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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54:03 GMT 8
36&id=2833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1486 ☆☆☆= =于2014-02-14 23:51:08留言☆☆☆
№1486 ☆☆☆= =于2014-02-14 23:51:08留言☆☆☆
抱歉上次忘记回了,请见1272,如果实在想转也请随意,就是因为如果万一它没有坑的话,可能会改章节名称之类的,到时候得麻烦姑娘再改一次。谢谢喜欢!
№1545 ☆☆☆lz于2014-03-02 20:32:1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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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55:19 GMT 8
沈夜徘徊在生灭厅主事寝房的门口已经一盏茶的时间了。 所幸今日是本月祭典之日,族中常年索然无趣,大家一时热闹欢乐了些,都有些疲倦,大部分都已休憩去了。 大祭司平生杀伐决断素来果断,今天第一次如此犹豫。
终是抬了抬手,低声叩门:“谢衣?” 门内寂然无声。 沈夜微一皱眉,当下推开了房门。
七日前他看着谢衣心事重重一段时日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始和自己据理力争与砺罂合作的不可取性。 这个心爱的弟子认真地和自己讲道理,讲不可为一丝渺茫希望而戕害黎民,讲他已知如何破界,族人浊气之疫也定会有方法。语气认真,虽是辩驳却不带一丝不敬。 谢衣所言他何尝不知,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生死攸关,他赌不起。
最终一战定胜负,他没想到这个死心眼的徒弟竟是如此拼命,招招毫不回护,气得本想点到为止的沈夜终于没忍住,带着强大灵力的剑气划过破军祭司的制袍,在谢衣左腰腹划出了一道血口。
沈夜当时皱了皱眉,看着单剑支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谢衣,慢慢收回了去扶他起来的手,淡淡道了声让瞳给你看看后就转身出了神殿。
难道他一直没去找瞳?那伤势岂非……
沈夜推门而入,在谢衣房内遍寻一圈却不见人影。 沈夜心中瞬间心念电转,闪过无数念头。 重伤不治,不告而别,抑或是……叛逃下界? 不,方才祭典之上,自己在祭台上例行祷祝时,似乎还看到他举着酒杯和华月低头说话。
沈夜思忖着明天召见时若是再不见人要如何,慢慢踱回了寝房。 他穿过小曦沉睡的外间,推门而入的时候,被自己屋中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得险些咳嗽出来。
谢衣正坐在自己床前的地毯上,身后靠着从床上垂下的绒毯,一手端着酒杯,身边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木制酒桶,正无辜地看着自己。 沈夜想起自己方才见不到人时心中闪过的那些念头,不由心安,摇头一笑,回手掩了房门,打算和爱徒好好算算与师尊动手,夜闯师尊寝房,呃,还有偷酒?的罪状。 谢衣在听到开门时就转过头来,看他走得近了,一双眼睛清明了些,端着酒杯眨着眼睛盯住了沈夜,喃喃地换了声:“师尊……”
沈夜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个整天被拉着陪自己喝酒却没酒量的徒弟是醉了,心中连最后一丝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好接过他手中酒杯,放在了书桌上。 沈夜暗自琢磨明日定要罚谢衣清理自己房间,一边伸出左手去揽住他腰侧,一个用力将人带得站了起来,声音冷淡下来道:“师尊房间醉酒,成何体统!明日辰时来神殿自省。” 谢衣被他带得站起来,十一年来少年身量早已拔得修长,如今已经和大祭司身量相仿。 他一抬头眼前正是大祭司开开合合训斥他的薄唇。
他没听清沈夜说了什么,却直觉不想听,嘴里还含着半口清酒,凭着本能贴了上去。 沈夜揽住他腰侧的手臂僵硬了下,谢衣渡过来的那半口酒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咽了下去。 谢衣似乎对这种方式让他不再开口很满意,他站在沈夜面前,将头蹭了过去,亲了亲沈夜的脸,笑嘻嘻地又喊了一声:“师尊……”
沈夜简直想扶额。 他略一思索,毫不犹豫地除了谢衣的外袍和挂饰,把只着中衣的徒弟塞进了毛毯,自己也正要动手解外袍,就见谢衣从毛毯中钻出来,又凑了过来。 一双眼睛不知醉是没醉,抬头看着沈夜道:“弟子……从未……尽孝悌之义,让弟子来帮……师尊……” 沈夜表情威严暗自无奈地看着做得一手好偃甲的徒弟十指翻飞,转瞬之间样式繁复的祭司袍就被剥了下来,然后被谢衣压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破军祭司的头压在沈夜锁骨处,他额前那两绺头发末梢钻进中衣,刺得沈夜微痒。 沈夜抬手顺着谢衣的头发理了理,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示意他下去。 谢衣窝在他颈窝处一动不动。 沈夜为他理发的手收了回来,沿着脖颈向上去抬谢衣的脸。
醉酒的破军祭司的力量惊人,他压住沈夜停留在他下巴的掌心蹭了蹭,不肯抬头,呢呢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声音都闷在中衣里。 沈夜觉得面对着这个醉酒徒弟,他的最后一丝耐心也已经用尽。
他掐住谢衣的下巴微一用力,将他的脸转了过来,谢衣的一双眼眸黑得发亮,声音却干涩得发抖。 沈夜终于听清了他说的什么。 谢衣注视着他,不知几分醉意。 沈夜听见他说,师尊……弟子无能,一生所学不过为护一人一城,如今却连这都做不到,还要连累下界…… 沈夜惊奇于他这么醉居然还说得出这么完整的句子,还模模糊糊仿佛带了几分哭腔,仔细去看,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 他掐住谢衣下巴的手在他听清一半的时候就放松了力道,慢慢的移了上去,轻轻掩住了谢衣的后半句话。
谢衣仿佛愣了一下,然后他伸出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沈夜覆在他唇上的手心。 沈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得身子都抖了一下,他抬起手臂撑住谢衣还想往这边凑的上半身,低声喝道:“谢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谢衣停住动作,看着沈夜的眼睛不知是否因沾了酒意,亮得惊人。 他注视着沈夜点了点头,缓缓道:“弟子对师尊,敬之爱之,珍之重之。师尊授业之恩,弟子永生不忘。” 沈夜怔了怔,看他说完又低头俯下身来,一时之间简直分不清他是否酒醉。 他模模糊糊的觉得,要是再纵容谢衣下去,一定就有什么无可挽回了。
沈夜抬手发力,一手扶住谢衣肩胛骨,一手去推他腰侧。 他的手指刚刚碰到谢衣左腹,就听见谢衣喉中痛苦地呜咽了一声,随后又把声音都咽了回去。 沈夜猛然想起前几日谢衣与他动手,自己剑气划伤的正是谢衣左腹。 他垂眸看去,那里似是完全没有打理过,还渗着殷殷血迹。
沈夜抬头,谢衣一双眼睛正无辜地盯着自己,眸中还隐隐带着几分不敢言说的委屈。 他去推谢衣的手搭住谢衣肩上素白色的中衣,轻轻抓紧又松开,反复了几次,终于放了下去。
沈夜抬头,谢衣一双眼睛正无辜地盯着自己,眸中还隐隐带着几分不敢言说的委屈。 他去推谢衣的手搭住谢衣肩上素白色的中衣,轻轻抓紧又松开,反复了几次,终于放了下去。
沈夜看着谢衣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想起自己方才找不到他人时,还错想他是不是叛逃下界,不由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罢了,就当错怪他了,由他去吧。
大祭司的礼袍常年繁复得令人望而生畏。 谢衣似是极爱他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他在沈夜锁骨上轻轻啃咬的时候沈夜还在想着自己的徒弟原来虎牙长得这么……呃,锋利。 他不知谢衣从何处学来的这些技巧,明明是第一次,这一夜将他折腾得竟还算舒服。 只是被进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疼痛,沈夜在谢衣进来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谢衣正微微倾下身,亲了亲他的鼻尖。
吻辗转流连到沈夜唇上,谢衣小心翼翼地探了舌尖进去,轻轻地舔过每一颗牙齿。 下身的疼痛在这温柔的对比下更加明显,沈夜脑海中转着这徒弟又来公报私仇,不,私报私仇的念头,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身下长长的绒毯。 谢衣左手支床,右手摸索到沈夜用力到指节泛白的左手,一根根掰开,扣了上去。
大祭司寝殿外生长了千年的古树在风下沙沙作响,树影斑驳在卧床上的绒毯上,随着沈夜手指的一松一握,被捏得细细碎碎。
沈夜倦极而眠。 梦中仿佛有水滴落在眼睛上。
沈夜醒来时看着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铺和……自己,想这逆徒还算知礼,今日罚他赶制几件偃甲便罢了,也该顺便和他再谈谈砺罂之事。 他踱到外间小曦的寝室,发现小曦还在沉沉睡着,不由按了按额头。 自己怎么也会像小曦一样,也梦到了下雨呢。
沈夜推开房门,发现瞳竟然守在门外,看样子显然是有事禀奏。 沈夜微一皱眉,毫无来由的想到了谢衣。 一个念头隐隐在心中形成,疯狂滋长放大成自己也不肯承认的恐惧与惊慌,急着要确认,又太害怕成真。
沈夜闭了闭眼,将身体轻轻靠在门上。 他看着瞳,音色是惯有的低沉,轻声问道:“是不是谢衣?” 瞳未曾遮盖的右眼微微惊讶了下,随后微微低头:“是,破军祭司今日卯时末,已经叛出流月城。”
叛出流月城。 沈夜站在寝殿外通向祭台的长长甬道上,久久未动。 就在瞳已经转着轮椅准备回身之时,沈夜慢慢地走过他身边,没有回头,连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 “传我密令,流月城破军祭司叛逃师门,着人捉拿带回。若拒捕,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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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56:06 GMT 8
[谢沈]诛心
瞳接到沈夜捉拿破军祭司,若拒捕则杀的密令时,还微微惊诧了一下。 然后他推着轮椅到了华月的房间,如此这般附耳过来,把华月说的一愣一愣的。
“谢衣走了?” “嗯,大祭司已经密令捉拿,若拒捕则杀。” “大祭司……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什么?是你能打得过他还是我能打得过他?” “……” “想也知道他会拒捕,连打都打不过,更别提杀了。等哪天大祭司真狠心了自己去下界抓人吧。” “……这么说也是。” “尤其是,前几天谢衣才研究出了破界之法,让心魔混了进来。这才没几日,恐怕除了他都没人知道怎么破界,出都出不去,怎么抓人?” “……等大祭司自己动手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夜在破军祭司的门前停了下来。 昨夜他也是站在这道门前 ,他那时抬手叩门时在想些什么来着呢。
他想自从这逆徒和自己一战后两人除却公事就几乎没有说过话,想明日要找他再谈谈砺罂之事,想不知他伤势如何有没有去找瞳料理,想他伤势未愈竟然还敢在祭典上和华月喝酒。
谢衣,你,究竟有什么是不敢的。
沈夜心中冷笑,推开了破军祭司的房门。 房中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叠好的床褥,整理好而大约来不及带走的偃甲材料,还有破军祭司的衣袍。 凝碧色的礼袍没有一丝人体的温度,带着流月城风露中霄的漫漫寒意,沈夜手指在光滑的缎面上抚了抚,掌心幻出一朵火花,犹豫了一会儿,又灭掉了。
书案上摊着一份竹简,沈夜走过去瞄了一眼,正是谢衣钻研偃术的手札,上面墨香犹存,应该正是最近几日的笔迹。 “……终得破界之法:以矩木之灵力为引,借……,以……。竟不意引入心魔,为我之过。师尊因势利导,与砺罂结契,并免我引魔入城之罪。纵……然终得破界之法,若寻得下界洞天福地,族人亦可迁至下界……,近又有凝音石可置于偃甲鸟之内,以音传讯,较纸笺传书更胜……”
沈夜闭了闭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很好,谢衣,我若是不着人捉拿你,真是枉费你留书于此一片苦心。 他瞥了一眼立在竹简旁活灵活现的偃甲鸟,转身出了房门。
直到流月城灭亡,这扇门再也未曾开启。
***
春去秋来,荣枯轮换。 途经塞北,行尽江南。 谢衣行走人间已经二十二年。
此去捐毒凶险异常,谢衣封印了阿阮,在桃源仙居整理行装。 他慢慢走过湖畔桃林,到了石阶边那株上了年纪的桃树下。 树下封着一坛酒,是他刚刚到人间的时候,在一个小镇以偃术助人以谋生计,村中老伯教他酿的。
流月城人无需吃喝,他在流月城时也只有沈夜会拉他喝酒。那时他刚到下界,还未仔细想过将来恐怕没有机会回去,听说学酿酒,便兴致勃勃地酿了两坛,打算若是回去时带给沈夜带去尝尝。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总有些想法变得更坚定,有些东西想得更清楚。 他隐约知道,自己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去了。
谢衣拍开酒封,靠着桃树坐了下来。 他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微微眯眼,头顶正是一轮圆月,月光穿过桃枝,细细碎碎的洒下来。
他想起在流月城时最后一次喝酒,正是叛逃前夜。 那一晚他借着酒意,终是为了平日不敢为之事。
那时他刚刚和沈夜因砺罂之事刀剑相向,而在此之前的数载相处,对沈夜的信任、尊敬、依赖、景仰、从孺慕之思到爱慕之情,掺杂在信念纠葛里,他简直不知如何面对沈夜。
谢衣晃着杯子,想起沈夜,连眉目都柔和下来。 借酒浇愁,似乎也算是师尊的教导啊。
谢衣被沈夜收为徒弟时,沈夜已经是流月城的大祭司。 他领命住在沈夜隔壁,小小少年对恩师的依赖简直与生俱来。
一开始沈夜还没察觉,后来几次他发现自己回了寝殿后还能听到隔壁有人跑动的声音。 他侧耳屏息听了几次,才发现是谢衣。
他心下好笑,一次处理完政事,悄无声息的回到寝殿,突然推开了谢衣的房门。 谢衣正站在门边,想听着师尊什么时候回来他再去睡觉。 这次被沈夜突然推门进来,他又惊又吓,一愣之后竟突然哭了起来。
沈夜看着小谢衣捂着眼睛抹泪的样子简直是哭笑不得,这还没教训他要好好休息呢,自己倒是先哭上了。 他拍拍谢衣肩膀,柔声哄道:“乖,以后不必等为师回来。男子汉当早些独立才是。” 抽抽嗒嗒的谢衣被他哄睡后,他便自己斟了杯酒,在院中待到深夜。
后来谢衣长大发现了他这个习惯,便渐渐开始陪着沈夜不睡觉,默默听他讲话,偶尔尝上几杯。
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谢衣很少说话。 就连沈夜的话,其实也不多。 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两个人,坐在神殿的屋顶,沈夜一杯杯慢慢地喝下去,谢衣给他斟上。 他递给沈夜酒杯的时候,指尖偶尔碰到沈夜修长的手指,肌肤微凉,让他无数次想握上去。
沈夜只喝醉过几次。 一次是他知道瞳因为疾病,下肢也不能用了,还有几次是华月来上报族中因为感染浊气死去的人数。 那几次谢衣默默在旁边看着沈夜不知节制的饮下去,在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劝停的时候,沈夜已经醉了。
醉酒的沈夜其实很安静,相比于谢衣听过的很多醉酒传闻而言。 谢衣看沈夜眼神已经朦朦胧胧的,就坐得近了些,让他靠着自己的右肩,坐得舒服些。 然后他听到沈夜开始在他耳边讲故事。
他虽然是生灭厅主事,但他拜师时沈夜已经是大祭司。 案宗上少年沈夜及沈曦被送入矩木的事情,于谢衣而言不过是竹简上几道墨痕。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少年时沈夜的样子,他被送入矩木时的形情。似乎从第一天见到沈夜起,沈夜在他心中就是敬仰至极的师尊,是肩负着流月城一切命运的大祭司,有他在,便没有什么是不能担负的。
沈夜在他耳边讲起被送入矩木、被神血灼烧这件事,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简直就像是在给小曦讲一个平平淡淡的睡前故事。 可惜谢衣对他太了解,听得出他音色下暗含的波涛汹涌。 他少时的无能为力,看着父亲送妹妹入矩木的愤懑,心中巨大的不甘,年长后的责任与肩负,种种情绪都被沈夜数年的冷静自持包装在平淡的声线里,又在谢衣的心中分解清晰。
故事讲到他继任大祭司数年,五色石行将燃尽时沈夜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沈夜从来不问谢衣自己是怎么回的寝殿,也从不问谢衣昨夜后来我是不是醉了。 谢衣想他一定是不记得了,或者是他常年的自制不允许他从徒弟口中问出自己有可能失态的结果。
他记忆里沈夜最后一次酒醉是三祭司叛城刺杀那一夜。 那天之前几日他奉命研究破界之法,不小心放了砺罂进来。他带着破界的好消息和砺罂的坏消息去找沈夜,沈夜问明白之后和独自砺罂谈了谈,便让他告退了。说是与砺罂合作有望拯救族民,但具体如何合作,他却没告诉谢衣。 几日后祭典之上,三祭司刺杀几乎让他措手不及。 待歼灭叛徒,谢衣站在人群中与沈夜遥遥相望,相视微笑,瞬间安抚了他方才的焦急、担忧、以为沈夜受伤所生出的恐惧。
那一夜后来,沈夜靠着他肩头喝了很多酒。 他低声说未曾想竟真有人叛乱,如今流月城自身危矣,这些人竟然还要祸起萧墙,本座最是痛恨背叛。 末了他又低低地问:谢衣,会不会有一天你也…… 他话未说完便睡着了。
谢衣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当时看着酒醉的沈夜想,今天你遇刺之时,我便已经想清,这一生所学,也不过为护一人一城,我又怎么会背叛你呢。 可惜第二天,沈夜便告知了他与砺罂合作的具体方案。
一坛桃花酒见了底,谢衣靠着身后桃树,晃了晃手中酒坛。 酒是没有了,身后树上桃花倒是被他晃落了不少。 谢衣仰头看那一轮寒影,拂了拂衣上花瓣,叹息了一声,师尊,恐怕再没机会看到你醉酒啦,这满园桃花,怕是也不能与君同看了。 只是不知走时留在破军祭司房中的那只偃甲鸟,师尊有没有听过它说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抖落了一身绯色。 远处八角亭中,是他制作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偃甲,正静静立着。
谢衣抬手抚了下左胸,离开了桃源仙居。 只要他的心脏一停止跳动,这尊偃甲就会激活。 带着他的偃术、法术、记忆、信念和些许感情,代替自己在这人世间,将他的偃术和愿望,传承下去。
沙漠的夜极静。 一轮明月悬于天幕,遥不可及,如同他这一生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沙漠中流沙变幻最是凶险,谢衣不敢耽搁,一路疾行,至捐毒城七十里处他猛然停了下来。 前方沙丘处正立着一个人影,月光将他的身形拉的极长,影子在沙地上随着流沙摇摇晃晃。
这个身影谢衣曾在梦中拥抱过何止千百回,连闭着眼睛都能绘出他的轮廓。 今天一见,明知甚至意味着死亡,谢衣竟不知他自己是否暗暗松了口气。
他放缓脚步,踏着流沙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沈夜身后轻轻开口:“一别经年,你……别来无恙?” 沈夜一动未动,连头都未回,声音波澜不惊:“……自是无恙。怎么?如今你连一句师尊也不肯叫了?”
谢衣缓缓抬臂,低头行礼,“授业之恩,永生难忘。只是足下所谋太深,恕难苟同。” 沈夜长袖中手指慢慢握紧,转过身来,面上一片冰冷:“恕难苟同?谢衣,你一己自尊,当真重过整个烈山部的存亡?”
谢衣抬头,二十年前他言辞中对沈夜所展现出来的天然的亲昵再不复返,“君子有所不为。师尊授我以偃术,身为偃师,更知生命之灿烂珍贵,永不重来,自当敬之畏之,珍之重之。一线渺茫希望便要毁去下界无数无辜生命,谢某实难从命。”
沈夜定定的望着他,眸色深沉宛如黑曜,“所以数年未见,你要说的竟还是只有这些?” 谢衣微微闭眼,侧过头去,淡然道:“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他左手微扬,偃甲战蝎消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谢衣!“沈夜瞳孔微缩,他盯着谢衣身后的张牙舞爪的偃甲战蝎,掌心都要被掐出血来,“我话未说完,你竟要与我开战?!” 谢衣微微欠身, “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恩断义绝,多说也不过徒然而已。足下此次前来,莫非只为叙旧?难道从未想过要动手将我逮捕归城?”
“……好,好!……真不愧是本座看中的人。”沈夜怒极而笑,“谢衣,你明知不是我对手,何必自寻死路,定要与我一战?” “谢某虽技不如人,却绝非自寻死路。”谢衣看着沈夜,微微而笑,“若有一线希望生还,谢某定会继续寻找除去砺罂之法。”
他话音未落,瞬华之胄已经展开,正堪堪挡住沈夜迎面而来的剑气! 沈夜单手持剑,剑尖抵住法阵边缘,一寸寸破开胄壁,停在谢衣左胸之前。 今夜自见面以来,谢衣面对他时陌生的淡然、冷漠、话语中的毫不顾念的措辞和绝情,就像一根根丝线缠在他心脏上,随着谢衣的一句句话一步步收紧,刚刚那句死不悔改的话,更是将他的满腔怒意逼到了顶点。 沈夜握着剑柄的手指慢慢收紧,牢牢盯住谢衣,眸中怒意似要喷薄而出,“你,可曾后悔?”
谢衣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的剑尖,唇角竟然还有一抹笑意,“不悔。” 他的从容与平静仿佛流月城最寒冷的冰雪,将沈夜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浇灭。
沈夜知道,想将谢衣顺利带回流月城,绝无可能。 他手腕一抖,携着剑气猛然刺了下去。
谢衣闪身急退,被他唤来插在二人之间抵御剑气的偃甲战蝎轰然爆炸。 他拭过刀锋拈起法诀,眸光微闪,一道法诀径直射向被火光刺激得微微闭眼的沈夜。
“乾坤封神诀?”沈夜猝不及防,站在金色法阵之中看着谢衣对他微微欠身致礼。 “弟子僭越,此诀对尊上无须几刻钟便得解。弟子告辞,后会无期。”
沈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你不杀我?甚至不击昏我?” “尊上身体不能久受下界浊气。”
沈夜眸光一动,看着谢衣的身影渐行渐远,笑意在唇角缓缓绽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一个闪身,瞬间便到了谢衣身后,剑尖堪堪抵上谢衣后心。 “嗯?后会无期?”
谢衣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知道,除却死亡,他再不能离开此人。 谢衣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左胸又放下,转回身来。
他看着沈夜,目光清澈坦然,“尊上神机妙算,早识破我想法。” 沈夜缓缓放下剑,唇边一抹嘲讽,“神机妙算?不过是想再给你这个叛师弟子再上一课。谢衣啊谢衣,你指责我滥杀无辜,却不知你太过仁善。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 你不是敌人。
“你自小被我纵容,又未逢生死之事,才如此纯善。你可知我如你拜师一般年纪时,看我父亲言行就如此时你看我一般。谢衣,同我回去罢,流月城用人之际,我当既往不咎。”
谢衣看着他,默然许久,右手缓缓拔出了偃甲刀,深深一躬,“请师尊最后再教导弟子几招罢。” 沈夜一直盯着他,未曾放过谢衣脸上一丝表情变化。 他在谢衣拔剑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料,只是未想等了这许久,一切终是丝毫未改。 他放下的剑又缓缓抬起。 兵戎相见,一如二十二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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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极静。 一轮明月悬于天幕,遥不可及,如同他这一生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沙漠中流沙变幻最是凶险,谢衣不敢耽搁,一路疾行,至捐毒城七十里处他猛然停了下来。 前方沙丘处正立着一个人影,月光将他的身形拉的极长,影子在沙地上随着流沙摇摇晃晃。
这个身影谢衣曾在梦中拥抱过何止千百回,连闭着眼睛都能绘出他的轮廓。 今天一见,明知甚至意味着死亡,谢衣竟不知他自己是否暗暗松了口气。
他放缓脚步,踏着流沙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沈夜身后轻轻开口:“一别经年,你……别来无恙?” 沈夜一动未动,连头都未回,声音波澜不惊:“……自是无恙。怎么?如今你连一句师尊也不肯叫了?”
谢衣缓缓抬臂,低头行礼,“授业之恩,永生难忘。只是足下所谋太深,恕难苟同。” 沈夜长袖中手指慢慢握紧,转过身来,面上一片冰冷:“恕难苟同?谢衣,你一己自尊,当真重过整个烈山部的存亡?”
谢衣抬头,二十年前他言辞中对沈夜所展现出来的天然的亲昵再不复返,“君子有所不为。师尊授我以偃术,身为偃师,更知生命之灿烂珍贵,永不重来,自当敬之畏之,珍之重之。一线渺茫希望便要毁去下界无数无辜生命,谢某实难从命。”
沈夜定定的望着他,眸色深沉宛如黑曜,“所以数年未见,你要说的竟还是只有这些?” 谢衣微微闭眼,侧过头去,淡淡道:“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他左手微扬,偃甲战蝎消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谢衣!“沈夜瞳孔微缩,他盯着谢衣身后的张牙舞爪的偃甲战蝎,掌心都要被掐出血来,“我话未说完,你竟要与我开战?!” 谢衣微微欠身, “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恩断义绝,多说也不过徒然而已。足下此次前来,莫非只为叙旧?难道从未想过要动手将我逮捕归城?”
“……好,好!……真不愧是本座看中的人。”沈夜怒极而笑,“谢衣,你明知不是我对手,何必自寻死路,定要与我一战?” “谢某虽技不如人,却绝非自寻死路。”谢衣看着沈夜,微微而笑,“若有一线希望生还,谢某定会继续寻找除去砺罂之法。”
他话音未落,瞬华之胄已经展开,正堪堪挡住沈夜迎面而来的剑气! 沈夜单手持剑,剑尖抵住法阵边缘,一寸寸破开胄壁,停在谢衣左胸之前。 今夜自见面以来,谢衣面对他时陌生的淡然、冷漠、话语中的毫不顾念的措辞和绝情,就像一根根丝线缠在他心脏上,随着谢衣的一句句话一步步收紧,将他的满腔怒意逼到了顶点。 沈夜握着剑柄的手指慢慢收紧,牢牢盯住谢衣,眸中怒意似要喷薄而出,“你,可曾后悔?”
谢衣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的剑尖,唇角竟然还有一抹笑意,“不悔。” 他的从容与平静仿佛流月城最寒冷的冰雪,将沈夜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浇灭。
沈夜知道,想将谢衣顺利带回流月城,绝无可能。 他手腕一抖,携着剑气猛然刺了下去。
谢衣闪身急退,被他唤来插在二人之间抵御剑气的偃甲战蝎轰然爆炸。 他拭过刀锋拈起法诀,眸光微闪,一道法诀径直射向被火光刺激得微微闭眼的沈夜。
“乾坤封神诀?”沈夜猝不及防,站在金色法阵之中看着谢衣对他微微欠身致礼。 “弟子僭越,此诀对尊上无须几刻钟便得解。弟子告辞,后会无期。”
沈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你不杀我?甚至不击昏我?” “尊上身体不能久受下界浊气。”
沈夜眸光一动,看着谢衣的身影渐行渐远,笑意在唇角缓缓绽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一个闪身,瞬间便到了谢衣身后,剑尖堪堪抵上谢衣后心。 “嗯?后会无期?”
谢衣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知道,除却死亡,他再不能离开此人。 谢衣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左胸又放下,转回身来。
他看着沈夜,目光清澈坦然,“尊上神机妙算,早识破我想法。” 沈夜缓缓放下剑,唇边一抹嘲讽,“神机妙算?不过是想再给你这个叛师弟子再上一课。谢衣啊谢衣,你指责我滥杀无辜,却不知你太过仁善。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 你不是敌人。
“你自小被我纵容,又未逢生死之事,才如此纯善。你可知我如你拜师一般年纪时,看我父亲言行就如此时你看我一般。谢衣,同我回去罢,流月城用人之际,我当既往不咎。”
谢衣看着他,默然许久,右手缓缓拔出了偃甲刀,深深一躬,“请师尊最后再教导弟子几招罢。” 沈夜一直盯着他,未曾放过谢衣脸上一丝表情变化。 他在谢衣拔剑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料,只是未想等了这许久,一切终是丝毫未改。 他放下的剑又缓缓抬起。 兵戎相见,一如二十二年前。
大漠的天似乎也亮得更早些。 长庚星悬在天幕上,格外明亮。
谢衣一身偃甲袍已经破了数道。 还在流月城时,他的心思便是扑在偃术上更多一些。 那时他的刀法虽极是漂亮凛冽,用到的时候却不多。 他对术法重视起来还是在三名祭司意图刺杀沈夜之后,每每想到倘若自己当时术法若是没有沈夜督促练习,不知是何后果时,谢衣就决意多修习一些术法。可惜没过几日,他便叛逃了下界。
他行走人间数年,一方面寻找昭明,一方面以偃术造福黎民,却是再少拔剑了。 数年疏于练习,他更不是沈夜对手。
沈夜单手持剑,看着谢衣气力将尽却依旧不肯低头的模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了什么是爱恨交加。
他爱他,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最心爱的下属,最骄傲的恋人。 在收他为徒的十一年里他将这个弟子纵容得无法无天,谢衣聪慧绝顶而生性仁善,又对他万分敬爱信任,是他亲手为流月城那不可知的黑暗未来里培养的一道光。
自己罪孽缠身,他教导以谢衣一切最好的东西,偃术、法术、剑术、人生、理想,他看着谢衣一点点长大。 而长大后的谢衣从未辜负他的期望,简直就是自己少年时最想成为的模样:聪慧、果敢、理智、仁善、骄傲、坚忍……一切美好如梦,直到那一夜醒来。
他同样恨他,恨他罔顾十一载师徒深情,恨他毫不犹豫地出走背叛,恨他如今以死相拼绝不低头。
而今他站在这里,一别二十二年,无论是爱是恨,终究要有一个结局。
谢衣血色染透衣袍,依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沈夜几次想生擒他,都被他几乎同归于尽一般的招式逼得又收回手去。
谢衣足下已经不稳,他看了看天色,苍白唇边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大祭司若是再不回去,恐怕砺罂会有所察觉吧。” 沈夜心中一动,就听他继续说道:“大祭司只身前来,未带廉贞祭司等人,是想不惊动其他所有人带弟子归城?”
“只可惜,要让足下失望了。” 谢衣话音刚落,方才还在摇晃的身形瞬间立稳,猛然向后掠去。
沈夜方才看他体力不支早放松了戒备,不想他如此情形之下竟然还想寻隙遁走,一惊之下长剑已出,直朝谢衣背后刺去。
沙漠之夜静极,甚至能听到血滴落在沙地上的声音。
沈夜看着剑之所及处猛然回身的爱徒,长剑透心而出,一袭白衣尽作荼靡。 沈夜的手微微发抖,变故来得太快,他不知道该握住拔出还是松开。
谢衣面上血色尽失,慢慢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冲沈夜微微一笑,“师则,章二,目三,蔑师叛命,累及他人者,杖二十,鸩杀……师尊所谋,弟子终难苟同……”
他又缓缓踏上一步,剑刃生生穿过身体的声音在月夜下无比清晰,他抬手去碰沈夜同样毫无血色的脸,指尖轻轻碰了碰,随后缓缓无力地搭在了沈夜肩头,“只要弟子还活着,便不会停止寻找消灭砺罂之法……”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沈夜如惊醒般松开了剑柄,抱住谢衣跪坐在浸透鲜血的黄沙里。
“你口口声声不肯毁别人性命,珍之重之,敬之爱之……那你呢……你宁可自毁在本座心中珍之重之的你的性命,也不肯随本座回流月城,可曾想过……为师……是何心情……”
谢衣搭在沈夜肩头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除却死亡,我今天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你。 而除却死亡,我再也不能这般拥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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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56:59 GMT 8
写正剧写得略虐,于是换种风格…… 这个其实是这系列短篇HE之后的番外。
警告:傻白甜,人物崩到没边了………………
[谢沈]劫后余生·江南好
沈夜被初七救回来之后灵力消失殆尽,他又没了神血庇护,几乎是一病不起。 初七在江南寻了一个气候宜人的小镇和他住下,每日除了给镇上居民做木牛流马等物谋生,就是给沈夜煎药熬汤。 一年过去,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沈夜的身体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于是沈夜心安理得地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休闲生活。 他卧病在床一年的时间里,也几乎没出过房门,一切都是初七在安排,如今病好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心情好时给初七的花花草草浇浇水,心情不好时用法术给初七劈劈木头当偃甲材料,日子过得端的是悠闲无比。
这平静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因为乐无异的到访打破了。 那天沈夜刚刚逗弄完初七前些日子带回来的两只小鸡,他在院子里皱着眉看那两个小东西在地上一啄一啄地吃着小米,一边盘算着什么时间才能杀了煲汤喝。 嗯,但是一定不能让初七来熬就是了。
他正要回屋,就听见院门外回来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沈夜皱着眉想今天初七怎么这么吵,要不要罚他今天不许上床,就看到乐无异兴奋地冲了进来。 身后跟着正试图让他慢点走的初七。
“师父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有点小我给你买一个大院子吧!你……” 乐无异的声音在看到沈夜的瞬间停了下来,他立刻转头问谢衣:“师父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啊我知道了师父你一定是要看住他不许他做坏事对不对!师父师父你太自我牺牲了要不这样吧……”
沈夜冲哭笑不得的初七挑了挑眉,徒弟啊你自己的麻烦自己收拾,就进屋去了。
初七自从恢复记忆以后就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温文尔雅,以前的木讷对着沈夜之外的人更加消失不见。 他温柔地冲着这个徒弟笑了笑,没接他的话茬:“好孩子,是和夏公子来江南出游吗?这小镇风景还不错,便住几日吧。”
乐无异兴奋地答应了。 沈夜和他都打算把彼此当空气,乐无异住在这里这几天几乎也都是在外面游玩,和他根本碰不了几面。
当乐无异终于打算走了的时候,沈夜长出了一口气。 他理解初七想见见爱徒的心情,所以这几天从来没抱怨,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想看到这个徒孙天天在他面前晃。 只是他没想到,乐无异临走前,还给了他会心一击。
彼时他斜斜倚在扶椅上,看着徒孙和他心爱的弟子依依惜别就是不肯走,不由轻哼了一声。 谁知被乐无异听到了。 乐无异转过头来,怒视着他:“你哼什么!我还以为是师父好心要看住你不许你做坏事,谁知道你简直是让师父白养着!什么都不干,师父每天谋生多辛苦!”
