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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38:09 GMT 8
本文极端的OOC,文笔死烂,目标是傻白甜,肉肉肉!! 要是接受不能,请出门左拐. 另,鱼,鱼,看到我怨念的眼神,烤鱼头鱼头汤鱼头火锅!!!
死生之间,白衣的青年执伞以待
可是,我的师尊,你在哪里
不在此处,不在彼端.
一
因拉加尔城
这是整个北大西洋海域中最繁华的岛屿,人来人往,直到子夜时分,依旧喧闹不停.
而这一日,更是整个城的盛事,也是四分之一的收入来源.
海市,无数人翘首相盼的日子,珍禽异兽,倾城至宝,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富,都可以敛入掌中.
港口里停靠的无数船只里,有最凶残的海盗,也有据说应该保护弱者的正义海军们,在这天,他们无分彼此,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一掷千金.而弱者的泪水,默默消散在空中,无人看见.
大厅中,金碧辉煌的顶灯下面,一个一个的拍卖品,或者放在笼子里,或是被人捧着,等拍卖师介绍完,客人就能够出价,价高者可得.
然而,那些真正的,能够动人心眩,甚至在翻覆间引来血雨的东西,从不外流,只提供给那些大人物,胸前带着紫罗兰的辉章,每一间都会有专人的指引,带他们去赏玩,假如有客人不高兴动,也可以直接翻录海市主人提供的光影,再点中了让人送来.
此时,海市的主人,正亲自陪着一个白衣的青年,那人瞧着的年岁不长,墨色的黑发,带着一个奇怪的单片眼镜,嘴角的笑容温润,整个人如同美玉一般.他看着像是镝落人间的天使,但却是一个海盗.
海市的主人也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了,每一次,他心里都会好奇的嫡咕这个问题,这位古往今来的第一大偃师,海军总部的坐上宾,同时却是伟大航道上最强大的海盗之一,是的,偃师谢衣一直坚称自己是个海盗,尽管他从不抢掠商船,欺凌弱小,他随便一件作品,便能引来无数人的追捧,他倒底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自己是个海盗呢?
曾经有人好奇的问过这个问题,这个通天彻地的偃师浅浅一笑,对着月华深沉的念了两句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旁人不解,但却没有再问下去,这位偃师大人脾气很好,可是有某些事却是他的绝对逆鳞,若是碰一下,绝对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他来海市,一般只是收些材料,但这一次他少有的提出想要参观一下珍品,海市的主人惊讶之余,亲自相陪,那人一路走马观花,直到装有人鱼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略皱了皱眉.
"怎么了,您对这个也有兴趣?"海市的主人难得开了句玩笑,他示意人推开门,"要不要去看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就连我自己,也是头一次拿到这么些货."
的确,人鱼非常的稀少,他们自称烈山族,天性善良单纯,以倾国的外表和歌声而出名,当年天柱倾塌,他们甘愿以全族之力镇魂天穹.灾劫过后,满目沧夷.神农感其赤城,赐封流月海,以回护这些不擅战斗的种族,保其遗族繁衍生息.
也有人贪其美色,或者想要从中获利,可是那里的神农结界牢不可破,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成功过.直到十年前,海军总部以人鱼一族的歌声媚惑人心,残害商船,屡屡作恶之名朝他们开战.
海军总部一开始只是派了四个兵团,料那封困了千年的烈山一族,绝无法对抗这千年来的科技与魔法文明.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看似柔弱的种 族,居然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
那是世人第一次见到烈山的皇族,如高天孤月一般,如斯美丽,如冰萧杀.
那个傲然独立于黑色偃甲海兽上的身影,至今仍是许多幸存的海军与海盗们的恶梦.
战争陆陆续续的拖了三年,越来越多的人卷了进去,有趄觎烈山族里流传下来的神木的海盗,也有试图独占那源源的先天灵力的海军,神农的 结界摇摇欲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利在望,盘算着能到手多少利益时.
那一道血色光华,粉碎了所有人的梦,烈山族大祭司沈夜以自身七魂为献祭,以神树柜木为基,施展天魂禁术.
代表着海军总部最高魔法和科技成就的定海军团,死一半,残一半,建制无存.伟大航道上最凶残的黑胡子海盗团,被整个捻的粉碎.直到七年之后的今天,有些胆子大的海盗们路过流月海的边缘,仍然可以看到那片赤红色的海水.
至于本该任由宰割的人鱼们,则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偶尔零星的在一些海域的边缘,可以遇到那么一个两个,他们目光散乱,没有记忆,孤零零的飘着,而这些可怜的人,则是那些宝藏猎人们最好的收入来缘之一.
打开的牢笼里,那些人鱼都本能的往后缩去,谢衣注意到,那些蔚蓝背后,似乎若有若无的藏着什么.
而他的心,那已经冰封了许久的地方,居然隐隐的疼痛起来.
二
那是谢衣少有的一点失态,也只有短短的一瞬,又恢复了那张八风不动如沐春风的脸.但那海市的主人是个商人,商人何其能看人之眼色,见谢
衣似有意动的迹象.也不等他说什么的,很直接的吩咐人将这些人鱼打包,送到偃师大人暂居的别院里.
人鱼貌美,但真要说起来,这位偃师大人的容颜,也是世间少有的俊美呢.完全不输给他送走的那些个.海市的主人他看着谢衣远去的背影,在心里乱想三千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掌中的偃甲,还有谢衣的应诺,这一次,真是赚大了.
谢衣风雅,他的富有也是伟大航道数的上的,虽然他长年航行在伟大航道里,长居在自己所做的偃甲船中,但他在很多大的岛屿和主城里,都有
着自己的别院.重重幻术,遮盖了原本的清华.在一轮明月之下,那深绿色的湖水清澈的一眼见底.
烈山族是海族,天性喜水,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水池里数日,看到那幽幽碧水,自然是说不出的诱惑,他们的目光涣散着,可他们还是固执的靠在一起,若有似无的遮掩着什么.
谢衣拍了拍手,偃甲人送来了一大盘深碧色的海草,放到他们面前,笑道,"要不要来一点?"
面对着那些人警惕中带着惶恐的眼神,他一愣,"啊,抱歉."他清了清喉咙,这一次,吐出的是了几个奇怪的音节,后来越来越流利,竟然是烈山族的通用之言,"许久未说,这样可以吗?"
"你是谁?"
被团团围住的那一小团东西,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费力的从同族巨大的鱼尾中挤了出来. " 拦在那群瑟瑟发抖的人鱼面前.他的神情庄穆,一挥衣袖,"你是何人,为何懂我烈山族语."
若真有宽袍大袖,这一舞流风,自然是人间盛景,只是他此时只有一个小短打,三头的肥身子,下面是一条蓝色的鱼尾,趴蹋一下摔坐在地上,包子一般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谢衣无奈的扶额,见那只包子愤愤,宽慰道."你睡的太久了,有点累,要不要先下水活泛一下?"
对于那孩子警惕的眼神,谢衣觉得自己简直在像欺负小动物,他好笑的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发.时隔百年,能够再一次见到师尊在祭台上动作,就算这只是个孩子,同族的孩子,也让他有莫大的慰籍.
其实在众多的烈山族人中,这孩子的略显普通,全没有当年他初见师尊之时的一眼千年。而他之前所能感觉到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也已经消失无踪.或者真是他找了太久太久的错觉吧。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正想站起身,却又瞬间蹲下身,细细查看着那孩子束发的金环.
小小的,并不起眼,可是这熟悉的灵力波动
"师尊,师尊!"飞扬跳脱的少年,冲进了空旷的神殿里.
坐在正中主位上的黑袍祭司皱了眉,放在手里的竹简,淡淡道,"又闯了什么祸?"
少年跑的太急,粗喘了一口气,此时冷静下来,有些迟疑,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亲热的蹭上去,而是站在离他师尊五步远的地方,犹豫了好一会,
才开口道."师尊……“
”嗯?“
”您,您真的要跟沧溟城主成亲吗?“
男子沉默下来,闭了眼,半晌之后,他感觉到他的膝盖上,多了温热的触感。烈山族是水族,如冰如雪,可是他这弟子,从小便温暖如 太阳一般,他摸着弟子柔软的长发,这些天来,来贺喜的一波接一波,冷嘲暗讽,明刀暗枪,更是源源不断。
谢衣外出,几日不在族里,可是才一回来,便已经能感觉到那掩藏在深处的暗流涌动。
“师尊,我们走吧,不要做什么祭司了,您不是跟小曦说,您下辈子最想当的,是如同千年之前的那个海盗中的王着,乘风破浪,无拘无束,现在弟子已经能够做出最好的偃甲船的,外面的海水再浊,也伤不着您的。我们离开,然后,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来让大家生活……”
谢衣将脸埋在师尊的膝盖,低垂着眸,公心之下,是他难以言说,无法出口的爱恋。
“傻孩子。”
沈夜虽强硬人前,可是在这个最疼爱的弟子面前,仍旧摆不出太多的架子,他轻声道,”我那是哄小曦玩的,这话你也听进去,在生灭厅做了那么多年主事,一点长进也没有。“他拍了拍弟子的肩,叹道,”沧溟的身体越发的不行了,就算在神木上,也呆不了几年了,她必须要有自己的血脉,继承了神血的正统继承人,这是我们皇族的责任……”
他低声细语,不知道是在说给谢衣说,还是说给自己。
族内动荡,虽然他铁腕强势,令出从不二行,可是人鱼一族仍是信奉正统,若是沧溟不在了,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会受到极大的阻力,尤其是雩风那一系的人,他们也同样流着城主的血。
正统!又是正统!难道这个害了他们兄弟还不够,师尊明明不在意这个。谢衣咬牙,他不敢在沈夜面前放肆,也不敢让他再难受,只能以惯常的撒娇玩笑,掩盖了他的怒火。
然而,直到很多年后的今日,他才真正明白沈夜未能出口的后半句,那比他所知道的,更加黑暗的绝路。
他将所有的族人都送到了光明的陆上,只有他一人永远留在了那冰冷的寒夜中。
永夜上
午后的闲暇,偶尔也会得到大祭司殿下的青崃,他早早的散了高阶的祭司会议,回到了寝殿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些年,族内的人心动荡,越来越恶劣的深海,那层出不穷的海兽,一年之间,也只有祭典的日子,能见到族人们的笑颜。所以他又多花了些心思安排一应事宜,不免有些疲累。
他站起身,朝着墙角的偃甲炉里掉了些瞳特制的香料,清清淡淡的香气,撩绕在鼻间,他的手撑着坐边的椅把,渐渐有了睡意。
谢衣生性跳脱,又亲和,与族中的人都相处的极好,他所住的寝殿里,时常人来人往的,或是讨论个术法,时不时还有个暗送秋波的女子,送来自己做的点心。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送来孝敬他这个师傅。当然,更多的时间,他还是猫在他那个装满偃甲材料的房间里,做些奇怪的发明。
总之,就没有这少年折腾不出来的花样,没有他做不起来的东西。然而每每有了成果,他都会死赖活缠,一定要拉他去看,要他给意见给创意。谢衣在偃术一途,是真正的天才,沈夜只是给了他一些启蒙,很快的就看着他的弟子青出于蓝。
欣慰之余,他很少再干涉他,除了偶然考查一下他的术法和灵力修为外,就连见的也少了,每到这个时候,那个顽劣的家伙,都会闹出些事来,不是偃甲炉爆炸,就是偃甲兽失控,然后在被他问责的时候,笑嘻嘻的卖萌。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被那双温热的手一拉,沈夜便觉得自己的怒气奇妙的消失了,他最多再罚那人抄些术法精义,再吩咐人收拾干净,给他补齐材料,顺便破除那些无聊的幻术。
可是,那熟悉的温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的呢?
