。 沈夜堪堪停下脚步,低眉望他一眼,但见他神色忐忑,恍恍惚惚,张开手掌,包住他的手。 一股源源不断的热力钻入谢衣心脉,驱郁冷之气,合着心跳游走全身。 心中万般宁静。
22 沈曦瑟缩着整个身体,躲在华月背后,极为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偷瞄着沈夜与谢衣,悄声询问华月他们姓甚名谁。 有响雷在谢衣脑子里轰鸣,噼里啪啦带起一阵回音。 昨日的过往历历在目,复见寸心惊破。 灰心失望,恐慌无措,无奈难过,胸口也不知到底聚集了多少情绪,激得谢衣胸闷气短,寒毛卓竖。 瞬时顿悟,三日复三日,与沈曦而言,他永远会是个陌生人。 鼻头一酸,有泪要落下,不愿让人见着丢脸,用袖子抹了去。 沈夜温柔的劝慰之声由头顶传来,谢衣,小曦她…… 谢衣却打断了他的安慰,我明白,师尊,小曦是生病了,才会不记得我的……可没关系,我答应过她,会记得她,男子汉大丈夫,应下的事一定要做到。 沈曦眼角有泪珠扑簌簌掉下。 华月一惊,连忙拭去她的眼泪,问她为何而哭。 沈曦摇摇头,只道,小哥哥哭的好伤心呀,看的小曦心里难受。 男子汉有泪不轻弹,怎能让记忆三日一忘,不会长大的小姑娘担心呢。 顿时谢衣泪如泉涌,哭的更为伤心。 那一日中,谢衣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神思飘着飘着,就不知云游去了哪儿,留下一具空壳,沈夜说走就走,沈夜说动就动,时不时撞沈夜一下。 沈夜的开导,颠来倒去的也就那几句话,最后也不勉强谢衣听下去,早早放人回去歇息。 谢衣脚下打着飘,回到寝房,恹恹的拆卸了一具瞳给他的偃甲,浑身不得劲。转而画起图纸,又觉得没意思。他惘然若失的倒到床上,思虑着白日所见,心情沉重的辗转反侧一阵,抱着偃甲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中雾气茂盛,有人影在其后低声言语。 轻音亦曾相识,待仔细辨来,不是沈夜是谁。 缭雾刹那转薄,浮光掠影乍现。 沈夜面露温柔,蹲在沈曦榻旁,口出甜言软语,哄着沈曦。 沈曦却问他是谁。 谢衣替师尊委屈,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他是你哥哥。 听闻他的低语,沈曦摇头如捣药,才不是,我哥哥长的比他好看。 谢衣情不自禁的与她争辩,师尊也很好看啊。 转念一想,似乎哪里不对。 霎时雾气平地而起,缭缭绕绕隐去人影。 弹指之间,谢衣脱梦而出,睁开眼来,窗外已是夜静更深时分。 谢衣离枕忆梦,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念。 继而拿过纸笔,伏案测算起来。 此时他年幼,未升祭司位,入破军殿,掌生灭厅,无缘阅读前代大祭司的手札,可也知何为人皆有心,推己及人,将心比心。他只被小曦忘掉一次便这般难受,那么师尊呢?十五个年头的三日一忘,叠加起来该是多少个伤心的日日夜夜。 算着算着,心中愈发沉重,眼角渐有泪水满上,如潮汹涌溺出,淌过面颊,落了下去,滴上绢布,染湿了其中一角。 有热血聚在胸口,烧得滚烫;又似有蛊虫咬噬,躁动的人坐立不安。 展转而思半日,终是耐不住,下床匆忙奔了出去。 沈夜半倚着榻沿,握卷未眠,身旁候着一只传音偃甲鸟。 侍者来报谢衣求见,他披衣见之,只是人还未起,谢衣便手忙脚乱迫不及待的闯了进来。 沈夜一敛目光,训斥他不成体统。 又见谢衣身不着冬衣,眼眶红肿。怕他冻着起热症,沈夜取自己的外衣包住他的身体,再把人抱到腿上,攥紧他的手,渡入真气,又在二间,三间,合谷处揉捏。 谆谆告诫的嗓音放柔软许多,何事这般匆忙?穿的这么少,冷着了怎办。 嗅到沈夜身上那股常年不退的沉光香,谢衣不假思索的扑过去,环抱住沈夜的脖颈,沈夜身上的热量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把谢衣整个人都裹进烫人的温暖里。 沈夜没有准备,略有失神,随即回过神,手按在谢衣单薄的背上慢慢顺着。 稚嫩而认真的声音从他的肩窝里传了出来。 师尊,你别担心,我会一直跟小曦做朋友的,我会一直记得她。 沈夜付之一笑,只当他童言无忌。 那本座替小曦谢谢你。 谢衣放开沈夜的脖颈,连连摆动双手,不用不用,她是我的朋友呀。 沈夜笑道,你就为了这事而来? 唔…… 还有一句话在舌尖翻来覆去。 让谢衣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五色石,若不吐出来,怕是要疼的再也不能讲话。 神农大神在上,徒儿对天发誓,就算徒儿把自己给忘了,也绝不会忘记师尊的。 一丝春意由沈夜的嘴边聚拢又散去,薄如霭,轻如烟,转瞬不留痕迹。 沈夜搂着谢衣,唤他一声傻孩子。 谢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沈夜的眼睛。 柔软沉静的星辰在里面流淌,谢衣的倒影同星光一道随波逐流,晃晃悠悠的飘向远方。
23 沈夜没有让他逃过。 谢衣,人岂能言而无信。 声音的节奏不紧不慢,立威之余,又似闲庭散步,张弛有道。 小曦是本座唯一的亲妹妹,你们两……勉强也算得上一对青梅竹马,若是她能与你结秦晋之好,往后的日子里互相有个照应,为师倒也放心。 谢衣的偃甲之术名扬四海,家财亦是丰富,样貌性情、人品学识皆为上乘,在人界行走多年,自是遇到过不少冰人上门来保媒。 上门即为客,不可无礼对之,只道心有所属,虽与那人有缘无分,然这一生一世别无二想,再添理由一二,婉拒亲事与门外。冰人走时,还给予钱银,是既不拂主人家的面子,也不折冰人的辛苦。态度端得落落大方,无可指摘。 但听得沈夜这般自作主张,谢衣把往日的淡定抛诸脑后,不由自主的心生急切,百般无奈的唤师尊,其中不情不愿,闻声可辩。 沈夜哼的一笑,哦,这般不领情……莫非你已找到心之所向? 谢衣身旁有不少红粉知己,只是兜兜转转,皆与他清清白白。 瞳对此有过评价,七窍通了六窍,白白长了年岁。 不忘随时挖苦沈夜,这点倒是跟你学去七分,欣慰么。 沈夜想反驳他,又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只得忍气吞声。 谢衣忙道,师尊多虑,缘分得是两厢情愿,缘分未到,徒儿不强求。 沈夜沉吟一下,徐徐道来,你行走人间界多年,与人生情也是难免。若真有心意向之,不妨明讲,招她过来与本座一见,好坏亦有个分辨。殿内高阶祭司有人反对与外族通婚,本座却是认为此等小事何惧之有,只要能保我烈山部血脉源源不断,与外族通婚又有何不可。 一番话讲的通情达理,谢衣则听的心绪澎湃,神思难宁。 他有难以启齿的理由不能与沈夜明讲,又怕沈夜的误会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情急生智,是把以前用过的理由搬了出来。瞬间论及,师尊尚未娶亲,徒弟怎可逾越过去,不合礼数。 沈夜哑然失笑,这会你倒是与本座谈起礼数。 继而怅然,你……与本座不同。 怎个不同法,却不曾细言。 天同祭司的女儿年纪小的时候,天同祭司担心她早恋被人骗;等到女儿年岁大了不肯嫁人,天同祭司又忧心她要孤独终老。沈夜以前总觉得天同祭司太过多虑,事到如今,他也算明了了天同祭司的忧虑与悲伤。 转而又道,若是你身边有个人能全心全意的照顾你,帮护你,能与你同甘共苦,共同进退,为师身去,必然也走的安心…… 谢衣以手覆上沈夜双唇,阻止他再讲下去。 弄的沈夜哭笑不得,念上一句,真是到了哪里都不长进。 翁动的嘴唇令谢衣手指发烫。 许久之后,他收拢右手,贴到胸口攥紧。 轻声道,徒弟只求师尊安康,与日月长明。
24 谢衣父母早逝,终生大事自是由沈夜做主。 沈夜一度奢望过,待有朝一日,谢衣接过他手中权位,再同长大成人的沈曦缔结一桩美满姻缘。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曦长大无望,事只能按下不表。 待人长至十五六七,情窦初开的时光,怕他沉溺情海,疏忽学业,本想堵上一堵,想及父亲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论堵不如疏,便旁敲侧击的试探谢衣,若有意中之人,可为他做主定下婚事,免去相思苦,被谢衣半撒着娇,以学业为重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堵回来。 时光荏苒,如过隙白驹,一句话过去经年,一眨眼,谢衣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谢衣身边的友人皆已是出双入对,沈夜不愿他形单影只,心思又活络起来。 平心而论,替谢衣选妻,首要权衡利弊的是那人能为谢衣带来什么。 谢衣性子爱动,那人要温柔娴淑,对他体贴入微;谢衣喜欢偃甲,那人最好是此道中人,再不济也得懂些偃甲之术;谢衣澹泊寡欲,对争权夺利没有兴趣,那人就得要肚里有一番乾坤,须得与他门当户对,性情适合,背景不能低,也不能越过谢衣去。 如此这般,沈夜替谢衣在族中适婚年龄的女眷中细细勘察,真有一人得了他的青眼。 天相祭司的女儿在华月手中当差数年,平日里与华月同进同出,形同她的左膀右臂,华月多次在他面前夸过她心思敏锐。 沈夜见小姑娘生的花容月貌,蕙质兰心,与偃术也颇有研究,时常请教谢衣关于偃甲的问题。是与谢衣一静一动,相宜得彰,似一对儿璧人。心中有所动。 更为重要的是,天相祭司一族向来安分守己,不参与各派斗胜之争,却又极为长袖善舞,善于钻营。他日谢衣登上大祭司之位,天相手上这股盘根错节的势力能帮他助他,却又不会锋芒毕露,威胁到他,伤害到他。 遂直接做主,将人从华月手里要过,调到破军祭司殿,要她常伴谢衣左右。 待再过段日子,直接赐婚两人。 天相之女是华月从小看大的,又对谢衣性情知根知底,自然有心护着小姑娘。 人在那边要是受了委屈,阿夜你得把人还我。 沈夜实为不悦,谢衣又不是根木头! 华月唇角轻掀,笑的艳若桃李,偏生去拂沈夜面子。 他只喜欢木头。
25 一语成籖。
26 不久之后,谢衣果然跪到他的面前,为天相之女与她那以许了生死的情郎来求一道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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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50:12 GMT 8
27 天相之女常向谢衣请教偃甲的学问,念她真心喜爱钻研偃甲之术,谢衣无所保留的倾囊相授。 有人当他们以道论情,情生暧昧,却不曾顾虑他们之间唯以友朋论道者互待。 一日天相之女如约携偃甲入破军府,得以与谢衣一友相识。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情不知何时而起,一见心生欢喜,二见钟情倾心,三见私定终身。 然则天相祭司此人极为看重家风与门第,那人却身份低微,于是虽是郎有情妾有意,双双近在咫尺只手可摘,却又如隔了千山万水一般良缘难结。 一腔情缘只得双双暗暗暂藏于心,偶尔乘那月黑风高之时,偷着见上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沈夜的一纸调令,明眼人一眼便知他意欲为何。 一时间,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恼的,有得意的,有彼端观望的,有无动于衷的,皆为旁人。 天相之女春心惊破,如坠冰中,跪在父母膝下,脱口而出她与情郎已情深不寿。 天相祭司容不得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当下勃然大怒,责打女儿一顿,遂关入房中,不准出入半步,就等沈夜下一道婚书,送她入破军府,好断掉这份情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此生相守无望,万念俱灰的天相之女与情郎相约殉情。亏得侍女机警,及时找到谢衣相助救命,否则怕这时两人皆以人型不具,化为灰烬。 事因谢衣而起,谢衣心中有愧,便到沈夜面前来求情了。 据理力争费上许多口舌,沈夜却是不为所动。 儿女私情与沈夜而言向来不足以道。生死一瞬,情可起可灭,弹指一挥,即是过眼云烟。为情轻贱性命者,心性且不坚,责任二字何在,是为不忠不孝,意志薄弱,愚不可及之辈。 本已极为不悦,得知两人相识缘在谢衣,由他牵线搭桥,多处经手帮衬,苦心布局让谢衣转手大方送人方便,他还为此跪下身来求他,沈夜心中更是气极。 神色一暗,眼具寒光。 压着嗓子,质问座下谢衣,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同明白人讲话,彼此心中有数,何必吐露千言万语,点睛即可。 谢衣跟在沈夜身边,学御权之术已有多年,纵使对权势之争毫无兴趣,却岂能不知沈夜看中天相之女,必定是经过权衡利弊,深思熟虑的,不是为她有国色天香的容貌,聪明伶俐的心性,又通晓偃甲之术,会是一个适合伴他左右的贤惠妻子。天相之女的身份与谢衣同样是个符号,代表着他们所在阶层的利益,立场。沈夜撮合他们,目的在于整合他们手中资源,增加谢衣一世处尊居显的砝码。 但人有可为,有可不为,违师命实属不得已。 谢衣定下主意,决意不夺人之美。 沈夜神色如水成冰,气极反笑,不夺人之美,你倒大方…… 即刻拂袖离去,冷冰冰余留空空一句,知道错了,再来见本座。 再无赘言。
28 大约是在极寒之地待了上千年,与那冷到如硬铁一般的冰天雪地做对惯了之故,烈山部人养成了性烈如火、倔强似铁的个性,一个赛一个的玩冥不灵。 沈夜很固执。 非常固执。 有其师必有其徒。 谢衣则很倔。 异常倔。