这话说得重了。 初七不由得低喝了一声:“无异!” 乐无异委屈地看了一眼初七,说了句师父我今次盘缠带的不多这一百两先给你等我下次寄银票给你师父你别太累就蹬蹬蹬跑出门走了。
初七把那一百两收了起来,说小孩子不知礼数你别怪罪,随后出去给邻居修偃甲。 顺便还问了一句沈夜今晚想吃什么他从酒楼打包回来。
初七甚至都没和沈夜说乐无异的话是胡扯我不辛苦你别放在心上。 因为以他来看,沈夜绝对是个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毫不在意的人,估计乐无异说的什么今晚他就忘了,更何况自己照顾爱人也本就甘之如饴。
可惜这次他料错了。 沈夜以前不在乎是因为没有什么在他心中比得过流月城,而且他是真的本座事务繁忙啊,没时间在乎这个。 哪像现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太无聊了,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沈夜用了半天的时间思考了他现在的身份和小白脸的区别。 当他终于发现得不出否定结论的时候,他对着刚刚回家端着松鼠鳜鱼的初七说,明天他要开始干活。
初七手一抖差点摔了盘子。 他把那道菜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两副碗筷,递给了沈夜一双,然后心平气和地问:“师尊何出此言?” 沈夜如实地讲述了他的想法。
初七还没从沈夜表示要为建设家庭出工出力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沈夜已经开始拉着他探讨当年的大祭司有什么可以谋生的技艺了。 初七看着沈夜殷殷切切的眼神,比较了下,在女工和缝纫这两个词之间选择了后者。
沈夜表示很高兴。 当年给谢衣缝的祭司袍子做工精美,他在谢衣跑了之后都没舍得毁掉。 如今做点款式远不如祭祀袍繁复的衣服,简直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嘛。
于是小镇上的居民突然发现,偃师谢衣以前一身衣服从早穿到晚,从春穿到冬,现在竟然差不多一日一换,简直像家里开了裁缝铺,而且用料精良,款式考究,把谢衣温文尔雅的气质衬得更加风度翩翩,迷倒了一大片镇上的少女。
初七刚到这个镇子的时候每天给沈夜抓药熬汤,村子里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初七的夫人体弱多病,后来打听到是初七的远房亲戚,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幸好的是,沈夜根本就不知道人界有媒婆这个职业,更没想过以前时不时登门,最近经常登门的那些老婆婆竟然有可能给初七介绍未出嫁的各家少女。
警告:傻白甜,人物崩得没边了…………以及本段有一句恭苏恭cp,不能接受请莫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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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的是,沈夜根本就不知道人界有媒婆这个职业,更没想过以前时不时登门,最近经常登门的那些老婆婆竟然有可能给初七介绍未出嫁的各家少女。
可是人总是有耐心的,而身为前任大祭司的沈夜也是很有求知欲的。 他在又一次有媒婆登门的时候从屋内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正在努力推销隔壁方家女儿的媒婆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看到初七让她快点走的眼色。
沈夜看着那婆婆看向自己时两眼发亮,微微皱了下眉。 他当年本座事务繁忙并不代表不通男女之事,尤其是现在和初七早都老夫老妻了这么多年。 可问题是,这个年纪的婆婆这么亮晶晶的双眼看着自己也没用啊。 画风都不同如何相爱。
难道是有女儿? 沈夜不由地瞄了眼初七,这样爱徒有点危险的样子啊。 沈夜思绪转得很快,虽然方向不大对头,于是他开了口:“你有女儿?” “啊……?”媒婆愣了,“没有……?” 很好,看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沈夜满意地又回房间去了。
媒婆在沈夜离开后才反应过来,她看向初七眼神热烈得让初七有了专门去造一个应付媒婆的偃甲人的念头。 “谢公子,刚刚那可就是你的亲戚?当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 “不知你那亲戚可曾订婚?如何称呼?” “……” “谢公子你自己不考虑终身大事谁家小姐都瞧不上也该为你亲戚考虑嘛……” “婆婆你误会了。谢某何德何能?绝非瞧不上实乃资质驽钝,家境贫寒,不敢比攀。在下还得去隔壁医馆修偃甲,我这便和您一道出去吧~” 他面上笑得温文尔雅,手上不容拒绝地带着媒婆出了小院。
初七头痛万分地一边在医馆对着偃甲敲敲打打一边思考如何解决日益频繁的媒婆登门问题。 他看着医馆里恩恩爱爱和谐无比的欧阳医生和百里少侠,想起沈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习惯,初七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第二次媒婆登门的时候初七正收拾好东西要出门,他抢在媒婆之前开了口。 初七目光凝视着屋子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我……他……” 然后他欲语还休地看了看媒婆。 明白了吗明白了吗不需要我直白地说出来吧!
媒婆正在为今次没有见到那一表人才的远房亲戚可惜,就听到了初七这句话。 媒婆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色,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初七的肩,道了一声可惜,叹息一声走了。 初七很高兴。 从那天开始至少没有媒婆登门了,偶尔有碰到也不是在家里,看来问题是解决了。
这种高兴持续到有一天沈夜因为他回来得晚而自己出去买菜为止。 初七回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没有想明白沈夜第一次出门究竟是怎么找到去酒楼的路的。 然后他就看到沈夜黑着一张脸,盯住他的目光简直是咬牙切齿。
他很久没见过沈夜这种神色了,不由得困惑地眨了眨眼。 沈夜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初七听到沈夜音色低沉,语气危险地问:“你竟然和镇上的人说,我、不、行?”
警告:反攻有,傻白甜,人物依旧崩得没边…………
**** 他很久没见过沈夜这种神色了,不由得困惑地眨了眨眼。 沈夜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初七听到沈夜音色低沉,语气危险地问:“你竟然和镇上的人说,我、不、行?”
初七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极了。 他那天看着屋子里人的眼神是多么的情深如许海誓山盟此心不改啊,怎么会被误会成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不能为外人道呢! 等他和暴怒中的沈夜解释完这件事情后已经月上中天,毫无疑问地初七今天睡在了客房。
他迷迷糊糊地又在半夜被沈夜弄醒,余怒未消的大祭司表示一定要让他体验一次到底行不行,于是破军祭司第一次体会了沈夜能感受到的滋味。 第二天早上起来,初七看了眼扔在沉睡的大祭司,扶着腰默默想,师尊,虽然你很行,但是技术真的不行啊。
虽然初七知道这是沈夜常年受神血灼烧,便高估了别人疼痛承受力的缘故,可为了避免再次体验沈夜杀人般的技术,又开始苦苦思索拒绝媒婆的方法。 还没有想好,就有人替他提出了一个将错就错的建议。
他今天事情不多,去了镇上的董广号给沈夜买布料针线。 掌柜的常年不在,主事的是一个姓卓的管家样的人物。
初七买了东西刚要出门,就被这个代掌柜拉到了一边。 “谢公子最近也不出门买药了,可是你家那亲戚已经养好了病走了?” “……??” “最近公子常来买布,身上的衣裳都如此精致,看公子怎么也不像是做这等活计的人……不知公子……” 那代掌柜凑到他眼前,胡子都快扎到他脸上,小声说:“可是已经金屋藏娇?” “……” 初七开始决定以后换一家铺子买布。
那人看他脸色不善抬腿欲走,匆忙将他拦住:“谢公子别误会,既然不是金屋藏娇想必是另有贤妹了,在下口拙莫要怪罪。只是公子这衣服做得实在妥当,想必公子也穿不了这多,不如我们合作谈笔生意?五五开?” 初七站在董广号门前挣扎许久。 他当然不是为了这点钱,而是他实在怕沈夜哪天再和他认真讨论算账究竟谁赚的钱多,再进一步胡思乱想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代掌柜看一向温和沉静的谢公子站在门口表情变幻莫测,终于下定决心般答应了:“三七开,你三我七。” 然后初七拎着料子出门了。 他路过代掌柜身边,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没猜错。”
代掌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琢磨:没猜错?到底是哪个没猜错?有妹妹还是金屋藏娇? 想谢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还隐隐约约有种杀手的凌厉,无论从外貌角度还是安全角度都是东床快婿的上佳人选。 这个没猜错,妹妹和金屋藏娇,差别可实在是太大了。 为了少惹事,以后有顾客问起的时候,就说是谢公子家的人做的吧,至于被理解成哪个,就不是自己的错了。
初七想得很简单:反正沈夜不露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认了,既杜绝了所有媒婆,也……咳,也不会有人觊觎沈夜了。 至于以后沈夜发现嘛,反正他可从来没说出过这几个字,就当别人误会了。 于是从此之后这个小镇里,初七院落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谢公子金屋藏娇,夫人还做得一手好女工。赚钱养家,贤惠又能干。 当然这话没人在初七面前提,从不出门的沈夜就更不知道了。
可惜他忘了,意外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沈夜第一次意外出门买菜,就让初七体验了一夜的痛苦。 而天公不作美,没隔多久,第二次就来了。
初七给镇上的渔民做了几条偃甲船,轻便又好用。 一个渔民家的小孩子瞧着好玩,就上去调皮捣蛋,最后不知碰了哪个机关,船开不动了。 于是这天一大早,初七就被一位老爷爷笑眯眯地请去了家里施展手艺。 沈夜在初七走后关上了小院门,看着阴沉沉的天色,想起来初七似乎是没带伞。
初七是被那位老爷爷撑船送回来的。 江南水乡,水路通达。他和沈夜住的小院外不远就有一条小河,老爷爷麻烦初七去帮忙,看他又忘记了带伞,自然就撑船把他送到了初七家的桥头下。 初七正要从船舱中欠身出来,就听着那老伯伯笑呵呵的,声音洪亮:“哎,前头是谢家的小娘子吧,真是贤惠贴心,你夫君这就回去了。” 初七听到小娘子三个字的时候被雷得一哆嗦,虽知大事不妙可也奇怪师尊那身形究竟怎么被当成女子的。
他从船舱里出来,那老爷爷还转头对他笑眯眯地称赞:“谢公子好福气叻,古有白娘子为许仙送伞,今日谢夫人……真是一段佳话,快回去吧,别叫人家等急了……” 初七从船上跳下来抬头看去,沈夜正撑着一把纸伞,站在石桥后面,几尺高的桥栏将他的身形遮去大半,一方纸伞还压得极低,无怪乎那老伯会认错。
沈夜从桥上俯下身子,将伞向前倾了倾,为初七遮了风雨,又看着犹自盯着自己的初七皱眉:“发什么愣?还不上来?” 初七看着他微微倾身,目光带着担忧望着自己的模样,突然就觉得,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岁月了。
他翻身上桥,一把揽住沈夜腰间,并不去接沈夜手中的另一把,笑嘻嘻地蹭了蹭,“师尊如此挂念弟子,弟子万分感激,不如明天弟子不出去,把养的那两只鸡给师尊炖了吧,师尊也来尝尝弟子厨艺。”
沈夜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带伞,没记性。鸡汤?回去先给我讲讲小娘子是什么吧。” “……” 初七这才想起来,难怪刚刚沈夜没动怒,原来是流月城没这种说法,他根本没听懂。
在初七巧妙委婉又含蓄地解释了这个称谓后,沈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是说下界缝纫一事多为女子所为,才有此误会?” 初七委屈地点了点头,绝口不提他当初对代掌柜说的那句“你没猜错”。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既然如此,从明日起,我便改负责家中伙食吧。你刚刚不是说要做鸡汤?” “…………” 师尊,下界还有一句话,叫做君子远庖厨。
初七微微侧头看看了沈夜的侧脸,唔,不过还是暂时不要让师尊知道好了。 他右手轻轻将沈夜揽住,左手覆上了沈夜撑伞的指尖,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怎么可以让师尊为弟子撑伞?还是弟子来吧!” 沈夜微微动了下被他握住的左手,没挣开,便也由着他去了:“你怎么倒是越来越像小时候?” “是师尊教导的好。” “……油嘴滑舌。对了,白娘子和许仙又是什么?” “……”
江南春好,细雨漫漫。 伞下一双人渐渐行得远了,温柔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喁喁私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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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57:36 GMT 8
[谢沈]月出皎兮
瞳是被半夜的踹门声惊醒的。 但好在七杀祭司大人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他撑起身转头向门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沈夜正站在廊灯下,怀中还抱着一个人,血染透了两个人的衣袍,一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流月夜色中格外清晰。
刚才被沈夜踹开的门还在微微颤抖着,摇曳烛影下沈夜的脸色明明暗暗,苍白得惊人。 他看着瞳的眼中甚至闪过了一抹狠厉,声音却几乎轻得听不见:“救他。”
瞳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明白了沈夜臂弯中人的身份。 二十二年过去,他们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个结局。
瞳极快地翻身下床,指点着让沈夜将谢衣放在了他平日为流月城居民看病的榻上。 沈夜将谢衣轻轻放下,不必瞳开口,便迅速地脱掉了谢衣的外袍和上身衣物,又在榻边俯下身来,紧紧握住了谢衣的手,灵力源源不断。
烈山部多以灵力和术法疗伤,沈夜在带谢衣回城之前已经尽力为谢衣止血疗伤,却连血都未能止住。 瞳只一眼扫过就知恐怕谢衣难逃此劫,他心下暗自叹息,冲沈夜微一欠身:“救治之时不得分心,可否请紫微尊上移驾殿外稍待?”
沈夜手上动作一顿,缓缓站起身来,将谢衣的手轻轻放下,要离开之际又转回身来,握住谢衣已经冰凉的指尖轻轻在唇边碰了下。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榻上谢衣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祭司礼袍在他离开时带起了一阵微风,瞳听见他说:“救他,无论何种方法。”
瞳心下震惊异常。 他虽然早已猜到沈夜与谢衣之间情深至此,却不敢相信以沈夜之生性自制,竟会在他人面前做出此等亲密举动。 终究是,生死将隔,当此长别。
此刻并非想这些的时候,瞳按住谢衣周身血脉,又放出几只蛊虫修补心脏。 由于职位之故,他的治愈之术修习得比沈夜强上许多,在谢衣的重伤面前却倾其所能,也终难回天。
瞳走出房间的时候,便看到沈夜正站在房门一丈之外,正注视着什么,听见他出来也并未移开目光。 瞳低声开口:“紫微尊上。” 他顺着沈夜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正是自己寝殿的纸窗,屋内灯火摇曳,这个角度,刚刚正好能见到自己为谢衣疗伤。
沈夜转过身来,眸中墨色沉沉,仿佛已经猜到他要出口的话,迟迟也不想听到答案。 “紫微尊上,属下无能,破军祭司伤势过重,回天乏术。恐怕……” 沈夜竟然轻轻地笑了,眸中却是闪过一抹狠色:“不管何种方法,我要他活着!他对别人性命珍之重之,岂不知对他的性命我亦如此……我想救的人,就算已经死了、烂了、变成了灰,我也要……他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瞳见他恨怒交加,又悲极而笑,却也明白了他话中所指何意。 他微一欠身,抬步欲回房中,又想起一事,转过身来道:“大祭司可还要再看他……” 他话未说完,沈夜已经摇了摇头,又在他转身欲走时将他叫住:“我记得你那里有忠义蛊?也用了罢。”
改造之法瞳已经驾轻就熟,只是与当初华月不同,此次算是从生死之间抢人,又是故友谢衣之体,他格外小心。 长夜漫漫,中宵清漏。 沈夜静静立在寝殿外长阶之上,看着纸窗上瞳的剪影忙忙碌碌,谢衣的身体在病榻上毫无生气,直到晨色上阶,熹光微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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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从房间出来时便看到沈夜竟是在他屋外站了半夜,大祭司袍的衣摆拖在地上,已经被晨间的露水沾湿。 “紫微尊上。” 他抬起右手致意,又道:“破军祭司身体已经修复,尊上可要移步一观?”
沈夜并未看他,低声问道:“第几个?” 瞳愣了一下,答道:“七。” 沈夜点了点头,音色中透着几许疲惫和干涩:“也好,便叫初七罢,今夜也恰逢初七。” “是。”
沈夜抬步进殿,看到谢衣周身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心口处那穿心一剑虽然已经止血,却伤痕宛然。 右眼眼角之下竟然多了两抹红色魔纹,宛如朱砂泪落。
沈夜皱了皱眉,抬手轻轻碰了碰那里,问道:“这是什么?” “破军祭司为当年感染魔气第一人,他体内魔气常年依他灵力压制,不曾外露。如今他已算死过一次,方才魔气借机外溢,故有此纹。” 沈夜收回手来,“他何时能醒?本座还有些事务要加以盘问。”
瞳略一犹豫,答道:“属下正要说此事。他黄泉路上走过一遭,记忆恐怕已经丧失。又似心有执念,尚有些残存意识,迟迟不肯苏醒。” 沈夜去给谢衣拿衣服的手停了下来:“你是说他再不苏醒?” “很难,况且醒后恐怕脑中也仅存执念,并无记忆,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可要直接将他脑中所存全部洗去?”
沈夜闭了闭眼:“既然什么都问不出,如此也好。想来什么都不记得,他也能更忠心一些。你这便动手罢。之前要你用上的忠义蛊效用如何?” “能保他忠心无二。且若万一此蛊失效,心生叛逆之念,则痛不欲生。若为叛逆之举,则顷刻身死。” “很好,这便动手。” “是。”
沈夜转身拂袖而去,行至门口处又停了一停:“事毕后,将他送入我寝殿内室。” 身后大祭司袍拖在地上,翻滚如波浪。 沈夜唇角微微勾起,谢衣,你千方百计不惜一死全你信念,如今我偏要逆你而行,你又能如何? 或许下次见到你时,已经该称你为,初七。
初七醒来时目之所及一片漆黑,简直让他分不清闭眼睁眼有何区别。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叫初七,你在等待着你的主人。
他睁眼努力去看,却只有茫茫无边黑暗,连举到眼前的手指都不见。 这间屋子无窗,更看不到门的缝隙,哪怕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光。 初七从半尺高的卧榻上撑起身来,他撑着额头喃喃的重复着这个音节,我是没见过光的罢,可是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名称呢。
屋中仿佛是永恒的黑暗和死寂。 无光,无声,甚至连心跳都没有。
初七坐在床榻上,望着他觉得应该是门的方向:他刚刚沿着房间内壁摸索了一圈,在那个方向上摸到了两道如针的缝隙。 当一切都静止,已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甚至找不到方法来计算时间。
初七静静地待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主人的来临。 漫长的等待,伴着无边的黑暗,带来的是心底最深的绝望。
是忘记了,还是被抛弃? 他不知道。 只有主人二字萦绕在他的心中,已经被默默地呼唤了千百回。
时如逝水,初七不知道他在这个仿佛连时间都停止的地方待了多久。 一天,一月,还是一年? 甚至可能是仅仅半天不到。
门轻轻地开了。 朦胧的月色透了进来,刺得他长久不见光明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他坐在榻上仰视着。 一个身影缓步出现在门后,月光从他的身后照进来,在空气中绘出光束描摹的轮廓,又在地砖上铺下了长长的影子。
初七看不到他背光的表情。 这个终于带给他光明的人周身被月光晕染开,就在门口静静地站着看着他。 居高临下,宛如神祗。
初七不由自主的起身下榻,又单膝跪了下来。 他说出了他成为初七后的第一句话,声音中是掩不住的热切与渴望。 他轻轻低头:“主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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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58:40 GMT 8
[谢沈]劫后余生·摸鱼儿
沈夜起床时惊讶地发现初七竟然没在身边。 虽然昨天折腾得有点晚,今天起得也有点晚,可初七就算比他早醒了,也会把饭做上然后回到床上来陪他睡个回笼觉,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正好在做饭?
淡定的前任大祭司从床上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人回来,他终于不淡定了。 沈夜扶着腰下了床,心想初七你又跑哪个屋子里捣鼓偃甲去了,等我抓到你看不罚你跪偃甲!
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将屋子里绕了三圈,也没看到初七,沈夜终于意识到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夜微微皱眉,决意将屋子里再仔细搜索一遍,便是找不到人,也该有些线索。
刚刚查看时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书房里没有留书,以初七最近常帮人做偃甲的习惯,恐怕偃甲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沈夜踱步来到偃甲房,一点点扫视过去,在凌乱得一塌糊涂的桌案上,看到了一个偃甲蛋静静立着。
沈夜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一种说不出的不妙感涌上心头。 那偃甲蛋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看上去十分努力地似乎是要……晃了晃? 沈夜摇摇头甩去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伸手把那个偃甲蛋拿了起来,托在掌心里。
当年谢衣在他耳边天天锯木头拧螺丝,听得他耳朵都快生了茧,后来知道偃甲蛋是通天之器后反正有乐无异,也没有研究过这东西到底怎么开启。 他把偃甲蛋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唔,貌似还挺沉。随着他轻轻地晃动,偃甲蛋里还发出了一点声音,听不清是什么。 这偃甲蛋隔音效果真是好啊,沈夜咬牙切齿地想着,这简直就像初七为了某种目的而特意做的那扇寝房隔音门一样。
沈夜努力地苦苦回忆起被自己荒废了快一百年的偃术,指尖在蛋壳上摸索着,终于在底部发现了一个机关。 沈夜微微灌注了一点灵力过去,嘎达一声,蛋壳化作四瓣,裂开了。
偃甲蛋的底部,刚刚被他晃得衣衫凌乱的迷你版初七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的大眼睛看着他,微微嘟着嘴唇,表情无辜极了。 沈夜:“…………” 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许久,沈夜伸出手指将初七拎了起来,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初七眨了眨眼睛,软软的叫了一声:“师尊……”
声音软软糯糯,直击沈夜心脏。 沈夜不由地深刻地反思了下。 自己一百年前对着十一岁的谢衣就纵容宠爱没有办法才导致了后来种种,如今对着一个简直比当年的谢衣还可口(?)软萌(?)的团子,怎么还是这么没有自制力! 沈夜努力板下脸来,威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初七委屈地眨了眨眼:“师尊,弟子想试验一个新型偃甲。似乎灵力流不慎疏导错误,就……”
沈夜看着这个不足手掌高的小人,再想想昔日凌厉无比的初七,终于没忍住,带着笑意咳嗽了一声,把刚刚被他晃乱的衣服给初七整理好:“咳,出去再说。”
人虽然变小了,饭总是要吃的。 沈夜自己盛了饭,又在水果篮里挑了一个最小的梨递给了初七,指尖摸了摸初七小脑袋,声音里都难得漫着几分笑意:“喏,慢慢啃吧。”
初七抱着梨脆生生地啃了一口,当即苦下脸来:“师尊……酸……” 沈夜无奈地看着一张小脸都被酸得皱了起来的小初七,伸手抽了一根熟玉米,将玉米粒一粒粒拈下来,放在了初七面前的盘子里,笑着摇了摇头:“你啊……怎么体型变小了,人也像起了小时候,这么撒娇给谁看?嗯?本座的弟子,你可是天下第一大偃师,自己变小了还得用你的偃术自己变回来啊……”
初七捧起一个玉米粒咬掉,含糊地答应着:“嗯!等下弟子就去查典籍,一定不让师尊担心。” 只是等到吃完饭了,两个人才想起来,如今这家里,是从流月城崩塌后临时买的居所,哪里有什么典籍?
初七拽了拽沈夜搭在桌子上的袖口:“师尊,典籍都在静水湖里……” 沈夜凉凉地瞄了他一眼:“静水湖?你还有你那个书房的钥匙吗?还是说……你想让本座带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舍……?”
初七回忆了下他恢复记忆后读取的那个冥思盒,谢衣偃甲在捐毒之时知身之将死,一身偃术无人传承,将那个钥匙给了…………乐无异。 初七想到要以如今这个身材去找乐无异取钥匙,脚下一个没站稳,小小身子栽进了前面菜盘旁边的醋碟中。 “……”
沈夜无奈地看着初七一身衣服都湿哒哒的,取了一只瓷碗注了些温水,将初七那身衣服都剥了下来,拎进了碗里。 小初七在碗里扑腾了一会儿才站稳,他抬头看去,沈夜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初七觉得沈夜今天笑得简直比流月城那一百年都要多。 能让师尊这么开心,好像……也不太坏?
沈夜看着他在碗里折腾,带着笑意低低地开口了:“初七,除了刚刚那件,你现在,没衣服了吧……?”
初七突然觉得不太妙。 他被沈夜拎出来,拿帕子擦干了身体,就被放在了寝房的软枕上,沈夜还拿了一方丝帕将他裹上:“好好想想怎么办。”,便出去了。
初七一个人老实地待在软枕上,在是让沈夜去强抢民舍和去找乐无异之间苦苦挣扎。 沈夜进来时看他愁眉苦脸的,不由轻笑一声:“别管去哪,来先穿上衣服。” 初七抬头看到沈夜指尖上挂着一件小小的衣服,大小看上去倒是正好和自己差不多,只是这款式…………他目光移到了沈夜脸上。
沈夜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声:“当年本座就想象过等你继任了烈山部大祭司,穿着祭司袍不知是何模样,如今正好试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款式繁复的衣服利索地给初七套上了,初七张开手臂任他动作,默默安慰自己:至少这是情侣装,至少师尊没有给他缝一件和小曦一样的裙子。
穿戴妥当的小初七被沈夜又带回了偃甲房,沈夜将他放在桌案上,取了他用来传信的偃甲鸟立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告诉你那好徒弟,让他把钥匙让偃甲鸟带回来。” “……” 沈夜看他站在那里不动,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去见你那好徒弟……?” “……不,师尊妙法,弟子方才还在想要不要去长安……”
沈夜闻言笑了笑,俯下身来轻轻戳了戳初七的鼻尖:“你这副模样,怎么能叫别人看了去?”
偃甲鸟在三日之后就带了钥匙回来,乐无异的声音无比兴奋又带着点疑惑:“师父!你是又要绘制新的图谱了吗!弟子可不可以过几日也去静水湖看看?可是师父你这次传信声音怎么变了?听上去好像有点小的样子,是受风寒了吗?弟子顺便再给您带些药材过去吧……” 沈夜面无表情地抬手把偃甲鸟机关关掉了,又取了钥匙,将初七托在掌心上,闪行到了静水湖。
沈夜第一次踏进静水湖书房的感想是:谢衣你这一百年来卖偃甲的钱……都用来买书了吧?! 几排高的书架层层林立着,还自带一看就是谢衣发明的手动滑竿,取高层的书也毫不费力。 沈夜挑了挑眉,走到标着偃甲书籍的架子处,听着初七报书名取了几本,又摊开在门口处的书案上,将初七放了上去。
初七小小个头,看过一页便翻过一页,在书上跑来跑去,沈夜看得有趣,不由得上手戳弄。 “师尊……”,初七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弟子藏书里说不定有些师尊能用得到,在第三排那边,师尊去看看嘛……” 沈夜无奈,也知自己怕是会令他分心,遂负手顺着谢衣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大书架的书林林总总,琳琅满目。 《流月城可食用植物考》 ……。 《民间简易烹饪一百法》 《长安裁缝店总评》 《穿针引线的艺术》 《窗花是什么》 《菌类的做法》 …………沈夜看着面前如此具有生活气息,田园风情的书名,不由转身瞟了一眼还在专心致志看书的徒弟:想不到他在下界这些年如此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当真是……不错。
沈夜突然对谢衣其他的藏书更感兴趣了。 他转了个身,一眼扫过去。 《逸尘子传记•拾捌》 《龙阳之道》 《反攻的利与弊》 《上下之争——哪种才舒服?》 《分桃与断袖的故事》 ………沈夜唇角微挑了下,抽出了一本书。
不知不觉间暮色西沉,沈夜刚把手中这本书翻完,侧耳听了听,竟然听不到初七的翻书声了。 沈夜起身轻轻走过去,看到小初七竟然微微歪着头,在书页上睡着了。 祭司袍袖摆宽大,被初七直接当丝被盖住,睡得香香甜甜。 旁边的其他书册,看样子竟然全都看完了。
沈夜轻轻把他托在掌心上,微微晃了晃,初七迷迷糊糊地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口唤了一声:“阿夜……” “这几年都是你照顾我,也该我投桃报李。厨房在哪?” “一层左手间……” “累便莫看了,用过饭后就歇下吧,明日再说。” “嗯……” 小初七缩在沈夜手中,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不得不说即使练了这么多年,初七的厨艺还是比不上偶尔才进一次厨房的沈夜,吃饱喝足的小初七满足地在枕头上蹭了蹭,靠着沈夜额头睡着了。 诶,沈夜心下叹了口气,你也不怕我压着你。
初七在书房里翻了三天的偃甲书,沈夜就同样在书房里补充了三天的精神食粮,涉猎的广度和深度都在流月城中那一百年也无法企及,沈夜对此表示十分满意,并打算将某些内容找机会实践。
第三天又是日落黄昏的时候,沈夜正在看一个绘本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初七难得兴奋的声音:“师尊……!” “……嗯?” 小初七在一页书上蹦蹦跳跳,沈夜走了过去,跟着初七念出来的声音眼睛看过去:“若有此变故,当为灵力流逆转疏导所致,待灵力耗尽后即可自解异常。少则七日,多则十日。”
初七声音停了下来,沈夜看向他,摸了摸下巴,略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就是说最少一天,最多四天你就能变回来了?还没欺负够,这可如何是好……?” “师尊!”初七简直是一百多年来第一次红了脸,可想起这几日沈夜看着他,笑得比那一百年加起来都要多,突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师父也不用受自己厨艺荼毒了,嗯。
第二天早上两人醒来时,想的都是:就算今日变不回来,接下来也只要再等最多三天就好了。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沈夜刚刚起床弄好饭食,才和初七吃到一半,就听到门外乐无异语气欢快地敲起门来。 “师父!你在家吗?徒弟来看您了!”
沈夜和初七迅速地对视了一眼,小初七痛苦地用祭司袖袍遮住了脸。 沈夜心下暗笑,把初七放在书案上的一只笔筒后面,又确定了身形能被遮住后,才慢悠悠地来到了门前,明知故问:“门外何人?”
即使乐无异当年和沈夜刀剑相向,乐无异也不得不承认沈夜华美低沉的声线简直是好听得太有辨识度了,他当下愣住了:“沈……啊不,太师父?!” 沈夜对这个称呼还算满意,他又慢悠悠地推开了门:“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乐无异看着流月城的前任大祭司,自己师父的恋人,疑惑道:“太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前两天师父问我要书房钥匙,我以为师父要绘制图谱,这才赶过来想打打下手顺便让师父指点指点。而且师父声音还不太对,我还给他带了药材,怎么如今你在这里?我师父呢?”
沈夜唇角微微一勾:“你师父啊,他不想见你,你走吧。” “什么——?”乐无异更加惊诧了。 沈夜身后屋里传来了似乎是笔筒落地的声音。沈夜心道我又没说谎,你现在的确不想见他嘛,虽然估计这徒孙误会了,做什么要摔笔筒呢。 沈夜又笑眯眯地开口:“与其说他不想见你,倒不如说他不方便见你。你走吧。”
沈夜又笑眯眯地开口:“与其说他不想见你,倒不如说他不方便见你。你走吧。”
“……”有区别吗? 刚刚那声笔筒落地的声音,沈夜听见了,乐无异也听见了。 他联想起沈夜的话中有话,一把抽出了昭明对准了沈夜:“你把我师父怎样了!师父绝对不可能不想或者不愿见我!刚刚屋里是什么人?是不是你关住了师父!你对师父做了什么!”
沈夜心道如今我要你师父不出门哪用得着关他,颇为无奈地道:“乐小公子,你想多了。最早今日,最迟三日就能见到你的师父,你耐心等等罢。等他到时自己同你分说,你且先随便挑间屋子住下。” “……”乐无异握着剑,一时不知道是收是放。
沈夜如此淡定从容,无奈坦然,看上去确实不像对师父做了什么。而且流月城崩塌之后,沈夜也再无做过坏事,可如今师父……究竟去哪了?
乐无异站在门口犹犹豫豫,沈夜耐心告罄想转身回房,身后内室突然传来了初七的声音:“师尊……” 沈夜猛然回身,乐无异也要随后跟进来被沈夜一把拦住:“乐小公子,稍等。” “可师父——!” “无异,你先不必进来了。等下我自会去找你,我同师尊有事相商。” “是。”
沈夜快步走入室内,一眼看到已经恢复了身体的初七,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沈夜心下惋惜地叹息了下,道:“这么快?你那好徒弟可盼着你呢,你怎么不出去?”
