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 [乐沈] [叶海X谢衣] 留月 by 长夏

【一】、Is there such a thing as love at first sight
【假如世上真有一见钟情】


　　　乐无异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午夜十一点半了，他如今不在军备部，实验室也是找以前的同事借的，那位同事也是技术宅男，实验室借给了乐无异之后自己也没有娱乐活动，索性在角落里摆了台笔记本看韩剧，乐无异把闻人的“天罡TG2411”搞定之后凑过去看他，这哥们正眼泪汪汪的看身染绝症的女主对男主临终告别，说着“下辈子希望能在遇到其他人之前先遇到你”一类的煽情台词。
　　　乐无异本来是要邀他一块去吃个夜宵，但那厮已经完全投入剧情哭得眼睛都肿了，死盯着屏幕要看结局，他也只好从善如流自己一个人下楼去。
　　　“叶科，楼下的门要不要给你关上啊！”乐无异走到楼下，才发现门口的灯还亮着，门也没有锁。
　　　上面呜呜咽咽的传来一声，似乎是不用，乐无异挠了挠头，顺手又给一个同事拨了电话“喂辟尘吗？对我是无异，叶科长今晚在实验室值班，你晚上如果回来的话给他带个夜宵。”
　　　他打着电话出了门，走到街口却看见一辆银色 Grand Edition奔驰车迎面而来，车灯雪亮，与他擦身而过停在了实验室楼下，他有点纳闷已经快十二点了还有人来找叶海，但也没想太多，机动部二十四小时都是工作时间，叶海是材料科科长，有人来找也是常事。

　　　因为军备部实验室离市区比较远，乐无异本想走出来吃点东西再回去在实验室睡一晚上，所以也没有开车，但如今有了访客，他便不好再回去借宿。

　　　他逛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块三明治，三听啤酒，就拎着在路上随意的闲逛。
　　　时节临近十二月，已然有了七八分的寒意，有些人家已经在门口开始布置起了圣诞树，门口结着花花绿绿的彩灯，又俗气又鲜艳的，又十分热闹。
　　　他笼着手，咬着三明治，忽然觉得脖颈凉凉的，抬头望去，黑色的天幕上飘起了薄薄的雪，被彩灯映照着，犹如午夜的精灵张开翅膀铺面而来。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谢衣一起过圣诞节，他挂了一只巨大的袜子在床前，几乎是普通袜子的五倍，夏夷则嘲笑他说你这圣诞袜肯定是巨人族用的，巨人族的圣诞老人想必也是巨人，以你家那个烟囱的直径估计是爬不进来的，乐无异反驳说“以为我还是五岁的孩子吗圣诞老人什么都是骗人的，我这是等我师父的礼物，你看我挂了这么大的袜子，他总得都给我装满了吧？”夏夷则对他嗤之以鼻，表示“虽然你已经六岁了但还是跟五岁一样幼稚，据我观察谢前辈应该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节日，就算他带了电锯发条螺丝刀，难道把自己的床拆了给你做旋转木马？”
　　　乐无异觉得跟他十分没有共同语言，那是我师父，什么做不成啊，结果夏夷则一语成谶，谢衣真的不知道这个节日，也真的就拆了自己的床板给他做了一只小偃甲鸟。
　　　最后夏夷则十分羡慕的看着他手里的偃甲鸟，乐无异说你师父呢，夏夷则叹口气说住院呢，乐无异说怎么搞的啊，夏夷则说我也不知道，据说是遛狗遛的。
　　　在那个还不懂得去质疑“为什么遛狗会遛倒住院”的年纪，那时候的雪也是这样轻飘飘的，薄薄的，凉凉的，谢衣站在门口看着那些彩灯，五光六色的灯光折射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渲染出瑰丽的色彩，他站在屋里看谢衣，觉得师父果然是师父，连穿着白大褂都比别人好看。
　　　
　　　思绪回归，四下俱寂，乐无异咬着半个凉透的三明治，微微叹了口气。
　　　无处可去，索性溜达到了附近的公园，公园旁边有个小小的教堂，今天不是礼拜日，所以也并没有人，几排空空的座椅，只一个教士在里面打扫，在祷告处点着一支蜡烛。

　　　这样安静的地方，却传来阵阵的钢琴声。
　　　似乎是圣诗中的一首曲子，乐无异并不是太熟，只是约略的听过， 乐无异在靠近祷告间的一排坐下，有人对他说过，这里是忏悔祷告的地方，人生而有罪，欲望是罪，贪婪是罪，背离是罪，伤害是罪。说出你的罪，然后得到宽恕。

　　　而那琴声整洁庄严，轻盈有力，犹如圣天使围绕天父，沐浴在圣光之中。
　　　“您要祷告吗”那教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
　　　“不……”乐无异下意识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什么要祷告的事情。
　　　“神与你同在”教士点了点头，又走开了。

　　　整间教堂里只剩下了乐无异和那祷告间里弹琴的人，那人似乎也并不拘谨，弹了两首圣诗之后，也弹些其他的乐曲，风格也不尽相同，让人觉得他也并不是如何虔诚，只是指法和意境实在高超罢了。

　　　蜡烛慢慢的剥落了，红色的烛泪滴在雪白的桌纸上，宛如血凝，有风中夹雪而从窗户吹进来，将那蜡烛吹得明明灭灭，也将祷告间里的布门帘掀起一条缝隙。

　　　乐无异看见那人的黑风衣的边角，以及一双黑色的半筒靴子。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忽然站起来，合上琴盖，走了出来，见到乐无异，似乎也略微惊讶了一下。
　　　礼貌性的，他对着乐无异点了点头，蜡烛的光线实在黯淡，乐无异也不能将他的容貌分辨得十分清楚，只觉得眉目之间的神色，倒似乎有些熟悉似的。
　　　“要祷告吗？”那人开口道。
　　　乐无异又想拒绝，但不知为何却点了点头，大概是这样的深夜，终究不愿意一个人度过。
　　　那人坐在他身边，风衣的边缘擦着他的手臂，那人声音纯质清澈，却在语气上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乐无异听着他念诵祷词，却似乎并不是他知道的任何祷词中的一种，但他念的时候声音优美，庄严肃穆，似乎巍然不可侵犯。
　　　念到最后，那人转过头来问“名字？”
　　　“我的名字吗？”乐无异有些诧异。
　　　“我是替你祷告，当然要说你的名字。”
　　　“哦，我叫乐无异，乐律的乐,‘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
　　　那人似乎轻轻的勾了一下唇线“说就好，又不用写出来。”
　　　乐无异心想也是，难道我们基督阁下听了祷告还要翻开信徒名册挨个对一下，不觉也笑了笑。
　　　“你的琴弹的真好。”乐无异由衷的说，他出身也算上层，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自然也见过很多大场面的音乐会和私人演奏会，但旁边这个人的琴声倒是最特别。

　　　有时候庄重，有时候低俚，有时候随意不拘的，倒像是在模拟这人世感情一般。
　　　但不过是模拟推演，自身倒是与这些都隔绝开，似乎冷眼看着，却不动自心。

　　　那人似乎礼貌的笑了笑，也并不接话应答，似乎对这种赞美毫无兴趣。
　　　但他只念了一次乐无异的名字，乐无异仔细听过，他的祷词里并没有出现其他人的名字。
　　　“您自己不祈祷吗？”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我不必”他似乎很随意的说“况且我也没什么可祈祷的。”
　　　这样说了，平常人恐怕不好继续问下去，但乐无异毕竟是乐无异，便直接问“既然你不是来祈祷的，那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以前曾跟人约定在这里见面，虽然那人应该是不会来了，但既然约定过，就来这里坐坐”
　　　乐无异默默无言，这样清寒的深夜，独自来这样荒凉的地方等一个人，大概并不是随便的一个约定吧。
　　　乐无异半开玩笑“约定的是位美丽的女性吗？”
　　　那人也笑笑，说“是啊，是非常美丽的女性呢”。

　　　蜡烛的光线明明灭灭的，窗外风声静默，那人穿着极长的风衣，侧脸俊秀清肃，衣袖上有一点淡淡的玫瑰的香味，颇为令人遐思。
　　　“唉”乐无异叹了口气说“那我只好代替那位美丽的女性对你进行招待了”，说着，从便利袋里拿出两罐啤酒，打开其中一罐递了过去“今晚没有美丽的女性，就用热血的男性之心来凑合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酒……吗？”
　　　乐无异摆了摆手“啤酒而已，难道你不行？”
　　　这话只是平常问话，但那人似乎听了便态度强硬起来“我怎么可能不行。”
　　　乐无异笑起来，手里的罐子跟他碰了碰“那就干杯喽。”

　　　他便是这样一个人，换做别人，萍水相逢，实在难得去跟个陌生的奇怪的人搭话，但乐无异并不在意这个。
　　　他觉得老天实在对他不错，本来他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度过漫漫长夜，如今却有另外一个人能对着喝喝酒，说说话，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两个人在教会的祷告间门口喝酒，似乎对面前的十字架颇有些不恭敬的意思，但乐无异是不懂，那人似乎是了解但不介意。于是气氛倒也和谐的进行了下去。
　　　但那人虽然气质神秘，酒量却不好，半罐啤酒下去，就似乎有了几分醉意。

　　　“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
　　　“说说你的美丽女性啊，在这里等不到她，有点失落吧？”
　　　“也不算失落”他低声的说“我知道她过的很好就行了。”

　　　他两只手指捏着啤酒罐子，微微摇晃，乐无异发现他的手指修长柔韧，却似乎太过苍白，倒跟材料科那些人常年在实验室带胶皮手套形成的颜色差不多。
　　　再细看他的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的样子，乐无异想大概是天气太冷而他又穿的太少的缘故，看起来这人也是个死宅，要是一晚上冻病了就不好，他想着，就解下自己的羊绒外套顺手披在对方身上。
　　　那人很是怔了怔，似乎有点惊异的抬眼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乐无异觉得他的眼神甚至可称为凌厉，但只是瞬间，又淡漠了下去。
　　　乐无异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厚毛衫“我穿的多，不要紧，今天下雪了还是有点冷的，你看你连件棉的都没有穿”他说着，伸手就握了握那人的另一只手“看，冰凉的吧，明儿一准要感冒。”
　　　而他握上那人手腕的一刻，那人瞬间反手将他手掌扣住，动作流畅仿佛浑然天成，乐无异觉得虎口一痛，整个手臂都痉挛无力的垂了下去。
　　　“痛痛痛痛痛”乐无异抱着右手跳起来，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情景，面上的表情颇有一点不知所措。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简直太有事了我们做技术的就靠一双手吃饭呢你给我掰折了我就没工作没工资没住房没女朋友了，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难道你养我吗？”
　　　“那个……”那人表情尴尬颇为跟不上他的思路。
　　　乐无异却忽然笑了笑，甩了甩手“骗你的啦”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却见那人僵直了一下，似乎是强制抗拒了自己的身体作出反击动作“我没恶意的，不要紧张。”
　　　他坐下来，又揉了揉自己的手“真痛唉，你做什么的啊，身手这么好，家里黑社会的？”
　　　　那人想了想，“嗯”了一声“算是吧。”
　　　“有前途”乐无异挑大拇指“早就听说道上的兄弟们身手非凡瞬忽来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觉得你说的跟我了解的黑社会好像不是一种东西，还有你这样不点标点的说话我有点听力障碍……”
　　　“哈哈哈哈哈哈”乐无异趴在桌子上捶桌“喂，你还蛮有趣的嘛，交个朋友怎样，以后我在军备部混不下去，去道上跟你混啊。”
　　　“军备部？”那人的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继而笑了笑“没问题啊，你跟我混，我就给你四个街区二十个场子，再叫上两个姑娘专门给你擦鞋。一个擦左脚一个擦右脚。”
　　　“嗯”乐无异一手撑着下巴在遐想“还要两个保镖，一个开左车门一个开右车门。”
　　　那人抿了一口啤酒，很有气派的说“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乐无异眯着眼睛笑了笑“那，这样心情好点了没有？”
　　　“嗯？”
　　　“你当我真好忽悠啊，大半夜的来等初恋情人结果人家不理你啊，就这样还装黑社会老大，要是黑社会老大早就开着带枪去抢人了好吗？”
　　　“这话不对”那人颇有了几分醉意，对他摇了摇手“首先那是我妹妹不是我初恋情人，其次我如果想要开车去抢人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样她的立场恐怕会为难。”
　　　“所以黑社会也是讲真挚的兄妹感情的是吗？”
　　　“没错啊说不定比你们这些良民更真挚呢。”
　　　“喂说着说着你好像就真的变成黑社会头目了一样啊”
　　　那人笑了一下，歪了歪头“那你呢，大半夜来这儿干吗？”
　　　“没地方去啊”乐无异摊了摊手“说起来我比你更惨呢，我连个等的人都没有，真正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
　　　“哦？那要不要跟我走啊？”那人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他枕着手臂，低声的，轻轻的说着，语气几乎可称作魅惑。
　　　“什么？”乐无异没太听清，再要问的时候，那人似乎已经昏沉沉的睡去了。

　　　夜深沉而寂静，祷告台上的那支蜡烛已经渐渐的燃尽了，那人还披着乐无异的外套，歪着头枕着手臂，睡容安静，一缕长发从鬓间垂下。
　　　乐无异也觉得困倦了起来，便也趴在桌子上，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的飘忽着，有一种淡淡的玫瑰香味。

　　　不像是盛开的玫瑰园那样炽烈鲜明的，倒像是雪后的小径上，少女怀抱着温室里的玫瑰花簇踏马走过，夹着风雪的玫瑰花瓣卷进尘土，一缕残香，薄淡的，冷冷的。

　　　仿佛纵然鲜丽高贵着，然而一旦踏落尘埃，凋零风雪，倒也没什么可惜的似的。
　　　
　　　清晨的彩绘圣母和圣子画像的玻璃窗上照进第一缕微光，宿醉的人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额头相抵几乎就要唇齿相接的一张年轻少年的面孔，他下意识的反应就要去按住对方的脖颈要害，但手伸到半截生生停住，阳光透过彩玻璃上圣母的裙摆照在少年脸上，显出一种梦幻般琉璃剔透的色彩。
　　　他觉得并没有危险，就放下了手，然后发现身上还盖着对方的衣服，又忍不住略有些尴尬。但衣服总是人家的，他就伸手又盖回乐无异身上。
　　　乐无异动了一下，爬起来揉揉眼睛，似乎还没有睡醒“师父，天亮了吗……”
　　　又看到面前的黑色风衣的人影，才似乎有点清醒过来“哎？你要走了吗……唔……你……”他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神智飘忽，有点抓不住自己的想法，在“你住哪里啊”“留个电话怎样”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之中随便的抓住了一个，连忙开口喊住那即将消失的背影。
　　　“喂，你叫什么啊”

　　　那人微微顿步，晨光撒在他半边肩膀上，他轻轻侧过头来
　　　“沈曦”。

　　　“是东西的那个西吗”乐无异喃喃自语的说，那人却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三】、fingerprint
【指纹】

　　　日正中天，然而却照不到7层的地下室之中，低矮的走廊里细长的灯光发出暗绿的浅芒，黑衣黑靴的男子靠着门，点燃了一支烟，燃起的火光在昏昧中一亮一暗。
　　　他手里随意的把玩着一支老式手机，黑白屏，只能显示一条短信的字幕。
　　　过了片刻，机身震动，手机屏幕上闪过一条讯息。
　　　“太初盘古大厦有你要等的人。”
　　　他看了一会儿，讲那短讯删除，把手机放进风衣口袋里，向楼梯间走去。
　　　靴底在地面踏过，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随着这回音，他背后似乎有大片黑雾版的阴影迅速靠近，只差一点就要企及他的衣摆。
　　　他忽然停步，猛然回过头去，而那些阴影似乎敬畏而退缩了似的，纷纷消散开来。
　　　他默立片刻，又继续向上走去，那些阴影在他身后的慢慢的飘荡着，似乎对他极为恋恋不舍似的。
　　　那阴影盘旋着，徘徊着，直到脚步声离开整座地下室，才仿佛心有不甘的慢慢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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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人羽在训练室被劫持，此事震动整个军方，行动部秦炀主动请缨要去找回小师妹，但军方高层似乎有所顾虑，24小时之内都没有给出具体的行动方案。
　　　乐无异心里觉得这件事必然跟留月计划有关，那么不是杀掉闻人而是挟持她，说不定倒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这样一来，闻人生命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总之如今对方是绑匪，要钱要命都要等对方划下道来再说，何况闻人羽从来不是吃素的，挟持她的人自己也要多加当心呢。
　　　乐无异在电脑前顺手敲着通讯序列代码，闻人羽身上也有一些隐藏的追踪设备，但是目前都被屏蔽了，但至少死马当成活马医的要试试才行。他是谢衣唯一的弟子，但修习的主攻方向略有差别，谢衣主修电子智能和机械自动化两项，且在术法方面极有天赋，而乐无异完全是个术法渣，术法类科目从来没超过60分，入职时候的灵力测试值比军备部最低的叶海还要低，主修的是精密机械和金属材料高温控制，谢衣当年看了他的选题，曾笑着对叶海说“怎么我这徒弟像你不像我。”
　　　就通讯电子来说，乐无异水平一般，军备部通讯科的人都查不到闻人的下落，他多半也是徒劳无功。
　　　但当他尝试了三个小时终于准备放弃的时候，追踪屏上有一个红点忽然微弱的亮了亮。
　　　乐无异猛的站起来推开椅子。
　　　坐标显示：W123 B342
　　　智能电子地图同时启动，三秒钟后参照对比坐标显示出那个地点：太初盘古大厦。
乐无异没有自己开车，他坐了两趟地铁又走了十分钟，来到太初盘古大厦的门口。
　　　这里是最高级的商业街，道路两边人来人往车声鼎沸，大厦门口站着卖气球和做店铺宣传的穿着熊猫服的人在走来走去。
　　　看上去一派祥和，跟平常没什么分别，因为乐无异收到的信号太微弱，而且瞬间就不见了，他也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半吊子的追踪水平出了问题导致系统故障，所以决定自己先来看看。
　　　他站在门口随意的逛了两家品牌服装店，服务生态度礼貌恭敬，又口灿莲花。甚至劝得他把衣服都买下来了。

