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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6, 2014 8:38:31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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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6, 2014 8:39:31 GMT 8
第一章
大漠的风是中原无论如何也无法相提并论的。沙暴来临之际,天空中低暗的层云呈摧天撼地之势压下来,明明是晌午时分,眼前的景物却黑如夜晚,劲烈的风息夹杂着黄沙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逼得人几乎连气都喘不上。
而少年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旅店的。肆虐的风沙随着开门的瞬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店内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不能安宁。
“谁他妈这个时候进来,找死呀!”
“啊呸呸呸!老子刚倒的酒!”
“直接一刀砍出去得了!”
纷纷的吵嚷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让这不大的旅店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抱歉,在下只想寻个避风之所,倘若叨扰了各位,还先向诸位配个不是。”
少年说话的声音并不响,甚至可以说是不紧不慢。他回身拢上木门时,动作自然地就像在自己家中。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此刻外面的狂风有多可怕,平日要三四个大汉合力才能抵住的大门竟然被他单手合上。
昏暗的小店霎时烟尘弥漫,又寂静无声,唯有风暴怒吼的咆哮,和砂石打在石壁上发出的震颤。但少年似乎对店里异样的气氛毫无觉察,他抖了抖身上的沙土,然后揭开兜帽。
捐毒身为西域十六城中最重要的一支交通要塞,居民们见过的中原人数不胜数。但是在这里,更推崇的还是西域诸民高鼻深目的长相。但是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是一名极美的中原少年。旅途的奔波并未减其容貌分毫。他的长发只用一根金色缎带简单束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垂在脸颊两侧。他的皮肤极白,让人想起晴空下,天山上那被阳光照耀地晶莹剔透的皑皑白雪。但是仔细一看,他似乎白得有些过分,映衬着如夜色一般的眼珠,让他的美貌似乎略略带了些妖气。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被众人这般注视,他径直解下斗篷,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直平静无波澜的眼睛在看到桌上茶碗里的灰尘时,终于皱了皱眉头。
“你第一次来捐毒吗?我以前从没见过你。”
少年略讶异地抬起头,不知何时身旁竟出现了另一个少年,正嘻嘻笑着看着自己。眼前人与自己年龄相仿,也是西域人的模样,褐发异瞳,但是和周围汉子们粗犷奔放的长相相比,又显得清秀了不少。
“我叫乐无异,常年跟我大哥一起跑商队,这儿的人我都认识。你是刚来的吧?一个人出来?做什么呢?”
自称乐无异的少年就这么自顾自得拉开长凳挨着自己坐下。也不管两人根本不认识,径直就说起来了。也许是他太过直白坦诚的态度,反而让人讨厌不起来。
“在下夏夷则,见过乐兄。”少年淡淡回应道。
“什么乐兄乐弟的,没准你比我还大呢。平白让我占了便宜,叫我无异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
乐无异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块布将桌上的茶碗擦干净,又让店伙计重新泡了一壶热茶,替夏夷则盛上。
“乐兄不必如此,我自便就好。”
“相逢即是有缘,交个朋友,不用这么见外。”说着乐无异也替自己盛了一碗,仰头一口喝干。“哈哈,咱们这儿都喝粗茶,比不上中原的茶好,别见怪。”
夏夷则终于端起了他的那碗茶,却仅在唇边徘徊,始终没有送入口。他察觉不出眼前人有任何恶意,但是也不敢妄动。
乐无异的汉话说得相当好,只有非常轻微的口音。看得出读过很多书,言谈举止与中原少年一般无二,却又带了几分豪气,与其说是西域商人,更像一名江湖侠客。不过从他的华贵衣着,和坐过来后店里众人对自己便再无挑衅可看出,他在这里确实有些地位。
“我帮大哥运一批货,刚好碰上风暴,带着兄弟们到这里来避一避。你呢?我从十三岁开始跑帮,还从没遇到你这个年纪就敢一个人出来的。还是你和同伴们走散了?要不要我帮你找?”
夏夷则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了,为什么这个乐无异非要缠着自己,如果自己不应他,他便也能自得其乐得说上半天。看来不说点什么今天是脱不了身了。
思及此处,夏夷则正了正身,对乐无异抱拳恭恭敬敬道:“在下钦天监太史令叶海学生,奉当今圣上谕旨撰写山河图录。”
“太,太,太什么令?那,那你不就是当官儿的,还是京城来的官儿?”
“乐兄不可乱讲,在下只是太史院学生,并未授一官半职。”
“哈哈,对我看来都一样啦!不过那什么什么院的学生,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啊。”
“这个,在下惶恐....”
乐无异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接连问道“对了,你写那什么山河图录,要把我们捐毒写进去吗?捐毒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一个人写得完吗?”
“不,我只是奉师尊之命前来做先行探勘....”夏夷则缓缓解释道。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听闻西域诸城中有一城池,名为流月,繁盛一时,后不知为何,竟一夜之间消失,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流月城?”乐无异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你怎么会知!......中原的皇帝也信这些野史轶闻吗?”
“此话怎讲?”夏夷则擒着茶杯,嘴唇靠在杯壁漫不经心般问着。
“每个人都在找流月城,但是从来没人亲眼见过。这儿的小孩人人都是听着流月城的故事长大,要是他真的存在,我早就找着他了。”
“是么?据说流月城高居北疆上空,城中冰雪覆盖终年不化?”夏夷则紧紧盯着他。
“在这儿雪终年不化的只有天山顶上。但是早就有人去找过了,什么都没有。传说流月城是由一根名为矩木的巨大树根抓着悬在空中,你相信吗?还有人说那里面藏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随便一件宝物就能在西域买下一个小城。无数人发了疯一样去找,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找到过。你以为凭你一个什么学生就能找到吗?”
乐无异说话的时候,夏夷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他浅褐色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那我问你,你听说过....谢衣这个名字吗?”
“谢...衣....?”乐无异想了想,摇了摇头,“和我哥有生意往来的中原人我都认识,没这么个人,但如果是更早之前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打听的这个谢衣...是活人还是死人?”乐无异咬着茶杯壁,漫不经心问道。
“那时候还活着,现在就不一定了.....”夏夷则望着茶水中的倒影,喃喃道。然后他抬起头,接着道,“据说此人曾亲眼见过流月城,不过这世上哗众取宠之人也不少,想来这谢衣也是其中之流。”
夏夷则说着站起身,对着乐无异抱拳一鞠,“乐兄已经告诉了我不少东西。大恩无以为报,待我.....”话音未落,夏夷则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一阵天旋地转直接栽倒在乐无异身上。
“诶诶诶?这小子怎么说着话就倒了?”周围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唉~我就在他茶里掺了点奶酒,谁知道这中原小子这么不经醉,才喝了几口就倒了。”众人见乐无异笑嘻嘻地样子,没什么大事也就散开了。
没人注意到乐无异扶着夏夷则那轻轻颤抖的手指,手心全是冷汗。他将夏夷则抱起时顺手将茶碗口的药抹掉。
他将夏夷则抱回楼上自己的客房,将他放在床上,将门锁住。然后将对方的斗篷和行装都摊开在桌上,一一检视,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荡:
为什么这些中原人会知道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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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7, 2014 7:37:35 GMT 8
第二章
夏夷则的随身行装相当简单,不像是一个独闯大漠的人。包袱里只有一柄长剑,一个水壶,几件贴身衣物,一些碎银子,一枚篆刻着“太史”字样的铁令牌。乐无异将令牌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他将视线转到床上正昏迷不醒的人。方才的药下得有些猛,够他睡上两三天了。
眼前之人的着装乍看并无特异之处,但是玄色内衬上暗绣的盘龙纹却隐隐昭示着少年不俗的来历。乐无异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这么急躁就将他药倒。
这个夏夷则已经知道谢衣和流月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背后还有更多的人,甚至更庞大的组织知晓谢衣的存在?对于这些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乐无异恨不得夏夷则现在马上就醒过来,但是醒来后该怎么问他呢?对一个一见面就药倒他的人?而且无论怎样,这个旅店都不是个能问话的地方,必须另寻他处。
风暴终于来临了,隔着厚重的木窗能听到外面飞沙走石的咆哮声。屋里每一个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桌上的灯火,整个房间竟然与深夜一般无二。
乐无异将油灯移至床头,夏夷则依旧沉沉昏睡着。他必须在人醒来之前尽可能弄清对方身份,他总觉得,自己这次似乎惹上了不得了的人。
夏夷则全身上下都包裹地严严实实,这对长居西域的人来说几乎不可想象。唯一露出来的怕是只有手和脸了。夏夷则的手也很白,手心长着习剑之人的薄茧。但是他的右手腕上却带着一串血红的珊瑚手链,如此鲜艳的饰物似乎与他清冷的性情格格不入。但是仔细一看,那手链鲜妍而至近乎妖气,与夏夷则给人的感觉又仿佛略有相通之处。
乐无异细细端详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在这时,他的手无意中擦到夏夷则胸口,他心中一动,将手探入对方怀中摩挲,果然抽出一册薄卷。乐无异心想:莫非这就是山河图录?
