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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7, 2014 20:10:29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81 ☆☆☆= = 于2014-01-29 10:00:27留言☆☆☆ 呃当然可以,注明ID就好,感谢喜欢和支持(o゜▽゜)o☆ 顺说坛子里好多啾啾好可爱-U- №82 ☆☆☆乐九枝于2014-01-29 14:28:5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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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7, 2014 20:14:44 GMT 8
依旧是脑洞作乱来开坑ORZ... 抢王位梗,流月城和捐毒都是国家设定,而乐乐他们所在的国家,因为想不到名字,暂且为大唐(不过此文是架空,这大唐和历史上的没有任何关系) 呃李焱出没注意。
1. 四周一片静谧,安静得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到。乐无异睁开眼,双耳因为这静谧而微微耳鸣。他晃了晃脑袋,翻了个身,把毯子拉到下巴底下,想要继续睡。 不远处传来细碎的交谈声。乐无异把自己蜷成一团,夜间的寒冷让他更深得缩进毯子,几乎要把整个人藏进去了。他搓了搓手,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声音。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这鬼天气,我可呆不下去了。” “这冷些许你就娇气了?等着吧,怕还有一段路。” “哎呀,等跑完这一遭,我就讨个假,到南方去暖和暖和。” “先莫说这个,咱这一趟,还不定能不能回呢。” 外面又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带着压抑得气氛,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的话题,大家都默契地让沉默取代话语。一时间,四周只剩下时不时传来的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乐无异盯着黑暗里的某一处。静谧仿佛有实体一般,将他整个笼罩住,让他恍惚间有种不知身处何方的茫然失措。 他想起几天前自己还在家里的偃甲房里涂涂画画。新做的金刚力士还没实验过几次,关节的打磨不是很好,不知道天冷会不会造成影响。娘亲说过两天要给我量量身子,好去抱云堂做几套衣裳过年。这一年下来,我应该又长高了吧。 乐无异胡思乱想着,被窝里的温暖气息拉扯着他的意识,他在满脑子杂乱的念头里又渐渐进入了梦乡。 还有夷则,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玩儿的呢?
被杂乱吵醒的时候,天不过蒙蒙亮。乐无异爬起身来,迷迷糊糊的坐了一会儿,便锤着腰掀开帐篷。他素来认床,更何况昨日睡得尚称不得是床。早几天睡着还有些新鲜,可是久了,只觉得腰酸背痛。旁边的人见他起来了,连忙殷勤的递来一小盆水。他们已经进入了沙漠,水源稀少,而他们一行又人员众多,因此每个人分得的水都是极少。只因为乐无异是使者身份,才多得了些水,能稍微湿润一下。 乐无异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没挑剔,只湿了湿嘴唇就让他们把水分下去。这地方终年干旱,水源难寻,乐无异想到这一点,人就打起精神起来。他第一次来这戈壁荒漠之地,望眼茫茫黄沙,心里鼓鼓涨涨的。他到底是少年心性,行了几日的路,可到了这地方,到底心里还是觉得新鲜。 队伍整顿了一下,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乐无异爬上骆驼,底下拉骆驼的侍卫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乐大人行了这么多天路,怎么还没坐习惯这骆驼?” 因为是皇家派出的队伍,行走时所用的物件都极尽奢华,已显出大国巍巍之风。可离了城镇的繁华,来到这荒芜之地,再奢华也有其所不能及之处。乐无异撑着驼峰,尽可能让自己趴着:“这骆驼鞍的料子磨得很。” 那侍卫安慰道:“这骆驼和马总是有些不同,乐大人第一次进沙漠,坐不惯也是正常。”他顿了顿,又禁不住好奇似的问道:“乐大人......你们说的那,偃师,究竟是什么啊?” “啊?”乐无异坐直身子:“你们都不知道吗?” 侍卫摇摇头:“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又怎么知道这些,我们只知道乐大人是个了不起的人,要去给沙漠里的捐毒国送水去呢。” “我没这么厉害啦。”乐无异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选到了我,不过现在的偃师也确实不多了。” “那,乐大人说的‘偃师’,真的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变出水来?” “恩,”乐无异肯定的点点头:“偃术虽然不能平白变出水来,可是只要做出渠道,就可以引出地下的水,多少能解点缺水之苦。” 他看向茫茫大漠,浅色的瞳仁在炙热的阳光下泛出金色:“我还没试过做这个,可我知道有人成功过,所以我也能做到。”说完他又转向那侍卫:“对了,你还没见过偃甲吧?” 侍卫被他说得一愣:“偃甲?” “嗯。”乐无异从随手带着的包里掏出样事物来,递给侍卫:“你看看这个。” 侍卫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接过那事物。 “这是......木头鸟儿......?”侍卫刚说完,那鸟儿突然歪歪头,饶有兴趣似地看着侍卫。 侍卫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要把那鸟儿丢了:“着了邪了,这,这木头鸟儿会动!” 乐无异赶紧俯下身子安慰道:“莫怕,它不会伤人的,唔,你试试跟它说说话?” “说话?”那侍卫将偃甲鸟拿的远远的,疑惑地看着乐无异。 “嗯,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侍卫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偃甲鸟,支吾地开口:“呃,我,我叫阿才......” 乐无异将偃甲鸟接过去摆弄了一下,偃甲鸟动了动,仰起头,口中吐出一句话:“呃,我,我叫阿才......”听那声音语气,竟和那名叫阿才的侍卫无异。 阿才吃惊不已:“它.....它会说人话!!” 乐无异噗嗤一笑:“什么人话,不过是它肚子里有块凝音石,能把你的声音记下来罢了。” 阿才难掩惊讶,打量了一下偃甲鸟,又问道:“那它会飞吗?” “当然可以。”乐无异想了想,给偃甲鸟注入了些灵力,对它说道:“夷则,我们到沙漠了,他们说过两天就能到捐毒了。放心好了,我的任务我会好好的完成的!对了,记得常去喂喂肉包,等我回来!” 说完,他一托手掌,偃甲鸟便借力一跳,展翅飞起,在湛蓝无云的天空上划出一道黑影,很快便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外。 阿才看得目瞪口呆。乐无异洋洋得意地一笑:“怎么样,长见识了吧?” 阿才死活想不明白那木头鸟儿怎么就能跟真的鸟儿一样飞。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赞叹道:“乐大人......果然厉害,难怪圣上选了乐大人来这一趟。” “我?我可算不得厉害的。真正厉害的偃师啊,做的偃甲能像活物一样,我可比不上。你知道吗,当世有个大偃师,据说做出了真人一样的偃甲。我学会的引水通渠的本事,都还是看他的图纸学的呢。” “比乐大人还厉害的人,那该有多厉害啊。” 乐无异张了张嘴,还没接话,前方就传来一阵喧哗。 “张大人,张大人!” 乐无异伸出脖子往前面看去,只见有几个侍卫围在前方,好像讨论着什么。 “咦,怎么了?”阿才也疑惑得问道:“乐大人,我去前面看看?” 乐无异点点头:“嗯,好。”
哎呀我罗里吧嗦的 2. 阿才跑前面去了。乐无异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大亮,炙热的太阳孤零零的高悬在空中,可尽管如此,天气还是冷得让乐无异直搓手。他坐在骆驼上,看着前面几个侍卫围着一个官员,像是讨论着什么。没过多久,人群就散开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阿才也回到乐无异身边。 “前面有队马贼,”他说:“张大人说继续前行。” 乐无异点点头,又探头往远处看了看。可除了漫漫黄沙,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便没有在意,重新坐好来。阿才说的张大人,就是他方才见到的那官员,乐无异跟他没什么交情,可他是这次出使西域的使官,因此一路上,乐无异都多是听他安排。 队伍又重新前进起来。在沙漠里遇到马贼可大可小,若是小型的商队,被劫财掠命是常有的事。在这荒芜之地,杀了人都不管埋的,真正的了无痕迹,再者他们已经在国家的边疆,山高皇帝远,出了事没有十天半载朝廷都不会知道,因此即使是官府也管他们不着,只能见到了就躲着走。 但乐无异所在的是皇家的队伍,人员虽不多,可声势浩大,护卫的都是常守在边疆的将士,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张大人也不担心,只让队伍继续前行。 天渐渐得暖和起来。乐无异在骆驼上坐着,举目都是一片荒芜。他感觉有些困,昨天夜里没有睡好,今天又一早起来,他被骆驼摇晃得都快睡着了。队伍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人交谈几句,可很快就停止话题了。走了这么多天路,早走得没有力气和心机了。乐无异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地往四周张望着。 他们已经行到了一处戈壁,四处多有乱石裸岩,不时能看到有岩石立在那里,被经年风沙打磨成奇异的形状,也颇有些怪石嶙峋的意趣。可期间竟还有几段残壁,几乎要被砂石埋得彻底,想来这里之前是座城,可敌不过或自然或人类,如今只留下土垣和亘古不变的日出月沉。这样看来,这里倒要比先前的黄沙大漠还要荒凉几分。 可风景变了,总算有些看头,乐无异饶有兴致的一边看着,一边跟阿才聊天。阿才驻守边关多年,对这边的风土人情要熟悉许多,说起那些边疆将士的刀戈兵戎,惹得乐无异一阵向往。到底是个少年,即使自幼长在府里,听到这些热血的事儿,人都要精神几分。 阿才这么多天下来,早熟悉乐无异的性情,知道他虽然是“乐大人”,可并无半点架子,于是也乐得跟他聊天。 “乐大人是没过过那军队里的日子,才觉得新奇,平平常常的,谁乐意受这个苦哦。” “如果可以,当然不要打战最好啦。可是实在不行的话.......所以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乐大人说笑了。”阿才挠挠脑袋。 “我是说真的,”乐无异认真的说道:“爹爹常说,一个人是打不了战的,将士再好,也得要有好士兵,所以全靠了你们,我们才能安定生活。”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愧是定国公之子啊。” 一个声音幽幽从前方传来。乐无异往前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行到了那张大人的后面。张大人头也不会,轻轻飘飘地自顾自说着:“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选了乐小公子来,路途劳累,乐小公子可还吃得消?” 话语里满满的不屑都要溢出来了,乐无异知他是因为自己出身定国公府,无官无职,突然当此大任,心中不平。乐无异心里不愤,可也不愿闹僵,只干巴巴的答道:“多谢张大人关心了,这点小事无异还适应得了。” 那张大人哼了一声:“你年纪还小,这次出来你就跟着我,见了捐毒人少说话少做事,省的毛毛躁躁的惹事。” 乐无异自知出使之事非同小可,听到张大人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只应了声,谁料张大人又接下去说道:“我大唐素来和捐毒交往,送美食美女,丝绸锦帛之事常有之,这次怎么就挑了你这毛头小子送过去。” 乐无异听到这话脸色有点发白。自接旨以来,这个疑惑也在他心里盘绕,可捐毒缺水,环境恶劣,大唐作为临近大国,以邻国之谊让他来施与援手,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好端端的事,被张大人这么一说,意味都变了。连阿才都意识到气氛不对,悄悄的拉了拉乐无异裤子,示意他别和张大人作对。毕竟到了捐毒,他们还要听张大人之命行事。 乐无异咬了咬牙,偷偷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张大人。 张大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乐无异的反应,忍不住回来看,正巧看到乐无异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更是把他列入纨绔子弟之列,料想他也没有抢功夺劳之能,暗暗的打算视他如不在。可头还没转过去,他就看到乐无异眼神一边,似乎正死死地盯着前方某处。 前方不过也是岩石林立砂砾满地。阳光刺眼得很,张大人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又转回去了。乐无异盯着看了一会儿,悄悄地低下头去问阿才: “马贼都拿什么兵器的啊?” “啊?拿大刀啊。”阿才不解的问道。 “哦,那我好像看到马贼了。”