他记不清了,也不愿意再去想,只是放任自己沉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直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他的额上,他才有些不情愿的抬眉,那人的手,骨节分明,甚至还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主人”
黑衣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属下回来复命。”
冰冷的面具,盖去了熟悉的容颜。
谢家的双生子,有着属于光茫里的族中天才,也有着来自于永夜的生物,被他一手培养,一手造就。
或者对初七来说,并不真的公平,一样都是他的弟子,他自私的让他沾满血腥,自私的让他永不能现于人前,甚至,就连脸,他也不愿意再见到。
究竟是不愿意见到谢衣,还是不愿意再有那样的心力重来一次,不见,无痛,别离,无苦。
他的初七会跟别的族人一样,永远生活在阳光之下,再回首起来,所有的恶梦,所有的血腥,都将随着他的离去而结束,他不是个好师尊,但他可以像给谢衣的那样,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有些迟疑了,或者真是那个太久没做过的梦,沈夜沉默了半晌,“你恨我吗?”
他的声线低沉,带着说不出的磁性,深藏着的,却是那深深的厌恶与自弃。
初七想要抬头,却又将头垂了下去,“属下只想追随主人。”
“呵。”沈夜低低的笑着,修长的手指插入了那柔软的发间轻轻磨梭着,初七低垂着头,只觉得那冰凉的指尖,好像一直挠到了他的心里,只是不过短短的瞬间,那人的袍袖一挥,便将初七推的远远。
初七后退了几步,方才立稳,他重新跪下,“主人?”
“出去!”
一如既往的冰冷里,似乎还带着点颤音,初七犹豫了一下,还是逾规的抬起了头,他的主人一只手按在心口,苍白的脸上是不正常的红,他的另一只手撑在椅子上,几次想要起身,又无力的摔落下去。
“让你下去,没听到么?”沈夜闭了一会眼,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看着眼前的茶盏,想要拂开,却气力不足。
初七不说话,但是坚持。
两个人僵硬了一会,沈夜终是有些奈不住,他的手不知为何有些抖,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泛着冷白,那人的手盖在了他的手上,这才端稳了茶盏,凑到唇边喝了两口。
冰水寒凉,如甘霖一般,让他体内的热度消失了几分,他多喝了几口,才想起了什么,吩咐初七到墙角去,往那个偃甲炉里,再加些东西,或者是这次的药有些问题,改日让瞳改改吧。
初七半跪的姿势,可以将一切都看的清楚,看着他微微的仰头,修长的脖子拉出优美的弧度,掩藏在厚重的祭司袍下的身体微微起伏,初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有些口干舌躁。
他舍不得放开那修长的五指,但是主人的命令无法反抗,他有些可惜的松开手,正要走到墙角,却又被沈夜叫住,“不必,你出去吧。”
“主人!”
“出去!”
看着那个黑衣的人影消失,沈夜也终于支撑不住,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他的双腿酸软,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唇齿间流泻出来,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格外的清晰可闻。
身为族中的大祭司,他向来持重庄严,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脆弱,他的手紧紧的握住椅把,将所有的呻吟都吞在喉间,忍过一阵子后,他摊开手心,不知觉间,居然出了这么多血。
瞳那家伙,这次的香绝对有问题,虽是减轻神血灼烧时的痛楚,但同时多了些他难以形容,十分陌生的感觉,他刚刚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手从初七的发间抽回来。
沈夜呼出一口气,跌跌撞撞的起来,朝着后殿走去,一步一挪,通过了长长的石阶,直到触碰到了熟悉的海水,他才微微的放松下来,可是瞬间,他的脸色又开始铁青,他,他居然无法幻为鱼身。
沈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给揽住,这一次,他完全无视了主人的挣扎,将他从水中抱了起来。
面具下的眼眸,幽深的不可见底。
这不是属于谢衣的眼神,他不是谢衣,他是初七。
只是初七。
永夜
中
初七揽着他,那双铁臂扣住了主人的腰,扣的很紧很紧,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主人就会这样消失,消失于碧波蓝海之间。
他们是海族,入到水中,反倒比无水的陆上更显舒适,可是初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恐惧,无比的恐惧。他的主人,强大到无坚不摧,从未倒下过。只有那唯一一次,他唯一一次看到他的脆弱。
他隐在暗中,看着那人独立于寒夜雨中,望着那一船远行而去,一直站了三天三夜,没有主人的命令,他不能靠近,那人甚至拒绝他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候,送他回寝殿。
望着那满身的疲惫与脆弱,他无数次伸出手,却又心痛于他无言的拒绝。
可今日,他不愿意再错过一次。
他的身体寒凉,沈夜被他揽在怀里,自然是极舒服的,呼吸虽然有些急促,可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欢愉的感觉,正从心底升起,哪怕他如何克制自己,脑子里都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些,再多些。
他咬着牙,磨的牙根生疼,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肆!”
本该是庄严沉稳的声线,此时却是说不出的绵软,他的指尖紧紧的掐入掌心,本有些愈合的伤口,又慢慢的渗出血来。
淡淡的血腥之气,让扣住他的铁臂略松了些,初七冰冷的手指,插入了他的手指之间,紧紧的扣住,阻止了他这种自虐的行为。他摸了摸沈夜的额头,感觉到了不正常的高热,“主人,你在发烧,我带你去找瞳大人。”
“不,不用。”沈夜刚一开口,体内的神血就开始翻腾起来,他才逼出了这两个字,才攒下的一点力气就已经耗尽。
他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身体都滚烫滚烫的,烈山一族身体寒凉,少有高热,初七见他还想开口,很干脆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许再说话!“
他一惯顺服,最常说的,只有是,主人。好的,主人。
沈夜也曾想过,他的教导是不是有问题,为何谢衣如此活蹦乱跳,只在他面前便说个不停,吵的他头大,而初七又如此的沉默,语调声线从未变过,就连话都没有变过。
这会冷起声来,居然会跟他顶撞了,沈夜一下子怔住了,谢,谢衣?不对,就连谢衣都不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那个谢字才出口,初七的脸就已经青了,他感觉着掌心的柔软,一时间不管不顾,就这么亲了上去,直接以吻封碱。
谢衣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沈夜还没从他刚才那句不许缓过神来,他堂堂的一族大祭司,居然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说不许,他气的发昏,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一个柔软的物体强硬的闯了进来,搅动着他的舌头,啃咬着他的嘴唇。他想要咬下去,可是身体已经先一步背叛了主人,跟着初七的节奏,与那人纠缠在了一起。
他虽为烈山皇族,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可是他一惯洁身自好,又生性孤傲,没有任何的侍寝之人,这个吻,还是他的第一次,待分开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窒息而涨的通红,他有些怔怔的望着初七,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咬牙切齿挤出了几个字,”很好,原来你恨我。“
初七原本心里极是后悔,不该这般冒犯主人,可是听到沈夜的这句话,他只觉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就该以下犯上再堵上主人的嘴,免得活活的气死。
谢家双子,一为光明,一为黑暗。
生有魔纹,红如泪滴,生即丧母,为不详之人,按家法当死。
是师尊将他从祭台上抱起来,改去生灭厅的记载留下了他,给他一个容身之处。二十多年的教养,就算他不能像谢衣一样生活在阳光之下,没像谢衣一样,喊他师尊,与他亲热,他也从未恨过。他只希望默默的陪在主人身边,为他做一切他所不方便做的事情。
他本就来自永夜,不在乎是否染上血腥。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就是来自沈夜的命令。
这个人的喜怒,便是他的喜怒,他的愿望,便是他的愿望。
恨他,他怎么可能会恨他,若真有恨,便只有恨他风情不解,将那满腔倾慕视之如恨。
初七咬牙,原本还有的几分理智,也随着沈夜那一声自嘲给崩断,他一把将沈夜按在了地上,开始撕扯他身上华丽的大祭司常服。
沈夜的后背被他的力道压的生疼,神农之血又在他体内灼热着,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唇死死的抿着,不肯让自己再泄露丝毫的声音,乱涌的灵力,让他无法再施术法,甚至连推距初七的手,都那般的无力。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只看了一眼身上那人脸上的面具,便收回视线,偏过了头。在那人的撕扯中,他索性闭上眼,如果这是初七的报复,他的恨意,他忽然觉得心很累狠累,累的不想再挣扎。
嘴角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却让压在他身上的那人,整个心都疼了起来。
初七的眼眸幽深,指腹不由得按上他的唇辫,抚摸着那已经被他吻的红肿的地方,这还不过瘾,便将他拉了起来,然后扯开了沈夜的腰带,将他的手束在了身后。接着将那人的腰臀托高了些,与自己的胯下紧紧相贴。