他将薄卷摊开,举到油灯下仔细读阅。这一看几乎惊出他一身冷汗。这正是山河图录中的西域册部,图中捐毒,尼雅,楼兰等诸城标注无一不清晰明了,而河流,山脉,沙漠,丛林等等更是事无巨细,无一遗漏。但是就在这副严谨堪比行军作战地图的卷册上,却有一个与整副图格格不入的画面。
在捐毒上空的空白处,平白无故画着一处巨大的树冠,仿佛长于九天之上,树冠往下渐渐生出几截树根,每一丛树根都如利爪般抓着一处平台,各处高低错落,疏密有致,合为一城。整座城池如孤月般悬挂于空中。旁边用篆体写着“流月”二字。乐无异曾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无人见过此图,想不到时至今日,居然有人能将流月城画下来,附予山河图录之中。
他望着图中的城池,一时竟入了神。直到被一股劲烈的掌风刮到,他下意识反手一档,但对方动作更快,电光火石间便掐住他的脖子,手中图册亦被夺去。乐无异整个人被单手卡在床头,指节力量之大几乎令他无法动弹。
“你知道流月城,你也见过谢衣,对吗?”少年的眼神冷得如同寒冰,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呵呵,你自己的毒还没解,就忙着找谢衣了?”乐无异用眼神示意对方那发黑的指尖,但换来的是更猛烈的回应。他几乎听到自己喉骨被掐地“卡卡”作响的声音。
“说!”那只掐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珊瑚链,此刻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妖异非常。
“你..知道的...比我...还多....何必....问我.....”乐无异紧紧抓着夏夷则的手,为防他一用力直接把自己掐死过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已是我仅有的线索了...”夏夷则神色一黯,乐无异乘机双掌一推,将自己从他的桎梏下脱离出去。然后抱着脖子一阵猛咳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咳咳咳咳咳!”
“抱歉,形势所逼,还请乐兄见谅。”乐无异惊诧地看着反而向自己道歉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下药迷倒你的人是我,你没一巴掌拍死我,反而还跟我道歉?中原人都是你这样跑江湖的?”
夏夷则两手抱拳道:“实不相瞒,我寻找谢衣只为救人性命。寻至捐毒已是山穷水尽,若是乐兄知晓谢衣哪怕分毫线索,还望坦诚相告。”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静地有些可怕。哪怕是在说着求人的话,夏夷则的眼底依旧波澜未起,而乐无异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样子竟也让人不可轻视。
“知道我为什么要药倒你吗?”半晌,乐无异终于缓缓开口,“在西域,所谓流月城的传说不过是街谈巷访的轶闻,哄哄不懂事的小孩,骗骗不怕死又梦想一朝暴富的外乡人。没有人当真。”
“但是所有知道谢衣这个名字的人,都死了。”
“......但是你还活着,不是吗?”
“因为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下去。但我不希望因为你的无心之举而连累了我的弟兄们。”乐无异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苦笑道,“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把谢衣的名字说出来。在这儿,那个人的势力庞大地超乎你的想象,只怕有人才将“谢衣”两字说出口,那边的杀手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个人’是谁?是一个人?还是真正的流月城?”夏夷则觉得自己觉察出了什么。
“这已经与你无关了。记住,别跟那个扯上关系,最好连听都别听到。”
“是吗?到底什么人竟那么可怕。”夏夷则淡淡道,语气中却听不出一点点怕的意思。
“等你亲眼见过,就不会这么想了。”乐无异冷笑道。
“乐兄的劝谏在下定当牢记于心。”夏夷则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有一疑问,也不知是否唐突,敢问乐兄是如何结识谢衣?”
“......他救了我的命。”
“我寻找谢衣也是希望他能帮我救一个人。”
“可惜你是白费力气了”乐无异的声音变得异常压抑,他几乎是低声吼出来:“.....谢衣已经死了!”
但是夏夷则只是静静听着,对乐无异所说不置可否。
“乐兄为何如此确定?”
“那是我亲眼所见....谢衣师父为了保护我,被那人一剑斩下....”乐无异低声叹了口气,“那是我七岁时发生的事,十年了,直到今天,每一晚我闭上眼睛,都会想起那夜的事。”
“那这其中必有蹊跷。”夏夷则皱了皱眉头:“直到一年之前,在下老师,太史令叶海先生尚与谢衣有书信往来。只是在年前书信突然中断.....”
“你,你说什么.....不可能!”乐无异猛地抬头质问道。
“我虽并未见过谢衣本人,但所见谢衣亲笔书信皆为事实。”
“难道当年我看到的就不是事实吗?”乐无异冷冷道,“手起刀落,杀光所有与谢衣牵连之人,唯独放过我,这些不是事实吗?”
“事实摆在眼前,要么我们两人中有人说了假话,要么就是有人编了假话,蒙骗了所有人!”
屋外的风刮得更烈了,但此刻昏暗的房间里静得能听清灯芯草燃烧发出的爆裂声。两个少年紧紧地盯着对方,他们只觉得周身的黑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与他们相关的一切通通都吸进去搅得一片狼藉。
“算了,就凭我们俩是吵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何况....”乐无异身形未动,但眼睛却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手已不知何时摸到了系在后背的木盒。“....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乐无异望着屋顶冷笑,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将桌上物什用刀尖一挑,轻轻勾到怀中抛给夏夷则。
“与其在屋里作困兽之斗,不如我护着你冲出去,还能在沙暴中拼得一线生机,你说是吗?”乐无异用胳膊顶了顶身后人。
“流月城当真这么可怕?那你为什么能活着?”夏夷则不紧不慢地将山河图录与太史令收入怀中,方才执起长剑。
“因为那人答应过谢衣....”
风沙怒吼着拍打着石壁的声音将屋顶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淹没。夏夷则其实比乐无异更早觉察出屋顶的不速之客,那是如跗骨之蛆的噩梦,他绝没想到竟会追随自己至大漠深处。
夏夷则望着乐无异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之人,此刻身畔这个根本谈不上熟识的西域少年,却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的信念。
“与你说的“那人”无关,他们是跟着我来的。”夏夷则附到乐无异耳边悄声道。“对方和我一样,对捐毒恐怕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今天能否逃命,就看你的了。”
似乎越到生死关头,这两人越是其乐融融,乐无异竟然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既然和‘那人’无关,那就你自己解决啰,反正是你自己招来的麻烦。”
“若不是不小心着了你的道,这区区几人我还不会放在眼里。”夏夷则看了看自己右手渐渐褪去的紫黑色。“还有,你的内力实在差得可以,待会儿我主攻,你只需帮我扰乱他们视线,咱俩逃到安全的地方就行了,城里你熟悉。”
“嘿嘿,我就说你小子不简单,居然看得出...!谁告诉你打架一定要靠内力的?来!!跟哥哥杀出去,等找个僻静地儿再好好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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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7, 2014 7:42:05 GMT 8
第三章
这虽然不是夏夷则最凶险的一次,但绝对是最叹为观止的一次逃命。
他只看到乐无异从后背匣子中拿出一小把细如钗钿的暗器,扬臂一挥向房间四周撒去,每个暗器尾端都附着了火花,竟不知何时被他点燃。
“低头!”话音刚落他就被乐无异当头蒙住,然后一把拉到桌下。眼前一片灰蒙蒙,隔着厚厚的纱罩仅仅能勉强视物。
“这是做什么?出去后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等会儿我数到三,跟我一起跳出去!然后跟着我的信号走,你能看到吗?就是这个!”乐无异晃了晃他手上的护臂。说来也怪,戴着纱罩明明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偏偏他护臂上的金边看得一清二楚。
“头上这玩意儿可千万戴好了,不然外头的砂子能把你的眼睛打瞎。”乐无异说着自己也戴了上去。
“可是!你的内功....”
方才两人过招时自己就已觉察,乐无异的内力近乎于无!他怎么逃命!
但是带着纱套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夏夷则只感觉身体被乐无异单臂紧紧拽住,他的手指在自己脖颈处有条不紊地记着数,敲击第一下....第二下.....第三!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两人几乎同时跃起!狂风夹杂着沙石铺天盖地朝他们涌过来!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夏夷则尚在空中身形未定,耳畔只听到一丝机械运转的声响,紧接着两道金色印记破空而来打在他身后两处,夏夷则未及细想便反手两剑刺去,随之而来的惨叫被风沙掩盖。
这便解决了两人?