初七的目光在沈夜的衣服上扫了一扫,沈夜瞬间了然:“这次衣服没跟着变回来?” 初七点点头,又道:“衣服在上层房间内,斗胆麻烦师尊了。”
沈夜抬手将自己的祭司袍脱了下来,“衣服等等再说,先去把你那徒弟打发了。” “是。” 初七裹着沈夜宽大的外袍,大祭司的服装将他也衬出了一股威仪气势,沈夜在身后看得心中暗赞。
初七推开房门时乐无异已经等得焦灼不已,如今见到初七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终于放下了心。 “师父!你怎样了?可有受伤?” “为师无碍,倒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毛毛躁躁地就跑来了?定国公可知道?” “呃,弟子临行前有留书,以为师父来这里绘制图谱,弟子也想学上一学。”
“我这次来乃是为了寻找书籍,这却也怪我上次传偃甲鸟时没有同你讲清。” “不不……怎么会呢明明是因为我多想了——” 乐无异心情放松下来,这才注意到初七竟然穿着沈夜的祭司袍,而且看上去里面什么都…… 乐无异目瞪口呆地看着初七,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突然脸腾地红了:“师师师父……我错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我不是故意的,父亲还在等着我回去,我我我我这就走了!师父再见!”
初七还没来及阻拦,乐无异便瞬间没了影,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祭司袍,这才反应过来被乐无异误会成了什么。 诶,一世英名。 师尊刚刚一定是故意的,不做点什么简直是辜负了此番心意。
初七回到屋里,沈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你徒弟不在这住两天?” 他说这话时正斜斜地倚在那方卧榻上,只着了素色中衣,眼神无辜得紧。 初七走到榻前,一撩身上那身大祭司袍的衣摆,单膝跪了下来,握住沈夜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下,又沿着手臂吻上去。 “师尊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他走了。”
“哦?”沈夜面上还有一丝惊讶,“他见到你居然还舍得走?” “…………”师尊你不要明知故问了好不好? 初七再不说话,吻从锁骨移到了沈夜的唇上,将他未出口的话都吞了下去。
他身上只有一件款式繁复的大祭司袍,进入的时候也未曾脱去。 衣袍上的坠饰勾得沈夜更加难耐,初七一边动作着一边在他耳边低低地喘息:“主人不是说……属下不方便见人……” 他宽大的袖摆揽住沈夜的腰侧,深深地顶进去:“属下……怎敢违抗……主人命令……?” “……………”逆徒。
恢复了常人的初七对沈夜说师尊这里气候温暖适宜休养,不如我们住段时间再走? 沈夜想起那一屋子还没看了一半的书,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闲适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数月已过,沈夜也不禁想念起江南的细雨蒙蒙。 他走进初七忙忙碌碌的偃甲房,初七正在桌前握着刻刀,一下下不知在刻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初七握着刀刻得全神贯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沈夜的脚步声。 等他抬起头来时,沈夜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桌上的那个小盒子。 “师尊别——!” 他话未说完,一道白光闪过,沈夜已经不见了。 桌上正立着一个圆润可爱的偃甲蛋。
暂时END.
之所以是暂时,是因为天天摸鱼番外楼主太忧愁了,番外再傻白甜也不如正剧HE来得圆满……我想看初七和大祭司弹弹钢琴恋恋爱……这篇有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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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01:35 GMT 8
[谢沈]终南何有
初七被关在小黑屋时,在那段枯燥又死寂的日子里,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过主人的模样。 想象过他的面容,他的神情,他的身影,他的声音。 也想象过主人第一句话会对他说什么,会有什么动作,对自己下的第一个命令是什么。
然后他就在那漫长而绝望的渴盼中,等来了沈夜的来临。 主人的降临宛如神祗,给他无的边死寂和黑暗中带来一抹柔柔的月光。 如同沙漠中久行的人,遇到了绿洲中的一汪泉水,汩汩地注入了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他单膝跪地,微微仰头注视着主人朝自己俯下 身来。 他的主人是他所想象不出的沉静和英俊,又似乎带着一种生就威仪万千的气势,简直让他立刻就此迷恋和沉沦。 初七几乎是忘记了礼节一般近乎放肆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沈夜微微倾身,看着这张脸上露出的毫无掩饰的依恋目光,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烦躁。
他直接略过准备好的说辞,啪得一声将一个面具甩在了初七的脚边,声音像冰刀一字字刺进了初七的耳中。 “戴上这个,本座不想看见你的脸。” 沈夜转身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又停了一停:“没有本座命令,不许摘下来。在我屋中待命,也不许让别人看见你。”
那双因为见到沈夜而骤放光彩的眸子同样迅速地黯淡下去,初七垂下头,低声应道:“是。”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手去捡那个被扔到脚边的面具,就着月光研究了一下,便轻巧地戴上了。 对于这种木头做的小玩意,初七发现他简直有一种无师自通的本能。
沈夜疾行而去的衣摆带起了地上的一层微尘,在月光中浮动着。 初七在地板上尘土中轻轻地勾勒出了两个字的形状,描摹了许久,又将那些痕迹抹平了。
他站起身来,微微调整了一下面具的角度。 若说他在见到沈夜前还对主人有着什么念想,但经由此次,他却也明白:主人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 或者说,至少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可在当天晚上,初七却又对自己这个推测将信将疑了。
沈夜把他从小黑屋放出来时已经天色将明,随后去主神殿议事,直到日暮时分才归来。 他带着几分疲色,似乎都忘记了初七还站在他寝殿中待命,匆匆扫了一眼,挥了挥手:“你去内室歇着吧,明早开始教你法术。” “是,主人。”
沈夜看初七低头应声,又起身向内室走去,脸上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过来。” 初七安静地走到沈夜床前的地毯上,顺从地跪了下来。
沈夜掐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将他的头抬起来,指尖修长温润,轻轻地摘下了他的面具。 沈夜的手沿着初七的眼眶慢慢描摹,最后停在了他右眼下的魔纹处。 初七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特殊,他怔怔地看着沈夜面容凑近,微微眯着眼瞧他那里,眼眸黑得吓人。沈夜的指甲沿着那道纹章的轮廓渐渐发狠用力,初七简直觉得那里要被沈夜生生刻下一块肉来。
沈夜看着初七暗自忍受却平静无波的面容,轻轻地笑了,低沉的声音线一样传进初七的耳朵:“许你每晚摘了洗漱就寝。” “是,主人。” “在此之前,将本殿中所有铜镜撤去。” “……是,主人。” 初七刚要垂首应是的动作被沈夜一把掐住,又逼得他抬起头来。 初七只觉得沈夜一双眼眸冰寒,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似乎竟是刻骨的恨意。
寝殿中烛光摇曳,伴着灯花毕剥作响。 柔光下沈夜却慢慢凑近了他,舌尖在刚刚被他指尖爱抚过的眼角下轻轻舔了舔。 那里刚刚被沈夜掐得生疼后又几近麻木,如今柔软舌尖带来的温暖湿润竟是冰火两重天,他不由地轻轻打了个颤。 沈夜轻笑了声,似是终于疲倦,松开了他:“回你的屋子去,明日早课。” “是,主人。”
暮色深深,皓雪漫漫。 这一夜流月城中万籁俱寂,雪落无声。第二日早课时,满目又已是白茫茫一片。
寝殿外的院落中雪落了薄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沈夜的大祭司袍外又裹了一件厚厚的玄色披风,站在空地处指点初七。 不过片刻沈夜便发现,瞳消除记忆的手段当真是……不错。 法术、偃术、刀法在技能上保留得与以前毫无二致,在观念上又最完美地贴合了沈夜的要求。
沈夜站在初七身后,左手搭上初七的腰肢,右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动作,示范给他收刀的最后一式。 末又拂去他肩上落雪,站起身来,指着前面的几个战用偃甲,“去,把它们料理了。给本座看看你学得如何。” “是,主人。” 初七似是毫不察觉沈夜近在耳际的呼吸,他身形一晃,毫无声息地从沈夜怀中脱出,抬手行礼,转过身去。
沈夜负手站在场地边缘,凝目而视。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看谢衣拔刀。
当年谢衣刚刚拜师时,法术与偃术都是他亲自教授,初时小谢衣就明显对偃术表达了更大的兴趣。 沈夜一开始也只当小孩子更喜欢这些会动会蹦的玩意儿,也没太在意。 后来有一段时间,流月城大雪冰封,族中人纷纷染病,沈夜一时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就把谢衣扔在瞳的屋子里,让他鼓捣了几天偃甲。
等沈夜忙了半月,重新捡起谢衣的刀法课时,他发现这个小弟子已经不听话得紧了。 “谢衣!”沈夜一把把谢衣从一堆木头材料里拎出来,皱着眉看他手里还握着一个灵力仪不放,“你又在捣鼓什么!这几日你练法术了么?刀法呢?” “弟子有练法术……”谢衣委屈地眨了眨眼。 “哼……”沈夜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心道你练那法术还不是因为偃术需要法术灵力支撑,“刀法呢?” 谢衣眼珠转了转,扒拉开那堆材料,将一个偃甲献宝一样捧到沈夜面前来,“师尊,这是弟子新做的战斗偃甲,弟子想打斗时若是能以此以二对一,使得对手分心,也是一种方法。”
沈夜略微瞥了一眼那一团偃甲,看姿态倒像只小猫,问道:“这是什么?” “呃,”谢衣顿了顿,“弟子在古书中读到下界有一种动物叫做猎豹,弟子便仿着图纸制作了一个。” 沈夜仔细打量了那只偃甲,不足二尺长的身躯,站起来才到谢衣这小孩儿的小腿:“就这个?挡得住你用刀的全力一击?” “弟子一定努力研制改进!” “……若是打斗空间狭窄又将如何?若是对手逼迫过紧或是偷袭,你来不及召唤偃甲又如何?” “……这……” 沈夜一甩袖子:“还不乖乖滚过来学刀法!” “……是。”
沈夜看他低头耷着脑袋的样子,又不由心底一软:“你若是喜欢,努力研制便是。对敌时可两相协助,只是切莫全部依仗于此,也要好好练习刀法才是。” “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后来,后来是怎样了呢。 后来谢衣升任生灭厅主事,虽然琐事繁杂却尽是些文书工作。 恰好谢衣和沈夜说邻有一子明川孤苦无依,想顺便照拂。沈夜无暇去管此事,瞄了一眼那孩子根骨还算可塑之才,就让谢衣得空时教他两招。 还特别叮嘱了一句,指点而已,不许收徒。
那同样是一个雪天。 那一年流月城的严冬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六月初时便下了第一场雪。 大多数植物的枝叶还繁茂地舒展着,一尺宽的树叶犹如碧盘一般,盛了满满一捧积雪,端的是翡翠盈樽倾玉屑,煞是好看。
沈夜忙碌数日后,来生灭厅寻谢衣商议册封破军祭司之事,许久未见,沈夜略一思索便着意敛了气息隐了灵力。 他转过门扉,却不料正见着谢衣正站在生灭厅殿外,指点明川刀法。 一翠一素两个影子,正在雪中立着。 “我与这黑豹相搏,你且在场外仔细观察,不得入内。” “是。” 谢衣持刀而立,数丈之外,一只黑豹栩栩如生,头颅微压,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正虎视眈眈地盯住前方的生灭厅主事。 谢衣缓缓抽出了刀。
即便以沈夜当时的眼光来看,谢衣的刀也太慢了。 谢衣彼时还穿着生灭厅主事的官袍,他拭过长刀拈起法诀,猛地俯身向黑豹颈下刺去:那正是偃甲灵魂部件的所在。 黑豹牙尖齿利,谢衣做它的时候几乎用上了流月城最好的偃甲材料,连爪子每个趾尖都是最锋利的玄铁,削成了薄薄一片,切金断玉,锐利无比。 它轻灵向右一跳,迅捷无比地闪过了谢衣的第一刀。 谢衣刀势未停,手腕一抖顺势向左翻去,腰也随之倾转,第二刀已经递了出去。
生灭厅殿外院落中树木众多,枝叶繁茂。 沈夜静静地站在一株古木之后,看谢衣刻意放慢了身法,给明川演练招式。 谢衣一身长长的官袍,袖摆随着他的招式因风而动,广袖轻舒,衣袂飘飘。 他的刀左忽右闪,步法轻盈,在偌大的场地中身形恣意舒展,如翩然而起的白鹤,又似流水行云,自成一段飒踏风流。 而他面前凶猛强悍威风凛凛的黑豹倒不像战宠,却像是一只被他逗弄得跳来跳去的小黑猫。 轻歌曼舞当如是。
谢衣单刀支地腾空而起时,被刀锋带起的积雪纷纷漫漫,宛如又一场雪落。 他的袍袖在空中一荡,载了一襟风雪,携着灵力向黑豹袭去。
积雪又终于全数落下,谢衣的刀背也已经堪堪点在了偃甲的机关之上。 方才张牙舞爪的黑豹突然间便温顺了起来,眨了眨黑曜石做成的眼睛,蹦跳着来到谢衣身边,俯下身子,灵巧的脑袋在谢衣的腿上轻轻蹭了蹭。 谢衣弯腰拍了拍它,又直起身来看向明川:“可看清楚了?”
谢衣也不过二十岁年纪,第一次教导人却已初有为人师长的风骨。 明川少时吃了不少苦,初时还有些惧怕他,近日得他照拂却早喜欢上了这个语调温柔,容貌和煦的主事大人。当即脆生生地应道:“看清楚了!可是可能有些招式记不清……” “无碍。”谢衣笑道,“你日后有了师父,让他好好指点你便是。” “是——啊,紫微祭司大人!”
沈夜现了身形,不再着意敛去气息,踏着雪一步步走了过来。谢衣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灵力,他又惊又喜地转过身来。
沈夜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未曾这样注视过他。 十年间当初那个小小少年身量已经拔得修长,容貌也脱了幼时的顽劣稚气,益发的端正温润。柔韧的骨骼裹着宽大的祭司袍子,长长袖摆上一缕碧色矩木叶,更衬得他几分儒雅温柔,宛如一株亭亭修竹。 他就那样立在雪中,低头去柔声指点才见不几日的孩子。 他最得意的弟子啊,是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长大了呢。
然后他看见谢衣转回身来。 谢衣刚刚演练完一套刀法,柔柔束起的黑发和眉骨前的刘海都微微凌乱,额上还沁了层薄薄的细汗。 他感受到自己灵力震动时倏然回身,眸中骤现的惊喜和光彩,让沈夜几乎觉得刚刚那个温润儒雅的弟子是自己的幻觉。 谢衣看着沈夜,微微笑道:“师父,你来啦。”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沈夜天然的亲昵和不自觉的撒娇,见到沈夜便是抑不住眉梢眼角笑意的温柔。 如雪后春来,暗影浮稥。 流月城这漫天飞雪也掩不去的春光。 刹那间入了谁的心底。 缘起一念。
在谢衣行走人间的那二十二年间,数次午夜梦回,沈夜曾经想过,自己希望的,想要的,究竟是那个唯独在自己面前温润儒雅尽去的弟子,低声细语言笑晏晏;还是那个温柔稳重有师长之风的生灭厅主事,能为这个雨雪霏霏的流月城撑起一片晴空。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 而无论哪一个,都再也回不去。
沈夜微一晃神的功夫,场中四只偃甲已经被初七料理掉了一半。 初七的身法和刀法实在太快,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剩下的两只黑豹是当年谢衣走之前又特别改进的,当时沈夜训斥他刀中毫无杀意,速度堪忧,力道堪忧,要是对敌性命更堪忧。 谢衣点点头笑嘻嘻地说师尊我知道啦,然后挑了这两只偃甲出来在房子里关了三天。三天之后欢天喜地地跑去和沈夜说,师尊你看他们现在速度力道都是上乘了,尤其是速度,我特别设计了他们根据目标移动预判攻击移动方位,改进了灵力流,现在没那么堪忧啦。 然后气得沈夜罚他抄了三天的刀剑录。
初七的手指轻柔地在刀锋上抹过。 苍白的指尖,漆黑的刃。
他对这两只偃甲有奇妙的熟悉感。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它们听命于他,就如同他听命于他的主人。 仿佛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切断它们内部磁力屏障,让它们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可他不能。 他的主人还在身后等着他的表现,他被期望着展现出令主人满意的刀法。 这才是这场搏杀唯一的意义。
初七站在场地正中,面前两只黑豹一左一右,互成掎角之势。 他一身紧身玄衫持刀而立,布料沿着腰线熨熨贴贴,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落在沈夜的眼中,就如一柄沉默的利刃:玄铁铸就,刀声喑哑,静静地插在苍茫雪地之中,等待着主人取用。
然后这柄长锋动了。 初七在一瞬间化作了刀光残影,辗转于这两只黑豹的利爪尖牙之下。
沈夜十分满意。 当年谢衣的刀法虽然同样漂亮凛冽,奈何其中顾虑太多,总是让人一眼堪破生门。 如今同样的刀法招式,被初七使来,摒弃了心中杂念,简直是沈夜心中最满意的刀——只用来杀人的刀。
初七的身形实在太快,那两只黑豹的利爪连他的衣角也勾不到,只能在扑过去时堪堪撞上他的残影,倒使得它们几次扑在一起,彼此的偃甲前肢上都有了些伤口和划痕。
天色苍苍,场地中积雪凝霜,白茫茫一片。 初七一身玄墨,身形轻灵穿梭其间,踏雪无痕,竟未曾带起一点雪沫。 沈夜远远看去,倒像是山水画中突然活起来的一尾游鱼,一点墨色戏于这尺方笺。又似执笔流连,刀光残影如墨影,挥洒于这素帛生宣,倏忽间写就一幅无形的草书。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山中兔。 而这执笔的人…… 沈夜唇角微微一勾,正是自己。 再强大的一招一式,也不过是自己手中的轻轻的一笔一划。 为我所用,为我所控。
他看着初七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冷笑一声。 十一年的教导,二十二年的思虑,都比不上一夜间失去记忆的改造,和一只名为忠义的小小蛊虫。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他要这些错误的,都要被修正,曾经错过的,都要被补偿。 纵换不来心意相通,也要……永不离弃。
初七一刀斩断了其中一只偃甲的前肢,又点住了另一只的机关,收刀转身,在沈夜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等待他的评判。 “主人。” 沈夜看着他,表情高深莫测,却问道:“你觉得这些偃甲如何?” 初七一怔。 他还未及思考主人问他这个问题的意义,猛然间被沈夜一把攫住他的下颌,抬了起来,声线轻柔而危险,漫着一股渗人的寒意:“你要永远记住:本座……只听真话。” “属下不敢欺瞒。”初七抬手抱拳,他略一犹豫,沈夜几乎想象得出面具下他眉头微皱的样子,“属下以为,这些偃甲……不过是些会动的纸壳。” “很好。”沈夜微微一笑,“你的回答,甚得本座心意。”
他掐住初七下巴的手移到了初七的左臂上,微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曾经……有一个人,他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偃术大师,于偃术一道被奉为圭臬。可惜他……竟不知世间万物,唯有在活着的前提下,才有意义。你说,对吗?” “……” “为了他那一己自尊,为了不受良知煎熬,他背叛师门,死于他师尊之手。一身卓绝技艺就此灰飞烟灭,后继无人,世间从此空留传说。你说,可惜吗?”
沈夜的手放下来,盯住初七波澜不惊的唇角,想象他面具下此刻必是同样波澜不惊又略带迷茫的眸子,也并未指望初七回答。 那句会动的纸壳,他言谈中对偃术一道的毫不在意,刀法中毫不犹豫的杀招,已经让沈夜心中升起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想,没有什么不会被改变。 捐毒一夜不过仅仅数日之前,彼时谢衣心中对偃术与生命有多珍贵,现在初七眼中就有多轻贱。
他抹掉的践踏的,甚至让初七正在亲手毁去的,正是谢衣宁可身死,也从未放弃、不肯屈从的,那些坚守和信念。
如今这个曾为了下界生灵与自己决裂的人,终于听命于自己。 沈夜闭上了眼。 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眨眼之间除去他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无论偃甲,抑或生命。 千依百顺,惟命是从。 真是,真是,再好不过了。
初七立在沈夜身旁,默然无语。 他不知道沈夜给他讲这个故事的意义,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关于背叛与死亡的故事,或许是主人给他的警示与告诫,而他实在不敢妄自揣测主人的心意。 幸好的是,主人并没有因此而惩罚他。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更为恐惧。 他回答不上那些问题,是以每一次听到的时候,都在猜测倘若主人因他的不回答而发怒,又将带给他何种惩戒。 而时日久了,他也渐渐明白,主人的那些问题,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就算其中有什么深意,也不是他能够明白的。 而他的主人,也显然知道这一点。
沈夜自那日授他刀法以来,似乎对他身手十分满意,只命他每日加以练习,不可荒废。 流月城可用之人渐少,初七日间无事,除去执行任务外,沈夜便命他每日随侍身侧。 他久坐于神殿批复文书,也并不避讳初七在旁:左右这些机密要事,初七也无人可以透露。 除了自己,初七见到的,也都是将死之人。
夜色将阑,灯花旋落,沈夜一宿未眠。 初七立于廊柱的阴影之后,一身玄墨与暗夜沉淀成一色,却莫名令沈夜心安。 明明在他面前柔顺至极,却又似坚不可摧。 “初七。”沈夜阖上卷册,抚了抚额头,语声倦怠。 “属下在。”初七悄无声息地闪身在沈夜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之前几次,任务完成得不错。”沈夜抬手,指尖在初七的下颌轻轻摩挲,垂眸道:“巨门祭司近日受当年叛乱旧党撺掇,门下有二人又不安分。你今日便去把他们料理了吧,务必毫无痕迹。” “是,主人。” “待今日巳时三刻,巨门、廉贞、开阳祭司于左中庭例行议事。府中空虚,你便在此时动手,去吧。” “是,主人。”初七应毕,一个瞬移法阵便消失了。
沈夜收回手指,掌心一阵空落。 这许多年来,他似乎,还从未看过初七执行任务时的模样…… 沈夜略一沉思,心中默念法诀。 神殿中廊风吹动,瞬间便空无一人。
七杀祭司已经好几天没看见紫微大祭司驾临了。 瞳正在给第九个傀儡准备材料,却感到了身后一阵灵力波动。 他转头看去,沈夜立在生灭厅门口,脸色晦暗难明。 瞳微一皱眉:“紫微尊上?” 沈夜举步,在他的轮椅前停了下来:“你对他下的忠义蛊,可确保有效?” 瞳在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了他所指何人:“……大祭司何以有此一问?” 沈夜略一犹豫,道:“今日命他除去二名叛逆之徒,我尾随其后观他行事……”
“他行事如何?违你谕令?” “并未。”沈夜目露疑惑,道:“他言谈间举止颇为……跳脱,倒有几分旧日之态。” “哦?”瞳眸中带了兴味,笑道:“可否请大祭司明示?” “他……”沈夜咳嗽一声,道:“他动手前问那二人有何愿望,那叛徒死前问,若是说了可会替他实现,他竟答曰……他竟答曰随便问问而已。”
瞳看着沈夜疑惑面容,心下一叹,道:“所以你见他在你面前恭谨顺从,在他人面前几分昔日心性。便以为他有恢复记忆、背叛于你之兆?难为……你对他还——” “我对他,”沈夜猛然抬手打断他的话,语调疲惫道:“我对他,徒有厌憎失望,几许不甘,仅此而已。” 沈夜顿了顿:“再无其它。” “……”瞳沉默许久,悠然一声长叹:“我不过是想说,难为你对他还算关心。你却以为我要说什么?” 难为你对他还有几分情意? 瞳看向沈夜,目光复杂道:“仅此而已,再无其它?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沈夜默然。 瞳转了转轮椅扶手:“我只保留他偃术、刀术、法术。至于性格行事,便是白纸一张。若是你不加以此方面教导,便是由他天性使然,却无损对你的……忠诚。” 瞳停了一停,又道:“其实却也无碍。当年他于别人面前如何,于你面前又如何,如今亦是。你身在其中,却是看不清了。若你实在不惯于此,日夜加以督导,必能改其行事。” 沈夜袖中手指微握,许久未发一言,终又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便好。你……先忙着罢。” 瞳坐于轮椅之中,看沈夜离去时衣摆迤逦拖过长阶,无声摇了摇头。
初七发现自从执行清除巨门祭司手下叛党的任务以来,主人几乎再也没有给他派过暗杀任务。 他并不爱那些血腥气息,可他甚至不能忍受一刻看到主人皱眉的样子。 若是得他舒眉,这满手血污,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机会再问一问人死之前的愿望了。
人心何其繁复难测,心愿亦有百千种。 如自己这般毫无愿望之人,又有几人? 而主人……初七立于阴影之中,轻轻抬手抚上左胸,主人的心愿,又是什么?
沈夜例行为沧溟献花归来,便见初七一手置于胸前,倒像是行礼姿势,不知想着什么。 沈夜暗忖自己太过繁忙,多数事情又不方便带上他同行,也难怪他无事可做。 他在榻椅上坐了下来,屈指轻轻敲了敲案几:“初七?”
“属下在。” “过来。” “是,主人。”初七身形一晃,至座前单膝跪了下来。 “本座稍后去查看下月神农寿诞之事,无暇于此。这些案牍均已批复,你一一将此玉印按上便是。”沈夜垂眸看他,又道:“若是无事,这些文书你也可一观,也更能明了本座行事缘由。” “是,主人。”初七垂头静待沈夜赐他随身玉印,却迟迟不见动静。 他不由疑惑抬头,却看见沈夜正低眉,手中系着印章的紫绶带嵌在他宽大的腰封内,绳结繁复,难解得很。
初七略一低头,稍作犹豫,站起身来抬手行了个礼,道:“请主人恕属下逾越。” 他动作流畅毫无犹豫,略一抬臂虚虚托住沈夜左手,请沈夜站了起来,又至沈夜身后,指尖绕到身前,去解他腰封内绳结。 沈夜的手在站起身时就已经松开了丝带,无声任由他动作。 初七的手臂从他身后伸过来,还未触到缎带,那双再也未曾带过偃甲指套的手就被沈夜轻轻握住了。
初七心下一震,他抬头看去,沈夜低垂着眉睫,一动未动,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那双手带着神血灼烧的温度,体温稍稍高于常人,轻轻地握着他,指节松开又收紧。
室中一时静寂,初七便要低头请罪时,手却又被放开了。 他不敢耽搁,指下迅速动作,将那个七盘八绕的绳结取下,捧了那枚小小玉印,在沈夜身前单膝点地。 沈夜低叹一声,取了印章指尖摩挲一会儿,道:“起来罢。这东西,也这么久未曾取下了。当年顽劣,连这个也敢弄坏,好在他倒也是一手好刀工。可惜……” 沈夜蓦地停住了,闭了闭眼,复又理过祭司衣袍,敲了敲案几:“这些看罢便去内室。兵法韬略,不一而足,自可一观。” “是,主人。”
祭典事繁,沈夜疾行而去。 初七站起身来,抬手按在左胸之前。 明明早已毫无跳动的心脏,刚刚胸腔之中却如万鼓奔擂,訇然作响。 他在自己怀中,手被握住的那一刻,心中竟是不可抑止的颤栗和欣悦。
桌案之上素笺墨书,朱红印泥。 初七立在一旁,一页页抬手翻过。 他对主人生而信任崇敬,行事必有因由。 沈夜常年处事并不避讳于他,因此流月城形势之险峻却也知晓大概,但却从未想过竟如此触目惊心。 一册文书翻过,初七将印章端端正正地压在最后一页上。
那玉印色泽温润,颇有灵气,印上去方方正正,几笔朱痕。 他透过面具凝视着纸笺上那几个上古文字,那正是主人的名讳。 沈……夜……,他在心中轻轻默念了几声。 十数年来,他终于第一次知晓了主人的名姓。
而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却又冥冥中透着几分熟悉。 仿佛在他心脏还未曾停止跳动的久远时光里,曾经在心上刻下过千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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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中廊灯明明灭灭,戌时将至,沈夜还未归。 初七整理了文书,想起沈夜嘱咐,便来到神殿内室。 一排书架依在墙侧,初七靠过去,正要随意抽出一本,却猛然间感到书架之后竟似有灵力波动!
那股灵力极弱极微,如长蛇吐信,缓缓滑行。 初七取书的手止在一本古籍之前,停下一切动作,闭目探知。 是墙壁之后。 那是沈曦的寝房。 他不被允许现出身形的地方。
初七毫不犹豫,他刹那间隐了身形,瞬移到寝房门口。 房中的侍女已经躺倒在地,看样子已经被法术迷晕。 一个低阶祭司打扮的人拄着法杖,正一步步靠近沈曦。 那人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唇角却露出了近似狰狞的笑容,他掌中托着一只灵力化成的鸟,低声诱哄:“小曦,这只小鸟可爱吗?屋子外面还有,小曦想不想要?”
沈曦一手抱着兔子,一双眼睛随着鸟转了转,又看着那人:“你是谁呀,你为什么戴面具?只有爹爹才戴面具的呀~你能摘了面具吗?看不到你,小曦不要不认识的人。呀,小小鸟好可爱,屋子外面就有吗?” 那人见沈曦被说动,不由弯下腰来,一步步后退,“面具呀,面具不能摘的,来,乖,小曦想看小小鸟吗,出来吧。” 沈曦站在床前,看看他的面具,又看看他手中的鸟,犹犹豫豫,正要举步。
初七隐去所有灵力,身形无声无息移至那祭司背后。 那人正盯着沈曦,毫不自知,待他猛然间察觉背后灵力骤然涌现的一刹,初七手中的刀也正穿过了他的心脏! 刀尖正堪堪停在他左胸的皮肤之下,连一丝血迹也未见。 僵直的身体逐渐化为飞灰,灰烬散去的那一刻,初七便也瞬移消失了。
他回到神殿门口,沈夜正从外归来。 初七单膝点地,将方才一事详述一遍。 沈夜脸色凝重,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来砺罂耳目益发众多,不得不防。原本还在这外城打探,如今这神殿区竟是也敢来了。你做得很好,初七,若是以后见到,务必不能放其生还。” “是,主人。” 沈夜挥了挥手,带了几分疲色,又道:“我去看看小曦,你且先回内室罢。” “是,主人。” 初七目送着沈夜踏进小曦寝房,他刚从外归来,祭司衣袍冰凉,衣角拂过他身畔,带起一阵冷意。
神殿内室已是灯火通明,五色石缓缓燃烧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响动。 室中古籍多是久远的兵法韬略与上古传说,偶有祭司典度、礼仪规范之类。初七想起心魔砺罂,翻了许久,才寻到一本讲神魔人三界的笔录。 他倚在墙边坐了下来,支起一条腿,将笔录放在左膝之上,翻开了第一页。
身后低语声传来。 主人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耐心与温柔:“小曦别怕,听过神女姐姐故事有没有好一点?” “小曦才不怕呢,哥哥,下次讲一个两个人互相喜欢的好不好?” 那声音温柔如梦:“好。” “哥哥,哥哥,我今天看到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带面具呢?不是只有爹爹才带面具吗?他还不肯给我看……”
沈夜目光温柔地看着小曦,想对她说其实低阶祭司都带面具,只是你从未见过罢了。刚想开口,脑海中却莫名闪过初七的脸,突然便说不出了。 “哥哥?哥哥?” 沈夜低头拍了拍小曦,目光却不知飘到了哪里,道:“谁第一个摘了他的面具,他便是谁的人了。” 沈夜唇角一勾,面上带了几分讥诮冷笑,音色却温柔依旧:“不管是生,还是死。所以不能摘,知道吗?” “嗯,小曦知道了。今天那个人不肯摘面具,突然就不见了呢,真是胆小鬼。” “小曦今天怎么还不困?哥哥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好,小曦要听……”
那本摊开的书还停在第一页,未曾翻动。 初七微闭了眼,仰头靠在墙上,想起了他刚刚见到主人的那一晚。 面具摘下的魔纹处,指下的痛,舌尖的暖。 他抬手按住左胸,面具下却是微微笑了。 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是,他的人。
沈夜安抚罢小曦,归来时容色更加倦怠。 他坐在榻椅上,抬眸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初七:“你还有什么尚未禀奏?” 初七一愣,却不知他所指何事,疑惑道:“属下方才所禀,今日巨细靡遗,不知主人——” 沈夜不待他将话说完,似是忍了许久的怒意终于喷薄而出,掌中灵力化刃,携着剑气袍袖一甩,强大的灵力将初七猛然推出,撞到了身后石壁之上。
初七站稳身形,立刻跪了下来。 “主人。” 那道灵刃并未伤他肺腑,却将他的衣服从右肩裂至左腹,整齐地割开。 沈夜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初七面前,俯身将他的下巴捏了起来,目光微寒,语气透着森然的冰冷:“你还有什么尚未禀奏?” 初七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答道:“属下杀那人时遭他身上魔气反噬,左肋下三骨森寒,皆遭腐蚀,七日不可妄动灵力。”
沈夜右手掐住他下颌,左手沿着他颊边抚了上去,清脆的一声机关响,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下初七的一双眸子凝视着他,澄澈如秋水。 眼中竟是无尽的信任和眷恋,没有哪怕一丝不甘。 沈夜静静地看着他,千般烦躁,万分怒意,竟似都被奇迹般的安抚了下来。
便是这个人啊,那至死不渝的风骨。 爱他恨他,明明他身在光明而自己深藏暗夜,却在他苏醒前将他置于无声无光的暗室中,让他心心念念渴求光明。 而那时的自己,却踏着月光,才换来他的臣服。
洗他记忆,毁他信念,玷他满手血污,可这茫茫浮世,他却依旧是自己的唯一救赎。 沈夜看着他,声音慢慢地柔和下来:“你既然今日敢有欺瞒,明日便敢有背叛。” “主人——!”初七眸中惶然,音色都变了调。 沈夜摇了摇头:“当时情深如许,也不过后来种种。你今日更非昔比,甚至……” 甚至没有记忆。
当年不过是道不同,你便叛逃下界。 如今若你有朝一日恢复记忆,见我毁你信仰,灭你珍视,你又会如何? 你会不会,比当年更狠绝?