3. 乐无异身为偃师,视力自然是极好的,一眼就看到前面的岩石后面藏了个人,有什么东西反射着阳光,闪亮亮的。他眯着眼看了看,认清是个人的轮廓。乐无异又往四周看了看,似乎没发现别的马贼。他想提醒张大人,可想起之前张大人吩咐过不用在意,继续前行,于是也懒得说了。 倒是阿才听到乐无异的话,立刻紧张起来,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翻出把匕首来偷偷握着,人也往乐无异处靠了靠。见乐无异不解,阿才压低声音说道:“乐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沙漠,怕是早就被马贼盯上了。这些马贼都是不要命的货,听到我们是皇家的,不多砍我们几刀都算便宜我们了。” 乐无异闻言也悄悄的准备好几个小型偃甲,时不时留意着周围情况。周围还是那样的风景,乐无异却觉得四周都有人看着,浑身不自在。 队伍晃晃悠悠地又走了一段路,除去方才被乐无异发现的人影外,那些马贼再没有露出行迹来,连阿才都觉得奇怪,马贼一贯大大咧咧要抢就抢的,这般躲躲藏藏算什么事儿。可多想也无益,两人便渐渐的也懈怠起来。 这一懈怠,使得马贼冲出来的时候,乐无异都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伸手在偃甲包里掏出偃甲刀来,警惕得看着前方来人。 来的马贼并不多,十余个人,擎着把大刀骑在骆驼上,悠悠哉哉地站在他们队伍面前。这群马贼个个穿着鲜艳的衣服,披挂着一身叮当作响的挂饰,连大刀上都缀了五六个大环,看起来洋洋得意。可是乐无异知道那些金环并不只是装饰这么简单,每一个环都粗如手指,挥动起来声动震山,再看那些马贼个个宽胸厚膊,怕不是等闲之辈。 乐无异抓紧手里的偃甲刀,看着张大人迎上前去。 那些马贼见状呱呱地笑了起来: “哟,这位大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啊?” “我们是大唐圣上派来的使者,要往捐毒去,还望各位英雄让个道。” 马贼闻言笑得更欢,手里的大刀摆得哗哗作响:“哎呀,是中原来的啊,是得让个道啊。” 张大人拱拱手:“多谢几位英雄了。” 当头的一个马贼踏前几步,看着张大人:“大人把那几箱子宝贝留下,那之后的路保管咱们兄弟不拦你们。” “我们也是去给你们捐毒王送宝贝的,多少得给我们留一些。”张大人也不是头一回遇到马贼,立刻识相地让手下搬出两三个箱子出来:“这几箱子就给各位英雄买碗酒喝,还请行个方便。” “捐毒王?”当头的马贼仰头大笑起来:“那个酒囊饭袋,三棍子打不出屁来,老子管他作甚,给他宝贝还不如给咱兄弟。” 张大人脸色有些不好,不知那马贼想要如何,还没开口,那马贼又继续说到:“你们中原人的宝贝,都甜腻腻得很,老子不喜欢,所以要放你们走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得哄老子开心。” “英雄尽管说就是了。”张大人见有转机,连忙接口道。 “那老子便开口了。”马贼头子把手里的大刀一转,刀上的大环划出一道金色的痕迹。他把大刀往前一擎,指住张大人身后: “那个小子,老子要了。”
4. 张大人顺着马贼头子的目光往后一看,乐无异正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剑直直得盯着马贼头子。 张大人冷汗都下来了:“英雄说笑了,那是我们大唐的使者。” “我们要的就是你们大唐的使者。”马贼头子一笑。他身后的马贼粉粉围了上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队伍里的侍卫见状,也纷纷拿起武器来,警惕地看着马贼。 “你们一进沙漠我们就跟着了,就等你们出了大唐,天管不着地摸不到,在我的地盘,还没有人能简简单单就走出去的。” 马贼头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如临大敌的队伍,扬手一挥,马贼们立刻冲上来,手里的大刀晃铛作响,迅速就围住了乐无异。队伍里的侍卫拦在乐无异面前,可没有命令,一时也不敢妄动。 张大人也没料到这情状,如何也想不明白那细皮嫩肉的官府子弟怎么就被马贼盯上了。他沉吟了一下,对马贼头子说:“听说沙漠里有鹰骑和狼缇两支,如此想来,英雄想必是鹰王了,久仰久仰。” 马贼头子仰头一笑:“算你有点眼力,老子懒得跟你们这些穷酸说话,那小子老子要定了。” “那孩子不过是送给捐毒王的礼物罢了,跟那些宝贝没差,鹰王要的话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张大人回头看了乐无异一眼,见少年坐在骆驼上并无异动,又继续说道:“只是鹰骑属于捐毒,鹰王把这孩子要走,不怕捐毒王生气?” 乐无异思绪万千,他倒提着剑强迫自己不要冲上前去,这般境况是他所未曾经历也未曾料到的,他也只能听着他们对话,随时准备着。可张大人的话让他心里一动,鹰骑虽然是马贼,可毕竟归属捐毒,既然这样,把自己劫回去又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玩儿,难不成卖了换钱? 乐无异在这边胡思乱想着,鹰王可没管他这些,对张大人一笑,那被风沙烈日晒成棕色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狠戾。 “你叫我一声鹰王,就该知道我才是王,捐毒算什么东西。”他手里的刀一晃,搭在肩上,没再说话。可他身后的一个马贼看到了,大喊了一句胡语,包围着乐无异的马贼们立刻冲上前去。 乐无异已经被侍卫们围得严严实实,他坐在骆驼上看着侍卫抵着长枪阻马贼,心里一急,就要跳下骆驼。离他最近的阿才觉察到他的动作,急的喊道:“乐大人,你在骆驼上别下来。” 乐无异单手撑着骆驼鞍,一跨步跳了下来,手里的偃甲剑擎在胸前:“总不能让你们保护我而我什么都不干。” 侍卫们拿着长枪,和手持长刀贴近身来的马贼打,在武器上便占了下风,更何况那些刀把把重如成铁,砍在长枪上都要震得人虎口生疼,饶是这些英勇的侍卫,也有好几人已经丢弃了长枪,赤手空拳的与马贼打。 马贼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形稳健,力能扛鼎,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狠戾路子,全然无所顾忌。偏偏侍卫们平时训练都规规矩矩,一招一式皆在套路之中,这一下便把自己束住了。乐无异看在眼里,一个扭身挤出了前面侍卫们的包围,站到了马贼面前。 侍卫们被他这不要命的行为吓了一跳,可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乐无异手里的剑就是一递,进了战圈。 不知道那鹰王卖的是什么主意,想必是跟兄弟们应承过,若是能抓到乐无异就如此这般的,现下见到乐无异,马贼们明显的兴奋起来,竟停下动作,手里的刀提着,个个摩拳擦掌端要看乐无异如何反应。 张大人在不远处看着乐无异像是只掉进狼群的兔子,被一圈凶狠之徒围着,不由得心惊。他虽不喜乐无异,但也明白乐无异是圣上特地派下来出使的人,若是有个闪失,回朝之后他也不好交代。 他手心里都是汗,脸都青白青白的了,鹰王看在眼里,哈哈大笑起来:“大人别急,就当看场戏,看看是我们兄弟能赢,还是那小子能赢。” 他这句话声音不小,周围的马贼听到之后纷纷用胡语说笑起来,叽里咕噜的,乐无异听不懂,又被鹰王一口一个“那小子”扰得火大。他对鹰王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偃甲剑一翻就冲向最近的马贼。 那马贼没想到乐无异这么大胆,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乐无异趁势提剑就往他肩上砍去。可惜马贼也并非无用之徒,怎么能轻易让乐无异得手,他身子往下一错,躲开了乐无异的攻势,手里的刀顺势往乐无异腰腹处一递。 乐无异想不到马贼上来就要他的命。他虽然懒得习武,可这么多年下来父亲耳提面命的,那些打架的技巧都记在脑子里了。打蛇打七寸,可乐无异潜意识里不想伤人,只挑能碍住别人行为,又不伤人性命的地方打,这下反而虽然得了先机,但还是落了下风。 幸亏乐无异反应敏捷。他从小就是上房揭瓦的主,逃跑时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他往后一仰,人后退一步,避开了刀锋,又顺着动作翻了个后翻,落地后扎了个小马步,乐颠颠的看着马贼。 别的马贼见状连忙上前,一时间刀光泠泠,全往乐无异身上招呼了。乐无异只听到金环的碰撞声连成一片,嗡嗡作响,震得耳朵发疼。他自知和马贼们没法比力气,只能凭着自己的反应在马贼群中穿行,虽得幸没有大伤,可同样的伤不了马贼们分毫。 马贼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逐渐的把包围圈缩小,眼里的凶狠几乎要化成实体跟刀光一道砍向乐无异。乐无异见势不好,把剑往前一刺,引开马贼注意,随后飞快的用剑划出一个阵法,然后单脚踏上阵法,身形旋转,手里的剑如利箭一般刺去。马贼被他的剑气击得后退几步,乐无异趁势劈了一剑,见剑上沾了血,知是中了,连忙跃起,双手持剑狠狠的往前重劈一击,使出一招登云逐月式来。 这一下,乐无异才算是拿出真本事来,也抛开了不想伤人的心,一股少年好胜的热血涌上心头。他持着剑,脚下稳稳的扎着马步,看着马贼笑得一脸不知世间险恶生死难测,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好一个少年儿郎。 鹰王见此状心里也忍不住赞一句,这少年,若是生在大漠,定是狼虎。又见乐无异发色不若一般中原人一样黑如漆墨,反而有点西域特有的浅色,心里也疑惑起来。 就在这当口,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本被乐无异与马贼之斗吸引过去了的一干人等都抬头往四周看去,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慌乱起来。 乐无异见大家都停手了,也跟着抬头看去,这一下,也是一愣。 在他们所不注意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包围,四处的残垣上搭上了根根利箭,人数颇多,不知敌我。
马贼们面露疑惑,用胡语讨论着,乐无异听不懂,可看他们的样子,便猜到来人也不是马贼一派的。张大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伸着脑袋张望着,并不多动作。在他旁边的鹰王可没有他们这般瞻前顾后,把刀往自己腰间的刀鞘上一插,扬声道: “来的是哪路朋友,怎么不敢露个脸?”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其声如震雷,把马贼的威风露了个□□成。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四处搭着的利箭便刷的都收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安安静静的,仿佛刚才都是他们的幻觉。 乐无异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这来的定是军队,最起码也是受过训练的。 果不其然,一个身着红色战袍的将士走上前来,手持一柄长枪,双手一拱:“在下路经此地,见诸位似有纷争,不知所为何事。” 鹰王冷笑一声:“又是个酸腐的中原人。怎么,想来插把手?” 将士语气平静,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力:“你们的事我不管,我只管完成我的任务。”他单手握着长枪往后一别:“麻烦把乐公子交出来。” 乐无异脑子都懵了,这算什么事,自己是镶了金还是缀了银,怎么突然这么受欢迎。他转头去看张大人,却发现张大人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乐无异火了:“你们一个个是要我怎么样?!抓我回去压寨吗?!” 那将士往前几步,走到乐无异面前:“乐公子说笑了,只是秦某的任务是要带回乐公子,还望乐公子跟秦某走一趟。” 鹰王在旁边拍掌大乐:“有趣,有趣,你们中原人自己要抢走自己的使者,有趣。”他转过头对张大人说:“早知道你们中原人有这一招,本王也懒得来了。” 张大人这下总算回过神来,指着将士说:“你,你,你是那支军队的,我们是圣上派来出使捐毒的,你们为何劫道!” 将士看了张大人一眼:“只怕你们圣上就没想过要让乐公子进捐毒。” 乐无异闻言心里一震:“你是说......” 将士并未继续下去,他倒提着长枪:“想来你们也不会轻易放人了。鹰王,”他转头对鹰王说道:“原谅在下不能让你如愿了。” 他把枪一横,对着乐无异虚晃一招,吓得乐无异赶紧把剑提起来挡在面前。那秦姓将士显然并不想和乐无异动手,他枪一提,拦住了鹰王的动作,又向前一跨步,说声得罪,就拦腰搂紧了乐无异。 鹰王已经把刀递到了两人面前,将士也不攻击,只挡了几下,嘴里念动法咒,竟催出一个挪腾之术的阵法来。