这部位的摩擦终究是打破了那人的平静,他闷哼一声,如果之前还以为是初七故意想要羞辱于他,这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初七也长大了,沈夜在手被压在身后的疼痛里,却是乱想三千,早知如此,他便该着人早早的授他以课才对。不过,这应该找谁,华月?瞳?还是再……
这会倒不大生气,只是在计划着该如何给初七做安排,他的身份,不能这么早成亲……初七早不满意他的走神,扯下了自己的裤子,欲望裹狭着惊人的热度,攀上了那人的身体。
这明明是寒凉的后殿,冰冷的石板,可是那东西一出来,便将两人齐齐的烧着了,沈夜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很多,初七更是有些按奈不住,一手将他的腿扯开,欲望贴着他的腿间摩擦着。
”嗯……”沈夜闷哼一声,死死的咬着唇,初七听着那压抑的声音,眼底一暗,手掌按住了他的额头,张口就咬住了那柔软的地方。
他一边撬开沈夜的牙关,一边回忆着在瞳大人那边特训时无意间见到的东西,据说是来自于人类世界的品花宝鉴,瞳大人没有收回,只是吩咐他好好研习,也许有朝一日会有大用。
他只当是杀手课业之一,这会倒觉得实用之极。
他的膝盖和滚烫的东西摩擦着沈夜的下身,没一会,没见那人的胸口起伏不定,眼眸也泛起了迷离之色。
在刚刚的撕扯中,沈夜的大祭司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他含住了那人藏在衣服里的小小突出,扯住那粉色的东西,往外拉扯。
沈夜头一次被这般对待,哪里受的住,一声低哑的喘息,又随着那人的舔弄,便成低哑的呻吟。这微微的沙哑的声音,让压在他身上的人满意了一些,他舔着自己咬出来的齿痕,手掌同时覆上另一边,揉搓着。
胸前那两点被搓揉着,下体又被不时的摩擦着,沈夜的头脑越发混沌起来,他本就饱受神血灼热之苦,便是幻为鱼身下到海中,也不过能稍能缓解,再加上瞳这次的药,让他更难自制,初七那冰冷的手,无益于是甘霖,无论是想要呵斥,还是好言相劝,他这个时候都挤不出话了。
等他回过神,他的下身早已经被脱的干干净净,上面的祭司袍也就剩了中衣,常年藏在祭司服里的白晰身体,被那略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带起一路的颤栗。再往下,便是柔韧的腰和挺翘坚实的臀,五根手指灵巧的一路碾压过去,再将他半边臀包在掌心里揉捏着,便感觉那人将脸埋到了他的肩上,肩上传来了微微的刺痛。
初七索性用膝盖将他的双腿顶的更开,压向一旁,胯下早已经涨大的东西,顺着那人的臀线,抵到了两腿之间。
他的知识,也来自于纸上谈兵,而且男女不同,他还在琢磨着哪里可以进去。
可是那火热的感觉,让沈夜的身体紧紧的绷着,他本能的想要合拢双腿,但是初七卡在他的双腿之间,他的扭动反倒增加了初七的意趣,他忽然动了一下,让那剑拔弩张的东西从沈夜身后的私密的褶皱上擦了过去。
沈夜的身体朝上弹了一下,又无力的落下,落入了初七的掌中。
是这里了。
初七一边追逐那人不断想要闪避的唇,一边继续用身下的硬物,磨擦着那人从未被开启过的地方。
他的师尊,他的主人,明明是那般的强大,可他的身体又是这般的甜美柔软,让他望之成迷,欲罢不能。
他身下之物越来越硬,火热的吻也落到沈夜的脸上,颈上,身上,却只是这样的摩擦着,挑弄着,几次擦过入口,却都没有进去,沈夜的腿,无意识摩擦着他的腰。
初七的额,轻轻贴上了主人的额头,呼吸交错,他的唇,吻住了那人眼角轻轻渗出的液体。
晶莹的颜色,落下即化成珠。
他的吐息,拂过那人的耳畔,“主人,可以吗?”
三
夜已深,诺汗城的海军官邸灯火犹明,这是这位新鲜出炉的海军中校新近晋升的日子,他因为前几年围剿海盗时立下大功,总部特地发来嘉奖令,官升一级,就□□主大人,也派人送上了贺礼。
据说,还是花了巨资才弄来的好东西,酒过三轮,他就已经不耐烦了,而且今日的礼也收的差不多了,他打着如意盘算,也就借口自己不胜酒力,让众人慢玩。
底下人也都站起身,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请中校大人慢走。
他有些醉意,加上身边又都是常年跟在自己身上的亲兵,连脚步都有些踉跄。快到房间的时候,他赶开了那些人,只留在了自己一手训练的魔偶,是的,就算是亲兵,也有背叛的可能,只有他一手做的的魔偶,才是安全的,永远不会背叛他的。
他才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切,怎么会想起那个人,真是不吉利,风琊暗自唾了一口。
掀开幔帐,便看到一头水蓝色的长发,躺在床上的纤细身影,眼眸空洞,却难掩绝色。
原来是这个,难怪是说大价钱,也对,流月海之战后,能够再看到的烈山族,就已经凤毛鳞角了,没有人知道,他也曾是那一族的一员,甚至曾经位列高阶祭司之一,但是战争越打越艰难,他见神农结界摇摇欲坠,以自己的魔偶来偷天换日,混入了海军之中。
沈夜那家伙刚敝自用,死撑到底,他可没有兴趣陪他们死到一处,但他与沈夜共事多年,也知道他家伙心机深沉,绝不可能就这么放任烈山族走入绝地,所以他在快到打进内海的时候,用毕生最大的术法,转移到了远处。
他也因此逃过一劫,那一战,海军总部元气大伤,像他们这样不起眼的人物,也开始被启用,几年下来,他算是混的不错。
这种失魂的烈山族人,哦,也不算是人了,空有人身,却无魂魄,说白了,就是被放弃的东西,不过随便玩玩还是可以的,他也好几年没玩过这么漂亮的了,他正想上床,却看到那失魂的人,楞楞的望着自己背后,他有些奇怪,便也转头看了一眼。
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在月华下俊美无双的脸,此时却如来自永夜的恶魔。
“你,谢,谢衣,哦,不,初七,你没死!”
这个永远站在大祭司的身后,永远隐在暗处的身影,他本该跟着沈夜一起,埋身于那破败的神域。
初七望着自己的手里的忘川,并未抬头,“风琊大人,很久不见。”
风琊心中警惕,已经在念咒召唤自己的魔偶,”你来做什么?“
初七终于抬起头,冰冷的眸子略微有些笑意,“风琊大人,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风琊有些莫名其妙,愿望,如今的他,就算不是大权在握,也混出了一方天地,而且,这辈子,他做他想做的事,杀他想杀的人,他需要有什么愿望。
”既然没有愿望,那么,你就可以死了。“
早在初七说前一句话的时候,风琊就已经开始念咒,准备往门外转移,这里可是他的大本营,只要他愿意,可以叫出无数的海军,完全没必要和这个疯子硬拼。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道血线,沿着他的眉心而下,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永远隐藏在沈夜身后的身影,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他手里的忘川。
体内的灵力飞快的流失,他倒在了地上,圆睁着眼睛,五指朝着那人的忘川伸去,”杀,杀了我。“
初七没有动,失控的魔偶,开始啃噬风琊的身体,在剧痛里,他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你,你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愿望,难道你会帮我实现吗?“
”不会。“
黑衣的杀手,冰冷的声线毫无起伏。“我只是想看看,有多少人跟我一样……”
毕生唯有一愿,却在即将倒达希望的彼岸时,碎裂一地,从此辗转半生。
他不再管那被啃的惨叫的人,而是走到了床上那个人鱼身边,食指和中指,按在了他的眉心,念了一串咒语,过了一会,那个失魂的人鱼心口,莹莹的闪着蓝光。
映亮了那个黑发杀手的眼眸,难以自抑的喜色。
终于,终于又找到了一片。
蓝光慢慢从人鱼的胸口中浮现出来,他的左手小心翼翼的用灵力托起碎片,而他的右手上,也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玉瓶的底部,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浅蓝色的心。
初七深深吸了口气,手竟然不知觉的有些颤抖,那一日,他冲进了神殿之中,只找到了祭台上那一点残血。烈山族人死后重归于海,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血仇得报,族人安宁,他的主人一生算无遗策,可是,这么聪明的人,偏偏就给自己选了那么一条绝路呢。
甚至,连个和他一起走的机会都不肯给他,那人常爱问他,是不是恨他,那么在这一刻,他是恨他,真的恨他。
他望着这满目的苍凉,轻声冷笑着,可那声音却是莫名的凄苦。
若不是后来瞳带来的那一点渺茫而无望的希望,他此刻,也早随着他的主人重归天地之间。
他定了定神,望着手中那幽幽的蓝色,每一次,每一次将新的魂魄碎片聚拢,他都会看到一段散落的记忆,有些,他知道,他与主人共同经历,也有很多,他从来都不知道,可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鲜血,将那苍白的唇染红,那人按着自己的心口,每说一个字,就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心魔,砺罂!”
那把刀,握在一个小女孩手里,拔出来的血,溅了她一头一脸,她却像是毫无所觉,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张狂大笑,“沈夜啊沈夜,你从背后捅了我一刀,现在,我还给你,感觉如何,这可是你最心爱的妹妹哦。”
沈夜捂着心口,苍白的唇勾起了一丝浅笑,“砺罂,本座一直以为,你算得一个对手,结果就这么点手段,未免让人瞧不上了。”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心魔舔着刀上的鲜血,如此甜美的味道,吸引的他欲罢不能,就算这一百年的机谋都付诸东流,他也输的不冤。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可以重新造出新的船队,可是这个人呢,他不会再有机会,再过片刻,他便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天魂禁术,魂魄受尽千凌万剐之苦,他甚至连转生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望着那无力靠坐在墙角的人,苍白的脸颊,凌乱的黑发下,却是说不出的诱惑,那一刀的快感,已经消失无踪,他反而有种莫名的焦躁,心魔这辈子纵横于伟大航道,就算是连海军总部也耐他不得,只有这个人,从第一次见到,便让他求之不得。
清傲如孤月,让人忍不住想要打破他的冷静,撕下他那层冷漠的面具,感受那柔软的内里。
那深沉的海底,流丽的线条隐藏在尊贵的祭袍之下……他忍不住深吸几口气,小腹急速地抽动了几下,那根东西抬起头来。
沈夜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往下瞄了一眼,竟然也不怒,扯起嘴角,“你心动了?”