29 十二月的寒气在流月城内肆孽,大祭司殿里,每一块青砖上冒出的寒气都足够冻坏不懂御寒术之人的骨头。 谢衣在大祭司侧殿跪了三天两夜,任谁劝都不理不睬,不言不语。 而整整三日中,沈夜未踏入侧殿半步过,路过也目不斜视,径自而行,对此不闻不问。 好消息不出门,坏消息千里传。 师徒对持的消息经过有心者望风捕影,加油添醋,不胫而走,登时在流月城内喧嚣尘上。 先来讨说法的是华月,沈夜不愿与她多起争执,任她讲了几句。 一日之后,与谢衣交好的高阶祭司前来求情,沈夜一一听了他们的陈词。 其余祭司见状,明了谢衣在沈夜心中地位依旧,忙不迭过场替谢衣说了好话。 轮转一圈儿,最后华月指使着沈曦过来讨人情。 沈夜终于松了口,差华月过去一趟。 又唤来天相祭司、天府祭司等几位高阶祭司,与他们在后殿密谈一盏茶功夫。 密谈以闭,天府祭司领命而去,少时传来他收下一名义子的消息。 华月亦是匆匆前来复命,据说直接手起手落,往谢衣后脖子上来了那么一下,敲晕了算数。派几位医官祭司护送他回破军祭司府,还给瞳带了话儿,让他抽空过去瞧一瞧。 沈夜面不改色的望着座下华月,后脖子隐隐作痛。
30 是夜。 瞳的偃甲鸟飞过来传话:谢衣膝盖肿的厉害,这几日不便出门。 沈夜披衣在房内转上半圈,去看一看谢衣的想法逐渐在脑海里占了上风。 屏退侍者跟随,带上偃甲鸟,运起法阵,眨眼人便到了破军府邸门口,遇上正退出来的瞳。 两人无言对视一阵。 被瞳盯的浑身不自在,沈夜移开视线,顺手把偃甲鸟还给他,如何? 瞳接过偃甲鸟,干巴巴的回道,有何可担心的,死不了。 当年瞳要去除残肢,他也以同样的话打发了沈夜的担忧。 沈夜眉头不免皱得发紧,暗暗嘟哝一句,倔性子也不知到底像谁。 大约是从来没打算给沈夜留情面,瞳的目光在沈夜眉头略转,平心静气的评价,像你,欣慰么? 沈夜有父,脾气乖戾,善役权术,喜好独断专行,时任前任大祭司,权倾流月城。 正是他,当年为救助同样患上病症的城主独女沧溟,将沈夜与沈曦送入矩木做试验品。 事后,沈曦记忆三日一忘,再无成长;沈夜略比她好些,获神力持身,清气护体,可神血灼身的痛苦却一直挥之不去。 往事历历在目,郁结在沈夜心头,是为无解。 时至今日,沈夜最憎恶人称有其父必有其子。 然则,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父亲替他选择的那条路已在脚下衍生千里。 沈夜不愿意像他的父亲。 也不愿意谢衣像他。 你……………… 瞳总有办法轻易的反问住沈夜。 沈夜真当屡试不爽。 考虑再三,沈夜最终还是放弃了与瞳理论的想法,改而拦住正欲离去的瞳。 华月觉得我这次罚的重了。 你想的太多。 …… 谢衣都对我说了,你叫他知错了才去见你,又没让他跪着不起,不过…… 不过? 见他不愿低头,怕是大祭司真动了气。 ………………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本就算不上什么。他既然起了那个胆子冲撞你,驳逆你,被罚也是应该。于公于私,你必定是要给下面看戏的人一个交代,不然如何服众。他毕竟是你的亲徒,你罚了他,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压下一些是非,又替他笼络些人心,勉强算个两全。 瞳切中重点七八分,沈夜无可奈何的一笑,当我没问。 瞳漠然颔首,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哦,对了,谢衣叫我跟你说两句好话,让你别生气。话我带到了,告辞。 沈夜见过到他面前替人讲好话的,没见过这样替人讲好话的。 摇头低叹。真是病急乱投医,谢衣啊谢衣,你好歹抓个华月来讨人情。 天上有薄雪落下,不消一会功夫,两人脚下已堆砌起一层白雪。 沈夜深知阴湿的天气对瞳的患处本身是一种折磨,开口道,早些回去休息吧,大雪夜半又至,明日定是厚雪覆城,你行动不便,晨会不必到议事厅来见我。 瞳简单的应下,转瞬之间,人已入了法阵,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目送瞳离开之后,沈夜独自入了破军府邸,熟门熟路的踱到谢衣寝房门口。 推开房门,半空里漂浮着木香,满目皆是偃甲和制作偃甲的材料。 谢衣的床被偃甲材料占去大半,他蜷着身子,依偎着一个造型诡异的偃甲,握卷而眠。 沈夜不动作,站在门口,静默的望了谢衣片刻。连他进来都未察觉,想必是累极了。再抬脚时,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缓步走至榻旁,沈夜低头弯腰,撩开谢衣裤脚,卷至膝盖,看到上过药的患处仍是青紫,伸手取过安置在床头的膏药盒,沾一些放到手中,再捏个诀,取体内清气灌入,双手将药膏揉搓至暖,才覆上谢衣的膝盖。 谢衣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巨大而阴冷的黑影铺天盖地冲的他而来,他挣脱不及,浑身一颤。 双眼朦胧微张,眼所能及之处渺渺茫茫,一抹熟悉的影子在沉沉浮浮。 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按住他的膝盖,灼热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那里钻入身体,在四肢百骸游走,拂去他心头的心悸。 在这股和煦的力量召唤下,谢衣缓缓的从似梦非梦中脱离。 他睁开眼睛,看清来者何人,一时呆了去,回过神来,又惊又喜,人几乎要弹起来。 师尊! 沈夜对谢衣的叫唤充耳未闻,压住谢衣的腿,不让他乱动,眼光似老神入定,半分没往他那边瞟。 沈夜的气看来还未曾全消,谢衣登时敛起眉目,作迁延观望之姿,不敢贸然冲上去。 半晌之后,见谢衣越发局促忐忑,心神不宁,沈夜才开口抹去房间中的沉寂,知错了? 谢衣方才醒来,华月已将天相之女的婚事的处理结果大致与他作了交代。 末了星眸低缬,手指戳上谢衣额头狠狠一点,你啊你,让你低个头,比砍你脑袋还难。 谢衣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后脖子,恹恹的道,不爱惜性命的殉情之举确实不对。今日写婚书,明日写离书,前一刻你侬我侬,下一刻翻脸无情,这种事也时有发生。可若非是真欢喜,一辈子朝夕相对的事怎能将就? 顿了顿,苦着脸,面露担忧,小心翼翼的从华月处打探,师尊的苦心,我都明白。师尊并未叫我跪在侧殿,只是……这次……华月姐,师尊是真生气了吧。 华月叹口气,那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见谢衣低头抿着唇,不吭一声。一半笑他天真,一半心有戚戚,华月揉着他的脑袋,露齿轻笑,目光柔柔的。替你说了吧,气性上来,什么都不顾了。是吧。 顺势利落的打发了谢衣,本事那么大,自己去问他,问我作甚。 哎呀,华月姐姐…… 阿衣,你啊,这会套近乎也要找对人。 谢衣迅速瞥沈夜一眼,又收回视线望着双手,低声嘟囔,徒儿不该让师父为难,更不该让师父担心…… 事后话沈夜懒得听,遂漠然打断谢衣,你当真一丁点都不喜欢她? 谢衣忙言辞恳切的回禀,说法和往日无二,师尊。神农在上,我与她有同道之谊,却无男女私情。何况日日相对的情爱之事岂能勉强……且师尊尚未娶亲,徒弟怎可逾越过去,不合礼数。 事已至此,沈夜再计较又有何用,却也知这皮儿得寸进尺的个性,仍肃起脸,不苟言笑。 为师不娶你也不娶……呵,原来谢大偃师还当本座是你师尊。 徒儿就您一个师父。 谢衣脸上尽露乖顺,声儿里都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绵密纤长的眼睫下覆着一层阴影,低头不语的模样是有几分可怜,看的沈夜有些不忍。他到底就谢衣那么一个徒弟,不重视他又能重视谁,嘴上更是软了几分。指着谢衣攥在手里的偃甲图纸,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深更半夜,不好好躺着休息,还摆弄偃甲图谱。 沈夜似有天霁雨消之势,谢衣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往沈夜那边贴去。 双膝用力弯的过猛,刺痛如冰锥入骨,疼的谢衣倒吸一口气,前额覆上一层薄汗。 沈夜伸手出去扶住谢衣,治愈之术的绿色光芒骤然而起,缓缓包裹住谢衣的膝盖。 谢衣顺着沈夜灌入他体内的法术节奏运气吐纳,压下疼痛之后,他重新抬起头,迭声唤着沈夜,师尊师尊,刚刚我躺在床榻上看偃甲人的图纸,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 谢衣认认真真的展开图纸,拉过沈夜,指着一处偃甲机关,要他看个仔细,师尊你看,这儿,就是这儿。要是金火线换到另一边,核心灵力枢纽处理再细致些,产生的效果会有所不同,大大的提高效能。 沈夜低低斥他没规矩,又奈何他不得,只得接过图纸。 如谢衣所示,图中偃甲机关关节处确实有可改进的地方,若非谢衣细心,别人怕是要错漏过去。 沈夜心中既是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是欢喜谢衣对偃术的研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点头道,驱动能力增强,杀伤力自然也能增大。 谢衣轻声咕哝,师尊,徒儿不是为了…… 正在这时,有侍者端着汤药,规规矩矩的打断两人的相谈。 沈夜接过碗端在手里,念个咒决送风吹凉,送到谢衣嘴边。 谢衣平生最讨厌喝药,然而沈夜在前,此番情景又是特殊,只好接过碗,一鼓作气把药喝完。 苦涩的味道在腔内炸开,又涩又麻,谢衣嫌恶心的吐了吐舌头。 他这幅苦哈哈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破军祭司的英武,又或在人前的温文尔雅,直看的沈夜摇了摇头。 张嘴。 沈夜说什么谢衣依话照办就是。 可人的甜味融在舌尖,化成甜水,弥漫开去,压下药草汤汁的苦涩,令人回味无穷。 原来沈夜往他嘴巴里送了一颗冰晶糖。 糖本来是用来哄沈曦的。 沈曦今夜睡的比往常早,糖没了用武之地,这会正好拿来喂给谢衣,也算得上物尽其用。 谢衣难得有些小羞涩,师尊,我多大了…… 小时候不爱喝药,被哄两句塞颗糖勉强讲的过去,如今都这般年纪,就算谢衣平日里对这些小节不拘泥,此时也自觉不好意思。 沈夜不理会他,反问道,甜么? 甜…… 嗯。
31 沈夜把谢衣压回床榻上,替他盖好褥子,手轻抚两下他的额头,要他闭上眼睛安心休息。 谢衣却是睡意全无,用两只灵动的眼睛,牢固而结实的抓着沈夜。 沈夜淡然以对,又怎么了? 谢衣情真意切,语调真挚的道,徒儿只愿一生一世侍奉师尊左右。 沈夜不置可否,以前与为师讲一生一世钟情偃甲之术,今日又道一生一世侍奉为师身边,人活一辈子,哪里来的那么多一生一世,不如省些力气,把你这一生一世留给你的心仪之人。再则……侍奉本座?哼,怕是整天给我惹是生非,闹的大祭司殿不得安宁,为师哪里能得半点安生。 谢衣被讲的脸红,慢慢往被子里缩去。 闷了片刻,又露出半个脑袋,对沈夜吐露心声。 徒儿实在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什么? 与徒儿情意相通之人该长成何等模样。 哪怕闭上眼睛,多想半日,眼前也唯有沈夜的身影。 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沈夜微微挽起唇角,遇到便知了。 师尊遇到过么? 你是不是打算等膝盖的伤好,再去把寂静之间的蒲团跪穿? 谢衣苦笑着,哎,徒儿知错,师尊大人有大量,放过徒弟吧。 沈夜斥他一句胡闹,话到嘴边,转个圆圈,又咽了下去,再出口时已是另一番心思,不如这样,其后三月之内的嫁娶离皆由你主持,对了,华月最近公务繁忙,暮春桃月祭便由你全权做主,也好让她轻松些。 不知是因为膝盖疼,还是因为沈夜的安排,谢衣打了个颤。 按照沈夜的命令,下个月谢衣必定忙的不可开交,连研制偃甲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谢衣闷闷不乐的皱着一张脸,小声碎碎念着,师尊,这罚的比去寂静之间跪穿蒲团还重…… 沈夜眉梢一挑,眼睛一眯,盯着谢衣,有臧否? 人有可为,有不可为。 谢衣领命。
32 药力一起,谢衣渐眠,沈夜意欲离去,而宽大的衣袖却还被谢衣紧攥手中。 沈夜想了一想,脱下了深色外袍,覆到谢衣身上,再替他多加上一道安神法术。 出入之时,抬手一扬,一阵风过,屋内最后一丝豆亮霎时被湮灭殆尽。 此时回头望去,仿佛整座城池和谢衣都被他丢入了黑夜。
33 薄雪已转厚,下的如泣如诉。 凌冽寒风夹杂着浓密的雪片,卷起铺陈在流月城内千年的冰寒,随风飞舞。 沈夜负手望天而立片刻,不曾运起法阵直接回大祭司寝殿,而是掩去身息,绕道去了如缨像处。 半空中无星无月,若非路旁的暗淡荧光闪烁,是连脚下之路都难以看清。 对此种种,沈夜皆是不管不顾,视若无睹,只一心一意顶着风雪向前而行。 片刻之后,他如愿站到被雪掩去一半身姿的如缨像下。 仰望一会半人半马,面如兽,有双鹿角,栩栩如生的神兽身姿,沈夜忽的震袖一挥,磅礴之势一气而发,纵横破空,竟是将如缨像身上的厚雪与周围方圆一里之内厚雪一气冰消气化。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有风声在呼啸,隐隐约约夹杂了几缕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无法回应的呼喊。 沈夜一动不动的立于大雪中,背直似铁骨穿脊,循声望向曾经带着沈曦逃离的方向。 除却大雪纷飞,只有碾碎光明的磅礴黑暗伫立在岸。 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烈疼痛袭向沈夜,拉回了他怅然若失的神志。 沈夜摒神凝息,敛目以待。 左手紧贴着胸口,用力之大,几乎要将支撑着胸腔的肋骨按碎。 他极富耐心的等待着长久以来陪伴他的疼痛在心尖绵长划过,直至稍缓,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从天而降的六角菱花飘落至他的眉睫,被灼热的体温所融化,轻柔的抚过眼角。 沈夜用手指拭去面颊上的雪水,出神的凝视着指上凛凛水光,目睹它们从他的指尖滴下,落入人间苦海,汇入茫茫天地。 唇角微启,轻笑随即被风雪所掩盖。 看啊。 所谓天意便如这些雪花,就是运神力,除的尽一时,却也除不了一世。