5. 夏夷则踏进门来,身上还带着初秋的寒意。侍女们连忙迎上前来,为他脱下避寒用的外衣,换上轻便舒适的外衫。他张着手任侍女们动作,眼里正好看到一只偃甲鸟撞在窗上掉到了窗子底下。他便示意侍女们退下,自己把外衫束好,走在窗前把偃甲鸟拾了起来。 那偃甲鸟歪着脑袋,十分可怜的样子。夏夷则弄不懂这玄奇玩意,他把偃甲鸟的脑袋摆正来,仔细看了看,似乎没有摔坏的样子,轻轻的松了口气。 毕竟是乐无异做的东西,总不至于一摔就坏。 夏夷则催动灵力,激发偃甲鸟中的凝音石。屋外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偃甲鸟张开嘴,吐出了那熟悉的声音:“夷则,我们到沙漠了......” “三殿下,三殿下。” 偃甲鸟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几声急促又恭敬的叫唤。夏夷则皱皱眉,停下了手里的灵力:“什么事?” 偃甲鸟仰着头张着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的声音却大了几分。 “殿下总算回来了,圣上召殿下到御书房去。” “御书房?”夏夷则疑惑道。 “是,圣上说等殿下回来,就立刻过去。” 夏夷则推开门,门外站着圣元帝贴身的内侍,低着头拱着手恭恭敬敬的样子,连那花白的眉毛都垂顺成不卑不亢的样子。 “有劳公公了,我这就更衣。”
彼时已经临近傍晚,宫里开始了新一番的忙碌,平时游乐庭院的命妇公主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婢女内侍们急冲冲地奔走着,做着晚膳的相关准备,见到夏夷则走过来了,连忙停下来,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喊声三殿下,等夏夷则走过去了,又继续匆匆的脚步。 “宣——三殿下——” 内侍通报之后站在殿前唱道。夏夷则不急不慢的踏入御书房,由内侍引着走到内室。圣元帝正坐在榻上捧着书卷,等内侍上前悄声说道:“陛下,三殿下到了”,他才抬起头来。 夏夷则见状跪于榻前:“儿臣参见父皇。” 圣元帝看着夏夷则。夏夷则跪得低低地,看不清表情。他的头发顺着动作垂下来,发后的流苏歪向一边,掺在发里。圣元帝看了半晌,才开口说道。 “起来吧。” “谢父皇。” 夏夷则站起身来,腰身站的笔直。可他看到榻上坐着的圣元帝,又赶紧低下头去。流苏再次歪在一边,随着发丝垂落顺到了他颈侧。 圣元帝看着夏夷则乖顺的动作,轻轻的叹了口气: “夷则啊。你这一去就是许多年了。” “儿臣不孝,多年来未能侍奉父皇身侧。” “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圣元帝站起身来,走到夏夷则面前:“都比朕要高了。” 夏夷则心里轻轻一震,抬起头来。回宫已有一段时日,可自己不过是一个久居宫外的闲散皇子,不问朝事,也没多少机会能见到父皇。现在这般面对面看着,才发现那身着明黄色长衣的人,面上已显出皱纹。 圣元帝也没等夏夷则应话,自顾自的往下说:“你长久在太华山,除却过节庆典,竟少能回宫,对宫中之事疏远陌生也是情理,现在住下来,可还适应?” 夏夷则面上仍是乖顺,见不着一丝此外的表情:“劳父皇费心,儿臣在宫中诸事顺利。” “那就好。” 圣元帝看了看夏夷则,转身又坐回榻上:“你也快及冠了,朕召你前来,就是想跟你说一说冠礼的事。此事,你可有打算?” “儿臣不熟宫中礼法,单凭父皇安排便是。” 圣元帝轻笑一声:“你虽不在宫中长大,少受皇室礼教约束,可在清和那里,礼法规矩学得定然不少。” 夏夷则听他提起清和,不知所谓何意,只随意应道:“师尊所教也不过是剑法道术。” “清和那人啊......看着吊儿郎当,可是这里,”圣元帝指了指自己脑袋:“这里都是死脑筋,认准理就不放。”说完,他看着夏夷则,又补上一句:“我看啊,你这一点,倒是像他。” 夏夷则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住了。圣元帝看在眼里,说道:“到底在清和那里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许朕说他几句?” “儿臣不敢,师尊于儿臣有传道授业之恩,儿臣......” 圣元帝摆摆手,打断了夏夷则的话:“清和是朕的至交好友,朕与他相识多年,不过交心罢了。他替朕管教你,朕心中自有感激,你也不必多虑。冠礼之事,朕已经吩咐礼部安排下去,不日便能定下日子时辰来。” 夏夷则轻声应了句:“谢父皇。” “嗯。”圣元帝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早些年里朕是对不起你,所以这些事,朕自然会替你考虑。但你既然下了太华山,就是我大唐三皇子,该行之行,该言之言,皆得担得起这名号。” “儿臣明白......” “你是个好孩子,朕对你放心。”圣元帝叹了口气,看着夏夷则:“你们兄弟几个都大了,朕也老了,管不了你们许多。该如何行为,你自己定夺。”
6. 夏夷则回到自己房里时天已经擦黑了。侍女们见他回来,忙进忙出的为他准备晚膳。他走进内室,看到偃甲鸟还放在桌上,脑袋歪着,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夏夷则。 夏夷则走上前去扶正了它的脑袋,可不一会儿,那脑袋又耷拉下来,脖子上的关节似乎松了,总不能好好的撑住。夏夷则看着它歪斜着,光滑质料做成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夏夷则有点不知所措。他想着这是乐无异做出来的,从沙漠里千里迢迢回到长安,竟在他屋里摔了跟头,脖子都跌折了。他全然不知该如何修理,乐无异的图纸他看过,可也不过是在乐无异兴奋得跟他介绍时随意一瞄,连图上是方是圆都没能看清,更妄谈能看懂。 他一直觉得乐无异手下制出的偃甲就像谜一般,明明皆是死物,可拼凑出来,竟能与活物一般——就好像传说中的女娲一般,捏泥而成人,万物生灵落地而成。 可如今偃甲鸟躺在他手上,了无生机。夏夷则细细感受,还能感受到乐无异残余在上面的灵力,张扬却不热烈。他法术一向不好,平日里常为此而苦恼,可偏偏又能驱动偃甲,让它长途跋涉,历风过雨,顺利到达夏夷则身边。 夏夷则突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乐无异。他自幼时便认识他,因年龄相近,同又修习术法武术,因此倒也亲密。可夏夷则长居在太华山,乐无异又不喜外出交际,因而两人多是书信联系,细细想来,要说了解,竟也说不上。 甚至乐无异远行大漠,他连送行都没有。圣旨下来那天夏夷则在深宫内院,高墙筑起,墙里是命妇妃嫔谈笑宴宴,年幼的皇子缠着宫女放纸鸢,公公们小声讨论着,说那大漠里都是狼虎,不够吃了,就要来抢咱们的。见夏夷则来了,又赶紧闭了嘴站直了身子。他不知道乐无异如何领旨,如何踏入宫门受了官职,又是如何打点行装,随着浩荡队伍离开他住了十七年的长安。 夏夷则催动灵力,重新激发偃甲鸟。偃甲鸟张开嘴来,大概因为先前灵力中断,话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夷则......我.......” 夏夷则不知为何,心里一涩,手上的灵力再次停了下来。他在房里找到一个锦盒,将偃甲鸟放了进去。他想起数月前他刚回到长安,乐无异就是用这只偃甲鸟给他传信,说夷则你终于回来了,等你安顿下来了咱们一起出去玩。偃甲鸟的肚子上有一个印纹,刻得端端正正的,乐无异说以后看到这个印纹,就代表这是他做的——好像连那印纹都带上了乐无异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也理所当然应该意气风发的。夏夷则想。他和自己不一样,他年少有才,又得父母恋爱。此行大漠,虽然艰险,可也不得不说是个极好的差事,若顺利回转,那也定然给仕途奠下了基础。乐无异虽然说着想在偃甲房里过上一辈子,可夏夷则知道他不会被锢于这方尺天地的。 他和夏夷则不一样。
7. 乐无异向前踉跄了一步。法术传送虽不是什么让他惊讶的事,可久未为之,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旁边有人伸手扶了他一下,乐无异借力站稳了身子,条件反射的往旁边看去。 那一身红色甲胄的将士正站在自己身旁,轻皱着眉头,也在看着他。 乐无异转开视线,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已不是黄沙砾石的大漠景象,反倒是与先前风景截然不同的生机盎然,绿草繁盛。乐无异长久留在长安,对别处的了解多是通过书卷籍册。他悄悄的用脚蹭了蹭地下,发觉脚下仍是沙土。 将士似乎看出了乐无异的疑惑,他拱手作礼,朗声道:“在下百草谷秦炀,方才仓促行事,多有不敬,还望乐公子海涵。”说罢又指了指四周:“此处是一处绿洲,大漠中不利行事,我们也只能暂时停留此处。” 乐无异状似随意的往四周看了看:“你说的百草谷,是什么啊?” 那秦炀一笑:“江湖门派罢了。” “哦。”乐无异点点头:“那我能在这里四处走走吗?” 秦炀疑惑道:“乐公子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抓你来此?” 乐无异一笑,抱着手看着秦炀:“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 秦炀便也笑了,方才的严肃少了几分:“乐公子果然有趣。这里皆是我百草谷的人,乐公子是客,自然可随意行事。一路奔波,乐公子想来也累了,我先带你到帐篷休息,可好?” 乐无异应下了。秦炀也不多言在前面引路,乐无异后面跟着,暗暗的记下一路所见。绿洲并不大,中间是一口小湖,帐篷围着小湖驻扎。稍远处插着几面红白图腾的旗帜,想来以此为识,所围范围即是营地。 秦炀在近湖的一座帐篷前停了下来,向乐无异示意道:“此处便是了,里面一切已经打理妥当......” 话未来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乐无异往秦炀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士兵一路小跑过来,在秦炀面前单膝跪下:“属下拜见百将。” 秦炀闻声转过身去:“何事?” “回百将,东南标旗处有一人求见,说是自远方而来。” “远方?”秦炀抬眼望去,绿洲远处是几座沙丘,在炙热的阳光下反射着灼眼的白光。“引我前去,”随后转身对乐无异说道:“在下暂且失陪。乐公子若是有何需要,尽管向在下提出。”见乐无异点了头,秦炀又看了看远方沙丘,眉间蹙起,添了一句:“大漠里容易走失,又难寻人,乐公子还是莫要走远的好。”说完便跟着那士兵去了。 秦炀走后,有两名士兵随即来到帐篷前,说是秦百将命二人守于此处听从乐无异吩咐。乐无异对此不置可否,直接进了帐篷。 士兵们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守在门外,手里持着长枪,站的笔直。乐无异透过帐篷看了一会儿两人,见并无动静,便打量起帐篷的情况来。 帐篷不大,最里处放好了被褥枕头等物,旁边是一张小桌,上置烛台,茶盏等物。帐篷中间放着火炉,炉中炭火已经备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乐无异走到桌子前,捧起茶盏。盏里的茶还温热着,掀开盖子便茶香四溢。想来知道乐无异一路跋涉口渴难耐,特地提早备下,以供他来润一润嗓子。 乐无异咽了咽口水,嗓子因为干渴而有些疼。他确实是渴了,之前没有多少水喝,每一口都是润润嘴就算了,几乎不过嗓,习惯了也就忘了。现在看到一杯温热茶水,还真的有几分想要一口饮尽。 可乐无异还是把茶盏放回了桌上,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 先前被马贼刀刃相向的时候他没有怕,被秦炀捉住的时候他也没有怕,可是看到这一杯茶水,他就暗暗心惊。皇家的队伍今日一早就上路,遇到马贼是突发之事,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而秦炀到来时候他和马贼也交手不久,胜负尚未分明秦炀就把他抓来了此处——一切发生地迅速,可帐篷内竟能提早备好茶水,显出不紧不慢之态,这只能说明,他们早有预谋,且志在必得。 乐无异竭力回想着,怎么也想不到皇家队伍有无被跟踪的迹象。 他们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乐无异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他便放下了这些问题,现在身在此处,多想无益,还不如想想如何脱身。 他在帐篷里盘腿坐下,伸手去掏自己的偃甲包。可是手刚伸进去,乐无异的脸色就变了。 偃甲鸟。唯一的一只偃甲鸟被放出去了。 乐无异恨得咬牙,他在偃甲包里仔细找了一遍,把能用的偃甲都掏出来了,可是能传信的,就确确实实只有那一只被放走的偃甲鸟。 不知道夷则收到偃甲鸟没有。乐无异想。他从未这么盼望夷则尽快回信过。