夏夷则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在沙暴中根本容不得他细想,刚落地面便运功一个起落再次随着金色的讯号飞去。之前造成的爆炸只能阻拦杀手们半刻,而愈发恶劣的天气也容不得他们打持久战。
乐无异明明没有内力,但是在风暴中竟身法利落,游走灵巧,比起自己竟毫不逊色。甚至还能回身射出印记,指示自己干掉追兵,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乐夏二人虽是第一次联手,却默契十足。即便如此,仅凭他两人要对付数十名训练有素的杀手确实太过苛刻。若不是乐无异对此城异常熟悉占尽地利,才勉强打个平手。
夏夷则一个用力收剑回身,鲜血夹杂着砂石喷洒在他的衣裳上,收拾掉身后的两名杀手他的体力已所余不多。然而尚有四五人紧追不舍!趁着他剑势收回的一个破绽,身侧埋伏的一名杀手伺机一刀劈下,夏夷则咬紧牙关拼死抵挡,但眼看回护不急就要拦腰斩断时,对方身形却莫名停住,像个人偶被线牵扯住一般。夏夷则只来得及看清缠绕在杀手脖子上的金线,对方就一瞬间被抛了出去。
耳畔又响起机械运转声,金线一晃,乐无异就轻巧地落在自己面前。
怎么样了?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夏夷则知道乐无异在问什么。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自己快不行了还是说自己没事。
一起走!
乐无异不待他回应,直接将他整个人架起。右手往身后匣子一扣,四道细如蚕丝的金线破空而出,攀到两旁街道高处的石壁上牢牢抓住。脚底一瞪,两人便一同飞了上去!原来乐无异就是靠这个装置,难怪无甚内力却迅疾不下任何轻功高手!夏夷则想起曾在师父书上看过:闻世间有偃师,乃专研奇机巧械之技匠,常用金石木绳等寻常物事制偃甲,其中佼佼者所制偃甲威力无比,可以一挡百。以前夏夷则不过当这是世间奇谈一掠而过。如今亲眼看到乐无异操作的器械,金线看似细若纤发,在凌冽风暴中竟也纹丝不动,着实令人惊叹!
夏夷则紧紧抱着乐无异的腰,耳朵里能清晰地听到机械轴承飞速运转的声响,身后的追兵已越来越远。在这漫天狂沙中竟然好像一场梦。
然而就在他稍微放松之际,一道白光闪过,两人一震顿时失去平衡!一根金线被暗器切断,看来对方也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若照这般走势,只怕要摔个皮开肉烂了!乐无异当机立断收回其余三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振臂一挥,放出剩余金线寻找新的落点。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第二枚暗器到达时两人已一个滚落安全落地,夏夷则从未想过眼前之人竟有此等冷静决断之能。
两人落地点是一处城中居民的楼台,高低曲折,易守难攻。两人伏在楼台阴影中,即躲避了风暴又能探清来人路线。看来乐无异是打算在这里清理掉所有追兵了。夏夷则大口喘息着,他的手心布满鲜血与汗水,几乎握不住长剑。而乐无异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操纵装置对他的消耗亦是极大。
乐无异伏在地上,静静听了片刻。夏夷则不敢打扰他,除了越来越烈的风声,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乐无异蹲起身,抓着夏夷则的手放到自己手腕护甲上,护甲一端是一个小小的搭扣,另一端闪着森冷的寒光。乐无异将搭扣塞到他手中,模拟了一个“拉”的动作。夏夷则用力点头。
然后乐无异就笑了。明明四周几乎暗无天日,为什么自己会知道他在笑呢?
来不及细想,眼前人已扬手抛出数枚金色信号,却没有直接朝着来人,反而向着各处死角,只听得“噗!”一声似乎是打在了石壁上又反弹出去,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接连响起,乐无异这才指着某处黑影,夏夷则一个纵身跃起待那人还未醒悟间便干净利落解决掉。这是一个。
但是自己藏身之处也由此暴露,剩余的杀手一齐朝他扑来。夏夷则挽了个剑花堪堪逼退众人,只听“啊!”地一声,一名杀手的面罩被数道金线搅住,用力一扯便从头上剥落。肆虐的风沙发了狂一般往他的眼耳口鼻中灌去,不多时便没了声响。这是第二个。
剩下的还有多少,两人?还是三人?现在的自己即是聋子又是瞎子,除了几道金线,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对方损失惨重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就在狂沙中对峙着一动也不敢动,但是无论如何,自己的体力都不能和这些杀手相提并论,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
就在此时,细微的轴承运转的声音又响起,夏夷则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肩膀,接着整个人就被提到半空极速上升。但是杀手的动作却更快,就在即将到达屋顶之际,两名杀手攀着四周石壁鬼魅般如影而至,竟在半空一刀斩断金线!而另一人居然伸手缠住断线猛一用力,将乐无异也从屋顶拽了下来!
乐无异!!!!!!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非死即伤!!夏夷则心底一急,堪堪逼退眼前杀手转身回援,却反而让身后人抓住了破绽,手臂被一剑划破。他顾不得疼痛,凭着劈来的掌风脚底用力一登借力飞奔过去。却见乐无异左臂不知用了什么装置试图紧紧攀附在石壁,坠落的巨大力道让机械和石壁间擦出一道长长的火花。夏夷则刚到身后的杀手亦尾随而至。如今虽然两两对峙,但自己二人早已精疲力竭,乐无异武功又差强人意,明显已方落了下风。虽然对方似乎还忌惮着乐无异那些稀奇古怪的装置,不敢再冒然上前。
剧烈的风暴几乎连天都要吞没,无内功护体的乐无异已经快支撑不住,夏夷则不动声色移步将他挡在身后。
那人下的命令应该是尽量将自己活捉吧。那便好,这确实是自己的事,不应该把乐无异拉进来,陪着自己送死。找了这么久,逃了这么久,若天意如此,也该有个结果了。思及此处,夏夷则轻轻一笑。收剑入鞘,向眼前二人缓缓走去。但是左手却被人一把握住!拽得生疼!
你不要命了!
我不想把你的命白白送掉才.....
二人正僵持着,那边的杀手却好似等不及一般,互相打了个手势一起扑过来!二人被逼到墙角,情急之下乐无异扬手往空中射出金线,谁知仰头瞬间却看到另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还埋伏了另一个杀手!!
恐怕这次是真的插翅难逃了,乐无异苦笑。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不就是没事搭理了个小美人,谁知惹出这么多麻烦~
他不顾夏夷则挣扎强行将他的头按到怀里,两人半跪在地,乐无异左臂横举,周身戒备提至顶点,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从天而降的黑影确实是个罕见的高手,哪怕被乐无异裹在怀里,夏夷则也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压迫力!
没有等到预料中被刀剑刺穿的疼痛,反而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两人冲翻!一开始夏夷则还以为乐无异又引爆了什么,但转瞬便明白,这是那人凌空劈下的剑气!只一剑竟然有此等摧天撼地之势!分明是要置两人于死地!
所幸那人剑气虽烈,速度却不快,反而让乐无异从一片狼藉中找到个空隙,凭借一根金线将两人一同拽了出去。夏夷则乘机回头一望,只模糊看到一名杀手被乱石砸断的残肢。先前那人竟使得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式,连自己同伴的性命也丝毫不顾及。到底是什么人?是血玲珑吗!他们竟然真的要杀了我?
乐无异却不敢回头,逃生的机会得来不易,转瞬即逝。而身后却还有一名杀手跟发了狂一般死死紧咬二人,不落半步。沙暴越来越烈,砂砾石块发疯般打在绷紧的金线上,机械轴承本就已运转过度,而且金线也仅余两根,却要带着两个人逃命,着实吃力,几乎已近承受的极限!
就在这时,只听“当”一声巨响,那名杀手竟将手中长刀掷出,直接穿透乐无异的左臂将两人一同死死钉在半空的石壁上!那一瞬间夏夷则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被那把刀直接捅穿心脏。
放我下去!夏夷则抬头望着触目惊醒的左臂,几乎被愤怒冲红了双眼!
再帮我最后一把。乐无异却吃力地将右臂掉转。手背护甲上的三点寒光已精确地对准了追兵。
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来。
夏夷则缓缓伸出手,他的指节亦是伤痕累累,颤抖地几乎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那杀手疯子般怒吼着朝他们扑过来,他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郁作呕的血腥味。就在对方暴起发难的一瞬,他冷冷地拉下了搭扣机关。
直到两人此刻站在藏身的地窖中,再也听不到一丝外面风暴的尖啸声,夏夷则才有一点点真实的感觉,他们已经逃出来了。
他撕下包裹头部的纱套,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地窖里的空气虽然并不怎么好闻,但比裹在纱套里可舒服多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旦放松下来,之前强压下去的血气又一齐涌上来。乐无异给自己下的药确实霸道。
对了!乐无异,他的手臂....夏夷则一急顿时心绪大动,体内那股无名之力伺机反噬,加之先前连番打斗内力早已消耗殆尽,霎时间如有千万根针刺般的痛楚传遍全身。
“夷则?夷则你受伤了吗?!”