34 沈夜握住谢衣的手,揉着他的二间,三间,合谷。 谢衣安静的合上双眼,胸口满溺了一种温暖,仿若一叶小舟,在江河间飘飘停停数载,终归还岸头。
35 谢氏一族身负病症之人为数众多,得病之人多在盛年而亡,到谢衣这一辈,族内早已不复往日人丁兴旺,本家更是只剩下谢衣这一根独苗。 谢衣因父母患病早亡,自幼便跟着谢氏长老生活。长老虽年岁已高,病症缠身,行动有所不便,但待谢衣极好,平日里新衣穿他身,新鞋裹他脚,还教他读书写字。 谢衣性子调皮,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常听得长老感叹心中甚苦,时常劝慰长老,与他讲些笑话,逗他开心。为缓解长老病症苦痛,甚至研习起他这个年纪不易学的术法。 一晃四、五年过去,一老一少互有帮扶,日子也算过的安逸。 是年谢衣十一岁,入沈夜座下,搬入大祭司殿。 大约放下了谢衣这桩心事,那一年的五月,长老一卧不起,病至药石无效。 族内大夫均道回天无力,命不久已,多开了些安神药,以助他减轻痛苦。 谢衣得了沈夜应允,每日回去一趟,不管大人们如何劝他,每夜都执意守在床旁,不消数日,人便瘦了一圈,本就单薄的身板,看着更为瘦弱。 谢衣的孝心,沈夜如数看在眼里。 为避免他胡思乱想,他命谢衣每日习法术背盛典,不可懈怠。 六月未过,长老撒手人寰,驾鹤西游。 消息传来那日,谢衣正在沈夜的教导下学习凝冰诀的初级术法,当即人如被雷劈了,呆呆定在原处,手中凝冰裂成碎屑撒在地上,恰似他此刻零七八落的心境。 想到从此便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谢衣悲不自胜,泪如雨下。 乍感沈夜手搭上他的肩膀,谢衣人一抖,念及不该在沈夜跟前这般失态,忙举手擦掉眼泪,不料越擦越多,袖子都湿掉一块。 感受到手掌之下瘦小身躯的颤抖,沈夜眉头蹙起,一声轻叹,旋即把谢衣抱起,搂进怀里。 哭吧。 谢衣愣了一愣,瞬息之间,只觉得沈夜那身子烫到他的心酸委屈一涌而出,当即颤了颤,匐在沈夜肩头,抱紧沈夜脖颈,哭的昏天暗地,胸闷气短。 师、师尊,徒弟没家可以回去了。 沈夜眼中有流光暗转,万般柔和。 谢衣,为师在哪里,哪里就是你可以回去的地方。 悦耳婉转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软软的贴到谢衣心尖。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谢衣心中若隐若现。 从今以后,沈夜便是他的归处。
36 竖日清晨。 谢衣比沈夜醒的早些。 若不是目睹沈夜侧颜近在眼前,谢衣都要觉得昨日的黄粱一梦,是他日思夜想的残念。 仿佛染上千年冰霜,再也无法退去,沈夜的眉头在睡梦中依旧发着皱。 一丝忧郁从谢衣面上扫过,心作一起一伏,疼惜之意徐徐而生,顿时睡意全消。 伸手想要抚平沈夜眉心的褶皱,却发现再往前半寸,沈夜温热的手指会贴到自己的唇瓣。 呼吸之间,沈夜一抬手腕,手指擦过谢衣唇边。 尚且带些柔软的嗓音在谢衣耳边低旋,什么时辰? 石子入湖,惊起白鹭一行。 谢衣匆匆退了一丈,下床渡到屏风另一侧,一面取过衣衫穿戴,一面堪堪回着沈夜,时辰约是还早。 谢衣的嗓音已恢复了七八成,不似昨日那般不堪入耳,只是还略有些沙哑。 沈夜慢腾腾的打开双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慵懒的眼光。 屏风上峦峰耸拔,水烟凝碧,百鸟在云端鸣啼不已。 谢衣的回应从那巍峨青葱中再度传出,徒儿去命偃甲把昨日那院子收拾一下,师尊昨日动用高阶传送阵法,此刻不如再小歇片刻。 只闻房门一开一闭,卧室里再没有了谢衣的动静。 胸口的疼痛毫无预兆的倾身而上,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咬住沈夜拼命撕扯。 沈夜默不作声的转身没入阴影处,大张着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一小块黑暗。 一次又一次,如同催眠自己一般,告诫自己:快了。
37 烈山部大祭司,每日必需履行的职责之一,便是以身代众,跪与神农像前,作晨祈与晚祷。 从流月城到龙兵屿,沈夜在位这许多年,除非人不在城中,两者都是从未迟到或早退过,足见他的自律。 今次倒是难得可以找个清闲,却因习惯使然,不及多睡片刻,已早早醒来。 沧溟笑话过他劳碌命,怕这一世也不知清福滋味,多少有点儿一语中的的意味。 沈夜下床穿戴整齐,推门而出,凭栏俯览天井。 晨光欲动,奇花异草在阳光的照耀下分毫毕现,颇为生机盎然,生动有趣。 有簌簌声从昨日两人缠斗过的院落里传来,想必是谢衣差遣了偃甲人在那处打扫。 谢衣站在天井中央,放飞了一只偃甲鸟,回头见着沈夜不疾不徐顺着阶梯渡步而下,立刻精神奕奕迎上去,冲沈夜展眉一笑,亲切的唤他师尊。 并向沈夜解释,友人以偃甲鸟传信,有些偃甲上的杂事要与他商量。 沈夜漫不经心的问,哦,那人是谁? 慢条斯理的把谢衣看个仔细。 此时谢衣浑身被温暖的光线所笼罩,整个人透出如玉的温润,加之举动得当,不矩步方行,语气又温和惬意,却是显露出传言中大偃师谢衣的大家风范。 沈夜在心中感慨一番,目光停留在谢衣的左袖。上面有一道宽三寸左右的口子,没有覆着沈夜的灵力,那么该是被爆起来的石头子勾破的。 谢衣答道,徒儿的友人,姓叶名海。 语毕顺着沈夜的视线望去,轻轻呀一声。 沈夜对谢衣向来要求衣冠整齐干净庄重,最看不得他如此不仔细。 师尊,徒儿立刻去换一件。 谢衣当即要往二楼奔去,沈夜却摆了摆手,叫他回来。 沈夜的意思是要爱惜物力,自己缝补一下便可。 两人面面相窥一会,谢衣在沈夜那毫不动摇的注视之下落了下风。 在心中念了十次师尊绝对是故意的,硬着头皮脱下衣袍,坐到天井里的石凳上,差遣偃甲人取来针线盒,一并拿在手里,犹豫片刻,勉为其难的开始缝缝补补。 人做事,分适合或不适合。 谢衣偃术已入臻境,天下偃师无不尊他为鳌头。 而缝补这活计,他闯遍四海这许多年,是连半分也未掌握。 小时候有姆妈帮着做新衣裳,大了些人到了长老膝下,又辗转拜入沈夜门下,身边都有侍者帮他处置衣衫,他只要专心功课便好。 在人间游历四方时,常常有姑娘要来抢他的衣裳,谢衣宁愿花钱找人缝补,或者干脆同样的衣裳做上个十套轮着穿,也不愿欠下这份人情。 他也试着做过缝补用的偃甲人,可惜在线条的控制上还有亟待解决的问题没有想透。 起针没多久,谢衣的手指就被戳出好几个血孔,针脚更是缝的稀密不一,走向歪七八扭。远远看去,雪白的精锻上似趴着一只大蜈蚣,好生难看。 沈夜实在是看不下去,要过谢衣手里的衣裳与针线,用剪子搅开杂乱的针脚,抖开铺平,再重新替他补上。 人生误交损友一二,便什么都能学会。 城主夫人生前常逼着还是个小姑娘的沧溟学女工,沧溟是能避就避,能逃就逃,逃避不得时,就丢给华月或侍女。 她的这些小聪明城主夫人熟知于心,玉手一挥,下令禁了侍女们与华月的足,给沧溟加派许多女工活计,交代她何日绣好了,再谈出房门这事。 沧溟心不死人活泛,左思右想痛定思痛,终于想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女工不能交给华月,还能丢给沈夜这一条路可行。 那时沈夜对沧溟生出些懵懵懂懂的爱慕之情。沧溟都开口有求于他了,于是口是心非一二,把事给接了下来。 起先也是做不好,渐渐找到窍门后,发现这事也没有沧溟想的那么困难。于是多年历练下来,沧溟女工的水平永远在原地踏步,绣条鱼像球,绣朵花像草,沈夜却早已能把针脚修的整齐漂亮了。 谢衣入门一年之后,一日,他向沈曦展示新制作的偃甲小兔,谁知偃甲灵力忽然暴走,小兔子绕着它们跑的飞快,还咬破了两个孩子的新衣。 沈曦闹着要沈夜替他缝补衣裳。 沈夜对沈曦有求必应,答应下来,顺手也替谢衣把衣角略作修补。 事后谢衣惊诧的望着自己衣服上那朵桃花,对沈夜的崇拜之情,又增加了一份。
38 谢衣吩咐偃甲人端来香茗与茶具。 亲自泡好一壶茶,替沈夜与自己分别倒上一杯。 袅袅茶香伴随着桃花瓣,散在这天井中,为暖暖的日头增添一份静幽绵长的气韵。 谢衣端起茶具,饮下一口茶水。 眼光偷偷随着春风流波轻转,温柔的停在沈夜面上。 沈夜动作飞快的起针下针,面露从容之色。 忽然他平声静气唤谢衣。 谢衣。 徒弟在。 你有多久没做过晨祈? 谢衣不自觉的干咳一声。 呃……每年神农祭,徒儿都有颂祷。 言外之意,除此之外全部自作主张的免了。 谢衣答话前,沈夜早已对此猜个□□不离十,听了他的回答,心中只道果然如此。 谢衣所学功课众多,几乎样样都拔尖,唯独背诵祷文这一项,向来差强人意。 沈夜对此不解,明明有些枯燥乏味的祷词他就能背的滚瓜烂熟,有些异常简单的祈文怎能背的那样磕磕绊绊。 到头来,还是谢衣给沈夜解了惑。 因为师尊声音好听,所以只要是师尊念过的祝祷文,徒弟就能记得住。 察觉他面色古怪,华月立刻跑出来把谢衣护在身后,赞同着谢衣,阿夜的声音确实好听,不然一个时辰下来谁撑的住。 沈曦也不甘人后,拼命的点着头。 沈夜瞅着他们三个哭笑不得。 胡闹。 沈夜允了谢衣入祭祀正殿,旁听他所主持的祭祀,还备了些凝音石,每日从繁忙的公务中拨出一小段时间,读些典籍注入其中,供谢衣反复聆听。 谢衣倒也不辜负他的期望,废寝忘食一番,把沉长繁琐的祝祷一一背诵了下来。 神农祷篇一,一则,背。 神情语气皆为平平淡淡,却暗含有不容置喙之气势。 虽是常年不背诵这些,但无论是祷文,祝词,亦或者事纪,谢衣皆是学过不忘。 自是张口便来,炎帝神农氏,有圣德,以火德王…… 宛转悠扬,抑扬顿挫的音调在片片桃红中朗朗旋转。 少时背诵完毕,见沈夜虽不曾夸赞自己,倒也是略点了头,心中有个年头蠢蠢欲动,试探着与沈夜商量,师父,徒弟有个不情之请。 哦,是为何? 徒儿许久没有听过师尊念祷,可否请师尊念上一小段? 沈夜咬断了线头,捏着衣襟,把衣裳抖开,雪白的袖子上哪里有修补过的痕迹。 慢慢抬眸往谢衣那边一斜。 哪一段? 三皇纪·神农,篇四,章三,节二。 谢衣选此节,倒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此节的内容篇幅是所有祝祷本纪中最长的。 沈夜短促的吸口气,凝神定息,咄嗟之间,纪文从善如流从口中倾泻而出。 那些镵镌的音节散在空气中,与厚重的沉光香一起托起谢衣的神志,仿佛带着谢衣回到高天之上的流月城。 大祭司殿里的灯火依稀可辩,沈夜的影子匍匐在雕了花的地面上,被拉的很长。 谢衣跪在他身后,微微转动眼睛,由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沈夜的耳廓,在光亮的照耀下有些发白。 被历史镀上一层厚重的祝祷之词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撑开翅膀,划开了黑暗天空的一角,越过时光的长河,绵绵不绝的低回在空旷的祭殿之中,洋洋盈耳。
39 晚祷结束之后,谢衣跟着沈夜还转大祭司书房。 沈夜早已察觉,谢衣一路上神思飘忽,似有心事,却也不问,只等他自己开口。 待两人到了大祭司书房,沈夜落座到书桌之后,谢衣终于耐不住性子,细声细语的问,师尊,神农神上会回来吗? 沈夜的目光放在文书上,一目十行的读了过去,你希望他回来? 当然啊!那样师尊就不用每天都做晨祈晚祷那么辛苦了! 说话间,谢衣把沈夜未曾看过的书简和文书都搬到桌上的空处。 沈夜不动声色,一笑了之。 辛苦? 何为苦? 神血灼身是苦?病症入体是苦?人心难测是苦?顺应天意是苦? 喜苦,怒苦,哀苦,乐苦,嗜欲苦。 生苦,老苦、病苦,怨憎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 为人苦。 ……若是神农……神上归还流月城,你最想与他讲什么? 谢衣冥思苦想一番,突然一拍手。 嗯,告诉神农神上,我们大家都很想他! 沈夜的目光静幽幽得在谢衣的面上停留一会。 谢衣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睛仿若在看着他,却又没有看着他。 里面有他读不懂的,浓稠而荒芜的情绪在浮动。 不禁胸口惶惶,郁折一口气,发怔半晌。 很多年以后,当谢衣循着神农的足迹,站在星罗岩的穹顶之下,感受着脚下土地里隐藏的宁静悠远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了沈夜那双眼睛。 里面的信仰之光,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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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51:18 GMT 8