砺罂呵呵大笑了几声,然后暧昧道,“沈夜,本魔对你的心思,你难道真不懂?再过一会,散魂就要开始了。”他冷笑,“让你在极乐里死去,我的大祭司大人,你该感谢我。”
沈夜挑起了眉角,似笑非笑,“心魔这般情意,本座若是没有回礼,恐违烈山礼数,不敢不还。”
心魔心下警惕,这个人的反应,太诡异,他从不会小看对手,尤其是这个打了一百多年交道的人,可是他如今灵力全无,经脉残破,魂魄将受天报,他究竟还能做什么?
“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在这里,为什么,会让你捅这一刀。”
冷傲的弧度,慢慢的扩大,“砺罂,这一次,你不会再有从地狱爬出来的机会。”
四
”尊上。“
伴随着一个清冷的女声,那最后的一点蓝光,已经没入了那琉璃玉瓶,融入了那闪着幽蓝的心中。
初七却还舍不得收起,他凝视着手中之物,幽暗的眼眸复杂难明,月华笼在他的身上,让那原本就让人痴迷的俊美又多了几分魅惑,可是他周身绕而不去的寒冷与清箫那女子有些不忍,她过了半晌,才问道,”这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初七沉默不答,只是小心将那抹幽蓝捧的更加小心,他的手,轻轻抚摸那光滑的瓶身,仿佛是在那百年之间,拢过那人长长的黑色卷发,他舍不得放开,却最终失去。
”族内有什么事吗?“
他淡淡道,疏朗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凌厉。
当年的流月海之战,明面上烈山一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全数消失,实则早在数十年中,他们便已然找到了成人的能力,就连普通的族人,也能够自由幻成鱼身与人身,而且重新找到了新的居地龙兵屿,草木繁盛,四季如春,海水更是清可见底,终年常温。
然而,华月抚着手里的箜篌,嘴角里露出了冷笑,他们号称是这世间最纯善的种族,也免不了那样的黑暗与倾压。
正像当年的大祭司,沈夜的父亲,为了给他们兄妹找一个陪物,强行将她从家里带出,清洗掉所有的记忆,然后从小授之以忠,植之以蛊,这世间,有太多的人,会为了一己之私,不则手段。
他们还未立稳龙兵屿,雩风一系的人就以沧溟已死,沈夜骄诏行事,强迫族人化为人身,残害商船与人类,从而才会引来海军的攻打而有灭族之祸为名,大肆清除异已,排除沈夜留下的人,瞳为了善后,在流月海未回,他们又占据了所谓的皇族正统,一时间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她本就无心权势,更是心中凄凉,沈夜毕生所愿,背上所有骂名和罪恶,换来安宁,这才过了多少年,这样的人,又如何值得她再死心塌地。她正准备带着小曦离去,却被一路追杀堵至穷途。
沈夜生性孤傲,执掌流月海百余年,令出从不二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的世家与皇族,那些人斩草除根,就算只是一个每隔三天就会失去记忆的小女孩,只要是与那个人有关,他们都不会放过。
她正准备拼死一战,却只见这个已然忘却前尘,消失已久的黑衣男子从天而降,一刀划破长空,瞬杀数人。
冰冷的忘川,映的他眼底的魔纹妖丽,“谁还想来试试。”
沈夜苦心积虑,封存了他的记忆,想要他成为一个普通人而活下去,可这世间,终有些事,是他无法掌控。
他培养出来的利刃,那个永远隐在暗处的身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锋芒,在及时赶回的瞳和华月以及另一些见不惯雩风所为的高阶祭司的支持下,他以沈夜的弟子之名,继任紫微大祭司。
在鲜血,利剑,权谋,交易之下,短短三月,初七便平息了叛乱,让族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本有意将大祭司一职交由瞳,孤身前往流月海,却被瞳以人心未稳,不可变动驳回。而生灭厅的记载,更是牢牢的将他困住的责任。
谢家双子,人品端方,淑华重贵,为前紫微祭司教导,沧溟城主首肯,承继正统,为下一任大祭司侯选。
如今,他已如那人所愿成为紫微祭司,却终究不能立于光明之中,仍是在永夜里守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
华月望着他,望着他手里的幽幽的蓝光,眼底多了些淡淡的怜惜,阿夜,真是个狠心的人。他不愿意她为他去死,也不愿初七以身相殉,他要初七做个普通人,又为他在生灭厅留下后路。
他为他们留下无数选择,却从没有问过,她们要什么。
初七见她半晌不答话,又将问题重新问了一遍,甚至带上了她的尊号廉贞祭司。华月定了定神,微微俯身行礼,”属下来此,是因为心魔海盗团重现,而且已经曾经靠近我们的幻界,虽然他们并无收获,但不可不防,是以请大祭司定夺。“
”不可能是砺罂。“见华月不解,他想了想,又多解释了一句,”心魔砺罂早已经死了,死在主人的手里。“
他恨自己未能身在主人身边,但此刻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沈夜临死一局,那个恶魔绝不可能会有再逃脱的机会,应该是有人借心魔之名行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不容轻忽。他安排了一应事宜,又与华月讨论了几件族务,听见族中并无其他大事,众人安好,他抚着手中的瓶子,他总觉得那人有灵,一定可以听见。
我的主人,你开心吗?
华月偏过头,不大忍心再去看他,她抱起了床上那失魂的族人,这是大祭司临死之前不肯散去的心念,亦是他最后的救赎,他的魂魄散入了那些失魂的族人中,让他们在渺茫而无望的将来,可以被人找到带回,为他们照亮回家的道路。
她正在离去,又忽然想到一事。
”我听十二传来的消息,好像又有一批人鱼,出现在因拉加尔城的海市。“她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道,”破军也在那里。“
背对着她的人,眼底积起了风暴,握在忘川上的手,指节根根分明,“破军祭司谢衣,早在七年前便被前紫微大祭司废除席位,玉印,宝册,宫室,删其平生经过,他已不再是烈山的一员。”
他的声音淡淡,可是又莫名其妙的黯然,华月张口欲言,又默默低下头,俯身行礼。
“是,属下知错。”
五
因拉加尔城
谢衣两指点在那孩子眉心,念了一段咒语,发上金环应声而裂,水蓝色的光从那个人的心口开始,一路扩散到了全身,等光芒散去,伪装术被解开,不再是大海的蓝色,而是纯然的黑色。
可是,这仍然不是他,不是他的师尊。
多年的寻找,每次那一点点的希望,却终究不过是一场五光十色的梦。
是不是从捐毒的那一夜,他松开了师尊的手开始,他就永远失去了再温暖他的资格。
从生到死,都没能再见,这是师尊给他的惩罚,可他不甘心。
那个强大的男人,以一己之身撑起烈山族命运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会死,他只是和他一样,除却梦境,再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谢衣的唇角弯起一点点,笑得浅淡,没有关系的,烈山族人的寿数长久,他会有无数的时间。
他蹲下身,检查起了那个孩子的身体,这一路颠沛流离,应该是吃了不少的苦,就算不是师尊,这也是他的小同族,还是稀少的皇族,若真是出了什么事,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只是当他将目光落到那双白嫩圆滚的手臂上,有两圈红色的刻痕,繁琐的图案传达出了上古密咒的气息,谢衣的眼眸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禁封术,而且,这是只有沧溟城主才能亲施的封印术。
这孩子,究竟是谁?难道,难道会是师尊他们的……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猜测,可是,难以言喻的心痛又告诉他,不是的,不会是的。
但他的计划却是要有变的,就算只有一分可能,他也不能将这孩子留在这里,谢衣手一合,又重新将那孩子封印了回去,他不怕麻烦,却也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他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够久了,无异他们也该等急了。
“你站的起来吗?”
按照师尊的计划,便是普通的族人,也该有幻身的权利,这孩子既是皇族,那更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那孩子警惕的看他一眼,表示不会。
虽然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他曾经见过的那种欲念,却仍然幽深的让他不敢触及。
“也罢,”他蹲下身与他平视,“你愿意跟我走吗?”
“如果我自愿跟你走,你是不是会照顾他们,给他们一个安全的环境,不再受流离之苦?”
那个孩子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做不到,那也不必勉强,至少,你不要再将他们买卖。”
小小的年岁,还有些稚气的声音,不知道师尊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呢,他无从知道,那个人的生命里,他只占了那短短的十一年而已。
***
海港里,竹笋包子号上的乐无异已经等成望师石,师傅说好只是去买点材料,一个时辰便回,结果他等了整整一晚,到了晨光初起,师傅都没有回来,若不是被闻人羽押着,他早就冲上岸去了。
等过午时,才有一只偃甲鸟过来传信,让他把第六号舱房里给开起来,乐无异不明所以,这个地方一直都是师傅亲手打理,从来不肯让他们碰的地方,等他带着解谜般的雀跃打开那个地方时,却只是失望发现里面居然只是一池碧水。
在一个四处航行的船上搞这个,师傅是担心补给不足,淡水不足么。乐无异绕着这个地方走了一圈,越走就越是吃惊,这竹林幽深,山石嶙峋,当真是如梦如幻,就连高悬于天空的一轮明月,都真实的让他惊叹。
他的师傅真的不愧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乐无异对他师傅有如滔滔江水的景仰之情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只是还不等他对着好不容易回来的师傅表达出来,他的师傅已经只留给他了一个背影。
到了晚上,他的呆毛都已经吃惊竖起来了,师傅居然还想做菜,他这都多少年没有下过厨房了,只是看着那新鲜干净的海草被一次又一次的烤成焦炭,他捂脸,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他的男神办不到的事情。
乐无异绝望的想,要是等师傅能够做出一盘完整的菜,他带回来的那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肯定已经饿死了,本着好心的原则,他端着自己中午就做好的鱼干,进了被师傅命名为桃源仙居图的房间,然后就看到了那半边身边趴在水里的小东西。
他把脸埋在一个软枕里,下半边身体埋在水里。
”哎,吃鱼吗?“
乐无异在心里吐槽着这个人奇怪的睡觉习惯,这是温泉爱好者吗?可是等他蹲下身,这才发现对方的下身不是人,而是一条漂亮的蓝色鱼尾巴,在水面摆动着。
鱼?人?鱼人?人鱼?