夏夷则心里一惊,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被翘起的撮角遮去大半,只见得一只飞鸟从其中飞过,瞬而便不见踪影。夏夷则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里被午时的阳光照得发亮,人都有了几分晕眩。 “三皇子?” 一旁甜腻的轻呼让夏夷则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三皇子看什么呢?神儿都跑了。” 夏夷则眼里还有着太阳的残像,看着眼前的少女都仿佛蒙上了粉色的轻纱。他使劲眨了眨眼,微笑起来:“无事,走神罢了。” 一旁便有人接过话去:“方才我们还说呢,我们这里无趣得紧,三皇子怕是不喜欢,可平宁非说要请来,我们啊劝都劝不住。”说完,亭子里的众人便跟着笑起来。 夏夷则看着那少女低垂着脸,小扇快要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可眉眼里的羞涩神色却又在那扇子上的紫罗彩蝶里泄露出来,带着一头的金花银钿都轻颤起来。 就像,亭子外头那一树满枝的花香。 夏夷则擎起桌上的酒杯,白玉温润,酒香清冽:“扰了郡主的兴致,李焱给赔不是了。”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平宁郡主便也笑起来,手里的轻罗小扇掩住小嘴,眉眼弯起,满满的笑意:“抓你来陪我们本就是我的不是,三皇子又何必道歉。” 亭子里的皇妃贵妇们见状纷纷打趣起来,说着少女正豆蔻,少年好年华。平宁郡主在一旁嗔骂,眼角却止不住往夏夷则那处瞄。夏夷则看在眼里,只拿过酒杯,抿在唇边,不再言语。 “娘娘,二皇子求见。” 笑闹间,宫女在亭外通报了一声,亭子里一个穿着华贵雍容的贵妃坐直了身子,连声道:“钧儿来了?快让他过来。” 二皇子李钧得了信,快步踏进亭子,方站稳,便行了个礼,道:“儿臣给母妃请安了。多日不见,母妃一切可好?” 李钧比夏夷则要大上几岁,早早就封了称号授了宅子搬到宫外去了。可除却日日入宫上朝,他每隔几日便来跟跟皇后以及母妃赵贵妃请安,其孝心早已传遍宫内外,连茶馆里的说书人都要赞一句二皇子知书达理,一心向贤。 “一切都好,钧儿有心了,快来坐坐。” 李钧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宫女们连忙端上茶盏酒杯,又添了几样糕点。李钧随意拈了一块,环顾亭子,笑道:“今个儿可真人齐,连三弟也来了。” 夏夷则本看着他与赵贵妃母慈子孝,无心去管。可现下李钧既点了他名,他也只好点头作礼:“二皇兄。” “你倒还记得我这皇兄,”李钧给夏夷则的酒杯满上:“怎么地回了长安这么久,也不上我王府那儿走走。” 夏夷则接过酒杯:“皇兄事务繁忙,总不好打扰。” “繁忙什么,还不是些琐事杂事,”李钧摆摆手:“你有空便过来,我们好好叙叙。只是王府俗气得很,怕你不喜欢。” “怎么会。” “那为兄就等着了。” 一干人又笑闹了起来。夏夷则把手里的酒喝尽,酒浆醇厚,清如冰泉。他想着这种季节,本不该喝这般冷酒。今年桂花开得早,枝上三三两两,夹杂在花园的奇花异草之中,不娇柔也不赤艳,不见其华,不闻其香,仿佛旧日的清甜香气已经被这漫长的四季变更所洗净,换来一身黄衣,一点愁眉。 可桂花开了,到底秋还是来了。
天色渐晚了,赵贵妃道声乏了,于是众人也就散了。要好的嫔妃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约着明日去谁哪里共进午膳,相互间姐姐妹妹叫的亲热。 李钧早些时候便推说府里有事告辞了,剩下夏夷则站在一群莺莺燕燕里,万分的突兀。平宁郡主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了他:“三皇子。” 夏夷则回头看到她拈着裙边急步往自己这边走来,便停下步子等她:“郡主有事?” “嗯......也不是,我就想,就想问问你,明日你还来么?” 夏夷则明了:“明日我恐怕不得空。” “这样,”平宁郡主咬咬唇:“那没事儿了。”她低着头,踟蹰了一阵,还是跺了跺脚,往前追上那群嫔妃们。 夏夷则看着她一身鹅黄襦裙,侧着头听旁边的人说笑,头后的步摇碎碎的闪烁着。 论说排辈的话,平宁郡主是圣元帝皇弟之女,与夏夷则有表亲之份,本因姿容可爱,又温柔娴淑,得了皇上喜爱,也常入后宫与公主命妇们同乐。 乐。在深宫内院,如何得个乐字。也不过是赏花弄草,绣衣品茶,日日如此,年年如此,除去荣华富贵,和宫外的女人,又能比上几分? 可是人各有所求,她们求个衣食无忧,而她们背后又有人求个父凭女贵,一环扣一环,连那庭里的桂花香都连带上了着利益纷争。 旁边的侍女伺候他回房坐下,适时送上了茶水,柔声问着是否呈上晚膳。 夏夷则掀开茶盏,看着茶叶沉沉浮浮,茶香带着温热的湿气袭了他一脸,激得他有些晕眩。他摆摆手,对侍女说道: “晚膳不必送了。这几天若有人来访,就说我身体抱恙,不能见客。” 他总需要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8. 张大人在帐篷里低着头踱步。他眉间紧锁着,神色里带着些愁苦。周围的侍卫们都仗着长枪站得笔直,分毫不敢动作。张大人又踱了几步,看到身旁站得僵硬的侍卫,突然几步冲上前去抓住他,急冲冲问道:“信使已经走了吗?” “回,回大人,摸约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张大人盯着侍卫看了一会儿,直把侍卫看得心里发毛了,他才说道:“去,去把那信——算了。”他松开紧拽着侍卫的手,叹了口气,旋身回到桌前坐下。 矮桌上还堆满了纸张,纸上上搭着支毛笔,笔上墨水染了暗黄的纸,黏成一坨,凌乱不堪。砚里的墨未枯,凝成一块深色墨迹。张大人从那堆废纸的边上取出一张信笺来,纸色雪白,墨色油黑,半点没被桌上的混乱所沾污。他盯着信笺顶上的“张佑行大人亲启”,脑海里吵杂不堪。 张佑行,真是人如其名,一个名字护佑了他那么多年,走过大漠走过荒原,与异族雄辩于篷帐,同盟友共说于宴席,他多少是见过场面的人,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他连哆嗦都没有过。可现下他却着着实实的愁苦起来。经年累月见惯人情世故,他何曾不止今日大唐虽然繁华依旧,可底下暗潮翻涌,其中阴谋阳谋不曾为人知。只是他常年在外奔波,懒理朝中事,只一心帮陛下干些跑腿活计,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些谋计会算到自己头上来。 “现下而言,是逼我看他们演一场窝里反。” 他把手里的信笺抓得紧紧的,多一眼都不敢看,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心虚得往四周瞄几眼;可又忍不住不看,里面的语气措辞,可这一勾一画都经过了揣摩,比起文人墨客那月下推敲都要细致上几分,他又如何能看出些端倪来。 正愁着,外头的侍卫在帐门外通报了句: “张大人,有信件到。” 张佑行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手撑在桌上,刚才按在那团墨水上,沾污了手掌,他也全不在意,几步跨到帐门前:“拿上来吧。” 侍卫低着头把信呈了上来。张佑行拆开信封,抖出里面的信笺,手就止不住的发颤。从头读来,信中与方才那一份无甚差异,只是结尾添上几段,全是定国公乐绍城粗略的生平简介与近几年从商状况。 张佑行不消细看,便知来信者意思。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去,不见苍天白云,皓月繁星,只有纹饰华丽繁复,花枝盘缠的帐顶,带着沙尘磨砺成暗黄的颜色。 “去,”他向身旁的侍卫摆摆手,“将方才呈上京城的信件截下,我要重新写一封。” 侍卫领命去了。张佑行心中万千思绪,手里的信攥得发皱。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一字一句仔仔细细,读到其中“大将军率戎士至焉耆,讨疏勒,以定捐毒,合短兵于城,斩其大将兀火罗,浑邪王降,首虏千万计。以大将军有功,益加定国护邦,封定国公,”心里更是一滞。想到那被抓走生死不明的乐无异,心里又是恨又是悔。 乐无异啊乐无异,总不该看扁了你,现下竟逼我于如斯境地。这许多天没有消息的,真是生死难料,想你爹也给你取了个好名字,无异,倒和你爹一样,荣华富贵与身家性命绑在一块,并无异处了。
9 夏夷则坐了起来,丝凉柔顺的绸被从身上滑落下来。他把被子推开,拢了拢长发便要下床。即使是如此轻微的动静,候在房里的侍女们还是听到了。她们绕过屏风来到夏夷则床前,安安静静的伺候他洗漱。知他怕寒,铜盆里的水还温着,想来在等他醒来之前便一直热着水。擦脸的布巾柔软舒适,待他在铜盆里净过手后,便随着另一盆温水呈上来。夏夷则把脸埋在布巾里,嗅到了些微香兰的气味。他皱了皱眉,把布巾递到侍女手上,另一个侍女便又递来一张帕子让他擦手,一环接一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夏夷则在太华山上长大,山上终年封雪,这么多年里,日日醒来便望到窗外白雪,冬日里红梅送香,春日里百鸟朝鸣,夏日暖阳似绸,秋日清风飒爽,四时更替日光流转,这么多的日子里,都是他一个人独自醒来,独自洗漱更衣,与师尊请安,然后开始一天的功课。 习武修行的弟子总不能太娇气,且门派里一视同仁。夏夷则刚到太华山时不过七八岁,才熟悉门派里大致事务,便已和别的门派弟子一道被安排去做些打扫收拾的杂事。夏夷则从小就病弱,小时候比别的小孩都要瘦小,人还没有扫帚高,更何况,在他之前的七年人生里,他都从未碰过扫帚,拿起扫帚时只能抓住扫帚的尾巴,吃力的把树叶拢到一块儿。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风大,满枝黄叶扫了又落,零零落落铺了一地,等他把树叶都扫到一块儿,新的树叶又被吹了下来,再一看,方才扫好的也被吹散了,像是永远都扫不干净。到最后他索性把扫帚丢了,自己一片片树叶的捡起来丢进箩筐里,直捡的自己满身满脸都是灰。 那天他回到清和的院里的时候,清和正窝在榻上看书,见他那狼狈样子,竟也没有安慰,只看了他半晌,下了榻拉着夏夷则就带他去洗脸。清和不会照顾孩子,布巾搭在夏夷则脸上就让他自己擦。夏夷则只觉得这一天都委屈极了,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对待,想着在宫里,想着母妃,心里更是难受。他想着母妃肯定是讨厌他了,才把他送到这冰凉凉的地方来。他把小脸埋在布巾里,几乎要哭出来。 清和在旁边看着他,等他磨磨蹭蹭的把脸洗完了,才说道:“委屈了?” 夏夷则刚把情绪稳定下来,听到清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鼻子就又是一酸。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让眼泪不滚落下来。清和却好像没看到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似的,继续说道:“委屈你就下山去,回你家,过你的舒服日子。我太华山上,没有受不了苦的弟子。” 夏夷则忘了事情之后如何。他只记得清和最后跟他说,太华山上没有李焱,只有夏夷则。无论怎样,他最终都还是留了下来,一直长到如今,下了太华山,重新进了朱墙。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何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他恨宫中一切,那俗气的大红大紫,浮夸的雕梁画栋,笑里藏刀的众人。他恨那人创造出来的一切,可同时他又不得不,生活在其中,享受着自己身份带来的便利和舒适。 ——夏夷则享受着的这一切,都是属于李焱的,属于他的名号,他的血统,属于他所谓的父亲,而非他这个人。 “殿下?” 夏夷则一惊,眼前的太华白雪一层层剥落,融化成朱红的房柱,雕花嵌贝的屏风。他转头看向方才声音的来源,看到身后藕色衣裳的侍女正捧着一套衣服,微微弯着腰,见他看了过来,轻声喊道:“殿下,请更衣。” 夏夷则应了一声,抬起手方便侍女们动作。他看着房柱上一处浮雕,上面刻着腾云,无非也是些八仙过海龙腾万里之类的吉祥图样。他看着看着,突然心里一动,对忙碌着的侍女说:“把外衫换了,去那件月白色的来。” 侍女们连忙给他把先前那件脱了下来。一旁的公公听到了,便问道: “殿下是打算出宫去吗?” “嗯。” “殿下想要去哪儿,小的去给殿下备个轿子。” 夏夷则想了想:“我去靖王府走一趟。” 靖王正是前几日与夏夷则约好一聚的二皇子李钧。夏夷则想起这事儿来,便想去走走,谁料公公脸色一变,低头应道:“殿下,今日去靖王府怕是要走个空啊。”