40 沈夜收声,气息平稳如初。 院中只闻翠鸟偶尔鸣啼,风穿过茂盛的春景,掀起阵阵岚岚之音。 过了半晌,谢衣恍恍惚惚的如梦初醒,异常满足的吁出一口悠然之气,对着沈夜行了祭司礼,抬眼之间,压下心中的五味陈杂,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不及两人交谈,偃甲人过来禀报,有客到访。 沈夜闻言,即是挥挥手,示意谢衣不必在意自己,有客见客便是。 一言以敝,无妨,去吧。 谢衣离去片刻,回转身时,身后无人跟随,手中却多了一个精致的竹雕食盒,肩膀上站着一只偃甲鸟,嘴巴一张一合,侃侃不停。 沈夜昨夜听见过这把声音,此刻亦是记得起来,正是谢衣的亲传弟子,乐无异。 师父师父,我娘非逼着我出城陪她踏青……做苦力,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天,我是回不来了。那啥,我今早备了些清热去火的糕点粥食给师父和……太、太师傅,您……您就不必自己下厨了。还有,我回来之前的这些日子,早午晚夜宵都帮师父你定了饭馆的外食,到时候有人会送过来,就这样,啊啊,师父你嗓子不好就不用回我了。哎呀,娘在催我啦,我走啦!哎!娘亲!别拧我耳朵…… 心急火燎的叫喊逐渐偃旗息鼓,似是在笑徒弟孩子性情,谢衣唇角犹带笑意的摇了摇头。 随手将竹雕食盒放到石桌上,一把揭开盖子,香甜之气顿时肆溺而出,铺陈在半空中。 瓷白的碟碗紧锣密鼓的交叠。黏糯滑嫩的清蒸桃花米团,味淡清香的清长雪片,油而不腻的桃酥鸡糕配着桃花粳米粥,脊肉粥,糯米白粥,以及几样爽口精致的小菜,是咸甜荤素,应有尽有,足令人食指大动。 把粥食一一端出来放到沈夜面前,谢衣慢慢与沈夜介绍粥食均出自乐无异之手,大为赞扬乐无异天生有厨师之才。略有些欣慰而羡慕的语气中,细细的扯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哭笑不得。
41 乐无异一脸红光满面的出门,回家时却发了蔫,傅清姣最见不得男孩儿没精神气,顺势拦下他,上前问了一问。 瞒住其中大部分曲折,乐无异只与傅清姣简单交代太师傅来看师父了。傅清姣并未有疑,而是暗暗一惊。想她师父采薇与谢衣相识已久,交情过命,也从未拜见过谢衣师尊沈夜的真容。只知谢衣对沈夜极为崇敬思念,却又从来不回去见他。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谢衣不愿透露他与沈夜的前尘旧事是非曲直,必是有难言之隐,师父自是从来不曾逼问与谢衣。 傅清姣对沈夜有些好奇,乐无异便把沈夜据实的形容一遍,讲到后面,不自觉回忆起沈夜丢向他淡薄的眼神,挠了挠后脑勺,面露烦恼之色,娘亲,太师傅好像不喜欢我哎。 当娘的总把儿子当个宝,傅清姣当然不乐意他这般讲自己,拿手指点着乐无异的脑壳,边戳边教训乐无异,你和你太师傅才刚见了一面,喜欢不喜欢都言之过早。俗话说的好,人心都是肉长的,讲的是将心比心,日次处久了,你出手大方些,腿脚勤快点,嘴巴多抹点蜜糖,他怎么会不欢喜你。何况他就再看不上你,你也是你师父唯一的入门弟子,有何可自灭威风的,打起精神气儿,最见不得你蔫了吧唧的样子,像个什么话。 说完嫌弃的拿长杆烟枪往乐无异脑瓜子上轻轻一扣。 明白啦? 为何在傅清姣口中讨太师傅喜欢和讨姑娘喜欢差不多?好像哪儿不太对的样子。但不管对或不对,乐无异自幼接受的教育淳淳教诲他,娘和师父讲的总是对的,不对就参见上一条。 乐无异天生给点阳光就灿烂,傅清姣的开解正讲到他心坎里,人当即如那朽木逢春,活了过来。弯着眉眼儿,故意夸张大叫喊疼,傅清姣却不理他,念及和师尊采微久未重逢,难免触景生情,心有感怀,当下略作盘算,要乐无异陪自己去纪山踏青几日。 她叹了口气,有理有据的道,让你太师傅和你师父先处上几日,该有话要讲呢。 乐无异虽不愿与房中偃甲久别,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撒娇装聋对傅清姣是皆不管用,只得勉强应下。 当晚受到双重攻击的乐无异耷拉着小呆毛,抱着肉包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无视肉包眼神中“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的悲愤,感受着手心里温暖的软毛,乐无异心中渐渐平静,复枕睡去。 半梦半醒间有一个惊悚的画面在脑中如闪电疾过,惊的他刹那从床上直挺起半个身子。趴在他肚子上的肉包如临大敌的喵呜一声,黄毛倒竖,尾巴朝天,弓起身子。 谢衣曾传道乐无异,作为一个偃师岂能被一点困难吓倒。 八月半的月亮又圆又亮,谢衣站在月光下,浸透一身月华。面色如玉温润,又异常的坚忍不拔。与他一派风雅之姿成反比的是他手中托着盘远看似焦炭、近看也像焦炭的烤焦月饼,散发着黑色的肃杀王霸之气。 月饼的味道十分……奇葩,更可怕的是杀伤力甚至比乾坤夺命镖有过之而无不及。 犹记竖日,乐无异去刷侠义榜,谢衣硬是给他和小伙伴们备了几块月饼塞包袱里,意思是路上饿了吃。众人心有戚戚,这玩意吃下去,怕是只能“胜败乃兵家常事,请大侠重新来过。”可毕竟出自谢衣一番好心,乐无异还在后面巴巴的望着,不惜贿赂阿软两个大鸡腿,只为让她少讲两句,夏夷则和闻人羽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敷衍过去。 侠义榜上有一位出手阔绰的悬榜名人,姓雷名昇笪,每次发榜,必是为了替友人余典筱搬救兵而来。 那个余典筱确实是个妙人,乐无异自觉平日里也算得上有些调皮,却是不敢与余典筱没事找事自掘坟墓引火烧身的战绩相提并论。 前几日,余典筱在家中发明了一种召唤术,专门召唤美女,可怜美女未来,厌火先到一步,此后盘踞在他家中,逗留时久,不愿离去。 揉着差点被厌火啃掉的屁股,雷昇笪摇头直叹,孽缘,果真是孽缘,一颠一簸的跑去侠义榜发布了榜单一张,求各路大侠帮忙把美女给送回去。 待乐无异赶到,附近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已比肩继踵拥在一起,场面堪比庙会还热闹。乐无异揭过雷昇笪不少榜,与两人也算相识为友,这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只好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以友情价接下单子。 厌火皮坚如铠,锐爪锋利,獠牙狰狞,口吐狂焰,生性凶暴。众人不敢小视其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与它酣战。 夏夷则被坚执锐,使太清镇元剑,捏法诀,龙云击破空而降;阿阮吹响金风玉露,身姿摇曳,飞叶摘花霎时漫天飞舞;闻人羽行动风驰电掣,邀战气势汹汹,神枪唯我独尊招招致命。 乐无异一招拨云见日暴击厌火,掏出怀中降霜冻天符突射过去,不慎摸错袋子,说时迟那时快,一块烤糊的月饼飞出乐无异之手,冲进厌火的血盆大口。 一人一怪大眼瞪小眼,均是一愣。 片刻之后,厌火大声哀嚎,竟是经脉逆流,攻防敏术运全降,身子软软一歪,倒了下去。 哎? 头顶那撮小呆毛无措的扭了扭,乐无异巴巴的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厌火,再忐忑的看了看手中的烤糊的月饼,来回三四次后,双手合十,心虚的向着厌火一拜,诚心诚意道起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经过门口看热闹的一群好事者的口口相传,烤糊的月饼自此一战成名,甚至挤掉乾坤夺命镖,占据了暗器榜的第一位,人称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之烤糊的月饼。 乐无异等人与厌火的扬威之战,也托了说书人的口福,被他们加油添醋,讲的锦上添花。每次乐无异听到,都觉得故事里面机智勇敢金身不破走位从不出错的小伙伴们似曾相识又从不相见,全是别人家的孩子。 有人私下里三番四次找到乐无异打听烤糊月饼的配方,甚至愿意出重金收购。一面不愿意让谢衣知道这事,一面又觉得此等武器杀伤性太大不宜公开,且公开配方,谢衣的厨艺岂是常人所能企及的,实在太强人所难。在乐无异的再三的缄口之下,加之无良商家为了卖月饼在暗地里传播“为你所爱之人献上一个烤糊的月饼若是对方能面不改色吃下去那你一定遇到了真爱碰上这样的汉子/妹子就赶快嫁了/娶了吧划掉若是死了就可以愉快寻找下一春了划掉”的谣言,以至烤糊的月饼一时间是洛阳纸贵,千金难买。 半个月后,得知烤糊的月饼意外扬名的经过,谢衣一笑而过,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厨艺那九死不悔百折不摧的执着。 乐无异吞了口唾沫。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没看花眼,厨房最里面放着一盘烤糊的月饼,暗戳戳的影藏在阴影里。 呆毛颤了颤,心底没底又十分着急,喵了个咪啊,师父,不是八月十五你做什么月饼!啊哟,我到底处理了那盘月饼没? 乐无异在床上略作挣扎,终于在他满仓的良心的感召之下挺身而出,捍卫起谢衣与沈夜的久别重逢。 他早早起身,下厨做了几道点心,又贴心的配上不同的粥食。还亲自拟了一份菜单,交给吉祥,要他按照上面写的去京城最好的饭馆订餐。 忙碌了一大个早上,回头发现傅清姣已在门口候他多时,登时怀里揣上了十五只兔子,是七上八下。 慌慌忙忙捧着偃甲鸟嘱咐几句,再吩咐如意把东西和偃甲鸟送到谢宅,最后傅清姣嫌他实在啰嗦,上前拧着耳朵带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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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51:54 GMT 8
42 谢衣递给沈夜一块桃酥鸡糕。 沈夜掰一些碎末放进嘴里,算是品过。他身负神血,无需吃食,偶尔拗不过沈曦,尝上一两口点心,仅限于此。酒与茶上心些,时有饮之。茶只饮清茶,不喝茶汤。酒来者不拒,烈酒为上。 谢衣见状眸中轻划黯然,抬眼顺势而收,脸膛一派欣然,捡起清蒸桃花米团往嘴边送去。 桃花米团味美清甜,软绵粘牙,配白粥极为合适。谢衣食下米团,喝了一碗粥,赞一通乐无异的手艺,吩咐偃甲人将其余的糕点收入后厨。 兴致勃勃的与沈夜讲起早些日子去了趟广州,那边的煲汤实在一绝。 沈夜心不在焉的听上一段,端起身前茶碗,轻啜一口。轻挑眼角,审视谢衣。 沈夜来寻他的目的,谢衣心中有九分定夺,沈夜不讲破,谢衣便装着全然不知。沈夜明白谢衣心中有许多顾虑,心道不急于一时替他解惑,尚可急他一急。语出淡然,不必顾忌为师,候在身边百依百随言听计从,要忙便去忙。 谢衣跟在沈夜身边多年,沈夜若要打发时光,必选读书,眸子一转,心中有数,立起身跨步到沈夜身前,拉着沈夜的手。沈夜神血灼身,掌中如有三伏之日一般的火热,直烫进谢衣胸口。想及昨夜种种,无心之举令他有几许心虚,此时放手又未免太过欲盖弥彰,只得牵沈夜快走几步。 沈夜倒是毫无杂念,随谢衣牵着,直至书房门口才抽回手。 想及以前,沈夜最见不得自己书房乱成一团,每每查着便要他自省。目下的杂乱肉眼可见,谢衣堪堪回头勉力一笑,师尊不如在这里打发时辰……就是乱些。慌忙补上一句,乱归乱,徒弟确有归类,不至于找不着东西,师尊宽心。 说着奔到窗旁,推开几扇朱窗。 柔软的阳光纷纷扑入,照亮角角落落。书籍图谱、偃甲零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仿佛水缸里的水即将溺出,满满当当的占满四隅,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整齐。 沈夜短促的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责备,抬腿跨进书房。 谢衣忙装聋作哑,转身匆匆而去。
43 梨花木的书桌上堆砌着各类图志书籍,左下角刻有流月城流行的花雕,沈夜的手指划到那处轻轻扣了两下。 离他指间半寸之处,摆放着一尊制作异常精致的偃甲小人偶,一裳翠绿,腮凝新荔,眸点神光,形容生动,活人一般。 沈夜暗忖,此等巧夺天工,必出自谢衣手笔。 若非目有所极,心有所系,人偶如何能制作的如此栩栩如生。 定是心中有情。 谢衣的友朋们早已成家立业,唯独他孑然一身。他的终身大事压在沈夜心上不曾放下。绝代佳人美在皮骨,精致容貌与谢衣尚可一配。且不知是人是精怪,身家出生是高是低,脾性是巧是闹,是柔是娇。若此人真是谢衣心中所念,来日两人结成一对夫妻,这些小事自是可以放过。总而言之,事到如今,他肯就此定下心来,喜欢便好。 是啊,喜欢便好。 喜欢便好…… 昨夜谢衣在他跟前处处欲语还休,推脱不可逾越他去,本当闲话过耳风,此刻细细回顾,沈夜眉头肃然一拢,一声叹息,像是疲倦至极,目光慢慢的暗了下去。
44 谢衣抱着一堆图纸进了书房,身后跟着两尊偃甲人,拎着一堆偃甲材料。 沈夜坐在书桌后头,手里攥着一本书册,半个身子倚着扶手,神色慵懒。微卷的长发笼着阳光,光亮柔软。 注意到那是一本逸尘子传别册,谢衣禁不住神色一敛,瞪大眼睛,手中图册差点掉到地上。沈夜并未注意到谢衣的动摇,自顾自的翻着书。他看书向来极快,谢衣不在的这会功夫,已翻了大半本。 谢衣早已练就了一身荣辱不惊的本事,即刻回过神,心想,该来的总要来,躲不过。原地转半个圈,背对着沈夜放下图谱,不去打扰沈夜,兀自忙碌起来。