地窖中终于亮起来,乐无异刚点燃几处火折便听到夏夷则痛苦的喘息,他赶忙扔下手里活计一个箭步冲过去。
“你,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你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夷则!夷....”夏夷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望向乐无异的左臂,他满身狼藉,衣袖早已划破却没有一点血迹。至此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留下一个人焦躁不安的乐无异,安心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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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7, 2014 7:47:43 GMT 8
第四章
夏夷则醒来后是在地窖深处的一处石床上。四面墙上的油灯照得整个空间灯火通明。他张了张口,喉咙干得要命,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试图转头,发现想叫的人就躺在身侧,一张放大的脸朝着自己,睡得正熟。从来没人胆敢未经允许离他如此之近,夏夷则惊地浑身一震,他试图后退,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他以为乐无异又对自己下了什么药,但是当身体各处的酸痛感缓缓复苏时,他才觉察出自己因为之前的打斗,早已超过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了。
不过因为自己的动静,把乐无异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右手手背自然而然地落到自己额头上,夏夷则惊讶地连动都忘了动。
“终于退烧了...”他咕哝着翻身下床。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不见了,穿着轻便的单衣。
夏夷则急忙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自己的衣服也被换了。夏夷则撑着酸痛难忍的身体勉强坐起身,他注视着乐无异背影的眼睛冷得如寒冰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乐无异端着一个碗和一些绷带药膏过来了,毫不客气地踢掉鞋,爬上床。
“该换药了。这里有水,渴了自己端来喝。”说着乐无异就过来解他的衣服,夏夷则面无表情地拍开他。乐无异又靠过来。
“怎么了?”
夏夷则抬头,望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药也是我帮你敷的,还有什么我还没看过?”夏夷则一下子握紧拳头,他拼命想要掩藏的秘密就这么轻易暴露在这个陌生人的面前。虽然几个时辰前,他们曾同生共死。
“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你。”他的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是自己。
“是因为你身上的那些鱼鳞纹吗?你很介意?”如果此时他手里有一把剑,他一定一剑捅过去!
“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谢衣的,对吧?”眼前这个男人简直敏锐地可怕。
“..........”不知该如何回答,夏夷则闭上眼,女人的身躯被了无生机的冰蓝色鱼鳞渐渐包覆的画面又闪现在眼前。他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他不敢再回想下去。
“我非常认真的告诉你,夷则...”乐无异半跪在他身畔,“谢衣真的已经死了,这是我亲眼见到的。”
夏夷则望着他,他在想到底该如何反驳这个混账到极致的男人。
但最后他只吐出一句:“无礼,称呼在下夏公子。”
然后乐无异就笑了,在四周温暖的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你还有心情纠正我的错,看来事情没那么严重嘛!看你那副死人一样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娘明天就要呜呼了呢。夷则~~~~”
“无礼!称呼在下夏公子!”
“为了公平起见,你可以叫我无异。”
“乐无异,我没有心情和你纠缠,我一定要找到谢衣!”
“我不知道是谁在冒充谢衣,让我知道了我绝不会放过他!”乐无异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下来。“我不能容忍有人拿谢衣的生死来开玩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一个病人,只是有幸被治好了而已。”
乐无异说着,缓缓解开上衣,年轻的躯体正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他的上身肌理分明,因为常年行走大漠而晒成小麦色,零星遍布着伤痕。而他的左肩与身体连接的地方,却有一道诡异的疤痕,仿佛手臂被人从肩膀一刀斩断后又连上。他的左手臂,夏夷则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冰冷没有一丝正常人的温度,在摇曳的烛火照耀下泛着骇人的金属光芒,为了救自己而被杀手一刀贯穿的地方,狰狞的刀口依然历历在目。
“生病的并不只是你...”乐无异淡淡说道,“很多人没能熬到成年,你能长这么大,来到西域,已经实属不易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夷则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谜团当中。
“为了你的性命着想,还是少知道为好。不过你可以把你娘的病症说出来,也许我能替你想想别的法子.....”
“什么是...别的法子?”
“如果我没猜错,这世间能救你娘的人只有三个,谢衣,传授谢衣医术的人,还有那个人。谢衣已经不在了,而剩下两人是决计不会救你娘的。没准还会把你娘抓回流月城,好好研究她的病症。”
乐无异的神情严肃地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但是夏夷则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望着他,慎重道:“乐无异,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确定谢衣已去世。我不妨告诉你,我自十岁起随太史令叶海学文,太华山清和习武,两位师尊均与谢衣有极深厚的交情。叶海先生奉旨撰写山河图录,其中西域部册多得谢衣相助。谢衣喜好游历,其间悬壶,济世救人。而他每每行至名山大川,必会修书一封各予两位师尊。我虽未亲眼见过谢衣,但多封书信我俱已读阅。听闻谢衣有一极为重视之人,常年饱受绝症折磨,谢衣行遍天下,即是为此人求医问药。而他于年前匆忙离开京城,亦是为此人。我娘发病之后,是两位师尊指点我,让我至西域捐毒一带寻找谢衣,或有所获。”
“这!这怎么可能?可是....这确实像是谢衣师父,为了那个人....”乐无异一直静静听着,但是渐渐地,他显露出难过的神色。“可是如果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夏夷则平静地讲完了,两人无言以对,但最后,乐无异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谢衣已经死了。”
“乐兄,我已将自己所知倾囊相告,倘若乐兄觉得有不合常理之处,还望指明。”
“你知道的少一点,可以活的久一点。你就那么不怕死?”
“此处仅你我二人,谁又会知道我知道了呢?”
乐无异望着夏夷则,他漆黑的眼中跳跃的烛火就如他不可小觑的信念。他终于叹了口气。
“如果流月城派人来追杀,我可救不了你。”
“乐兄有劳了,洗耳恭听。”
乐无异淡淡看了他一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石墙坐下。
“这碗水先喝了吧,你的嘴皮都干裂了。”他将一旁的水碗端过来。
“这个,多谢....”夏夷则端起碗也靠着墙壁,没有入口。
乐无异望着地窖漆黑的入口,眼神仿佛飘到了遥远的远方。四周安静地听不到一丝风哮,只有他们的呼吸,以及偶尔烛火跳跃发出的噼啪。
“如果我没猜错,你娘应该也是出身流月城吧?”乐无异转过头望着他。
“你说什么!”
“嘘.....安静听我讲。”
夏夷则紧紧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嘴唇每一次开合都印在脑海里,但乐无异还是那样静静地,将自己尘封多年,不愿也不敢向他人倾诉的旧事,向眼前人一一道来。
“我原本生于长安,爹为长安城南一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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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7, 2014 7:50:40 GMT 8
第五章
我原本生于长安,爹为长安城南一富商,商队常年往来于捐毒楼兰等西域诸国之间。家中父母恩爱,仅有我一独子,我自小锦衣玉食,很是过了段舒心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我六岁那年,忽然手背上长出一片鱼鳞般的晶片,不痒不痛,但是坚硬无比。起初家人并不在意,只当是我顽皮弄伤了手。谁知数日后鱼鳞竟然慢慢扩大,一月之内便长满整个小臂。我爹这才慌了,请遍京中各大名医为我看诊,均是束手无策,又请僧道开坛做法,人力财物花费无数,当然是毫无用处。众人像无头苍蝇般忙作一团,我娘却几乎毫无动静。就算年幼如我,也察觉出不对劲。
后来一天夜晚,我娘悄悄将我从房中抱出,塞进一辆马车,婢女仆从一个人也没带,她一个女人亲自驾着马车趁夜疾奔西域。我心里惊惧交加,我娘抱着我,像平日那样对我笑着调侃道,“从今天起咱娘儿俩可就要相依为命了,娘就不信这个邪!治不好娘陪你一起死。咱们的事不能连累了爹,爹是好人,那帮疯子发起疯来可不要命,见人杀人!”我那时听不懂,但是一直记着她说话的神情,咬牙切齿,白森森的月亮映在她的眼珠里,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到了捐毒,在沙漠中一个叫无厌伽蓝的寺庙,她找到了谢衣师父。那个寺庙与我过去印象中的庙宇截然不同,阴暗,冰冷,四处是灰暗的巨大砖石砌成的墙壁,了无生气的机械在寺庙各处排布地鳞次栉比。谢衣就在这个古怪森寒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谢衣。身着一袭青绿长袍,衣衫发饰简单而尊贵,神色凌然却也不失柔和,他身边簇拥着无数人。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他。我娘跪在谢衣面前,她说要用她的一条命来换我的一条命。而那些形形色色衣着庄严的人们,见到我娘却都仿佛仪态尽失一般,大声吵嚷。有人冲上来将我娘和我一同钳制在地,有人恳请谢衣下令处死我俩,以叛逆之罪。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我记下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每一个神情,直到今天也依然清晰如昨。