他揉了揉眼睛,对方还是一条鱼尾,这就是传说里的人鱼,也就是烈山族吗?他听老爹提过,流月海之战后,这个都快绝种了吧。师傅从哪里弄来的。
乐无异搔了搔脑袋,他没有什么种族歧视,而且本着师傅带回来的都是贵客的原则,扯出笑脸招呼道,”你要不要来一条,我烤的很好吃哦。“
小人鱼把脑袋埋在抱枕里,埋了好一会,终于觉得这个扰他清梦的人有点烦,他勉勉强强的抬起头,想要看看什么东西,结果迎面一只硕大的鱼头,让他瞬间脸色铁青。他手一挥,”离我远点!“
他们烈山一族一向食素,对这种烤鱼类的东西更是本能的不喜欢。而他的身体小小的,这一挥之力,却将未来的大偃师大人浇了个透心凉,连个给他招出偃甲的机会都不给他。
乐无异也有些生气了,“我好心送吃的,不说声谢就算了。你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哦,对,你还不是人,你是一条大尾一点的鱼。”
“你!”
那小人鱼正想反击,手却按在自己的心口,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他无力滑落的身体被白衣的偃师捞住,温和的灵力瞬间流遍了他的全身。
“师傅!”
乐无异这下也后悔了,他着急的想要说什么,谢偃师大人却很干脆利落的把他丢出了房间,顺便传出了两句话,“无异,去把为师买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理出来,然后按照为师前天给你的图做个成品,明日我来查收。”
末了,他又补上了一句,“还有,这是你师叔。”
神马!!乐无异的三观彻底碎一地,师叔,这尺寸,就不是一个级别啊。
他满心凄凉,想到要对一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人鱼喊师叔,他的呆毛都焉了,他朝着正坐在船眩上远眺的冰雅贵公子凄凉的喊了一声,“夷则!”
“请叫在下夏公子。”
“闻人。”
红衣的英气女子很利落的收拾长枪回房。
在阿阮那小叶子你怎么可以欺负萌团子的眼神里,浑身湿透的未来偃师大人悲凉的觉得,他居然一个队友都没有,好寂寞。
六
偃师谢衣大人,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从来没有一个见过他的人会怀疑这两句话,但是他在那个疑似他心爱的师尊和前城主大人的宝贝儿子的小人鱼面前,他的耐性与对自己教徒的自信心都产生了极大的打击。
乐无异虽然有呆毛,但是他偃术方面的天赋也是数的上,就算困于他人类的身体,无法修行那些烈山皇族特有的法术,但是在基础的灵力和一些高阶术法方面一点就通,而且在厨房方面的天份也没有话说,自从他收了这个弟子后,才终于结束了就是投喂最乖的海兽都会被糊一脸的状态。所以谢衣一直认为他是个好师傅,成功的师傅。
师尊不在,那么教导他的孩子,便是他的责任。他是摩拳擦掌的想将师尊当年教给他的东西,都再交还给他的孩子。
问题这个被他取名为阿夜的孩子在术法上一窍不通,最简单的控水术都能够念串词,当然,最关键是,他根本就不爱习练术法,要是有个什么不高兴,他就会直接变回鱼躲到水底去,然后用手捂住耳朵。
谢衣满心挫败,绝望的想,师尊是天纵奇才,沧溟城主年青时也是族中有名的天才,怎么强强联合,到了下一代就成了这样,难道是变异了。
谢衣也曾经试过板起脸说两句重话,或者像对乐无异那样罚他干活,但每每看到那双很无辜的眼睛,他就怎么都罚不下去了。
这位伟大航道纵横的海盗大人,却总是在一只团子面前没了师道尊严。
再怎么样,作为皇族的一员,拥有自保的能力也是必须的事情,谢衣固然相信自己会保护好他,但是万一有个什么,他不想后悔。
于是为了教好这个孩子,他先是向阿阮讨教了如何跟阿狸相处的经验,又打发乐无异上岸买了好些书回来,什么如何打开弟子的心结(清和中将出)还有其他的跟孩子相关的书买了一堆。
只是,这个进展实在不大,只要想到这是师尊的孩子,再想到师尊是如何宠小曦的,他的气势就短了三截。
这一日,他吩咐完徒弟要做的事情,便还是一如既往的来到桃源仙居,看着他的小师弟第一千零一次练习那永远投不中的水球术。只不过,他终于在第一千二百八十一次的时候看到了阿夜的成功。
那孩子脸上的笑容,让他一时之间恍神,却也一时错乱地答应了那孩子的要求。
“我可以继续吃金丝果酱吗?”那孩子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期待。
你会牙疼,牙疼到死的,偃师大人在心里挣扎着,都想学着他的小徒弟揉呆毛了。
谢衣出身烈山族,虽然多年的飘泊让他的饮食习惯于人类相差不多,但他还是很尊重烈山族的习惯,不让鱼啊虾的上餐食,但是阿夜根本是拿金丝果酱当饭吃。
他试过什么都不给他,可是结果不到三天,看着那个饿的奄奄一息,却对放在身边烤的色香俱全的海草看都不看一眼的小人鱼无奈,好吧,就当是他补偿师尊未能过的童年,他也不是完全不开心的。
阿夜变的像只球,圆的他喜闻乐见,问题是他又一次的心软,带来的结果十分惨烈。看着那个可怜的缩在水池,鱼尾巴垂着无精打采的人,谢衣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很疼?”
“唔。”
“来,让我看看。”
“不要!”
看着那躲在水底小小的一团,谢衣已经连气都生不起来,他一挥,水瞬间消失。
那只团子还试图逃跑,却被他揪住了鱼尾巴,扯到了自己怀里,“疼成这样,还要吃。”
“%%¥¥#·¥”
阿夜将脸埋在他怀里,眼眶已经开始红了,明明是你答应的。他在谢衣怀里扭动着,大大的鱼尾巴不时的蹭着他的腿,然后他很神奇的感觉到某个东西开始有些硬起来。
谢衣的脸也僵住了,他,他是疯了吗,他居然会对阿夜有感觉,这是师尊的孩子啊。
他忽然有些难以面对这根本不像师尊的脸,几乎是以逃一般的飞快的离开。
阿夜有些茫然的望着他的背影,但还是第一次谢衣什么招呼都不打的走了,他将脸埋在枕头里,心里还是渐渐悒郁起来,唇角抿出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苦笑。
收回那些纷乱的思绪,他才发觉,之前的流离,他已经忘记,而这短短的时长,几乎可以称为他一生的记忆。
他蜷起身子,这桃源仙居,真的大了些。
乐无异做完了夜宵,正想去找师傅,却很吃惊的发现师傅没有跟平时一样泡在桃源仙源图里,而是站在船眩之上,月光温柔的散满了他的身体,白色的宽袖飘然仿佛神仙之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斯人如玉,月华清流,可是,乐无异仍是在心里吐槽,师傅,这首诗您已经念几百遍,能不能换一个。
待他走的近了,这才发现他的师尊手里还拿着一坛桃花酒,脸颊上带着淡淡的薄红,他朝着乐无异招手,“过来,陪为师喝一杯。”
“哦。好。”
乐无异跳上了船眩,又拿出了一只偃甲杯,他陪着师傅喝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师父,您说阿夜他是我的师叔,那就是代表您也有师傅?”
谢衣失笑,自然是有,有谁生来便通晓术法偃术。
“那,您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师尊……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谢衣晃动着手里的酒坛,“你爹当年是定海军团的副团长,那么,他应该也见过那个人吧,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流月海之战最后的结局。”
“结局?”乐无异抓抓脑袋,他专心于偃甲,很少关心那些个世俗的权利之争,而且老爹几年前就已经退役了,开始以商船为主,至于当年的事情,就连娘都不大会问他,似乎是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他忽然福至心灵,“你,你说的是烈山族的大祭司沈夜?”