45 红袖添香所著的逸尘子最近可谓风头正劲。无论是北疆的蹒跚老妇,还是南边的豆蔻少女,皆是人手一套,自称尘粉。 盗版书商见其中大有利可图,本着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精神,出大价钱请人捉刀,许多真伪难辨的伪逸尘子悄默声的流进书市,销量竟是相当不错。 有的打擦边球,专出尘逸子传、尘子逸传、亦尘子等等挂羊头卖狗肉的别传;有的尽写野史春闺;还有民间小册,内容是逸尘子与友人们的情情爱爱,姑娘们常常争相传阅,并为逸尘子到底该跟谁在一起掐的热火朝天。 沈曦和华月迷上尘逸子传有一段时日了。沈曦喜欢的读物,沈夜理所当然会有所过目。不参透妹妹喜欢的读本,她提到哪段,随口就能对上,怎能算个好哥哥。 经过沈夜的大量阅读,发现尘逸子的品质残差不齐,更坚定了他严格把关的决心,一来一去,故事是了解的比沈曦还清楚。 沈夜选逸尘子传外别册来读,也算是阴差阳错。他随手从桌上抽过一本书册过目,正是红袖添香的最新力作,还未上市的逸尘子传外传别册。想到华月手中的逸尘子传来自何方,沈夜便不奇怪谢衣为何会有逸尘子传外传的别册。沈夜向来不挑书,有什么看什么,便翻开扫了下去。 书中讲逸尘子与偃师友人为寻一桩疑案的线索行至一处人际偏僻之地,突遇敌袭,霎时飞沙走石,黑衣人尽出,团团围住两人。逸尘子武功高强,何奈对方占尽人数众多的便宜,酣战一番,渐渐支架不住。力竭之时,幸得高人出手搭救——嗯,这世上高人真是多如牛毛。 高人白袍着身,脸覆面具,气质超然,风度翩翩,身后一具偃甲蟹护驾。袖箭一扬,锐箭以摧枯拉朽之势飞射,刺中黑衣人肩膀,却不取他们性命——有点儿眼熟。 白袍者自称静水居士。逸尘子友人闻言,登时惊喜交加,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原来静水居士正是他苦寻不得的偃甲大师——莫非…… 同道为朋,一见如故,白袍者自揭面具,露出一片风光霁月——便是如此了吧。 正值月满,三人在静水居士别宅之内秉烛夜谈,把酒共欢。 提及师从何处,白袍者目色黯然,对月以望。 玉盘高照,酒至低吟。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沈夜眉头微拢,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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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7:52:43 GMT 8
46 谢衣为何会被写入书中,此事说来话长。 太华山决微长老清和手中法宝无数,其中一件可窥前生今世的宝物名为三生石。谢衣起兴欲观此宝,得乐无异鼎力相助,力邀清和亲徒夏夷则,三人同行太华山,拜见决微长老,讨宝观赏。然决微长老奉师祖命北行捉妖,临行仓促,留书信一封,古往今来第一偃师谢衣盛名在外,人见敬之,嘱咐夏夷则好生招待。 谢衣在太华山逗留二旬有余,每日翻阅典籍,赏宝弄物,制作偃甲,时与乐无异和夏夷、则不分长幼尊卑同席共饮。他游历八方广见洽闻,览闻辩见才高识远,肚腹中故事积攒颇多,讲的生动活泼,令人如临其境大开眼界,偃术又闻名遐迩,慕名而来讨教的太华山弟子与日增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谢衣欣然之姿,好客之度,竟分不出谁是客,谁是主。 正值月十五,云薄雾清,玉盘圆润,光色润泽,破夜而洒。太华山颠清气正盛,终年冰雪封山,举目皑皑白雪,寒风冷冽刺骨。谢衣三杯烈酒下肚,推窗而立,触目生情,远望高天明月,对影心绪难平,春江花月夜脱口而出。乐无异早已听惯,不以为然絮叨闲话,殊不知隔座有耳,逸清早已落座,但听“艾玛,师父又想太师傅,每次都念这首,听的耳朵都起茧。”杯中物撒去大半。觉得此中大有八卦可挖,比那些江湖琐事要有趣得多。鹰抓着兔子怎能撒腿,旁敲侧击乐无异其中缘由,乐无异所知不多,只讲了些谢衣对月而望的细枝末节。这怪不得他,谢衣虽常常念怀沈夜,却甚少在他面前提及与沈夜的过往。 华月在往来书信中提及沈曦读了逸尘子传,甚是喜欢,沈夜迫不得已通读一遍。谢衣多个心眼儿,找着相熟的出版商,留下银子,嘱咐逸尘子传有新本即刻送往龙兵屿,不可耽误。书卷回家细细读上一遍,果然着实有趣。只是逸尘子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性情实难恭维,好在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流不下流,未曾落下乘。辗转从乐无异处得知逸清乃红袖添香真身,谢衣向她求过两册签名本,寄回龙兵屿逗沈曦开心。 夜深人静时分,太华山弟子散去大半,乐无异和夏夷则择旁对弈,周围一圈女弟子各个掩嘴轻笑,笑的乐无异头皮发麻坐如针毡,夏夷则倒是平心静气行若无事。逸清坐到谢衣身旁,两人相识在先,先敬酒三杯略尽上地主之谊。她性格爽利,好奇劲儿被乐无异勾起来,顾不得其他,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谢衣见她面色红润,眸中星光点点,似是你不说我不罢休,淡然摇头一笑,沉吟半晌,轻取瓶中半枝梅花在手中把玩。 我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明朗月色簌簌而落,笼月华照白衣,暗香轻慢浮动,光影岚岚如影似幻。此情此景,震的逸清目光如炬,嘴角一抿绷不住往上抽抽,久寻不到的灵感霎时乍现,鲜血沸腾杀气正盛,恨不得赤足在雪地跑圈以伏热血,当夜在床褥上滚了三十二个圈,奋笔疾书直至天晓,文章天成万字有余。 四个月后,逸尘子传外别册送至谢衣别院,从中夹着一张梅花书签。谢衣读完别册,也作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又暗暗期待此书穿迢迢长路,经远海而行,直至岛上交予沈夜手中。他的师尊,若是知晓书中所讲,会如何思量?然答案未行,沈夜先至。 莫不是今日沈夜翻到别册,谢衣兴奋之余,哪里还记得此事。此时却不由得面上发热,胸口有鼓大作,竖起耳朵仔细辨听沈夜动静,连手中动作也慢下来,重复的擦拭着灵力栓。等了许久,心中有所焦急起来,不敢大张旗鼓催促,拿眼角用余光往后瞄去。沈夜看完别册,手中换上一本天工开物,神色安之若素仿若无事。谢衣胸口如中一箭,失望之余,大感失落,似是吃个哑巴亏,不得说处,只得咽下。
47 窗外一声细微的响动引得沈夜转头寻视。谢衣听着动静,扭头窥去,见沈夜衣袂拂动,朝门外走去,放下手中被擦到光亮如新的灵力栓,亦趋亦步的跟在他身后。 艳阳破云高照,春光娇脆欲滴。沈夜行至院中一角,低头定睛一瞧,一只肩背有浅蓝,鸟颈覆杂毛,体背色深蓝的翠鸟浑身是血的躺在青石板的地上,口吐血沫,细爪抽搐不止。 谢衣凑过头去,一眼认出这只翠鸟,常年栖息在后院一颗桃树上,年事已高。怕是展翅不力摔下来的。轻轻缓一口气,忙道,说不定还能救一救。话音未落,捏个诀施了一道恢复法术。 沈夜眸中深如黑夜,盯着那只鸟儿,淡淡的道,伤至内腹,回天无力。说话间,翠鸟儿真如他所说,微微抽搐一下再也不动。 埋了吧。沈夜随意的说完,冷淡的转过身再也不瞧。 谢衣蹲在原地,捧着翠鸟儿,目送沈夜走进与他格格不入的春光,一身黑夜要被光斑撕碎散于天地,一时心中恍惚又难过。他看一眼沈夜的背影,再望向手中的翠鸟,禁不住生涩的唤了一声,师尊…… 沈夜驻足眺望满园春色,沉声静气道,古往今来,天威难测,生死有命,何须介怀。短促的吸一口气,问的随性至极,哦,对了,昨日忘了问你,你走遍神州各处,可曾寻到神农神上神迹? 神农来踪去迹遍布神州角落,星罗岩秘境重重,捐毒沙海苍茫辽阔,巫山神女墓别有洞天,谢衣循迹久觅一无收获。身为信仰神农一族的烈山部,人间再无神农此等大逆不道之话怎可出口,便回禀,还未寻着。 沈夜目及高天云舒,悠长一笑,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是哪里也寻不到了吧。 一滴鲜血漏下指间,滴到白袍子上,仿佛开出一朵鲜花。谢衣一捻,指腹上沾了血迹,敛起眸子,小心翼翼的拢着手,五感交集,百味难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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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2, 2014 13:07:09 GMT 8
48 谢衣找到翠鸟栖身的那颗桃花树,在树下挖个坑埋了翠鸟,撵些桃花瓣覆上土堆,心中默道,下辈子寻个好去处吧。此时院外传来两对轻柔的足音,谢衣竖耳分辨,来者何人心中了然。淡然一笑,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尘土,缓步移到院口,微笑的看着一高一矮的一双身影迎面而来。一个似柔枝嫩条抽新芽,活泼可爱;一个似芙蓉花正盛春风送,英姿卓越。正是阿阮与闻人羽。 府内防御用的偃甲极为精巧,机关亦是分有几个不同级别,平日谢衣身在宅内,通常会关闭最高等级的防御,余留一些偃甲人充当护卫。上次阿阮过来住过些时日,谢衣教过她如何能进出无碍,一别一年,她记在心中没有忘记,今日方能顺利出入无声潜入后院。 闻人跟在阿阮身后,表情略有犹疑。百草谷天罡部队纪律严明,闻人羽自幼耳濡目染各种铁律,较同龄人更为守规矩。谢衣是乐无异的师父,也算是阿阮的亲人,她与乐无异、阿阮都有过命交情,视谢衣为一位可靠的前辈,往日里相处随意些无妨,未经通报擅自闯入并不合礼数。阿阮满不在乎的牵着她。谢衣在那儿她去得哪里,谢衣的家便是她的家,有何不可入,何须通报。谢衣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招呼二人慢着点。阿阮依言缓下步子,挨近谢衣跟前左右瞧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欢快的呼喊,谢衣哥哥!嗓音里充满久别重逢的愉悦。 阿狸跃到谢衣脚边,毛茸茸的尾巴蹭着谢衣脚背。谢衣得趣,弯腰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脑袋,挠着它的下巴,阿狸满足的叫上一嗓子,绕着谢衣跑了两圈,蹿进院子去探宝,谢衣并不加以阻拦,抬头笑吟吟的道,信上不是说要在百草谷里呆些时日?阿阮如今时常与友人们一道游山玩水开阔眼界,很少留在谢衣身边。前些时日谢衣还接到她的一封来信,要到百草谷找闻人羽,同她长住一段日子。 阿阮拍着手嘻嘻一笑,眸子又光又亮,给你一个惊喜嘛! 多日不见,阿阮举手投足依旧一派水灵秀气,令人赏心悦目。眉间的纯然掩不住眸子中的坚毅,想起她曾经的天真纯真烂漫,如履薄冰的现实,重逢的喜悦伴随着淡淡的无可奈何。谢衣在心底轻叹一口,不愿扰掉阿阮的好心情,笑容可掬的回她,你来见我,谢某自当只喜不惊。阿阮闻言,故意眸子一翻,双手反剪在后扭着身体,光亮粗长的辫子随着身子跃动晃来晃去,哼,一点都不好玩! 谢衣眯着眼笑着,改口安抚,好好,惊喜惊喜,受宠若惊,又惊又喜。 阿阮本就不曾跟他置气,谢衣一哄当即雨过天晴,点着如捣蒜,眉开眼笑,嗯嗯!受宠若惊好! 闻人羽上前一步插进来,抱拳颔首,尽显一股逼人英气,见过谢伯伯。未经通报擅自入内,晚辈失礼。 无妨无妨。谢衣轻轻摆手,目光在闻人身上来回轻转,少女一身戎装,身才挺拔英姿飒爽,与往日无异。问道,闻人姑娘和阿阮一起入的京? 闻人羽师从程廷钧,而程廷钧系巨子和大将军的心腹。今次大将军奉命入京拜见皇帝,程廷钧随行左右,闻人羽候在旁侧以听调遣。闻人不在,阿阮没心思与谷内花花草草作伴,遂与闻人同行。一来有个伴儿,二来乐无异传来消息,谢衣人在京内,两人有一段时日没有重逢,前去好给他个惊喜。 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小难有遇大难全无,平安无事抵达京城。阿阮便急急忙忙拉着她来找谢衣。小姑娘结伴而行,在京城各处走走看看,疼爱闻人的程廷钧当然不会阻止,待安顿好一行人马,大手一挥准她出门。 得知前因后果,心血来潮罢了,谢衣摇头笑道,万一我不在你们可怎办? 阿阮在路上早和闻人对此有过应对,谢衣一问起来正中下怀,得意洋洋的道,找小叶子呗!他还牵我两顿烤肉,都得吃回来呢! 正在给傅清姣捶腿儿的乐无异呆毛一抖,鼻子发痒打个喷嚏。 谢衣笑道,无异这会陪着他娘在外踏青,怕你是要等一等咯。 乐无异的烤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阿阮在一路上馋想许久,半夜梦着都流口水,这会听闻他不在京,一颗向肉的心都要碎成几瓣,鼻子皱起来急切的道,哎?那、那他欠下的烤肉怎么办呀! 谢衣接道,要不我…… 闻人语挺身而出,迅猛的截住谢衣的下半句话,打消这位前辈施展厨艺的念头,谢伯伯,无异过几日就回来,留给他处理吧。 阿阮压根没有想过给谢衣留情面,理所当然的摇着头,就是就是,谢衣哥哥烤的肉太难吃,干不拉几又苦又涩,阿狸和小红都不喜欢!还是等小叶子回来啦。哎?阿狸呢?低头发现阿狸不在脚边,转头四处顾盼张望,突然目光一定,直视着前方,只见有玄衣人款款步出书房,手里捏着阿狸后颈。看不得阿狸受制于人,阿阮眉头锁的死紧,大为不悦的问道,谢衣哥哥,那是谁啊? 谢衣余光一飞,柔软似水的停到沈夜身上,面上似有朝霞轻点神采飞扬,声音明朗清晰毫无迟疑,坦然中暗含一丝得意,我的师尊,沈夜。 第一次知晓那人叫沈夜,阿阮猛哎一声睁大眸子,本就俏丽,一惊一乍更显可爱。 沈夜仿若未闻这边动静,神色平平淡淡,松开放在阿狸脖子上的手劲,单手一伸往前轻轻一送,小狸猫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到地上,四肢抓着地面挠了两下,扭着小屁股蹿到阿阮身旁。沈夜本不想管这只大大方方溜达进来的狸猫,书房中东西多到数不过来,磕坏碰坏总不好,施个术定住狸猫,捏着它的后颈送出来。顺着它的动作,沈夜望向前方,目及阿阮,心道此女面相有几分相熟,定睛细瞧,原来是与桌上偶人无二致,回想着方才收入耳内的亲昵短语,沈夜轻笑一声,心中安静,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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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5, 2014 23:34:25 GMT 8