　　　看上去似乎真的没有异状，乐无异坐电梯来到二楼，走到平台边想要从上往下的研究一下大厦结构，结果刚走到落地的天台旁边，却看见一袭纯黑的风衣在阳光里起起落落。

　　　风衣的主人指尖夹着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燃，长发散落，肩背嶙朗。
　　　“沈……曦？”乐无异伸手指着他，大吃一惊。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十分惊异“是你？”
　　　“好巧啊这也能碰到你后来你去哪了啊怎么走那么快连个电话都没留后来想找你也找不到了……”
　　　“怎么……是你……？”那人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自沉浸在不能置信的惊异中。
　　　“是吧是吧，我也吓一跳呢”乐无异似乎根本没觉察他过于震惊的神色有什么不对“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向四面看了看“收保护费？”
　　　“你……原来是你……乐无异……”他停顿了一下，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划过，竟有些略微失落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不是，随便走走而已”
　　　他恢复了常态，笑了笑“现在保护费都直接打到我们卡里了，哪还需要人上门来收啊。”
　　　“黑社会就是高端”乐无异似乎是由衷夸赞的点点头。
　　　“你来买衣服？”
　　　“啊……哈哈……这个……是……是啊我来买衣服”乐无异抓了抓头。
　　　这谎话说的蹩脚无比，但对方似乎轻易的相信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店铺“喝咖啡吗？我请客。”
　　　乐无异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咖啡店。

　　　这家店门面很小，光线昏暗，墙上挂着很古旧的壁画，过道曲折狭窄，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香气。
　　　“阿曦，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乐无异微微皱眉。
　　　“嗯？你叫我什么？”
　　　“阿曦啊，我说，我觉得这个味道有点……”乐无异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些不对，但这条通道，似乎很熟悉似的，有很低的棚顶，昏暗的灯光，古旧的壁画——他伸手推开里面的玻璃门，铺面而来的竟是一片火光。

　　　火光里有人在跑动，哭喊，浓浓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周围的空气都是滚烫的，发梢和眉毛都发出烧焦的味道。
　　　仿佛地狱恶火，火焰如恶鬼凄厉，惊叫嘶吼，而他却逆着人群向火场中心奔跑起来。

　　　没错，就是这里。
　　　一切都不能阻止他，火也好，烟雾也好，高温和跌落的石块也好，神佛也好恶鬼也好，统统被他丢在身后，那扇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到钢化玻璃上，映出一截雪白的衣角。
　　　他终于冲到那扇门防护栏边上，拼命的拍打着。
　　　手心被高温烫出一圈血泡，但他毫无知觉似的，拼命拍打着那倒门，用脚踢，用身体撞，用牙齿咬，用一切的方法，想要打开它。

　　　不要这样啊，不要再次消失，不要离开我……
　　　别再离开我……
　　　求求你开门啊！
　　　师父！
　　　
　　　但那门丝毫不动，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截白色的衣角上燃起火来，那火光如此真实鲜明，好像烧的是他的眼睛和他的心一样。
　　　别这样啊……你别这样啊……
　　　不是说好不会去危险的地方吗……
　　　我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灵力值很低，术法也很差…我没有办法……从这样的绝境里来救你啊……
　　　
　　　时间慢慢的过去，门始终无法打开，那雪白的衣角渐渐的燃尽了，火星黯淡下去，好像熄灭的星星。
　　　浅白的飞灰慢慢的，慢慢的被风吹起来，像凋落的细碎的花瓣一样，在空中飘荡着。

　　　师父……我是没有用的孩子……我没有用……
　　　“乐无异！”

　　　如果我再强一点，再有用一点的话……
　　　“乐无异！醒醒！”

　　　如果我再有用一点的话，那么多人就不会伤心，就不会死了吧……
　　　“无异！”

　　　一个响亮的耳光伴着一声枪响，乐无异瞬间惊醒，顿觉身上被冷汗浸透，却看见沈曦一手拖着他的身体靠着墙，一手将黑风衣顺着夹缝丢出，丢出的瞬间外面枪声响成一片。
　　　“你……你干嘛打我……”
　　　“总算醒了吗？”沈曦冷冷看他一眼“再晚一秒钟你就要被打成筛子了。”
　　　“我刚才……我……”
　　　“你中了幻咒，还想开枪自杀来着”
　　　“啊？”
　　　“还一直喊着不要不要的，好像谁要侵犯你一样”
　　　“啊？”
　　　“然后抱着我让我别走。”
　　　“啊……”
　　　乐无异一头黑线，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那，那个”他发现自己手里的确握着枪，就是闻人的那把改装的TG2411，当天里面的子弹还剩余满满一匣子，不由得心里庆幸幸好没有真对着自己开枪。
乐无异一头黑线，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那，那个”他发现自己手里的确握着枪，就是闻人的那把改装的TG2411，当天里面还剩余了五发子弹，不由得心里庆幸幸好没有真对着自己开枪。
　　　他也是军部的人，基本的战斗方式还是明白的，于是也像沈曦一样贴着墙壁站着，沈曦的风衣丢了出去，现在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藏蓝色的衬衫，更显得削肩窄腰，秀挺中透出硬朗。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乐无异抓了抓头“冲我来的？”
　　　“我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是冲我来的呢。”
　　　“大哥你不是吧你一点到晚被人追杀吗？”
　　　“你以为黑社会是好混的吗？”
　　　乐无异咳嗽了两声“其实今天我是来找我一个失踪的朋友，她身上的定位器在这里有显示，所以我就来看看，没想到……”
　　　他抓了抓头“那什么，可能今天真是我的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要不你先走吧，我叫军部的人来接应我好了。”
　　　沈曦贴着墙向外看了一眼，外面又传来一排枪响“恐怕要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乐无异皱眉，眼下形势严峻，敌方目的不明，现在给夷则他们打电话求支援估计也来不及了，好在自己手边也有武器，但在这里如果闹出人命，回去恐怕也没办法交代。
　　　他四下扫了一眼，忽然说“阿曦你枪法如何？”
　　　“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等等……你要做什么？”
　　　“你看，对面那块是超密度的钢化玻璃，子弹打上去虽然不会打透，但会反弹回来。”乐无异顺着夹缝给他指“外面大概有十来个人的样子，这里地面平滑，有影子，这些人的位置大概影影绰绰的在地上也能看见，你能不能让子弹反射回来再打中他们？”
　　　沈曦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不想杀人？”
　　　“差不多就行了，闹大了我又得给军部打一年的报告，这年头公务员不好当啊。你到底行不行？”
　　　沈曦略略一笑“你都这么说了，不行也得行。”
　　　“阿曦最棒了，我就知道还是黑社会的兄弟靠谱”乐无异挑大拇指。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好了开始吧”乐无异没等他说完，就将手里拿着的外套扔出去，这是他刚刚在商场里被店员忽悠了买的，一共两件，一件穿在身上，一件拎在手上。
　　　扔出去的外套吸引了一部分火力，沈曦迅速移动到靠近外侧的位置，对着钢化玻璃开枪。
　　　十四发子弹连发，改装后的TG2411提高了冷却效果和瞄准精度，在沈曦手上有若神助，例无虚发。
　　　反弹的子弹击中外面的持枪杀手们，留下重伤而不致命的伤口，随着惨叫和人体倒落的声音，沈曦丢下手里的抢，一手扶着门框，翻上顶棚的通气管。
　　　乐无异知道他是怕对方还有人有力量反抗，也跟着他冲出去，但沈曦走的是通气管上侧，目标不明显，乐无异一冲出来，角落里马上有一管枪口对准了他。
　　　那杀手的位置在子弹反射的死角，毫发未伤的躲过了这一拨弹雨，看到乐无异，对着他就要开枪。
　　　沈曦还贴在屋顶上侧，见此情形，用力向墙沿一踩，借着一蹬之力，身体直从空中扑下来。
　　　那杀手的枪口已经对着乐无异了，却忽然听后面有风声，忙转过头来，却见藏蓝色衬衫的那男子眉锋秀冷，眼神冰寒，手中竟有一截雪亮的光刃。
　　　眼见光刃已经斩落头顶，再避无可避，杀手当机立断扣下扳机，同时乐无异也正从他背后扑上去，顿时枪声，风声，痛叫声连成一片。
　　　光刃先到，随即杀手扣动扳机，沈曦本就在空中没有落地点，又被子弹的后坐力平推出去，直接从滚梯上滚了下去。
　　　沈曦用的似乎是一把长刀，劈中杀手之后那人惨痛之下被乐无异一把按住，敲在后颈敲昏过去。

　　　楼梯下传来闷响的声音，似乎是沈曦滚下去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乐无异形容狼狈，几乎也是连滚带爬的跑下去，看见沈曦窝在楼梯角，一手按着脖颈和肩膀连结的地方，鲜血顺着手指喷溅出来。
　　　乐无异扑过去，脱下衣服来给他绑住伤口，虽然子弹并没有打中，只是流弹擦伤，但这位置太贴近动脉，委实十分危险。

　　　沈曦脸色雪白，轻轻吐了口气“衣服真贵”
　　　“什么？”
　　　“你这件衣服可真贵啊”他指了指正按在自己伤口上那件外套的标牌。
　　　“别开玩笑了，我们要快点走，说不定还会有人来。”
　　　“去楼下”他用沾满血迹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钥匙来“我有车”。
　　　
　　　乐无异几乎是横抱着他冲进了停车场，顺着沈曦指的方向找到那辆SallenS7，打开车门把他平放到后座上，然后迅速坐上驾驶座，手一伸，不觉满脸尴尬“那个……没有钥匙孔。”
　　　那人似乎在后座上低声笑了一下。
　　　“定制指纹款”他说，说着，慢慢的抬起身体来，伸手去够液晶面板。
　　　他食指上还有半凝固的鲜血，在面板上擦了几下都没识别出来，而一坐起来，鲜血又汹涌而出，将他前襟都打红了。乐无异伸手将副驾驶的背椅放倒，把他从后座上顺过来，把他的头平放在自己怀里，沈曦腿骨似乎极长，叠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仍不时磕在车篷边缘，乐无异也顾不上他的舒适度了，四下一扫，从操作台上看到了一盒纸巾，忙拿过来给他擦手。
　　　沈曦擦了两下，才在液晶面板上启动了车子。
　　　发动机发出巨大嗡鸣声，乐无异踩上离合器。
　　　“买什么指纹款啊”他埋怨了一句“看这麻烦的。”

五、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
　　[直到世界尽头]
　　　　　　　
　　乐无异起床收到了夏夷则的电子邮件，高层回复是“切莫私自行动，先以自身安全为要。行动部会对闻人羽进行救援行动，此次行动乐无异不必参加，后天中午十二点，回军备部报道”
　　　乐无异吐了口气，他离开军备部已经两年了，作为谢衣的唯一的弟子，在后勤组做一个小职员，在别人眼里看来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愣愣的看着床头摆着的一个相框，里面六岁的琥珀色瞳仁的小男孩坐在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肩头傻笑，露出一排整齐闪亮的牙齿。
　　　“其实……做后勤也没那么丢人吧……师父……”
　　　他用手盖住眼睛，沉默了片刻，又站起来，挥舞了两下手臂。
　　　“哟西，今天也要努力的吃早餐和……”他握拳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中指还戴着沈曦的指套，忙走出门去，想在没被发现的时候还回去。
　　　却看见沈曦正在客厅里，披着外衣，他脸色苍白，肩骨清瘦，端着一杯冰牛奶。
　　　“阿曦早安！”他穿着轻松熊的睡衣，做了个很傻的表情。
　　　
　　　沈曦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的右手中指。
　　　“那个……我不是故意拿你的指套啦”他气势忽然薄弱，小声的说“我是怕你烧糊涂了爆起杀人……”
　　　“它叫忘川”沈曦走过来，大概是昨夜烧了一晚上的缘故，声音有点低哑“可以凝灵成刃，灵刃长度根据自己的灵力值决定，以你的灵力值来说，制造出的光刃长度，大概能削个指甲什么的。”
　　　“那不是挺好嘛可以当个小型电钻螺丝刀什么的比砍人强多了”乐无异小声说。
　　　沈曦居然也没反驳，只是问“你真的要戴着？”
　　　“可以给我戴着？”乐无异也惊讶了。
　　　沈曦看他一眼，似乎并不介意的挥挥手“愿意戴着就戴着吧。”
乐无异正要惊喜的接一句谢主隆恩之类的话，却见沈曦喝着牛奶，又说了一句“反正是量产的。”

　　　乐无异先是气闷，随即觉得有点奇怪，这种武器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的，大多数的人灵力值都在一个比较低的范围内，比如他跟叶海以及闻人羽，算是一般人范畴，夏夷则比较有天赋，但也就是比他们高一些而已，真正能用的了这种灵力武器的，本身灵力值之高，几乎是万中无一。这种东西量产有什么用？谁能大批量的用到？
　　　乐无异科班出身，自然知道这种武器造价不菲，装备部也有那么一两件，但行动部的人员出任务也不大使用这种武器，对平常人来说，还是枪支机械这样的武器更为有效。
　　　沈曦随手就送给了他，似乎也并不心疼，又或许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手里有没有枪支刀剑的也并不重要。
　　　
　　　沈曦喝完牛奶，把杯子放下“行了我该走了，你还欠我一件衣服，哪天记得还我”
　　　乐无异知道他是指昨天遗落的风衣，忍不住吐槽“一件衣服而已你至于嘛。”
　　　“你是有钱人买东西都不看标牌的，我们这种靠收保护费为生的穷人可没这么大方”
　　　他说着，走到玄关门口去穿鞋子，蹲下去系鞋带的时候门口的反光镜将一束光线折射到他眼睛里，他抬头随意的问道“你们小区有订阅报纸的吗？”
　　　“这里是郊区哪有人送报纸……”
　　　沈曦若有所思，鞋子穿了一半，招手叫乐无异过来。
　　　“你看那是什么？”
　　　乐无异顺着他指向看去，门口有一根细细的透明的丝线一路延伸到门口的邮箱上去，邮箱里塞得鼓鼓的有一个黑色的纸包。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好……好像是触控式炸弹。”
　　　“真专业”沈曦赞叹。
　　　“你是说我还是说放炸弹的人？”
　　　“你猜呢。”
　　　“阿曦你变坏了现在门口有炸弹该怎么办你要知道我从来都是非前线人员主修的是机械和材料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完全不擅长。”
　　　“你再不断句就要自己把自己憋死了。”
　　　“总之现在怎么办？”
　　　沈曦想了想“你家里有大规模武器吗？”
　　　“要……要多大规模？”
　　　“能发射个小型炮弹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谁家把小型炮弹当日用品啊？”
　　　“那就没办法了，硬拼吧。”沈曦挽袖子。
　　　“喵了个咪大哥你不是吧我们这么冲出去不被炸死也会被打成筛子吧？”
　　　“没事儿，你跟在我边上”他看了眼外面，略微笑笑“我去。”
乐无异一把拉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他语气如此严肃以至于让沈曦一时错愕。
　　　“没什么”他摇摇头“只是这个炸弹应该是如果开门就会爆炸吧，你有没有办法让它先不炸？”
　　　“触控式嘛就是接触了就会爆炸，但是你如果灵力值够高，可以先用灵力把导线接头的接触点绑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你什么时候想让它炸它就什么时候炸。”
　　　“好，那就这样，你跟在我旁边，别走远了。”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沈曦打开门，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外面埋伏的人尽数震惊了，他们不明白什么炸弹没有爆炸，但没有爆炸也不要紧，他们手里还有武器，但走出来的那两个人却正是往邮箱旁边放炸弹的地方走去了。
　　　要包围过去吗？那就进入了炸弹爆炸的范围，如果炸弹这时候炸了该怎么办？
　　　不包围过去吗？可是炸弹好像没有要爆炸的意思啊，就让他们这么走过去？
　　　在他们冥思苦想的时候，沈曦已经将那纸包拿在手里了。
　　　他昨天的衬衫被血污得洗不出来了，早上穿了橱柜里随便找出来的一件刺绣衬衫，牙白的领口下面绣着一朵做工精美的红色蔷薇花，热烈鲜艳的，犹如能在阳光下滴下鲜血一般的花瓣似的。
　　　而他身后的乐无异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穿着轻松熊的睡衣，背后还拖着毛茸茸的帽子。
　　　包围的人看着他们这对穿着惊世骇俗的组合拎着炸弹往停车场走去，一时间也乱了章法，有人按地不动，有人却抱着武器冲了上去。
　　　而乐无异和沈曦正好走到车门口，沈曦打开车门把乐无异推进去，然后转身飞奔。
　　　他速度极快，迎上来的人完全不明白他的举动，但还没有进入枪支射程之内，却见他单手将手里的纸包抛出，折身就退，退的速度比来的速度还快。
　　　纸包轻飘飘的从天空落下，沈曦正回到身边，顺手关上车门。
　　　“开车”他黯哑着声音说。一只手按在指纹启动器上。
　　　马达发出嘶鸣，车身奔跃而出的一刻，身后爆炸的巨大响声传来，整个车身被推动了一下，却开得更快了。
　　　“我了个擦……太……帅……了”乐无异赞叹“我收回我昨天的话，还是黑道兄弟耍帅最是一把好手，今天如果是个姑娘肯定迷上你了我说……等等阿曦你在流血啊……”
　　　沈曦脖颈和肩胛上包裹好的白纱布又透出一层层的红色来，有小股的鲜血的从纱布的边缘滴落下来。
　　　“衣服又不能穿了”沈曦似乎有点惋惜。
　　　“这不是可惜衣服的时候吧你伤口又裂开了好吗，你还行不行啊。”
　　　“你每次这样问我，我都是不行也得行啊。”
开始还有车子在尾随追踪着，而乐无异渐渐将他们甩开，虽然是他技术出色，当然是车子的性能实在好的缘故，特别定制的指纹款果然并不是花哨的噱头。
　　　三个小时之后终于将眼线全部甩脱，乐无异将车子停在路边的加油站，手还握在方向盘上，刚才因为太过紧张握得太用力几乎没办法将手指从上面放开。
　　　沈曦在旁边打开车窗点了一根烟，两只细长的手指夹着雪白的烟身，侧着脸没有表情，他抽烟的姿势居然也十分高贵优雅，看得乐无异微微一怔。
　　　沈曦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用手把自己叼着的那支烟递到乐无异面前“要试试吗？”
　　　乐无异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去，沈曦将那根烟轻轻放进他嘴里，乐无异吸了一口，呛到天翻地覆。
　　　乐无异不是没有接触过香烟，军备部24小时工作的时候经常也是烟雾缭绕，甚至谢衣偶尔也抽烟，但乐无异看的最多的就是谢衣点了烟之后并不抽，只看着它慢慢的燃尽，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一样。
　　　但沈曦给的这根香烟辛辣无比，呛得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简直像是故意的一样！
　　　沈曦含着点笑，又把香烟接回去了“这也不行？像个废材一样。”
　　　乐无异更加肯定他绝对是故意的。
　　　
　　　加油站的人在车窗外敲了敲，示意油加好了，沈曦看了乐无异一眼“土豪，给钱。”
　　　“你的车为什么我给钱？”
　　　“因为是你开的。”
　　　“喵了个咪这是什么道理，劳资给你开车还得给你付油钱吗？”
　　　“不是为了你的事儿我的车又哪会开这么远？”
　　　乐无异愤愤不平的从轻松熊睡衣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来，取出两张递出去，沈曦则一眼看到了钱包上的照片。
　　　好像是十五六岁的乐无异，跟一个略高的戴眼镜穿白色风衣的男子勾肩搭背的站着，笑得一脸傻气。
　　　他凝视那照片的片刻，眼睛里有一些锋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但乐无异忙着接过零钱，并没有注意。
　　　“照片上是谁？”沈曦似乎很随口的问。
　　　“我跟我师父……”
　　　“哦”他说着，又把头转了过去。
　　　乐无异想了想“我们现在也没地方去，不如去找我师父啊。他那里很安全的，起码能躲一躲，等到军部把事情都处理了我们再出来好了。”
　　　沈曦拿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震，但口气却仍然很平淡“你随意，反正你开车。”
　　　“嗯，到了那边让阿阮给你再处理一下，你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这时候不要再抽烟了好吗！”
车子再次启动，沈曦却当真默默的把手里的烟掐掉，靠在座位上半晌，忽然对乐无异说“在你一生里，有没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
　　　乐无异心头一震，方向盘几乎打了个滑，连忙又控制好“问这个做什么，我这开车呢你想搞出交通事故啊。”
　　　沈曦淡淡笑了笑，没继续问，又说“我睡会。”说着，靠在背椅上，伸手打开车子的音响，然后带上眼罩，似乎真的小憩起来了。
　　　车子颠颠簸簸的，沈曦的半侧头发擦着乐无异的肩膀，他头发上仍是那一种浅淡，又冷倦的风雪玫瑰的味道，车子里回荡着一首老歌《The end of the world》，乐无异在念书的时候曾经听过。
　　