那些杂音在谢衣起身的瞬间戛然而止,众人纷纷俯首跪地,先前的群情激昂仿佛不存在一般,人人恭顺而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命令。除了我,整个空旷的房间内只有我一人与他正面对视。我并不怕谢衣,可以说从我们第一次视线相接的刹那,我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个人。我至今仍然不敢妄图猜测其心思之一二。
谢衣下令放开我们母子俩,并命人将我送进一个房间,对我善加照顾。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娘,她跪在地上尊称谢衣为“师父”,口中感激不尽,涕不成声。
在无厌伽蓝里,时间日夜难分。但我能从陪伴我的两位女祭司脸上看出日益紧张的气氛。过了极短暂的一段时日,某天我醒来后,就已经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只有谢衣师父陪着我,他穿着最普通的衣袍,但神情却比在无厌伽蓝中更温和,更像一个“人”的模样。他笑着对我说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为我寻找治病的药草,他会暂时代替娘照顾我。当年他教过我娘武功与偃术,如果我愿意也可以跟他学。
我与谢衣只相处了短短三十天,就算这不到一月里,我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在逃亡的路上。这次逃亡看似匆忙,但又似乎早有准备。谢衣随身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草,他用一切在我今日看来依然匪夷所思的方法帮我治病,虽然我的鱼鳞确实没有继续蔓延了,但也没有消退的迹象。他常常对着我叹气,如果能够回去找到那个人就好了,他应该有更好的法子。我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但是我能感觉到,谢衣,那个人,我娘,我的病症之间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逃亡路上有时一停就是四五天,有次我们躲在一座古墓中,不要觉得奇怪,逃命时我们什么地方都躲过,大漠沿途湮没在黄沙下的古城遗迹无数,作为藏身之所再好不过了。那夜月至中天,谢衣一直望着从墓顶洞口露出的月光,好像失神一般。那时我与他已是无话不谈。我试着问他一切的缘由,他只是望着月光沉默半刻,便也就说了。虽然都是用他,那个人,那个地方之类的词代替,但我也能听懂几分。他一边说着自己的事,一边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就是你那图中流月城的模样。但是他笔下的流月城还多了另一些内容,谢衣画笔下的那座城似乎在发出一种奇怪的光芒,光不但笼罩了整个西域,甚至延伸至中原甚至西南边陲等地,待他画完这幅画,忽然大梦初醒一般,立刻将沙地抚平。 那一夜我才明白,谢衣并不是一时冲动,或被我娘的哀求打动才背叛流月城,带我出逃。他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也许我的出现只是终于让他下定决心,以阻止这件事到达无法挽回的地步。在帮我治病的这段时间,谢衣也一直在传授我一些偃术与医术。我对医术始终无法触其门道,但对偃术却情有独钟。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我能成为现在的乐无异,都要得益于谢衣师父当初对我的教诲。
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短到能毫不费力将我们相处的每一刻我记得清清楚楚。在逃亡的第三十日,谢衣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连数日奔波,就连夜已深沉也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我们在大漠中疾驰,唯有孤零零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但好像无论我们怎么拼了命的逃,也始终逃不出那冰冷的视线。
那一夜的沙漠静得连一丝风的气息都感受不到,如死一般寂静。四周温度如冰一般,而我却冷汗涔涔。谢衣师父将我牢牢护在身后,但我依然看到对面高高的沙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男女的身影,仿佛是从月光里凭空出现。他们衣着华丽,与谢衣在无厌伽蓝时的衣袍极其相似。那女子长裙及身,男人则发如耄耋之年,那对男女不徐不疾地向我们走来,走过的沙地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就如鬼魅一般。
但谢衣却没有看他们,他一直死死盯着两人身后,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比眼前两人更可怕,能让谢衣如此紧张。
“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我和谢衣同时回身!而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那对男女竟在一瞬之间移到那人身前两步之外,单膝跪地,恭敬至极。
“参见紫微尊上。”
那人却只看着谢衣。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那时他还只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与另外两人的装束截然不同,他一袭白衣,胸前饰物繁复庄严此生未曾得见,一双燕尾眉,眼睛里似乎映照不出任何感情。虽然那时他只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仅仅负手而立,月光淡淡落在他肩上。但我这辈子,都再没有见过比他还要冰冷,还要威严,还要可怕的人!
“参见紫微尊上。”谢衣也右手置于胸口,左手掌心向前,微微躬下身姿。但是从我仰望着他的视线来看,谢衣似乎在....颤抖?
“本座便是想不到,第一个背叛流月城的人,竟然是你,谢衣。”
背叛流月城?是因为要救我吗?我瞪大眼睛望着两人。
那人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在他看来,不过是砂砾中的一粒尘埃吧。
他只是注视谢衣一个人,他眼中的月光与谢衣的身影一同融合,沉浮,酿成难以化解的恨意!
“用‘谢衣’似乎无礼了些,那么,如今本座该如何称呼于你呢?破军祭司?生灭厅主事?还是——”
他的声音一瞬间如坠寒潭。
“本座的......师尊?”
在无厌伽蓝的时候,我大概已猜出谢衣在流月城中应是极为重要的身份,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当今流月城大祭司的师父!
因为当年我和谢衣的约定,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关于他们之间的事。但是你要知道,流月城是一个信奉以铁血严酷律令统治的地方。他们的城规大多是从千年前便已形成,从未有人胆敢非议。城中的某些刑法残酷到令人难以想象。谢衣作为背叛一城的高阶祭司,他会受到的处罚可想而知。
当那个人下令处死谢衣时,所有人都神色平静,包括谢衣自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但这时,那名白色长发的男子却开口了。恭敬至极:“回尊上,谢衣身为流月城叛徒,理应处以极刑。但破军祭司在城中地位尊贵非常,位列仅次于紫微尊上之下,按令,位次者不得逾越犯上,即便得大祭司之令。所以,有资格为破军祭司行刑之人,唯城主与大祭司。”
我还不太明白他说了什么,与他一同跪立的女人却接着他的话,道。“瞳大人,但是大祭司却是谢衣之亲传弟子。而流月城中自古尊师如父,弟子无论何时都不得违逆师尊,或对师尊有不敬之举。你的这番话,岂不是要置紫微尊上于不孝不义之地?”
“属下不敢。”那个叫瞳的白发男人淡淡答道。我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怕那个人。他与那个女人一唱一和,明明语气尊敬无比,却条条与那个人的意图相驳。照他们的话来看,岂不是现在的流月城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处置谢衣了?
我心里一阵窃喜,心想他们应该是谢衣的朋友吧, 谢衣那么好,当然大家都不希望他死。如果这两个人不帮着对付我们,光凭对方一个小孩,谢衣要逃脱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偷偷抬头瞄那个人,他依然站在那里,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根本没听到周围的话语。他只是注视着谢衣,半晌,然后缓缓开口道,“七杀祭司所言极是,是本座疏忽了。你我二人确实无权处置破军祭司....”
我还未来得及雀跃,那人又说话,这时,我才知道他是真的要致谢衣于死地啊!
“然谢衣背叛流月城已属实。那便由本座代为处置叛徒,事后,再向沧溟城主,神子与....亡父请罪....”
“阿夜!”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抬起头,平静的神色转为难以置信,连声音都颤抖了。
“瞳。”他声音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
叫瞳的白发男人也停顿了片刻,然而终究是双手奉上一柄长刀。
我真的绝望了,我像发了疯一般拼命跑过去想要拦住他,口中大喊:“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师父!!你师父呀!!你怎么能!!”
我尚未跑出两步,只感觉脚下的一地黄沙骤然间像墙一般在我四周冲天而起,接着疯狂地向我袭来!我只听到一声“无异!”接着有另一股力冲进来,死死抵住铺天盖地般压在我身上的力道,那两股力不相仲伯,压得我的心肺如撕裂一般!就在这时,又有另一股力量进来,如流水一般将相斥的两方力道卸开。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我终于从窒息般的桎梏中脱出,大口大口喘息时,我知道,自己怕是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待黄沙散去,我被谢衣护在怀里,而那名长裙女子居然也护在我们身前。叫瞳的男人也站起身,立于那人身畔,似乎是在,阻拦他?
“廉贞祭司,你这是做什么?”那个人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属下只是不愿尊上犯弑师之罪,破军祭司固然死罪,但弟子处置师尊终究于情理不合,更何况谢衣身为前任大祭司嫡传弟子,身份非同一般,何不等城主与神子醒来,再做定夺?” 那女祭司单膝跪地,怀抱竖琴,诚恳道。
那人只扫了她一眼,然后对身旁白发男人冷冷道。“七杀祭司,倘若廉贞祭司再有阻拦本座之举,杀无赦。”
我抱着谢衣护着我的手臂,哭得不能自己。为什么世上有人能如此轻易地就夺去别人的性命!我拼命向他求情,如果是因为谢衣救了我,那么干脆杀了我!
这时,谢衣轻轻叹了一口气,至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注视着那个人,是为弟子要杀自己而难过?却仿佛还有更多我无法看透的的情感在里面。
他站起身,对着眼前的少年恭敬地行了礼。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属下穷尽毕生所学,也终究未能寻得治愈之法,只求大祭司垂怜,放过无辜之人。师尊,师尊......之错爱,弟子此生难以回报,如今即为戴罪之身.....”