49 谢衣回望过去,沈夜站在屋檐下,如影随形的黑暗捉紧他半个身子拖入阴影,日光照上脸庞尽显面容苍白。看了一会,左右摸不清沈夜心中的想法,先领着二女向沈夜引见,称她们小友。 百草谷内以巨子为首,名流无数。文雅有礼的翩翩君子,铁中铮铮的侠骨隐士,刚正不阿的修仙名仕,闻人见得多了,何为气派无师自通。 辨出眼前之人气度不凡,闻人高抬眼光,小心翼翼作一番打量。身材欣长挺拔似松,裹身玄衣绣有暗纹,腰间系棕黄色腰带,脚蹬黑色滚金边长靴,上好的料子堪比抱云堂之作。刘海整齐束在脑后,鬓似刀裁,末梢微卷的长发洋洋洒洒铺在背上。鼻梁直挺双唇丰润,双眉斜飞入鬓,凤眸狭长,眼角处作刀锋一挑。面目英俊仪表堂堂,勃发之气含而不露,稳重从容不怒而威。 闻人彼时年轻,身负战功却是无数,路遇多少英雄豪杰凶猛野兽,皆是持枪为勇,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然而沈夜竟似万尺之壁生生拦在跟前,压得她进退不得,心惊此人气势磅礴,谢衣之师果然名不虚传。可百草谷天罡之威犹在,怎能被轻易吓倒,硬起脊骨,上前一步颔首抱拳,沈前辈,晚辈乃是百草谷星海部天罡闻人羽,见过前辈,这厢有礼。 上古之时,神农游历四方,行至一处山谷,见清气茂盛,遂结庐而居,亲手在周围植种上许多草木。其中一株黄桷甚得他喜爱,便取自身灵气,加上谷内万物的一丝生命力,化作结晶与树心结合,保它常年枝茂繁盛。岁月悠悠如过隙白驹,谷内草木长势繁盛,黄桷耸天而立,根植深土与万物连接,感应大地上的生灵祸福,洞悉各种危机。神农心怀有慰,赐名冠月。时至春秋战国天下大乱,风闻冠月传说,为求泽及苍生,墨者入谷研究与月冠沟通之法,侠士斩风追随而至,天罡奉君命驻守护贤士安危。辰光荏苒,沧海桑田,众志成城恪守初心,换得百草谷鼎盛之姿。 几十年前,追寻神农神迹的谢衣寻访至百草谷。墨家巨子求贤若渴惜才如命,谢衣之才旷古绝伦,巨子惊为天人,又感其赤诚,视其为座上宾,甚是礼遇有加,携他瞻仰冠月。 巨木树大根深俯首天地,枝叶繁密遮天蔽日。谢衣立在其下,自感渺小如粟。 仿佛感应到有客自远方而来,古老的声音盘旋在谢衣耳边,低诉着对神祗千万年来不变的思念。暖意自脚下流入四肢百骸,凝集胸口,烫的谢衣胸中激荡,似沸水在腾,竟不可自制泪洒当场。事后谢衣将所见所闻表封书信送至龙兵屿,辗转到沈夜手中,沈夜读过,举头对月,遥想流月城内参天矩木,一时间心中发苦。 谢衣所传书信,凡涉及神农,沈夜都一一过目,百草谷派遣的使者到龙兵屿递上愿双方交好的书函亦是他亲自批复。听闻人来自百草谷,便多瞧上一眼。闻人的模样貌似和沈曦一般大小,想及沈曦眉目正开,靥笑似春桃,少女已婷婷,沈夜面色渐软,轻回一声当是答过。 50 讲完闻人年纪轻轻英勇无敌,谢衣面带微笑的转向阿阮,语气轻快的介绍,师尊,这是阿阮姑娘。 沈夜低头端详着阿阮,唇瓣轻启,重复念上一次,阿阮…… 阿阮与谢衣同住六年,常听谢衣春树暮云一般思念沈夜,早已好奇沈夜姓甚名谁,究竟是何方神圣,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一对眼睛一张嘴,两条眉毛分了叉,也没多出三头六臂,不似谢衣形容的那般神奇。只是沈夜身上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如烟淡薄又挥之不去,阿阮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沈夜,乍听沈夜唤她,暗自一惊,慌慌忙忙的点头称是,谢衣哥哥给我起的名字。 沈夜平心静气的道,哦,谢衣给你起的?表情算得上和颜悦色。 谢衣言说道,回师尊,正是。 阿阮与谢衣并排而立,女孩娇小的身子若即若离的偏向谢衣,似小鸟依人。沈夜的目光在他们中间一扫而过,心道,真人是比那偶人更加俏皮动人,柔弱美丽,难怪谢衣动了心思。眉间轻笑滑落,似春雪消融,扭过头淡然的吩咐谢衣,你们先聊,不必管我。宽袖一拂飘然而去,消失在书房门后。 51 三人走出廊下,站到院中。 习武的人通常耳目聪明,以谢衣之能,不难推测出沈夜是高手中的高手。闻人怕沈夜听的去,直到远离书房,才眉头一蹙,压低嗓音,小声的询问谢衣,谢伯伯,我们刚才是不是打扰了沈前辈。 闻人向来懂礼,有时过于拘泥形式。谢衣抿住嘴角,往上拉起一道清澈的弧度,笑的宽厚,摆了摆手,打消她的顾虑,师尊不愿打扰我们罢了。身侧的阿阮则嘟着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谢衣起心追问一句,阿阮面有难色的喃喃道,唔……我总觉得谢衣哥哥师父身上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沉光香。 谢衣一语中的。 阿阮笑逐颜开,拍手答应,对!沉光香!和谢衣哥哥身上的一样! 谢衣笑着解释,师尊素来喜爱沉光香,常用此香祝祷,衣间有所沾染。 原来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谢衣哥哥你、你可别怪我多嘴呀。 好好,你说。 就是、就是……谢衣哥哥的师父看着有点凶,和谢衣哥哥一点都不像。 这…… 哎呀哎呀,我知道啦!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脸僵一点情有可原! 阿阮,我师尊身为大祭司讲究不露声色,其实他………… 一声肚鸣打断谢衣的解释,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的转向阿阮的肚子。谢衣有八斗之才踔绝之能,博古通今口若悬河出口成章,往日里哪有吃瘪的份,却被阿阮杀个措手不及,只得摇头苦笑。阿阮所幸放开了,当仁不让的为自己辩解,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什么,当然会饿!话音未落,肚腹中又传来凄惨的鸣叫。闻人忍俊不禁,捂嘴轻笑。 说时迟来那时快,京城最好的饭馆的跑腿携着吃食登门,拯救阿阮水火之中。金针笋干扣肉,五柳咕噜肉,三鲜虾仁,清蒸鲈鱼,菜心香菇,萝卜素丸子,竹笋鲜虾豆腐海带汤,金钱虾饼,红薯馒头,奶酪炒饭,酒酿糯米丸子甜汤。新鲜精细,色香味俱全,满满的铺上饭厅的圆桌。阿阮坐在桌边捧着碗筷,眼睛都看直了。得知这桌饭菜的来龙去脉,均是乐无异一手安排,阿阮真心实意的喊着,小叶子最好了! 人未到齐,闻人不着急动筷子,一并拉着阿阮的胳膊,让她稍安勿躁。 不忍两人饿肚子,谢衣善解人意的挑两筷子扣肉放到她们碗中,向姑娘们解惑,我师尊不用这些。 谢衣身为天下第一偃师,其师沈夜若是修仙辟谷也在情理中。闻人探道,沈前辈辟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衣回的模凌两可,该算吧。 心中石块落下,闻人安心的享用起食物,阿阮比她早一步,全身心投入吃这项永恒的事业,塞的满嘴是肉。 谢衣要过一个白瓷小碗,舀些酒酿糯米丸子甜汤。浮在浓稠的甜汤上的晶莹剔透的糯米小丸子,个个珠圆玉润,间或点缀一两颗枸杞,足引得人食指大动。起身留话,你们慢用,我送去给师尊尝一尝。语毕端着碗出了饭厅,徐徐向后院直行。
52 沈夜端坐着檀木椅,身子斜倾,右手肘支着扶手,手掌撑住额头,沉沉合目。有人推门而入,凤眼微眯往门口一瞥,见是谢衣,慵懒闭上,安静的问他,何事? 酒酿糯米丸子甜汤味道不错,师尊尝一尝吧。谢衣款款步入书房,自觉放轻动作,合拢朱门,轻手轻脚的渡到书桌旁,放下青瓷碗。 沈夜懒懒的倚着扶手,身如磐石纹丝不动,淡声道,放在这儿便可,去吧。 谢衣陡然一笑,实话实说,女儿家私房话多,没我她们才自在。 嫌扑入的阳光太过刺眼,沈夜方才手一挥关上窗棱,余留一道细缝漏入些暗光,此时屋内十分昏暗。可屋中虽暗,隐隐之光却足以让谢衣窥见沈夜脸庞上的苍白。 微微一顿,关切道,师尊昨夜未曾休息好? 也就是近几年,沈夜经常自感精力不济,但凡公务忙些,需得中途休息片刻方可继续处置。今日翻阅了一上午的卷本,略有倦意,胸口的疼痛此起彼伏挥刀而割,又在灼身的神血对比下尽显柔和。心中所想,身上所感,并不与谢衣讲,装着若无其事,随口答应,有些乏。 一语刚落,谢衣足下前行,跨至书房东侧,书架上挤着许多卷轴,他从中挑拣出一卷,折回沈夜身旁,摊到桌上,画卷展开长约三尺三,绘有高山流水,碧水深潭,桃红柳绿,青瓦白墙。神色不由自主的流露喜悦,滔滔不绝的道,徒儿早些年以缩地成寸之法制下法宝一件,名桃源仙居图,内藏袖里乾坤,别有洞天,日转月移,晴雨相间,四季如春。师尊你看,水中鱼游,地上覆麦,屋房有序,尽可纵享田园之乐。一处泉眼终年灼热,放入不同香料可得不同疗效,能强身健体,亦能祛除疲乏。师尊若是累了,入桃源仙居图泡个温泉舒一舒筋骨如何? 沈夜侧耳听着,有些好笑,时光如水,光阴似箭,经年相隔再度重逢,谢衣性情姿态且比以前收敛,只是讲到心爱的宝贝,津津乐道的态度较之从前分毫未改。叹息一声,沉声道,不务正业。责备之语,无斥责之意。 记起往日时光,沈夜口口声声斥他所学非用,到处动歪脑筋,训归训,却常常任他胡闹,谢衣胸口掀起一股甜暖,一改语气激昂,软似撒娇,徒儿放些沉光香,师尊看可好? 沈夜不置可否的沉吟一声,门外有客,待客之礼不可疏忽。话这般讲,意不在拒绝,谢衣心中明白,忍不住笑逐颜开,接口道,徒弟明白。拉过圆凳坐上去,也不急着走,而是犹豫再三,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握住沈夜左手,揉着二间,三间,合谷,手法如昨夜沈夜所示,不轻不重施力得当。沈夜微微皱眉,谢衣觉着没趣便会打回头,此举不理也罢,又松开眉结,自顾自闭目养神,任他动作。 拇指顺着阳池、会宗,三洛阳一路向上,慢慢的顿住。沈夜未扎武袖,几层袖口往上一撩,露出一段结实匀称的小臂,上面有十数道约长半寸的伤口,均已结痂淡化。方才的兴起被浇上一头冷水,谢衣身子一怔,想到昨夜同眠,沈夜至始自终都没有放下亵衣袖管,鼻头酸楚,不经意间,手指鬼使神差的抚了上去,沈夜刹那扬眉睁目,面色一正,不容分说的挣脱谢衣虚执,抖落衣袖遮住手臂。 手中炙热不复,余留微温,谢衣胸口堵得慌,情不自禁的慌声道,师尊…… 避开谢衣的眼光追随,沈夜沉默不语望着桌上的人偶。 低声道,你与那阮姓女子很熟? 回过神来,谢衣幽幽一叹,苦笑一声。 53 纵然心智未开,不懂何为生生世世情情爱爱,沈曦却对巫山神女思慕司幽上仙的故事百听不厌,可怜她三日一到转耳便忘,沈夜疼惜垂怜妹妹,故事一讲几十年,心意不曾改。 耳濡目染多年,巫山神女的典故谢衣早耳熟能详,心中早生向往,他日决心远游,站在法阵前,脑中唯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喧响,行巫山。 心有所想,行有所动,便是在巫山兜转三月,饱览连绵群山青翠欲滴,峡幽深险中带俏,只是苦寻不到神女墓相关线索,畅快惬意中微有抱憾。 凡事有所求,必有所苦,为探神女墓,谢衣赴巫山五次,却不得方向,次次铩羽而归。 直到九年前,他只身登入巫山,钻进一处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途径一汪深水潭,路遇盘踞此地的女形精怪,容貌绝美,巧笑倩兮,活泼可爱,山野草裙裹身,乘赤豹文狸从,口运上古语,浑身散发茂盛灵气,暗忖莫非遇着山鬼,心中好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坐下与她攀谈。 山鬼久困山中,对人间之事一窍不通,得见谢衣手中探路的偃甲小兔俏皮可爱,欢喜的两眸冒光。谢衣以物赠友向来豪爽,毫无吝啬双手奉上。虽不识人间礼数,第二日,山鬼指挥精怪运来辛荑香樟红豆袍子野猪等物,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谢衣解囊相还,诚心以待,此后小住山中半年,山鬼日日伴在左右,溪中捉鱼,山中採果,逗弄精怪,寻宝探路,交情日渐笃深。 谢衣替山鬼起名阿阮,教她读书写字,分辨道理常识,介绍吃食玩物,待她极好。痴迷谢衣口中人间种种美食,阿阮动起下凡心思,谢衣欲归之时,便与谢衣下山,一并同吃同住整六年,亲若友朋。 讲到此处谢衣顿上一顿,目凝沈夜,憋了一会,最后沉沉道,阿阮自称巫山神女,却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只有一段巫山神女模糊的记忆……我曾问她是否记得司幽上仙,阿阮所言有不少值得琢磨的细处。可巫山神女早作碎玉难合,从未听说她已返还人间,徒儿心中甚是奇怪,查过许多上古之卷,但一无所获。 司幽一心向大道,心如磐石非柔情能融,神女一腔真情付之东流,情断巫山。此段种种沈夜倒背如流,今日得闻异况,脸上掠过一阵阴云,低声开口,巫山神女?似在询问谢衣,又像喃喃自语。 谢衣叹口气,此中有缘由。 察觉阿阮灵力日渐消散,谢衣不敢怠慢,查阅典籍无数,四处寻访高人,终是弄个明白,阿阮本是灵体,随着灵力枯竭,人形必然不复。事关阿阮性命,偏方正法若能管用,都可一试,可惜皆法无用,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顺着阿阮脑中残留的片段,赶赴巫山秘境。 谢衣回忆起秘境之中的情景,眼帘一闭道,师尊,阿阮带我们去的地方,正是神女墓所在。徒弟苦觅神女墓遗迹时久,未料神女墓因地动之故,早已沉入水下,自成一处秘境。嘴边浮现一抹苦笑,那神女墓中藏有三世镜,阿阮碰触后记起前尘往事。原来天裂之时,伏羲持神剑昭明砍断獒足,以支撑天幕,昭明因此崩裂,剑心亦是四散,难以成型。灾劫过后,神农神上转而谋求创生新法,便向伏羲讨要即将化灵的剑心,注入一具辟邪之骨制造的仙人躯体…… 上神造人倒是闻所未闻,沈夜眉梢一挑,暗道,巫山神女? 谢衣答的锵然,正是。 语声一顿,目光轻抬,神女断情玉损,葬在巫山,剑心在墓中四散,有些落地生根,变成露草,多年以后,草化人形,保有一些巫山神女的零碎记忆……阿阮,不,那是她只是一枚剑心碎片,机缘巧合下掉出棺木,破墓而出顺水漂流,栖息巫山休养生息,吐纳灵气阳光,渐成女形。 沈夜沉声道,所以说……她命在旦夕? 谢衣笑中有苦,颔首答是。 命中劫数,也作可怜,此事她可知晓? 徒弟从未瞒过她什么……阿阮性真,早已想开,万物皆法,没有永恒,生生死死,朝朝夕夕,多挣下一日,便是多活一日。 沈夜夸赞一句,倒是胸中开阔。 一念而至,肯定道,你找过瞳。 师尊明鉴,瞳亦无法。 瞳掌拿分寸向来恰当,不曾让沈夜失望过,不报与他,必是不需他烦心。转目而望,虚凝半空,徐徐叹息,山崩石裂,海枯树亡,天地有寿,神都终有一日不复存在,何况人与灵。 沈夜言外之意谢衣心知肚明,心念数转,又不得发作,纵目沈夜,眼神坚定,正色道,徒儿教她六年,不是师徒,情谊亦在。幼为长所育,我怜之,我惯之,我惜之……虽不曾身怀神力,也知天命之理不可逆,却当尽我所能。 沈夜听懂谢衣话中有话,却不做声色,只细细的想,谢衣对阿阮确有怜惜,同经大难情谊笃深,若是郎有情妾有意,成全一桩美事未必不可。念来转去,也不藏着掖着,直白的问谢衣,你同我讲实话,可与她有私情?若是有,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为师替你做主便是。 沈夜面有认真,仿若谢衣点头,婚事会立刻操办起来,谢衣如惊弓之鸟呆了一呆,血气一涌,冲昏头脑,一腔心事竟是言之凿凿脱口而出,师尊,徒弟和阿阮之间清清白白,既无儿女私情,也不曾行龌龊之事。徒弟早心有所属,契阔相思九转入骨,此生意绝,身在情长在……声音猛然而止至,心中又是恐慌,又是凄凉,蓦然低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两人常年习武,内力且比一般武者雄厚,吐纳绵长静若有无,此时都不讲话,书房内寂静无声,只剩屋窗外鸟鸣起伏,甚为清晰。 但观谢衣耳廓通红,染上面颊,眼光乱飞,嘴唇微颤,似个情窦初开少年人,惶惶意乱,不知所措。沈夜嘴角爬过耐人寻味的沉默,手扶住额角,双眉深锁,垂着眼睫,声色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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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8, 2014 23:23:13 GMT 8