沈夜松开他的下颌,左手在他眼角魔纹处摩挲一会儿,便放下了。 他直起身转过去,手却在宽大的袖摆中紧握成拳,声音淡然:“砺罂所控之人身死之时必会反噬,非你身手之故。只是你隐瞒不报……” “主人!属下并非有意隐——” “只是你隐瞒不报,本当罚你。但你有伤在身,便日后将功折罪罢。却需记得,不可有一丝欺瞒。” “……是,主人。” “你是本座的一柄利刃,切莫轻易折损自己。” “是,主人。” “回去休息。” “是,属下告退。”
沈夜听得身后已无声息,转回身来。 绒毯上还残留着法阵消失时的些微灵力,人却悄无影踪。 他闭了闭眼,自己今天,这是在做什么。 想要什么,又想证明什么?
不停地说服自己,这数年来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又兼瞳的蛊术确保,他绝不会再背叛于你。 却又不敢有哪怕一丝松懈,定要挑剔他一点点欺瞒,寻找他一丝丝要背叛的痕迹。 借以警醒自己,不可忘记,切勿沉沦。
沈夜眉目微垂,掌心中已要被掐出血痕。 初七啊初七,我该如何信你?信你即使忆起前尘往昔,依旧大局为重,于烈山部不离不弃?
若我并非这流月城大祭司……定以一生为掷,与你一场豪赌。 纵被负,也不过一世殊途。 只可惜……身居紫微摇光,你我之间,便是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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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受伤时离神农寿诞还有恰巧一月。 流月城常年苦寒,族民久困城中,每年也就借着寿诞开怀几日,是以距离寿诞还有二十天时便开始准备起来。 祭台周围装饰起茂盛的矩木枝条,架起高高的看台,神官们忙忙碌碌,民众熙熙攘攘。
寿诞过后便是大雪冰封的季节,数年来五色石日见稀少,每到快要入冬时节,五色石的分配便是一件大事。 席次高低、官阶职位、派系裙带,无一不需思虑周全。 沈夜蹙眉看着桌上一方简牍,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地敲打着。 “便如此分配罢。华月,你亲自督导此事,务必使得无人胆敢中饱私囊。” 华月颔首应了声是,犹豫半晌,又道:“紫微尊上,上月祭典之上巨门祭司偕贪狼祭司所奏议,尊上何不当场驳回?寿诞之上由大祭司施展木华之术,此风俗本就殆废已久,施术者灵力大为耗损,尊上何不……?” “廉贞祭司。” “尊上。” 沈夜目光从简牍上移开,看向华月,声音沉稳:“宣威服众,此为一;封缄其口,此为二;他二人于祭典之上当庭奏议,必会传诸民口,若驳,则易民心惶惶,此其三。左右不过一个法术,只是久未施为而已。远不比当年那场叛乱凶险,我自会注意。但寿诞杂务繁多,准备事项却是劳烦你了。” “属下分内之事。”华月再不多言,微微欠身一礼,便出去了。
神殿中一室寂静,外城的锣鼓喧天、喧嚣热闹在这里全然不见。 还有七日便是神农寿诞,沈夜每日所批文书也日渐增多,全部阅毕已是夜色溶溶。 室中除他之外毫无声息,他却知道初七必在那里。 沈夜支着头闭目在案桌上休息了一会儿,唤了一声:“初七。”
“属下在。” 沈夜姿势不变,微微抬眼看了他一下,眸子又阖上了,“这些年来你也该知寿诞事宜。届时人多手杂,易生动乱,近几年砺罂耳目也益发猖狂。原本还能带你同行,如今为了避人耳目,你却只能在神殿区待命了。” “是,主人。”初七垂首应是,单膝点地脊骨笔直,宛如一柄利剑。 “神殿中有些人手被抽调去寿诞协助。我不在时,你需小心谨慎,多方巡视,但万不可踏出神殿区一步。” “是,主人。” 沈夜再不言语,闭目养神。他最近宵衣旰食,委实累得狠了。 初七抬头看他眉目微蹙,容色倦怠,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去内室取了一方绒毯出来。
神农寿诞很快来到,一年一度的盛事终于为这个苦寒之城带来些许欢笑。 沈夜与华月带着沈曦,一大早就去了祭台,神殿中除了一些值班守卫便再无他人。 按惯例寿诞过后祭司议事也要停休三日,一些无需去祭典的低阶祭司也早早收拾,回了内城家中,神殿区一时之间倒是空旷得很。 初七在沈夜走后沿着神殿内围巡视一圈,便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这里是最靠近远处祭台的地方。
今日天气晴空一碧,湛蓝如洗,是流月城难得的好天。 初七坐在石阶上,目光透过面具看着天空,侧耳去分辨远处寿诞典礼的喧闹。这里与祭台地势高度相同,虽然被一些房舍隔住望不到,但他耳力极好,参比着往年仪式的顺序,也将进展猜了个大概。 击鼓鸣钟、箜篌奏乐、圣水祈愿、恭读颂词,然后便是……已殆废多年的一项:由大祭司施展木华之术,证我神族之裔,拥五行之灵。
锣鼓声音和箜篌的声音,都停止了。 初七坐在台阶上微微收紧了手指,注视着远处祭台方向,在心里默默描摹着主人施术的样子。 他从未见过木华之术的施展,但对主人的熟悉和内室古籍的详细记载已经足够他想象。
主人一定是微低着头,右手持着法杖站在祭台上,向人皇雕像缓缓致礼。 随后抬臂,法杖在空中轻轻点出五行法阵,左手微抬,将五股灵力合成一道,向祭台正中央的位置射去! 然后那儿的土地里,便有什么生根发芽了。
一棵小小的绿芽破土而出,一点点变成绿叶,枝条柔顺的拔高,又逐渐抽成挺拔俊秀的树干,随着主人源源不断注入的灵力,茂密地舒展开来。 树干一寸寸向上攀爬,舒展的枝条上逐渐染上浓郁的绿色,奋力地生长着。 初七站起身来,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个方向,心中默默地计算时间。 该越过房舍了!他想着。
然后他便真的看到了一点绿意。 树干已经越过屋舍的高度,还未成形的树冠在他的视野里微微露了个尖,一点点长高一些,又铺展一些,终于整个树冠和一半的躯干都显露出来,长成一株碧绿的苍翠。 绿色又很快被盛开的花朵所取代,灵力化成的鸟在繁茂的枝叶间叽叽喳喳地穿梭。
随后夏天来了。 花瓣开始飘落,绿色变得深浅不一,又次第消亡。 热烈的金色与浓烈的火红侵占了它。 枝头硕果累累,挂在朱红色的叶片之下,沉甸甸地坠着。
传说之中的四季轮回,时光在每个人眼前流转而过。 果实下坠的瞬间,那棵灵力幻化的树整株都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的幻觉。 然后初七听到了从祭台方向传来的热烈的欢呼。 族人们在热切地赞美着,他们敬爱的大祭司,他们的神。
初七抬手捂住心口,像是松了一口气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他不敢想象主人此时的脸色。 木华之术所耗灵力远超他的想象,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此时此刻能站在主人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奉献自己的一切,成为他的剑,他的盾。
祭台又恢复了喧嚣,之后便是杯盏倾欢,载歌载舞,与民同乐。 每年寿诞之后几乎都是他最喜欢的日子,主人有三整天的时间可以安稳的休息,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快了,他想着,还有一下午的时间,他就可以见到他的主人了。 初七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跃上了头顶,天色却逐渐的阴沉下来,远方的云层翻涌而来,带着一丝阴霾。
注:设定谢衣自十二岁开始随沈夜参加神农寿诞。 ****
两个时辰竟是如此的难熬。 初七已经一棵棵数完了石阶前的草,又开始数起了第二遍。 他面容平静,可担忧、恐惧、焦灼、渴盼,却在他心中一点点催生,如星火盛放席卷荒野,杀手的本能让他从心底生出不安。 云层渐渐的聚拢过来,太阳被遮去大半,给一大片叆叇的浮云镀了一层乌金的边。
他远远看着华月送已经沉睡的小曦回来,迅速隐了身形,又目送她离去。 远处的歌舞声已经渐渐弱下来,想是大部分族民都去了流水宴,待宣告开席之后……他的主人就会归来了。 天色渐渐黑了,浸饱了水汽的黑云浮在神殿宫顶,像是一个透明的水池,只要池壁出现一丝裂缝,大雨便会瓢泼而下,倾覆于天地。
沈夜下了祭台,向神殿方向一路疾行。 这条路他走过数年,却从未像今天走得这样急。
很久以前谢衣还在的时候,祭典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归家,每次便是谢衣伴着他,走过这条路,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从垂髫稚子到弱冠少年,整整十年。 一开始沈夜还牵着他的手,及至后来年岁见长,谢衣的手里怀中,倒是开始抱着一堆祭典时收到的,少女送给他的花环。沈夜还依稀记得他抱着花环毫不在意,笑吟吟地看过来时眸中却璨若星辰,简直让自己也忍不住转开目光。
他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天阴沉沉的,明明是山雨欲来的感觉,却静得连一丝风也无,路边的草和灌木静止了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在掩藏什么东西。
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木华之术的施展虽然让他大耗灵力,但稍加休养几日便可恢复。真正让他心惊的,是他方才施术之时,看眼前四季荣枯,时光流转,一时之间忆起诸多往事,心绪激荡难平,旧疾竟隐隐有发作之兆。
他不同别人,病发之时神血之力与体内灵力两厢较量,灵力一时衰微,让他施术颇为艰难。好在此疾只在当时平叛过后发作过两次,也只瞳一人知晓他这唯一弱点,不致引患。而今天……沈夜看着前方微微蹙眉,距神殿宫门也不过百丈远了。
他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两旁矩木枝条之后匿着的两道魔气似是察觉它们已经被发现,一左一右疾速向沈夜袭来,堪堪撞在沈夜瞬间张开的瞬华之胄上! 沈夜胄中拔剑,一抹剑诀,剑光中灵力暴涨,穿过瞬华之胄,织成一道细密的网,将那两个魔物困在其中。 沈夜掌中灵力沿着剑身灌注,一点点收紧,那两团魔气在网中挣扎扭曲,带着几声尖啸的嘶吼。 他看似轻松随意,心中却暗自惊虑。 最近砺罂屡次分裂出魔气当做耳目,于四周加以打探,甚至更几次与他动手,想是要试探他的实力,却都如蝼蚁般被他和初七抬手便消灭了,想不到这次……这两只魔物魔力竟比以前大为浊盛。 他今晨灵力大为损耗,不敢耽搁,剑尖处网越收越紧,魔物尖叫声似要撕裂耳膜,却猛然间心口一痛,手中当下便微微放松了一下。
几乎要被他缢裂的魔物似是缓了一口气,拼命挣撞起来。 沈夜未握剑的左手缓缓抚上了胸口,心念电转思虑对策。他体内神血之力与仅剩不多的灵力两厢争斗,灵力即将衰微,若是此次不能将这两道魔气消除,砺罂必会知他这一致命弱点,届时…… 剑尖光芒渐弱,两团魔物觑准时机向一个点冲去,竟然挣脱了灵力网!
沈夜剑中尚存的一点灵力倏然化成利刃,追随而去,穿过那两团黑雾,魔气顿了顿,更奋力地向着寂静之间飘去。 沈夜捂住心口,几乎要弯下身去,剑尖支了一下地,又站了起来。 他看着它们飘动的方向,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唇边便绽出了一抹笑意。 竟妄想穿过神殿区到达寂静之间,呵。
沈夜缓缓向神殿走去,他心口剧痛,体内气息灵力交织游走难以抑制,每一步都简直是在靠着意念支撑,却不在面上露出一分一毫。 今日寿诞祭典,他穿着平日少见的白色祭司袍,衣摆比那身玄色常服还要宽大,长长地拖在地上,向着神殿区拾阶而行,目光却一直随着那两团阴影。
初七果然来了。 他忧心如焚,看着空雾乌云密布,大雨将至,却不敢踏出一步,出了这片区域若被发现则一切前功尽弃,给主人带来无尽麻烦。 直到他感到两股魔气向这边奔来。 他蛰伏在宫殿的高墙之后,一道魔气在墙上刚刚穿过时,便被初七掌中瞬间发出的数道灵刃切了个细细碎碎,只剩一团聚不起来的残余,在空中飘飘荡荡。 另一道魔气似是知道在劫难逃,竟然径自转身,向着来时的路反身飘去。
初七只在斩草除根和神殿禁令间犹豫了一秒,即刻闪身而出,向外追去。 他眼角余光扫过,似乎看到一身白衣盛典华袍的主人就在前方不远处,当下却也顾不上,纵身跃起,偃甲刀一抹,刀中携着灵力,罩住了那魔物,又运起法术,将魔气一丝丝分解殆尽。 之前被他切碎的那丝残余却趁着初七念起法诀不可分心之际,拼了最后一份气力,向沈夜冲去!
初七心中担忧,但却也知道以沈夜之能,一抬手就能把这点残渣碾个粉碎,自己不必忧心。他阖目吟罢法诀转头望去,心中陡然一惊! 主人竟是丝毫不避,静静站在那里。
沈夜从不知初七身法竟然能快到如此诡谲的地步。 方才还在数丈之外的人,在魔气撞上他之前几乎是瞬移般到了自己身前,掌中绿光涌现,眨眼间黑雾便消失不见。 初七冲过来的力道颇大,几乎撞上了勉励支撑的沈夜。 沈夜抬起右手,正想说本座无碍你虽出了神殿但除魔有功既往不咎咱们先行回宫,却被初七左手一把握住了。 “初七——!”沈夜心下大惊,想抽出他掌心,却是来不及了。 “主人!”初七左手扣住他腕骨,释放出一丝灵力探知,在他耳边虽轻,却惊惧的声音都变了调,“主人!主人的灵力——!” 他左手下腕部脉中竟然灵力衰微,毫无还手之力。若是他刚才没有闪身过来……初七抬眼看向沈夜平静无波的眸中,心中尽是后怕。
神殿上空黑云翻涌,宛如夜色深沉。雨还未下,忽然间便起了风。 沈夜静静地站着,长长的素色衣袍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右手被初七扣在腕中,抬起左手探到他耳后,把面具摘了下来。 那双眼中满是担心和忧虑,还带了一点自责。沈夜定定地看着他,心中却只转过了一个念头:他知道了。
苍穹中一道闪电破空而来,仿佛是为了应和这道天劫一般,酝酿多时的暴雨忽地落下来了。 倾盆而下。
虽然细微,初七却已经感觉到,沈夜已经动了杀意。 沈夜左手还握着那个面具,右手轻轻地从初七的掌心中抽了出来。雨水已经浸透了彼此的衣袍,他的手慢慢移到了初七的颈下,一寸寸地收紧了。 “初七,擅离神殿,你可知罪?” “主人——!属下见魔物潜行,才……”初七望着沈夜,说到一半,便闭口不言了。
有什么必要呢。 主人洞若观火,目光如炬。他要说出口的,主人必定全都知道。 不可擅离神殿区是为避耳目,如今他斩杀魔物按主人惯例当属将功折罪,必不致论他罪名。 如今回想起来,主人甚至……几乎从未责罚过他,也让他越来越大胆,甚至对主人的责罚好奇起来。 今天这杀意……初七闭了闭眼,便明了了。
主人虽然从未责罚于他,可是也从未真的信任过他。 他方才执意探脉,这转瞬间,他已猜出主人大约是如大多数流月城人一般身染旧疾,只是主人身负神血之力,不知何种因缘,竟致灵力衰微。而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撞破了主人这唯一弱点,若自己心生逆反…… 主人便是担心这个罢。 初七复又睁眼,看着沈夜忽而一笑,左手也沿着沈夜右臂摸索上来,握住了他掐在自己颈下的手,再不掩饰眼中的情意,一字一句道:“主人……主人,属下绝不会背弃主人。”
沈夜看着初七眼中骤放的光彩,一动未动。 雨声瓢泼,刚刚那句话在这漫天席地的雨幕中清晰如鼓,一字字敲在他的心上。
杀了他吧。 他知道了,他不能被信任,他可能会背叛,他也许给你带来沉重的打击,毁掉你精心的布局。 毕竟当年,就是只有他离开了啊。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难道你还要重蹈当日的覆辙?
他是你心中的一根刺。 拔不掉,除不去,连着心血,痛彻骨肉。 他是你许多痛苦的根源。 杀了他吧,有个声音对他说着,你不必再每天担心,整日猜忌。 杀了他,一切痛苦就解脱了。
一道银亮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片刻间照亮了这暗夜下的茫茫雨幕,清晰了彼此的面容。 沈夜看着初七那双毫无不甘,甚至还含着点笑意的眼,隐隐约约地想着,真能解脱吗?还是会迈向更痛苦的深渊? 若是自己的手就这样用力下去…… 那么,他就会死。 死。 沈夜的脑海中倏然间闪现出许多年前那一夜,他躺在自己怀中,毫无声息的样子。
他左手握着的面具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掉落在青石阶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初七一直注视着沈夜,看着他眸中闪过万千情绪,最终却像放弃了挣扎一样,叹了口气,将右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却没有抽开自己握着他的手。 初七突然间便大胆了起来,沈夜也正在看着他,他在沈夜凝视的目光中,倾过身去,在沈夜唇上轻轻碰了碰,然后揽住他盛装华袍的主人,瞬移消失了。
这篇《终南何有》再有一更应该就END啦,好像是目前最长的一篇。 然后还有大概三篇左右的样子,长短不一……if我能填完(。
#如果今天都不能证明lz一心只有傻白甜# #其实貌似甜过头了# #还有人记得忠义蛊的效用是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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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旧疾发作也只是灵力衰微一两个时辰而已,于平日无碍,这也是他原本觉得可以完全瞒过初七的原因。 只是今日在雨中淋了许久,两人都狼狈了点。 待到一切收拾好,又熏暖了衣服,已是就寝时分。
沈夜穿着中衣躺在床上,看着初七忙忙碌碌的身影,心中略微纠结了下要他睡在哪里。他想着想着,脑海中的念头却转到了刚收谢衣为徒,带他去寿诞的时候。
那时的谢衣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第一次随着他参加如此盛大的典礼。去之前整日调皮捣蛋满心好奇迫不及待,等沈夜牵着他的手走在回程路上时,简直像蔫了一样无精打采。 沈夜看得好笑,低声问他,说你来之前那么兴致勃勃的,怎么现在这个样子了? 小谢衣牵着他的手,一抬头,眼睛忽闪忽闪:“好长!好累!而且师尊也好累!师尊还要站在那里念祝词……” 沈夜一笑:“累吗?这就累啊?知道我为什么平日让你训练?这若是就累了的话,你将来当了大祭司,可要怎么才好?”
他在那条从祭台到神殿的青石路上,牵着谢衣的手,一路漫步行来。
第二年谢衣十三岁,已经对冗长的寿诞仪式兴趣缺缺,回程路上却兴奋了起来。 沈夜每逢寿诞必着白色华服,长长的衣摆拖曳着,谢衣在他周围不老实的绕来绕去,“师尊!这个衣服好漂亮!是谁做的呀?弟子也想穿……” “…………咳,”沈夜咳嗽一声,“想穿的话就努力学法术吧,等你长大了,当了大祭司,就有机会了。”
十四岁时,谢衣左蹦右跳,第二次被那长长衣摆绊了一跤。 于是又一年,沈夜从祭台上下来,便看到谢衣捧着一个偃甲,偃甲底部还有四个轮子,谢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师尊!师尊~弟子做了个偃甲,可以把衣摆放上去,让它跟着师尊走,就不会让别人绊到了!” “………………” 沈夜默默叹气,心说除了你这么调皮还谁能被绊到,这这这……这简直是大材小用,成何体统!
到十六岁时,沈夜已经许他陪着自己喝酒了,身量也长高了些,刚刚过了自己肩头,也不再用自己牵着手,手中倒是抱着一个酒坛,笑嘻嘻地走得轻快。 沈夜瞥了他一眼:“公然在为师眼下偷酒出来?嗯?” 谢衣毫不怕他:“师尊今日一定劳累啦,这三天左右无事,弟子陪着师尊,不醉不休~”
草木葱茏,风轻云远。 他们二人并肩缓缓而行,那条路仿佛无限漫长,心中却又都希望着它更长一点才好。
谢衣渐渐从孩提长成少年,十七岁时他的偃术已经登峰造极,数千年来烈山部人无人能出其右。 可惜这登峰造极的偃术,却被他用来改造了小时候用来托衣摆的偃甲车。 沈夜看着车上竹筐内满满的花环,口中笑道:“我却是没料到你竟如此受欢迎?嗯?不愧是本座的弟子?只是这偃术之道,用在研究破界上可好?” 谢衣脑袋倚在沈夜肩头蹭了下,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与沈夜亲昵,笑着道:“都听师尊的~不过师父莫要冤枉弟子,破界一事,弟子从未轻忽。”
又是一年,十八岁的谢衣身量已经拔得修长,和沈夜相仿,去了稚气,平生出一份温润儒雅,在流水宴上举手投足间都可见风华。 于是谢衣无奈的发现,偃甲车上……装不下那么多花环了。 他手里抱着颈上戴着,一面暗自想着自己怎么没把竹筐做得大点,却完全不敢出声让沈夜帮忙,只得看着沈夜喃喃抱怨:“为什么不允许给大祭司送花环,不然师尊一定收到更多的……” 沈夜笑眯眯地开口:“为师花粉过敏。” “…………………”这当然不是真的。
再过一年时,谢衣却没料到那年沈曦格外精神,竟没让华月提前送她回去睡觉。 沈曦走在他们二人中间,分别牵着各自的手,眨着眼睛看谢衣手中唯一一束花环,眼睛都亮了起来:“谢衣哥哥!你的花环是要送给谁吗?要是不送给哪个姐姐的话,小曦想玩一玩好不好?” 沈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衣咳嗽了一声,把它递在沈曦手中,“小曦乖,我不会送给哪个姐姐的,小曦听话,拿着玩吧。” 自己今天怎么就错算一步了呢,谢衣心中想着,其它的花环都被他又随意抛回了人群里,早知道应该留两束啊。 他抬头向沈夜望去,正对上沈夜看过来眉眼,眸中一抹笑意。 唉,估计这种东西,送了师尊肯定也不会带的。
转眼便是双十年华。 少年弱冠当束发。 谢衣的头发全都规规矩矩的束了起来,额前两绺刘海垂着,背后随意拢成一道。 沈夜走着走着,脚步比往年慢了些许,谢衣察觉了,转过头来看沈夜正盯着他,不由诧异:“师尊?” 沈夜复又加快脚步,笑了笑,抬手理了下谢衣长发,递过去一束发带:“弱冠之礼,为师事务繁忙,便只得这个了。” 谢衣又惊又喜,一缕编织细密的暗金色发带握在他手中,似是还带着矩木枝的清气。 他眸中欢欣无限,想开口让沈夜帮自己戴上,又有些不知如何说,心中稍一琢磨便笑嘻嘻地开了口:“师尊,弟子还从未见你束发,弟子斗胆……” “胡闹……!”沈夜轻斥了他一声,倒是又把他手中的发带接了回来,“还是为师来罢。”
最后一年谢衣和他走过这条路的时候,是沈夜记忆里数年来神农寿诞中最好的晴天。 温声细语,日和风暖。 谢衣左手扣住沈夜,在袍袖中将一枚小小的玉印推了过去,看着沈夜笑吟吟地道:“师尊请恕弟子顽劣,一时失手。这次从新刻了一个,用的是偃甲在寂静之间外挖出来的最好的玉石。师尊看看是否满意?” 沈夜微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右手动了一下没挣开,便也由着他去了,好在两人都是宽袍大袖,并肩走在一起,竟是完全看不出。
后来…… 后来怎样,沈夜发现自己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依旧是长长的青石路,连着祭台和神殿。 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濛濛细雨,谢衣却松开了他的手,向前跑了几步,便不见了。 他一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这茫茫浮世,终究只得他一人……
主人……主人! 耳边似乎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呼唤着。 他一路向前,步行缓缓。 不知走了多久,还没有走到尽头。 主人……一道黑影出现在前方的路上,瞬间便来到他身前。
是初七。 初七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握着他的右手在唇边碰了一下,复又抬起头来。 他没有戴着面具,仰头而望时神色坚定眸光熠熠,看着他一遍遍地说着: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属下绝不会背叛主人。 请主人勿要离弃属下。
然后沈夜看到他自己似乎是笑了一下,牵着初七的手,扶他站了起来,一起向神殿走去。 这条路,他们还要走很久,很久。 可能有一百年那样长。 但他或许……终究不再孤身一人。
梦中千回百转,半生倏然而过,沈夜终于醒来。
他转了转视线,便看到初七握着他的手,伏在床边。 这么稍稍一动,初七便醒了。 “主人……”初七看着他,并未松开握着的手,眸中竟露出一点温柔甜蜜的光彩来。 沈夜吃惊地看着他的神色,慢慢地道:“你……在这待了一夜?”
“是的,主人。”初七看着他,声音里第一次带了些开心的语调,“昨夜主人很快就入睡了,属下本想告退,后来主人好像做了梦,一开始还……后来却……”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担忧,“属下喊过主人两次,主人并未醒,但后来看主人已经睡得安稳,属下便在这里过了一夜,不想刚刚竟然睡着了。” “……”沈夜看了看他膝下厚厚的绒毯,咳嗽了一声,“地下有点凉。”
初七一愣,瞬间眸中又带上了一点点笑意:“是的,主人。” 他本就穿着中衣,站起身绕到了床的另一侧,也躺了上来,在锦被下摸索着,试探着握住了沈夜的手。 “……”沈夜看着他如此敏锐又迅速的行动力,心中却想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等他回过神来,看到初七还在凝视着自己,不由闭了闭眼,“你的面具……是不是没了?” “是的,主人。”
沈夜起身下榻,一边道:“便是为了避人耳目,你以后也须带上此物。你一夜未睡,先在这里歇息,我去命七杀祭司再制一个便是。” “主人!不需劳烦主人,属下可自行前去——” “睡觉。” “是,主人。” 沈夜听着身后带了点委屈的声音,不由微微一笑。
虽是寿诞休假,七杀祭司的房间内却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瞳看着沈夜带着些微笑踱进来,不由诧异道:“数年来大祭司可是第一次此时来这里,想是定有要事?” 沈夜拾起桌上一个蛊钟把玩了下,漫不经心道:“初七的面具没了,须得劳烦你再帮我做一个。” “……”瞳停了喂蛊虫的动作,抬眼将沈夜仔细打量了一遍,了然道:“你……这是终于信他了?”
沈夜转过身来,看着他却是轻笑了下:“我便是不信他,也该信你的蛊术。若是他哪日真心生背叛,你的蛊术也并未起效……”沈夜停了一停,在袖中微微收紧了手指,“我既能杀他第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 “……所以之后?” “之后……我又怎知多久,便当浮生借得这数年……”
瞳点了点头,转头去取了一个面具模子打磨起来,沉默了许久又道:“你可要我试试让他恢复记忆的蛊术?” “……”沈夜将掌心蛊钟放在案几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叹声道:“不必,我如此毁他信念,玷他血污,便从未想过他若有朝一日恢复记忆,还能如现在一般……” “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又何必如此。此种蛊术我从未试过,说不得十数年才可完成,届时他若……也未可知。” 沈夜无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他手中面具,道:“左右这三日也用不到,后日便劳烦你送去我那里,我且回去了。”
他转回神殿,大祭司的寝宫内还是一室静谧。下了一夜的雨停了,雨后的空气飘进来,还带了点矩木枝的清新香气。 沈夜看着依旧熟睡的初七,脱了外袍,掀起锦被一角也躺了上去。 初七动了动,一条手臂伸过来搭在他腰上,便又安静了。 沈夜心下微笑,指尖在他睫下魔纹处摩挲了下,也闭了眼。
他本是只想闭目调息,怎料昨日委实灵力太耗,不出半柱香,便又沉沉睡去。 初七听得身边呼吸渐渐平稳,不由睁开眼来,看着沈夜眉目舒展,安心沉睡,微微一笑便稍稍起身,在他眉心处轻轻吻了下,复又闭上了眼睛。
若年光不老,相思肯销,漫漫此生,与谁终老。 都道旧时春光好,故人犹在,伴君长梦,一枕清宵。
数十载岁月悠悠而过。 这一年又到岁暮时分,流月城依旧霜冷雪重,陷在一片白茫茫里。 沈夜一早至中庭开了今岁最末一次例会,便早早散了众人,回了寝殿。 他站在寝宫门口,将玄色披风摘了下来,又拂去肩上细细落雪,踏进屋来,却没看到初七。
雪天时四下极静,万籁俱寂,沈夜站在屋中,侧耳听了听,一间许久未动用的内室里倒有些窸窣声响。 他敛了气息推门而入,便看到初七正坐在一张案几之前,案上放了个乌金木箱,里面些许杂物,初七左手中握着一个小盒子,右手中……竟然是数年前还刻着破军祭司纹章的偃甲工具。 初七听到开门声便转了过来,正要起身行礼,沈夜却走到他身后,将他轻轻按住了,看着他左手的东西低声问道:“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你手上这又是什么?”
初七抬眸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些温柔,又垂下头去道:“年关将至,属下无事便拾掇了下屋子,不经意间就翻到了这个。” 他将手里铁木嵌金的盒子左右翻了翻,又点点头:“看样子像是想做成集人间美景之器物,只是做这个的人想是也从未下过界,各种景色都是比着古籍中绘了个雏形,不曾染色,也尚未完工,只是实验品而已。属下便想……” 沈夜轻哼一声,皱眉道:“这几十年来,你怎么第一次在这上面动了心思?你的刀、你的偃术,可不是留着做这些无用之事。”
“主人,属下是想,”初七这些年来同沈夜日夜亲近,也并不太怕他,敢分辩上几句,遂看着沈夜慢慢道:“属下是想流月城严冬半载,殊无胜景,岁暮这几日左右无事,主人也无甚可把玩,这个做给主人,或可……本想做好再给主人看,”他声音低了一些,眸光透过睫影低低地看过来,“不想主人今日早归……” 沈夜凝目看着他,初七一时也分辨不出他喜怒,只得又道:“若是主人不喜,也可拿去给小曦。小孩子想来也是……” “好了。”沈夜闭了闭眼,将那个木盒接了过来,拨了下机关,第一张木片便跳了出来。
是一林桃花。 这些年来沈夜在投放矩木枝时偶至下界几次,隐匿身形于人群中时,恰好听闻过。只是那时事务繁忙,匆匆扫过一眼,也就罢了。 木片上一曲桃花溪,碧水沉沉,花开成云,映着天上一轮月色,看上去竟有些暗香浮动的意味。 沈夜看着这栩栩如生的景色,心下不由一沉。 旧时痕迹尚未抹去,他看得出初七将原本过大的叶片与花瓣改小,又将过细的枝干刻粗,桃花染了浅浅一层绯色。 沈夜摩挲了下木刻纹路,抬首问道:“你这是比着什么改的?你怎知桃花便是如此模样?”
初七一怔,不由开口:“属下虽是从未见过桃花,但心里想着该是这个模样,就如此做了……莫非,”他抬头疑惑地看着沈夜,“主人可是觉得这样不好看?” 沈夜沉默了下:“并未。你做得如此栩栩如生……想必是因为很有天分。”他把木盒放在案几上,又道:“这几日有时间再做这个罢,院中那棵古木下埋着一坛酒,你……从未饮过酒,这次可要随本座一斟?” 初七的声音里带了些跃跃欲试的欢欣,“好的,主人。”
大祭司寝殿外院落的西北角,是一株千年的古松。 那树越数丈高,枝干苍劲挺拔,烟叶葱茏,霜皮驳落,比寝宫还高上些许。树冠在斜斜的拱顶之上铺展开来,似伞骨舒张,又如一顶华盖入云,染成苍山碧色。
初七几个起落,跃至那有着合抱之围的树身下,拂开了几层积雪,一柄唐刀向下磕了磕,左敲右打,便挖出了一个沉木色的酒坛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疾服,额前两绺刘海垂着,衬着下颌的弧度,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雪沫被他的唐刀溅起来,落了半身,他也浑不在意,捧了酒坛,将刀一收,一个转身就来到了沈夜身前,看着他眸光闪动:“主人,可是这个?” 沈夜看着初七身形利落赏心悦目,更不知是否冥冥之中余念尚存,竟不需他指点位置,一时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昨夜的雪下了整整一夜,今晨方止。风冷霜寒,离草雪深,院中石桌并石凳上,皆积了约尺厚的样子,却是坐不得了。 沈夜抬手将酒坛接了过来,举目环顾,唯有殿顶松枝翠荫遮盖之下,还露着青石拱顶一角,尚未被银色覆盖。 初七看他神色便知他心意,沈夜左手拎着酒坛,他便向前一步,一手搭上沈夜右腕默念法诀,瞬间一同到了殿顶之上。
雪后晴空如洗,偶有轻风吹过,空气中也带了几许清凉。 沈夜将披风解下展开一铺,径自坐了下来,手中封泥一拍,数十年未曾入鼻的香气溢了出来,在他二人身边勾勾转转的缭绕着,引人得很。 沈夜当年和谢衣喝酒的时候,还记得出来前取了酒杯,如今几十年未碰,早忘了这茬,他看了看置于膝上的酒坛,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初七,点住额头心中苦笑,“去,初七,房中左间的红木柜中,把酒具取来。” “是,主人。”
初七身法迅捷,几乎是眨眼便回,只是他手里拿着个锦盒,却有些迟疑了,疑惑道:“主人,属下翻遍柜中,只得这一双古瓷杯,还碎了一只,这……” 沈夜掀开盒中锦缎,冰瓷轻洁莹润,温温玉色,其中一只却碎在了朱红的缎面上。他蓦地想起谢衣走后,他无人可共饮,去敲了几次华月房门,却再无一人知他心意。自斟自酌了几次,还碎了一只杯子,便再也不碰了。
初七见他指尖握着杯脚不言不语,眉间还染了些许忧色,不由道:“主人请用。属下从未饮过酒,若是酒量过浅酒后失态,一时冲撞了主人……便不陪主人了罢。”他说着,便在沈夜身边坐了下来,一手提起酒坛,给他斟了半杯。 沈夜看着杯中一泓清冽,轻笑了声,心道你当年酒量虽不大可也绝不算浅。他也不强求,独自握着杯子慢慢啜了一口,低低问道:“你今日做那个东西,对下界是何想法?”