　“　In my dream I was drowning my sorrows……
the end of the world”

　　　当年谢衣带着他们一个系的学生一起勘测实习，实地监测都是在山里，他坐着一位学长的车晃荡在窄窄的山路上，学长一边开着车，一边放着这首歌。
　　　他说学弟你听这首歌，里面的意思是你带着一个美丽的情人，开着车在末日里逃亡，后面是喷发的火山和海啸，熔岩马上要将你们埋没，但你拉着你情人的手，你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啊，如果熔岩将你们埋没，你们就能并排躺在地表岩石圈里，沉积岩是你们的棺木，哪怕历经千万年，你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
　　　乐无异当时听得半懂不懂，就笑着说，学长果然是学地质的啊。
　　　学长摇了摇头，他说你还不懂啊，等你找到那个让你情愿逃亡到天涯也拉着手的那个人，你就懂了。
　　　乐无异想到这里，侧头看了看，沈曦带着眼罩，只能看到略显苍白的下颌的轮廓。
　　　“I kissed your lips and broke your heart……The end of the world”
　　　乐无异忽然心跳快了一拍，他想真的是这样吗，想要拉着他的手一直逃亡到天地尽头？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就真的伸手握了握沈曦的手。
　　　骨指分明，秀冷如冰。
　　　
　　　他恍惚了片刻，忽然耳边似乎想起当日在教会听到的祷词，那人的声音静冷的，淡漠的，但又十足的优雅庄严的，就如同他弹的钢琴曲，起如圣殿吟颂，落如地狱哀歌，来时深冷夜凝，去时静默孤寂，那人弹着这些宁肃凄寂的曲子，对着圣子圣母，对着漫天神佛。脸上却带着一抹轻轻的嘲笑。
　　　学长说的那些他本来不懂的，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忽然就懂了。
　　　
　　　他握着沈曦的手，而下一秒沈曦忽然坐直，两手环着他的肩膀，轻轻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沈曦还带着眼罩，应该是看不见东西的，但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好像不过是睡觉翻了个身，然后他松开手，头侧到另一边去了。
　　　“你你你……我我我……”乐无异满面通红语无伦次。
　　　“好好开车，废柴”。沈曦的声音毫无波澜，却不知为何。似乎略有些得意。
　　　乐无异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不小心一脚踩上油门，车身骤然加速，在阳光里奔撒着，一路扬尘而去。

七、No one
[没有之一]
　　　
　　　乐无异觉得自己在海水深处悬浮着，海面下没有光线也没有风，他在水里抱着一个人，或者是那个人抱着他，他们在海里浮浮沉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缓慢的，连声音也隔绝了厚厚的海水的屏障才传到他耳朵里，非常的不清晰。好像与整个世界都隔开了一样。海底冰冷，深邃，又极度的孤寂，让他心里有些恐慌了。
　　　而那人好像看了他一眼，渐渐的放开手，他便向上方浮上去了，他看到了水面影影绰绰的光——那才是他原本的世界。
　　　他回过头，却看到那人已经坠下海底去了，他的长发在水里慢慢的飘荡着，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有衣领上，隐约透出一抹宛如血痕般的蔷薇花。

　　　乐无异骤然睁开眼睛。
　　　四周的海水的钝感顺间远去，六感回归，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的布置十分眼熟，卧室铺满游戏画报，书架里摆满新番漫画，床头上摆着萨菲罗斯的半人高限量版手办，客厅里还传来手柄敲击和拳皇连击的音效声。

　　　“谢衣你说你是不是更改了游戏代码？为什么我的八神最后一招没有连上？”
　　　“跟你打还用更改游戏代码？我让你一只手都没有问题”
　　　“卧槽，不行，我不服，再来。”
　　　“谢衣你不许选春丽了你这个包子头控！”
　　　“你还不是选了不知火舞，大腿控！”
　　　“尼玛又要连死，我躲躲躲躲……”

　　　乐无异对着天花板，唇边忽然慢慢的露出一点笑容来，这好像是十年前的场景一样，这里是叶海的家，乐无异小时候在这里睡过，第二天早上总有两个人叼着油条打电动的声音传进卧室将他吵醒。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缺少零件，昏迷前的一场爆炸好像幻觉。
　　　他走下床去，觉得脚底有点轻飘飘的，他赤脚走进客厅，果然叶海正叼着油饼噼里啪啦的狂按手柄，他对面的电子屏幕里，谢衣也聚精会神的跟他联机对打。

　　　“哟，小乐乐醒啦”叶海叼着油饼居然还能口齿清楚“早饭在桌上自己吃。”
　　　乐无异抓抓头，现在这种和谐的家庭气氛让他一时觉得有点诡异。
　　　然后叶海又说“喝豆浆的时候注意点，你的身体现在大部分都是高密度分子材料构成的，刚粘上，胶的黏性还没有固定，小心豆浆漏出来。”
　　　乐无异一口豆浆喷出来“什、什么！”
　　　“你忘了自己把自己炸掉了啊，我们只找到了你的身体碎片，神经回路都是重装的，一会儿你喝豆腐脑喝出芥末味道可一定要跟我说。”
　　　乐无异石化当场。
　　　电子屏里的谢衣笑了“他骗你呢，好好吃饭，没事儿。”
　　　
　　　乐无异一颗心这才放下，他张开左手，中指上有一个黑色的环印，是爆炸的忘川留下的痕迹。
　　　他吐了口气，好在确认了这是自己的身体。
　　　叶海得意洋洋的扔下手柄——屏幕上不知火舞以微弱优势战胜了春丽。
　　　他走过来敲了一下乐无异的头“玩什么呢，差点没命了知道吗小子。”
　　　“我……”骤然间心头涌上很多感情，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叶海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没事儿了，回家就好，有叶哥罩你呢。军备部还怕了他们流月城？”
　　　“叶哥……我……”
　　　“吃一堑长一智！小乐乐下次一定要找温柔美丽穿水手服黑丝袜的女孩子交往啊！”
　　　“等等温柔美丽就算了水手服黑丝袜是要闹哪样……”
　　　叶海却毫不在意的一挥手“我去楼下看看订好的新款游戏来了没有。”
　　　他随意的搭件衣服，走出门去。

　　　乐无异捧着碗豆浆，对着电子屏里的谢衣，那状态似乎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豆浆里去。
　　　“没什么的，我的记忆存储体里还留有谢衣和沈夜相处时候一部分的记忆，他算是我的导师，他这个人其实不难相处，大多数的时候，人也不错。”屏幕里的男子双手交叠，笑着说。

乐无异捧着碗豆浆，对着电子屏里的谢衣，那状态似乎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豆浆里去。
　　　“没什么的，我的记忆存储体里还留有谢衣和沈夜相处时候一部分的记忆，他算是我的导师，他这个人其实不难相处，大多数的时候，人也不错。”屏幕里的男子双手交叠，笑着说。
　　　“师父你是跟他……跟沈夜一起进行留月计划的吗？”
　　　“是啊，神血这个课题军备部研究了好几十年，神农计划里的巫山神女测试体也是其中的一个实验项目，上古神血中蕴含的完美的基因，强大的灵力，所有科研工作者都不得不为之沉迷啊。”
　　　“但是流月城的人进行这个项目的目的却跟我们不一样”谢衣摊了摊手，叹了口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本身有上古神血的基因残留，而这些基因却是残缺的，所以大多幼年便患有疾病，其病状惨烈痛苦，只有在祭祀神殿的矩木中养护，才能得以缓解，但却也是无法痊愈的，只能眼看的一日日手脚溃烂，支离破碎。”
　　　“不能……不能治疗吗？”
　　　“如果是细菌感染，还有得治疗，但这样的基因缺陷，却是无法挽救的，流月城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活化他们保留下来的上古神人的尸体，重新组建上古神血中的基因编码。”
　　　“所以他们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停止留月计划？”
　　　“对，因为留月计划经过十数年的研究，已经趋近完成了，而我这个记忆体也是在那个时候完成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本体谢衣无论如何也要强行终止留月计划，这个原因军方上层也讳忌莫深，但无论流月城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军方始终没有答应重启留月计划，双方这几年几番接触，几乎要开战，但军方行动部中星海组和太华组等等的压制下，流月城也不得不被迫采取表面和平的交涉办法。”
　　　“流月城无法在明面以强硬的姿态进行这件事情，但暗地的动作并不少，他们始终有一些人体试验的场所几经转移没有被我们发现，而两年前，流月城城主沧溟对外宣称紫微祭司沈夜以下犯上，私自出逃，发布诏令免除其作为神殿大祭司和流月城一切职位，声称以后他的行为都与流月城无关。”
　　　“这是为什么？”
　　　“军方高层有这样的猜测，流月城高层祭司之间出了问题，沧溟城主孤掌难鸣之下受到其他祭司的胁迫，不得不放逐沈夜。另外还有人猜测，沈夜其实是故意放弃自己的身份，以独立第三方的势力来重启留月计划。”
　　　“就是说这样一来，他做了什么也都跟流月城无关了？”
　　　谢衣点点头。
　　　乐无异吐了一口气，钝痛的感觉又回到心口上，他忙呼吸了几下驱散那疼痛。
　　　“师父你……你现在还能够开启留月计划的核心主控电脑吗？”
　　　谢衣摇头“这些并没有存在我的记忆体之中，想来谢衣本体并没有让我继承的意思。”
　　　“这样啊，不能的话也很好，这样你的危险就小多了。”乐无异在他对面坐下来，他身体刚刚恢复，还有些虚弱，说了这些话之后就觉得精神倦怠，便索性趴在桌子上对着电子屏。
　　　
　　　电子屏里的男子还是那样，穿白色的工作服，带着半框的眼镜，仍是那样熟悉的微微笑着“谢谢你啊，无异”。
　　　“只是他说的没错，我只是一堆电子晶体，你师父他已经不能回来了。”
　　　乐无异坐在电子屏对面，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手臂里。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
　　　当时核心控制室烧起来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我看到了……
　　　但是……但是……
　　　他伸出手去，用指尖触碰那屏幕，上面有细小的静电，就好像是温柔的触摸一样。
　　　我舍不得你啊……师父。
　　　他枕着手臂，好像睡着了一样，眼睛阖着，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上面。
　　　屏幕里的男子伸出手来，似乎想要透过屏幕去抚摸少年有些纷乱的额发，但手指在屏幕边缘，又缓缓的落下了。
　　　不管怎样靠近，始终隔着这样咫尺天涯的距离……
　　　“我不是他的传承，你才是啊，小无异。”他语气里略带一点悲伤，轻声的说着。
　　　
　　　玄关的门被打开，叶海拎着游戏光碟进来，见到这样的情景，微微一怔。
　　　他走过来将外衣给乐无异盖上，一边压低声音“他身体还很虚弱，多睡会也好。”
　　　“按他当时发挥的灵力爆炸程度，应该是无法活下来才对的。”谢衣眼里有些忧虑。
　　　“有人用灵力屏障强行隔绝了爆炸，但隔绝的并不完全。”叶海摊手，坐下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袋，从里面拿出一罐咖啡和一罐啤酒。
　　　他顺手把咖啡放在电子屏前面。
　　　“还是老规矩啊”谢衣笑道。
　　　“只是习惯了而已”叶海说“反正你也喝不了到时候都是我的了”他表情里有点小小的得意似的。
　　　两个人隔着屏幕对望着，叶海喝着啤酒，屏幕里面的谢衣居然也拿出了一罐咖啡。
　　　“喂喂，作弊啊”叶海说着，顺手打开了视频。
　　　“看什么呢又是韩剧？”
　　　“什么呀今天死神新番我要看一护去救露琪亚。”
　　　“你怎么就对这些热血小言桥段乐此不疲呢。”
　　　“你这种人才不会明白我们的迎着阳光奔跑的热血与爱情的灵魂！”
　　　“你这一副宅到家的样子到底哪里像迎着热血与阳光奔跑了呀我说……”
　　　叶海喝了一口啤酒，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明灭不定，屏幕里有黄色头发的黑衣少年拿着一把刀背着他喜欢的女孩子在宽阔的马路上跑，把大片的街道和阳光都丢在身后。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叶海忽然说。
　　　“什么？”谢衣没跟上他的思路。
　　　叶海一拍桌子，贴近谢衣的电子屏幕，几乎把鼻子贴上去。
　　　“就是那种不声不响谁也不告诉就自以为很潇洒的独自去死的那种人啊”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这种人我最最最讨厌了没有之一。”

九、Seize Return
【夺还】

　　　沈夜离实验室的门只有十步之遥，而他忽然站定了，似乎有什么不安的危险在前方萦绕着，潜伏着，他静静站着。
　　　
　　　十公里之外，乐无异对着屏幕，浅红色的预警灯照着他无表情的脸。
　　　夏夷则在他身边的另一台显示器旁边坐着，神色也十分凝重。
　　　乐无异伸手在键盘下敲击了几下，屏幕下方的预警系数顿时上升了好几个档别，几个巨大的红箭头对准屏幕上的黑衣男子，
　　　“夷则，确认目标。”
　　　“电力系统开启，灵力屏障取消，目标确认。”
　　　乐无异毫不动容的按下回车。
　　　
　　　数以百万计的电荷从实验室的墙面涌动上来，发出日出海平面一样的绚丽的颜色，两万伏特的高压电爆裂出岩溶般的火花，扑向沈夜面前。
　　　
　　　沈夜后退，后退，然后跳起。
　　　电流在身后追逐，死亡的冷光在地面上汇出道道条纹般的蓝，倒像是一支高压电流汇聚的乐谱。
　　　而沈夜是这只乐谱上唯一跳动的音符。
　　　他后退连跳，却似乎并不慌乱，手上光芒阙起，细长的光刃成形。
　　　蓝色电流追至脚下，沈夜起跳，拔剑，剑光瞬间斩开钢化玻璃。
　　　电流撞在玻璃上，发出意犹未尽的嘶嘶声，而沈夜轻巧的、高高的跃在夜空之中，身边有着碎裂成粉末的细小玻璃，仿佛是冷光中闪耀的钻石。
　　　他在玻璃碎片的反光中回过头来，眸色漆黑锐利，似乎透过了监视器看到了屏幕对面的人。
　　　夏夷则心中一凛，不由得向乐无异看去，却见他与屏幕上的人对视着，神色巍然不动，敲击键盘的手灵活的运作着，没有受到半分的影响。
　　　“金甲力士二号，目标确认，启动蝎型模式。”
沈夜身子还在半空，天边有一轮血红的残月正照当空。
　　　月下的草丛中，一只金甲的巨蝎机甲高举双鳌，竟然一把将沈夜扣在两只钢铁般的钳子之中。
　　　“应力3000牛，高温弹发射。”
　　　金甲巨蝎对着双钳中的黑衣男子嘶吼一声，喷出浓厚的石灰，同时大楼内的高温警报忽然想起，应急地下水龙四散喷射。
　　　石灰遇水，形成几百度的高温，撒向金甲巨蟹双钳中的那个人。
　　　“轰隆”一声，几千牛的作用力和高温石灰将那人瞬间砸进地面，埋在地下，一片水汽和石灰迷雾中，连大楼的基座都似乎晃了晃。