53 谢衣回到饭厅落座原位,笑看少女们叽叽喳喳,挑上几筷子青菜搁到碗里,放着也不去动。 闻人心细,谢衣往常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此时态度虽温和有礼,但眼神略有疲惫,显而易见是心中有虑,寻思事儿不对,手肘捅捅阿阮的腰,吞下一口咕噜肉的阿阮茫然抬头,顺着闻人眼神示意往谢衣那处瞥,谢衣闷闷有思的样子实属少见,心直口快道,谢衣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太师傅不喜欢吃圆子啊? 谢衣如梦初醒的眨眨眼睛,一抹笑容展开去,啊,无事无事。 前段时日秦炀感染伤寒,半夜烧的不行硬撑着去巡逻,正是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闻人生怕谢衣有恙,面色一凌询问谢衣,谢前辈,身子可还舒服? 谢衣摸一把脸心中苦笑,小辈面前露出颜色,长辈的颜面何存,不动声色的轻掩失态,在下正考虑灵力栓脉动走向。 此话一出果真骗过阿阮闻人,乐无异和谢衣随时会思考制作偃甲的方法,一旦进入无我忘他之境,各种怪异举动层出不穷,手里端着空碗还往嘴里扒饭,阿阮和闻人早见怪不怪。 捡起两块扣肉,一人一块送到她们碗里,谢衣温和的笑着,有人关心是福气,以肉带酒,谢某在此略表谢意。眸光轻扫桌上引人食指大动的美食,装着烦恼的道一声,无异那孩子送来这一桌子菜,谢某大概是招架不住,来来,敞开肚皮的吃。阿阮和闻人对视一眼咯咯笑着,一扫桌上沉闷的气氛。 一顿饭吃到最后,阿阮唤出阿狸小红,一招风卷残云消灭桌上剩菜,今日有小红阿狸助阵,明日该如何,谢衣怕既吃不消又浪费粮食,心里想着等会送阿阮闻人出门,再招出偃甲鸟,知会一声乐无异,吩咐吉祥跑一趟馆子退了订单。谢衣向来主意已定哪里有更改的道理,事就如此定下。 阿阮不愿和闻人分离,选了留宿驿站,谢衣故意叹道女大不中留。阿阮嘻嘻笑着振振有词,谢衣哥哥我可是好心,你天天唠叨多想你师父,如今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三人在前厅闲谈半日,眨眼到未时,闻人要按时赶回驻地须得这刻动身,阿阮与她同行,两人就此挥别谢衣。 谢衣挑上一些饭后水果放进篮内递给阿阮,一直送到门口。 一双少女同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闻人在前英姿飒爽的驾住马缰,阿阮在后小鸟依人的抱住她精瘦腰身,亲亲密密化作一道亮丽风景。 马儿嘶鸣一声渐行渐远,谢衣神色缓缓凝结,笑容不复眉睫染愁,双腿灌铅似的嵌在地上,生根一般一动不动,又看了一会风景,勉强定下心来,收拾心情打道回府,在前院踌躇许久,不敢往书房方向走动,渡到前厅独坐静思。 一时失口真心话破口而出,难过惊诧之余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快意,心道事已至此不如干脆挑明,然而沈夜面上平静无波瞧不出有何喜怒,长久的沉默后宽袖一拂命谢衣退下待客,谢衣满心情思顿是凝水成冰,几欲张口又闭上,实在是难受得紧、憋的难过,匆匆忙忙的退出身去。 夕阳缓缓漫入屋内,照着纹丝不动谢衣,狭长黑影在脚边越拉越长,随着时光流逝融入夜幕。 谢衣坐拥满室黑暗,手捂住胸口,那处郁郁躁动还未曾缓过劲,像一口千年古井淤泥不除难出清水,又像被人一刀捅出一个难以填平的窟窿。 寂静中有一颗心在跳动,似晨钟暮鼓嘭嘭有声。 54 谢衣有个朋友叫伏舟。 伏舟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个很单纯的人。 伏舟对谢衣讲了一个秘密,他喜欢上天权大人的右侍女。 谢衣那年不过十五,功课繁忙又痴心偃术,精力有限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懂何为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实难理解伏舟非她莫娶的激动心思,但好友的委托怎能推诿,寻到机会替伏舟送上一封书信,本以为大功告成高枕无忧,隔日伏舟哭着找他,重要的事说了两遍,绝交!绝交!原来侍女错认情书出自谢衣之手,开开心心如期赴约,遇到伏舟等在那处,听完解释嘤嘤跑开,没有然后。谢衣的脑袋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好生委屈,但朋友失恋宽慰两句是作应该,千万不能雪上加霜,只好耐下性子学着大人样相劝伏舟天涯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伏舟哭的简直像是没了半条命,好半天才止住眼泪,用袖口擦干泪花,红彤彤的眸子盯住谢衣,看的谢衣浑身发毛,鼻子一抽一抽的说你不懂。 情情爱爱的故事谢衣听过不少,巫山神女和司幽那段更是背的滚瓜烂熟,是有些不悦道,哪里不懂? 伏舟整个人哀哀不振,目中尽剩死灰,伤心又起鼻子一酸,刷刷泪如雨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她成了你的心,她在哪儿你的心便在哪里,你的心不要你,你就死啦。 单纯的伏舟竟讲出如此高深莫测的道理,真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谢衣一时无言以对。 伏舟凄凄惨惨戚戚的走出去,一步一叹息,大哀而伤的边走边道,唉,你如今不懂,但会有一个人让你懂,就像我……总有一天会懂的。 目送伏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谢衣心中不是滋味,如此荒谬绝伦疯疯癫癫还不如不懂。 55 谢衣在下午余下的时光里独自摆弄着偃甲,背上一会训文,伏舟的话不时若隐若现,扰得他心绪恍惚,故而最后什么也未干成,既然做不成事儿,便拿着新治好的图谱去会沈夜。 沈夜不在书房也未在偏殿,当值的指出一条去往祭祀殿旁一座小小庭院的路,谢衣运气瞬步匆匆赶去,眨眼间人至园中中庭,却被恭默守静在园口的静茹堵住去路。 静茹对他行了个礼,大人请稍待片刻。 静萍和静茹是一对孪生姐妹,音容模样十分相似,姐姐静萍为人和气,常年在沈曦身旁伺候;妹妹静茹性子硬朗,在沈夜边上当差已有多年,两人往日对谢衣多有纵容,谢衣不明白静茹今日为何要拦住他,静茹姐姐,师尊正在见客? 静茹微微一笑,是。不再多言。 庭中竖着一座石砌凉亭,形状恰似鸟笼,扎得整齐的帘布正由顶覆着亭子,封得石亭密密实实不透半点星光。见什么客人需得如此?谢衣心中大为疑惑。 一声延绵的叹息似若有无的轻轻飘入耳内,谢衣愣了一愣,耳内忽然痒的厉害,仿佛有人正往里面轻轻吹气。 低沉沙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布帘传来,谢衣来了? 谢衣欲往前,静茹拦在身前轻轻摇头暗示谢衣不要动。 静茹回道,是,大祭司。 一头雾水的谢衣站在原地,试着往里面轻唤一声,师尊? 沈夜道,何事? 谢衣道,想让师尊看看图纸,还有昨日师尊命我摘抄的神农志…… 言语未甫,沈夜沉声静气的打断他,去书房等本座。 静茹低头颔默示谢衣往回走,谢衣久久不动,她催促一句,请,大人。 谢衣纳闷至极,不好违抗沈夜命令,只得转身而去,直至园口侧目回望,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谢衣在书房等了半个时辰,沈夜才姗姗来迟,衣鬓整齐面色如常气息绵长,袖间附着淡雅的清味,又被浓重的沉光香掩去,谢衣细细分辨着那香的味道,询问沈夜,师尊,有紧要的事要处置? 此话一出沈夜一怔,扭头深望轻咳一声,你…… 谢衣不明所以的回望着沈夜。 上下打量谢衣片刻,沈夜走近谢衣低头看他,目光极其复杂,看了一会似笑非笑的轻叹,抬手捻起他额前几丝凌乱的头发塞回去。 是为师疏忽了。 轻柔的声音贴着皮肤钻入耳内,谢衣颊上一烫。 当天夜里,谢衣收到精制木盒一座,内藏几卷春宫图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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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8, 2014 23:46:43 GMT 8
57 其中一则长卷,从头至尾恰是一场颠鸳倒凤的浓浓情事。随着画卷徐徐展开,男女解衣肉帛相见,赤条条滚做一堆抽插颠倒,声情并茂抖落一地春光。 此中快活谢衣隐约有所耳闻,只是忙于学业,心向偃术,空余早就填的满满,从未起心一探。突窥到栩栩如生的画面,受到惊吓一般,猛地合上画卷,胸膛擂鼓呼吸难平。转念一想沈夜命人送来锦盒定有深意,倒吸一口气,重振旗鼓翻开另外几卷画册,无一例外全是浪肉滚滚,笔触还极为细腻,连女子眉眼含泪亦是描绘分明。绯红慢慢爬上脸颊,忙将绢帛随便卷着放回锦盒,仓促之下找出一块布锦覆上,极力推到一旁,起身避得老远。 谢衣急匆匆在屋内来回渡步,步子又急又乱,却又说不清到底懊恼什么,杂乱的思绪如波涛汹涌扑面而来,胸口堵得慌乱,委实猜不透师尊欲为何意。 谢衣实在不愿意往木盒那边瞧,然而木盒似有一股奇妙的吸引力,吸引着谢衣目光。每每多瞥去一眼,面孔便多红一分,心思频生乱意,一不留神撞到墙角的偃甲材料,倒下来噼里啪啦掉个满地。动静太大惊动到值夜的侍者,他冲里面大声喊,大人,怎么了? 仿佛做下何等不可见人的丑事,谢衣惊诧之余羞愧难当,捡着满地的偃甲材料,期期艾艾回他,无事,你、你别进来。心急的咬破嘴唇,唇上吃痛,忙捂住嘴不再作声。 大人?谢衣突然没了声儿,侍者感到有些蹊跷,但谢衣讲明不必入内,只好候在外头犹犹豫豫的唤他。 浑身血液刹那涌到脸上,谢衣脑袋一热,慌张起身,偃甲材料往旁边一堆,径直冲出去,边跑边对侍者留话,有些闷热,我出去走走。 望着那飞速消失的背影,侍者心中莫名其妙。谢衣往日里一被偃甲的问题难住,常做旁人难以理解之姿,向来都难以捉摸,心里想,怕又是在制作新的偃甲吧。 避开守夜的侍者,踏下绵长蜿蜒的阶梯,穿过隐秘狭窄的走廊,谢衣终于在通往大祭司殿的十字路口停下步子。 晚祷已闭,源源不断的沉光香弥漫在半空,缓缓漂浮到穹顶,石廊中异常宁静,壁上灯台的萤石散发幽幽光亮,照亮这条仿佛凝留了千年时光的静谧通道。 谢衣恍惚的站在角落里,一时间不知该往那处去。正直夏末,一年四季中最为舒爽的日子,寒风尚未起,夜色中有余温。谢衣一阵急跑,额头闷出少许薄汗,一阵风过,吹的他略感舒爽,缓缓吁出口气,平平神绪纵目望去。通道尽头出现了沈夜那极为熟悉的身影,三名祭司候在一旁,左右两人手携木卷,中间的女性祭司正在开口讲话,谢衣站的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少时沈夜点头示意明了,女祭司行个礼徐徐退下。 三名祭司走下阶梯与谢衣擦身而过。身为流月城现任大祭司的唯一的徒弟,谢衣身份在流月城内实属尊贵,普通祭司若是见到他便要行礼,然而女祭司身为高阶祭司,只做轻轻一笑,又目不斜视的稳步向前。谢衣认得为首的那名女子,正是天权的副手,长的貌美如花艳丽无双,脾气与她的花容月貌极不相符,十分气傲心高,像男子一般刚强。 一股雅淡素净的香味随风而来,谢衣嗅上一嗅,下意识扭脸眺望扬长而去的窈窕背影,心中一顿恍然一悟。 58 沉光香下别有香味。 名为霖永香。 捣入矩木枝叶调和,味道清淡,余味却是长久。 近几年在流月城内的贵族女眷中极为流行。 59 谢衣天生聪明,有些事细细想过,是作懵懵懂懂。 心下一惊一沉,如入泥地深陷其中,声音卡在吼间吐露不出。 一动不动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双脚似那矩木落地生了根。 60 谢衣? 忽闻沈夜呼唤,谢衣如鹿受惊,肩膀猛然一颤,慌慌张张的转过身,两眼一黑,没头没脑的一头扑进沈夜怀中。