“......谢衣愿自行了断。”
“休想。”
“我已寻得病症缓解之法,却未能根除。我已将所知皆数录于此卷之中,只恳求紫微尊上念在昔日之情,以谢衣性命与此书卷,换无异之命.....”
“你不但要我放过他,还要我救他?谢衣啊,你真是.......” 那少年摇了摇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我没想到的是,那人沉默半晌后竟然同意了,我看见谢衣脸上露出心愿以了的笑容,明明他就快要死了,他却好像那人做出天大的施舍,让他感激不尽。
我真的快疯了!流月城那些什么狗屁律令,就养出沈夜这么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谢衣又和他们说了什么,那对男女只是轻轻点着头,似乎已无能为力。沈夜则静静地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黄沙,不知在想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想杀了这个人!然而,谢衣走到我身边,轻轻摸着我的左臂。他居然笑了笑,然后对我说.....对我说他很对不起我,最后还是没能治好我的病。不过沈夜已经答应了,瞳也愿意帮我,谢衣自己的医术都是瞳传授,他比自己厉害好多倍。
最后,谢衣让我发誓,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能与流月城为敌,不可记恨城中任何人,也不得为他复仇。
他终于走向了沈夜。华月,就是那名廉贞祭司,她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好像听到了刀剑穿过身体的声音,又好像只是风刮过的声响。不过我确实在这个夜晚,那突如其来的漫天狂风沙舞中,听到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如果将那些支零破碎的哭喊汇聚在一起,终究只是一个名字。
谢衣。
“这就是我和谢衣之间的事。后来那个人履行承诺,将我带回无厌伽蓝为我治疗,但最终病症已入骨髓,最后他们将我的左臂切除,用偃甲臂代替。”
“我就在无厌伽蓝跟着瞳学了一些偃术,但我对流月城所作所为始终无法释怀,我也毕竟非城中人,所以就离开了。”
“我现在的大哥是我爹在捐毒一挚友之子。当年那人承诺谢衣放过我的条件之一,便是我此生不得离开西域。现在想来,我爹对我娘的身份应该是略有所知,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找我们,他应该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相传流月城的武功独步天下,诡秘莫测已近魔道,但是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是有致命缺陷。有时是修炼者自己,有时是修炼者后代,往往会生出怪异绝症,无人可治。
“夷则,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推测你娘很可能出自流月城了吧?”
夏夷则听完了这个常人听来如天方夜谭的故事,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如今的神色如常,乐无异试图看清他的内心,却发现眼前这人和沈夜一样。冷静自律地可怕。
“如果按你所说,流月城律令如此森严可怕,那我,我们的娘是如何逃脱流月城的追杀,来到中原的呢?你我年龄相仿,那能不能猜测她们当年是同时离开西域的?你说你娘长居京城,替你爹打理了不少生意。既然如此毫无避世之意,她就不怕流月城的追捕?是不是当年流月城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她们?”
望着夏夷则的眼睛,乐无异觉得自己是不是讲得太多了?夏夷则太过聪明,从一点草蛇灰线便能断决千里之外。
“别想那么多,对你没好处。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死也打探不出来的。”
“乐无异,为什么你一点内力都没有?他们不肯传授你武功?”
“你觉察出来了?”乐无异轻轻笑着,“我自从大病之后体质似乎就有所改变,不能修炼任何内功。不过他们教了我偃术,以巧劲借力,配上自制的偃甲,你若是想和我一决高下,我也未必会输给你。”
夏夷则点了点头,乐无异有多厉害他是见识过的。
“你想想,如果能以你的武功再配上我的偃甲,该有多厉害?而那人在十五六岁时的功力我是见识过的,这十多年过去了,那他现在该有多可怕啊。”
“那,你之后见过他吗?”
“没有。”乐无异摇了摇头,“我和他八字不合,两相看厌。他常年窝在流月城里,我大概十年没有见过他了吧。”
“既然你不让我去找流月城,谢衣...谢衣又已去世,那该怎么办?坐以待毙?”
“我们找其他人呀!”乐无异一下子兴奋地坐起身,“流月城里讨厌的人不少,不过总有一两个好人,我带你去见她!”
夏夷则终于笑了,轻微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庞,眼底闪着不明意味的光芒。
“对了!我的事都说完了,你也该讲讲你的事了!不然太不公平了。”
“我?”夏夷则诧异了片刻,“你想听什么?”
“什么事都可以!你的武功这么好,哪里学的?你的师父呢?你可有两个师父呢,能讲的比我多多了。京城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娘呢?她是什么样的人~~~”
夏夷则望着眼前激动地快要跳起来的人,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问题,我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留着路上慢慢讲,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也对。”乐无异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喝点水吧,讲了这么长时间,该口渴了吧?”夏夷则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乐无异给他的那碗水递给他。
乐无异开心地接了过来,一口喝干。“夷则你真好!不过我可是很能讲的,能从早说到晚不重样,大哥他们都被我说烦了,都叫我话唠无异.....”
“哐当!”一声,已经空了的水碗掉到地上,夏夷则顺势扶住要跌下床的乐无异。对方连惊讶的目光都来不及转过来,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夏夷则轻轻将他放倒在床上,将他的头枕在一个舒服的位置。他望着乐无异紧闭着的双眼,伸出手,似乎想到伸手碰碰他。但最终,还是只帮他将额前的碎发抚开。
“对不起.....乐无异....”他轻声念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吧,我知道你能听到。”就像自己一样,哪怕喝下这世上最毒的毒药,也不会死去,只是体验着肠穿肚烂般的痛楚,面色却如安睡一般,直到毒药效力失去为止。所以再烈的迷药对他们来讲,不过是催人入睡的安息香罢了。
他知道乐无异很快就会醒来,但是他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他想要跟他解释,哪怕一丁点也好。他知道乐无异真心将自己当朋友,那自己又何尝不想?浮生倥偬,有缘萍聚,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夏夷则,那该有多好....
他知道多说哪怕一个字,都会让乐无异义无反顾地追逐而来。为什么他们在旅店见面的时候,自己没有认出他来?明明早就该想到,不是吗?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珊瑚手链。
“我不会去流月城的,我已经有了别的线索,我会自己去查探。你自己保重,乐无异。”
夏夷则站起身,这个地窖不小,但是构造却很简单,他在隔壁找到自己已洗净血迹的衣物和武器。乐无异破损的偃甲盒与备用的金线和暗器静静地放在一旁。乐无异很厉害,他可以保护自己。
希望我们重逢之日.......不,我们不需要再见面了。
夏夷则走出藏身之处时,风暴早已过去,天已大亮。他大步往前走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来时的方向。他早已无路可退。
目极所望之地,就是他的去处。夏夷则看着连接天与地的地方,忽然想起,他还没告诉乐无异自己真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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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7, 2014 7:59:58 GMT 8
百里之外,西域节度使府中,准将秦炀正握着一封密探,前日捐毒城中发现的死尸身份即将查明之际,忽然收到节度使下令,此案需立即搁置,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跪候听令的斥候则带来了另一则消息。
“那少年身份,确已查明?”
“属下可以项上人头担保,那少年确是三皇子锦王无误!”
“锦王自十三岁封王,久居封地,为何突然只身出现在西域?”
“准将,可要将此事上报节度使?”
“不可!”秦炀沉思片刻,听闻京中锦王两位兄长的太子之位争夺早已暗潮汹涌,三皇子却在此时....捐毒城中的死尸,想来与皇子脱不了干系。
“听我命令,你与其余六名星海部斥候,跟上锦王,一路只需暗中保护便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现身!”
“属下得令!”
太华山。一青衣道人望着眼前紧闭双眼沉睡的女子,一袭红衫妖娆异常,身躯却被巨大的冰蓝色鱼鳞晶片包覆,仔细一看,那些鱼鳞竟然是从她自身里长出。
这时,密门打开,一名独眼道姑带着一身风雪走进来,身负长剑,气度不凡。
她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叹气道。“你我已尽全力,却也仅仅缓了一缓这鱼鳞生长。”
青衣道人也开口道:“哪怕能多求得半刻也是好的,只求上苍垂怜,能让夷则能快些寻回治愈之法。”
“上苍垂怜我没看到,不过催命的倒是来了。”
“师姐,此话怎讲?”
独眼道姑走近几步,低声道:“我刚接到锦王府加急密函,圣元帝下令,太后八十寿诞将近,命皇子夷则与淑妃红珊二人进京,为太后祝寿。”
青衣道人素来淡漠平和,此时也不禁惊讶。
“清和,说没人搞鬼,那才是鬼都不信!”道姑冷笑道。“你可有打算。”
清和静静闭上眼,仅以他一人之力,终究无法庇护红珊母子周全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出气。
京城,皇宫。圣元帝负手而立,望着眼前巨大的山河图录,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不知百年之后,这大好河山将会落入何人之手?