　　　夏夷则心头微动，心想这也太狠了吧，这分明是拿真人当BOSS刷，忍不住看了一眼乐无异。
　　　“无异……我说，你这也有点过分了吧……我记得我们这个任务是捕获不是杀灭啊……”
　　　“别分散注意力”乐无异的眼睛始终紧紧的注视着显示屏“你不了解他，跟那个人敌对，如果没有下手杀掉他的决心，是不可能赢的。”
　　　
　　　石灰发出的高温雾气渐渐散去，月色更加鲜红，而草丛里发出吱呀刺耳的机械运转声音。
　　　夏夷则不可置信的看着监测屏幕。
　　　黑衣的男子左手握着一把长剑，金甲巨蝎的一只钳子已经被斩落在地上，而他正用一只右手，掰着另外一只钳子的关节口。
　　　“怎么……可能”夏夷则猛的站起来，撞翻了椅子。
　　　几百度的高温石灰好像连他的衣角都没有伤到，而金甲力士二号的关节都是乌金所做，比钢筋还要坚固，用一只手与它抗衡？这是人吗？这绝对是BOSS吧！
　　　
　　　“无异我觉得你前途堪忧啊”夏夷则默默的，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句槽。
　　　
　　　巨钳的关节被掰断，沈夜默然的将手中的乌金材料随手一丢，而这时巨蝎的服部忽然凹陷下去，喷出一股气体。
　　　沈夜与它离得太近，难免吸入了一些，却不是毒气，而是深度的麻醉药粉。
　　　他后退了一步，转身向阴影方向飞奔。
　　　“麻醉剂没有用？”夏夷则皱眉。
　　　“不，有用，但能限制他的也有限，夷则，开启桃源仙居”他说着，扔下耳机，拿起外套就往外跑。
　　　“无异！你要做什么！”
　　　乐无异走也不回“我要他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夏夷则拦不住他，只好自己坐在了电脑屏幕前面，敲下几个按键“计划执行人临时调换，行动部太华组负责人夏夷则，请求桃源仙居幻境攻击模式。”
　　　
　　　阴影被夕阳照亮。
　　　本该是残月如血的天色，忽然变成晚阳夕照。
　　　花团锦绣，碧水清幽，连一片焦灼的地面上，都生出层层绒绒的绿草来。
　　　沈夜单手背后，顺着袖口，一颗不易察觉的血珠滚落下来。
　　　砺罂说的没错，即使他靠近了核心实验室，仍旧无法将之打开，何况即便打开了，主控间还有谢衣设定的密码，以谢衣的缜密，想要破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已近近在咫尺，又哪能轻易退却？
　　　他擦了擦眼角渗出的鲜血——方才热石灰产生的高温还是损坏了他的眼睛。
　　　风声渐渐停了，果然是军部第一的幻术结界，连空气中的石灰的味道都掩去了，只有淡淡的花香铺面。
　　　他向前走去，面前有一道连结水面的湖心亭，亭上有人穿米白风衣，带着浅灰围巾，打着一把四十八折的雨伞。
　　　沈夜走来，那人也转过身去，半框眼镜，面容秀雅。周身似有暖暖柔光。
　　　“沈先生。”他微微躬身施礼。
　　　“军部最大的武器，仍旧是你吗。”沈夜看着他。
　　　“仍旧是我，仍旧是你，先生与我之因缘，从头到尾，不因生死而断绝。”
　　　沈夜光刃在手中结成一线“长夜未尽，我不可止步于此，今日仍是不死不休。”
　　　他略略一顿，微微一笑“但若不是在战场相遇，倒想跟你喝一杯呢。”
　　　
　　　乐无异开车一路狂奔，并不是太远的距离，他的车速已经飙到了指针盘的尽头，他知道此刻桃源幻境之中沈夜和谢衣正是拔剑生死的时刻，他一秒也不能耽搁。
　　　桃园环境战斗系统的设计的时候谢衣曾经开玩笑似的问他，他说这样吧不如不要把我的虚拟体放进去，不如放无异你的吧，我觉得用你的效果一定比我好。
　　　乐无异连忙摆手说千万不要师父你放过我吧你也知道我本体灵力测试值有多低，虚拟体的数据都是以本体为参照的，你不想军部第一的战斗系统里蹲着一个术法渣吧。
　　　他的确是术法渣，甚至毕业成绩也排不到前五，叶海拿着他的成绩单啧啧赞叹小乐乐你真是天赋异禀，这几门考试自动化分数居然最低，你成功的让谢衣大大丢足了一次脸。
　　　我没有灵力，能力低微。
　　　你强大、你身份高贵，你有力量。
　　　你就可以伤害我欺骗我玩弄我吗？
　　　沈夜，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车速再次飙红，乐无异换挡再踩离合器。车灯照在他琥珀色的眼睛上，透出琉璃碎片般剔透又锋利的光芒。
　　　
　　　
　　　沈夜手中光剑片片碎裂开来。
　　　他身上、手上、脸上都有细小的几乎让人认不出的伤痕，但密密麻麻的伤痕累计起来，倒好似一层诡秘的红纹。
　　　谢衣站在他身后几步，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军部最强幻境武器……可惜仍不过是幻境”沈夜声音毫无起伏的说“若是真与你对阵，又会如何呢？”
　　　谢衣的身影在他身后渐渐化为光芒，继而消散开来。
　　　“长夜终有尽时，先生望自珍重。”
　　　
　　　沈夜没有回头，他一挥衣袖，幻境在他周围消失，他独自走向更远的地方。
　　　他并不担心军部的人再来围剿，这世上能困住他的东西本就非常非常少，他无法打开核心实验室，如今只能退走，若是他想要走，又有谁拦得住他呢。

　　　他靠在车子旁边，忽然就觉得有点疲倦了，他灵力损耗很多，身上都是伤口，他也会受伤，他也会累。
　　　但整个世界似乎与他隔绝开了——一切都远离了，都空荡了。
　　　他默默的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用火机点起。
　　　苍茫夜色中，亮起的火星好像黑暗中里荡起的一簇幽魂。
　　　而就在这鬼火般幽魂飘荡的一刻，忽然空中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巨大的，有透明光质交错的灵力罩从天而降，将他扣在其中。
　　　时机掐的如此精确，似乎料定了他此刻会觉得有些身心疲倦，会靠在车边点一支烟，继而连周身灵力屏障都降至灵力最低点的一刻，忽然发动。
　　　沈夜手里的烟掉在地上，他几无可察的皱了皱眉。
　　　“乐……无异？”他对着某一个方向，低声自语般的说。
　　　
　　　从那个方向走出来一个人，穿天蓝色的军备部制服，面容温和清秀，有琥珀色的眼睛。
　　　平日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此刻殊无表情。
　　　那人拿起手边的话机，沉声说“凌晨三点零七分，捕获计划完成，捕获者：前流月城大祭司、留月计划第一负责人，沈夜。”
　　　
　　　沈夜似乎笑了笑“这么说也太难听了，什么捕获啊，我怎么说也是个BOSS吧”
　　　那人却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目光冷冷的看着他“阿阮给你做过全身检查，你灵力衡量波动在我这里都有记载，这个灵力屏蔽罩是为你专制的，你没有机会。”
　　　沈夜看了他一眼 “啧，干得不错嘛，废柴。”
　　　
　　　乐无异径直走进灵力罩——这是封闭沈夜灵力的阻碍，且让他无法走出来，但外人却是可以轻易走进去的。
　　　乐无异面对面的跟他对视着，看着那双漆黑的，夜一般的、却始终让人无法看清其中深意的眼睛。
　　　乐无异一拳打了过去。
　　　沈夜没有躲，径直被他打歪到一边，乐无异用膝盖压着他，将手里的灵力手铐扣在他的手腕上。
　　　随即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沈夜看着他，眼里仿佛有嘲笑也有悲哀。
　　　“这么好笑吗？”他黯哑着声音，几乎是在对他喊“我很好笑吗？欺骗我很好笑吗？”
　　　“你这个混蛋！你把师父还给我……”他把沈夜推倒在地上，脸贴着他的脸，眼睛里似乎能滚出红色的血来“你把阿曦还给我啊！”。

十、Gene
[基因]
　　　
　　　乐无异用被子蒙着自己的头，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憋死在里头。
　　　终于呼吸困难忍受不了的时候探出头来的时候，新鲜的空气连同沈夜的一张侧脸映入眼帘。
　　　只看脸的话熹微之下卷长的睫毛微敛侧脸清秀安然如同现世静好。
　　　但看到他脖颈之下的一块块的红色痕迹……
　　　乐无异再一次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但片刻之后又忍受不了，又探出头来看他一眼。
　　　
　　　昨天是他头一次实际操作，难免有点问题，第一次结束的太快，沈夜看他的眼光有那么点奇妙。
　　　然后他脑子一热就变得不可收拾了。
　　　他有点怵怵的看着沈夜，他的鬓发凌乱着，有几根细软的额发散落在细微的光线中，好像撩拨着人的心头，有点微微的痒。
　　　沈夜还闭着眼睛，却忽然说“乐无异，帮个忙。”
　　　他叫“乐无异”的那种口气跟昨晚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乐无异不禁脸上又微微一红。
　　　“什么？”
　　　“你手边柜子里有一盒医用棉花，麻烦你拿给我。”
　　　“哦”乐无异脑子根本没转到“为什么要拿这个东西”上去，便伸手去柜子上摸索，他还没找到，就看到沈夜眼角落下一痕血迹，从面颊上滑下，触目惊心。
　　　“沈……沈夜！”
　　　“没事儿，棉花给我”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似乎伸出手来要去接乐无异手里的东西。
　　　他试着睁了睁眼睛，但是睁开的一瞬间又有剧烈的刺痛，手就往旁边一偏——
　　　乐无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来，”他接过沈夜手里的医用棉，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出了消毒酒精，慢慢的帮他擦着眼睛的边缘。
　　　他声音轻轻的“怎么了？痛吗？”
　　　——倒是跟昨晚问他的话一模一样呢。
　　　沈夜想到这里，心里也微微一动。
　　　“没事，在无厌伽蓝里被石灰伤了眼睛，现在没有灵力修复，恢复得慢一点也正常。”
　　　“果然还是我下手太重了么”乐无异跟他开玩笑。
　　　“是呢我这一把年纪了可受不了这个。”沈夜也笑了。
　　　“说起来你到底多大？”
　　　“总比你大个百八十岁……唔……”
　　　他的眼睛还无法睁开，而少年吻上他的唇。
　　　似乎是在试图迅速学习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着，从笨拙到熟练，从浅入到深邃。
　　　清晨的身体总是敏感，原本不过是试探般的吻便不由自主的变得激烈起来，舌头擦过软腭，卷过整个口腔，几乎要探进喉咙里去。
　　　沈夜让他弄的快不能呼吸，心想小孩子的学习能力真是顽强，果然不能乱教。
　　　半晌，乐无异才放开了他，沈夜喘了几口气，对方却刻意的在他耳边厮磨着，略显滚烫的身体蹭着他。
　　　沈夜哭笑不得“喂喂你这是趁人之危啊。”
　　　乐无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得意“我趁人之危又怎么样”他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呼吸间的潮湿的热息从耳廓边擦过“男主刷BOSS，天经地义。”
　　　
　　　乐无异原本在他自己的被子里裹着，这时又滚到了沈夜的被子里头——这才发现对方昨晚不知什么时候，竟又齐齐整整的穿好了睡衣，连扣子都扣得一个不落的，忽然间觉得很有趣。
　　　昨晚翻滚在身体上的热潮还没有完全褪去，乐无异第二次上手解扣子已经颇为熟练，一边用脚面擦着沈夜的脚踝——那人腿骨极长，明明身高跟他差不多的，结果穿他的睡裤，明显脚腕上短了一截。
　　　乐无异想到这个，心头微热，忍不住伸手向下摸去。
　　　
　　　沈夜被折腾一晚上，颇有些腰酸背痛，此刻乐无异还压着他，少年柔软的额发在他下巴上蹭来蹭去，锁骨上划过一个湿润暖黏的东西，好像活物一样恶意的卷起胸口的突起。而扣子解到一半，又不肯好好解开，手从睡衣下摆探进来，在腰线上一路揉捏，又往下身摩挲下去，而他又不能睁眼睛，找不准他的位置，几乎是束手无策一般。
　　　乐无异把手伸进一边裤管，指尖划过大腿内侧，顺着他的腿骨往上摸，沈夜微微的抖了一下，用手虚无的推了一下。
　　　“乐无异你……”他这一句没有说完，那双手忽然收拢住他的要害，一声呻吟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乐无异一边进行手上的动作，一边低声笑着说“怎样啊，我有没有进步啊，太师父？”
　　　这一句耻度之大，连沈夜也扛不住，只能把头微微偏过一边，强忍着不出声。
　　　乐无异觉得很好玩，手上不停，嘴里却故意说“怎么，难道你不行了吗？”
　　　“笑话……我怎么可能……不行”沈夜说的略有点勉强，尾音里有点克制不住的变调。
　　　“那就再来战过啊……太师父大人”耳边有人这样低声说着，一点甜腻的潮湿的热气从耳边吹过，在皮肤上划过战栗，而沈夜让他摆弄着，全身无处着力，又睁不开眼睛，他心想这次大概真的不行了，但话到嘴边，又始终说不出来。
　　　乐无异继续作弄他，一只手拢着已经潮湿的顶端，另一只手却绕到后面去揉捏臀部，声音浅浅的在耳边飘着“我叫你什么比较好？太师父？阿曦？沈夜……阿夜？”
　　　听到最后两个字，乐无异明显觉得他身体颤抖了一下，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也轻微的弹跳了一下。
　　　沈夜微微皱着眉，也许是过于用力的紧闭眼睛而触及伤口，眼角又有一道浅淡的红色滑落下来。
　　　——好像眼泪一样。
　　　乐无异看到，想到他受伤的原由，脑子里闪过那人黑衣长发，斩落巨大的金钳的机甲的一幕。
　　　——那样锋锐的、嘲讽的，不可一世的，仿佛神明俯瞰人世般眼神。
　　　——而此刻那人被他压在身下，被握着最脆弱的地方，发出压抑的呻吟。
　　　乐无异克制不住的有些用力的咬上他的唇，动作蛮横的将自己的两只手指探进那狭窄的甬道。
　　　昨夜疯狂的痕迹还在他身体里，潮湿而鲜明，钝厚的粘膜聚拢过来轻轻的收缩着，含着着闯入的异物——这人居然也有如此温暖而柔软的地方，真是让人惊异。
　　　
　　　“乐无异……你……呃”沈夜那句“不行”已经在嘴边了，但最终还是强压了下去，他没有示弱的习惯，看不到身上那个人的位置，便只能伸手环着他的肩胛，少年的脖颈和肩膀有一种修长又硬朗的柔韧。一滴汗水顺着肩膀的曲线落在他手背上。
　　　真是年轻啊，沈夜想。
　　　年轻的时候，难免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同时又有许多肆无忌惮，譬如这样怀抱着世间最难揣测的危险，却只觉得兴奋和刺激。
　　　以为自己不会老去，以为自己不会死，以为世间善恶分明总有奇迹。
　　　
　　　沈夜有一点分神，而乐无异发现了，于是觉得自己发挥得大约还是不够出色，便将手指更加的深入，前方自上而下的撸动也更加用力些，后侧的四指收拢大半个手掌贴着肠壁，里面有一些液体顺着手指流到手心——那是昨晚他自己留下的痕迹。
　　　沈夜的手指在他肩背上扣紧，乐无异能感觉到他全身绷紧的肌肉，咬着他耳垂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某一点，怀里的身体猛然弹了一下，前端在他手中喷洒出白浊，而那人扬起脖颈，喉间发出无意识的，破碎般的声音。
　　　乐无异觉得手指被紧紧的吸附住了，几乎缠得有些绞痛，那人的身体还战栗颤抖着，他心里一阵激荡，无法克制的按着那人的后腰将自己的下身撞进去。
　　　身体还在高潮的亢奋中，却又被更加巨大的东西戳中最敏感的那一点，沈夜似乎倒抽了一口气，声音都变了调“乐……乐无异，不、不行……等……等……”
　　　“我等你这句不行可等得真久啊，但你现在说不行，也来不及了呢。”
　　　“真……真的不行……你……停……啊”
　　　乐无异就着连接的姿势将他掀翻过来，将一只腿抬起，那人仰着头，喉结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乐无异也容不得他再说出什么来，低下头，紧紧的将那唇封住了。
天过中午，沈夜勉强坐起来，想下床去找杯水喝，但他眼睛还没有完全能睁开，四周晦暗一片，又对自己的身体评估过高，刚站起来，膝盖一软就往前扑倒，直接撞在床头的衣柜上，咣当一声。
　　　乐无异头发上全是泡沫的从洗手间跑出来，连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撞哪了撞哪了？”他也顾不上自己满头泡沫了，忙看沈夜“你倒是喊我一声啊。”
　　　“我……”沈夜被撞得有点五迷三道的，用手按了一下头“没事。”
　　　他按了一下头，忽然就觉得不对，耳边乐无异的声音忽然就远了，好像隔着厚厚的水层和空气墙传过来的一样。
　　　原本眼前是有些晦暗的模糊，但此刻全然不见任何光亮，六感流失，神明凌乱，好像整个世界忽然与他远离了。
　　　心头泛过一丝丝熟悉的凉，好像有一把极薄的冰做的刀刃从心脏上刮过去一般。
　　　乐无异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怀里那人却悄无声息的倒在他肩膀上。
　　　“沈夜？……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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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山神女E1号阿阮A级医疗模式启动。解锁者乐无异，请说出模式启动密码。启动A级医疗模式，进行全身器官扫描”
　　　“密码确认，血样扫描开始。”
　　　“血样扫描结束，根据结果对比文件，历史文件对比确认结束，确认为神裔之血，系统自动开启二级战备状态。”
　　　“身体组织扫描结束，视神经损坏率，百分之九，身体机能损伤率，百分之十七，心跳为每分钟四十七次，血压过低，进行电流活性心脏起搏。”
　　　“基因扫描结束，确认为K2932基因缺陷，表现方式与K2934、K2939相同，都为隐藏性全身组织与器官缓慢衰竭。对比历史资料，无治疗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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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擦黑的时候，外面下起雨来，乐无异走过去关上窗子，雨点打在窗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外面……下雨了吗？”躺在床上的人似乎被雨声惊醒似的。忽然开口。
　　　“小曦别怕……来哥哥这里”他又说。
　　　
　　　乐无异走过去握了握他的手。
　　　他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了似的，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似乎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便问“怎么了？”
　　　“没有灵力，你会死的吧”少年的声音有点低哑，似乎这句话滚在胸口很久，在喉咙和唇齿之间摩擦得生痛，才吐了出来。
　　　“身体损伤太多……没有灵力维持就无法修复……K2932基因缺陷……没有灵力你很快就会衰竭而死吧……”
　　　沈夜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忽然被对方提起来，这才想了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的感觉…唔…不过应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他说“这是我们的遗传病，衰竭都是缓慢的，况且我的年纪也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老……”他似乎是开了个玩笑，但对方只是沉默。
　　　
　　　片刻之后，他觉得乐无异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握上了他那只带着灵力手铐的左手“我给你解……”
　　　沈夜一把挣脱了他，左手一勾，将他脖颈环住，身体贴上去，用嘴唇堵住了他余下的话。
　　　他的指尖冰冷，贴在少年的身体上，乐无异不由得从皮肤开始泛起一点战栗般的凉。
　　　“私自解开灵力禁锢，你要承担的责任太重”他说“以你我故往夙怨，你本当恨我杀我……如今这样……你倒也不必可怜我，也不用你这样做。”
　　　他声音里有一把固执而锋锐的冰冷，乐无异微微一抖，沈夜的手还在他的脖颈上，但那人似乎已经又变成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在夜风里弹琴的男子，充满了蔑漠神佛的轻嘲。
　　　“况且这是吾族命运，自有我沈夜承担，其中利害，旁人何必背负？”

十二、Uninvited Guest
[不速之客]

若是问乐无异谁是天底下最难搞的人，他必定会坚定的回答“沈夜”，若是同样的问题问叶海，他必然会用更斩钉截铁的口气回答“谢衣”。
但这两个人的三观今天被重新洗刷了。

——
叶海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里面传来碰的一声，乐无异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忙打开门，就看见火苗滚滚浓烟弥漫。
乐无异听见沈夜在里头咳嗽，顺着声音跑到厨房，厨房墙壁上的小电子屏上露出谢衣略微尴尬的脸。
叶海一手拧上煤气阀，用锅盖把油锅上蹿得老高的火苗按住，又赶紧拔掉微波炉的电源，电线已经被烧的发黑了。

叶海以手扶额，看了看小电子屏“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变成电子形态也有办法毁掉我的厨房。”
乐无异四下看看，打开窗子把烟雾放出去，散去烟雾之后显现出的情景简直太惨不忍睹，他叹了口气，打电话叫修理队的过来修理。