初七微怔,略一思索道:“草图之上虽皆是雏形,但人间江河行地,日月经天,属下虽从未见过,但想是应别有一番风味,主人殚精竭虑,使族人将得以迁往下界,乃烈山部族民之福祉。” “哦?”沈夜不想他竟将话头又转到自己身上来,低头一笑,晃了晃酒杯,左手却在袖中暗暗抓紧了,“那我问你,这流月城与下界,你更想待在哪一处?” “属下一生追随主人。自然是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初七这次却是毫无犹豫脱口而出,一双眸子温润黑亮的看过来,似是奇怪他怎会问出这个问题,又像是察觉了什么,右手探到沈夜袍袖中,摸索到他的手指轻轻展开,贴合上去扣住了。
他说得这样快和自然,沈夜一时心中倒不知该不该信了。初七坐在他身边,明明穿的单薄,脊骨却刀削般笔直,如澄澄秋水,湛然匣中,让沈夜不由自主地就卸了力道,松松地靠在了他肩上。 “快了,没有多少年了。族人很快就可以迁往下界了……”沈夜侧身倚在他肩骨之上,仰头闭了双眼,修长手指中握着瓷杯晃了晃,一杯杯的喝下去,“刚破界时,我遣了人下去,学习下界语言,又回来教导族民,这些年……也算有些成效……就连风俗,也都学了几分,好让他们虽是初到下界,也不致心有茫然,不知世事。” “主人英明。”初七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些微共鸣沿着肩骨传来,沈夜数杯入腹,带了点儿醺然之意。 “人如囚鸟,困得久了,便再也不想出这牢笼,只甘囿于这一方天地。数年之后,若要使族民尽数迁往下界,又不知要费多少唇舌……” “……主人……”初七凝目看他,沈夜转头同他对视了一眼,左手还被扣在初七掌中。沈夜微一使力,带着他站了起来。
他们并肩站在流月城的最顶端,居高临下举目四望,俯视着这座空中孤城,千百万户尽收眼底。 “初七你看,”沈夜拈着酒杯的手遥遥示意着流月城最底层的生态区,那里数棵热带植物蓬勃生长,色彩鲜艳明丽,却毫无生气,徒留外表支撑。 “那里亦曾是水草肥美,气候宜人,何等生命繁盛之地。如今徒有空壳,千载云烟,皆成过往。”
他二人目力极好,遥遥而望,生态区边缘便是那层透明的伏羲结界。结界之下,从空中看去,影影绰绰的,正是浩浩苍茫云海之下,人间红尘紫陌,万古山河。 “初七,”沈夜牢牢握住他的手,举杯朗声道,“你看下界那人间风物,江川湖海,峰峦叠嶂,南至江南春好,北有大漠黄沙。终有一日,我烈山族民也将踏尽这五湖烟霞,方不负这千年困苦。届时……” “届时迁族事毕,”初七凝目看他,目光灼灼,映进沈夜心里,像是刚刚下腹的那些烈酒,沿着血脉一路灼烧上来,熨得整颗心都发烫,“若是主人那时偶得空闲,属下定随主人,行水云千里,访古夷八境,一尽这人间胜景。” 沈夜定定地看着他,初七右手同沈夜袖中十指交握,左手却轻轻覆上了他握着瓷杯的微凉指尖,举到了自己面前。他注视着沈夜,在沈夜凝望的目光中饮了一口,靠了过去。 唇上酒意微凉,是这坛酒中的最后一口杯中物。沈夜掌中酒杯一滴不剩,他闭上了眼,手心幻出灵力,仅剩的这只瓷杯便也碾碎成粉尘,飘散在风中了。 分明在他面前柔顺至极言听计从,却又如他寝宫旁这棵苍劲古木,历数载沧桑,半生霜雪,依旧坚不可摧挺拔如初,为他遮去了一角风雪,留半分天地。 罢了,好梦易成却难醒,这些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随他说说,又有何妨?
第二天日昳时分,沈夜才堪堪醒来,半醉半醒再加上一宿折腾,沈夜颇想去找瞳问问,究竟当年酒量还算尚可的人,被他一改造,怎么反倒喝了半口就这么大反应?难道是体内的蛊虫受不得酒,都醉了不成? 沈夜坐在榻椅之上,一页页翻着明日早晨要议的简牍,瞳却罕见的踏了进来。 瞳看看沈夜,又看看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初七,欲言又止。 沈夜微一蹙眉,刚要开口,瞳递上了一份文书:“你先看看这个。”
沈夜背对初七坐着,初七虽看不到他表情,却也感受到了沈夜翻开文书时情绪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灵力都有了波动。 沈夜许久沉默无声,瞳的偃甲腿都有些支不住,却也知道今日不宜早走,正想召唤出轮椅,沈夜却低低地开口了:“许久之前,你提到的那个蛊术,你可还记得?” 瞳瞬间便明了他所指:“自是记得。你如今终要我研制了?” “是……去吧,此事我自会处理。” “……你……” 沈夜容色倦怠,抬了抬手:“无碍,无须挂心于我。” “……好。”瞳转身便出去了。
日色西沉复又东昇,天暮又天明。 “初七。” “属下在。” 初七站在廊柱侧方,看沈夜坐于案几之后,一宿未眠,终于开口时,低沉的声音都带了几许干涩: “我要你……去静水湖,杀一个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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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03:11 GMT 8
[谢沈]振鹭
初七接到沈夜命令时正是日色初升,他虽伴着沈夜一夜未睡,却更想早去早归,还未及动作,又被沈夜叫住了:“你初次去下界,人地陌生,我还有诸事尚未交待。休息一日,明天再走。” “是,主人。”
沈夜昨夜灯下长坐,今天又是新年第一日,诸事繁杂,他等到沈夜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寒夜露重风凉,寝宫里一盏壁灯烛光轻摇着,火炉中燃烧的五色石又将屋子烘得暖洋洋的,正适宜久未休息的沈夜入睡,初七闭目待了许久,却一直未等到他的主人安眠。 他侧头而望,暗夜中只隐约看得到沈夜面容深邃的轮廓,却看不清表情。初七犹豫了下,锦被下的手摸索了过去,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主人?” “初七,”沈夜的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由耳边传来,让他无端心生眷恋,“你……可有愿望?”
他扣紧了初七的手。 沈夜记得,许多年前他唯一一次尾随其后,观察初七执行任务。虽然当时他更震惊于初七在别人面前完全不同的言行举止、跳脱心性,后来去问瞳,还被瞳旁敲侧击明提暗示了下,但他也深深地记得彼时一刀毙命之后,初七脸上露出的那些微笑意。 他记得初七一手持刀,缓缓抚上了左胸,笑意中带了些许迷茫,喃喃自语着:……奇怪,竟遇到一个……和我一样,没有心愿的人。
所以,初七,不要说谎。 我听过你曾经自言自语的回答。
初七的指骨被他握得泛青,却不明白主人的不安由何而来。明明只是一个问题,未涉及背叛,不关于离弃,即使是这两个,也已经数十年未曾提起。 “主人待属下莫能更好,属下……并无心愿,”初七边思索边答道,“若一定要有,那么,主人的愿望,就是属下的愿望。” 手上的力道松了。
沈夜闭上了眼。 他知道初七并未说谎。可越是衷心的回答,此情此景之下,涌动的是越大的不安。 他曾对瞳说,便当浮生借得这数年。如今这数年下来,他二人之间便如平湖秋水,静澄如练,平静安逸得让他几乎忘记了水底的暗礁深壑,一旦掀起时,便是裂海惊涛,再无宁日。 如今只是一个谢衣的影子,甚至还不是初七恢复记忆,便让他日夜辗转,若是终有一日…… 百年前刻在心头的那一道,从未消失。 稍有风吹草动,顷刻血脉狰狞。
“初七。” “属下在。” 沈夜在黑暗中慢慢道:“你下界去,先不要动手,窥视试探一番回禀于我,再行动作。” “是,主人。”
能让主人如此牵动心绪,甚至派他第一次下界的人,初七还是颇有几分好奇的。 他还疑惑地问了下名讳,主人却答道,静水湖只得他一人,你去了便知道了。 还嘱咐了他一句,记得去七杀祭司那里,要点隐蛊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确是知道了。 踏上静水湖岸的那一刻起,他至少明白了为什么要派他下界而不是别人:如此复杂的偃术关卡,精妙的机关设计,不用隐蛊而毫无声响踏进这里的,大概也就只得他一人。
他一眼看破静水湖上幻术重重,却不知那人是否在湖心居所中,正犹豫间,水中央一座木屋忽现,天工奇巧星辰仪动,走出来一个素衣白衫之人。 那人乘着水行偃甲自木屋渡至岸上,便闪行而去,看方向,倒像是西南的朗德附近。
初七远远隐在岸边一株桃花树下,看不清那人容貌,只将身形衣饰记了个大概。他微一犹豫,终究是屋中无人机会难得,便没再跟去,几个闪身踏上了湖心居所。
水上日光煦暖,房屋之间以竹排相连,角落里种着些木兰修竹,偶有风吹过时,竹声清雅,花香淡淡,和着水车转动时带起的潺潺流水声,怡人又醉人,便是仅把偃术做杀人用的初七,也不由赞叹了下用心之精巧。 他潜进房中,在几个屋子之间迅速查看一遍。偃甲房中数尊偃甲若干工具,主厅卧房之内也尽是些偃术相关,倒是墙上各处挂了许多山水画卷,还多有题诗,行草篆隶,不一而足。 这些东西自破界以来沈夜也命人下去学了些,又回来教导族民,初七虽懂,却不感兴趣。
他又行至书房,书架上除偃术论著图纸外,尽是珍本古籍,从捐毒国宝到榣山风物,卷帙浩繁。角落处还有一个卷轴落了些灰尘,又用法术封印了几道,不知是什么。再旁边的沉木案几之上,却只留了一叠图纸,别无其它,分外引人注目。 初七走过去移开镇纸,将那叠纸卷打开了,入目却是洋洋洒洒,数行行书。 那是一首十二句的六言诗。六言诗较五言七言罕见许多,初七也不由看了一眼。
谁人执子落花,笙歌散尽天涯。 几时魂归故里,绘得水墨汀沙。 且把江山入画,长安日影横斜。 若见桃花如血,蘸作几笔朱砂。 犹记少时清梦,遍看五湖烟霞。 别后几回春罢,回首应问归槎。
这诗平仄有几字不甚工整,只是押了韵脚齐了些许格律,想是随兴之作,却也能看出些许人间嬉游、思乡怀人之情。 别后几回春罢……别后几回春罢……初七暗忖他未曾近身那偃师,不知此人实力如何,看此句倒像是有思念之人,若是能擒得此人为人质,定将事半功倍。 念头才转过,初七便被自己这想法惊了下。他素来身手利落几招毙命,杀伐决断毫无犹豫,什么时候竟想到了劫持人质这种招数? 不由摇了摇头,他再向下翻,便是一些偃甲图谱,再无他物,倒是压在最后的那张素笺上,墨香犹存,短短的二十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字收笔时龙走锋藏,一点墨意牵了无限神思。
澄澄天海镜,皎皎孤月轮。 向来言语浅,岂知此情深。
……向来……言语……浅……岂知……此情……深…… 这句诗他从未见过却如此熟悉,仿佛是他多年前未曾了却的心声,不敢言说的心事。 初七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指尖微抖,一点点在笺上描摹着,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忽然间便疼痛了起来,痛感夹着凉意沿着血脉峰涌奔走,如同身埋冰雪,四肢俱冷,百骸皆僵。
朗德寨地处西南,四季温暖如春。 寨外的官道上,暖风习习,初七抱臂倚在路边的一株桃花树下,眯着眼睛看垂在自己眼前的几枝树杈。一两缕清风吹过,那枝头的花朵颤悠悠的,在他眼前打着转儿。 初七抬手便折了一根下来,夹在指间仔细看了看,花分五瓣,内含金蕊,倒是和前天自己在那木片上画得几乎分毫不差,难怪主人称赞自己画得栩栩如生,很有天分。 初七指尖碰了碰那柔嫩的花瓣,一想起主人,他的眉目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官道上烟尘忽起,远处匆匆奔过来几条人影。 为首一人身形健硕,穿得坦胸露背,肩上扛着一根一头粗的棍棒,挥手一呼,身后三个身形稍瘦的人就跟了上来。 “看清楚了吗?是这个方向?” “没错,兄弟们,那白衣服的偃师就是沿着这条官道进寨子了,咱们是跟进去把他做了,还是在这等着他出来?”
初七面具下眸光一闪,姿势未变,却慢慢挺直了身形。 “寨中热闹,不宜避人耳目,咱几个放慢速度,估摸着能正好撞上他出来。” “好嘞,得罪谁不好偏得罪大员外,是他惹得起的么,也不知这偃师干了啥——哎呦喂!”最瘦的那个头上扎着汗巾,一手比比划划的说着,右膝处突然间就痛了一下,几乎便要跪下来。 “是谁!敢动小爷?”
那地痞目露凶光四周环顾,道路两旁风和日丽,只有几丈远处桃花树下倚着个人,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玄衣人倚在树上身形未动,只是下巴微抬了抬,凉凉道:“去哪儿啊?” 他声音冷淡,透着点慵懒的森然寒意,那地痞登时便瑟缩了下,遂想起自己这边四个人,又壮起了胆子:“你什么人!敢管小爷闲事?”
初七站直身体,离开桃树几步,转过身来,不答反问道:“你们要去杀那个偃师?他叫什么?” “他姓谢,谁知道他叫什么,反正总不能是那个一百多年前的偃术大师吧,喂,你还没回答老子——” “老四!”为首那人一声将他喝住,转头又道:“这位侠士,有道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等与侠士素不相识,干的乃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行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否两不相干?”
面具下初七微微一笑,那几人只见他唇角一勾,手里拈着那株桃花枝晃了两晃,慢悠悠地道:“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惜,他是我负责的人。几位,抱歉了。” 那四人见说不动他,仗着人多,互相使了个眼色,各自抄出家伙来,便要动手,却俱是左膝骨一痛,像是被什么打中一样,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初七左手抚过枝上一朵桃花,五片花瓣瞬间只剩了一片。
“唉,我虽无谓杀人,可也不想没有主人的命令乱杀人。可惜这个人,”初七摇了摇头,“你们动不得。要是你们还不走,休怪我了。” 那几个人单膝跪在尘埃里,看着各自膝盖上的一瓣桃花,走又不甘心,留又打不过,一时之下全都没了声音。
初七眯了眯眼睛:“还不走?就你们?我虽不知他术法功力如何,但看他偃术造诣,就算不是你们口中的百年前那个偃术大师,也必然不差,只凭他偃术,怕是你们就已经奈何不了他。” 几个人面面相觑,却没人开这个口说要走。 初七终于耐心耗尽,又侧耳听了听身后,右手掌心微张,唐刀忽现,浸在盈盈的绿色法术中,直直向其中一人的睡穴点去!
一缕极细的灵力牵引而来,将那刀锋柔柔的包裹住,堪堪停在了颈下。 初七微微一笑,转回身去时已然容色平静,长刀一抹,肃容道:“阁下何人?因何阻我?” 谢衣一身素衣白衫,衣袂飘飘,虽然与劲装疾服的初七不同,却一样覆着一张面具。他抬臂致了个礼,开口时温柔和煦,如同三月里流淌而过的春风,“谢某乃一介偃师,虽不知何故,然生命珍重,足下又因何出刀伤人?”
初七手中刀锋一转,听到他这话不由笑道:“生命珍重?不可伤人?若是这几个人原本却想置你于死地呢?” 谢衣侧身,目光在那四人身上一扫,摇了摇头:“他们伤不了我。” “呵,”初七看着他,刀尖斜斜垂了下来,对着那四人的方向,“若是你受伤又如何?若是他们摸到你住处又如何?一时仁慈,岂知后来代价不是生命?若是……” 初七的刀一寸寸地逼近还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若是……我一定要杀他们呢?”
注:设定捐毒亡国八年后,即乐无异八岁时遇到了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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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轻风拂过,漫着些春日里煦暖的慵懒,将几瓣桃花吹落下来,卷进了谢衣那风中微微晃动的袍角。 谢衣静静地看着他,余光扫过他慢慢压过去的刀锋,一敛衣袖,抬臂微微致了个礼,道:“他们便是真要杀我,杀人未遂也罪不至死,若足下一意孤行……”他的掌心中同样幻出一把偃甲刀,“……那谢某也只好得罪了。” 初七唇角一抿,扬锋而上,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步法轻盈的素衫偃师与玄衣刀客,一白一墨两道身影交错往来,远远望去,倒宛如一幅在场中盈盈流转的太极图。
他二人身法俱是利落无比,一时间刀光并刀影,金石铿锵声。正盛的日光落在雪亮的刀刃上,又缭乱地反射过来,晃得还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睁不开眼。 “老大,咱……确实打不过……不管这俩哪个……” “……要不……撤?” “对!趁着他们顾不上咱几个!” “……走!”为首的那个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了一声,四个人便挣扎着站了起来,互相扶着,反向跑走了。
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官道上的那一刻,所有的招式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浸润着两把唐刀的绿色法术也都消失不见了。 初七将刀反手一收,屈指在刀背上弹了弹,颇有些惋惜道:“唉,这就跑了,我还打算数到三呢……” “……甫一交手便知足下毫无杀意,”面具下谢衣凝目看着他,“想是足下意欲令这几人知难而退,又可借机试探于我……只是……”他的声音低下来,“你所用刀法术法皆源自神农一脉,想必是流月城中人了。可若毫无杀意,试探于我又究竟所为何事?”
“路见不平,又见阁下偃术卓绝,心生好奇罢了。”初七掌心中唐刀幻去,又蹙眉道,“我却也同样奇怪,你招式亦出自神农派系。若非你身上毫无魔气,我几乎便要以为,你是流月城史册中秘而不宣的叛逃之人。可流月城中人若在下界生活,必得魔气感染,你却一丝也无。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素色长袍中谢衣的手指暗暗收紧了。 他百年来隐姓埋名避世而活,从未轻易与人说出名姓。可面前这个人,这个甚至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面目的人,这个同样来自流月城的人,这个看上去似乎一样精通偃术的人,却让他无端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他的提问,要求,自己生而不能拒绝。
这种本能奇妙、诡异,而又如此危险。 明明理智在抗拒,语言却仿佛不受控制,所幸的是,思想替他选择了最安全而又合乎要求的回答。 暖风柔柔拂过了他额前发梢,“在下偃师,谢衣。”
初七不由自主地眉心一跳。 似乎是不想再只听他一个人提问一样,对面的人又迅速开口了:“既是偶遇,想必阁下有要事在身,谢某亦不便多加相扰。自八年前捐毒一战,城中投放矩木枝无数,捐毒国亡后,流月城近年便少有动作。此次足下莫非也是为矩木枝来下界?” 初七听出他语中尽力掩去却还是透出的一丝焦灼,不由一笑,“怎么?你既然并非流月城中人,想是心中挂念黎民百姓了?天道荣枯,弱肉强食,为了活下去杀几个下界人又有何不可?你身无魔气,非我族人,却又身怀神农法术,定是与我城中不知何人所交匪浅……”
他说到这里却是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了静水湖中桌案上的那两行诗笺,不知是他在思念何人。 “难道为了那与你所交匪浅的人,杀几个人换我一族生命,你都要挂心?让你失望了,我并非为矩木枝一事而来。” “……”不只是为了那个人,谢衣想着,本欲再说几句,又觉只是徒然,道不同又怎相与谋。他见初七已是闪身欲走,遂温然敛袖道:“阁下偃术亦是精绝,若有空闲,谢某定要与阁下一论偃术之道,这次却是可惜了。山长水远,有缘萍聚,后会有期了。” 初七回眸转身,看春风拂过他素白衣袂,如鹤般翩然远去了。
是夜一轮残月高悬,初七坐在朗德一家客栈内的桌案边,取了偃甲鸟复命。 他一边思索着今日所见所闻,也不知主人命他窥视试探是何意,遂挑拣着重要的说了,推开木窗,将偃甲鸟放了出去。 寒夜清冷,月色沉沉地打在窗外一株银杏树上,原本满树温暖的橘黄都带了些许寒意。 他想起今日打斗之时,他似乎笃定谢衣会告知他名姓,却又隐隐地不希望被别人听了去,是以才在那三人走后发问。这个人偃术造诣极深,若不是身无魔气让他确定不是流月城的人,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名叫谢衣的偃师,就是他苏醒后第二天主人在教他刀法时提到的那位,已经被主人亲手斩杀的叛师弟子。
夤夜已至,偃甲鸟还未归来。按他走之前主人所说,若无回音,明日便可刺杀之后回城复命了。 他今日交手为了试探,未尽全力,也已试出此人法术虽高,却心性至善,一旦真的动手,想必不是自己对手。 初七闭目养神,回忆起他一招一式,思索着明日最合适的杀招。 谢衣左手抹剑,右手掌心一翻…………初七倏然间睁开了眼,他想起彼时在刀光剑影中窥得的,谢衣右手掌心闪过的纹章,同他前日在刻木片时所用偃甲工具上的纹章,竟然一模一样。 一股森然的寒意沿着尾椎蔓延上来,似一条潮湿冰冷的蛇,慢慢地一寸寸爬过他的脊骨。
直至天色将明,那只偃甲鸟也未曾回来。 天幕渐渐泛白,曙光微露,烛台上长长的芯线终于燃尽,沉在灯油中熄灭了。 初七维持着一个姿势,在灯下坐了一夜。
朦胧的晨光中,人声渐渐喧闹了起来。 隔壁客房的人悄悄地开门下楼,楼下掌柜与小二热情的招呼,斜对面的小巷中远远传来了卖豆花的吆喝声,窗前银杏树上的鸟儿也叽叽喳喳开始了欢快地鸣叫。
原来这便是人间的清晨。 相比起流月城的荒凉与清冷,竟如此温暖而美好。 可这里……没有主人。
初七起身推开了木窗,摇了摇头,将那些在他脑海中盘桓了一夜的猜想与推测赶出去。晨间的草木之息扑面而来,他已经开始想念起大祭司寝宫中矩木枝的清新香气。昨夜他心中各种思绪翻涌而至,而真相是什么,荒谬的又是什么,他又有何权力去过问。
店小二肩头搭着布巾,被面前这个气息凛冽的面具黑衣人一压,不由自主又矮了一截:“啊,他,他,他是今天要来取桂花酒,两,两坛,对,对,巳时左右,客官你……” 他面前的黑色身影瞬间消失了。
静水湖到朗德寨的这条路极短,初七寻了半天,才在一个斜坡的拐弯处寻到了一座草亭。 他坐在亭中木椅上,背脊贴着廊柱,支起一条腿在长椅上,左手搭着膝骨,右手幻出了那把唐刀。 他不愿破坏静水湖的天工奇巧,更毋论那里还机关重重,也不想离朗德太近横生事端,中途截杀是最佳的选择。 如果可能……初七眯了眯眼,最好一击即杀。
太阳慢吞吞地又向上爬了两格,斜斜地挂在天幕上。 新春初三日,除去寨子里还算热闹,这条路上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也无。攀缘在廊柱上的牵牛花过了清晨,也渐渐收缩了,毫无生气地垂着在栏杆上。 朗德地处西南,四季煦暖,可当连一丝风也没有的时候,树上的柳枝和草丛中的花朵宛如被时间冻住了一般,静止在道路两旁,沉默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远远的,一道人影出现了。 初七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来路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宛如一张绷紧的弓。最合适的杀招已经想好,最有利的出手时间已经算准,只要…… 初七垂下头,透过面具盯住自己握刀的右手。
他的手在抖。 极其细小,极其微弱,却是他作为杀手近百年来第一次如此。 他在从心底抗拒杀掉这个人。 仿佛是不愿亲手抹杀掉,绝望黑夜中最后一抹微弱的光。
可是为什么。 若是按他种种猜测,这个人或许是主人曾经提及的叛师弟子,或许是认识那个不知所踪破军祭司的人间偃师,或许是会让主人伤心的人;即便不是如此,杀了他,也是自己绝对不会违背的,主人的谕令。 初七抬手抚上左胸,定了定心神,右手长刀一抹,便要跃身而出。
一条细而轻的软鞭携着熟悉的灵力乍现,柔柔地缠在了他的腰部,带着神血灼烧之力的掌心覆上来,伴着一声低叹,握住了他微抖的指尖。
熟悉的灵力和体温让初七绷紧的身体瞬间全然松懈下来,几乎想要向后靠去,仿佛落水的人攀缘了许久的浮木,终于得以靠岸。 “主人……”初七倏然回头,沈夜正温柔地望着他,眸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忍。 “主人……”他忍不住又低唤了一声,似乎帧酢踱两个字,就能抚慰他想杀那名偃师时心中的抗拒与不安,像是一只孤云中倦飞的归鸟,终于敛翼,遁入久思的乔林。 沈夜的软鞭还缠在他的腰间,手腕一抖将他向自己身前带了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回客栈。”
传送至客栈房内也不过一眨眼,沈夜握住他指尖的手已经被他紧紧地反扣住,他的主人抬起另一只手,摸索到他鬓边,将面具取了下来,还未来得及放在桌上,便也被初七猛然握住了。 “主人——!”沈夜愕然抬头,初七正定定地看着他,一双黑瞋瞋的眸中像是千万情绪都化成了一道不可见底的深渊,看似平静无波,渊底却是云腾雾绕,暗流汹涌翻覆波澜。 流月城从未有过的温暖日光从窗棂中透过,在他久覆面具的脸上投下长长的睫影,他握着沈夜的手越来越用力,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主人……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初七甚至自己也并不清楚他要问什么,与生而来的眷恋,身为杀手的直觉,心中关于他和那个白衣偃师的千般猜测,万般思虑,也不过凭着本能化成了三个不知所谓的字。 他问的莫名,沈夜却像是听懂了,他的手腕已经被初七捏得生疼,面上却极难得的有了一抹笑意,慢慢抽出了那只未握着面具的手,轻轻拂过初七额前发梢,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像是为了安抚一般,凝目低声道:“都是你。只有你,从来都是你。”
初七心中的焦灼像是春风下一夜消融的初雪,瞬间便融化了,“主人……”,还嵌着利刃的臂甲用力环过沈夜的后心,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主人,他双臂收紧,又在沈夜耳边低唤了一声。 刚苏醒时主人甩过来的面具,早课时主人阴晴不定的提问,多年前主人和他讲过的那个关于偃术与背叛的故事,这些深埋在心中许久的不安,就像一条在流月城漫天风雪中冬眠数十载的毒蛇,在他与主人这些年的情笃中几乎被他忘记时,突然苏醒了。 随后又在言谈中字句间,被他的主人温柔而坚定地连根拔去,轻轻碾碎。 仿佛从未存在。
沈夜静静地站在案几旁,他忠诚的属下第一次在出外执行任务时如此热烈地拥抱他。他一动未动任初七越收越紧,抬手将面具放在一旁,心中却不知是苦是笑。 初七,谢衣。你的失忆便如你我之间隔着的一道水幕,透过去看向彼此都是氤氲开的模糊与美好,只不知有朝一日一旦水尽天晴,你与我,又该是何光景……
窗外一片片暖色的银杏叶随风而动,他身上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初七眸光一敛,单膝点地道,“主人何必亲自下界,只需偃甲鸟告知属下停手即可。” “……放飞那只偃甲鸟时已是天明,”沈夜偏开视线,单手将初七扶了起来,“想必来不及,是以随便过来看上一看。” 沈夜收回目光,未带面具的初七正凝目注视着他,方才还暗藏惊涛骇浪的眸中宛如深潭静影,波澜起伏转瞬都不见。 短短时间便由心绪难平到沉静如昔,真不愧……是他亲手调教的人……沈夜眉目间泛出些许笑意,在初七澄澈眷恋的眸光中不由自主地倾过身去,微干的唇角如点水般,轻轻扫过了他眼角魔纹上方的长睫。 “此间事了,随我回城。” 眼睫上的温度一触即分,初七一怔,“是,主人。”他扣住主人扶他起身的手,指尖还在掌心里轻挠了下,“可那人……以后……?” “那个人……”沈夜想起他匆忙间扫到的那一身素衣白裳,摇了摇头,“该见到时,自会再见,走吧。”
与客栈一街之隔的酒楼雅阁中正是人声嬉闹,杯盏倾欢。 “坏辟尘……,我……呃……不喝了……熊猫本来就不能喝,这还是你说的……呃,”一只圆滚滚的团子手中艰难的捏着酒杯,本该只有黑白两色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绯色。 “哟,当初是谁说要给大偃师饯行的?自己要逞强现在来怪我?”眉目妖娆的女子抿唇一笑,手中瓷杯转了个方向,“谢前辈,奴家听说这朗德附近一家大员外,专门高价租耕牛给百姓,你好心给那些百姓做了偃甲牛,那员外气不过,要来找你麻烦哩,可有此事?”
“……我已遇过他们一次,”谢衣浅酌了一口,放下瓷杯,目光流连在右手掌心的纹章上,心中一动,想起那个玄衣刀客来,微微一笑,“谅必以后再不会来。” “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叶海也是,明知道你隐居避世,居然还约你在长安这种地方……” “……却是无妨,西京盛地,他绘制图录,本应四方游走。说来也该多谢你们盛情,此杯过后,我这便启程了。” “好!谢前辈,有缘自当得见。” 酒香袅袅,人声杳杳,此去川路几迢迢,身寄他乡老。 春花犹在,秋草未凋,不问山高与水遥,半生堪寂寥。
什么已经结束,什么终于开始。
那一天,风轻云暖,西京古道。 长安乐府的街角,转过了谁的素衫白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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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04:53 GMT 8
[谢沈]我其夙夜
都是你。只有你,从来都是你。 这句话的意义,两个都是你的分别,直到十年之后,初七才终于明白。
广州东南为海,一轮圆月高悬于海天之上,如镜的夜空中连一丝云彩也无,清冷冷的辉光漫下来,让人生出一种犹身在寒冷的流月城的错觉。 龙腾客栈的后院里,初七同沈夜立在屋脊上,看乐无异等人商定明日出发的时辰后各自散去。小小的院落中终于如整个偌大的广州城一般,渐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远处隐隐起伏的涛声。
偶至的海风吹得沈夜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立在月下久久未动,一身玄墨隐尽了所有的月华。初七立在他身边,踏上一步抬臂行礼,道:“寒夜风凉,属下斗胆请主人至房中休——!” 他一句话未完,方才一直未动的沈夜出手如电,瞬间便攫住了他的下颌,又一点点向下移去,“你为何……今日并未一招毙命?” 初七一怔,心中转了转念头才知沈夜所指何事,刚要开口,颈下的手指一寸寸地收紧了。 “你从来执行任务,何曾手下留情过?”沈夜语声森然,微微眯了眼,“今日为何没有出手便是杀招?莫非……”
沈夜手指搭在他的喉骨之上,神血灼烧的热量也盖不过风露中宵的漫漫寒意,主人的体温往常比他微高,如今颌下的手却肌肤微凉,让他无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主人!属下绝非——” “如此也好,”沈夜微眯着眼审视着初七,看着他惶然欲辩的神情,转过目光,将手放了下来,“你若是将他杀了,也就无从得知剑心一事。有了昭明剑心,诛灭砺罂一事也多几分胜算,暂算你将功折罪。” “不过……”沈夜顿了顿,月光下苍白的面容竟泛起了一抹笑意,“若本座未记错,这是你百年来第一次对上偃甲,还是跟你学的偃甲。金刚力士四号?还真是……像。” 他目光放远,声音渐渐低下来,“当年你苏醒的第二日,本座便令你亲手斩杀你自己做的偃甲以习刀术,如今看来,本座心血果然没有白费。你说是不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偃师?谢衣,不……初七?” “是的,主人。全依主人一手布局。” “……”沈夜倏然回头,目光在初七的脸上转了一圈。
寒夜中一片云不知何时由远方飘来,掩住了半轮月色。 初七的面具早被乐无异打掉,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避不让地看过来,一双眸中澄澈平静一览无余。 沈夜忽尔一声轻笑,“呵,你倒是……沉静如昔,真不愧……好,很好,你从来便是如此。” “……” “初七,”沈夜看着他,眸色暗沉,道:“今晚种种所听所闻,你便当真未有丝毫心绪难平?” 方才在众人面前叙述那段死而复生的往事时,初七已然沉默得令他惊讶。 那本是他曾以为终其一生都会暗藏的秘密,是深埋了百年的伏笔。
“属下——” 沈夜不待他说完,又道:“你可曾好奇,前日本座命你于无厌伽蓝待命,我却前往捐毒,与你造的那尊偃甲人重逢,又是何光景?” “……”初七默然不语,他手边的忘川却似有所感,刃中灵力竟躁动般地奔涌了起来。
沈夜微微倾身,似要打破他平静无波的面容般对他对视,慢慢道:“不错,是你,都是你。这些年来,也只有你,才能令本座再见之下心绪难平。” 沈夜想起几日前捐毒那夜,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百年前故地重游,旧梦重温,往事重现,你从来都是一般镇定。只有你,从来都是你,不管你变成何种模样,无论是他还是它,继承了你信念的人,当真是……分毫未改。……呵。” 他话音未落,初七手边忘川中突然灵力骤然涌出!刀刃周身瞬间金色光华流转,盈盈夺目。
沈夜眸光一敛,直起身来微一抬手,忘川便飞至他的掌心之中,他的语气也带了些玩味的怀念:“你的偃甲,向来无人能及。适才本座曾言,这柄刀乃是那尊偃甲人的核心部件所成,你可知究竟是哪里?” “……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忘川剑格部位颇为繁复,沈夜心中默念法诀,一道几不可见的封印悄然消逝,嵌在其中的一个部件自动脱落,一个极小的盒子落入了沈夜掌中。 木盒方而精致,周身灵力如星芒点点,垂坠其间。 “冥思盒。”沈夜将它在掌心中掂了掂,轻笑一声,“瞳曾告知本座,他将冥思盒嵌入其中,若是本座想,随时可以给你看。如今看来,既然你不好奇,却是没这必要了。” 他掌心中涌出灵力,只一瞬间,小巧的方盒已在指间消去。
“有人曾说,不可复制,永不重来。这些记忆,于你又有什么必要呢?你说,是不是?” 沈夜语意森然如冰,目光直视着初七,一句一字慢慢道:“他已死于我剑下。十年前你未完成的,如今终于由本座做了个了结。”他紧紧盯着初七的面容,似要找出这平静如面具般的面容上哪怕一丝裂缝,“你方才听到本座要放你走时还如此不安,怎么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我亲手毁去你巅峰之作,毁掉你毕生心血,竟如此平静,毫无自伤?”