谢衣没有答话,仿佛已然沉浸在那已经无法回首的过去里。
还有第一次,他见到了他。
七
十岁的谢衣,正是崇尚英雄的年纪,他活泼好动,而且与许多身患恶疾的族人不同,他自幼身康体健,深海浅海岛上山上,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这一日,他跟那群人作耍,听了个什么传说,说是在流月海的偏岛上,有个神秘的地方,去过的人,都没有回来的。
他听的好奇,等到晚上回来,把头埋在枕头里的时候,还是绕着那个神秘的地方,挠的他心里痒痒。到了半夜,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趁着守夜论值的刚过,沿着他之前发现的一条小道,悄悄溜出了皇族聚居的浅海宫殿群。
那个偏岛有些远,大概游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悄悄摸上岛,又幻成了人身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湖边,见惯大海的辽阔,这个湖算是不大,只是水光盈盈,映着星光,尤其是两岸的桃花,这是终年酷寒的流月海看不到的景色,实在迷人。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诱惑,变回了鱼尾,然后畅快的跳进了湖里游了起来,玩了一会,又不过瘾,又高高的跳起来,漂亮鱼尾在水面上扫过,拍起了巨大的浪花。
他哼着歌,抱着自己的尾巴打滚,水面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只是这涟漪在向外扩散时,非但没有消散,而是越来越快,甚至是隐隐翻涌起来,他虽还不是日后的那个大偃师,但也是族中有名的少年天才,自然查觉到不对。
在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到湖中心,而且岸边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深绿色的薄雾,一根触手,朝着他的尾巴卷来,谢衣的手中浮起了浅绿色的光圈,借着那一拍之力,身体高高的跃起,在那巨足还没有卷上自己之前,护身用的小匕首已经切下了下去,那怪物负痛,顿时升起了无数的触手在空中乱扫,谢衣轻盈的在巨足上跳着,刷刷几下。
许是发现自己看中的猎物,居然还敢反抗,那怪物狂怒之下,终于把整个身体都浮了起来,像是有巨力将整个湖硬生生的劈成两半,一阵地动山摇后,一只浑身长满触手,只有两个巨大眼睛的东西,在月光浮现着妖异的青光。
在它认真之后,谢衣便开始支撑乏力了,他的眼珠一转,脚在触手上一滑,就在其他触手还没抓住自己之前,又重新变成了鱼身,轻盈的小鱼像是一支利箭,直直的刺向了那泛着青光的眼睛。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之后,谢衣已经稳不住自己的身体,那些触手像是鞭子一样,打在他的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这样死去,他不甘心,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明年就是神殿重开的日子,他可是跟他们打了赌的。
空气沉重凝滞地让他无法呼吸,瞳孔收缩,什么都看不到了。那深深的恐惧竟然在最后的刹那间消失,只剩下异常的平静。
这就是死亡吗?他仰起脸,张大眼睛,似乎想要把这一晚的月色,深深的印入脑海里。
忽然,腰间一痛,他整个人被那力量拉扯着抛上了天空。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心脏猛烈的跳动让他喘不过气来,那圈住他腰的力量只要一松,他就会从这高空坠落,直接落入那怪物口中。
他这么小,应该不够塞耳缝的吧,他正乱想三千着,那力量就真正松开了,直直坠下的身体,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冰冷的身体,并不算很宽大的怀抱,那一身雪白的祭服,让那个人仿佛与月色溶为了一体,那人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的鞭子指着下面的怪物,”我等了你很久,终于出来了。“
低沉的声线,出乎意料的好听,谢衣觉得自己被抱着是个累赘,但这人却似乎游刃有余。
下面的海兽进化数百年,也早有了自己的灵智,它与这人也不只斗了一次,每每都是重伤脱逃,这个地方的海洞,它藏了很久,连着来了几波人,它都忍住没有动手,直到今晚,这个小东西的灵力,充沛的让它直流口水。
他再也忍不住,只要吃了这个小东西,他的伤就能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它的如意算盘,先是败在谢衣出乎意料的难缠,然后这个男人鬼魅一般的出现,一直忍到了它即将到口的那一刻,那瞬间的松懈,才忽然出手。
它心中怒极恐极,想要故技重施,可是那金色的光芒已经缠上了那粗大的触手,那人飞身而下,直直破开了它的防御,刺入了它的脑心。只听见山崩似的一声巨响,在那尖厉而绝望的惨叫声里,整个湖面的水都被染成了深紫色。
“ 啧,要花好久净化了。”
那人低叹一声,似乎颇有些可惜,他将谢衣放到了岸上,温和的灵力流遍了他的全身。
谢衣吐了几口血,终于能喘上气说话,那人见他有所好转,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意思,只是淡淡问道,“还游的回去吗?”
“当然。” 谢衣骄傲的想要抬起身体,又无力的摔下去,“你刚刚那一招,叫什么,真漂亮。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教我呀。”
那人一楞,他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孩子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他眉目俊美而冷清,不说话时略显冷梢,这一笑,却像是春水初融,让少年的心,都噗通的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学术法?”
“如果学了术法,不就可以让大家过的好一点吗?至少……在面对的海兽,我不会无能为力,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的失去……”
“真的么?”那人低语了一句,谢衣没有听清,只是隐隐听到了小曦两个字,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个看似强大无比的男人,说不出的脆弱,无法言说的伤心。还有有些稚气的手,拍了拍那人的肩,他挺起了胸膛,“别担心,将来我保护你。”
那人没有笑,认真看了他一会,问道,“你是谢家的孩子?”
“是。”
“那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是故意到最后才出现。”
谢衣搔了搔脑袋,“是又怎么样,至少,最后,你是救了我呀。”
“你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就算今天不是我,也会有其他族人受害。"谢衣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他好像不喜欢别人的谢意,“我只想像你一样强,做我的师父好不好?”
那人挑了挑眉,“再过几个月,就是神殿的招考,你要知道,本……我容不下背叛,尤其是背师。”
“我知道。”谢衣揪住那人白色的衣袖,“可我只想当你的弟子。”
当时的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本能,他只是觉得不能放这个人一个人,只要留在这个人身边,就能让他温暖起来,让他再露出一回刚才的笑容。
那人抬起手,似乎想要摸摸他的发,又停在半空里,喃喃自语了一句,“真像啊。”
转瞬,消失不见,空气中,只残留一抹浅浅暗香。
八
这一天,天幕上仅有微云,可这一点云却总能遮住阳光。
抬眼望去,总有一种着天地玄黄的感觉。在这海天之间,仿佛总被一团血眼看不见的微末血色包围住,就连光影浅浅的神农结界,都好似沾染了化不开的血。
宽大的神殿广场上站着六队整齐的人,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但是上面的主座还是空无一人。
空气忽然泛起一阵阵涟漪,紧接着扭曲起来,露出一个一丈高的门户。为首的人,带着一个金色的面具,沉默着坐上首位。
那些人都是出自皇族的少年俊才,千挑万选的,可被他的目光一扫,顿时如坠冰窟,心头都冷得打起颤来。那种毫不掩饰的寒冷的杀意里,不带一丝感情。
两旁的高阶祭司齐齐俯身行礼,“恭迎大祭司。”
那人淡淡颌首,示意他们免礼。
作为下属,那些高阶祭司早就习惯了他的雷厉风行,却仍是被大祭司看似越来越平淡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似乎这次对着海兽的战争并不顺利呢,这会煞气都没散掉,他们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些还年青气盛的少年们,自求多福吧。
华月上前了两步,站在首座之人左侧,低声禀报,“尊上,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大祭司扫那群人一眼,唇角轻撇,“这就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
华月俯身,不语,往年的神殿选拔,都是由各大皇族世家选出的人,直接继承祭司,但从前一任祭司前,先是从平民里挑选了一个名叫瞳的人担任七杀祭司,而后廉贞祭司则是由一个傀儡担任,到了这一任大祭司,居然开了武试,只要能幻身,无论是平民还是皇族,都有资格参加。
他杀伐决断,命出从不二行,反对的声音很快被压下,但千年遗族,各大世家的力量仍然不能小视,真正能够入选的平民孩子就是凤毛麟角,大部分还是由皇族中出。
沈夜大约是知道她的为难,点点头道,“前线吃紧,我只待一个时辰,让他们开始,这六十个里剩十个就够了。”
他目光扫过那场中的人,突然,他眼睛一跳,视线胶在一个人身上。
很显然,那个人也看见了他。少年目光怡然无惧,回视他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沈夜皱起眉头,把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去,脑中飞快地转过无数的念头。待他审视完毕,什么也没说,眼底甚至多了浅浅笑意。
一名低阶祭司宣布了此次选拔的规则,胜者为尊,不限手段,只要场中所立余十人。
神殿重开,这十年也就这么一次,而且要是选不上,在整个皇族里都没了面子,合纵连横,本就是生存之道,他们很快就找好了自己的小圈子,有的队伍已经拉开阵型,冲杀起来。
第四队出了一位前锋,那少年面容清雅,目光格外明亮,直视着第三队的队长。他们彼此之间并不陌生。
“风琊。”
那人的唇角一勾,“何事?”
“联手如何?”
“好。”
谢衣手一挥,他身后的人开始收缩阵型,他们自幼玩在一处,彼此都非常的了解,论起术法,谢衣自然是天才,是以他年岁虽小,众人也信服于他。
风琊本该按照约定退回去,两队结盟,务必要将其他几支正在厮杀的队伍杀个措手不及。他却没有即将退回,而是召出了一群深黑色的血肉之物,然后手一挥,示意自己的队中按兵不动。
谢衣微微皱眉,手里也多了一把刀,绿色的光芒浮现其上。风琊的术法诡异,自小就不大合群,也是族中有名的人物。但谢衣却是灵气充沛,以避开为主,从不与他正面对上。
而那个人似乎不想再给他避开的机会,他比一般的皇族还要知道的多些,这次据说紫微尊上将会收徒,所以才从前线赶回。从那一年的祭典之后,他便朝思暮想,要跟在那位大人的身边,他不会给任何人破坏他梦想的机会。
而谢家少年之名,向来冠以天才,他视之为最大的对手。
他招招杀意,但谢衣以避为主,两人纠缠了一会,其他的几队也将分出胜负,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借着术法灵便,将自己的右臂落在那刀光织成的网中,借着那一顿的空隙,绿光光芒大盛,两人的身形瞬间交错。
风琊的魔具碎了一地,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而他的头发也是凌乱,瞧着狼狈不堪,那一边谢衣的右臂染红了半边身体,风琊冷笑,“你如今已经算半个残废,你还是回去吧。”
谢衣一笑,“你才该回去,这衣衫破烂,如何能见尊上。”
一阵窃窃私语与低笑,风琊侧头冷冷地看过去,浑身的杀气释放出来,他冷声道,“继续?”
谢衣微微抬着下巴,示意目前他们的处境,目光中没有一丝怨恨,只是淡淡问道,“刚才的约定还算数吗?”
风琊嘿嘿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我再来一次。”
谢衣还未答话,他们中就多了一个绿衣的女子,廉贞祭司清冷的嗓音在场中响起,“尊上有令,本座事务繁忙,今日比试到止,再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尤其是后面四个字,这么的让人牙痒痒的,年轻的谢衣在心里乱想着,直到他跟着廉贞祭司穿过那长长的恿道,他还在回味。
“嗯?”一直到一声轻哼打破满室的寂静,他才猛然惊醒,循声望去,便不由得张开了嘴,望见了这些日子以来念念不忘的身影。
是他!
不再是雪白的祭司袍,而是一色的黑,扣在腰间的封带,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谢衣张口欲喊,却被那人凑到前面的脸迷住了眼。
修长而冰冷的手指,挑起了那人的下巴,但是这少年并不畏惧他的寒冷,一双晶亮的眼睛,仿佛所有的阳光,都集于一身。
目光顺着他的脸落到了他半边深红色的衣服上,大祭司的下颌微微抽了一下,终是手腕一翻,金色的灵力落到了那还在出血的肩头。
“术法学的不错,就是幼稚了点。”
那少年似是无谓他的威严,就这么凑到了他的旁边,“真的是您,我后来又去了那里好多次,一直都没遇到您,后来我就在想,族中谁的灵力那么高,而且那么有气势……”
沈夜被他给气笑了,但仍是丢出了下一句话,“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本座,你该当如何,是要背弃当日之言,只作童子稚言,还是你准备违抗本座的意思,嗯?”