沈夜拿着块毛巾在擦脸，他额头上一缕头发被烧焦了，一边的眼眶上全是黑灰。
乐无异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沈夜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乐无异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惨了，太惨了”叶海摇着头走出来，谢衣的身影从厨房的小电子屏移动到客厅的大电子屏上，似乎在试图跟他解释点什么。
叶海一挥手“当初你最多不过是烧掉我两个锅，现在你们俩一联手，整个厨房都没有了。”
叶海想了想“不行，小无异，这维修费用得你赔给我”
乐无异笑容一僵“为什么是我？”
“都是你家属不找你找谁？”
“还是你家属呢你自己怎么不付钱？”
“谁让你辈分小，而且你比较有钱。”
“……”

另一边谢衣似乎还在纳闷呢，小声问沈夜“沈先生觉得我们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油温太高了吗？”
“我已经严格控制在四百六十五点三度了呀。”
“那难道是切的不均匀”
“不会把先生你的刀工我还是信得过的，每片基本都保持在一毫米。”

乐无异觉得他们俩的对话太惊悚了，连忙打断“晚饭我们叫外卖吧，我去订披萨。”
乐无异站起来，跟叶海对视了一眼，眼里的讯息都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再进厨房”。
比谢衣和沈夜更可怕的是谢衣和沈夜的组合款套装。
简直太可怕了没有之一。

送披萨的小哥来的有点晚，乐无异和叶海还在招呼修理队的人，沈夜开了门，送外卖的人带着鸭舌帽，帽子前檐压得很低，捧着披萨盒子的是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隐隐露出一截白得异常的手腕。
看不见脸孔，却能看见唇线上隐约一抹近乎妖冶的笑。
“客人您的海鲜披萨哦，还加送了番茄蛋花汤，承蒙惠顾，不胜感激。”
沈夜看了他一会儿，向前两步，将门从身后关上。

“你来做什么？”他冷冷的说。
“人家好想念你嘛你这么长时间都不理人家人家好无聊哦无聊就会到处走走逛逛结果不小心就逛到你这里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分啊”那人还是低着头，他似乎身材很高，但却总是弓着背，身体很瘦，漫长又乌黑的鬓发散落下来，几乎遮住整张面孔，只露出半只漆黑的眼睛，透着妖艳的光。
他的声音是细甜的，又有些黯哑，听上去总是有些古怪似的。
“说人话。”沈夜觉得无法在他的领域战胜他，只能切入主题。
“哦，朗德寨那边出事了你管不管，不管的话我就……”他说着，似乎有点兴奋的舔了一下嘴唇。
“出了什么事？”沈夜冷漠的问。
“大概是药物剂量出了问题？”他摊了摊手“这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科研人员，反正那地方也总会出事的不是吗，不过就是时间提前了一些？听说很多人体试验品都出了问题，还有逃出去的，现在整个试验基地都有些失控的状态了，流月城那边还没有动作，不知道是打算放弃整个试验基地呢，还是直接毁灭掉一了百了。要是要毁掉的话太可惜了啊不如我去……”

“砺罂。”沈夜冷冷的喝止住他“沧溟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说，难道你要我去她那里……”
“不许你去流月城”沈夜打断他。
“这也不能那也不许，烦死了。夜最讨厌了”砺罂嘟着嘴，一副无聊的表情。
沈夜似乎正在思考，砺罂无聊的跳来跳去，不知从门缝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忽然眼睛一亮。

他悄悄的，慢慢的将身体往门上靠去，眼里有一种享受又贪婪的神色，好像嗅到了血的蝙蝠。
就在他将手指触碰到门上的一刹那，一股红色的温热液体扑撒而来，砺罂本能往旁边一闪，却还是溅上了几滴，接触到那液体的肌肤迅速枯萎变黑，在雪白妖冶的脸上留下黑色的斑点，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猛的转过头去，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愤恨和激怒，而沈夜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手腕上，一道鲜血顺着滑下来。
“这里的人，不是你能碰的”他说。

砺罂磨着牙，慢慢的笑了。
“你不是要从谢衣的电子智能体那里拿到解锁程序吗？怎么？看你们相处的很融洽嘛。”
“我从无厌伽蓝回来的时候从瞳那里得到了一些资料，电子智能体身上没有解锁程序，解锁程序甚至连军部高层也没有，有可能解锁的只有乐无异。”
“你相信军部的人？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瞳不会骗我。”

砺罂冷笑着哼了一声“不错嘛，能解锁的只有那个琥珀色眼睛的海砂，所以夜要跟海砂在一起喽？”他慢慢的靠近沈夜，抬起头来在他耳边低声的，恶狠狠的说“真是投入啊，前天晚上你们在别墅外面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夜，再这么下去，到最后你还能下的了手杀掉他吗？”

沈夜微微侧过头去，抬起眼睛与砺罂对视，那眼神无悲无喜，只有轻漠嘲讽，犹如神祗。
“别以你的心来揣量我的心，砺罂，这对你来说太困难了。”

砺罂与他对视着，微微歪了歪头，他的眼睛幽深如荒夜，瞳孔微蓝，仿若末日尽头的一点萤火。
嗜血、残冷又让人战栗，那并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然后他慢慢的垂下目光，又用漫长的头发遮挡住面容“那么，就先这样吧，大祭司大人”他唇边带着妖冶的笑“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我亲爱的夜。”
“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存在，我们……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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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才送走了修理队的人，乐无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却看到叶海坐在办公电脑前认真的看着什么。
——那种疏离淡漠的神情，是他工作中一贯的表情。
——叶海身兼军备部材料科科长和行动部“隐组”负责人两职，真论起军职级别来比当年的谢衣还要高，但他平素惯常窝起来看韩剧打电动，更把大部分时间泡在实验室里搞研究，所以见到他的人常常会忘记他的军职。

但也有人曾经对工作状态中的叶海进行评价，说他“宛如机械”。
这当然并不是一句纯夸奖的话，叶海担任行动部最神秘最高安全级别的“隐组”负责人，指挥调配过不下百场的行动，出错率为零。
就连谢衣也觉得，工作中的叶海比自己这个电子智能体更像电子智能。
纯粹的冷静、理智、权衡、分析，不带半分感情。

叶海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搁在桌子上的耳机里发出“叮”的一声，似乎是对方回复了邮件。
叶海的食指在键盘上轻轻的弹了两下，然后他挺直脊背，看着乐无异。
“军部急令，江陵城朗德寨有异常情况，初步怀疑为生化性病毒感染，感染后似带攻击性，但具体症状不明，行动部已经先行控制周边情况，军备部‘偃组’负责人乐无异负责采集病毒血样并进行分析。”
他眼里有一卷淡漠的微光，眉目凛然“马上出发。”

十四、Die City
【死城】

“靠近第五通风管，别往右边看，你会看到很可怕的东西”沈夜的声音从隐形耳机里传来“直接走，下楼梯，到第六层再停下，目前这段路上没有其他生物。”
屏幕里乐无异一手握枪，同时压低身体，往楼下走去。
沈夜一边注视监测屏幕上的红外感测器，一边按下了麦克的静音键，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手机，按下1号快捷拨号。

那边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是极淡漠的声音“喂。”
“是我。”
“……有事？”
“我知道你有临时解开灵力手铐的权限，你把解锁程序发给我。”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行。”
“瞳……”
“我的确有临时权限，如果是其他时候，给你解开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但是你现在在朗德寨，如果你恢复灵力，地磁场与灵力相抗拒，基因损伤的速度会达到原本状态的六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给我三十分钟就够了。”
“三十分钟里，基因的损伤程度会达到百分之二十八，这样的损伤下，可能马上会心跳停止。”
“只是有备无患，我并没有说一定要用。”
“我不同意”那边仍然是冷淡的语气，语速却略微加快“如果真的损失了乐无异，我们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来开启解锁密码，但如果损失了你……”
“就算损失了我，你也能够继续将它完成”电话这边静静的说。
“你……”
“我知道你可以。”沈夜说“其实你比我们都要坚强冷静、都要理智和果断，无论损失了谁，哪怕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可以完成。”
“呵”那边似乎笑了一声“因为我坚强理智，所以我就该被一个人留到最后吗？”
沈夜沉默了一下。
“抱歉”他说“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那边也停顿了几个呼吸。
“灵力手铐的暂定解除程序我可以给你，你只有三十分钟时间，但这段期间内如果你试图解开手铐，会被再次封锁，明白吗？”
“好。”
“还有……不到最危险的状况，不要用。”
“知道了。”沈夜说 “别担心。”
他挂断了电话。

随即打开麦克通话，那边乐无异正在纳闷的喂喂喂了半天。
“怎么了？”沈夜说。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乐无异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六层了然后往哪走？”
“下面你要面临的情况很严峻啊”沈夜深沉的说。
“多严峻？”
“玩过攀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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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吊在半空中，身上缠着灭火器的胶皮管子。
六层楼并不算太高，但直接跳下去也是要死人的，据沈夜的提示，里面电梯和楼梯都充满了不明生物，如果不想去参观的话，还是只能顺着大楼的六层天台往下滑。
“你再这样就要被管子缠住了。”沈夜还在嘲笑他。

乐无异的确对这种高空攀援不太擅长，爬起来略有点笨拙，其他人嘲笑也就算了，被沈夜嘲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反驳“你到哪了？让你找电波发射的装置你找到了吗？军部的高级飞船你会开吗？别撞树上！”
“就这么个花里胡哨的玩意……”沈夜在操作台上有些犹豫的找到了一个按键按了下去，实际上这也实在怪不得他，能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起司猫贴纸里看到操控按键上的字已经很不容易了“有什么难的，设计的人还是我徒弟呢。”

他的操作只是要寻找电波发射装置，实际上的确并不难，只是需要一边监视乐无异那边的状况一边寻找电波装置，必须集中精力才行。
相比之下乐无异那边的风险级别就高得多了，他从五层的玻璃窗里看到屋子里到处移动的一些人形生物，体型巨大，眼睛翻白突出，口舌流涎，忍不住浑身一抖。

“你们搞出这种东西来是要干嘛”乐无异忍不住抱怨，实际上他的确有些恐惧，屋子里挤挤挨挨的都是这种东西，如果被他们撞上，恐怕瞬间就会被撕裂粉碎。
——说不定还会慢慢的啃我的脑子。
乐无异一边发抖一边脑补。

“他们躺着不动的时候还挺乖的”沈夜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审美！”
“粮食不够的时候作为肉类储备也是可以的。”
“什、么？！你们吃……吃他们？”乐无异一阵反胃。
耳机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喂喂不带这样的啊”乐无异不满“吓唬小孩儿呢啊”。

“在你们心里流月城是什么样的？会不会生吃活人什么的？”
“哪有那么可怕，但是因为不归军部管辖，总感觉像是黑社会似的……”
“是吗”他说“其实跟你们没什么区别啊，小时候要烦恼考试，长大了要烦恼工作，结婚的时候要烦恼不能跟有相同基因缺陷的人结婚，不然下一代基因缺陷的可能性会更大。”
“但你们灵力很高……”
“大多数人的灵力只比普通人高一点点，其实根本没太大用处”沈夜说“流月城的人基本都在基因科研基地工作，没有什么人务农种地养殖，所以都是吃合成食物，也没有什么娱乐措施，不过是每年祭祀典礼的时候，大家一起唱唱歌什么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其实很无聊的，你见到的这些，只是一些试验品，平常在基地的时候，都冷藏在地下，温度过低都处于半休眠状态，看起来跟冷冻生肉也没什么区别。”
“听起来还是很恶心……不过这么说你们的生活倒是挺……正常又挺无聊的。”

“是啊，又正常又无聊的生活……但即便只是这样的生活，很多人也希望能活下去啊……”沈夜停了停“在重症病房里有一些人，到了病症的晚期，每天只有痛苦，却还是尽量用灵力维持着生命，渐渐的神智昏蒙，甚至无法自理生活，却仍然坚持着——这样狼狈的勉强的活着，被其他人看到了，会觉得很羞耻吧。”
“有什么羞耻的啊”乐无异忽然说“想活着有什么不对的，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生命是非常重要非常宝贵的东西，用尽全力想要活下去，是值得钦佩的事情。”
“那如果，这些人想要活下去，另一些人就必须死呢。”他用非常非常低的声音说着。
乐无异没有听清，刚想问，沈夜忽然说“别动”。

乐无异不敢动了。
“贴着墙面，不要动”
乐无异尽力将自己与墙面贴齐，他正在五层的窗子旁边，面对着墙面，两手抓着胶皮管，感觉从自己右肋处，似乎擦过了什么东西。
有一股血腥的、粘稠的又染着化学试剂的的味道飘散而来，乐无异用眼神余光看去，有一个硕大的苍白的头颅，从这扇玻璃后面探出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东西跟他离得那么近，乐无异几乎能触碰到他湿冷滑腻的皮肤，那东西的头部有一些奇怪的黑色纹路，眼睛睁得极大，眼球几乎要从中脱离开来，嘴边还带着一点不知是自己还是其他生物的血迹。
“别动，镇定。”沈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乐无异想TMD的你被吊在五层楼上身边伸出一个僵尸脑袋你能镇静吗你能吗你能吗。
想想恐怕沈夜还真能。

他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咕噜的一声似乎引起了那东西的警觉，他将头往乐无异的方向偏了偏，乐无异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此刻屋子里又有了些响动，似乎是碰掉了什么东西。那生物又把头转回去，缩回到屋子里去了。
乐无异长出一口气。

“运气不错”沈夜说。
“你这是什么口气！好像我没有没它发现很遗憾似的。”
“你知道因为他们平时都是用营养液培养在低温库里的，所以忽然间看到他们居然会咬人了总是忍不住有点好奇。”
“你……妹……”

“我找到发射装置了，现在去处理，你加快速度到一楼，你的位置现在还比较安全，别磨蹭。”
沈夜暂时关掉通讯器，电波发射装置在最高的电视塔上，沈夜将竹笋包子号停在电视塔顶，翻身上到最顶端，将发射装置拆下来，却发现在天线的内部，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磁片。
他觉得有些奇怪，磁片上有一些浮动的灵力，于是顺手放进口袋里。

他回到座位上，看到红外监视器上乐无异已经到达底层，一脸认真的左顾右看，生怕有什么不明生物突然冲出来似的。
他不觉略微的笑了笑。
“别看了，没有其他人”他揶揄着说“去基因库吧”
“喵了个咪的不许偷窥我！”乐无异抗议
沈夜不置可否，乐无异照着他的指示前进，基因库的门是锁着的，但这种程度的锁对乐无异来说跟没有一样。

乐无异小心的推开门。
“等等”沈夜忽然说。

十六、The Furthest Distance
[最遥远的距离]

乐无异一只手被他攥着，呆呆的跟着他走，面前是一条被支离破碎的人形生物的尸体堆成的道路。
灵力武器上不沾血迹，但总是要沾在他们身上的，那人黑色的风衣上沾满了被喷溅的鲜血，顺着衣角一滴滴的落下来。
但他一只手仍牢牢的攥着他的，掌心冰凉，又坚定。

冷蓝色的光线在身边结成线条般美丽的光环，而这些光环仿佛最快最细碎的刀，将所有冲上来的生物绞得粉碎。
血太多了，在地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沾湿了鞋底和袜子，踩上去有一种粘稠和滑腻的战栗感。

黑云低垂，风鸣凄厉，雷声滚滚而过，闪电在云层中掀起红色的伤口。
好像是通往黄泉地狱的道路，脚下开满了血色曼珠沙华，有无数的冤魂厉鬼嘶吼围绕，他赤手空拳毫无抵抗能力，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这只拉着他的手。
他好像有一千句一万句话要说，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要问，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出口的却之后两个字。
“沈夜……”

“怎么？”那人一剑斩落一个人形生物的肩膀，微微侧过头来看他。
乐无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真吓着了？”沈夜松开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 “没事儿，别怕。”
我不怕，乐无异心里想，哪怕这真是去往地狱的道路，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就不怕。

他甩甩头，让自己理智清醒一点“你怎么解开灵力手铐的？”
“从你们部长那要了个暂时限定解除程序。”沈夜轻描淡写的说。
“感情真好啊”乐无异咬牙。
“那是。”
“我们现在去哪？”
“回顶楼，你们部长说会有人来接应。”
“那个……我刚才好像被咬了一口……我不会也感染病毒吧？”
“据说不会通过唾液和血液传染，不过回去还是要先消毒。”

“竹笋包子号呢？”
“情况紧急让我扔那了。”
“喵了个咪回去叶海哥一准儿会弄死我。”
“他要知道你这么下来跟僵尸血拼才会弄死你呢。”
乐无异撇撇嘴，捏了捏他的手。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跟BOSS组队真好……”
“……”

沈夜拉着乐无异跑上天台，他们身上都是鲜血，血腥味惊动了整座楼里剩余的生物，大批的灰白色皮肤的怪物在两个人身后追逐着，嘶吼着。
如果他们有心智，可能已经在沈夜面前怯步了，19楼天台上铺着不下百具怪物的尸体，都是一击必杀，毫无保留。
但他们毕竟只有微弱的本能，于是仍不休不止的追逐上来。
乐无异先跑到了天台上，沈夜在他身后一把将天台的门扣上，巨大的人形怪物被关在铁门外面。发出“赫赫”的愤怒的声音。用力推搡着铁门。

“哪呢哪呢”乐无异急得要跳脚，四下望去，并没有来接应的人的踪迹。
沈夜靠在围栏上，喘了两口气，即便他灵力恢复，这样的使用强度也太夸张了。他手中光刃的亮度也变得暗下去——一个人的灵力总不能无穷无尽。

乐无异还在左顾右看，用来阻挡人形生物的铁门渐渐被撞出缝隙，沈夜半坐着靠着围栏，一条腿曲起，貌似悠闲的点一支烟。
“有点紧张感行吗，我们这逃命呢”乐无异批评他。
沈夜笑笑没说话。
“好像跟你在一起，总是在逃命似的”乐无异忽然说了一句。
他也好像不着急了，就这么坐在沈夜旁边，靠着围栏。
沈夜把点着的那支烟递过去“试试？”
乐无异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仍旧被呛得咳嗽起来。
沈夜笑着把烟收回来，伸手在对方头上揉了一下“废柴。”

心思就忽然恍惚了。
那些回忆仍历历在目。
【想跟你在一起，直到世界尽头。】
那些曾经在心底许诺的誓言，那些还未曾开口就已经改变的情感。
早先与现在……是骗我的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骗我的啊。

乐无异忽然站起来，想说什么，沈夜却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后。
“小心。”
铁门被冲开，摔在地面上，汹涌而出的人型生物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来。
数量之多让乐无异心底一凉，随即耳畔传来发动机震动的声音，和螺旋桨搅起的巨大风流。
他转过头去，一辆军备部特造的直升飞机正在脚下升起，驾驶员打开舱门，掀开风镜，长长的黑色马尾在风中摆动。
“隐组第十二号专员，奉瞳部长之名，前来支援。”