初七垂眸不语。 沈夜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忽然升腾出一丝残忍的快意,他正要再补上几句,初七抬头了。 初七仰首定定望着他,单膝缓缓落地,左臂支在膝骨之上,迎着他的目光,右手轻轻抬起来探进了沈夜宽广的左袖里。 沈夜掌心中不知何时一直狠狠紧扣的五指,被他温柔地拢过来,一根根轻轻展开,又贴合掌心紧紧握住。 殷红的血沿着指尖和腕部落下来,落在月夜中飘荡的袍袖上,很快洇入了墨色,不见了。
沈夜在他的手碰过来的时候浑身一震,看着初七动作轻柔地展开他毫不自知时收紧的手指,与他紧紧相扣;看着他仰头望向自己时眼中湛然如墨,仿佛漫天星辰在他眸中化成一道淙淙流水,让他的满腔怒意都弥散于无形。
微一晃神的功夫,初七已经带着他瞬移进一间客房。 煨着火的暖炉刹那间覆盖了中宵的清冷寒意,长长的衣摆也安静下来,柔顺地拖在地上。 “属下不敢自伤。”初七仰头注视着他,缓缓道,“人事盈虚,交游宠辱,最伤莫过追怀往昔。属下并无记忆,诸般前尘于属下而言,皆如书中故事,是以……” 是以怎比得过你忆起往昔时心中痛楚?怎比得过你追思旧事时心下伤怀? ……不安。 怎能不安,怎敢不安?明明更不安的人是你啊,我的主人。
初七:……胡言乱语。我侍奉大祭司多年,从未私行授受…… lz二周目时对着这句话不由脑补了很多(……
注:设定游戏中夏夷则提及初七灵力那一句、初夜二人之间等对白均未删节。 ****
初七握着沈夜的手站起身来,两人相连的掌心中的那点点血腥味在温暖的屋子中蔓延开来,触到鼻端。他看着沈夜,突然间便酸楚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夜闭了闭眼,道:“是了,往日种种如川而逝。一百年过去,你这句话,终究是说对了。”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那四人面前说出放初七离开时,心底最深处那暗藏的不安,那隐秘而不能为人说的焦灼。明知情深意笃,明知瞳的蛊虫效用应在,却仍是忧惧万分,怕他就此离去,再不回头。 可无论如何,也要将心中的犹疑强自压下,在那些人面前不惜言语相激,让初七在众人面前一表忠心,说给他们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就像是……说得多了,就成真了一般。
沈夜心下一叹,又想到乐无异那惊怒交加的面容,唇角微勾:“可笑你那徒弟,今日竟说要将本座带给他的痛苦百倍还之。” 他的目光冷下来,“百倍还之,呵。他岂知,百倍的痛苦,本座一百年前就已尝过了。本座不过是杀了他所谓重要的人,可毕竟……别人杀死重要的人,和亲手杀死重要的人,怎么能比?你说,是么?” “他用从他师父那里学来的偃术,和你刀剑相向……”沈夜凝目看着初七,音色愈发淡然,“真是……好一幕似曾相识。前日才从捐毒学来,今夜便在广州用上了,果然不愧是他师父的好弟子,何其相似……”
沈夜目光转向窗外,澄澈如镜的夜空早已不见,黑幕施压般笼罩下来,伴着院落中风声穿过枝叶的呼啸,如山雨欲来。 那轮圆月也被浓密的乌云覆盖着,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投在他暗沉沉的眸色里,“可我却忘了,他终究不是你亲收的弟子,本座当年何种心情,你……,不过……有朝一日,你会否也将背叛本座?” 握住自己手骤然收紧。 “属下侍奉主人多年,从未敢有——” “哦?你是如何侍奉的?你便是……”沈夜踏上一步,看着他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倾身在初七的唇角上辗转研磨了下,又凑到了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拂过初七鬓边的发丝,“……这般侍奉的吗?————初——!”
未出口的那一半名字终于被吞没在唇齿间。 初七空闲的左手用力揽住要退后离去的主人,急切地吻了上去。 他闭上眼睛,舌尖探进沈夜因惊讶而微启的唇间一遍遍描摹,心下却无限酸楚。
星罗岩一日太华山三日广州二日从极之渊一日,七日六夜中,他只在太华山时奉谕令匆匆回过流月城一趟。这是他自十年前朗德之行后第二次下界,却几乎是百年间他与主人最长久的一次离别。
他多日来奉命追踪此四人,与沈夜本就数日未见,而明日清晨又要跟随这四人去寻找昭明剑心,不知此次一别何日才归。而他的主人……这一晚沈夜的明嘲暗讽,语带讥诮,虽于自己字字剜心,然于主人又何尝不是?这一百年积郁心中的苦与痛,都在这一夜被赤裸裸翻出来,如刀割血淋。 初七心中酸涩,就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借力一推,将沈夜压在了身后的卧榻上。
窗外呼啸的风声渐止,雨却开始落下来了。 沈夜从讶然中回过神来,看着初七支在自己上方,像是平日替他更衣般将外袍内衫一件件除去;他无声地任由初七动作,终于也慢慢抬手,解开了初七的外袍与中衣。 两人很快衣衫半解,初七手臂支在卧榻上,颔首看他。
轻烟玉炉,篆香袅袅。床头落地的银灯中烛光微摇着,落在沈夜静静看向的他眼眸中,幻作星河点点,像是一池清潭,波心一荡,浮光粼粼。 从暗室中踏月而来的初见,到其后此间种种,百年的时光都在他的眼中急遽地远去。
初七凝目与他对视。 三万日夜,一生相伴,可曾得到过你最深的信任。 我的主人,你要我如何才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室中极是静谧,偶有灯花毕剥作响。 屋外淅沥的雨滴声一声声轻叩在窗棂上,和着主人心跳的声音。 沈夜错开目光向下看去,上方的人衣衫下肌肤与常人无二,唯心口处一道伤痕清晰宛然。 初七从未问过。
沈夜的目光流连在那里,渐渐柔和下来,唇角也终于带了些今夜第一次真正的笑意。 “初七。” 初七垂首压在沈夜的锁骨处轻轻啃咬,沈夜温和的声音如同安抚,让他的动作越发轻柔。 “初七,今夜乐小公子的那位朋友,倒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沈夜低声道,“你的灵力,早与我一般强大,不相上下。” 初七在他身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沈夜,眼光微带了些疑惑,不明白此刻沈夜提起这句话是何用意。他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却又觉得这个念头委实太过违逆。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与他交手,毋论其它,单论术法修为,你……胜率如何?” “……当有胜算,不知主人——” 沈夜低笑一声,看着他目光灼灼,“当年便是心存善念,动起手来一向远不如你如今的速度与决心,才会死于我之手。”沈夜微温的手指在他心口沿着伤痕摩挲着,“如今是你的话,若有那一天,我却真不知是何结果。” “……主人,”初七按住他在自己心口作乱的手指,又握在掌心中,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属下不知当年何种情形,但属下绝不会背叛主人。明日定至巫山取得剑心,若带不回,属下情愿以死谢……”
连谢字还未出口,后半句已被沈夜覆上来的手指掩去。 初七垂眸仔细看他的神情,像是试探般在他的手心轻轻舔了一下。 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让沈夜心中巨震,他定定地看着身上的人,初七的动作……像是带着相隔了久远岁月的熟悉,一刹那间仿佛时光倒退逆流一百二十二年。 他还来不及再思考,初七已经紧紧扣住他的手压了上来,舌尖探进唇齿间不肯离去,再不给他任何张口质疑的机会。
屋外骤风急雨,室内篆香销尽,烛影屏深。柔黄的光芒微摇,映在沈夜的眼眸中,随着初七的动作明明灭灭。 百年间敦伦之事不知几许,彼此早已熟稔于心,终于落幕时,沈夜的手指停在了初七右眼下的魔纹处。 那是三途河边盛放的彼岸花,被谁辗转研磨碾碎揉烂,染作朱砂一笔,画成了他心头上最后一滴血。
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初七小心地为沈夜理好被角,起身下床。他立在窗前举目看去,夜色依旧暗沉如墨,他眯了眯眼,极目远眺,东方遥远辽阔的海面上已经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光,若非他是站在这里,几乎看不到。 曦光初至,永夜将晗。 初七回头看向沉睡的主人,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返回身,低头在沈夜难得舒展开的眉心间轻轻一吻,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去。
传送法阵的最后一丝灵力也消失的时候,沈夜睁开了眼。他坐起身来抬眸看去,窗外正是夜色深深,黑暗无边无际,如同不久之后……他将陷入的永夜与沉眠。 沈夜心中微笑了下,初七,谢衣。 你第二次不辞而别,一如一百二十二年前那夜。 五日后,夜。 一只偃甲鸟衔着忘川残片自下界而来,飞进了七杀祭司的寝宫。 杲杲晨光初洗。 现下并非流月城长达半载的雪季,反是风轻云暖,这一日竟是流月城难得的好天。 沈夜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坐在榻椅上凝目细看。那竹片被削得光滑温润,端的是一副好刀工,简上的字亦是骤毫驰墨,神韵难掩。
大祭司寝殿的门并未关闭,此刻时辰尚早,晨间的风带着些凉意,穿过空旷的中庭,拂过他曳地的衣摆。 有轮椅齿屐碾过地面的声音传来。 沈夜微一抬头:“瞳?”
白发垂肩之人坐在轮椅上,右肩和左扶手上各自安安静静地停着一只偃甲鸟,他开口时语气如常一般沉静,还带着些朋友间的打趣,宛如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见面。 “大祭司今日恐是还要与乐无异等人一战,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也算养精蓄锐,竟起得如此之早?” “……”沈夜微微一笑,将手中竹简卷起拢在了袖中,“今日过后,怕是让我补眠的时间太多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也是。”瞳微一点头,左手在扶手上轻轻一敲,那只偃甲鸟便展开羽翼,飞落在沈夜的肩头。 “这是……?” “忘川残片。肉傀儡身上都有子母蛊,母蛊若死,子蛊也将很快死去。我那里初七的子蛊,已经……昨夜便是这只鸟衔着忘川残片自下界而来,我看了下纹章,当是他当年所做之物,便将忘川残片的核心部位嵌在了它胸腔之中,给你带来了。” “……”沈夜转眸扫过落在肩上沉默不语的偃甲鸟,闭了闭眼,“我明白了。”
“哦?”瞳未曾遮住的眼眸凝视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你明白什么了?” “我曾让你在他身上种下忠义蛊,若心生叛逆,则痛不欲生,若行背叛之举,则顷刻身死。想是不知什么机缘,恢复了记忆,继而……所以蛊术发作了罢。若非如此,难道还是他敌不过那些小毛孩儿不成?”
“若我说……”瞳的指节在木制的扶手上轻叩着,带着一丝悠然,“那蛊术我从未用过呢?” “…………你,”沈夜倏然睁眼,看着瞳沉默许久,复又垂眸一声低笑,“呵……你竟也有一天,并非如我所想……” “我若事事如你所想,又怎会在一百二十二年前同华月助他下界?”
沈夜微一蹙眉,道:“……既是如此,想来并非他恢复了记忆,那便是……昭明剑心竟如此强大了?连他也……”他略一沉思,“也好,如此才定能斩断矩木,诛灭砺罂。” “……”瞳不置可否道,“你为何如此笃定,他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会背叛于你?”
神殿中廊风吹动,一时悄然无声。
“瞳。”沈夜眉目微垂,“你说,人间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 “……何以有此一问?若无情无感,诸事无心,又岂知何为残忍?” “呵……我本以为,人间至为残忍之事,不过一死,不过为所爱之人亲手所杀。直到百年之前……”沈夜语声淡淡,眉尖微蹙,带着些许疲惫的倦意,“那时我才知道,让他求死而不能得,毁他信仰,灭他珍视,让他去亲手抹掉他当年宁可身死也不肯屈从的那些,才算是对一个人……最残忍的践踏。” “……所以那日你来我这里之后,便几乎再未派他执行过任务?” “……”沈夜想起那次他的旁敲侧击,心中一叹。
“而直到十年之前,在朗德,我却发现这也算不上。”沈夜的目光投向窗外,宫殿外矩木枝依然茂盛蓬勃地生长,温暖而苍白的阳光穿过枝叶细密的缝隙,在青石壁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那是他留于人世间最后的一丝希望。自知难逃一死,学识、记忆、信念都留给他传承。那尊与他一般无二的偃甲人,想必是他死前唯一的念想,所有的希冀。你说,我要是十年前真的让他亲手杀了它,亲自把他自己留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光芒抹去,倘若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想起此事,是不是……再也没有比这残忍的事情?”
“……阿夜。”瞳看着他,唤了一声,又停了停,像是在斟酌词句。 沈夜唇角扯出一抹涩然笑容,道:“怎么,你难道又要说,不过是类似矩木枝那点小事,你竟挂念至今?” “……不,”瞳摇了摇头,永远波澜不惊的眼中眸光一闪,快得来不及看清,“我本是想说些什么。但仔细想来,你二人之间的事,他人终究毋应置喙。该说些什么,还是留待他路上和你亲自说吧。” “路上……?”沈夜一怔,随即想到几个时辰之后乐无异一行人也该到达流月城,不由一声轻笑,“哪里的路上?你是说……九泉路上么?”
瞳静静地看着他,唇边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却未回答。 “阿夜。”瞳抬起右臂,停在他右肩上的另一只偃甲鸟跳下他的肩头,向沈夜飞去。沈夜不由自主地抬手,那只鸟便抖抖翅膀,落在了他的腕骨之上。 “这又是……?” “方才路过破军祭司废弃的寝宫,在窗边看到了桌案上的这只偃甲鸟,便顺路带来了。里面好似有凝音石,只是我检查了下,百年间灵力已尽数流失。他偃术高深,我虽然能打开它的胸腔,对于导灵栓却无可奈何。注不进灵力,我是不能让它发声了……”
“……”沈夜的眉目柔和下来,指尖在羽翼上轻抚了抚,“不能听到么,也罢,冥冥中自有定数……” “机缘巧合,因果轮回,也未可知。” “……确然。”沈夜的目光流连在偃甲鸟胸前的纹章上,“我读了冥思盒的记忆,十年前他从朗德离开那日,便遇上了乐无异。若我当时没有拦下,这一切……想必又是一番不同……机缘定数,果真是……天威难测。”
“十年前你命他下界之前,曾要我研制唤回记忆的蛊术。那时我便说,说不得要十数年才能有结果,如今所料果然不错。唤魂蛊还有些时日才能完工,不过他既然已经……也用不到了。我将其授以十二,命他带至下界,或许有些用处。” “十二已经走了……?”沈夜低声一叹,“也是,万事终有一别。” “……有缘自当再会。”瞳站起身来,微微颔首致礼,“属下在他们未来之前先去领地检视。待稍后诸事既毕,再来此地与旧友作别。” 沈夜亦站起身来,无声注视着他,目送瞳转身走出了寝宫。
清冷的风穿过空旷寂静的中庭,掀起重重帷幔。
这篇致yr,若你能看见。
**** 乐无异一行人已乘鲲鹏离去。 流月城自最下层起开始次第崩塌。
群鸟的羽翼掠过神殿的拱顶,纷扬的落雪覆盖了死去的树群。 振翅声破空而来,又在青穹下倏然远去,苍老的枝干无声无息腐朽,远方的石门訇然断裂。
沈夜出了寂静之间,穿过神殿区,一步步向祭台走去。 大雪纷纷漫漫,仿若漫天飞羽,像是要在他与人世作别之前,将他余生中该见到的雪,都全数落尽。 悠长的青石路转瞬间被苍茫的白色掩去,道路尽头的祭台亦被霜雪冰封,融进一片肃杀的天地。
沈夜沿着路慢慢地拾阶而上,长长的衣摆如尾羽曳地,袍袖在凛冽的寒风中拂动,卷了满襟风雪。 他的灵力所剩无几,所靠不过是神血灼烧来抵御雪的温度。袖中放竹简的位置已经空了,瞳带来的那两只偃甲鸟在雪中扇动着翅膀,一左一右地绕着他,寸步不离。
沈夜微微仰头,细雪落入他的眉间,又转瞬消融。他凝目看着那两只鸟仿若鹣鲽情深的样子,突然之间便笑了。 沈夜缓缓伸出右手,其中一只便敛了羽翼,停在了他的指尖上。 那鸟抖了抖翅膀,黑曜石做成的眼睛看过来,像是活了一般。它点着头十分吃力地张了张喙,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 沈夜静静地看着它笨拙的动作,努力的样子,明明微笑着,一刹间却几乎要笑得落下泪来,眼中却全然一片干涩。 谢衣,初七。 你说了什么,你又想说什么呢。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又或者,我可以奢望,九泉路上,你会告诉我么?
苍茫的落雪将他来路的足迹尽数掩去。 长路漫漫,从寂静之间穿过神殿区,再到祭台,而这条路他又走过何止一百年。
每一年的神农寿诞,他都要穿着盛装华袍,在祭台上施术吟诵祷告祈福,代族人赞美期盼他们的神,祈求神的归来、祝福和拯救。而这一切又有何意义,一百年徒然的吟唱,也终究不如……他倾尽一生所有,百般谋划布局。 若道君王应有情,可见神明怜苍生。
漫长疲倦的岁月终于停止,早已写好的结局依约而至。 浮梦难醒,一世如斯。
沈夜阖目一笑,复又睁眼遥望着祭台之上的神农雕像,步下不停。 一百三十三年。 虽然每一年从神农寿诞回来的时候,只有谢衣或者初七陪着他走过这条长长的青石路;但每一年去的时候,他不是带着华月、瞳,牵着小曦,就是伴着众祭司的说说笑笑。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独自一人,站在这偌大空旷的孤城里,听着脚下石阶断裂霜雪冰封的声音,向着祭台的方向,一步步逆行而上,慢慢走去。
我在这里出生 也该在这里死亡 神农像前 重复了一百年的吟唱 终于字句尽忘
是不是因为 生命是一场 殉道者的献祭 你我之间 才如此鲜血淋漓
我亦知人间险恶 遍布荆棘 却放你离开 如同候鸟 一生一次的迁徙
她是我记忆中 永难忘却的雨夜 而你 是我生命中的 第一场落雪
轰然崩塌的石阶 悄然停止的岁月 那远方的足音 可是你踏天光暮雪 来与我诀别
这条路 你曾陪我走过一生 却为何在最后 留我一人 独自走过这一程
知更鸟的悲鸣凤凰的哀唱 你魂归何处尸骨何方 这一世 你是否还撑伞在忘川的河床 等待着 与我永世流亡
沈夜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他和妹妹被父亲送进矩木之前的那一夜。 天阶夜色如水,却有冷雨微风,他牵着妹妹的手,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 他脚步平缓,从未迟疑,仿佛只要一直坚定地走下去,就会有人为他遮风挡雨。
道路的尽头立着一个人。 那人素衫白袍,撑着一柄纸伞,像是听见了他和妹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惊讶了下,然后便温柔地笑了,在这寒冷的雨夜里,温暖得如同三月里融雪的春风。 他一手撑着伞走来,遮去了漫天风雨,又牵住了自己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 师尊?主人?阿夜?他唤的是什么?年少的沈夜努力地靠过去,想听清楚。
“主人!” 身体中有灵力源源不断传来,沈夜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祭台中央,初七焦急的面容映在眼前,一手扶着自己,一边低低地呼唤着。
梦中是谁离开,又有谁归来。 终未辜负你一生的等待。
沈夜面上早已血色尽失,他一手轻轻抚上初七的颊边,沿着眼角下魔纹摩挲着,苍白的唇边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你……回来了,我还以为……” 初七更紧地拥住他,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眸中方才骤放的光彩平静下来,又像是带了一丝怅然若失,“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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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06:55 GMT 8
[谢沈]归思
沈夜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暮色将屋子中的家什都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暖黄,他坐起身来时恰巧便能看到床对面的沉香木案,两扇窗页开着,醺然的晚风将院落中轻甜的花香送进来,吹起桌案上摊开的书页。 远处袅袅的炊烟缭绕着隐约的人声,甚至能偶尔听到隔壁院落中的鸡鸣犬吠。 真是……好一派悠然的岁月。
沈夜闭了闭眼,九天之上流月城崩塌的一幕仿佛依稀还是昨日,可眼前这人间一切,却又美好得让那一幕恍惚间宛如隔世前生。 他的目光扫过桌案,两只偃甲鸟立在窗边,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羽翼,沉默着不发一言。 沈夜凝神探知体内灵力,他自身的灵力在助阿阮调动劫火时所剩无几,而心魔附身沈曦时刺过来的当心一剑……他的手指探进中衣,那里已经被细心地包扎过,应该是……不,只可能是,初七。
初七。
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习惯性望过来的双眼正对上沈夜的目光,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即眸中光彩骤放:“主人!” “你……”沈夜微微凝眉看着几乎是瞬移到床榻前的初七,他解开沈夜的中衣,手指又搭住他的腕骨,灵力源源不断。 “主人未有神识时不能化我灵力,只得暂作包扎。如今主人终于醒来,我……” “初七,”沈夜反手扣住初七十指,摇了摇头。他数日未醒,甫一开口时声音干哑艰涩异常,初七不由略一皱眉,目光扫到了桌上温着水的茶杯。 “本座……”沈夜停了停,又道,“我……已不是流月城大祭司,你亦不必如此尽心。你当知灵力如瀑下水潭,常汲常有,我休息些时日便好了,此举太耗你灵力。”
初七收回目光,他注视着沈夜,神色渐渐严肃凝重下来,像是要斟酌词句,终于开口道:“师——” “不必说了。”沈夜看着他难得如此认真起来的容色,郑重得像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了抚他额前的那绺刘海,收回手时指尖轻轻划过初七睫下的魔纹,笑了笑,“是什么?你可是想劝本座好生休养?放心,本座尚有牵挂,至少在你恢……之前,”沈夜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不会……”
室中一时寂然。 初七定定地看他许久,握住他要收回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是,主人。” 他转身取来桌上茶盏,试了试水温,递给沈夜:“主人数日未醒,下界须得饮食,属下这就去取些。”他说罢便出去了。
沈夜看着他的身影心下一叹,面上却带了些微微笑意。 未能殉城。 他还记得失去意识前,见到初七时心中那无可掩藏的欣悦与几不可察的一丝怅然若失。 你竟还在人世。 而他却不知自己,究竟是更高兴他最后终于回到自己身边,还是该惋惜他竟未恢复记忆。
沈夜的目光扫过窗外漫天的晚霞与暮霭,不由摇头低笑。 于公,身为流月城大祭司他在此役后再无它想;而于私,被我抹去记忆的你,变得如此的你,或许是留于这世间最后一丝的牵念与……责任。
初七几乎是顷刻便回。 他如在流月城一般为沈夜理了衣饰,又将他引至桌前。 紫檀木的圆桌上,两碗软糯温香的米粥,一碟洒了葱花的水豆腐,还有几张薄薄的茯苓饼染着淡淡的藕色。 沈夜并无饮食经验,却也直觉这些应当颇是不错。
他举筷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停箸问道:“这屋舍院落,和这些吃的,你何处得来的银钱?” 初七抬头看着沈夜疑惑的目光,咳嗽了一声,道:“隔壁有家盛兴当当铺,属下便……”他说着,目光在沈夜胸前瞄了瞄。 “……” 又在沈夜鬓边瞄了瞄。 “……” 最后目光掠过了沈夜的手指。 “……你,很好,”沈夜闭了闭眼,护心镜、发珠、甚至指套……“你,如此……随机应变,不愧是本座的……属下。” 初七垂下头抿唇一笑,也捧起了碗筷。
日渐西沉。 沈夜卧床数日,晚餐后初七执意要陪着他在院中散步以舒络筋骨。
这还是沈夜第一次出屋。 院落不大不小,种着两株银杏树,暖黄的叶子浸润在温柔的暮色里,在微风中轻摇着,如同群蝶振翼。四周的围墙也并不高,有一面还是篱笆围成,能看到镇中到处遍植的银杏树和隔壁人家的菜畦。 初七牵着沈夜的手慢慢地在院中遛圈,一边讲给他听:“此地名唤安陆。据传是人间古代晋国灭了一个叫做陆浑的地方,这里用来被安置陆浑的居民,便叫做安陆了。此地遍植银杏,似乎是人间最古老的植物。属下想这上古植株茂盛之地说不得正适宜休养,便来此了。”
沈夜默默地听着,他披着大祭司外袍,袍上几乎所有的坠饰都被初七拿去了当铺,如今只剩一身简单的墨色,无端去了两分贵气,多了三分闲雅,“之前叫你无事在内室里看书,你倒是真看了不少,这些竟然也都学来了。” 初七牵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属下却是直到流月城破时,才知道为何主人命众人研习下界习俗,而那些典籍,主人自己却从未看过。”
隔壁人家的菜畦里种着些萝卜,院落中几只毛茸茸的小鸡欢快地跑来跑去。 初七见沈夜看得有趣,低声道:“这家住着一位谭大伯,街上的丰年米行便是他家的。刚到这里时,承蒙他帮了许多。” 沈夜的目光掠过袅袅的炊烟,眸中浮起一层暖色,点了点头,“很好。”他略一沉思,又道,“初七,过些时日,你潜入龙兵屿寻找一位唤作十二的人。他那里有瞳的一种蛊术,名为唤魂。若是研制好了,带回给我,我……自有用处。” “……是。” 沈夜听他口气里几分迟疑,不由转过身来凝目与他对视:“你……不愿?” 上次忘记说了……|||这篇中的那些店铺书院名称及npc名姓均取自于古一游戏里安陆地图。
**** 沈夜听他口气里几分迟疑,不由转过身来凝目与他对视:“你……不愿?”
“……不,”初七垂了眼眸,轻声道,“属下只是担心主人身体。” 他的目光沉在溶溶的月色里,几乎让人看不清,“待主人无恙后属下再行出发也不迟。” “……也好。”沈夜微微一笑,心中却是一叹。
过了几日初七却益发不安起来。 沈夜的身体似是神血之故,灵力恢复的速度几近于无。他不顾沈夜阻拦,尝试以自身灵力引导,也收效甚微。 许是他眉间染了几许忧色,每日归家用膳时沈夜常主动让他探脉,笑吟吟地看着他道,虽变化微小亦有起色,不必急于一时,倒是你如今越发不听话了,叫你去次龙兵屿被你拖到现在。 灯火胧明下沈夜的眉目闲适舒展,自那日醒来后他像是彻底放下了大祭司的重担与习惯,眉间常带了些笑意,语气也轻快起来,再不复往日的威严。 初七坐在他身边,左手扶住他瘦削的肩骨,右手搭住他的腕脉。他看着沈夜眸中隐约安抚的意味,忧心如焚,口中却笑应道:“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主人有恙,属下怎敢擅离?”
他二人家中隔街便是安陆有名的长庚书院,那里典籍繁多,亦有各种能人异士见多识广,初七刷过侠义榜后便时常到那里坐坐。 现下正是炎风扑面溽暑蒸人的季节,安陆虽树木葱茏,却也有些闷热。 这一日金乌西坠,初七拎了食盒与几巻书踏进家门,便见到沈夜正躺在院中树下的摇椅上,微阖了双目,未束的头发散散地披在肩上,像是睡着了。 初七放轻足音,在他身边石桌上放下食盒,才去屋中取了披风出来,沈夜已经醒了。 墨衫下修长的手指翻开他带回来的那几卷书,问道:“这是什么?” “向隔街书院的夫子借来的,属下想主人白日里总是闲来无事,也可看看聊作消遣。” “哦?”沈夜眸光闪动,一卷卷念过去,“《茶经》、《淮南子》、《酉阳杂俎》……倒是类目繁多,”他手腕一抖,将压在最下面的那本书抽出来,夹在两本书之间的一个小物件便骨碌碌的滚了出来,清脆地落在了石桌上。
那是一枚白玉骰子。方方正正,色泽温润,六面镂空出点数,骰子正中嵌着一枚莹润的红豆。 沈夜目光随着骰子转了转,看向初七时目光已然带了几分凌厉:“你近日竟然流连赌坊?我倒不知你竟然……竟然……” “……不,”初七一怔,他本是低了眉,还有些欲言又止,此刻却不由失笑,低咳一声解释道,“今日替盛兴当当铺的掌柜料理了桩麻烦事,常掌柜便让我在那些死当的物件中挑了一件以做酬金。” 他将那骰子拣起来,递到沈夜掌心中,“骰子并非只做赌博之用,偶尔也做饰物。属下看这个做得玲珑可爱别具机巧,就想着拿来给主人了。” 沈夜看着那骰子微皱了眉,似是对玩物做饰物颇是不解,却依旧接过来收在了袖中。
转瞬间已是七月流火,天气渐凉。 一弯素月悬于天幕,夜空澄澈似水。 初七一大早便出去了,如今暮色四合,却还未归来。 沈夜侧耳听了听院外街道上的喧闹声,心中挂记,合上手中书册正要起身,前院的木门便被推开了。
沈夜起身一手接过初七手中包裹,打开一抖,却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锦纹精致淡雅,袖摆处还用银线绣了些叶子滚边。 初七将衣衫就着沈夜身形比了比,低声笑道:“果然正是合身。” 沈夜站定由着他折腾,问道:“今日街上怎如此吵闹?他们也要祭拜什么人不成?”
“……”初七稍一犹豫,道:“今日七月初七,是人间一佳节。街上开了乞巧市,小孩子们也都出来了,热闹了些。” “七月初七……”沈夜奇道:“既非时节更替,又非月圆月初,更不是丰收之季,为何会是节日?” 他目光一转,看到初七拎回来食盒中一碟精致的糕点,像是油糖面蜜制成,形状奇巧别具匠心,竟是从未见过,“这可也是为节日而制?倒是精致……不过,”沈夜疑惑地望向他,“为何我们也要过这个节日?”
为他系袍扣的手指一顿,初七心中隐约带了几分甜蜜,却又暗忖怎么能把当年牛郎去偷织女衣服这个轶事说得文雅些,他还未开口,沈夜又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拿给我的那本《荆楚岁时记》中言‘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衽。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可是因为这个?”
他在流月城时便日理万机批复简牍,如今闲时阅书更是过目不忘,现下低沉悦耳的一字字背出来,倒让初七想起了他初拜沈夜为师时,沈夜把埋在偃甲堆中的他拎出来,命令他一字字背剑诀的岁月。他忆起沈夜那时严厉的样子,一时不由唇角微弯。
沈夜却微一皱眉,“这分明是起于天而终于天,天威之下聚少离多的故事,因何成为佳节?当真是……天威难测么?一年才得一会,这些许天赐便也是节日了……” 初七未料他竟往这个思路想去,见他眉心微蹙,亦是心中酸涩。他系好袍扣正要开口,沈夜看着他的目光却带了些追想,慢慢回忆道:“初七……我第一次见到现在的你时,便是初七。你的名字,并不仅仅因为你是第七……”他并未将那个词说下去,停了一停,又语声涩然道,“但是不是七月,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夜弦月如霜,中宵即落……”
“主人……”初七为他理好了袖带,他一身月白长衫站在如练的月华下,更多了些清冷意味。初七捉住他的手腕,靠过去在他的唇角碰了碰,又低唤了一声,“主人。” 他掌心中源源不断传过去的灵力如石沉大海,杳无踪迹,初七心下痛极,面上却分毫不露,看着沈夜的眸中依旧带了些笑意,温柔道:“天上月半,人间月圆,怎不值得庆祝?”