靖王正是前几日与夏夷则约好一聚的二皇子李钧。夏夷则想起这事儿来,便想去走走,谁料王公公脸色一变,低头应道:“殿下,今日去靖王府怕是要走个空啊。” 夏夷则抬起头看了看王公公,奇怪的问道:“为何?” “回殿下,今日一大早圣上就召了大人们进宫,靖王爷也被召入殿了。” “恩。”侍女们半蹲着给夏夷则系着佩玉,夏夷则低头看着侍女头上的发髻,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突然召大家过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公公犹豫了一下:“殿下,这,私议朝政......” 夏夷则挥了挥手,侍女们立刻识相地将东西整理好,后退着退出了内室。他顺了顺身上的佩饰,漫不经心的说:“我提问,你回答,何来‘议’?” 王公公闻言还想劝,夏夷则抬眼直直的看着他:“怎么?我连知道个事情都不成了?” 王公公连忙摆手摇头说着不。后宫不能妄议政,夏夷则无官无职,不过是在宫里顶着个皇子的虚位,为了避嫌,一般也不会自己往朝政上明着撞。公公们是宫中传播消息最灵验的,说着不可议,但他们镇日在这宫里行走,消息都从他们口中传,形成一张大网,各家主子都有几个信得过的公公打听事儿。这王公公便是夏夷则殿里的。虽然夏夷则刚回宫不久,可下头的人个个都有眼力见,知他虽现下不得宠,可多少是个人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是明白的。平时一些小事,夏夷则也没少知道。王公公这般推脱,反而让他心里一顿,直觉有什么要紧事儿发生了,因而才再三追问。 王公公见夏夷则坚持,便松了口:“听那边的人说,皇上上次派去捐毒的队伍出了些岔子,大人们现在正为这事儿吵得凶啊。” 夏夷则一听捐毒,心里就是一惊,连忙追问:“知道捐毒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只大抵听说是跟着队伍的乐大人出了事儿,虚实不知道,但定国公今天一早就入宫了,怕也是差不离了。” 夏夷则还直直的站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忍不住就是一哆嗦,人险险的稳住心神,对王公公吩咐道:“马上准备一下,我要去御书房。”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急急的往外走了。 王公公见他那样子,连忙去拦:“殿下,殿下,使不得啊,你这般过去,圣上怕是不能见。” “有什么不能见的。”夏夷则停下脚步:“我贵为皇子,岂有连自己父皇都不得见的道理。” “可这.......这,圣上正忙着......”王公公也不知道如何去劝,急得支支吾吾。 “怎么,”夏夷则冷笑道:“这御书房,哥哥们去得,我就去不得?”他见王公公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又添上一句:“我倒想问问他,到底将我的故友如何了。”
10. 一路风风火火的到了御书房,夏夷则留在殿前,王公公上前去与守在门前的侍卫们说了几句,侍卫们推脱了一会儿,见了夏夷则的脸色,还是把夏夷则等留在殿外,自己进去通报。不久后便又出来,说圣上暂不见,让夏夷则等着,随后就板着脸站得直直,半句不肯与他们多说了。 夏夷则到了地方,人反而冷静下来,心里暗暗的责怪自己太过冲动。虽然说是捐毒出了事,事还出在乐无异身上,可事有大小,故有因由,现下还不能确定乐无异究竟如何,自己就一时失态,这事儿放在宫中那么多张嘴里,怕又是话儿了。 夏夷则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担心乐无异,以乐无异的身手功夫,放在平时,自保是自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身在捐毒,人生地不熟,已经落了下风,再者他自幼呆在府里,捐毒之行是他第一次真正远游,不知道他能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夏夷则担心他。 可同时夏夷则又心绪繁杂。他在宫里有一段时日,每一日都过得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逾越,他都几乎要认为自己要这般老死宫中了。他不过是个失宠的皇子,现在乐无异出了事,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找他的父皇。 可人都已经站在御书房前了,若现在退下去,今后莫说对不起乐无异,连夏夷则自己,他都要对不起了。 他只能站在那里,把心思掂来想去。这一站,就站了一早,直到午时阳光正盛,照得地上一片发白,圣元帝都没让他进去。 夏夷则被日头晒得额上布满了细汗,他暗暗的念动口诀,身体里内力流转,抵住日头炽热。再抬头看面前的飞檐琉璃瓦,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威严自生。 这里是整个国家的,权利中心。生杀予夺,战和斗停,皆在这屋里那人的一口之言。 这种感觉说不清的可怖。而夏夷则最为了解这种可怖。生不可选,死不可择,生在帝皇家,选无可选,便连自己的灵魂都不属于自己。在太华这么多年,修道养性,不问世事又如何,皇家的印记打入骨髓,刻入血脉,走得再远,也逃脱不了这牢笼,最终那人大手一拢,他还不是得乖乖的顺着那人的安排回到宫里,一日比一日活得不像自己。
等圣元帝终于召夏夷则进去的时候已是未时。夏夷则自早起便滴水未进,被日头晒了许久,人反而更加清醒起来。他进到殿里,圣元帝正坐在正堂当中的椅上看着奏折,见夏夷则进来了,便合上奏折,等夏夷则行完礼,才缓缓说道:“起来吧。” 夏夷则谢恩,起来后便直直的看着圣元帝,眼神不闪不避。圣元帝也不怪他失礼,未等他开头,便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儿臣只想知道故友安危。” “你消息倒是灵通。”圣元帝斜靠在椅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夏夷则:“故友?朕还不知你与乐家那孩子相交如此深。” “儿臣在太华山时与他有鸿雁之交。” 夏夷则答得不卑不亢,心知不能让圣元帝误认为自己与乐无异有何私交,只能斟酌着回答,压抑住心里的那份担心和急躁。圣元帝不急,他更不能急。 “鸿雁之交,那倒挺好。你从小性冷,朕还担心把你送上太华,反而让你性子更孤僻。有知交,总是好的。” 夏夷则见圣元帝不提及捐毒之事,只得自己主动开口去问:“无异远走捐毒,了无音讯,儿臣一时担心,便为此而来。” “朕现在看你,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圣元帝答非所问,无故得感叹这么一句,夏夷则不知其用意,只能以沉默回之。圣元帝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下去:“乐家与朕也算有不浅的交情,乐绍诚,他是朕的定国公,为朕打江山,又帮朕稳住江山。若无乐家,定无今日大唐。只是他盛年而退,不再辅于朕的左右,实为憾事。你从小,也没少听说他的英雄事吧?” 夏夷则多少猜到了圣元帝的意思,心里冷笑,嘴上只答道:“儿臣久闻定国公用兵如神,一举平定西域寇贼,为兵家一大快事。” 圣元帝轻敲把手,轻描淡写的说道:“是啊,他那时候可真是风光无限。他儿子,那乐无异,看来也是学了他的样子,是个聪明孩子,不然朕也不会挑了他去捐毒。” 夏夷则知道重点来了,只沉住气,端听圣元帝往下说。 圣元帝看着夏夷则那正经样子,竟笑了几声:“夷则啊,朕说你像朕,可仔细看看,却又不像了。”他从手边小几上拿起几本奏折,递给夏夷则:“这是他们刚呈上来的,你自己看看罢。”
11. 夏夷则接过奏折,起手第一本就是使官张佑行上奏。他细细读来,前头不过是些路途如何劳累众人如何不辞劳苦,万谢皇恩的唠叨话,直读到中段,才见到“及有一事上疏,七月廿八日午时行至捐毒地,遇马寇,属捐毒鹰骑,合二三十数。命兵士击之,不敌。寇夺财,擒偃师乐无异。寻之,至三十日未有信,恐遭不测,故疏之,望示下。” 一纸奏疏写得轻描淡写,夏夷则一路读来,不知是何心境。他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圣元帝,见后者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便合上折子,翻开了另一封。 其后折子不过是些边疆各驻地官员上奏,陈近日内税收徭役,商贾走动,兵士操练等杂事,字词间胜赞功德,屡颂皇恩,夏夷则看完,递还给圣元帝。 圣元帝接过去,又取了几本递到他面前:“你再看看这几本。” 夏夷则其实看不下去,他满心思都被一句“擒偃师乐无异”塞得满满的,心头一口血像是被堵在喉头,咽不得吐不出。再看圣元帝毫不动容的神色,那御书房里的红椅金柱霎时间成了一个阵法,以圣元帝为阵眼,以满目金碧辉煌为法咒,成了一个怕连清和都无法解的缚咒,将夏夷则锢得紧紧,动弹不得。心中血脉都被凝住,以夏夷则最为拿手的冰凝术法将他定在那里。 他想无所想,只麻木的接过折子,翻开继续读下去。 折子表书启始千篇一律,夏夷则实在没有心机细读,眼神直接落在后头的陈事上,这一读,方才心里的荒凉都渐渐化成了心惊。他飞快的打开下一本,一本本的读下去,越读越惊。 上头写着的,都提到了西域贼寇侵扰,夺家劫舍,伤人性命。官员和守兵们再三压制,可寇贼气焰越压越盛,故而上书朝廷。 边疆骚乱不断,即使四海升平,海清河晏,这点安定都传不到边疆,大小事情是接连不断,以至于朝廷都睁只眼闭只眼,谅蕞尔小国也翻不了天。对于那边的郡县来说,没有大事就是功劳,因而也不会无故上书。 现今大唐派偃师远赴大漠为其修建水渠,此举意在显其国威,造出慈悲友好之姿。派遣的偃师被擒,这是大事一桩,无论凶手为谁,都无益于与大唐示威,想来使官也是一时害怕,拖到今日才上奏。 夏夷则把折子还给圣元帝。圣元帝示意身旁的公公接过去,自己站起身来,站在夏夷则面前。 “焱儿,你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知乐无异之安危。朕现在让你知道了,而朕想让你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夏夷则心头翻滚,他敏锐的觉察到了此事并不平凡,所牵涉的不止自己,不止乐无异,更可能是,这整个天下。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你在太华修学时,朕也并非真对你不管不顾。你有乐无异这一好友,朕心甚慰。他是个好孩子,出身好,又有才学,能堪大任,朕也是因此才送他去捐毒。你若是恨朕,朕也不差这一桩。” “可是朕也常忧心,你饱读圣贤书,却未学帝王策,可你到底是留着皇家血脉,须得有面对苍生天下的大气,而不能止于那一人一友,武术道学。先前不会不要紧,这之后朕会让你知道,如何为人臣,如何当天下。” 夏夷则只觉得心里苦涩,万般心思无处纠缠相斗,最终剩下深深恨意,如鬼魅般缠绕心头。他目无表情的听着圣元帝的话:“封王定宅的事朕已让人着手去办,至于官职,你有何相当的,尽管与朕说。” “儿臣但从父皇安排。” 圣元帝终是一叹:“捐毒之事朕自会处理,你莫要担心,乐无异不止是你一人友,更是我大唐使臣,无论如何,朕会为他讨算清楚。” 夏夷则行礼谢恩:“谢父皇。” “免了。你先下去吧。” 夏夷则告了乏,便退了出去,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半点不想看到御书房内种种。 圣元帝看着夏夷则离开,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公公说:“你说要是当年没上太华山,夷则现今会是如何。” 那公公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答:“小的不知。” “莫说你不知,就连朕也不知道。孩子好的不学,净学了清和那糟糕性子,事情都窝在心里,脸上毫不在乎——若是像别的官家子弟,吃喝饮乐,没准还能快活些,”圣元帝坐下来,把玩着那几本奏折:“等过几日闲下来了,朕定要去清和那儿讨问个清楚,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把朕的儿子教成这般模样。” 12. 王公公候在门外,心急如焚。他知道是捐毒之事让自家殿下大惊大怒,可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生怕夏夷则在御书房里做出什么僭越的举动,故而在殿前急得团团转。 外头的守卫看不过眼,出声呵斥道:“够了,转什么转。” “咱,咱家这不是着急嘛。” “急什么,待会儿殿下就出来了。” “哎......这!” 他确实是急,自己在宫中也算是个老太监了,被称一声公公的,可地位委实不高,不然也不用分在三殿下房里,伺候着那个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不争名利的夏夷则。可哪个奴才不盼着自家主子好啊,夏夷则进宫都天天赏花饮酒,不问正事,王公公活儿不多,看着舒坦,心里着实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能盼着他进一两回御书房,可回回都风风火火的,看着都不对劲。这外头说书的也会说,这样的皇子九成是个横死后宫不得善终的命,王公公可不得替自己多想想啊。 他急着,也不知道在殿外呆了多久,好不容易终于盼了夏夷则出了御书房。他赶紧迎上前去:“殿下。” 夏夷则点头应了声,径直往外走。 王公公憋了一肚子的话,可又说不得,只能几步跟着夏夷则。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日头正烈,刺得人眼生疼,几乎要看不清那巍峨大殿。只能看到光影相切的剪影,昏昏沉沉笼罩下来,如困兽的牢笼一般,绊住人步伐。 他几乎要把毕生献给了这座辉煌的宫殿,可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不禁心惊。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夏夷则已走出老远,急忙收住心神,疾步追上前去。