乐无异正想说话，沈夜一拉他“直升机降落来不及了，跳。”
“什么？”
他话音未落，沈夜已经跳下去了，他在空中一把抓住舱门，翻了进去，随即对乐无异伸手“快跳！”
“我……我……这也太高了”
“来不及了，快！”
身后有脚步声扑来，乐无异纵身跳下。
巨大的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跳的位置略有些偏，跌落中有人一把抓住他的外衣领口。

外衣发出“次啦”的一声，被扯开了口子，但还是勉强的支持住了，沈夜俯下身去对他伸出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乐无异。”
乐无异在空中抬头，百米的悬空让他有些眼晕，云层下有割裂天空般的闪电，照亮那人一张俊美秀冷的脸。
那人看着他，叫他的名字，而眸色低沉，如照不见明光的暗夜。
“说你喜欢我”少年忽然这样说。
“什么？”沈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说你喜欢我，不然我不上去。”
“别闹了很危险的！”沈夜抓着他的袖领，分明又听见衣服撕裂的声音。
“不说就让我掉下去吧。”少年的神色极其固执。
“你……”沈夜耳边又听见撕的一声，手里发轻，心里顿时一惊，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他“我喜欢你，快上来！”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乐无异。”

这样阴沉的天空下，少年脸上的神情却似如被一道阳光照亮。
他伸出两只手，抓着沈夜，四脚并用的爬上来，脚一沾地，直接就扑在对方的身上。
两只手抱着他的脖颈，也不管他满身都是鲜血。
“我也喜欢你，好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他这样反复的说着，沈夜觉得自己的耳朵与他的嘴唇离得太近了，几乎被那热气烫伤。巨大的冲力一直把他推到机舱的另一边，少年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他又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机舱上。

中指上“忘川”的蓝光最后亮了两下，终于熄灭了。
冰冷的寒气从心脏向四肢散发开去，眼前是模糊的黑色，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而唯一温暖的东西是抱着他的那个身体。
微烫的、颤抖的、柔韧的，不停的说“喜欢你”的这个人。
他慢慢的，慢慢的回抱了回去。

“我们不要再互相猜忌，不要利用，我们有事好好的商量……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好不好……阿夜……”
对方这样说着，声音急促又灼热，又非常非常温柔。
听上去，就像是一种引诱，不是久居阴暗中的人，不知道这样的好像光一般的温暖有多么诱惑。
沈夜这一刻身心疲惫到了极点，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荒谬绝伦，所谓心脏，不过是一块跳动的肉块而已吗？为什么却能感觉到如此温柔的疼痛？
我早已下定决心，将与举世背离，将与人神共弃。
这是我的道路，也是我的命运，却为何却偏以这刻骨温柔爱恋来引诱我？
乐无异，你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沈夜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却不由自主的伸手抱紧了他，说了一声“好。”

第十二号专员面无表情的驾驶着飞机离开朗德寨，心里想着瞳大人您明察秋毫属下可不是故意偷看啊实在是要闪瞎了风镜都遮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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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控室里。
叶海伸手将屏幕关掉，身后传来一声不满的“喂”
叶海靠着椅背也不转头，声音里略有点笑意“怎么，你也有八卦之魂吗谢衣大大。”
“难得看现场啊”谢衣从善如流的答了一句。
叶海笑笑，又打开屏幕，这次上面却不是乐无异和沈夜的画面，而是一部古装韩剧，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抓着一个男人摇晃“你为了她这样值得吗值得吗，她对你来说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吗？”
男人也没说话，只是流着眼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屏幕上还在吵吵闹闹的，叶海却窝进椅背里去了，他早年的时候就清瘦纤细，当年叶海和谢衣刚刚进军部的时候，欢迎宴上前辈们扼腕叹息说“看照片本以为是来了两个漂亮妹子”。而这几年更是越发单薄，宽大的椅背几乎将他埋在其中。
他一只手支着椅边，脸上带着掩饰不了的倦意。半张脸埋进手里，一只手夹着支烟，按在键盘上，似乎是想抽，但又懒得点，就夹在指尖。
“又看这种东西……”谢衣说。
“总比看刚才那个好吧。”
“你对沈夜还是……不能释怀吗？”
叶海的头埋在手心里，看不见神色，似乎扯了扯嘴角“所有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我都无法原谅啊，包括你自己。”
“但我又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只好假装原谅你。”

他这样说着，声音渐渐的含糊了，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的精确布置控制大量的消耗了他的精神力，如今松懈下来，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的半梦境状态了。
他的两支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的贴在屏幕上，谢衣沉默的看着他，半晌，伸出手去，也用两只手指跟他贴在一起。
指尖似乎有微微的暖意，谢衣忍不住想，电子虚拟体也能感觉到温度吗？

“谢衣……”
谢衣本以为叶海已经睡过去了，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忽然听他叫自己，心里一惊。一抬头，却发现他还埋着头在手心里，并没有动过，刚才那一声，大概只是呓语。

谢衣看着他在屏幕光线下清倦的侧脸，音响里还在放着韩剧里女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她是你的心吗？那我是什么啊，你也是我的心啊你知道吗……”

忽然有那么一刻，这许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他竟有些憎恨自己是一个虚拟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明明你在我面前，我却无法拥抱你。

十八、Why we come to this world
【何故生于世】

清早，餐桌边。
乐无异盯着沈夜很是看了一会儿，琥珀色的眸子闪耀着诡异的光，眼里情感十分复杂，即便是沈夜这种装惯了高贵冷艳的人也被他看的有点发毛，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
“看什么呢”
“难道你脸上的纹印是画上去的吗？昨儿还有呢今儿怎么没了？”乐无异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看他。
沈夜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看到乐无异那貌似严肃正经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点焦灼脆弱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 “是魔气。”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么不科学的存在？”
“……只是另类生物罢了。你们普通人是不能接触魔气的，否则轻则生病重则丧命，但流月城的人因为体质差异，接受了魔气之后反而能缓解基因损伤的情况”
“唔……那你哪弄到的这么高端洋气的东西？”
“一个……朋友……借的……”
“EX吗？”乐无异睁大眼睛。
“喂……”
“你到底有多少EX啊”乐无异托着下巴叹气“现任表示压力很大啊。”
他叹着气，眼里却有一点喜悦的欢快的光。
沈夜看着他，乐无异要的真的不多，只要多跟他说一些，多坦诚一点，他也会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
“那有什么办法”他也揶揄着说“谁让你晚生了十年。”
“所以说你只比我大十岁吗？”
“男人的年龄是私人秘密。”

乐无异咬着勺子哼了一声，正好面包机发出叮当声响，他把烤好的面包片拿出来，抹了半勺炼奶，给沈夜递过去“总有一天我要你在我面前完、全、没、有、私、密。”
沈夜咬着面包片沉思，觉得他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听起来，好像自己被调戏了一样。
但他毕竟是曾经执掌万千权柄生杀予夺于一身的人，面对这般调戏神色仍旧岿然不动“哦？那也要看你行、不、行、啊”
乐无异想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本少爷现在就让你知道我行不行。

他正要挽着袖子上来跟沈夜探讨“行不行”的问题，传真机那边忽然滴滴的响了两声。
乐无异只好走过去看传真过来的文件。
上面是一张地图，重要的街道名都标注了，在中间的位置画了个粗糙的箭头，又打了个圆圈。下面是一行红色的极豪放的潦草字迹：少年啊这就是你们的星辰大海！。
乐无异黑线，沈夜也伸手拿过来看，看着看着，眉头微微皱起来了。
“谁发来的？”
“看这画风就知道是叶海哥……”

随即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起，乐无异接起来，是谢衣温和的声音。
“无异，收到地图了吗？”
“收到了但是这到底是……”
“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开启了山河图录系统，现在正在追踪虚拟信号。”
“不……不是吧师父，你们这也太有效率了……”
“地图上应该是对方发射信号源的总控制室的位置，你们先过去看一下，不行就叫夷则支援你。”
“等、等等，师父，山河图录系统这个……危险性很大的……你们……”
谢衣似乎略无奈的笑了笑，似乎是把通讯器往旁边放了放。
耳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叶海的笑声。
“早就想亲自试试这款F12berlinetta了，真人侠盗飞车的感觉太棒了哈哈”
“注意你的时速，叶海，虽然这里是虚拟空间但如果撞墙一样要出事的。”
“怕什么，在这个世界我还有什么搞不定的，用最大时速开着最贵的跑车才是真正的男人！”
谢衣把电话放回耳边，说“听到了吧，这边这位已经玩脱了。”

“……这，好吧我们这就去，但师父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嗯，放心。你们也要小心。”

乐无异和沈夜穿好衣服走到地下车库，沈夜发动车子的时候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
“我也想试试那款F12berlinetta……”
“……那是军部战备系统不是你们的真人游戏模拟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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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轻踩左刹车，车身漂亮流畅的偏移着从桥面拐了个急弯，风从两边吹来，掀起他身边的人那细黑的长发。
谢衣扶了扶眼镜，在手里的一个微型电子屏幕上上面飞快的点触着，细长的指尖晶莹剔透，若有微光。

“前方三百米，右转。”他给出指示。
车身急速转动，但下盘却仍保持着一定的稳定性，只是由于惯性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倾向叶海的方向，后者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揽上他的肩膀。
“拍张照留念”叶海说，两只手指做了个V字形手势，一边自问自答的摆造型。

“猪肉肥不肥？”“肥！”

说着，车上的摄像头发出咔嚓一声。
看着打印出来的照片。谢衣扶额，这车子到底怎么会有大头贴功能啊，程序改动得太过分了好吗。

“不要总是一脸严肃嘛”叶海看了看照片，似乎不太满意“难得你能再坐一次我的车子啊，这么美好的时刻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难道我的脸还没有监测平台好看？”

他打个响指，忽然身边景色换变，本来是虚拟机赛车跑道般的的道路两排忽然并立起巨大的樱花树，极致的车速卷起风流，粉色的花瓣从头顶飘零下来。

谢衣很想给他个白眼，但他向来温和谦厚，并不以吐槽同伴的恶趣味为己任，而且他的确很久很久没有坐在叶海旁边了，虚拟世界里只有光磁电波信号，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身边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温度和味道。
“别太大意了，虽然在这个虚拟世界中你是帝王一般的存在，几乎可以无视规则，但虚拟空间就是虚拟空间，你的精神电磁波毕竟是不稳定的存在，如果有动荡和干扰，对你的精神会有很大的损伤。”
叶海轻笑了一声“是是是，谢衣大大，导航就交给你了，你也知道我天生不认路，你说往哪走，咱就往哪走，这里我不是帝王，您才是帝王。”
“……”
“别紧张别紧张，放首歌听听怎样？”叶海说着，音响里响起《GOD IS A GIRL》的曲子。

粉白的花瓣在地面上被急速运转的车轮碾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缠绵花意。
好像很久之前也是这样，总是跟这个人说一些白烂的话，听一些白烂的歌。
这个家伙指挥别人行动的时候严谨的像个机械人，自己做任务的时候却脱线得让人忧心。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本体才会不放心，才会在自己精神消亡的时候，还预备了一份复制品。
如果本体有机会对自己说话的话，一定是“替我好好看着那个人”吧。

那个人啊……他微微转过头去，叶海的头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露出清秀的额头，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他的白色衬衫解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一段细腻的、象牙色的脖颈，有几片莹澈鲜艳的粉色花瓣被风卷起，又温柔的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看到谢衣这样看过来，笑容便更深了一些，眉目弯起，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在下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比世上任何人都……好看。

但他没有说出来，又看着手里的监测屏幕。
叶海目视前方道路，一只手从烟盒里夹出一根棕红色的雪茄，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吐出个烟圈。

“能严肃认真点吗，我们是追踪信号执行任务不是玩角色扮演好吗，我一直就怀疑你做这个系统的本意就是要换上阴阳师的衣服去参加百鬼夜行吧？”谢衣忍不住说。
叶海露出赞许的笑“知我者谢衣也，而且我还想在这里开初音演唱会呢，门票一定会卖疯。”
“你够……”

“这不是很好吗”他略微的看了谢衣一眼，语气是惯常的那种不以为然，而眉梢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温柔“抽着最好的雪茄开着最贵的跑车，车上载着自己最喜欢的人”他轻声的说着，微微笑了笑“有过这样的时刻，死了也没有遗憾啊。”

谢衣觉得心忽然痛了一下。
他不知道电子虚拟体的心到底在哪里，但胸口的位置却有针刺般的疼痛，他想说我还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是吗叶海，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我只是个复制品。
这样的连温度都没有的我，这样的连自己的心在哪里也不知道的我，你还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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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和沈夜来到地图所示的区域地点。
这里是一座工业区，地处偏僻，有大批废旧的厂房，几乎毫无人迹。
“这里是……”沈夜皱了皱眉。
“你来过？”乐无异问。
“是很久之前流月城的一个基因测试基地，但已经废弃很久了。刚才看到地图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起来。”
“说起来，你们当初真的建立过人类活体试验基地？”
“有，但是规模很小，在军部的压制下即使是我们有心这样做，也不得不考虑后果，所以使用的基本还是克隆出来的植物人，毕竟是对身体的基因进行试验，是不是有神智的真人也并不重要。”
“还……还真是冷酷无情的研究方式啊。”
“你们还不是一样？嘴里说着为了科学进步和人类发展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但医学和生物的每一个进步都是无数尸骸堆积起来的不是吗。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乐无异忽然停步“不是的。”
沈夜抬头，看到少年那琥珀色的，认真的眼睛。
乐无异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在措辞“无论如何，夺取生命就是不对的，不管那是怎样的生命。”

沈夜微微一滞。

“我文科念的不算好，但以前在书里看过一段话记得很深，也可以说给你听。”乐无异看着他，一字一句的，用低沉的声音念“We are sent into this world to be visible signs of the sun.——我们来这世上，是为了认识光。”
“我也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但这不是蔑视生命的借口，只有尊重生命的人，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那声音好像咒语，又好像是祷词。沈夜默然无语。人心中的信念，有的灰白如烟，有的又如此纯净庄严。

但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信念与生命，毁灭与救赎，但倘若真的看在诸神眼里，也许不过都是过耳的笑语。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关上车门。

“走吧”他抬头望了望中间最高的那幢建筑物，顶楼上似乎有个人，长长的发辫上有绿色的光线一闪。

“咦？”乐无异向前跑了几步，举目望去，忽然疑惑着睁大眼睛“那个……好像是阿阮？”
“不……应该不可能是她，行动部在秦陵行动时向师父借调了巫山神女测试体，她现在应该还在那边执行任务才对……”乐无异摇摇头“那么就是……巫山神女三代？”
“她好像在等我们”沈夜抬头看着楼顶“这么美丽的姑娘在等着，我们不上去好像也说不过去。”
“正好我也要去找他们算当初劫走闻人和埋伏袭击我的帐呢。”乐无异捏手指。