沈夜微怔,随即释然舒眉,点了点头道:“便是当你的生辰,也该庆祝,更何况……”他的语调轻快起来,目光扫过衣衫,问道:“怎么换颜色了?若是缺衣物,我也可——” “属下只是想起了神农寿诞之上盛装华袍的主人,”初七又在他唇边点了点,微笑眯了眼道,“想着总是节日,便带回了一件。若是主人想亲自动手,喏,不如先吃了这个……” 沈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碟中的精致糕点,“这究竟是何物?” “巧果。” “作何解?” “……咳,这个……”
……
华灯盛照,街外的喧嚣声却渐渐小了。 “主人,”初七同沈夜拾掇好碗筷,已是就寝时分。两人除了外袍中衣,正要吹熄床头银灯,初七却突然转过身来,“下个月十五,便是中秋了。” 沈夜点头道,“这个我亦读到过。” “那……主人,”初七凝目看着他,“年年岁岁,月圆人圆,可好?” 沈夜眉心一跳,看着他烛火下如水的眸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注:剧情需要设定初七至少能做出点能吃的东西,请大家不要太在意这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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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桂子,四山晴翠。 安陆银杏遍植,桂树便少了许多。淡淡的桂香从偶尔从小巷深处隐约传来,晨间的轻风中点点碎金打着旋儿,落在了白瓷碟上。 初七今日起得格外早了些,他早早地去了书院的荷塘。荷花方开过,莲蓬初露,剥了翠绿的硬壳,便露出一颗颗圆润可爱的莲子来,白生生的浸了些糖水,又加几颗红枣,便炖成了一碗莲子羹。
沈夜只着了中衣,披着墨色的外袍从内室出来,石桌上已然摆了一双碗筷。 他二人这百年来初次接触下界饮食,吃得颇为清淡,每日晨间也就是一两碗米粥,抑或是点了水的豆花,再加些青翠时蔬。这两碗白中点红的莲子羹,沈夜还是第一次见。 初七将一只素瓷碗摆在他面前,沈夜垂目一看,那碗中如韭叶细的面条整齐地盘在加了葱花的清汤里,旁边还卧了只蛋。热气腾腾的白雾中浸了一两滴香油的味道,端的是香气四溢,分外勾人。
沈夜眉眼弯了弯,举起竹筷道:“你不是说水引一向该是晚间吃?怎么今日——咦?” 他举箸一挑,那面条不同往日,他挑起数根却都不见头尾,竟像是一根而成均匀不断,初七见他抬头疑惑望来,笑道:“今早去谭大伯那里拿了些米面,顺便学着做的,他还道……最好一根莫断一次入腹。” 沈夜低头一笑,不以为意,他见初七吃了那碗羹便要起身,略一犹豫唤道:“你近日,可也要换换装束?”初七一怔,沈夜解释道:“你劲装疾服,虽然身手利落,但终究是太过凌厉。我们于下界生活,也该入乡随俗,穿得……”沈夜斟酌了下道,“穿得普通些。” 初七颔首应道,“是,主人。”他出门之前又回过头来,“那属下置办件与主人同样的?” 沈夜微怔,还未及回答,木门已然又合上了。
虽是八月初至,天气也已带了些凉意。 黄昏时瑟风渐起,沈夜收拾了石桌上的书卷与茶具,一并带回了屋中。 近日他无事闲阅茶经,生香熏袖活火分茶,很是得趣,便也常想着让初七尝上一尝。毕竟那人的手艺,大多时是不敢指望的。
茶瓯中涌泉连珠,嫩叶舒展浮动,沈夜站在窗下桌案边,取了只越瓷杯,倾了一盏出来。他方举至唇边欲饮,抬头时目光无意掠过院落中,蓦地停住了。 初七像是刚踏进院中,右臂上停着一只鸟,他低头似是对那鸟说了几句话,那鸟便一抖翅膀,向东飞走了。 捏住莹润瓷杯的指节突然轻微一颤。 沈夜缓缓侧头,目光微垂扫过桌案,那两只偃甲鸟果然还沉默无言地立在砚台之后。 他转眸向那已东飞而去,遁入云端的鸟。 第三只。 不知来处,不知归路。
夜色深沉,阖紧的门窗将初秋的冷意全部隔绝在外。 温润的角梳轻拂过头皮,微温的手指穿过他的鬓发,将及肩的长发逐寸理顺。 初七的手指偶尔停留在他头顶的穴道,轻轻揉按几下,指法温柔舒适,醺然欲睡。 沈夜也的确几乎要睡着了。
他被初七按在铜镜前的方椅上,任凭他心爱的属下在就寝前为他打理头发。 他近日来心口的那道伤未曾痊愈也未见恶化,只是愈加容易倦怠。如今初七恰到好处的按压与轻柔的力道让他不自觉地阖上了眼眸,在朦胧睡意间又想到了那只鸟。 他们所居的院落不大却亦不小,彼时距离纵是他目力甚佳,也一时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偃甲,抑或是只……听说下界有能言人语的鸟,好像是叫鹦鹉……,还是八哥?
右鬓的一缕长发被身后的人执起,齿梳缱绻缠绵穿过其间,又突然停了下来。 沈夜长睫低垂,心思还在那只鸟上打转,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了双眼,疑惑道,“初七?” 他的头发还在初七手中难以回身,只得抬眼去看镜中的属下。
他早上嘱他置办件普通的衣饰,晚间初七便带了件回来,沈夜方才命他穿上试试,此时还未换下来。 他早前给沈夜带回的那件月白长袍虽远比不得大祭司袍繁复,但深衣外长马蔽膝腰封印绶一应俱全,今日他自己这件却依旧是百年间那劲装疾服一般的利落款式。 只不再是暗沉如墨的肃杀之色,素白绢布上泛了些浅灰,绣了些兰叶锦纹,衬得如刀锋般凌厉的人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他们终将融入这安然的岁月。
铜镜中人影轮廓模糊,举止温柔,浅色的外袍襜如而动。 沈夜心口蓦然一痛,无端想起了百年前数月前被他斩杀于捐毒的那道身影。 “初七,”在意识到之前,沈夜心中所想已然出口,“明日你便去龙兵屿吧。”
握住角梳的手停了一停。 沈夜并未指望他会领命而去。这些时日来他提过数次,无不被初七以主人有恙属下怎敢擅离含笑推脱,这次脱口而出却也未指望他当真动身。 理顺的头发被一根发带轻轻束起,初七的手指在他鬓边流连摩挲又终究放下,低声应道,“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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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07:06 GMT 8
#不是更新# #小段子# 刚刚看了元宵晚会临时写的|||一写甜的好像就甜过头不好意思放上来orz
[谢沈]往生
一棵小小的橘树苗破土而出,以可见的速度逐寸抽枝发芽,蜿蜒而上;枝叶茂密蓬勃地生长,几乎是转瞬间就结出了累累的金桔。
谢衣低眉看了看倚在自己左肩上的人。 今夜上元佳节,又恰是情人节,他二人回来的都极早。他牵着沈夜去楼下放了烟花,又被沈夜从厨房赶了出来。各自一碗热腾腾的汤圆下肚,两人靠在沙发上难得地打开了电视。 沈夜对这些热热闹闹的节目向来无甚兴趣,他们又都喝了些红酒,他看着看着朦胧睡意渐起,渐渐地便倚在了谢衣肩上。
谢衣低头看去,沈夜见到那棵橘树时果然一扫目中睡意,眼神一片清明,慢慢直起了身体。 电视中掌声雷动,那几瓣金桔也不知落入了谁的腹中。 沈夜的盯住屏幕,眼神却飘飘落落的,不知想到了哪里。 谢衣心中一痛,复又紧紧揽住了他的肩头,强笑道,“现代人多用光影才有此效果,我的阿夜那时却是真有此能,对不对?” 沈夜转头凝目看他,低声道:“木华之术由神农所授,自第一代大祭司始,代代相传,不过是为证我神族之裔,拥五行之能,不过是空耗灵力以证神力之强大。可那百年间,早为诸神所弃,祭典上却还需施为此术,何等讽刺……”
谢衣右手探过,舒展开他握紧的手指,复又十指相扣,“所以在下一任大祭司前往龙兵屿前,你再未将此传授于他,是不是?” 沈夜眸中惊讶骤现:“你……” 谢衣一笑,将手中那修长手指在唇边碰了碰,“我与阿夜心有灵犀,自是明了。” “……” 谢衣见沈夜眼中蓦然浮起无奈笑容,又笑吟吟道:“往生如流水,千载岂堪忆。阿夜莫要为此记挂了。倒是我现在,”他见沈夜眉目终又舒展,倾过身去,在沈夜耳边低声道,“我现在只记得阿夜彼时姿容风采,更记得……” 耳边的声音像是莫名多了一丝诱哄,“便是那一夜,阿夜本欲杀我,却终究未负良辰。今夜又是上元佳节,是否……亦当如此?”
END
之前写木华之术灵感是来自本科时摄影课老师讲的缩时摄影,没想到今天居然在魔术中也看到啦,正好双节该写点甜的,就临时摸了一点,顺便解释了一下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人问这个术法谁创立的XD
至于正篇……我过年期间一直摸不到电脑,最近摸到了还不是自己的电脑orz,这几天我努力更一次||| 祝GN们双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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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6, 2014 0:15:29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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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桂子,四山晴翠。 安陆银杏遍植,桂树便少了许多。淡淡的桂香从偶尔从小巷深处隐约传来,晨间的轻风中点点碎金打着旋儿,落在了白瓷碟上。 初七今日起得格外早了些,他早早地去了书院的荷塘。荷花方开过,莲蓬初露,剥了翠绿的硬壳,便露出一颗颗圆润可爱的莲子来,白生生的浸了些糖水,又加几颗红枣,便炖成了一碗莲子羹。
沈夜只着了中衣,披着墨色的外袍从内室出来,石桌上已然摆了一双碗筷。 他二人这百年来初次接触下界饮食,吃得颇为清淡,每日晨间也就是一两碗米粥,抑或是点了水的豆花,再加些青翠时蔬。这两碗白中点红的莲子羹,沈夜还是第一次见。 初七将一只素瓷碗摆在他面前,沈夜垂目一看,那碗中如韭叶细的面条整齐地盘在加了葱花的清汤里,旁边还卧了只蛋。热气腾腾的白雾中浸了一两滴香油的味道,端的是香气四溢,分外勾人。
沈夜眉眼弯了弯,举起竹筷道:“你不是说水引一向该是晚间吃?怎么今日——咦?” 他举箸一挑,那面条不同往日,他挑起数根却都不见头尾,竟像是一根而成均匀不断,初七见他抬头疑惑望来,笑道:“今早去谭大伯那里拿了些米面,顺便学着做的,他还道……最好一根莫断一次入腹。” 沈夜低头一笑,不以为意,他见初七吃了那碗羹便要起身,略一犹豫唤道:“你近日,可也要换换装束?”初七一怔,沈夜解释道:“你劲装疾服,虽然身手利落,但终究是太过凌厉。我们于下界生活,也该入乡随俗,穿得……”沈夜斟酌了下道,“穿得普通些。” 初七颔首应道,“是,主人。”他出门之前又回过头来,“那属下置办件与主人同样的?” 沈夜微怔,还未及回答,木门已然又合上了。
虽是八月初至,天气也已带了些凉意。 黄昏时瑟风渐起,沈夜收拾了石桌上的书卷与茶具,一并带回了屋中。 近日他无事闲阅茶经,生香熏袖活火分茶,很是得趣,便也常想着让初七尝上一尝。毕竟那人的手艺,大多时是不敢指望的。
茶瓯中涌泉连珠,嫩叶舒展浮动,沈夜站在窗下桌案边,取了只越瓷杯,倾了一盏出来。他方举至唇边欲饮,抬头时目光无意掠过院落中,蓦地停住了。 初七像是刚踏进院中,右臂上停着一只鸟,他低头似是对那鸟说了几句话,那鸟便一抖翅膀,向东飞走了。 捏住莹润瓷杯的指节突然轻微一颤。 沈夜缓缓侧头,目光微垂扫过桌案,那两只偃甲鸟果然还沉默无言地立在砚台之后。 他转眸向那已东飞而去,遁入云端的鸟。 第三只。 不知来处,不知归路。
夜色深沉,阖紧的门窗将初秋的冷意全部隔绝在外。 温润的角梳轻拂过头皮,微温的手指穿过他的鬓发,将及肩的长发逐寸理顺。 初七的手指偶尔停留在他头顶的穴道,轻轻揉按几下,指法温柔舒适,醺然欲睡。 沈夜也的确几乎要睡着了。
他被初七按在铜镜前的方椅上,任凭他心爱的属下在就寝前为他打理头发。 他近日来心口的那道伤未曾痊愈也未见恶化,只是愈加容易倦怠。如今初七恰到好处的按压与轻柔的力道让他不自觉地阖上了眼眸,在朦胧睡意间又想到了那只鸟。 他们所居的院落不大却亦不小,彼时距离纵是他目力甚佳,也一时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偃甲,抑或是只……听说下界有能言人语的鸟,好像是叫鹦鹉……,还是八哥?
右鬓的一缕长发被身后的人执起,齿梳缱绻缠绵穿过其间,又突然停了下来。 沈夜长睫低垂,心思还在那只鸟上打转,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了双眼,疑惑道,“初七?” 他的头发还在初七手中难以回身,只得抬眼去看镜中的属下。
他早上嘱他置办件普通的衣饰,晚间初七便带了件回来,沈夜方才命他穿上试试,此时还未换下来。 他早前给沈夜带回的那件月白长袍虽远比不得大祭司袍繁复,但深衣外长马蔽膝腰封印绶一应俱全,今日他自己这件却依旧是百年间那劲装疾服一般的利落款式。 只不再是暗沉如墨的肃杀之色,素白绢布上泛了些浅灰,绣了些兰叶锦纹,衬得如刀锋般凌厉的人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他们终将融入这安然的岁月。
铜镜中人影轮廓模糊,举止温柔,浅色的外袍襜如而动。 沈夜心口蓦然一痛,无端想起了百年前数月前被他斩杀于捐毒的那道身影。 “初七,”在意识到之前,沈夜心中所想已然出口,“明日你便去龙兵屿吧。”
握住角梳的手停了一停。 沈夜并未指望他会领命而去。这些时日来他提过数次,无不被初七以主人有恙属下怎敢擅离含笑推脱,这次脱口而出却也未指望他当真动身。 理顺的头发被一根发带轻轻束起,初七的手指在他鬓边流连摩挲又终究放下,低声应道,“是,主人。”
以下提及的npc及店铺名称等均取自古剑一中的安陆地图。
**** 霜序将临,北雁南归。 清晨的薄雾中邻家的炊烟袅袅升起,初昇的曦光斜斜地打在木质的门板上,明亮的暖黄温柔地晃入眼中。 沈夜披了件稍厚的锦袍,在院落中慢慢散步。 初七离开安陆已有数日,他每日夜间困倦独自早早睡下,清晨却也醒得越来越早。 这是百年来初七第三次离开他。 待他从龙兵屿归来,有了唤魂,或许就有了第四次。 或者说……最后一次。
一声嘹亮的雁唳自苍穹碧霄中传来,沈夜悠然举目。 九重之上,水阔孤山远,云随雁字长。 他心中微微一笑,不知龙兵屿可亦有四季轮回,亦有草木枯荣。 犹记一月前七夕之夜,曾约月下人圆,如今算来,中秋之前他应是恰好回来。 沈夜忆起那时银灯烛影下,那人眸光如水,又想起书中所载习俗风物,不由将目光移到了门前银杏新抽的嫩枝上。 左右这几日无事,不如正好做几盏花灯。
他犹自漫步沉思,隔壁人家的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屋中早膳的香气若有若无,飘飘渺渺地传了出来。 沈夜步下一停,他记起初七说过便是这户人家开了丰年米行,当家的唤作谭大伯,初至安陆时得过他不少照拂,当下便欲转回身去致礼,却不料正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沈夜一愣。他面前这个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脑后两条马尾辫簪了头花,柔顺地垂下来,睫毛纤长,墨眸纯净,也正抬头好奇地盯着他看。
“英儿!”这小姑娘也就如小曦般大小,五六岁的模样,她身后门页开阖,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跟着追了出来。那人年纪虽大,倒是依旧精神矍铄脚步灵活,想必就是初七提过的那位谭大伯。 那老人见到沈夜,当下收住脚步,笑道:“这位想必是沈公子了,小老儿就在隔壁,且做个米面营生。” 沈夜抬手致礼:“老人家客气,昔日承蒙照拂,不胜感激。” 那老人呵呵一笑,见那小姑娘还盯着沈夜瞧,摸了摸她头顶,道,“来,英儿,叫沈哥哥。”
“沈哥哥好。”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脆生生地开了口,眼睛眨了眨,又道,“沈哥哥和初七哥哥一样好看。”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那老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却也不见如何动怒,只向着沈夜歉然道,“童言无忌,沈公子见谅。” “不是小孩子,英儿今天七岁了!” 沈夜不由失笑,弯下身来。他见英儿生得可爱,又想起小曦,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怅然,眉梢间不自觉露出几分温柔,道,“无妨,英儿这般才是天真可爱。今日七岁,可是今日生辰?” “嗯!”小女孩儿重重点头,一双乌黑眼珠转了转,“沈哥哥要来和英儿一起吃长寿面吗?” 两户人家间只得一道矮矮的篱笆相隔,沈夜倾身折了一朵蜿蜒在篱上的花下来,笑道,“什么是长寿面?”他又将那浅绯色的花朵别在她领口上,“沈哥哥身无贺礼,只得攀花折木借花献佛了。” 英儿困惑地眨了眨眼,“就是过生日时吃的水引呀,”她抬头看向身后,“爷爷说吃的时候不许弄断。初七哥哥明明也……”
那老人原本笑眯眯地看着沈夜与孙女说话,听他所问也是一惊,不由将他细细打量一番。他见沈夜面色苍白容貌倦怠,想起初七提及他身体欠佳久居房中,竟不想连这许多俗事都不知晓,一时心中惋惜,推说道:“公子想必是外乡人,这不过是本地生辰习俗罢了。” 他又记起初七分明来向他讨教过,沈夜却全然不知,想是还未到生辰,便也不说破。
沈夜轻轻拍了拍英儿头顶,站起身来,点头道,“不瞒老人家,确是迁居至此。不知……”他微一沉吟,“不知此地关于莲子可有何讲究?” 那老人稍一皱眉,又爽朗笑道,“你这可为难咱了。莲子那精巧东西,咱读书又不多,只知道一句‘莲子心中苦’,若论习俗,可是没有的。”他说罢,一把将英儿抱起,“来,跟沈哥哥说再见,吃了东西再出去玩。”
英儿乖巧地与沈夜道了别,沈夜含笑点头,目送那一老一少掩了门扉,转回身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寒。 生辰之事他从不欲铺张庆祝,也就谢衣少时缠了他数日才问出来,自此每年做些奇巧玩意儿送他。而他走后这百年间,内忧外患诸事纷繁,此事再无人敢提。 那么初七,他又是……从何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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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7, 2014 22:50:18 GMT 8
有一句话乐夏cp,如果雷的话请GN们注意躲避|||orz
注:下文中npc及客栈等场所名称皆考据自仙四即墨地图。 微改了几处古神话设定。
**** 即墨。 时间已近黄昏,渐起的暮色似海潮般铺展蔓延,为这个安静的小镇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暖黄。 海岸不远处的安潮客栈中,有来采买的商旅带着倦色归来,斟两三盏清酒,吃几口月团。
“任老爹,今儿个中秋还不早些回去?早早归家才能早点出来啊!” 带着斗笠的老人笑呵呵地将一竹筐鲜鱼交给来大堂取货的小二,白眉下一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好说好说,这就回去喽!”他摸出烟斗轻轻一磕,笑道,“我那孙子还嚷嚷着要看花灯呢!哪能不早回?这就走喽,鱼先记着就成!” “成叻,您慢走哎!”
须发皆白的老人还未及转身,客栈门扇开阖,匆匆冲进来一个年轻人。 那人十□□岁模样,喘得有些急,一头深褐色的长发末端微卷,在脑后吊成马尾,额前刘海因跑得匆忙,散落下来,遮住了修长的眉睫。 那掌柜眼刁得很,一眼看出这少年湛蓝缎面的衣衫出自京中抱云堂,绣了金线的长靴亦是登云第所出,非富即贵。他当下做了笑脸,“不知公子是住店还是……?” 那少年附耳过去,低声耳语几句,掌柜一愣,店中食客也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什么,便见那少年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夕阳已将海水染成一片飘荡的金黄。 海天间随风而来嵌着金边的云朵,翩然的海鸟轻盈点水,振翅欢歌。
细软的白沙上架起一条条长长的栈道,曲折迂绕,尽头处悬于海面,有人白衣素袍,伫立遥望。 长靴跑过浸润了海风的栈道,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呀的轻响,少年喘息着在白衣人面前停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眸中波光浮动,犹豫许久,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他自怀中小心翼翼抽出一个卷轴,又仔细检查见无破损后,将它递在白衣人手中。 初七抬腕将那卷轴接过,在九子连环锁上轻轻拨弄几下,一声低叹,“如此奔波,辛苦你了,无异。”
“啊啊不辛苦!这本来就是师父的东西,我若早知道师父……早就还给师父了!倒是师父……”乐无异连连摆手,挠了挠头,“师父你怎么换了装束……” 少年人言语欢快直白,初七心头的忧思也被他拂去许多,微微一笑,道,“我并非你师父,这图虽本是我所用,也该谢你这一趟。易服又非定是易道,如今不似昔时只求迅捷利落,若我还做那身行装,恐是各位掌柜的都以为遇上了歹人。”
初七眉目间依然是百年沉淀间砥砺打磨的凌厉风骨,但言辞中却柔和了许多。虽不是乐无异记忆中静水湖时那般温文尔雅,却也早不是巫山水底刀剑相向时的疾言厉色。 乐无异怔怔看着他,一时心中千般滋味。 这个人终究不是师父。 他难脱杀手的烙印,亦抹不去骨血中的谦柔。 百余年岁月悠然而过,宛如时光将寒锋淬炼,刀芒隐去,不减霜骨。 而真正的谢衣,他又可曾见过。
乐无异张了张口,却是笑了下,突然间想起来那卷轴,问道,“师父,你要这桃源仙居图是……?” 初七目光放远,唇角泛出涩然笑容,回忆道,“昔年为流月城一事遍游天下,偶以偃术助人,也曾得过几样玄妙奇珍。当时为了方便,就都放在这仙居图里,未想今日还能还能用上。仙居图我房中,正有我要的履水珠。” 咸风扬起海浪,乐无异耳边的声音飘飘渺渺,“文鳐夜飞,冉遗御凶,多少奇闻异事,见过方知为真。那时为寻找昭明,踏遍四海,从极之渊外,东海之下有异神禺疆,司水掌阴,引珠蟞、陵鱼、赤鱬长居海底,守琅玕树,其子似珠,其性类水,食之润泽滋养,以颐天年。”
“琅玕子?履水珠?”乐无异皱了皱眉,道,“之前在海市时也听那个缠着我不放的老板说起过这个,他还说……他还说这东西就像海市入口一样,要天时地利人和,月最盛时入海才能看见,而且那个赤……什么儒还很危险,说不定还会吃人……师父你要它做什么?” 初七见他疑惑目光,叹息一声,道,“五行之中,坎水生木。流月城身为神农后裔,灵力多依仗草木,若灵力彻底枯竭……我亦毫无办法,唯有将此一试。我在安陆时也曾偶遇女娲族后裔,说到此事,他也作如此猜想。”
“师父你——!”乐无异目露惊骇,他匆忙上下打量初七,却无论如何找不出灵力衰微之像。他猛然想起流月城神殿中,曾有一人容色苍白摇摇欲坠,难道…… 他心中骇然不已,数个念头转过心中,几月前的入海探墓,九天之上生死决战,像是被狂风一幕幕卷至眼前,又渐渐消失。 “师父,”乐无异沉默许久,他心中犹豫,却终是轻声问了出来,“你不许我用偃甲鸟回函,是为了不告诉他你恢复记忆?你对他……果然有所怨恨?” 初七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心中必是惊涛骇浪,此刻听他这问题,倒是讶然,“恨?怎会?”
半生思念,一生所恋。 怎会怨恨。 “但若说毫无芥蒂……”他停下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并无芥蒂。时移世易,百年前以命相搏是真,如今却……” 初七抬臂抚过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中秋之际烦你走这一趟已是不妥,快回去吧。月圆人圆,才为美事,可有人在等你?”
乐无异被他一提醒,猛然想起眉目清俊的当朝三皇子,那人听闻他来即墨,笑意盈盈地挥手目送,还嘱他早去早归,同看长安十里花灯。 阳乌已沉入水中,初七看着乐无异不知是想起了谁,眼中全是掩不住的笑意,马尾辫都一晃一晃。又见他匆忙同自己拜别,远行而去,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玉兔初升,东方遥阔的海面上一轮圆月悄然跃出水面,万顷清波也染上了皎皎月华。 亥时初,月光盛。不知那碧浪之下,可有他所求?
已有早归的渔户用了晚膳,吃了月团,三三两两聚在岸边,亮起一盏盏花灯。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千灯浮水,江海月明。
行走人间的那二十二年里,水边江畔,静水湖中,有多少次他于月圆之夜,极目远眺。苍穹之上一轮孤影,不知再见何夕。 他亦曾想过,若有朝一日能找到除去砺罂无惧浊气之法,得师尊谅解,同游下界,定要让师尊同看这一人间美景。 却未想,劫后余生,第一次月圆人圆之际,却是两地千里相思。
浮灯盏盏随流水远去,孩童在细白的沙地上拍手欢笑,偶有少女将许了愿的字签放入灯中,含羞将它推远。 身后即墨千家灯火,笑语欢声。 岁月如此安然。 初七举目而望,右手轻轻抚上心口,眸中月华如水,波光浮动。 阿夜,阿夜。 如此盛世华年,我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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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0, 2014 21:47:01 GMT 8
夜凉如水,澄净的天空上一轮明月,月影泽泽,清辉泻地,将院中物什照得纤毫毕现。 沈夜在石桌上点了盏银灯,单手挑起根竹篾,就着桌面上的兔子图样弯折起来。 一墙之隔外,依稀还能听见街头上熙熙攘攘,语笑喧阗,竟然比一个月前的七夕之夜还热闹许多。他方才便是听得门外喧嚣,一时好奇心起,踏出门去沿着街市逛了几步。一个摊贩老板见他站得久了,过来笑着招呼给他看各式各样的花灯。 沈夜想起小曦爱极兔子,那老板又磨他许久,他便拣了一盏约尺宽的玉兔灯,提在手中带了回来。
夜色中凉风习习,沈夜眉目神情专注,将那竹篾才扎出个大略形状,取了白宣还未及裁开,便听木门上轻叩几声,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沈夜长睫微颤,猛然抬头看去,眸中色彩却在看清来人时黯淡下来,声音中还带了一丝讶然,“十二……?” 那人依稀还是流月城时的祭司衣袍,浅白的袖子镶着翠绿的滚边,见他坐于石桌边上,似是愣了一下,立刻躬身抬臂致礼,低声道,“见过大祭司大人!属下不知大祭司在院中,擅自闯入,请大祭司责罚。”
裁到一半的生宣被搁置一旁,沈夜徐徐起身,疑惑道,“你怎会来此?” “回大祭司,”十二按上心口定了定神,答道,“前几日初七传信于属下,言明您要唤魂蛊,我请他回禀于您中秋左右才可炼成。后来他亲自找过属下,说八月十六来取,若未按约前来……” 十二头微垂,偷偷抬眼瞧了瞧沈夜神色,将一个瓷瓶举至身前,才接道,“若未按约前来,请属下将蛊送来,听凭大祭司差遣。”
他每说一句,沈夜目光便锐利一分,几句话说完,十二只觉冷汗涔涔,已然似被冰柱牢牢钉在原地。 沈夜抬手将那个瓷瓶接过来,捏在手中把玩半晌,冷声道,“依你看,他是否已恢复记忆?他现在人在何处?” “……”十二一愣,心中诧异,只得回忆道,“属下不知。他举止言行与在流月城时无异,属下原以为他去别处也是大祭司差遣,并不知他在何方。” “呵……”沈夜冷笑一声,“我原本还只是有所怀疑,如今竟然不辞而别……”他手上用力,那镂了花的瓷瓶眨眼间化为齑粉,散入空中,“东西你已带到,且回龙兵屿吧。”
十二踟蹰半晌,却是心中犹豫不敢挪步。初七本嘱咐他自己若是不来则凶多吉少,请他代为或派人照看沈夜,此时他看沈夜神色,却不敢说出口。 沈夜眼中厉色更甚,一甩袍袖,喝道,“怎么?你当我是流月城叛逆,再不听我谕令了?” “属下不敢!”十二惶然跪地,道,“属下斗胆,敢问尊上作何打算?”
沈夜沉吟不语,面色倒是缓了下来,月色中声音清清冷冷,像是清风拂过松林,“我本就无甚牵挂,如今倒更是……唯一所念也不过是在龙兵屿的烈山子民。你且回吧,我明日暗中去龙兵屿一趟。” “禀大祭司大人,千余户子民皆顺利迁至龙兵屿,数月来气候宜人,草木繁盛,族人并无病疫,大祭司可放心。”十二劝阻道,“尊上身体不豫,不宜劳顿,不如待尊上修养好之后,我与尊上同去?”
沈夜闭了闭眼,化出一声无奈叹息,抬手将十二扶了起来,“若被人看到你与我这逆贼同行,你日后要如何自处?此事与你无关,我本就猜他恢复记忆,想这几日他若不归,便趁着灵力耗尽前往龙兵屿一趟。如今不过是提前了几日而已,你且回去,以后……也再不必来。”
十二被他扶起,望着他欲言又止。 秋风萧索,月色沉沉,沈夜看向他的双眼中像是寥落,又像是释然,像是广袤旷野中独自摇曳的星火,一念不休,因缘不灭。 玄色的袖袍随风鼓起,猎猎作响,明明身在安陆,此刻十二望着他,却像是回到了那个寒风彻骨的流月城,紫微祭司遥遥站在高台之上俯身而望,锐意逼人。
“大祭司,我……” 未出口的话被冷然打断,“本座的最后一个命令,你也不听了吗?” 十二默然收声,深深躬下身去,抬臂致礼,“大祭司保重,明日您定会如愿见到一个安居和乐、物阜民康的龙兵屿。” 言罢,十二后退几步幻出法阵,传送离去。
月亮缓缓爬上院中银杏树的枝头,沈夜才知自己已在寒风中立了许久。 那盏带回来的玉兔灯,银烛早已燃尽,只剩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沈夜提了那盏灯,又将石桌上那些白宣竹篾一一收起,带进了屋中。 夤夜已至,沈夜却毫无倦意,他想起小曦怀中那爱不释手的兔子布偶,取了勾到一半的宣纸,在烛光下细细裁开。
才方入秋,天还亮的极早。 明月渐渐沉落,长庚星悬于天幕,东方已堪堪露出一丝浅白。
沈夜点了两只银烛放入灯中,腾起丝丝暖意。只是此时天已大亮,天光下烛火如萤,点与不点也无甚大区别。 他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衣袖拂过桌案,微凉的指尖在那两只沉默的偃甲鸟喙尖上碰了碰,收回手去。 木门轻启,沈夜踏出房中,转身时目光扫过屋中家什,又垂眸掩上了门扉。
拂晓的晨曦融成一片温柔的雾霭,沈夜猛然停步侧耳。在清晨鸟儿的吱喳声中,院门外有刻意遮掩的脚步声传来。 沈夜眉心一皱,几乎要立刻呵斥十二为何去而复返,门却先开了。 一道白衣闪过,他刚来得及辨认出初七的模样,下颌便被狠狠攫住,舌尖顶住唇齿,一颗珠子一样的东西被推进来,落入腹中。 “初七!”沈夜骤然发力,捉住初七肩膀将人推开,初七却在他耳边低笑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飘忽淡渺,漫着透骨的疲倦与力竭。 沈夜心下一惊,初七却像是一张久绷的弦弓骤然放松,侧头向他怀中沉去。沈夜目之所及处,白衣上血色浸染,一片朱丹。 百年前捐毒沙海那一幕不受控制般侵入脑海,沈夜抱住他,十指微微发抖,初七却慢慢抬手,指尖碰了碰他毫无血色的脸,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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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26:44 GMT 8
还有人……记得十年前岁暮初七刻的桃花吗|||
这章比较长,努力一次性解决所有历史遗留问题|||所以涉及到了以前几乎每一章的内容,被我拖成这个样子,估计大家细节全忘了,所以我标一下吧……orz
《诛心》(偃甲鸟部分47L) 《终南何有》(刻桃花、许约部分551L) 《振鹭》(诗稿部分610L) 《我其夙夜》(沈瞳谈话,沈夜殉城部分1025&1027L)
如果看了更新有哪些想不起来的情节,应该都在上面。 被我拖这么久,十分抱歉。
其实大概是个5k字的表白章,这章之后彻底傻白甜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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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在沈夜怀中沉睡之前,甚至还未来得及想过自己能否醒来。 可现在天光大亮,秋日的暖阳更是晒得人舒适慵懒,他躺在床上,骨头里透着饱眠后的满足,几乎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他向右侧了侧头,沈夜也正卧在素白的锦被中,只露出张微带倦色的面孔,睡得正熟,鸦黑的长发自肩头滑落,在被上散成一片。 初七动作小心地直起身体,抽了软枕搭在床头,身体后倾倚了上去。
散落的头发被一缕缕轻轻执起又放下,发尾微卷,乌黑润泽,再无他走之前见过的那隐隐银丝。初七一一看过,心中微笑,头一低,却正对上沈夜不知何时醒来的眼睛。 沈夜目光微动,抿了抿唇,抬手理了中衣,也起身垫了软枕靠上床头,细细打量着初七的气色,若有所思。
初七那时喊了那声师尊,便是怕自己不能再醒,无论如何也要表明心迹。可他如今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见沈夜也正看着他不知想什么,一时千言万语,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沈夜见他沉默不语,却是无声笑了一下,道:“年年岁岁,月圆人圆。初七,你可是迟了三日。” “我睡了三日?”初七讶然,随即想起自己方才动作时筋骨灵活,毫无不适,想必是睡了许久。 他见沈夜开口,却是这般戏谑之语,也放松了精神,一只手探过去握住了沈夜放在锦被上的手指,笑道,“是属下之错,听凭主人责罚。今次之后,绝无再犯。”
沈夜垂了眉睫,却没接这话,只低声问道,“初七,我听书院那人说,你曾同他叹息下界二十二年,人间广袤,走过的地方终究太少。你如今可还想五湖游遍,尽访山川?” 初七握住他的手慢慢收紧,掌心中的手指因灵力的恢复又渐渐染上神血灼烧的温度,初七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睫,一字一句轻声道,“届时迁族事毕,若是主人那时偶得空闲,属下定随主人,行水云千里,访古夷八境,一尽这人间胜景。”
沈夜愕然抬头。 他竟还记得。 十年前那载岁暮,大雪初晴,他与初七站在神殿宫顶上遥遥俯瞰,看人间红尘紫陌,万古山河。那时初七执着他的手,说的便是这句。 只是当时沈夜心中尽是族民迁徙,计成殉身,这等憧憬之语自初七口中说出,也只当他不知自己谋划,不忍点破。却未想十年之后,此情此景之下,初七竟将那句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沈夜错开目光,额心微蹙了下,道,“如今我身体已无大碍,你也是再歇息几日便可。你若是想去看河山万里,便随意去吧。” 初七手下一紧,微眯了眼睛,道,“主人不与属下同去?”