夏夷则回到自己屋里,一切如常的坐在窗前喝了盏茶。秋茶早出,盏中已经换了新茶,入口气味不如先前浓重,清浅而香味轻淡,涩味却不减,要说好茶算不上多好,可夏夷则喝着,却觉得最适合不过。 心底苦涩,无处宣泄,只能颠来倒去的品着,挥之不去,可香气又着着实实的在,以至于说自己苦都像是矫情。 身居贵位,坐享富贵,人中龙凤,多少人三生三世都求不来的身份地位。 可越是这样,夏夷则越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他一口口把茶盏中的茶喝尽,其后吩咐身旁的侍女道: “去把我的剑取来。” 剑是一柄长剑,名唤玄天,掺入寒玉制成,通体青色,鸣声如虎龙吟,端得是一把难得宝剑,生生衬得夏夷则多了几分凌冽之气。他在庭中深深吸了口气,打出招起手式来。 舞剑有许多种,舒胸臆,展其技,善此艺者,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清和早先跟他说,一展技而舞,是舞剑之末——其为舞,而非武。夏夷则闻之一知半解,只能老老实实的练着自己的剑。太华山上逢年过节,会让弟子们舞剑为乐,夏夷则见了,也只觉得好看,但虚虚晃晃的,没个实体。 二指并拢平带,提剑点剑向前,剑尖平指前方,其后劈剑,足下点地,以腰劲带剑,一招一式,其要点都在心中默念,像小时候初初习剑,连单手提剑都吃力,可还是咬牙把每个招式打得到位,日日年年,风雨不休。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以习剑为目的而舞剑,一提一收,全是为了提高剑术。自他下山以来,心如荒草,死而不生,心中只有缠绵恨意,日复一日,攀援而上,占据五感六欲,心生执念,以执为魔,这样的心情,碰一下玄天剑都觉得污了师尊多年教诲,更莫提练剑了。 现下他独立庭中,重新提起剑,剑技不老,这么多年在太华山学下的点点滴滴都深入骨髓,刻入灵魂,比那些帝王策,君王言埋得更深更深。 日落西山,侍女们怕庭中夜黑,纷纷提了灯,也不敢靠近,只在廊下为夏夷则照着,看着剑花一抖,抖落一地零碎霞光烛光。夏夷则使了全力去舞这一场剑,恍然如重回太华,闻鸡起舞,剑尖微颤,载着满满少年事,想要变强,想和师尊一样厉害,想赢过那个欺负自己的师兄,想和那些传奇话本里说的一样仗剑江湖助善除恶——满身的精力,都在盼着早些长大,早些变强,早些脱开师尊保护的羽翼,反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这么简单的心情,这些自他入宫以来就以为自己已然忘却了的心情,在这满目晚霞,流光跃金之中一点点的重新萌生起来,随着剑舞流云,一点一提之时灌入剑中,直震得剑鸣如龙虎啸,动如霹雳怒,惊得庭外众人不得言。 直至夕阳落尽,残光不在,夏夷则才恋恋不舍的收了剑,招呼王公公向前。 “替我递个帖子,”他说道:“明日我往定国公府走一趟。”
13. 夏夷则打开锦盒,明亮的蓝色绸子上好好的放着那只偃甲鸟,因为各节机关被灵巧地收了起来,偃甲鸟看起来要比平时小上一圈,乌黑的眼睛没法闭上,使得它有几分像蜷在蛋中的雏鸟。 夏夷则小心翼翼的把它拿出来,熟练的把它的关节舒展开,让偃甲鸟站在桌子上。它的脖子还是歪斜着,侧着脑袋看着夏夷则。 夏夷则愣了愣神,手上催动灵力,触动偃甲中的凝音石。 偃甲鸟引首向天,口中吐出了已经积压许久的话: “夷则......我们......沙漠了......他们说过两天.......就......到捐毒了......放心好......我的......任务我会好好的完成的......!对了......记......常去喂喂肉......包......等我......回来!” 凝音石太久没有启动,存在其中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可夏夷则还是从那破碎的声音里,听到了那个阳光向上的少年。他的声音因为干渴而变得有些沙哑,可是其中活跃的神色半点不改,上扬的语调同他翘起的发梢一般显现出金棕色的灿烂色彩,满满的盎然生气从偃甲鸟歪斜的脑袋上倾泻出来,流过嵌贝的红木桌子,流过灰白的地砖,淌满了这冰冷无情的寝殿。 一句话说完,手里的灵力没来得及停,凝音石便尽心尽责得继续把之前的声音还原出来。滋啦的乱糟糟的声音被渡了过去,夏夷则心不在焉得听着像是西行队伍里的吵闹杂音,刚想停下灵力,声音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悉悉索索的,像是呼吸的声音。 “夷则。” “这里好冷。” 突然一身轻呼,从偃甲鸟的口中发出,这个画面看起来诡异违和得很,可是那声熟悉的,带着些许委屈的声音,却一下子把夏夷则带回了太华山。 这就像是当年在太华,夏夷则完成了一天的功课,回房便能看到等候在房中的偃甲鸟,乐无异诉说着挨得骂,受得罚,委屈得仿佛自己就像没得到糖果的小孩,嘀嘀咕咕的说着一天里经历的杂事。 可是与那时相比,又是那样的不同,乐无异的委屈,带上了掩映不住的恐慌,在大漠静谧的夜里,躲在被窝,偷偷地说给夏夷则听。 “我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他们总说快到了,可是感觉还有好远。” 声音轻若无力,大抵是凝音石快要耗尽力量。可夏夷则听到心里,一声声恍若雷击。 “这里连水都没有,还怎么引水。谢前辈的图纸我都背下来了,可是万一......” 声音逐渐虚弱下去,直至全然消失。夏夷则措手不及,欠身握住偃甲鸟的脖子,像是想要把那些语句从它冰冷坚硬的身体里挤压出来。机关的边角硌到夏夷则的手掌,那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这是乐无异在沙漠里留给他的信,是一个第一次离开家乡,远行至那荒芜之地的少年乐观和坚强背后无法隐藏的恐慌,在无法入眠的夜里悄悄说给远方的挚友听,醒来却连自己都忘了这个事,继续在沙漠炙热的阳光下洋溢着使不尽的朝气。 夏夷则低着头,看着无辜的偃甲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父亲过。 他把偃甲鸟照原样放好,收入锦盒之中,方做好一切,外面便传来侍卫的喊声: “殿下,车马已经备好,可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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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2, 2014 23:32:31 GMT 8
乐绍成虽已辞官从商,可定国公之位仍在,加之为人宽厚大方,颇得众人尊敬。乐府虽是定国公府,可只遵着制式建造,其间房间楼阁皆以舒适为上,不超越分毫,虽不若一般王侯府邸那般富丽堂皇,可砖瓦之间皆大气稳重,乐绍成之谦和沉稳由此可见一斑。 夏夷则在门口递了帖,很快便有人来将他迎进门去。乐绍成得了消息知道夏夷则要来,早在厅中候着,见夏夷则来了,迎上前去行了礼。 夏夷则止住了他动作,道:“定国公毋须多礼。” 乐绍成稍稍避开,仍是行完了礼:“乐某一介平民,该行之礼如何能免。” “定国公自谦了,征西大将军之名,晚辈自幼闻之,将军定国平城,赫赫军功实在让人敬佩。” 乐绍成一笑:“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乐某如何敢当。如今闲赋家中,讨个生活罢了。三皇子还请坐吧。” 他吧夏夷则引入座,等他坐好了,让侍女们送上茶,才问道:“三皇子登临鄙府,不知所谓何事?” 夏夷则着心观察了一下乐绍成,见他虽略显疲惫,可神色安稳,便也直言道:“晚辈这次,是为无异而来。” 乐绍成闻言,脸上的微笑敛了下去,他看了夏夷则半晌:“殿下想必已经知道犬子之事?” “晚辈与无异知交甚久,听闻捐毒之事,心中无措,只得来叨扰定国公。” 乐绍成叹了口气:“常听无异提起殿下,乐某也猜得殿下会来。犬子自小在府中,虽是顽劣调皮,可也并没遇到过什么大风浪,如今发生这事......唉......” 夏夷则连忙安慰道:“定国公切勿太过伤心,晚辈这番前来,也是想着与定国公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办法能帮到无异。” “远水又如何救近火,”乐绍成把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先前的平静已全然化成了对独子的担忧:“殿下也明白这个道理。乐某现下可谓是想无可想了。” “不知父皇对此事有何对策?” “圣上已答应了会派出一路人马,前往大漠去寻找无异,可这一去,即便是用术家的腾跃传送之术,也没办法短时间内赶到捐毒。更何况大漠茫茫......” 夏夷则沉吟了一下,示意身旁的王公公将宫中带出的包裹递过来,在乐绍成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锦盒来。 “此事当务之急,是要知道无异的生死。之前无异从大漠给我送了只偃甲鸟,只是好似机关有损,偃甲鸟再飞不起来。听无异提起过乐夫人也是位偃师,不知能否想想办法。” 乐绍成把锦盒打开,看着里面的偃甲鸟沉吟半晌,说道:“这偃甲鸟既然是无异给殿下的,重新放飞之后自然能寻到无异,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贱内对偃术也是略同一二,无异的那点偃术全是她教的,说不定能把这偃甲鸟修好。” 夏夷则心里松了一口气,颔首道:“这就好,等联系上了无异,父皇那边寻人的队伍也不至于大海捞针。” 乐绍成也点点头,眉间的忧虑去了些许:“这次可多谢殿下了,若没有这偃甲鸟,我们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无异是我好友,予我极多帮助,我却不能回报一二,现下出了这事,也只能尽我所能了......” 乐绍成心里放松了些,才算是有了心思细细打量夏夷则,见他剑眉星目,面上尚未脱去稚气,可满身贵气难掩,眼底可见傲然冷静,再转念一想,又是一叹: “敢问殿下和犬子一般年纪吧?” 夏夷则没想到乐绍成突然这么问,愣了愣:“若要说的话,我要比无异大一些。” 乐绍成点点头:“无异那孩子,平时是疯闹些,乐某经商在外,少有管教他,他又是独子,多少有些娇惯,不喜欢同人交往相处。有殿下这般风采的知己,也是他的福气。” 夏夷则知道乐绍成是想念乐无异,他未曾有过这般父子亲情,看到乐绍成疲惫的神色,心里翻腾着不是滋味,嘴上也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支吾着安慰道:“无异他一贯有福气的,这次也定能化险为夷。” “便托殿下的福了。”乐绍成点点头:“如今这事,圣上吩咐过不可声张,乐某一介平民,贱内又体弱不可多虑,如今也只能指望着能借殿下之力,帮帮无异了。” 夏夷则此行本是想找乐绍成探清事由,寻个法子,没料到乐绍成如此信赖自己,想来他也是真的想无可想,只能把自己当做一根救命稻草握在手里了。 但以夏夷则现在的能力,又能帮上什么忙。 乐绍成见夏夷则立在那儿沉默不言,猜他是少不经事没了主意,心里权衡再三,还是忍不住提点道: “殿下,捐毒此事,乐某一家自然是万分着急悲痛,可有一忠告,乐某看在殿下与犬子的交情上,还须告知殿下。” 夏夷则忙道:“定国公请说。” “无异被擒,是大事一桩,期间利弊相信殿下也清楚。乐某想说的,是希望其后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殿下都能稳住自己的立场,勿忘民乃国之根本,无论战争抑或和平,都不能动摇其分毫。” 夏夷则一惊:“定国公是说,父皇他想要......?!” “圣上之心,我们又如何能过揣度。只是乐某在战场朝堂多年,想事情总忍不住多想。退了朝堂,就不应该罔论朝事,可这些年每每回想起那些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之景象,都觉得心痛难忍,不知自己所行是对是错。” “定国公为国而战,自然是对......” “是非黑白并非一言得以概之的。殿下便当是乐某人老了啰嗦吧。此后有什么需要乐某帮忙的,殿下尽管来,乐某也替无异,谢过殿下了。” 夏夷则颔首行礼:“定国公言重了,夷则不过晚辈,还望定国公多多指教。” 乐绍成看着他知礼数知进退,又正是风华正茂,大有作为的年纪,再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儿子,想到多年前辅佐与圣元帝之侧,指点江山,只能叹道岁月不饶人,转眼一代便换了一代。 “你们都是好孩子。乐某却老了。以后这天下,总得交给你们的。” 夏夷则心神一荡。他本就是心如明镜的人,只是有些事之前他不愿去想,也就不想。 他又安慰了乐绍成几句,就告了乏离开了乐府。 乐绍成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拒了车轿,步行着走远,不禁又是一叹,摇着头让下人合上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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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 2014 23:21:31 GMT 8