二十、Looked back at me
　　　　　　【只缘感君一回顾】
　　　　
　　　　
　　　　“无异”叶海的声音在通讯器响起。
　　　　乐无异连忙抓到耳边“叶海哥，你没事吧！你们……”
　　　　“没事，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十分冷峻“从虚拟空间得到的数据流信息，你们必须要找到一个控制装置，那上面联通着数以万计的灵力芯片，如果那个装置一旦发动，那么整个世界上，所有灵力芯片的区域里的人都会感染病毒，军备部曾经研究过你们拿出来的血液样本，如果要研制出抗病毒药物，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而这些病毒从促使脑死亡到控制机体，只需要19个小时。并且我们还观察到，这些病毒将在人身体中自行进行变异，一旦大规模感染，到时候损失将无以估量。”
　　　　
　　　　“什……什么！”乐无异抓着通讯器，脑子里一片空白。
　　　　“把控制装置交出来！”他从怀里取出手枪，对准了风琊的脸。
　　　　
　　　　风琊慢慢的笑了一下“哦，到了你求我的时候了吗？”
　　　　“可以呀”他说，用手指点点面前的人“你杀了沈夜，我就把控制装置给你。”
　　　　“你！”
　　　　
　　　　沈夜按下他的手，微微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猜呢？”
　　　　“这些事对你都没有什么好处……你要威胁军部让他们开启留月计划？”
　　　　“一半儿一半儿吧”风琊摊手。
　　　　“难度太大，恐怕他们不会就范”沈夜说“也许会把你带回去严刑拷打之类的。”
　　　　“况且你现在基因损伤率有多少？百分之三十五？百分之四十？我怀疑你还能不能走到军部。就算现在启动留月计划，你的身体状况也等不到基因库完善的时候了。”
　　　　
　　　　风琊笑了笑，他脸上的纹印非常深，几乎让人认不清他本来的面目了“百分之四十三”他说“我还能活多久？半个小时？十分钟？”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过在这之前……”他盯着沈夜的脸，忽然伸手抓过他的衣领，乐无异刚想动作，沈夜用眼神制止了他。
　　　　“你来找我只是要问这些吗？沈夜？你也要我交出控制装置？交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他拽着他的领口，将他与自己平齐着目光。
　　　　
　　　　“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声音似乎是沙哑着嘶吼“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你为什么不问我？”
　　　沈夜用毫无起伏，似乎只是机械的重复了他的话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背叛？”
　　　风琊忽然大声的笑起来，声音里混合着愤怒和自嘲“你还是这样……你不在乎的人，看一眼也不要看，问一句也懒得问……”
　　　
　　　“我为什么要背叛”他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因为你……因为你从来不肯好好的用正眼看看我！从头到尾，这么多年，无论我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你从来都不肯多看我哪怕一眼。”
　　　“我考进高阶祭司的时候，是当年最年轻的一个，所有人都夸赞我，仰慕我，而你……却从来没有看过我。”
　　　
　　　“但我却……我却一直看着你啊，我没想过你能想对待瞳那样对我，我只希望你在看到别人的时候，哪怕只是偶尔，哪怕只是一次——我也希望你看看我啊！”
　　　
　　　沈夜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握着他的手反身将他摔在地上。
　　　那人却似乎毫无反抗能力似的被摔在地上，几乎连爬起的力气也没有了，巨大的基因损伤已经使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所有的精力都被抽走，身体只剩下一副空壳。
　　　
　　　“因为我不肯好好看你？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他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天分虽高，但心思难定，若肯静心求成，戒骄戒躁，当有所成’”他一字一句的说“这是你毕业考评上的评语，你还记得吗？”
　　　“你怎么知道……你！”
　　　“这是我写的”他盯着风琊的眼睛说“你当年天资很高，大家都对你有很大期望，你的考评分数是瞳打的，评语是我写的，你以为我们都没有好好看过你？”
　　　“你……你们……”
　　　“不过……就只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而做这些事的你，本也没有让我注目的理由”。
　　　他看着风琊的眼睛，风琊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但即使是这样近了，那双漆黑的、狭长的眼睛里深藏的东西，他只有更加的无法明白。
　　　“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理由……那这样，足够了吗”沈夜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说。
　　　风琊有点迷惑了，这样足够了吗，只是要他好好的看看我……要他为忽视我而后悔……这样……足够了吗？
　　　
　　　不……不是的啊。
　　　其实……我其实……
　　　我对你……我……
　　　他猛的用最后的力气攥住了沈夜的领口，他用力很大，表情却很难形容，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他的手颤抖着，似乎想将他拖近，又似乎想要将他推离。
　　　片刻，他缓缓的放开了手。
　　　他的声音淡下去，淡下去，仿佛一袭叹息着凋零的残叶
　　　“沈夜……大祭司，属下风琊，就此别过了。”
　　　
　　　他的身体像凋落的残叶那样跌落下去，沈夜忽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这是……”
　　　“控制装置被发动了……触发装置是……他的心脏？”乐无异看着面前投影机上连绵遍布的红点，忽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是一张地图，所有的灵力芯片覆盖的区域都被标志出来了，整整七个区域，红色的警示点在上面闪烁着，好像末日的讯号。
　　　
　　　“这是……”沈夜看着那地图上的区域，似乎不敢相信。
　　　他凑近在屏幕上，半晌，才低声的叹了口气
　　　“原来……是……”
　　　他走回到风琊身边，那人的脸上有一点很难分辨的哀伤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你……”
　　　他把手放在风琊眼睛上，低声念了一句祷词，然后慢慢的说
　　　“我知道了，你……安息吧。”
　　　
　　　-------------------
　　　
　　　沈夜和乐无异走出会议厅大门的时候，容貌酷似阿阮的少女还在门口等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心情与她再说什么，更别提动手，那少女也只是微微鞠躬，礼貌的将他们送走。
　　　
　　　“命运的编织线一旦被纺起，就无法更改了哟”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仿佛一声善意的提醒。
　　　
　　　两个人走下楼去，在大厦的阴影里停步，乐无异靠着墙，脱力般的滑在水泥地面上。
　　　装置已经启动，按照预测，二十四小时之内，病毒就会感染五到十万人，之后在这些人的身体里的病毒会继续变异，越来越可怕和顽固，直到传播到最后一个生命体为止。
　　　他抬起头看了看太阳，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宁静的落日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乐无异把脸埋进手心里“那么努力、那么辛苦……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沈夜一直没有出声，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神色有些肃穆，又有些悲伤。
　　　“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乐无异转过头来，夕阳下那人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楚。
　　　“留月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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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无异看着手里那份文件，这是绝密的文件，世界上看到这份文件的人不超过五个，他拿在手里，觉得仿若有千斤那么重。
　　　——“留月研发计划说明书”
　　　“我们百年来一直进行研究，想要苏醒上古神人的尸体，来重新完善自身基因”沈夜的声音静静的，沉沉的，仿佛在空气里浮着“这是我们唯一的、最后的计划书，我们使用过所有的办法，发现只有一种办法能让这些尸体重新显现出生命迹象。”
　　　“——用其他人的生命力。”
　　　“留月计划，取七个实验区域里所有的生物的生命力为基础，复苏上古神人的身体，还原基因库，因此被夺走生命力的人数，将达到七万人。”
　　　“——这就是当年谢衣坚决不肯再继续留月计划的原因”
　　　
　　　“风琊在这七个区域里置放了数以万计的灵力芯片，这些芯片用五色石合成，非常难以销毁，而且现在病毒已经在进行传播，感染人数无法确定，而且病毒在传播之时就开始变异，它们会变得可以从血液、唾液、空气、一切中传播，要阻止这些，唯一的方法只有毁灭这七个区域。”
　　　“最快的办法，就是开启留月计划，当初的装置已经基本完善，只要一瞬间，所有的生命力都会消失，连病毒也不能存在。”
　　　
　　　乐无异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流月城的人，都是这样的吗？”他的语气冰冷，似乎有尖锐的讽刺“只要是要做一件事，就从来不管别人要不要活下去的！是吗！”
　　　“你们到底把其他人的生命当做什么！七万人！那并不是数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亲人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制造这么多悲剧！”
　　　
　　　“我们？制造悲剧？”沈夜愣了愣。
　　　“何必制造，我们自己就是……最可笑的悲剧。”他说“如果我们也能像你们一样好好的生活，你以为我们会这样做？这世界上……有谁……有谁不想活下去！”
　　　乐无异一拳锤在墙面上，他过于用力，整只手都在流血“现在你们高兴了，留月计划一定得执行了，哈哈……”
　　　“沈夜……你……你……”他似乎又想看着他，又不愿意看着他“为什么你能做这样的事……你明明……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沈夜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眉眼凛冽，眼睛狭长，眸子里是深墨般的黑。
　　　“我……”乐无异退了一步，看着他的脸，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看懂过，他觉得真是荒谬，真是好笑，他真心真意的爱着这个人，但是他竟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原来我不知道啊……”他似乎笑了一下，嗓子里带着哽咽和嘶哑“原来我……我一直就不知道啊……原来我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他这样笑着，嘶哑着，哽咽着，慢慢的走开了。

　　　沈夜看着他走远，夕阳在他身后缓慢的落下去，他觉得今天的落日格外的长而慢，拉着那人长长的背影，孤单得好像与尘世相离。

二十二、Executioner
【行刑人】　　　
　　　
　　　
　　　她从楼上急匆匆的走下来，长长的裙摆在地面上贴着，她紧紧捏着手里的一张纸，咬了咬下唇。
　　　那是一份考评成绩单，盖着满月形状的红色纹章，她把那一张薄薄的纸捧在胸口，心里忽然有点小小的雀跃。
　　　但表面上是不能露出来的，她戴好象征祭司身份的黄金眼罩，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她走到正厅，很多人似乎在窃窃私语，但看到她过来，又慌忙散开了。
　　　她冷漠的别开眼睛——却看见一队高阶祭司走过来，为首的人看到她，略停了停脚步。
　　　“考评分数非常高哦”那人笑着对她说。
　　　无论如何，这毕竟是好意，她也不能过分拂逆，便略低了低头。
　　　“再通过Executioner考试的话，明年就可以参评高阶祭司了呢，现在破军和贪狼祭司都没有人承继，你很有希望啊”那人这样说着，她心里也微微一动。
　　　如果成为高阶祭司的话……就能够偶尔离开这里了……
　　　她低着头，把表情藏在黄金的眼罩后面。
　　　“Executioner考试很难哦，你要加油。”这样说着，那人带着高阶祭司们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她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被自己牢牢抓在手里的考评单，上面的考评人姓名在最上面一行，写的是“沈曦”。
　　　沈曦，你要加油啊，她默默的对自己说。
　　　
　　　沈曦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想着明天的事。
　　　Execution的课程她已经上了一年了，学的很用心，对每个操作步骤也烂熟于心，几次用假人做实验，都完成得非常完美。
　　　——拜这个课程所赐，她的身手也变得敏捷起来，不是之前绊手绊脚的小姑娘了。
　　　她要成为实习生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考评合格，就可以参选高阶祭司了……那样的话……那个人也会很高兴吧？
　　　沈曦想到这里，不由得有点激动的翻了个身。伸开的脚踝踢到了床角。
　　　她吃痛的呜咽了一声，蜷缩了一下。
　　　其实这是好事呢，她想，虽然成长还是缓慢，但我已经在慢慢的长大了呀，等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也许我能长到他肩膀那么高呢。
　　　她露出淡淡的、少女独有的那种甜美的笑容来。
　　　
　　　清早她很早就起来了，将自己收拾停整，这是她第一次真人实习，难免有点紧张，但她确认自己对一切步骤都记得很牢实，应该完全没有问题的。
　　　带上面罩和防护手套，她走出了门。
　　　进入暗月密室之前她习惯性的以祭司之礼向神农祷告，祷告结束的时候，她发现四下无人，于是偷偷的加了一句“请伟大的神上保佑我哥哥。”
　　　然后她带着这点小小的不被人发现的幸运，面无表情的走下了暗月隧道。
　　　
　　　这里漆黑一片，只有门口点燃着巨大的人形蜡烛，整个地下室里只有一个人，被扣锁在高大的祭柱上，那是她的实习对象。
　　　沈曦走到祭柱面前，先依照礼节右手扶着肩膀行了一礼，然后念了“终结祷词”，之后她伸出手去，按照步骤握上了对方的肩膀。
　　　“七杀”她轻轻的说着，手里灵力暴涨，那人的肩骨发出碎裂的声音。
　　　“破军”她继续的念下去，按照书上背熟的方法，从肩骨往下，灵力的刀刃从骨骼和经脉中间划过，留下永无可能复合的伤口。
　　　“贪狼”她轻声的念着，每个步骤她都记得很牢，动作也十分流畅。她觉得似乎Executioner考试并不想自己想的那么难，她听前辈们说过，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犯人是清醒的，行刑带来的让人发狂般的痛楚他们无法忍耐，经常会做出残酷的事情来，这种时候，要完美的行刑结束，拿到一个高分，就变得很不容易了。
　　　但这个实习对象一点也没有反抗，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想大概是前辈们过于夸大其词了，其实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她手里的灵力刀刃以细小的纹路慢慢的划过那个人所有的灵穴与血脉关节，血喷溅出来，满地都是，好在她带了面罩和手套，并没有被溅到。
　　　沈曦在心里默默的记着数，九百九十九刀，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然就会被扣很多分数的。
　　　但大概是太过于顺利了，最后一刀落下去的时候，割破了大血管，血喷到她的面罩上迷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的甩了甩头。
　　　长长的发梢摆动起来，发尾的有些发旧的兔子形状的发卡擦过那个正在被行刑的人的手臂。
　　　他忽然动了一下，不知为何，似乎想要伸手去够沈曦，沈曦心里一激灵，那一刻她万分害怕起来，她之前听过的那些关于受刑人不堪忍受而扑伤行刑人的传说在脑海里蜂拥而至，瞬间手上的行动比思想更快，已经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将之折断。
　　　清脆的“咔”的一声在暗月密室里回响，那人似乎发出了唯一的一声呻吟，但听来又似叹息，但他终于不再动了，沈曦也得以把剩下的步骤做完。
　　　结束的时候她心里有点不安，不知道折断他手臂的这件事会不会扣自己的分数，但人已经这样了，大概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她有点忐忑的想着，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这里光线暗淡，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她忽然想这个人家里也有个人在等着他吗？
　　　她又甩了甩头，能被执行天刑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听说这个情节更是恶劣，不但有叛城的罪过，还有无数人死在他手里，是沧溟城主亲自批下的天刑诏令。自己是不该同情他的吧。
　　　但是……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看他，那人的脸始终都在阴影里，无知无觉的，除了那一声叹息般的呻吟。
　　　“回去查查他的名字好了”她这样想着，走了出去。
　　　
　　　走出暗月隧道门口，黄昏的光线直直的刺入眼睛，虽然带着眼罩，还是有点不适，而那阳光却忽然被一个人影遮住了大半。
　　　来人身材极婀娜美好，黄金线纹的贵族长裙拖在地面上，整张脸用黄金面具覆盖，如此高贵的装扮，流月城绝无仅有。
　　　“沧溟姐姐”沈曦又惊又喜，脱口而出。
　　　沈曦当年因为基因缺陷引发的并发症十分严重，被送回流月城矩木之中养护，但沈夜已被放逐，她身份尴尬，被人嘲笑，只有沧溟待她如初，这许多年里她信任的人除了哥哥之外，只有城主沧溟。
　　　沧溟看了看她一身的血迹，似乎沉默了一下，但声音与平时并无不同“实习结束了？”
　　　“嗯。还算顺利”她傻傻的笑着。
　　　沧溟点点头“好，继续努力，我等你完成毕业礼。”
　　　“小曦一定会考上高阶祭司，然后……然后就可以帮助沧溟姐姐办事……而且……而且就能偶尔离开流月城去看哥哥了！”她毕竟年纪还小，一直深藏的愿望在信任的人面前再也隐藏不住，脱口就说了出来。
　　　沧溟看了看她，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沈曦点点头，欠身侧过，让沧溟过去，其实她心里有点小小的疑惑，地下室里应该只有那个被执行天刑的人了，难道沧溟姐姐是要去找他，但是找他做什么呢？
　　　
　　　带着黄金面具的女子走下隧道，走过漆黑漫长的暗道，来到那个绑在祭祀圆柱上的人旁边，慢慢的，慢慢的叹了口气。
　　　那人本是闭着眼睛，胸膛也不怎么起伏，好像死去了似的，这时却又将眼睛睁开，他颈骨受伤，只能低着头，看到的是那金线长裙的裙角。
　　　“何必让小曦来行刑呢”他低声的开口。
　　　“不是特意安排的，今天正好是她第一次Executioner实习考试，是随机分配的……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就马上赶过来……但已经晚了……”
　　　“……”
　　　“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
　　　“我相信你”他说 “何况到了现在，你又何必骗我。”
　　　
　　　她沉默了一下，又伸出手去慢慢抚上他的面颊“对不住，我本当跟你同担这场罪过，但如今只剩了你一个，一定很孤单吧。”
　　　“说什么呢，你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他想要摇摇头，但已经无法转动了，便只好作罢“基因修补完成的怎么样了？”
　　　“神血修补已经完成百分之九十，我想，十年之后，也许这里就不会再有人因为基因缺陷而死了。”
　　　“新生的孩子们成长起来之后，也会慢慢的忘记这一段屈辱的、黑暗的历史。”
　　　“我们将被湮没在历史之中，阿夜，你觉得……后悔吗？”
　　　“何悔……之有？”他似乎想笑，却接连的咳嗽了几下“我沈夜一介重犯，两手血腥，有罄竹难书之罪，若能这样被人忘记，倒也算是个好结局。”
　　　
　　　沧溟将手放下来，慢慢的摘下自己的黄金面具——她已经带着这个面具十多年了，即便是贴身的侍女，也没有见过她面具下面的样子。
　　　但沈夜不能抬头，只能看到那黄金面具掉在地上。
　　　她拉着那人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手心里，沈夜还略有些知觉，能感觉到贴着自己的手心上那粗糙的，纵横的凹陷和伤疤，还有汹涌的，滚烫的泪水，他在心里慢慢的叹了口气。
　　　——沧溟从十六岁继任城主开始，以身试药，皮肤溃烂难愈，那张脸根本不能再见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该陪你一起死的……”她低声的哭着，好像又变成了十几年前的小姑娘，赤着脚跑到沈夜的家里哭泣，她说阿夜我不想做城主啊，每天大家都很难过啊可我没有办法救大家啊。
　　　沈夜想摸摸她的脸，但他的那只手被沈曦折断了，他只好轻声的说“不用说对不起，未来还有很长很艰难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是我不好，是我不能陪你了。”
　　　但她依然哭的很凶，十几年来沧溟城主就算独自在寝殿对着镜子里支离破碎的自己的脸，也没有掉过半滴眼泪，但此时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阿夜，阿夜……对不起……”
　　　沈夜沉默着，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脑子里闪过的是十四岁的沧溟的模样，结着长长的，棕色的发辫，笑容漂亮的像是上天遗落在人世的一簇阳光。
　　　以后恐怕她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让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哭泣了吧。她只能独自的在空荡的神殿上，面对着漫天神明。
　　　很久很久，沧溟慢慢止住了哭声。
　　　她将那黄金面具捡起来，戴好，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
　　　“我也不后悔”她大声的说“这些事情，我也不后悔，如果重新再来一遍，我还是同样的选择。”
　　　“我还是要去试药，还是要执行神血复原计划，还是要让你当我的大祭司。”
　　　
　　　“你是我最好的大祭司。”
　　　“你是我最好的城主。”
　　　两个人忽然异口同声的说道。
　　　
　　　沉默的停顿了一下，两个人都感觉到对方在微笑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沧溟问
　　　“别告诉小曦今天Executioner考试犯人的名字和资料……”他说“还有……给她个高分，她的确完成的不错……除了最后的时候心软了。”
　　　沧溟点了点头，走出了暗月隧道。
　　　
　　　她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隐约的笛声，悠长、断续，枯涩又孤远。
　　　并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中间有一些刻意留出的停顿，似乎在等着另一个人与之相合似的。
　　　但也许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沧溟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但她知道是谁吹奏的，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祭祀台的方向。
　　　
　　　夜里一阵风吹来，人形蜡烛上的火苗被吹熄了，漆黑不见五指的密室里，只有那隐约的，孤冷的笛声陪伴着他。
　　　他听懂了那笛声中的意思。不由得微微的笑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些画面，那是三个少年的背影。
　　　十四岁的沧溟，十四岁的沈夜，十五岁的瞳。
　　　那是他们最初最好的时光。
　　　那时他们没有沾染鲜血，没有无法洗去的罪孽，他们每天并肩于澄空满月之下，看着这座迷离的、晦暗的城市。
　　　这里是我们的唯一的家，神不肯救他，我们来救他。
　　　
　　　“没有机会合奏了啊，真是可惜。”
　　　“长夜已尽，君自……珍重。”

【番外】
The eve of All Saints’Day
【万圣节之夜】


客厅里拉了蓝格子花条纹的厚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阳光，桌子上摆着音箱里传出缓慢而悲伤的背景音乐，闪烁的笔记本屏幕上，一群蓝色的蝴蝶围绕着巨大的树木飞舞着，而坐在电脑前面的人从纸抽里抽出两张纸巾，揩了一把鼻涕。
　　　乐无异正从玄关开门进来，忍不住吐槽他说“叶海哥你不是吧看韩剧哭也就算了，打游戏你也哭啊。”
　　　叶海眼睛盯着屏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懂什么”他把装纸抽的圆筒抱在怀里，说“桌子上，你的请柬。”
　　　“我的？”乐无异走到桌子旁边顺手拿起来“给我的怎么送到你这儿了？”那是十分精致的请柬，最上面有一行打印的金色的楷体字“军部万圣节舞会，诚挚的邀请乐 无异先生参加”
　　　“不知道呢，下午就在桌子上了，我也有一份。”
　　　“喵了个咪……”乐无异抓抓头“军部的活动一向十分可怕啊，能不能不去啊。”
　　　他还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叶海把手指离开鼠标，从桌子上拿起另一份请柬扬了扬“看落款。”
　　　乐无异把目光下移，看最后的落款。

　　　“您诚挚的：瞳”

　　　他冷汗就贴着脊背下来了“还是……还是去吧”。

　　　叶海没接话，眼睛还是盯着屏幕，乐无异转头看他，影影绰绰的看到屏幕上有成群结队的发着蓝色光芒的蝴蝶飞着，掠过一个人宽大的、墨色的衣袖。
　　　“这是玩什么呢？”他疑惑的走过来，贴近了看屏幕，但此刻屏幕上的画面已经转过去了，只有进度条在慢慢的走。
　　　叶海抬头看了看他，明灭不定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有点神秘又诡异，叶海伸手把乐无异的脸往旁边一推“去去，玩你的去，这个不适合你。”
　　　乐无异“切”了一声，转过身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最后，屏幕上出现一个穿天蓝色衣服琥珀色眼睛的少年，对着他的方向，似乎笑了笑。
　　　