沈夜沉默不语,竟似默认。 初七原本与沈夜一同倚在床头,此刻不由转至他身前,沉声道:“属下敢问——” “初七,”问句被骤然截断,沈夜抬眸与他对视,声音冷硬如冰,“一百二十二年前,你叛出流月;一百年前,你以死抗命;如今你欺瞒在先,不辞而别在后。百年前师徒之义已绝,百年后砺罂已灭诸事俱毕,若非因你失忆,我也早该放你离去,你——!” 肩骨陡然被捏紧,初七盯住他的眼神锐利如染血的刀锋,“主人当真如此想?”
沈夜还未及答话,初七右手一扬,桌案上那静立了数月之久的偃甲鸟翅尖一抖,扑棱着飞过来,落在了他手臂上。 “主人,师尊。你当真如此想?百年前我叛逃在先以命相搏在后,可将我从黄泉路上拉回,宁可让我成为傀儡也要在你身边的又是谁?今日你放我离去,难道不是因为你自觉杀我在先,将我变成傀儡在后,心生歉疚?难道不是你自认让我践踏昔时信仰,徒做百年杀手心中不忍?难道不是因为你认定……” 初七牢牢钳住他的肩骨,看着他一字一句,像鼓声敲进他的心里:“难道不是因为你认定,我若有朝一日恢复记忆,回顾前尘往事,定会背叛于你,离你而去?”
沈夜心中惊愕,一时竟不知究竟是该点头还是否认,初七声音却低了下来,慢慢带了些回忆,“百年前是我叛逃在先,师尊心中必定……”他目光转到停在手臂上的那只偃甲鸟上,轻声问道,“师尊你……想必是不曾听过它说什么?” 初七说着,松开握住沈夜肩骨的手,在那只偃甲鸟敛起的翼下轻轻一碰,那鸟胸腔中便传来细密的齿轮转动声,羽翼一抖张开了喙。
“……你为何如此笃定,他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会背叛于你?”
…… 初七讶然望向沈夜,目光又迅速掠过桌案上的另一只偃甲鸟。 他当初返回流月城带沈夜下界时,便见一片白茫茫中这两只鸟绕在沈夜身侧。他认出其中一只是他当年所留,另一只刻了他的纹章,想必是那偃甲人所做,便一同带了回来。若不是他刚刚拿错,竟不知这一只中也存了这些凝音石记录。
方才这句话初七分辨得出是瞳的声音,却不知他何时所说。沈夜却是几乎立刻想起,这是他殉城前夜,瞳前来与他作别时的话。那些话……竟被瞳暗中全存了下来? 心中似是骤然涌起一种不愿为人说的焦灼,他匆忙去点刚刚初七碰过的机关,却被初七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
“师尊……”初七看着他,唤出这两个字时尾音拖得舒缓悠长,又带着点上卷,像极了他小时候窝在沈夜怀中请求撒娇的样子。 沈夜缓缓放下了手。 他清晰地记得,那晚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 “瞳,你说,人间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 “呵……我本以为,人间至为残忍之事,不过一死,不过为所爱之人亲手所杀。直到百年之前……那时我才知道,让他求死而不能得,毁他信仰,灭他珍视,让他去亲手抹掉……他当年宁可身死也不肯屈从的那些,才算是对一个人……最残忍的践踏。” “…………那是他留于人世间最后的一丝希望。自知难逃一死…………想必是他死前唯一的念想…………你说,我要是十年前真的让他亲手杀了它…………倘若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想起此事,是不是……再也没有比这残忍的事情?”
“……阿夜。你二人之间的事,他人终究毋应置喙。该说些什么,还是留待他路上和你亲自说吧。” “路上……?哪里的路上?你是说……九泉路上么?”
凝音石中沈夜的话飘渺幽远如同隔世,那声疑问中带了点困惑,又似毫不在意的释然,像是一根根丝线,缠绕上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寸寸收紧。 他几乎能想得出沈夜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和样子。
初七将掌中的手指展开,十指交扣,沈夜任他动作,垂下了眼眸。 他再不能否认初七的那些反问。 他心爱的弟子与属下,像是在人间游历的那二十二年间学会了窥心术一般,一语道破他心中几乎暗藏一生的焦灼与不安,又被他自己的声音一句句验证。
室中一时归于静谧。 初七与他交握的手指微抖,像是在压抑什么。沈夜正欲抬头,初七却猛然发力,一把将他揽过拥入了怀中。
他尖尖的下颌硌得沈夜微痒,头埋在沈夜肩上,声音近在耳畔,却又悠远得像是自亘古旷野而来的一声叹息。 “阿夜……” 沈夜浑身一震,又被初七牢牢勒紧,音色低柔如同蛊惑,“阿夜,我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你呢,巫山水底我摸了三世镜,你以为我是如何想的……?” 他在耳边像是无奈般摇了摇头,又轻笑了一声,“七杀祭司大人既然早料到有今日,我当时说了什么,他必定也想让你知晓。那柄忘川剑格如此繁复,如今想来,定是凝音石了。后来忘川碎裂,他又把凝音石置于偃甲鸟中带给了你,才……”
那鸟早在初七动作的时候就飞落在床头的雕栏上,像是为了应和他一般,乐无异急促地声音蓦然传出。 “……只要你摸一下外面那个石头!就能恢复从前的记忆,就能变回谢伯伯!” “……意义?春秋轮回、枯荣流转,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那唯有一战?”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不似瞳与沈夜辞别时的寂然沉默。 刀剑铿锵声中少年人激昂的语气,少女惊讶的呼喊,初七沉静得几乎称得上冷漠的措辞,甚至……还有提及自己时……那竟好似百年间情笃时他语气中惯有的眷恋。 沈夜慢慢抬手,反拥住了他。
“初七,”沈夜的声音很轻,飘忽如梦,“你当真对我……毫无怨怼?” “师尊。”狠狠地勒了一下怀中身体,初七放开他,双手握住他的肩头,凝目与他对视,不答反问道,“师尊,若是我未曾叛逃,你是想让弟子继承大祭司之位,在下界掌管龙兵屿?” 沈夜不知他为何突然将话头转到这里来,疑惑点头,“确是如此。” “那……”初七微眯了眼,眸色暗沉,“紫微祭司亲传弟子谢衣,下一任流月城大祭司,百年间与沈夜等矫沧溟城主之命行事,恶行累累,砺罂灭后,你让如此恶人去掌管龙兵屿,怎得诸修仙门派谅解?” “你不必——” “我不必动手,只要站在一旁看你自己满手血污就足矣?”初七截住他的话头,“且不说我是你唯一弟子,被你做继承人培养,就只论世人所知你我如师如友之亲密,便是我真的什么也不做,怕是也无人信。”
“所以说,”初七的声音冷下来,“阿夜,你那时是打算从此与我疏远,不让我插手砺罂事务,让我看着你一个人挣扎自毁无能为力,还是打算……”他停下来,沈夜心中凛然,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还是打算……”初七紧紧地盯着他,双手用力牢牢锁住他的肩头,“待诸事已毕,你要我亲手杀了你,以证我清白?”
“你——!”沈夜上身猛然向后退去,撞在了身后斜搭在床头的软枕上。 他与初七四目相对,掩不去眸中的惊涛骇浪暗流汹涌。 这个念头曾在他与砺罂合谋的那一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初七怎能得知?又如何得知?
沈夜向来筹划长远,谢衣各方面俱是上佳,若百年功成,如何摘得谢衣清白服众便是一个问题。他想过自此狠心疏远,而大义灭亲更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 只可惜这百年后的计划他才想了个大概,谢衣便与他反目,随后更是叛逃下界。这不可能的事,自此便再未想过。却没想到竟在今日,被初七逼问反诘,将他几乎已经淡忘的往事又挖了出来。
初七一手越过他的肩头,撑住他身后墙壁,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动。 他见沈夜眼神先是惊骇,又像是否认般错开目光,终又放弃挣扎与自己对视,便知自己所料不错。 他心中发苦,声音也涩然许多,“我本是猜想,未想师尊你竟然真的……” “若要成事,怎可泥于私情?”沈夜叹息一声,放松了身体,“烈山部之困境,自沧溟城主至各阶祭司皆应戮力同心,为流月城,为龙兵屿,为我烈山子民——” “为小曦为华月为瞳?” 沈夜皱眉,“你怨我不考虑你?”
“……”初七一怔,一时间几乎气极而笑,空出的那只手捏住沈夜的肩胛骨,用力收紧,“我的师尊,我的主人。你心中是流月城的家国天下,是龙兵屿的物阜民康,是你为属下亲人安排好的退路,那么……你呢!” 他的语调蓦然拔高,是沈夜百年多来从未见过的疾言厉色,“你又在哪!你要我如何看你孑然一身血染荆丛?看你一步百年再不回头?”
他的声音涩如弦裂,倾身一寸寸逼近沈夜面容,“师尊问我可心有怨怼……‘师尊,弟子无能,空有破界之术,却难敌砺罂之患。与心魔合谋遗患无穷,生命珍之重之永不重来,弟子亦不愿见师尊挣扎自毁,以己身承天罚。弟子往下界寻诛灭砺罂、不惧浊气之法,若有朝一日功成,定归来以死谢罪。’……阿夜,” 初七神色柔软下来,声音轻得让沈夜想起了少时阳光下他躺在寝宫前的草地上,那落在他额上的矩木叶,“若捐毒那夜身死前,你告知要将我做为傀儡,那时我或心有怨怼。可百年间你我如何,下界后又如何,时移世易,我怎会对你心有——”
“初七,”沈夜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容,温柔如水的眸光,抬起手来,掩住了他的话,“我……抱歉。” 初七摇了摇头,回手捉住他覆在唇上的手指,“我亦是叛逃在先。” 他将掌心中的手指展开,覆上自己的心口,柔声道,“阿夜,你我此生都未曾虚掷一日,问天问道,无愧于心。如今前尘俱散,往事已矣,等我们身体好了之后,一同去看万里江川可好?” 两人呼吸相闻,交睫之距。初七面上勾出一个微笑,眼中却光华浮动,几乎要酸楚得落下泪来,“一同去看龙兵屿的草木葱茏,葳蕤繁盛;一同去看江南春好,花海月明。阿夜曾经夸我桃花刻得栩栩如生,还记得吗?”
沈夜仰头看着他,胸腔中鼓噪翻涌如神血沸腾,鼻翼控制不住的发酸。他微微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抬手摸到初七中衣的领口,微一用力, 将他拉了下来。 长睫颤动如翼,初七心中痛极爱极,空出的手猛然钳住沈夜下颌,狠狠吻了上去。
我如此爱你。
这是生命中一场长达一百二十二年的奔徙,信任、背叛、逃离、死亡,还有热烈真挚的爱与小心翼翼的希冀。
那些支离破碎的执念,摇摇欲坠的信仰,为道为民,为己为人。 他们曾在漫长岁月的镣铐里挣扎,衣衫之下看不见血印斑驳。如今桎梏消亡,血痂剥落,那遥远得如同往生的痛苦,逐渐没入时间的长河。 年光涤去旧日的伤痕,唤醒停止的心脏,唯留下最初与最后的相见,与蔓生于胸的眷恋,一同沉淀在这一生的河床。
桑田已往,东海尘扬。从今偕老,嘉此韶光。
唇齿触碰间初七的声音如陈酿般温柔酣醉,“阿夜,你当时命令我去静水湖,我在那里发现了一幅字。” 他垂下来的碎发滑落进沈夜的中衣,磨得他锁骨处微痒,“什么字?” “那时每夜望月思君,写的不成诗的字,以后誊给你看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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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3:00:46 GMT 8
沈夜最近简直要怀念起那百年间,或者说下界后初七假作失忆的那段日子了。 那个时候的初七,嗯,至少表面上还是那么忠诚听话。哪像现在,没大没小,师尊主人阿夜,兴之所至张口即来,笑眯眯地一通乱喊,沈夜简直招架不住。
“师尊~”初七手里提着装偃甲工具的袋子踏进院门,见沈夜又在院中铺了具器,敛了那玄色广袖,正持着茶杓倾出几盏茶来。 沈夜自那日起灵力渐渐回复,面色再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只是到底神血灼烈,虽是吞了琅玕子,脉中灵力蓄养的速度还是比初七慢上许多。 他二人久卧家中,沈夜便也想着去隔壁长庚书院做个教书先生,或是替人题个字画,怎奈被初七一句“阿夜,琅玕子每年才能采得一次。你若再劳累过度,我岂非明年中秋也要失约?”给阻了回来,他也便不再提,只每日读些珍本古籍聊作消遣。《茶经》被他翻得烂熟于心,初七便置了一整套上好的茶具回来,每日生香熏袖活火分茶,技艺却是越来越好了。
初七三步并作两步跃至他的身边,沈夜面前石案上几盏通透润泽的越瓷杯,水波般的盈盈碧色,茶香袅袅浮动。 “师尊~”初七去给安陆南边的许家做了些酿酒的偃甲,他心中挂念沈夜匆匆赶了回来,连水也未曾喝。此刻见了那几盏茶杯,顿觉口齿生津,撒娇般唤了一声沈夜,又用目光示意了下那茶盏,一双眼眸明亮期盼地望了过来。 “……”沈夜见他这宛然当年刚拜师的模样,心中好气又好笑。自那日两人彻底解开心结,这人正色时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方,闹起来时却比他百年前小时候还要多上几分。
沈夜目光扫过他提着偃甲工具的手,明知他是空不出手,还是佯作沉下了脸色,道,“嗯?想让我喂你?你近日可是越来越——” “是,主人。属下知错。”他话还未说完,初七已是从善如流改口,垂头复又抬起时,脸上一片肃容,道,“属下近日言行无状,听凭主人责罚。” 他的语调由轻快瞬间转入沉静,若不是眼中还透着隐隐的笑意,沈夜几乎要以为他将那几句训斥当了真。
“唉,你啊……”沈夜笑着摇摇头,叹息一声,将一盏茶杯举止唇边,饮了一口,倾身覆了过去。 渡过来的茶水温热适宜,沁入心脾,初七的舌尖轻轻刷过他的唇齿,又咬了一下才放开。 两人额头相抵,初七余光扫过石案上剩下的几盏茶杯,低声唤道,“阿夜。” “嗯?” “我今天在外面想快些回来,都没来得及喝水。” “……” “我还是很渴。” “……把东西放到屋子里去,自己出来喝。” “……那先把这杯喝完吧!” “……”
此时正是九月初,暮色也渐渐起得早了。初七将东西放入屋中,又饮了两杯茶水出来,已是天色将暝。 他挽了袖一同与沈夜拾掇茶具,想起归家路上所见,转头道,“阿夜,明日就是重阳了。登高踏秋,‘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我们明日可要去西面的碧山看看?” “不必了,”沈夜侧了头,细细看过他神色,“所谓‘佩茱萸,食蓬饵’便好,你我身体都未彻底恢复,酒还是少饮为妙。”他停了一停,微一犹豫,又道,“我……并非不想与你同游,只是担心你身体。你灵力回复虽快,但这几日整日在外,不如明天好生休息。我们来年再去,可好?” “……” “初七……?”他一句话说完半天不见回应,不由疑惑抬眸。 那边初七却是眉间含笑,“我还是第一次听阿夜和我约定以后的事情,” 他凑过来在沈夜的唇角上亲了亲,“那便说定了,阿夜。”
秋去冬来,待他们二人身体都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了。 安陆地处南郡,便是严冬也不甚寒冷。他们早都习惯了流月城六月飞雪的日子,这半载在下界生活,竟连一次落雪也未见过。 这一日初七早早起来,沈夜模模糊糊地察觉他为自己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昨夜二人折腾得有些晚,初七从外面回来时沈夜还在沉沉地睡着,他看着那人舒展的眉眼心中一笑,低低地唤道:“师尊~师尊~主人~主人~” 沈夜被他闹醒,一双眼眸还带着初醒的迷茫,眨了眨眼道:“怎么了?” 初七笑着摇摇头,“弟子自知厨艺不比师尊,也就能做得些粥煮得些饭。早饭弟子已经做好啦,可是今天……弟子想和师尊一起吃饺子,怕是得有劳师尊了。” 沈夜皱了皱眉,“饺子?何物?”
当年谢衣曾经对乐无异说,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亦或担当,至今仍不作第二人想。 如今初七站在厨房里,决定把这句话再加上一条:还有庖厨之道。
沈夜没听初七讲了几句就明白了他所指何物,他就着初七动用水系法术和出的面和金系法术剁好的肉馅,修长的十指转了几转,掌心上赫然便是一枚形貌上佳的饺子。 初七讲解的话说到一半被噎在嘴里,他看着面案上的眼睛里还带上了点儿惊讶和…………自豪。 沈夜看得好笑,屈指敲了下他额间,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屋,晚上定叫你吃上。” “弟子想陪着师尊,给师尊打下手~” “我怕你再烧了厨房。”
主卧中炉火细细地烧着,将屋子烘得异常舒适温暖。 沈夜从厨房归来,一眼看到初七正坐在桌前方椅上,提着笔不知在描些什么。 他放轻脚步,站到初七身后凝目看去,便见那檀香桌案上铺着一张熟宣,纸上九宫格中是双钩描红的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初七刚刚描完最后一笔,回头见沈夜看得出神,笑着解释道:“主人,这是人界的习俗。这个唤作‘九九消寒图’。每个字皆为九笔,自冬至之日始,一日写上一笔,八十一天后,冬天便过去了。” “八十一天……?”沈夜修长的指尖沿着风字最后一笔描了描,沾了些殷虹的朱砂颜色。 他想起流月城长达半载的严冬,一时心绪飘远,“八十一天……果然是……很短的冬天。若流月城也是如此,族人便可……”
“阿夜,”初七见他目光悠远神思哀切,知他是想起了流月城中因病而殁的故友与族人,不由心中一痛。 他站起身来握住沈夜的手,把指尖的痕迹拭去,又将人揽在怀中,下颌支在他的肩头,低声道,“阿夜,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长的冬天了,族人也是。龙兵屿地处更南,说不定还要更短些。” 他揽住沈夜微晃了晃,“这些字写完以后,春天就又来了。阿夜,每天和我一起写上一笔,等到明年开春时,我们就去龙兵屿看看,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挂念那里?” 沈夜在他怀中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身取下另一只笔蘸饱了墨,在亭字上轻轻点下一点。
当夜月朗星稀,饺子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又趁着热落入了两人的腹中。 “太好吃了!” “不愧是我的师尊!” “我的主人……哦!” 沈夜端着碗箸吃得异常文雅,他看着初七满足得眯着眼几乎要扑上来撒娇的样子,也不禁微弯了眉眼。
初七拾掇好餐具,又和沈夜一起洗漱完毕,半跪在床上用毛巾去擦他微微卷曲的湿发。 他动作轻柔力道舒缓,沈夜半阖着眼任他动作,几乎要睡着了,却听见初七在耳边低声问道,“主人可知今日既是冬至,今夜也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夜?” 沈夜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说了我便知道了。” 初七在他耳边低低一笑,“阿夜,最长的一夜,一年仅此一次。我们总要做点什么才不算辜负,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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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5, 2014 23:07:36 GMT 8
此篇致candy,由于我的原因连累你……咳,十分抱歉。
注:攻略本上沈夜武器写的是鞭子,但是他也用过剑,所以就写成链剑啦||||
以及这章大概也实在是……太甜了……到了不忍直视的程度,但是最后一章了,就甜点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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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九九消寒图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已是二月仲春了。 晴日里东风煦暖,细草如毡,院落中的银杏树也抽出了幼嫩的新芽,梢头枝上尽是浅浅的一片新绿。
初七站在沈夜身后,含笑看他点上风字最后一点,便将手中长卷一抖,徐徐铺开在沈夜面前。 三尺见长的素帛上,笔锋精致流畅,江川湖海,峰峦叠嶂,西从吐蕃,东至蓬莱,赫然便是一幅标注详尽的山水地图。 沈夜微一皱眉,“这是……?” “阿夜不是心中挂念龙兵屿?“初七一手搭上他身后,又自笔架上取了只细羊毫,蘸了朱砂,递到沈夜手中,“这一去山高水遥路途悠远,若是不急,不如一路游玩过去?” “……也好。” “阿夜想先去哪?” 稍一凝思,一点朱砂轻落画图,洇成缱绻如丝的纹路。
天山早春初融的雪水蜿蜒进捐毒的荒漠,浩瀚沙海下,温柔眸光里,昔时染血之地也不过是那入怀的一掬朗朗月色。八百里秦川汤汤,灞陵原上的烟青柳色隔去了满襟的塞外风沙,暮色里灯火千家,长安自古繁华。 他们自咸阳古道信马而来,从关外的清角寒笳到江南的吴侬软语,白雪皑皑的太华山道也早换成了横塘流水的烟雨斜桥。 千里江山如画,当伴君,尽此天涯。
他二人这一路行来,也遇着数位认得那偃甲人的旧友,见了初七便直呼谢偃师好久未见。初时他还拱手一笑道足下认错了人,后来次数多了,便也索性认了下来,论两句偃术之道,再道一声后会有期就此作别。他自报旧日姓名时浑不在意,倒是沈夜心中几分惊讶。 初七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勒缰绳并辔到沈夜身边,笑道,“怎么阿夜反而在意此事?‘只有你,都是你’十年前这句话难道不是阿夜所说?怎么今日竟在意起这个来?” 桃林里春风漫卷,软软拂过他的额发,沈夜听他提起这句,不由耳尖微热,道,“我怎会在意,初七谢衣,哪一个不是你。我只是怕你勾起旧事,心中伤怀。”
“怎会?”初七讶然侧头,换过手中缰绳,探过去扣住沈夜的手,低声一笑,“难道我叫初七便不是你的爱徒?难道我叫谢衣便不是你的属下?前尘风流云散,百年之后俱是苍颜白骨,不过一个名字而已。而且……不管哪一个,难道我不是你的……” 他在马上探过身去,在沈夜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还未待沈夜回答,又似恍然道,“咦,是我疏忽。莫非是在那个时候阿夜有特别想听的称呼?师尊?主人?阿夜?你想听哪个?” 沈夜原本还道又是自己多虑,心生了些歉疚,此刻却听他在耳边越说越没个正形,偏那人还兀自不停,声音愈压愈低,缠绵缱绻温柔入耳,“或者说,阿夜那个时候想叫我什么呢?初七?还是……”
“谢衣!”耳边一声薄怒低喝,牵住的手被骤然松开,一条细而轻的长鞭迎面甩来。 谢衣身形向后一仰,堪堪躲过,与沈夜目光遥遥一对,随即翻身下马。 沈夜抽鞭本是听他笑闹戏语下玩笑之意,轻柔柔地并无力道。但他休养了近一年,今日乍然长剑在手,胸中意气顿生,竟有了几分跃跃欲试之意。他方才与谢衣四目相对,便知彼此心中所想,此刻见谢衣手中已然幻出一把唐刀,也一抹长剑,飘然下马。
“主人!勿用灵力!”谢衣袍袖一荡,并指抹过唐刀,高声提醒。 沈夜知他是担心自己身体,点了点头,手腕一抖长鞭复出,挟着重重剑影袭了过去。
这正是江都府南的十里桃林,三月末时桃花最盛,花开成云,将落未落的好时节。 他二人俱是一身素衫白袍,铿锵声中刀锋剑气激荡,将那枝上花瓣震得片片飘落,纷扬漫卷如雨,却未有一瓣落在身上。
谢衣一心只愿让沈夜借此舒络筋骨,步法轻盈左躲右闪,并不接招。沈夜会意,便只攻不守,拣了最为开阖的招式施展出来。 他以往同谢衣交手两次,都是身着那件繁复的大祭司袍,用的也是法术居多。这次一身简单的锦袍,又是身形舒展的招式,落在谢衣眼中,扬鞭挥影间便宛若一段白云裁出,风过时水流云曳。 谢衣心中赞叹,却不知沈夜注视着他,亦是心绪万千。他之前与谢衣交手,那时心中尽是怒意与悲苦,叛师、死谏、出逃,一腔愤然之下出手,不是杀招胜似杀招。 而现在,谢衣百年间杀手印痕难抹,这般迅疾如影的飘然身法与自己试刀,更兼两人情深意笃,心境早已今非昔比,这比斗,倒像是以剑论情一般,那些试探隐忍犹豫挣扎,都早已在风中悄然弥散。
谢衣见沈夜渐渐出神,不知他心思转到何处,便在空中一个转身,银亮刀尖轻点一朵桃花,稳稳停在了沈夜身前。 那把唐刀刀刃内翻,横在沈夜眼前的刀脊上,一片粉色的花瓣正在风中轻颤。 “……”沈夜回过神来,目光自刀背扫过,抬头便迎上谢衣戏谑的眼神。 桃林中漫天花落如雨,他才待说什么,谢衣一垂头,舌尖点上那片软嫩的浅粉,拥住他隔着花瓣吻了上去。
这一路山水同行,四月末到龙兵屿时,岛上已是一片浓郁的绿意。 神殿修筑于岛上山峰的最高处,掩映在苍翠的嶙嶙古木之下。 这日是依例旬休,殿中几乎无人,他二人又着意隐去气息,在林间小径一路拾阶而上,竟未遇见一个人。
神殿两边各是一片幽碧的竹林,左手侧还有一条青石小路,隐在绿林中不知通往何处。走至尽头时,才见一块约丈高的白玉石碑静静矗立。 上古的文字刻痕如新,沈夜默然凝视半晌,回身见谢衣眼中未出口的关切,用力握了握两人相扣的手,低声道,“不如你去帮我暗访些人家?百年已过,多数人都不识得你,我却……” “……好,”谢衣举目望了望树冠遮蔽下的天色,轻轻回握了下,应道,“我去去就回,阿夜小心。”说罢便下了石阶。
沈夜叹了口气,转回身来,目光在白玉石碑上流连不去。 那是历代城主并大祭司生平年录。太过久远的数位皆是只列了生卒年与寥寥几件大事,而到沈父及沧溟开始,条目便详细得多,甚至还隐晦地提及了他与沈曦为救治沧溟之病做出助益。 若不是今日又看到,他几乎已经要忘却那个冰冷的雨天。无力、悔恨,看着年幼的妹妹与自己一同进了矩木承受神血之痛,那时他曾如何看待他的父亲?可自己,又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与父亲一般无二的人?
微风间林中碧叶轻摇,如丝的细雨突然间便落下来了。 初夏时海岛上的雨温温柔柔的,轻轻曼曼,落在身上像是夏日里凉爽的丝绸覆上肌肤,舒适醺然。
细雨刷过石碑,如白玉生津,漫出一丝潮意。 那年录在提及沈夜时,陡然一转,百年政事绝口不提,只道自沧溟城主沉睡之日起,紫微祭司沈夜并数位高阶祭司,多年来矫沧溟城主之命行事,恶行累累,更连累全族感染魔气,所幸已于均已于流月城一役中丧生。 所幸……丧生。 沈夜苍白的指尖沿着最后几句的刻痕摩挲数下,终于放下了手,垂眸一笑。
于他而言,冥蝶之印、感染魔气、迁往下界,这些计划要历百年时光慢慢铺展,不能有半点差错,所幸的便是纵有偃甲人等意外,终是迁族顺利。如今龙兵屿草木繁盛,温暖湿润,族民安居乐业,他已再无所求。 而至于数百年后,旧人皆成白骨,世间沧海桑田麻姑几见,悠悠身后事,又有谁人知。
雨丝绵密,却轻柔如织毫无声息,唯有竹叶在微风中沙沙的清响。 有足音远远地轻叩在身后的青石路上。 沈夜含笑回首,却见石阶尽头,修篁庭影处,有人一袭素衣白裳,执伞缓缓行来。 那人见他转身,便停了脚步,立在雨中望过来时,眸中温柔笑意似水墨般浅浅化开,如冰雪初融,三月里拂面而过的春风。
沈夜停下了欲迈出的脚步。 那个梦。 这一幕竟熟悉如斯,宛如梦境回放。 殉城时,祭台上,年少的他在梦境里,一步步走向远方撑伞相候的那个人。
沈夜心中剧烈起伏,细雨氤氲了他鸦黑的眉睫,微风拂过垂落的袍角。 谢衣见他伫立不动,略带疑惑地皱了皱眉,又摇头笑开,举步撑伞而来,几步行至他身边,伞骨微斜,遮去了漫天风雨。 “阿夜,”纸伞下四目相望许久,谢衣低声笑道,“那只偃甲鸟里,我后来还听到了阿夜问过的一句话。” “……什么?”沈夜眼神温柔,声音带了些疑惑。 “阿夜说,这茫茫浮世,可有哪怕一人,与你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谢衣注视着他,眸中温如春水,未执伞的手握住他微凉的指尖,在唇边吻了吻,“阿夜,我……可以是这个人吗?” “……” “阿夜?” “……明知故问。”
谁曾孑然行路血染荆棘,谁曾去国离乡半生流徙,当一切结束,我终于可以爱你。 时光还有那么久,岁月还那样悠长,而只有你,是我的归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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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5, 2014 23:08:00 GMT 8
想了下,还是把这个发上来,以长诗作结吧。可能之前有gn在微博看到过啦||| 这篇最初只是想写谢衣1.0采了一株紫薇花跑去调戏沈夜“我慕师尊如星月,紫薇花献紫微郎。我与师尊同此夜,天阶紫微共摇光”结果写着写着正经了起来。 不过终究是当时兴起所写,平仄格律全无,可又实在是太喜欢他们两个了,总觉得该有什么概括下写完的文,所以还是放上来以此作结吧 [谢沈]长恨歌 昔年娲皇补天处,月上云间生神木。 神农久去不见归,烈山子民一何辜。 人皇座下紫微星,六韬三略少年成。 半分剑意销冰雪,一笔朱批定死生。 矩木枝中灼烧苦,玄衣染尽血未凝。 身负邦君救国意,百年之后无人承。 一朝得见谢家子,颖冠绝伦惊天资。 垂髫稚子多慧黠,从此为父亦为师。 隙过白驹三千日,日日相伴未肯辞。 少年弱冠当束发,安知情丝如发丝。 此意何起无人解,此情念念谁人知。 易服秉笔始主事,犹忆当年初见时。 暮色深深雪漫漫,玉漏更催独倚阑。 曦光初上阖门去,惊见弟子候阶前。 肩上犹未拂落雪,袖中却藏一段香。 星眸浅睐言笑晏,岂知久后别离伤。 我慕师尊如星月,紫薇花献紫微郎。 我与师尊同此夜,天阶紫微共摇光。 不知师尊心下意,可许弟子芙蓉帐? 一枕云屏阳台梦,烛影流光玉篆香。 流月千载无功过,族人次第因病殁。 一生意气道不同,谁善谁恶谁是错。 从此百年人间客,几时魂梦归故国。 数载师恩皆负尽,皓月黄沙成血色。 倥偬百年如一梦,此身三死复三生。 素衣染墨刀沁血,明月千里伴君行。 若道君王应有情,可见神明怜苍生? 问道上下求索处,谁家子弟去西京。 也曾把酒叹浮名,雪澌冰消殉孤城。 一轮寒影千秋月,阶上宫前只独行。 我道相思比梦长,紫微摇光如参商。 黄泉路上奈河水,忘川蒿里得相望。 是非功过身后事,饮罢黄粱梦一场。 多少风烟付史册,都道谢郎与沈郎。 -全文完- 感谢每一位看到此并且喜欢他们两个的GN们 前尘往事风流云散,终有人记得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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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mmoon144 发表于 Aug 1, 2021 2:02:59 GMT 8
这本是我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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