他的眉微微的上挑,一股凌厉的煞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想了很久,末了,扬眉一笑,“我相信紫微尊上的雅量。”
沈夜一楞,微微一叹,扶起了年轻人。
往后的很多年里,谢衣总是能想起这个黄昏,又仿佛虚幻的如在彼方,他终于第一次握住了师尊的手,而他的相信,最终化作了刺向师尊心口的那一刀。
生虽无悔,终应有憾。
九
一声巨响,声波在隔音结界重重砸了几下,荡起一圈圈涟漪,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从偃甲的零件跳出来,他几乎是兴奋要在地上打几个滚,“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而族中的五色石的数量有限,就算他贵为破军祭司,这分量也是有限。为了研究这个,师尊将他份内的也拨过来不少,风琊那些人又不时的冷嘲热讽,他连生灭厅都不大高兴去了,整天猫在房里专研,这次总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只要再改进一下动力部分,这偃甲炉就不再需要五色石来做为燃料。到时候,不只是皇族聚居的地方,就连普通的族人居住的地方,都能温暖如春。想到他跟着师尊出门的时候,所见到的景色,寒冷到刺骨的海水,瘦弱的孩子缩在一团已经萎缩枯烂的海草,他的心便是一阵阵的难受。
他前所未有的觉得,偃术,与术法,都是该为人服务的,无论贵贱。他的师尊对他的构想不置可否,却在事后送来了不少五色石。
谢衣走出了房门,终于呼吸到外界的气息,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作为大祭司唯一的弟子,他少年时期被安排在大祭司的寝殿左近,后来年岁渐大,按律他就该拥有自己的宫室,而且沈夜生性喜静,嫌他整天实验这实验那吵的不得安宁,特地给他划出了一大块区域,着重加了隔音结界,然后就把他丢了进来。
谢衣自己算算,他几乎已经有七八天没见到师尊了,他偶尔得空放出去的偃甲鸟,也都没有飞回来,想到这里,他心里多了些失落,师尊为什么不回,那怕一字半句也好呀。
不过,山不来就去山,谢衣握了握拳,他直接去找师尊不就完了,算算时辰,这个时间例会早就开完了,也该到师尊午歇的时间了,他轻车熟路的抄着小道,沿着长的层层青苔的石墙,绕到了大祭司寝殿的后方。
此时的沈夜坐在寝殿的躺椅上,修长的指尖捻过针线,他做的专注认真,直到他那活泼的弟子已经绕进了院子,然后直直撞在房门口的结界上。
“谁?”
沈夜看了看手里做了一半的东西,想了想,索性塞进了自己宽大的祭司袍后方,然后随手抓过一本公文。然后端肃了声音,“进来吧。”
谢衣摸着自己的鼻子,有些讪讪的跑进来,“师尊。”
“本座事物繁忙,有什么事么?”
略显冷淡的声线,透出了无言的拒绝,但是做了七年的弟子,谢衣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寒霜,他完全无视了沈夜的话,离他近的只有两步远,然后笑道,“师尊,偃甲炉已经有了眉目,快跟弟子去看看吧。”
他自小与沈夜亲近惯了,再加上心情舒畅,竟就抓住了他的师尊的手,想要拉他起来。
他的力道并不大,但还是把沈夜拉起了一点,露出了身后的一角,沈夜脸色微微一僵,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你越大越不懂规矩,见到为师,连礼都不行,成何体统,回去把术法精义再抄个三遍。”
谢衣满腔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熄,他有些无精打采的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他师尊分叉的眉梢挑的更高,“你走的正门?”
“没有。”谢衣越说越小声,“弟子怕惊扰别人,走的偏殿。”
“那就好。”沈夜放下了手里始终没有翻过的竹卷,略有些无奈道,“你自己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还不快把衣服脱下来,再去让离珠给你打个水,灰头土脸的,哦,你没有别的祭司袍了么,让他们再给你送过来,算了……”
许是想到再让人送过来也不体面,他叹口气,“算了,为师给你补一下吧。”
谢衣眼睛一亮,他几乎是飞快的脱下了金绿色的祭司袍,然后又用了凝水术,瞬间将自己从头浇到水,又用火烘干,整个过程快的沈夜才穿上线头,还没补下第一针。
他趴在师尊的软塌边,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那人俊美而冰冷的容颜,随着那针线的绵长,化为满心的温暖。
沈夜做的很认真,而且为了这个说了也不听的弟子靠的舒服些,让出了半张软榻。他也忘记了,那还做了一半的衣物,与他同样的暗沈色系,流金色的边,谢衣屏住了呼吸,祭司的衣物样式自有规制,这简单的不像是师尊自己的。
莫非,他真的听到那一夜,他的醉言醉语,还不知情事的少年人,心头乱撞,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把视线往那边看去,手却无意识的抓住了那人衣物的下摆,抓的很紧很紧。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唯一。亦未去过人世,未识人间八苦。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十
数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神农寿诞。在终年苦寒的流月海,这是族民最为期盼的日子,与冰冷而黑暗的海底比起来,这温暖的阳光,让水生的海族也心生向往。
谢衣作为沈夜唯一的弟子,一大早就得起来,换上最正统的祭司朝服,然后为祭典做最后的检查。廉贞祭司华月心思细密,将一应的事宜的都安排的很好,今日更是难得的好天气,湛蓝色的天空,海天连成一线。
按照古礼,寿诞要丰硕牲粢,鼓乐笙歌,再由大祭司颂读祭词,献上祭舞,接着便是各类的庆祝活动。谢衣从跟在师尊的第二年起,便开始见习各项事物,对这繁硕的仪式不大有兴趣,若不是这当中会有一项他最期待的东西,他宁愿回自己的房间研究偃甲。
箜篌和钟鼓的声音都停止了,低沉而优雅的男声响起,修长的手指中折扇轻展,扇穗隨著手腕摆动,扇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衣袂翻飞中,雪白的玉石祭台上,只辨的出他发后的金,发的黑,和扇穗的蓝。
衣衫如雪纷飞,劲风过去,帶起一片海浪,撞出了千层雪,绚阑着一生的明艳。
谢衣衣袖中的手握紧,只能以那微微的疼痛,来压下心中的悸动。这一刻,他多希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师尊只为他一人。
恍惚之间,族人已经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祭舞已近尾声,他看着那人伏在祭台上,向着矩木中的神血拜倒,这明明是年年都得见,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师尊的身形笼罩着什么不详,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紫微大祭司,而是一个祭品。
这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谢衣舒了一口气,他在胡想些什么,师尊是那么强大,有什么能为难的了他,片刻之后,便开始了传统的与民为乐时间,他被自己的伙伴们抓住,强迫着喝了几大碗,又进行了术法的比试。
他几次想要溜,都被那句怎么,如今是破军祭司,事务繁忙了么给拦下来。他不大好拒绝人,就只能耐着性子应对,再比了几场,他也来兴致,开始实验自己新做的偃甲,等把那一群人都给打发的东倒西歪,日头早已过午。
天渐渐的阴下来,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明亮的阳光,湿润的水气,带来了雨水的气息。
这个时候,师尊会在哪?谢衣绕着神殿外区找了一圈,都没有见着人,往常师尊都应该回神殿了,就算不处理事物,也陪着小曦,但他从小曦那里路过,小女孩闹腾了一夜,这会还没有睡醒。
他心中有些不安,脚步快了些,朝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另一个地方走去,高耸入云的矩木,层层叠叠的枝叶,笼罩整个流月海,那里另有一片高台,他有两次曾看到师尊一个人独立其上,看着下面寒寂的碧波粼粼。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不能靠近。
踏过那盘旋而上的石阶,熟悉的身影靠在矩木树干上,那人似乎是有些累了,长长的睫毛下双目微阖,修长的双手在身前交叠,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雪白的的祭司,而是换上惯常流金的黑。
谢衣快走了两步,正要登上石阶,却被忽然出现的黑影给怔住了脚步,那人手里拿着一件斗蓬,小心的替那人盖上。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的问号,然而,楞住他脚步的并不只是那人,而是师尊仍旧未醒,自幼相随,他自然知道师尊有多警醒,就算亲信如华月和瞳想要靠近,他也会忽然醒过来。
可这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师尊身边,而沉睡着的人尤自好眠。那人半跪在大祭司的面前,轻轻理了理他的卷发,然后往四周看了一眼,过了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无比虔诚,在那鼻尖印上了一吻。
谢衣惊怒之极,手中幻出了师尊所赐的那把剑,绿色的灵光大盛。而那人似乎也感到了他的灵力波动,将头转了过来,非常熟悉的一张脸,熟悉到他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除了那眼底的魔纹,而他身上那件与大祭司袍颜色相同,只是样式简单许多的衣服,更是让谢衣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里。
谢衣双子,生有魔纹,按家法当死。那个早夭的孩子,是家里的禁忌,从来没有人敢提起。他只是偶尔在一年的生辰,看在母亲在自己的房里上一柱香,半偷听一般的才知道,他有个弟弟,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他执掌生灭厅,关于这个弟弟的事情,生灭厅的记载不详,据说是大祭司的命令。
原来,原来,他一直在师尊的身边。原来那件衣服,是给他的。他倾心恋慕的师尊,本以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师尊,他的身边竟然早就有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兄弟。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腥气染红了唇角,师尊……他本以为,那衣服,会是给他的,是以旁敲侧击多日,师尊似乎都没有回应,本以为那会是神农祭后的惊喜,真是好大的……惊喜……
他再醒来,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黑袍的大祭司站在桌边,翻看着他的偃甲笔记,与他近日抄的术法精要。
“别动。”
见他想起身,那人踱步进来,将他按在了床上,又盖上了厚厚的被子,“你内腑灵气紊乱,为师刚刚帮你梳理过,但你还需在卧床数日,就别乱动,高阶祭司会议也不必参加。”
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声音,清冷的听不出波动。
那幽深的眼眸依旧,他倾尽一切,只为让他稍减寒霜,然而,那似水微澜里,留的是谁的痕迹。
那句话梗在心里,谢衣不敢问,他怕,一问出,便是结束。
一年后,神农结界破,心魔海盗团来袭,四年后,他叛离流月海,而他那句话,他毕生都再没有得到机会。
一次错过,一生便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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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41:01 GMT 8
十一
午夜的龙兵屿,高大的神殿中一片安宁,没有了白天议事的高阶祭司来去,只留下了一轮明月,细碎的白色光芒,温柔的洒满了整个寝殿,也温柔覆了那个还在翻阅公务的人一身。
他按了按有些酸痛的眉角,许久不曾回来,要处理的事务多的快要将他掩没,他看着七杀祭司大人如冰一般的眼神,总觉得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只是,对于这个主人的挚友,始终站在主人一边的人,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敬意。而且,再过数日,便是神农祭典,主人之前最重这个,他也不想让他失望。
后殿传来噗通的水声,他微微敛眉,那个地方,是他仿着沈夜的寝殿后面做的,里面通的是海底,那是属于他一人之地,不愿意让人分享,他便设了强大的术法与偃术结界,现在,谁会在哪里?