14. 门外的士兵还是直直的站着。乐无异坐在帐篷里,看着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心里乱腾腾的。距离被抓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先前乐无异还有刻意的记日子,可是后来他就渐渐的也懒得去记了,反正无论怎样,都没办法逃出去。 他所担心的不是外面守卫的士兵或者是那个自称秦炀的人。这段时间以来,绿洲里的大家对他算是毕恭毕敬,饮食用度皆是现下环境里所能得到最好的东西,以至于乐无异产生一种错觉,哪怕他大摇大摆的走出绿洲,也没有人敢拦他。 问题便是,他没办法离开绿洲。 沙漠之险,在他跟随出使队伍的时候,早就领略到了。那时候队伍里还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和身手了得的侍卫,他们都历经险阻,更何况现在乐无异孑然一人,没有干粮水囊,没有帐篷火炉,走进沙漠连路都认不得,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乐无异倒也不着急了。 这几天里他向秦炀讨了些材料,想试试能不能做传信偃甲。可是即便是在绿洲,能找来的也都是些枯枝朽木,动物骨骼,莫说传信了,连做个偃甲都难。乐无异无聊至极,雕了只鸟儿放在案上,闲来无事竟自己逗着玩儿,多少也算寻些事来做。 他勉强吃了几口晚饭。大漠上缺少素食,吃的多半是油腻的肉食,吃多了,乐无异的肠胃有些受不了。他把吃的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茶水咽下了去。 被软禁在这大漠上的荒岛里,能活命已是万幸,总由不得他挑剔。 他推开小案,忍住了肚里翻滚的油腻味道,起身想要出门走走。 秦炀似乎并未想要将他禁足在小小的帐篷里,早就授意门口的守卫让他在绿洲上随意走动。 “既然是客,总没有将客人关在房里的道理。” 因而乐无异掀开帐篷走出去,门外的守卫也只是问了一句有何需要。乐无异跟他们说了不需要跟随,守卫们也没再拦他,照样在门外站得笔直,仿佛帐篷里仍坐着个需要守卫的客人一般。 乐无异在绿洲上大摇大摆的逛了一会儿,沿路遇到的兵士们都见惯不怪,一如往常有条不紊的生火歇息。乐无异绕开几座大帐篷,想了想,揉了揉肚子,一路往西北走去。 西北处的标旗在一座沙丘上,是绿洲四面最高点。乐无异熟门熟路的找了一处稍平的地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沙丘不易借力,爬上去总要费些功夫。乐无异脚下一撑,总算是上了沙丘。标旗在不远的地方,守卫的士兵听到动静,立刻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谁?!” “是我。”乐无异将身上的沙子拍走,往士兵们走去:“来找你们玩儿。” “是乐公子啊,这么晚还不歇息?”士兵们见是乐无异,也放松下来。 “吃撑了,就出来走走。怎么今晚还是你们守着?”乐无异自发现自己行动自由后,便常来这里,与轮班的守卫也算是认识。 “营地里人手不够,就总轮到我们呗。”其中一个粗眉大眼的士兵笑道:“我倒是乐意守这儿,等乐公子过来,还有人说说话。” “回头让将军知道了,还不罚你。”旁边的一位推了推他。 “没事,我不会告诉你们将军的。”乐无异摆了摆手。 那士兵也笑了:“不过今儿还真是热闹,乐公子来了,那位大人也来了,都挑着咱这儿风景好么?” “那位大人?”乐无异问道。 “嗐,”粗眉的士兵答道:“就前几天跟你一道来的那个。” “跟我一道来的?” “对啊,”士兵往他们身后一指:“喏,在那里呢。” 身后的标旗旁放着照明传信用的火盆,火焰正欢腾的烧得正旺,腾起的烟雾把四周的景象映得朦朦胧胧。乐无异往那边看了看,隔着火所见一片通红,隐约里见到有个人影,却看不真切。 他心里疑惑着,不知那个“与他一道来的”是何人,于是便和士兵们打了个招呼,往前走去。 那人蹲在在沙丘的另一头不知在做什么,乐无异看着他背影更是迷惑,踏着沙走到他附近想要一看究竟,一时没留心,一脚踩在滑脱的沙子上,险些滑下沙丘。 这一动,便惊动站在旁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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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5, 2014 22:58:02 GMT 8
“小心。”他猛地起身,伸手扶住了乐无异。 两人都没站稳,被动作一带险些要滑下去。乐无异连忙稳住身形,站稳了脚。 “抱歉抱歉。”他看着面前的男子衣服上都沾上了沙子,颇为不好意思:“我刚没站稳,连累你了。” “无妨。” 那人在夜里看不清眉目,乐无异只能看着他拍去身上的沙子,身上的配饰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你在这儿做什么啊?”尽管觉得无礼,可乐无异还是抵不住好奇问道。 “闲来无事,赏月罢了。”那人将身上的沙子拍净,站直身子,看了看乐无异,“不知小友来此是为何事?” 乐无异以为那人是在怪罪自己先前打扰了他,一时语塞,支吾到:“我,我就是吃多了来走走。不想却打扰到你。” 那人闻言一笑:“无妨,在下也无要事,不过见月色大好,聊以自乐罢了,小友毋须介怀。” 乐无异摆摆手:“我叫乐无异,你叫我无异就好。” “无异?” “恩,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 “小友确是有个好名字。” “这名字是我爹给取的。那么你呢?” 那人拱手微微作揖:“敝名粗鄙,不提也罢。” 乐无异本想追问,可转念一想,又想起定国公常言,出门行走在外,各人境遇不同,须多有顾忌,便也收了口,只作揖回礼。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我在这儿,会打扰到你吗?” “这本就不是在下的地方,小友自然想来就来。星河灿烂,明月如皎,有人共赏自是最好。” “那就好。”乐无异突然想起一事,“刚才听他们说,你是和我一道来的?” 那人也微微诧异道:“我与小友初次相逢,此话怎讲?” “我也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你的。”乐无异挠挠头,“可是看你样子,也不是百草谷中人?” “小友眼慧。”那人道,“数几日前我路径此地,粮水短缺,便在此休整一番。想来小友也是如此,因而才会被误会成我与你一道?” 乐无异被他提起,才想起初到这绿洲营地的时候,曾有人求见秦炀,现下想来大概就是眼前这人了。 想到同是外来之人,乐无异忍不住起了交好之心:“恩应该是这样,我平时多半在帐篷里呆着,所以也是初次见你。既然是从沙漠里来的,你是捐毒人?” “大漠茫茫,又何止捐毒。”那人看着乐无异,月光投射到眼里,仿若一汪静水,“在下来自更远的地方。” “比捐毒还远?” “若要以大唐来说,在下故乡,可谓是远在天外。” 乐无异回想了一下,在出行之前曾有读过图册典籍,对大漠上零落的各个国家大概有些了解,可也实在是没心思记,因而到最后也只记住了自己的目的地捐毒。可忽然又像发现了什么一般:“那你怎会说大唐官话?你知道我是大唐人?” “在下早年便离开了故乡,四处游走,对大唐的官话也是略懂一二。” “很早就离开了?那......你有没有回去过?” 那人笑着摇摇头:“回与不回,又有什么差别呢?” “当然有差别!”乐无异激动道:“我想回家还回不了呢。” “小友怎么会到此处来?” 乐无异闻言,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虽出使队伍去往捐毒,谁知道......总而言之就是我被抓来了这里,现在在这大漠里,是走也走不得了。” “这么说来,小友是想回却无路,而在下便是有路却不得归。” “既然有路,怎么回不去?” 那人静静看着乐无异,眼底沉静,可忽而又轻笑起来:“能与小友再次相遇,也是缘分。不知可否陪在下四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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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5, 2014 23:23:25 GMT 8
15. 乐无异本还想问,可见对方言辞闪烁,想来是有难言之隐。他不愿勉强,又见其似乎心绪不平,忧愁难解,便也顺着对方的意答应了。 那人领着乐无异从沙丘的另一面下去,一路往沙漠上走。乐无异不知其用意,走了一会儿,转头看到沙丘上标旗边的火光已经微小如星点。 大漠之上唯有一轮皎月照明,银白的月光照得前方沙地苍白一片。前路漫漫不可见终点,退路近在咫尺却又似乎远在千里。乐无异这才觉得心里害怕,即使有人相伴,在这空旷的沙海之间,天穹笼罩之下的恐惧和茫然笼罩着他。 他思虑再三,终是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那人答道:“并无目的,不过随意走走.....乐公子若是倦累,不必勉强。” 乐无异摇摇头:“无妨。” 那人道:“在下与乐公子素不相识,乐公子若是担心,在下也可以理解。” 这一言才提醒了乐无异,身旁之人乃是自己初初相遇,连名姓都尚未通晓的陌生人。乐无异自幼不喜与人来往,对人情世故仍是单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遇到这个陌生人相邀,从未想到过提防有诈,反而心里想要亲近。他自认为偃师,素来相信自己心中感觉,因而没多加猜疑,心里想的,也说了出来:“我......我也不知怎么的,见了你,就好像认识你很久了似的......” “中原有句话道是‘一见如故’,想来乐公子与在下,也是一见如故了。”那人闻言笑道。 “对,对,就是这话。”乐无异也跟着笑起来:“可能是因为你我都被困在了那百草谷营地里,所以感觉很是亲近啊。” “大漠之中,同是远游人,能够相遇,倒也称得上是缘分。只是乐公子须知,若是不想被困,便无人能困得住你。” 乐无异闻言沮丧起来:“我现在走也走不得,不是被困,又是如何。” “人既在世上,何处不是容身之所。那么在此处,或在彼处,又何妨,”那人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向漫天星斗,月光洒落在他一身白衣之,瞬而他又看向乐无异,眼里盛着荧荧星光:“天地何其广阔,既在一处自得其乐,便是你心在此处,如何称得上为‘困’。只怕作茧自缚,不得脱身,方为‘困’。” “你这些话,我,我听不太懂。”乐无异挠挠头。 那人摇摇头:“乐公子年纪尚小,不懂也无妨,就当是在下一时痴人胡言罢。” “我也不小了,可总还是没有你们这些弯弯肠子。我爹之前就老骂我,说我不爱读书,想事情简单,以后会遭欺负的。” “乐公子生性单纯,才更令人钦羡。某不过比乐公子虚长几岁,只是行走多了,难免庸人自扰,反倒把自己困住。”那人转身,看向大漠:“某年轻时也曾被长辈训斥,说某思虑过浅,优柔寡断,难堪大事。如今回想起来,方知长辈之良苦用心。能得一时天真,未必不是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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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9, 2014 23:58:36 GMT 8
乐无异点点头:“恩,可能之后我也能明白我爹的苦心吧。这么说来,你的那位长辈,一定很关心你。” 那人微笑道:“长辈总是关心疼惜晚辈的。只是在下愚钝,怕是令其失望得很。”他看着远方银白的沙海,忽然抬手遥指:“从这儿一路往西,到了极寒之地,便是某的家乡......许久未曾回去,也不知现如今故土如何了......” 乐无异看他神色黯然,正想出言安慰,不料对方突然转身,眼间霎时间变得凌厉,他扫视了一下四周,低声对乐无异道:“前方有异,噤声。”