护心镜又厚又重,撞的他鼻子发疼,沉光香的浓厚味道也一并冲进鼻窦,谢衣恍恍惚惚一阵,乍然惊醒跳到一尺开外,低眼垂目摸着鼻子,忐忑不安的视线一低再低,不敢去望沈夜。 却是看清楚沈夜那双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上面有着常年执剑、握紧木法杖留下来的厚茧。 就在前日,那双手还纠正过他的结印手势,捏着他的手骨一节一节拉长,温暖无比。 而正是这双手,翻得起凌厉剑花,结出这世上最厉害的术法,亦可游走在柔美的身体上,带着老茧的指腹会顺着软肉轻轻划过,仿佛一只画笔抚过高峦低谷,铺上浓墨重彩。 有东西不上不下的顶着喉头,心猛然揪的发紧,谢衣紧张的屏住呼吸,声小似蚊鸣,师尊…… 谢衣神色仓惶眼光乱飞,面颊飞红额头冒汗,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沈夜心中奇怪又有不悦,心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大器不成将来如何服众。 要过侍女手里的帕子,替谢衣擦掉嘴角的血迹,往伤口上施上一个简单的治愈术,不怒而威,静声问他,这样晚了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弄的? 谢衣面色顿时是朝霞点颊,耳廓一并红彤彤。微微躲开沈夜拭汗的动作,好半天憋出一句话,讲的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不、不小心咬到嘴了……我……我、我……有点儿闷出来走走。 谢衣额头的温度似有发烫,沈夜不禁眉心微蹙,抬眼细细瞧他神色,面色红润呼吸急促,像是有热症,握住他的手腕搭着脉象,脉速虽快但并无大碍。 谢衣从小大祸没少闯,大病则无,仅有的几次风寒小病都得沈夜亲自看护,几日功夫便是痊愈,就是如此,每次他一发热症沈夜还是免不了担心。 烈山部每一个人的绝症皆有由高烧不退开始,四肢胸口会浮现红斑,脉象虚浮难以掌握。犹记瞳当年发病,发烧整整五日,胳膊上浮现红斑。沈夜的第一次发病也是烧去整三天,红斑浮长上胸口,介于其后他入神木,身内有神血护持,病症扩展渐慢,平日里尚能藏的过去。 没有热症,定是跑的急。沈夜摇摇头哼了一句,耐不住气性。 注视着沈夜狭长的影子由衣摆下方伸展出去,拖坠在地上,随着萤火的光芒颤抖,谢衣闭紧口舌不言不语。 见他一反常态的一声不吭,沈夜越发奇怪。 正在此时华月赶到,冲谢衣作一番打量,笑了一笑,哟,脸红的跟烫了似的? 仿佛溺水的人找到一根稻草,谢衣整个人急急忙忙的活泛起来,慌声道,华月师尊你们慢慢聊徒儿先走一步。说着匆匆往后退,十丈之外霎时运起瞬步,人影一晃消失在空荡荡的路口。 华月不明所以的笑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沈夜皱了皱眉,沉不住气。 61 谢衣心中急乱,一鼓作气一冲而出,不知跑上了多久,直至暗香不在,才敢停下步子。 双手撑膝,低头猛喘着气,一抬头赫然发现身至小小庭院。石砌凉亭上的帘布已然都扎的端正,亭柱上的荧光灯火照的亭中透亮,仿佛预示着谢衣下午所见都是一场梦。 脚下一阵踌躇,裹足不前一刻,鬼使神差的探进亭子,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闻到亭中残留一些沉光香,心中扑通一声,松了一口精神气,整个人郁闷难当,恹恹的坐在亭子里,胡思乱想着。 谢衣再是不通人事,却也明白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然而师尊自是与常人不同,他是流月城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神力通天达地,是一轮清月悬挂在空,毫无畏惧,毫无吝啬,庇佑着整个烈山部族,何等清风明月高高在上,怎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却从未想到……他的师尊会同画卷上的男子一般拥抱女子,与欲望交织,放纵情欲,七情六欲尽在,色欲亦存。 一想到这些,谢衣又是惊恐又是难过。
谢衣大大此时心境就跟意识到父母也会做爱的小盆友一样:“艾玛这事儿太丑陋太下限了我接受不了。” 嗯,请下神坛,好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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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13, 2014 1:34:02 GMT 8
62 锦盒之事沈夜绝口不提,谢衣也就不问,暧昧沉入水下销声匿迹,可觅通沈夜需要和一般人一样纾解欲求,谢衣心头那阵急风劲浪难以偃旗息鼓,反而越吹越高。心中供奉着沈夜无限神通的空中神殿瓦楞松动,摇摇欲坠又不得肢解,勉强悬在高处。崩落的无数断瓦,砸的他千疮百孔,谢衣似一只瘪掉的水袋,打不起精神。 沈夜近日忙于公务,无暇每日仔细指教他功法,只送来一只偃甲鸟传话,命谢衣安分守己,勤学苦练不能懈怠,心思不可全放在偃甲或……其余事上,过几日得了空闲自会考校谢衣文武之道。 “其余”二字如当头一棒,谢衣登时魂不守舍,左思右想一刻,决意当做没有听到。 谢衣在沈夜身边跟从数年,明白有些话不当对外人讲,苦于找不到人倾诉烦恼,又怕在沈夜身边难以自处,沈夜大手一挥放他几日清闲,谢衣如得大赦,巴不得他的师尊多忙两日,他能继续避而不见。 只是沈夜不在身边虽免去谢衣许多杂念,但少年气盛好动异常,心性修为尚欠,身边无人管束难免神惰,时不时神思游走难以集中,一次入定运气,差许岔气伤到经脉,自此以后谢衣干脆断了日常修行,一心一意制造偃甲。 通宵达旦醉心图纸,俗事忘却九霄云外,足足两个晚上没有合眼,竟是让谢衣觅通一具技艺失传多年的偃甲的重置关键,就像酒徒喜获新酿,谢衣兴奋的困意全无,他试图按图组装偃甲,可手中材料欠缺一二,按耐不住箭在矢上不得不发的冲动,匆匆找瞳讨要材料。 凡是瞳想要的,流月城内找的出来,沈夜都有求必应。 沈夜的予取予求不止方便瞳的行事,谢衣间接也尝到彩头。 谢衣入门之初,沈夜命瞳教授他偃术基础,按道理上讲瞳是谢衣的半师,瞳拒而不认,他道,既非传道授惑,听命尽职罢了,何来半师之恩。言辞之随意,态度之肆意,噎得沈夜和谢衣无话可讲。 瞳对谢衣的态度既非亲近又非疏远,授课常常点到即止,寥寥数语发人深思,余下的需谢衣自己思前想后,举一反三,但给起昂贵的偃甲材料从不吝啬,甚少问东问西,看过图纸,度量可行,落落大方拨给谢衣,如此一来,谢衣极愿意往瞳那处勤加走动,瞳偶尔找他做苦差也欣然接下,刷刷养蛊虫的罐子,便能接触到各种奇异的偃甲,一桩好买卖岂能轻易拱手送人。 63 瞳来无踪去无影,行迹在流月城内屡屡成迷,谢衣找不到他实属情有可原,只好自取偃甲材料,留书一封交给管事的,吩咐偃甲人领好材料跟他往回走。 谢衣算计着材料属性,脚下步子较之前缓慢许多,不知不觉慢慢行至中空回廊,发觉一路的壁灯早已熄灭,半空中一半明一半暗。 走廊一侧的石柱间隔颇大,巨大的窗棱一扇接着一扇,谢衣随意转目,天际一览无遗,一轮红日在冉冉升起,有光破肚而出撕开黑夜,迅速涌入回廊,驱散谢衣脚边的黑暗,照的青石地面闪闪发亮。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日出破晓,师尊晨练已毕…… 沈夜案牍劳形,无冬无夏朝乾夕惕,每日子时过去才得复枕休眠,又是睡不多久,寅时一刻起身,持之以恒习套身法,以助修身养气,之后选一册书卷读上一读,转至大祭司殿,晨祷奉及神农神上。 正想到这处,一股沉光香的香味弥漫进走廊,谢衣循着味道转身抬头望去。 阶梯盘旋而下,几位祭司簇拥着沈夜款步而来。 沈夜身着墨色常服,覆肩金甲暖暖发亮,额发整齐收在脑后,披在背上的长发微微发卷,随着沈夜的动作轻轻跃动。 初升的日光照耀着沈夜,模糊着高大的轮廓、仪表堂堂的容姿、清沉静如水的脸膛,只听到沉吟飘来,慵懒中蕴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气势。 谢衣。 谢衣耳内炸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他不敢多听,眼光掠过沈夜胸口的护心镜,低下头去。 对于沈夜,心中虽有别扭,几日不见,谢衣甚是想念,可这时是相见不如不见。 近几日他不学无术,沈夜定有耳闻,沈夜最是厌恶他沉迷偃甲荒废学业,指不定等会怒而拂袖,罚他去跪寂静之间。 换上别人,谢衣躲避不过,尚有逃跑的机会,而眼前的是他的师尊,谢衣再是胆大妄为,沈夜面前自当收敛,何况他有错在身,切不可错上加错,惹怒沈夜。 谢衣无计可施,只得低眉垂眼,双手握拳而立,摆出恭顺模样,乖乖等着聆讯,心中暗暗发苦,连续两夜未眠,头疼脑涨之际他选抄近道,此路直通大祭司殿和晨祷之殿,正逢晨祷的时辰,撞到沈夜是情理之中,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夜沉默不语,缓步走近谢衣,居高临下俯视他。 谢衣生来一副好皮相,唇红齿白,眉目俊雅,眼睛灵活好动,春水荡漾流光潋滟,举手投足萦绕的一股淡淡书卷气,谦谦君子之姿,哪怕蓬头垢面,两眼乌青,起码两日没有合眼,却是少年依旧青涩,毫无颓然之气,亦不曾落魄。 他背后的偃甲人,零件上有着瞳的纹章,沈夜只消一眼,大致明白前因后果,心底轻叹,积极低头认错,每每知错不改。 沈夜无暇分身管他,耳边消息却很灵通,安排在谢衣身边的近侍时有回报,谢衣埋头研究偃甲小有所获,是替谢衣做一番掩饰,言外之意整日摆弄偃甲荒废修行,至于锦盒,据说视作洪水猛兽,碰都不碰,沈夜听后哭笑不得。 之前跑得急,谢衣衣襟略有凌乱,他自己毫无知觉,沈夜看不得他不修边幅,伸手整理他衣襟,一句话几分无奈,几分指摘,只顾偃术,不顾学业,成何体统。 灼热的手指划过领口,触到裸露的皮肤,沈夜无心之举引得谢衣一颤,此时此刻人间所有的热气都似聚集在那根指尖,所到之处滚烫无比,令谢衣热血沸腾。 转而一念,旧事重上心头,想及在女子柔白的身体上游走的手指,谢衣惶惶不安面色飞红,哪里敢抬头,低眉颔首应声而道,师尊教诲的是。心中暗忖,怎可如此胡思乱想。 谢衣神情再三转折,目中藏异,眉头有忧,唇边见愁。沈夜见状,眉心齐聚,手掌探上谢衣额头,人不舒服? 话音未落,谢衣双目睁圆,往后退开,眼睛不知所措巴巴眨着,直直盯着沈夜。徒然面红耳赤,匆忙埋头顾影。 此时沈夜只消一眼,便能读出谢衣心中想法。 上下打量谢衣一会,细细想着来龙去脉,不由莞尔失笑。 谢衣面目尚留少年婉约,却已到懂事年纪,曾经骨瘦如柴的身体,经历几年历练熏陶,虽远远不够强壮,却有几分茁壮,然性情留有稚气,初识人事难免觉着难看龌龊。 沈夜座下只收过谢衣一位徒弟,为师之道尚需自行摸索,为人师表难免磕磕绊绊,但道理总是通的,明白那事……不能由他言传身教,只是见他战战兢兢,似在谢衣身上找到往昔的自己,不禁想到往昔自己的万般慌张,大疑此等龌龊怎能大行其道,父亲一席话“欲本欲,何来好坏之分”,才得豁然开朗。 那日谢衣撞破沈夜好事,沈夜意识到谢衣年纪不小,他有所疏忽,料定谢衣心中七慌八乱,沈夜差人送去锦盒以作安抚。然而锦盒前脚刚到,后脚谢衣疾奔而出,走走停停回到祭司大殿,不慎扑进他怀里,一脸神情扭捏,沈夜心道果不其然,给他在人前留下几分面子,放他回去自行想通,谢衣极为聪明,看上一眼图纸,便能依样画葫芦,制出一模一样的偃甲,本以为谢衣聪明伶俐,不必特意教化,定能无师自通自然之道,可他是七窍开了六窍,简直朽木长在繁花中,不可雕。 挥手退下侍者,祭司们一并站到十丈开外的地方,沈夜方才自嘲轻笑一声,缓缓而道,害怕一觉睡至天明吗? 沉光香扑面而来,香气袭人,谢衣心思平常有多玲珑剔透,此刻反应就有多愚笨迟钝,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全然不认得。 沈夜又道,人人都会复枕而眠,人人也都会因欲生欲,肉欲,食欲,睡欲……欲本欲,何来好坏之分,坦然视之不过如此,有何好惧,有何可怕,道法自然,顺其自然,无需视为洪水猛兽处处回避。 鱼水之欢之趣极为私密,沈夜向来不与人谈论其中妙趣,这会要他讲上一二,实在为难,但头已起,只好硬着头皮,挑些合道理的讲,天地万物和合阴阳,大道向天顺其自然,传宗接代人伦平常,除去谢衣心中惶惶不安。 不忘叮嘱他,合欢之事阴阳之道,成年男女坦然行之,如那锦盒中所示,我……咳……就不与你细述,只是切记:一,要有分寸,不准强取豪夺,你情我愿情投意合为上;二,少则愉情,多则伤身,贪求则坏根性;三,若有欢喜的,一心一意对待,不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千头万绪乱作一团,谢衣脸上七慌八乱一阵激白,浑身打个颤,血色迅速涌上,洁白的耳廓都红到滴血。 面对谢衣不谙世事的纯良之貌,沈夜不由叹道,顺应天意也好,逆天行事也罢,逃不过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人生多苦少乐,唯有经历苦楚方知喜乐不易,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乐趣,却是人活下去的根本,烈山部…… 五色石告危,神血即将耗尽,饱经风霜的流月城俨然变成一座已半截入土的棺木,一日地坼天崩,万灵归一散与天地,殊途同归。 一句“烈山部人苟延残喘的日子已到尽头”终究化成短促的叹息。 谢衣若是烈山部的最后一任祭司,必然肩挑磐石,前途暗无天日。几句闲话,讲到最后略有伤感,沈夜自觉心中有愧,淡然放他归去,去吧。 谢衣未动,他先宽袖一挥拂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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