“励罂。”
“臣在。”一玄衣男子敬声答到。
“你看看这图,叶海数十年呕心沥血,终绘成此图。”
“皇上圣明,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此图当可录我朝千世万世之山河盛景!” 那玄衣人笑容可掬,明明是恭维之语,从他口中出来却不卑不亢,令人心悦诚服。
“哈哈哈!励罂啊,朕就是喜欢听你说话,有什么说什么!好!”圣上捻须大笑。“那朕问你,朕如今三个孩儿皆已成人,你说,朕将这山河交予哪位皇子是好呢?”
殿中长明烛火似被突如其来的劲风刮过,忽地一暗。
励罂双手一鞠,笑逐颜开道:“呵呵,臣惶恐啊,大皇子能征善战,有皇上当年平定乱世之英姿;二皇子运筹帷幄,精通谋略之术;三皇子年岁尚小,但聪颖异常,能辨是非分明,且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三位皇子均是不世出之奇才,皇上给微臣可是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
“是啊,朕南征北战十数年,消耗巨大,是到了修生养息的时候了。”
励罂却只是笑,不置可否。
“但是你看。”圣元帝忽然指着图中西北,北疆上空,一处巨大的城池被繁茂的树枝抓缚垂于九天之上。“朕数十年南征北战,才得一统天下,然而西域各部仅归顺我朝不过十年,纵设有西域都护府,数万军民戍边屯垦,维护边疆安宁,然根基始终太浅了。 ”
二人同时望着图西北处,侧卧之榻岂容他人安睡,这流月城在西域根植已千年之久,势力盘根错节,长此以往终究是个隐患。
“励罂,朕就把这儿放心交给你了。”
“臣,遵旨。”那玄衣男子依旧笑容满面,躬身而退。
夜深,更漏残。
乐无异困顿地睁开眼睛,他好像做梦了,他梦到漫天黄沙中,少年祭司抱着师尊的身躯蹒跚走向天与地尽头的月华中;他还梦到了娘,娘亲终于找到了治病的药回来了。而他身畔,一名女子正笑意盈盈望着他睡意惺忪的模样。
“娘?”
“是我。”
“华月阿姨!”
“叫姐姐,又把我叫老了。”虽然华月立即板起脸,但是她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不大清楚,但乐无异总觉得她和娘有些像。
“我还正说要来找你呢。”
“可惜被一个美人公子给绊住了,还睡了这么久。无异真是有闲心。”
“你,你们知道了?”乐无异的声音一下子警觉起来。
“只要在西域发生的事,有什么能逃过流月城的耳目?就你那点小把戏。”华月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别伤害他!”乐无异几乎是要跳起来。
“美人小公子不可怕,但是从他身后能牵扯出什么来,我们可就不知道了。”华月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一切早已胸有成竹。
“那你怎么会来找我?你看看,穿这么漂亮的裙子,要是在我这里沾上灰尘弄脏了,又带回流月城,多不好。”
“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华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在他床沿坐下。
“无异,你还记得当初....谢衣让你许下的最后一条承诺吗?”
“记得。”乐无异点点头。
“如果有朝一日流月城有难,我当全力以赴回护流月城,倘若已无可挽回,我将带着治愈之法,行遍天下,救治与我一样身患病症之人。”
“好孩子。”华月望着坚定的少年,眼中充满疼爱与赞赏。
“流月城有难了?那个人.....我说沈夜,连他那么厉害的人都没办法了?”
“世间之事,本就大多不能如人所愿。我们如今不过想与族人避世而居,求得一片安宁,然而这千百年流月城入世已深,该来的总是要来。”
“无异,无论终局如何,活下来。”
烛火跳跃在少年褐色的瞳眸中,他重重地点头,应承着自己的承诺。
带着兜帽的少年抬头望着沙漠中翱翔而过的雄鹰,正展开羽翼朝着前方血红的落日余晖,义无反顾冲去。
山河图录 序幕·风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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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发报纸三十年 发表于 Feb 17, 2014 8:07:59 GMT 8
山河图录 第一章
闻人羽坐在城郭上,双脚交叠靠在城墙粗糙的砂岩上,那常年紧握长枪的手指此时却握着一支画笔,但那笔端的墨水早已被风吹得干透,她摊开在腿上的纸张却还是一笔痕迹都没有。她就这么望着眼前的景色,大漠,风沙,长河,落日,不过是无际的黄沙,不过是被红与紫浸染的天空,不过是被即将散尽的余辉染上金边的延绵山峦。她发现自己的画笔,竟然临摹不出眼前所见的万分之一二。她叹了一口气,再次将画纸上被风带来的尘沙抖落。
到了西域之后,她常常像这样,在傍晚退凉之后爬上城郭,一直坐到夕阳被黑夜完全吞没,如果没人来叫她吃晚饭的话。 闻人羽听到身后伙伴敲着饭碗叫她下去的声音,她转过身朝着城墙下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听到了。
她身后的城池中,几缕炊烟寥寥,几点烛火泛泛,这座西域小城已然被浅蓝的夜幕笼罩,她仰起头,夜与日的交际就在她的头顶汇集。她望着头上的天空,如果不是一只手紧紧攀着身畔的旗杆,只怕一个晕眩就要跌下城墙去。
这里景色好像怎么看都看不腻,每天都不一样。她想画,却落不了一笔,只好用眼睛,老老实实地将这些美景记在脑海里。
闻人羽这样想着的时候,夜色已经蔓延过她的头顶,天幕下众星闪耀。大漠中的星海似乎比别处都要浩瀚。然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其中四颗星。
四星高悬北天之际,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旋转。然而那本该璀璨无匹的星辰如今却显出一丝异象。
主星紫微光芒黯淡,似有一团黑气如跗骨之蛆紧随身侧;北斗第一星破军亦是隐隐失色,那团黑气横截双星当中,遭此阻隔,破军似是求之而不得,若即若离,若有若无。定睛细看,似乎还透露一分血色杀伐之意?
北斗七星唯有廉贞依旧耀眼夺目,却难及紫微破军锋芒,七杀星孤悬天际,亦如往昔。
闻人羽仰望着眼前近如咫尺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但她伸出右手,却什么也碰不到。
她是百草谷星海部天罡,观星数术乃星海部必修之绝学,但是她却擅长舞枪弄棍,年纪尚轻,武功已经和师兄不相仲伯,但是对观星之术却始终无法入门。望着天中的星象,她隐隐能感觉到什么,却无法堪透眼前的迷雾。师父从小宠爱她,她学不好便也不逼她,但是.....
师父......
闻人羽想起那一夜的事,她至今仍然不知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师父自半年前接到秘密任务出谷,迄今杳无音讯。师兄秦炀也早已封了职,远赴西域镇守边关。闻人羽独自一人在谷中,有众多军中同伴,倒也不觉得无聊。但是师父这次任务时间却格外长,天罡纪律严明,不得随意打探,即便如此,闻人心中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无法放下。
然而就在一天夜里,她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有师父的脚步声,以往师父执行任务半夜回谷也是这样,明明没有一丝声响,偏偏他俩师兄妹就能感觉到。她从床上一轱辘爬起来,推开房门,那站在小院藤架阴影下的,可不就是师父吗?
“师父~~~”她压低嗓音朝着师父高兴地挥手。
师父却没有说话,反而径直朝院外走去。
“师父?”闻人有些诧异,师父这么久才回来,怎么不进家门?是不是有话要跟她说?这样想着,她也加紧两步跟了上去。
师父的战袍已经破破烂烂,但身躯依旧那么高大,像一堵墙似的。闻人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但是无论她跑得有多快,师父的背影却依旧在前方,一点距离也没有拉近。
“师父~~ 等等我!”
师父厚重的脚步落在厚厚的枯叶上,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寂静的夜晚只有闻人自己的脚步和喘气。
不知不觉,不知走了多久,师父已经带着她走到了百草谷外了,她心里有些焦急。虽然是跟着师父走的,但是天罡战士未经将军命令,是严禁出谷的呀!
“师父?”
她又小小声叫了一下。终于,师父在一株参天古木前停了下来,闻人一鼓作气跑上前去。“师父,您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有好多话想要跟您说呀!”她伸出手拽了拽师父的胳膊,那双手臂肌肉结实,但皮肤却呈现死亡一般的灰败,碰触到如冰一般寒冷。闻人心里一惊,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背对她的师父忽然转过身。
她吓得几乎当场惊叫出声!师父的脸孔和他的手臂一样,颓败了无丝毫生气。而那双眼睛,此刻却充斥着血腥的暗红色!
闻人吓得跌倒在地,她看到师父周身一股黑气骤然间升腾而且,接着师父从身后抽出他惯用的长枪!
“师父!!”她大叫。
那身后的夜空,七杀星发出惨烈般的亮光!