乐无异闻言顺着他的目光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前方隐隐有什么事物藏在暗处,窥视着他们。四周皆是起伏沙丘,来者躲在沙丘之后,看不分明,可隐约显出的点点亮光还是让乐无异直觉到了危险。 他不自觉地靠近了身旁的人,也跟着低声问道:“那些是什么?” 对方静静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错开身,稍稍站在乐无异身前,答道:“狼。” 乐无异闻言大惊:“这儿怎么会有狼?” 那人皱皱眉,身形一动,手上便已握住一柄长刀,其动作之快,乐无异几乎没看清他动作。那人单手提刀,直勾勾盯着前方沙丘之后: “绿洲,狼怕是为此而来。” 乐无异仍是不解:“可是......” 尚未说完,那人便一跨步彻底把乐无异护于身后,双指并起在刀上注入灵力,顺势提刀一划,反手格于胸前,做出抵御的姿势来。与此同时,前方窜出两头狼,灰白的皮毛在月光下仿佛罩了一层淡光,箭一般直往两人处冲去。 乐无异大惊,下意识地手便往腰后摸去,这一动,他心下顿时凉透,这才想起自入百草谷以来,身上仅余贴身收藏的几个烟雾偃甲。他看着左右夹攻向他们靠近的狼,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想出对策来,身旁的人已迈步向前,彻底把乐无异护在身后,扬手起刀,便向前跃去。 这是要反守为攻,得个先手,果不其然,那两匹狼显然被那人的阵势镇住,脚下一绊,在二人数丈之外停了下来,身躯紧绷,背毛竖立。乐无异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想也不想便要往那人身边跑。可后者伸手一拦,止住了他的动作。 乐无异急道:“你一个人打不过的!” 那人一手拦着乐无异,一手提刀格于胸前,眼神一瞬都未离开过那两匹蓄势待发的狼。他冷静地说道:“小友手无寸铁,勿要妄动,在后面保护好自己便可。” 乐无异还想说什么,可那人已一个跨步上前,手上的刀顺势就是一劈。灰狼见状往后一跳,躲过一击,可双爪搭在身前紧紧抓着沙地,背部弓起,嘴唇皱着,自喉间发出嘶吼,已是愤怒至极的模样。那人却全然不怕,见一击不成,立刻补上一击,长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光痕,正正砍在狼背上。 受伤的狼眼底发红,猛地就往那人身上扑去。另一只狼见同伴受伤,也低吼一声,跳了起来。 这一来,一上一下,两匹狼相互配合这就要将那人整个咬倒。乐无异一声惊呼堵在喉间,连忙向前想要帮忙,可才刚动脚,便见到那人背部一弓,后退一步,避开了脚上的狼的攻势,人还没站稳,就又蹲了下去,化解了直奔咽喉的危险,恰恰停在了乐无异身旁。乐无异急忙上前去扶他,却听到一句“闭眼!”,那人就猛地站起身来,起身之同时,手上长刀在沙地里一挑,细碎的砂石瞬间扬起。乐无异见状连忙闭上眼睛,可不多时又听到前方传来接连几声嘶吼。他忍了一会儿,猜想着沙子大抵已经散去,才又睁开眼。前方的沙子尚未落尽,灰蒙蒙之中见得那人的身影在两匹狼之间跳来跃去。空气中已弥漫了血液的腥臭味,想来是那人趁着砂石扬起,灰狼猝不及防之时攻击得手。 可受了伤的狼更是发了狠劲,行动间全然爆发出野兽的凶狠,招招要置那人于死地。乐无异并未入战圈,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把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拆了下来,想找样趁手的东西好去助那人一臂之力。可衣服都快扒下来了,能找到的也不过几个小偃甲。正苦恼间,乐无异突然发现四周气氛有异,抬眼一看,心底慢慢生出一丝绝望。 那人也意识到了四周的变化,他飞快的往四周扫视一圈,手上动作不定,将长刀稍稍抛高,待其落下之时快速接过,双手握刀,自上而下狠狠插入狼头。 那狼哀叹一声,其声幽怨空明,在沙漠之中竟如鬼魅。那人把长刀拔出,提起左脚把倒地不起的狼尸踢开,再一旋身,抬起右脚将猛扑过来的另一匹狼也踢到,长刀划过其咽喉,血腥的味道便立刻重了几分。 他转头看了看乐无异,皱了皱眉:“到我身后来。” 乐无异看着前面的不知何时起包围了他们狼群说:“可是这么多......” 那人应了一声,自己走过去将乐无异护在身后:“看着多而已,勿怕。” “我不是怕,”乐无异小心的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去看他手上的偃甲:“我有这个,可以放出些烟雾来,应该能够掩护我们逃跑。” 那人看着乐无异手上的偃甲,神色复杂的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跑不了。” “可是.......” 那人再次把刀格在胸前,另一手往后丢了些事物给乐无异。此时狼群包围的范围已经慢慢缩小,虽然前两匹狼的尸体还躺在沙地上,可狼群并未混乱,逐步的要堵住二人的去路。 乐无异手忙脚乱地接过事物,细细一看,诧异道:“这是......偃甲?!” 那人紧紧地盯着狼群的动静,头也不回地对乐无异说:“狼群畏火,你以烟雾偃甲为掩护,引爆这个偃甲,快。” 乐无异连忙应下,翻看了一下手上的偃甲,大致了解了其引爆方法,便将自己的烟雾偃甲置于二人四周,布置好一切后,才对那人说:“准备好了,等下我说跑,你就赶紧跑。” 那人点点头。此时狼群已经到了二人脚下,鼻息之声几乎可闻。那人手上的刀虚砍几下,将狼群稍微逼退,在二人附近留出一小片空地。乐无异看着狼群包围得密实,心里一动,手里的烟雾偃甲便已远远的丢了出去。 几匹狼被忽如其来的事物吓了一跳,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可还没等它们靠近,那烟雾偃甲已经迅速地释放出烟雾,加上浓烈的气味,熏得狼一时找不到方向。 乐无异乘机把剩下的烟雾偃甲也丢了下去,距离太近,呛鼻的气味刺激得他咳嗽不已。他眼里熏出了泪水,可还是摸索着按住了爆炸偃甲的机关,对身旁的人喊道:“快跑!” 可那人并未立刻跑走,对乐无异提醒道:“把偃甲启动后丢到烟雾处。” 乐无异闻言启动了机关,施力将偃甲丢掷到烟雾弥漫之处。狼群被气味迷惑,正包围成团企图挣扎,没留意到偃甲被丢落在它们附近,火花迅速遇到烟雾迅速点燃,腾起一串火焰。 狼群被吓了一跳,四散逃开,可还是不甘走远,跑离火焰后便站着,身子压低,观察着二人动作。 乐无异见状把最后一个烟雾偃甲也丢了出去,正丢在火焰之上。一瞬间火光大起,照得四周一片血红。再一看,狼群四散逃逸到更远的地方了。 乐无异看着它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下好笑,可还没喝彩,那人便推了推乐无异,示意他快跑:“沙地无助燃之物,偃甲不能支持太久,快走。” 二人一路走到了绿洲边缘才停下。乐无异平静下来,看着方才走过的地方,忍不住大笑起来:“狼也不过如此啊。” 到底少年心性,初次见到如此凶狠之物,虽一时恐惧,可仔细想来,竟是兴奋居多,回想起来仿佛做成了一件惊天大事,眉飞色舞起来。 身旁的人微笑着看着乐无异,也赞道:“乐小公子临危不惧,果真少年英雄。” 乐无异闻言才安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你别这么说,刚才都是你在打狼,我可什么都没帮上忙......” 那人摇摇头:“若不是有乐公子的烟雾偃甲相助,在下怕已经葬身狼腹了。” 乐无异听到这话才想起方才觉得的异样,连忙问道:“你怎么看出我那是烟雾偃甲的?!不对,你那个偃甲.....你是个偃师?!” 那人点点头:“在下不才,略通偃术,让乐公子笑话了。” “哪里哪里,刚才你的偃甲我虽然没有机会细看,可是机关设置巧妙,触发灵敏可又不会误伤,一看就是高手的作品。” “小玩意罢了,乐公子过奖。” 乐无异兴奋地说道:“太好了,除了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别的偃师呢。那个,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姓吗?” 他本不过是想着他乡遇知己,便想要知其名姓,可想起之前对方再三隐瞒,本也不过随口一问,不料那人竟点点头:“乐公子与在下也可谓是生死之交,又同是偃师,在下也万不能隐瞒于你,”他微微屈身,作了一礼:“在下偃师谢衣,见过乐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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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3, 2014 0:06:04 GMT 8
16. 乐无异应了声:“啊谢衣.……谢……谢衣?!”他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是那个,那个偃师谢衣?!” 谢衣微笑道:“谢某不知乐小公子确实所指,但世上之偃师谢衣,恐怕仅谢某一人。” 乐无异吃惊的很,张嘴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谢……谢前辈,幸会幸……哦哦不对,是久仰久仰。我可真是久仰了,我从小就是看着你的偃甲图纸学的偃术呢!” “哦?”谢衣苦笑一声:“那谢某可真是老了。” “不不不,”乐无异摆手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真的。那,我可以叫你谢伯伯吗?” “自是可以。只是不知能否问一句,谢某的偃甲图纸,乐小公子都是如何得来?” “我娘亲是偃师,图纸都是我爹出去经商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 “谢某不才,玩闹之作竟流落民间,实在羞愧。” “谢伯伯可别这么说,那些图纸我都看过了,真是厉害,我这次去捐毒兴修水渠,也是看着你的图纸学的呢。” “捐毒?” “对啊,我奉旨前去捐毒帮忙,谁知……咦那是什么?” 谢衣本还想问,可听到乐无异的惊呼,也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只见前方火光大盛,火龙一般,正往这边蜿蜒而来。乐无异刚经历了生死之变,现下见到这些情状,不禁有些紧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谢衣见状安慰道:“莫怕,是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等那火光走近,乐无异才发现是百草谷的人来了。 “谢大人,乐大人,咱可总算寻到你们了。”为首的士兵举着火把,对二人说道。 “你们是来找我们的?”乐无异问道。 “是的,天色已晚,沙漠里多有危险,我们见二位大人许久不归,特地来寻。”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说着说着话就忘时间了。” 谢衣也拱手道:“劳诸位费心了。” 士兵点点头:“二位既然来到我营中,我们自然要护二位周全,无须多谢。夜间天寒,还请二位随我们回去吧。” 谢乐二人随着士兵们返回营中。乐无异跟着他们一路走着,才发现方才两人已走得颇远,也难怪杀狼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引来百草谷的人。在大漠里跟着一个陌生人随意行走,即使是乐无异没有江湖经验,也知道此举之危险,可刚才不知怎地就笃定谢衣并无恶意,想来大概也是缘分注定。 乐无异并未多想,加之夜深困顿,回营之后他便歇下了。第二日天大亮他才醒来,饿得肚中大响。他掀开帐门,门外守卫的士兵立刻迎上来。 “乐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乐无异探头出去看了看,答道:“我快饿坏了,想找点吃的。” 士兵忙说:“大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着人准备。” 乐无异拦住他:“不用麻烦了,我去伙房看看。” 他到湖边梳洗一番,又去寻了些干粮,坐在湖边就着水啃着,望着湖四周的帐篷,自觉惬意得很。浩瀚沙海智商,竟有如此绿洲,蓬草遍生,虫兽行走,自成一方天地,可谓是自然之天工,让人平生敬意。可惜平时对读书学文毫不上心,要不然还能吟上几句大漠孤烟直之类的诗句来应景。要是遇到像夷则这样的读书人,指不定还能即兴写出篇诗文来。想来夷则也入宫许久,不知他可还适应。夷则也真是的,收了偃甲鸟,也不回个信,白白让人着急。 偃甲?! 乐无异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谢衣之事。昨日夜深,寥寥几句相谈,竟如做梦一般,想在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自己见到了仰慕许久的人物,且还被谢衣救回一命。 再一想,谢衣在此营地里是为客,偃甲武器之类总不会被收,说不定有用以传信的偃甲,可帮他传信回长安。 他连忙爬起来,向士兵们询问了谢衣的住处,急匆匆就要去找。 谢衣所住帐篷离乐无异住处稍远,和秦炀等人的帐篷一样散落在湖边,为营地的最中心。乐无异怕军中多有忌讳,从未往那边去过,也因此先前从未见过谢衣。 谁知等乐无异到了帐篷外,守卫的士兵才告知他谢衣一早就到秦炀那儿去了,尚未归来。 乐无异偷偷溜到了秦炀的帐篷附近,见守卫颇严,四周皆有巡逻,轻易无法上前探视。他看了一会儿,又往四周走动了一番,心里有些奇怪,便抓了个士兵问道:“今天营地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士兵想了想才知道乐无异在说什么:“不过是有一路军士刚抵达营地,多加了些防守,如何就热闹了?” 乐无异也没了交谈的心思。见不到谢衣,他也只好返回自己帐中。无所事事了好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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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3, 2014 0:06:22 GMT 8
因为脑洞大开,所以改了改大纲,来发发修改 *之前说的谢衣是三合一的设定取消,谢衣目前就还是谢衣(。 *因为大唐实在太穿越了,所以之后会把大唐都改成李朝
给大家造成阅读麻烦了真是抱歉
不过改了大纲之后,夏乐见面的时间就提早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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