　　乐无异拿着那张请柬回到自己家里，打开门，没看见阿阮，也没看见沈夜，正在奇怪，忽然从眼前吊着垂下来一束长长的头发，然后是一张绿色的骷髅脸。
　　“卧槽这……”他忙退后两步，后背撞上一个硬硬的物件，回过头去，是一张吐着红色舌头的鬼脸。
　　“卧槽阿阮你够了！”他忙跳开，对着棚顶倒挂的少女“吓死人的好吗！”
　　“Trick-or-treating！”带着鬼面具的少女从棚顶翻下来，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的唱着歌。
　　靠在墙上的黑衣男子也把面具往下一拉，非常敷衍的公式化似的说了一句“Trick-or-treating。”
　　“卧槽为什么沈夜你也跟着她一起玩？你们流月城会过这种节吗！”乐无异抓狂。
　　“当然不会过，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节，但你家的护士少女说一定要带着这个东西然后跟你说这句话。”
　　“你……你们……”乐无异看了看一边围着他转一边不停的念着Trick-or-treating跳来跳去的阿阮，揉了揉额头“好啦好啦有糖有糖”他从口袋里翻出一把棉花糖来放在她手里，后者唱着歌蹦跳着走开了。
　　“阿阮别忘了去跟闻人和夷则要糖！”乐无异此时此刻仍然不忘出卖损友。
　　“哦！知道了！”那边传出来的声音，似乎已经跑到门外面去了。
　　
　　沈夜把那个鬼面具扯下来，非常随意的说“我的呢？”
　　“你……你……你要什么啊！那是给小孩子的！”
　　沈夜非常平淡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乐无异把两个口袋都翻出来给他看“都给阿阮啦没有啦。”然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刚才吃了一颗，你要尝尝是什么味道的吗？”
　　沈夜抬了抬眼睛。
　　乐无异没看懂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从来想要去领悟沈夜的表情到底什么意思都很困难，不如做起来更快一些。
　　之后乐无异问他“猜到了吗”
　　对方只是略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只在唇齿之间留着草莓的甜味。
　　
　　乐无异说起晚上军部万圣节舞会的事儿，沈夜哦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就是这个？”
　　乐无异伸头去看，那上面写着“军部万圣节舞会，诚挚的邀请沈 夜先生参加”
　　“卧槽为什么会请你！”
　　“我怎么知道，不知道谁放在邮箱里的。”
　　“你、你跟我们部长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乐无异咬手绢。
　　“那你打算跟他决斗吗”沈夜毫不动容的说。
　　“我疯了吗那一定会被秒杀。”乐无异后退一步。
　　“那你就当做没有吧。”沈夜轻描淡写。
　　“QAQ。”乐无异泪流满面。
　　
　　既然要去军部，就要提前出发，两个人也没有吃晚饭，就直接坐车过去，想到每次军部诡异的聚会情景，乐无异心里都有点惴惴的。
　　舞会地点设置在军部一号会议厅，此刻这里已经被布置完毕，墙上挂着一排排的雪白的人骨模型，墙面上贴着各种邪恶的鬼脸，牙齿还在一张一合，血红的灯光冷冷的打下来，映照的整个大厅里都是群魔乱舞的气氛。
　　接待处的人身上和脸上绑着一圈圈的纱布，声音沙哑，乐无异根本认不出来他是谁。他把一个箱子推过来，让乐无异和沈夜抽签。
　　“抽出的将是你今晚扮演的角色”他这样说着。
　　乐无异抽出一张，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扭头看了一眼沈夜的，忍不住说“咱俩换吧。”
　　沈夜似乎对这些并不了解，但看了看乐无异“不换”
　　“为什么不换，你都没看我的。”
　　“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不要换。”
　　“……”
　　
　　随即被带去旁边更衣室换衣服，乐无异捏着自己那张纸条不死心的跟那个满身缠满了纱布的人说“兄弟，你哪个组的呀，商量一下换身衣服可以吗，反正大家都不知道帮个忙啊。”
　　那人也不停步“不行”。
　　“为什么？”
　　“今天是群魔乱舞的时刻啊”他沙哑着声音说，一手将衣服递过来，是一套纯白的纱裙，还有一个白色的尖顶帽子“这是命运的抉择”。
　　“命运你妹啊”乐无异再度泪流满面。
　　
　　
　　他穿着白巫女的长裙，一手拿着法杖道具，一手压着自己自己的帽檐走了出来。
　　似乎大家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也画好了妆，四下望去也分不清谁是谁，灯光闪来闪去的，乐无异暗暗松了口气，这样面对面大概也认不出自己来吧？
　　“哟，无异！”一个戴着牛头的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衣服不错嘛。”
　　“喵了个咪……夷则！你的牛头借我戴戴快！”
　　“这可不行”对方说着，挽着身边扮成怪物布莱克的少女走向舞池“阿阮你这身真不错。”
　　“嘻嘻我也觉得好好玩啊。”
　　
　　乐无异咬牙，又再次把帽子压低了一些。
　　其实也并不是谁都能认得出来他，但认不出来更让人捉急，好几个扮成怪兽模样的人邀请他跳舞，他都避之不及的躲开了。
　　他溜到角落里，想着怎么把今天晚上混过去，低着头却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自己身边。
　　“躲什么呢，你穿这么显眼，躲也没用”那人说。
　　乐无异抬起头，黑色皮靴上面是笔直的腿骨和黑色的长袍，扮成骷髅骑士的沈夜带着半张脸的骷髅面具，打着规整的领结，胸口别着一朵红蔷薇。
　　“凭什么你扮骑士我扮巫女啊！”乐无异画圈圈。
　　沈夜挑了挑眉“我看你穿着挺好的。”
　　“完全不好！”他跺了跺脚，随即自暴自弃的说“算了，本少爷今天豁出去了，白巫女就白巫女，哼哼。”

　　他一手扯着裙子，一手拉着沈夜，把他往舞池里带，这时正好上一首乐曲刚刚停下，巴赫的小步舞曲随即响起。
　　这周曲子非常适合共舞，舞池里所有的人自动的站成两排，各种颜色的裙子和布片旋转飞舞。
　　“女步跳的不错嘛”沈夜在搭着他转圈的时候轻声笑着说。
　　他左半张脸是逼真的骷髅面具，冰冷残酷，本来没有太多表情的右半张脸，与之相比竞显得有些温柔。
　　乐无异脸微微一红，其实男步和女步的差别并没有那么大，何况沈夜跳的一步不差，完全能将他中间无意间踏错的步调找回来。
　　“本少爷男步跳得更好，要不要试试？”
　　沈夜正挽着他的腰，将他后仰放低，露出的半边脸贴上来，几乎擦过乐无异的鬓角。
　　“你随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乐无异顺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将漫长的裙摆往上撩了撩，在裙角打了个结，一握对方的手“那就来。”
　　小步舞曲在那一刻结束，站成两排的舞伴们互相对对方行礼示意，接着，伊戈尔王的旋律响起。
　　伊戈尔王子咏叹调伴着少女的唱和
　　“水干涸了，在烈曰下花谢了，白天被炎阳晒干的花，由夜露濡湿后又会重生。”
　　乐无异与沈夜调换了位置，骷髅骑士的黑色衣摆在一群飞扬的裙角中，显得更为特别。
　　但他毫不停滞，乐无异搭着他的手指，觉得那似乎比春天的枝条更加柔软。
　　“黑夜呵，请快把帐幕降下，幽会的时刻近了”
　　前三步，左两步，后半圈，胸膛贴近着，汗水顺着鬓角划下。
　　“情人呵，请赶快来这里。”
　　发梢荡起来，擦过对方敏感的脖颈。
　　“情人呵，黑夜已经到来，请赶快来这里。”

　　沈夜绕过半圈，后背正好贴在乐无异的左肩上，这时灯光一暗，整个舞池里只有面具上的鬼脸荧光发亮。
　　舞池里发出尖叫，这是真正的群魔乱舞。
　　那人左半张脸的骷髅面具上发着残酷的绿色荧光，另右半张脸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乐无异按着他的肩膀吻下去，几乎磕在他的面具上。
　　
　　这是一个急切而沉溺的吻，白巫女的帽子丢在地上，骷髅骑士的面具也被撞歪了，黑暗里没有人看到他们，在一片尖叫和混乱的舞步中，只能听见对方染着情欲的紊乱的呼吸。
　　乐无异想这灯黑的的确很是时候，让他得以慢慢的舔过那人的形状美好的下巴，含着对方的脖颈，感觉喉结在舌头上缓慢的颤动，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
　　他从没想过一个男人也能这样性感。
　　他一手揽着他的腰，索求的压力让沈夜不得不向后折弯下去，乐无异向前倾身，黑暗里看不清具体位置，鼻子磕碰在一起，轻柔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扫过。
　　这不够，他想，那睫毛刷在他脸上，好像带着花粉的风吹进了眼睛，恨不得要用力的揉一揉才好。
　　他的手向那人的长袍下面伸过去，并没有被抗拒，只是贴着脸的呼吸里多了一点灼热的湿意。
　　
　　而这时忽然出现了光。
　　并不是灯亮了起来，而是舞池台子的后面，摆着钢琴的地方亮起一小根蜡烛，似乎在给满屋子的妖魔指引方向。
　　然后有乐曲响起，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
　　乐无异的手指忽然收紧了。
　　他隐约看到那钢琴旁边，暗淡的蜡烛照着的，是一个人墨色的、宽大的衣袖，和他的左半张脸。
　　那是……沈……夜？？
　　那我身边的这个……是谁？
　　不，不对，他想，我身边这个才是沈夜，那钢琴旁边的……是谁？
　　
　　黑暗里没有灯光，半张骷髅面具上闪烁着残酷的荧光。
　　
　　乐无异觉得他的心跳加快了一拍。
　　他盯着那钢琴旁边的人，随即又看到那人身边站着一个蓝衣的少年，虽然看不太清楚容貌，但那身形实在太过熟悉了，那分明就是——
　　
　　他惊讶之下想要喊出什么来，但被旁边的人阻止了。
　　“今天是群魔乱舞之夜啊”他这样说“他们不来打扰我们，我们也别去打扰他们。”
　　“怎么会……那个分明是我啊……”他不可置信的喃喃的说。
　　“也许不同的世界里有无数个你呢”沈夜低声说“也有无数个我。”
　　“无数个……你我？”
　　“无数个你我，成为敌人的，成为朋友的，成为陌生人的，无数个你我。”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那既然他们来了，那这里的主场就交给他们吧，我们回去……继续……怎样？”
　　那人没应答，但似乎是略笑了一下。
　　“笑什么，你今天是骑士，我是白巫女公主，你要听我的”乐无异向前走了一步，但他的裙子又滑下来，几乎把自己绊倒，沈夜伸手拉了他一把，反而被他按倒在地上。
　　乐无异坐在他大腿上，地上的人将歪掉的面具重新带好，忽然将腿稍微曲起，乐无异就往下滑了一段，正好卡在腿跨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很明显能感觉到身体的异状。
　　那人低声的回应了一句，尾音有点懒散的，却好像有温度和力度似的，一直爬进对方耳朵里和心里去。
　　“是，我的白巫女公主。”

尾声发布，这个是我自己来治愈自己的，但大家是否治愈，这个……只能……自由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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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留月计划事件三年后 >

< Aily儿童公园基督教堂>

<晚 十一点零四分>

穿着天蓝色的棉外套，围着米白色羊毛围巾的青年拎着便利袋走进来的时候，守夜的神职人员正在做最后的祷告，那青年是从外面进来，便带进来一点冷风，神职人员转过身来，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乐先生，您来了。”
对方也对他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很温和笑意“这里好像重新装修得不错呢”。
“是的，多谢您的捐赠。愿主保佑你。”
乐无异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祷告间里传来一阵钢琴的乐曲声。
“今天……有人来吗？”
“是的，晚上的时候来了一位，说要在这里祈祷到天亮的，您……”
“我替您守夜吧，您去休息吧”乐无异对他说。

“好的，我今晚会替您祈祷，您真是个好人。”

他将台子上的圣经抱着，从侧门走了出去。

乐无异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从便利袋里拿出两听啤酒，摆在面前。
三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间教堂还是很简陋的，晚上守夜经常电力供应不足，只能点蜡烛来照亮，但现在经过一番修葺，已经整齐多了。
祈祷间里有柔黄的灯光照出来，合着那一曲正在弹奏的《礼颂圣歌》。
乐无异静静听着，那音色十分动人，似乎包含温柔的感情和甜美的思念。

一曲终了，祈祷间的门哗啦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黑色长靴梳着长长的双马尾的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乐无异，轻轻的咦了一声。
“大哥哥……刚才那位牧师……走了吗？”
“是啊，已经去休息了呢，今天我来守夜。”他静静看着她，这样说。

“那我陪大哥哥守夜吧”她想了想，这样笑着坐在他身边。
乐无异点点头，与她随意的说了些轻松的话，他天性温和豁达，少女性情直率活泼，两个人倒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乐无异看见她不时的呵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冷，教堂空旷，她穿得的确单薄了些，于是从便利袋里拿出一罐热巧克力来递给她。
少女双手捧着铁皮罐子，小小的抿了一口，露出甜甜的笑容。
“大哥哥你真好，我最喜欢热巧克力了。”她这样说着“我替你祈祷好不好？”
“但我不知道基督教的祈祷词，我用我们流月城的祈祷词帮你祈祷好不好？神农神上会保佑你的”她歪着头，眼睛亮亮的。
“嗯……好的……谢谢”
“那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乐无异，乐律的乐,‘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
少女笑出声来“大哥哥你说就好啦，又不用写出来。神农神上也不会对着人名簿来找名字的嘛。”

“哦，我叫乐无异，乐律的乐,‘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
那人似乎轻轻的勾了一下唇线“说就好，又不用写出来。”

乐无异恍惚了一下，他身边的少女并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开始念祷词了。
乐无异注意到她的祷词里，除了“乐无异”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但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名字。

“你不给自己祈祷吗？”她祈祷结束的时候，乐无异忍不住问。
“啊”她捂了捂嘴“我忘记了！”然后又睁大了眼睛“大哥哥怎么知道我没有给自己祈祷啊！”
“我……猜的。”
“大哥哥好厉害……不过，我自己……没关系的，只要大家都好，我也会觉得很好的！”

乐无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少女的长发柔软如一匹锦缎。
“大哥哥来这里等人吗？”
“是啊，等一个人。”
“是位美丽的姐姐吗？”她嬉笑着说。
“不是的，是……是跟你差不多的大的一个女孩子。”
“是大哥哥的妹妹？”
“是他的……哦……也算是……算是我的妹妹吧。”

“我也是来等我哥哥的，不过哥哥好久都没有来了，真是讨厌的哥哥，早就约好了的，可是他一直很忙，好几年都没有来了。”
“如果他不来，你要一直等下去吗？”
少女似乎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用力点头。
“要的！”

乐无异看着她，那神色很难形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安安静静的，像沉静的水，让她觉得这个人很温暖，又似乎有点些悲伤的样子。
又过了些时候，天渐渐的要亮起来了，少女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都等不到人啦”她这样说着，然后又笑起来“那我们是不是明年又可以再见啦？”
“嗯，可以的。”他心里想，也许以后的每年，我们都可以再见。

“那我先走啦，大哥哥再见”她往门口走去，一边对乐无异挥手。
“啊，对了”她回过头来，长长的马尾荡起，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眉眼弯弯的，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忘了说我的名字啦。”
“我叫沈曦。”

“喂，你叫什么啊”
那人微微顿步，晨光撒在他半边肩膀上，他轻轻侧过头来
“沈曦”。


乐无异独自坐在教堂里，喝着剩下的那罐啤酒，在他身边，不知何时起，似乎影影绰绰的坐着一个人的样子，而那人无声无息的，根本无法让人无法察觉是否真的是个人。
那人支着下颌看着他，呵呵的笑“要跟我交易吗，我可以帮你找回他哦。”
乐无异没说话，仍旧喝着啤酒，眼睛里的神色，也毫无变化。
“你这个人真无趣啊”那人说着，抻了个懒腰“真不想跟着你，还是跟着沈夜的时候有意思。”
“砺罂”他静静的说“再说下去，今晚我就不帮你调配神血了。”
“你这点简直跟沈夜一样可恶，就会用这个威胁我，技术宅了不起啊！会重新调配神血灵力值了不起啊！呜呜呜呜你们这些坏人！”
乐无异没有理他，留他自顾自的在一边假哭，他慢慢的喝完了那罐啤酒，刚想站来，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喂，夷则？”
“乐无异！乐组长！报告你还要不要交！不要以为谢前辈和叶前辈去了欧洲参加智能基因工程项目就没有人监管你！今天是最后期限你再不交我就让闻人去拆了你的房子你信不信！”
“抱歉抱歉我忘了，我这就回去写，我马上写，夷则你不要暴躁，这么暴躁不好，哎呀呀你听我解释……”
他这样说着，忙拎着衣服往回走。砺罂支着下颌回过头，点着嘴唇，看着他的背影，又望了一眼圣台上的鲜红的如若流血般的十字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穿着黑色长风衣梳着双马尾的少女独自在一条暗寂的巷子里走着，她哼着一首曲子，蹦蹦跳跳，然后站定，摆了个帅气的姿势，飞起一脚把路中间的一个易拉罐瓶子踢进垃圾桶。

然后她走到小巷尽头，转角处出现了一条护城河，她站在河边，天色正是半明半昧的时候，映照着河面仿佛水银的颜色，而水面浮着的，是半轮如纸一般苍白的残月。
她抱着膝盖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式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半晌，手机嘟嘟的响起，那边回了一条短信。

“哥哥是大骗子，今年又没有来。”
“抱歉，这边有事，暂时来不了。”
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看小曦啊，小曦好想你，她想这样发出去，但想起自己如今也是高阶祭司了，是大人了，不能用这么撒娇的语气，于是重新写下：
“哥哥，我在教堂遇见了一个很好的大哥哥呢，不过我跟他说我的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看上去，好难过好难过的样子。”
“小曦……不想他难过吗？”
“嗯，小曦希望大家都不难过，都高高兴兴的，尤其是哥哥！”
“小曦高兴的话，哥哥就会很高兴了。”
“哥哥……你是不是生小曦的气了，小曦知道，之前我们约好了的，但是小曦因为回到流月城，所以好多年都没有来，哥哥每年都在等我是吗？小曦没有来，哥哥生气了吗？”
“哥哥不会生小曦的气的，小曦乖，哥哥只是……临时有事。”
“嗯，那哥哥明年会来吗？”
“会的。”
“一定要来哦，我会一直等你。”
“嗯，一定。”

她又高兴起来，把手机装好，哼着歌，蹦蹦跳跳的跑掉了。

【留月•尾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