闻人醒来后,天已经大亮。她就躺在夜晚来到的地方,身畔数名全副武装的天罡士兵围着她。
“星海部天罡闻人羽,未经允许私自出谷,触犯军纪。押回谷中听候将军发落!”
师父没有回来,百草谷入口的守将也没有一人在那晚见到他的踪迹,这一切就像自己的一个梦,除了周围的景色,一切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自己在现实中是如何避过重重守卫走出百草谷的呢?
大漠夜晚的凉风吹拂着她涨疼的脑门,她对那一夜的事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她将这些告诉师兄后,师兄只是沉默了很久。而她则因为私自出谷,被谷中墨家巨子亲自下令,将她外放西域,让师兄代为管教。
可是师兄于前日接到西域节度使命令,命他即刻前往捐毒城,那是节度使坐镇西域十六国的大本营。师兄临走前叮嘱她留在这座小城中,如果不是他的亲信传话,绝对不能离开这儿半步。
闻人望着前方已经被墨色浸透的天空,夜星笼罩,冷风习习。她好像有种预感,总觉得师兄会和师父一样,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但她马上就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乱说什么话!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道亮光划过天幕,一闪而过,那是流星吗?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相传此星现世,则世间必有乱相。 她顺着流星陨落的轨迹望过去,忽然,她看到前方沙漠里好像有人。她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死死盯着那边,缓缓站起身,那确实是一个人倒在沙地上!那人一身暗黄劲装,腰缠一根猩红腰封,是师兄派出的亲信!
闻人羽再也忍不住,她不顾四周惊呼,两个起落跃下城墙,朝着夜色的沙漠飞奔过去。
柔软的沙地让人脚上难以使力,劲烈的风沙打到她的脸上,闻人气喘吁吁跑到,那人已倒在沙地上多时,奇怪的是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迹,但是他的脉象却极微弱,明显是撑着最后一股气拼死回来这里。 “这位大哥!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叫人!”闻人朝着城门焦急的眺望,但她的手却被那人紧紧握住,半分也抽出不得。
“秦,秦准将.....”那人声音轻得连一点呼吸都能掩盖。
“秦师兄被节度使召走了,不过很快就回来!你要坚持住啊!”闻人望着眼前同伴气若游丝的模样,努力制止自己哭出来。
“请..转报准将...我等....七人于...途中遭遇.....血玲珑,全军覆没....”
“殿下也.....” 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那人拼死护住的一口气终于耗尽。 待军中医官匆匆赶到时,那名斥候已没有了心跳。闻人静静地看着他灰败的面孔蒙上白布抬回城中,她转身,朝同伴们坚定道:“请将城中最好的马匹借给我!”
这是闻人第一次在沙漠中骑马飞奔,巨大的穹顶笼罩在自己头顶,延绵的山脊随着星辰一同缓缓移动。广袤无垠的风有如吹拂了千万年那般寂寞。
闻人汗湿的双手紧握着缰绳,上身低伏在马背上,她将不详与孤独带来的恐惧深深潜藏。那名死去的同伴并不是普通的探子,他是隶属星海部天罡的斥候,由师父亲手培养训练,只听命于师兄秦炀,还有未来的自己.....闻人并不知道他们具体接受了什么命令,她能想象是如何凶险,但是如今一队七名星海斥候竟然一夕之间全数被灭!
血玲珑是什么?殿下又是谁?
闻人不敢再想,她只想尽快找到师兄,将那名斥候不惜性命也要带回的讯息如数转告他。
镇守的小城与捐毒距离不近,闻人快马加鞭,半刻也不敢停歇,终于在东方泛白开城之际冲进城内。
她记得师兄在捐毒有一间栖身的居所,刚到西域时她曾在这里暂住一晚,在哪里呢?
闻人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快速穿过捐毒的街道,但很快,她就不需要再找了,因为在外面一片清晨熙攘的吵杂声中,唯独那一片区域的所有房屋皆关门闭户,而那普普通通的宅邸朝街的大门如今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她的身体顿时一凉,心中不详的预感似乎终于应验。师父已经下落不明,星海斥候全军覆没,她更不能放着师兄不管!
她先将马栓到不远处一棵树下,然后找了一处人家低矮的篱笆墙壁,轻轻一跃便翻了进去。这似乎是一户人家的后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脚踏院里的石凳,双臂用力攀上后院的葡萄架,接着跃上二楼阳台。她猫着腰躲在高处,街道上的守军布置尽收眼底。这栋民居离师兄住处已不远,闻人羽就从背街的那一面的墙壁,窗户,阳台间飞快地移动。捐毒的民居皆是由砂石筑成,高矮错落有致,极易攀爬。而现在家家门窗紧锁,更是没人能发现她。
闻人趴在师兄隔邻的屋顶时,已能看清居所的情形,连院子里也站满了士兵,看来是跳不下去了。她偷偷将头伸出朝下一看,竟然从未合拢的窗户里瞄到师兄的身影。原来师兄还在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时间多想,她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轻轻一跃跨到窗台下,动作比一只猫还灵敏。她悄悄蹲下身,窗台下的花栏刚好作为她的掩护和落脚地。
她之前看到师兄是跪在地上,屋里似乎还有很多人,他们是谁?抱着这些疑问,她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秦炀何罪之有?”是师兄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你暗杀锦王殿下,如今罪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锦王殿下?难道就是斥候所说的殿下?明明是血玲珑杀的呀!
“你不要血口喷人!要不是你这狗官碍手碍脚,我们准将早就查出那帮黑衣人的身份了!”闻人听出来了,是跟随师兄的几位属下,一时义愤填膺,窗户内一下子吵嚷起来。 “秦准将,咱们犯不着怕他,跟他拼了吧!”
“你...你你...你们想造反吗?!”之前还气焰嚣张的人好像一下子慌了。
“造你奶奶的反!我们是被陷害的!” “我呸!先吃你爷爷一棒!”
“住手!不得对节度使无礼!”只听师兄一声大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但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减轻半分。
“哼!二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算无遗策,虽然坐镇京城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们的那点伎俩哪能逃过殿下的手掌心?如今二殿下已亲自下令,定要将陷害皇弟锦王的幕后指使查个水落石出!秦炀啊秦炀,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倘若节度使大人真想查明真相,为何不从那几名杀手身份下手?反而将尸体匆匆火化,弄到如今死无对证。不像是为了破案,反倒像是找几个替罪羊好去邀功。”师兄说话居然能这么毒辣?
“你!”那个节度使一下子被噎地没话说,半晌,才狠狠扔下一句。“你也别太得意!来人!将秦炀帅印解除,再将这帮人压入大牢,听候二皇子发落!”
“是!”
又一阵人仰马翻后,大队人马终于撤出居所。
“哼哼,别以为你出身百草谷就了不起,我之前拿你没法子,哼哼!现在有人能收拾你!”但节度使却还留在房间内,似乎对绊倒秦炀相当得意。
“报节度使大人!”
“说。”
“那秦炀还有一名师妹,同为程廷钧亲传弟子,如今正在西域。敢问....”
“你们还等什么!等他师妹来救他吗!还不快去给我一起抓来!”
“是!”
屋里终于一点声响也没有了,闻人从窗台上跃下时,后背已被自己的冷汗浸透。
节度使想让师兄当暗杀三皇子的替罪羊,那可是死罪!她不能让师兄就这么被人冤枉!可是仅凭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做呢?!
她的心里几乎乱成一团乱马,恍恍惚惚来到拴马的树下时,却看到马周围又围了另一群士兵,她赶忙躲到一旁。
“这匹马真不错!谁家养的?以前居然没见过。”那士兵逗弄着系在马头上的红白羽毛。闻人心头一紧!
“这好像是大宛马?”
“这,这是秦炀军营里的马!我见过!我认得这笼头!你看,还有百草谷的印记!”
“秦炀的马怎么会系在这里?”
“马身上的汗还没干,应该留下还不久。”
“不好!难道是他师妹来了!”
“节度使大人下令,活捉秦炀师妹!可不能让她跑了!”
在捐毒关闭全城城门,所有士兵出动要将这座城翻过来一遍时,闻人羽已经躲到了七里之外的一片胡杨林中。但是她一身红白相间的戎装已褪下,仅仅身着一件褐色单衣,稀疏的胡杨枝叶无法为她阻挡正午的烈阳。毒辣的光线照在胳膊上仿佛鞭子抽打一般疼,但是她却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那双深色的瞳眸紧紧盯着捐毒城的方向,最初的慌乱与恐惧已被冷静所取代。闻人羽明白此时的自己除了一身武功与星海部天罡的令牌,已经一无所有。那她就必须找到能够救师兄的人。节度使敢对百草谷的人发难,靠的是二皇子这个靠山。那么她必须找到能够暂时弹压住二皇子命令的人。三皇子锦王多半已惨遭不测,那么能够救师兄的就只剩下太子.....不行!太子人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这西域,到底有谁能够救师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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