他的眸底多了一丝杀气,白晰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长长的唐刀,然而,当他真正踏入后殿的那一刻,身在永夜百年,无论染过多少血腥手都没有抖的杀手,他的刀,第一次落到了地上。
黑长的卷发,散落在水里,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就像是百年前一样,独自一人,忍受着神血灼伤的痛苦。
主人!他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唤出声来,而那人仿佛已经听到了,他朝着他,伸出了手。
初七半跪在了主人面前,心跳如擂鼓,脑子里绮念乱飘,又怕自己再一触碰,便会是一场幻梦。
冰冷而修长的指尖,触碰着他的脸颊,轻抚着他眼底鲜艳的魔纹,时隔多年,只有在分离的那一晚,才得以这般的亲近,让初七终于按捺不住,将那人一把搂在怀里,然后,又楞住了。
主人身下,不是修长的两条腿,而是一条漂亮的蓝色尾巴,随着他的动作,被微微提出了水面,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初七的手一紧,就像是着了魔一般的,又将主人抬高了些,轻轻抚摸着鱼尾上面光滑而漂亮的鳞片。
那人趴在青石台阶上,半边身体微微的仰起,随着他的东西,尾巴翘了起来,似是觉得被摸的很舒服,居然没有一把将他扫开,而是伸出了舌尖,轻轻的舔着他的耳朵。
初七只觉得酥麻的感觉从耳垂一直扩散到全部,他拉开了那个还在作怪的人,指尖轻触着那柔软的舌头,伸进去和它搅动着,而那人的长卷发,随着他的动作,有规律的摆动着,还有一些蹭到了初七的身上,而他口中的银丝再也装不下去,满溢了出来。
初七收回手,让他吞咽下那津液,再来将他指尖舔干净。
他舔着那人修长而柔轫的手指,恨不得将他立刻压倒,可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他只希望时间过的再慢一些,让他可以将他的主人,一直搂在怀里。
因为下身的关系,沈夜比他略矮上一些,脑袋磨蹭着他的胸口,那浸了水也依旧不肯服贴的那根呆毛,在初七早已经湿透的衣服上蹭着,十分的诱人。
他轻抚着主人的脸,那人平时总爱将发后梳,如今这般,仿佛一下年轻了好几岁,纵然烈山皇族长生,这般年岁颠倒,也让他看直了眼,那清冷而俊美的眉眼间,没有终年不化的寒霜,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那样的微笑,仿佛在鼓励他,可以近一些,再亲近一些。
主人,他喃喃低语了一句,抚摸着那人线条优美的尾部,再往下便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孔,他心头剧跳,不大敢想那是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在洞口打个转,那个小缝闭合的很紧,随着他的动作,那人的尾巴,瞬间弹的很快,又很无力的落了下来。
伏在他耳边,主人的喘息,开始沉重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安抚着主人,一边那小缝的周围不停的打着转,而那人只觉得酥软难耐,在他的下身上蹭动着。
被冷落了很久的地方,早就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火热的部位,在那人的鳞片上摩擦着,略微有些粗糙的感觉,又更涨了些许。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提枪上马,结果臂弯一轻,那人竟凭空消失了。
他惊得心脏都不会跳动了,想要立刻跳起身,却发现手脚无法动弹,挣扎了半天,才猛然睁开眼睛。
绣着金色树叶的帏帐,垂苏在殿外吹来的微风,轻轻摆动。
他怔怔的看着一室的空旷,他的主人,怎么可能会露出那样的笑容。怎么会那样无形无状,他的胡思乱想,真是要不得。
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自己身下已然一片狼籍,连忙起身,这衣服,是主人亲手给他做的。他一直舍不得,洗洗缝缝补补,若不是神农寿诞将至,他也舍不得拿出来换上。眼下弄成这样,主人会生气的。
他下床找了一件衣服披上,本想唤人,但还是小心的弄到后殿去自己洗了,那冰冷而孤寂的地方,深沉而无可见底的海水,果然没有他的主人。
他微微摇头,收拾好了衣服,终于还是静下心来,开始用自己的神识温养那只养魂瓶,虽然大部分的力量,都被瓶子吸取,但还是有少部分的力量,能够化入那人的碎魂之间,给他提供能量。
那浅蓝的碎片,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半手掌大的心型,幽幽泛着光泽,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伤心,居然滚了几下,轻轻敲击着瓶子边缘。
生有牵挂,死亦难消。
他的主人,他的师尊,百年相随,倾心之人,他的温柔,藏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
眼底的刺痛,最终化为了唇边微微的笑意。谢谢你,主人。
今夜,请再入我梦来。但愿魂魄相依,不离不弃。
十二
伟大航道,无风带
竹笋包子号的速度并不快,而且船本是自动航行,用不着他们操纵,乐无异在厨房里准备大餐,旁边是满心不情愿又被拉来帮忙的做冷盘的夏夷则,他满心的抑郁,都不能切生鱼了,他也用不上,还拉着他做什么。但是乐无异这卖萌加死缠的功夫,他过去敌不过,将来也敌不过。
谢衣收拾了两天心情,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再犯错误了,他与可怜的李三公子一样,也敌不过眼神攻势,让阿夜从桃源仙居图出来,这会他们正站在一张书桌旁,把着阿夜的手,教他写字。
此时夕阳昔下,落日熔金,温暖的光线碎碎的散进来,在两人的周围画成了完美的轮廓。突然,船身一震,刚写好的一笔又歪了出去。
海船停了下来,远远处,是几十头巨大的海兽,正在攻击人类的船队。
无风带,一向都是海兽的聚集地,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宝地,就算是海军总部,也不会轻易来这里挑衅,但那些船上明晃晃的海军标志,训练有素的船员,巨大的光波和轰鸣,不时传来海兽的怒吼还有人类的惨呼声。
那些海兽似乎也有自己的首领,甚至还懂些合纵连横之道,他们首先撞翻了旁边一艘略小型的船舰,只用了短短的几十秒,一百多个可怜的士兵就在一阵的惨呼声中,成为了美味的晚餐。
而那些人类,对海兽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他们分吃了一通,又意犹未尽,盯上了另一艘船,上面的数百个人类,在它们看来与一盘菜也没有区别。 一轮箭雨,夹杂着几个魔法弹倾泻在海兽首领的身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倒是成功的激怒了它,它高高的仰起头,发出了一阵巨吼,声波带动着海浪翻涌,瞬间将那些船阵冲开。
海军们没有后退,魔法师们低低的吟唱着咒语,只是这些海兽们的数量,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可以对付的范畴。
“剑气破云出,摧日裂苍穹”
一个巨大的红色光球飞出去,横过一百多米,向着海兽首领的头飞去,这次火妖的口里喷出了冰柱,与光球撞在了一起,方向转偏,轰隆一声巨响,光球击在旁边的军舰上,砸出了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大洞。
海水灌了进来,里面的战士被卷进了海里,海兽们在下面张着大口,用力一吸,就是十几条生命的流逝,人们的心,伴随着它们一次次的吐吸,被抽紧。
“无异,你们去救人,这里我来。”
谢衣终于看不下去了,就算再不喜欢海军,可那些都是人命,生命至为宝贵,永不能重来。
他高高的跃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雪亮的长刀,手在刀上虚空一画,耀眼的绿光一点点的变大,那光芒是那么的明亮,盖过了所有的光影,盖过了天空中冉冉升起的明月,像一轮太阳,将整个方圆数十里全部的照亮。
当那些海兽们看到绿光时,就停止了自己的杀戮和吞噬,棕色的眼睛转了过来,警惕的注意着男子的动作,发出了一阵阵的咆哮,随着它们的怒气,原本就波涛汹涌的海面,风浪卷的更高,在那周围形成了一层水壁。
绿光与水壁相互碰撞,海兽被震出了百米,腥红色的颜色,弥散在水中,它们在痛苦的翻滚着,谢衣正要追击,却只见一只幼小的海兽,张着碧蓝色的眼睛,呜呜叫 ,那样的悲鸣,消减了他的战意。
谢衣长叹了口气,正要跳到海军船上救人,忽然,一道紫光,幻出了万千冰柱,直直射向他的后背。
“师父!”
“谢前辈小心!”
锋利的冰柱,撞在了一道金色的光华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舒缓的歌声响起,声音悦耳柔和,虽然没人能听懂这里面的含义,但是所有人,包括海兽都被这首乐曲感动了,激动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不再恐惧,没有杀机。仿佛海浪轻拂着沙滩,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当歌声响起的时候,海兽们也从最初的愤怒中镇定了下来,冲锋的速度越来越慢,咆哮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当冲到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时,竟然停了下来,像是在努力抗拒着什么,挣扎着……
人鱼族的天赋技能,当年,他们便是凭着这个镇魂天际,只是因为灵力消耗巨大,那个小小的身影,脸上已经浮现了晶莹的汗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出来,他只知道,保护这个人,是一种本能。
渐渐的,海兽们不再挣扎,口中的咆哮成为了一种低声的鸣叫,棕色的眼睛温和了下来,就好像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朋友一般。它们朝着那浮在天空的两个身影点点头,慢慢的沉入了海底。
镇魂之时,不得间断,否则不但前功尽弃,对施术人亦是极大的伤害,谢衣也只能沉默送上灵力,为他护灵。然而此时危机全消,他伸出手,想要碰碰那个人,与他手里的舜华之胄,却又害怕,这会不会又是一场失去。
……
“师尊,我们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那种海盗沆瀣一气,残害商船,以人类的血肉和灵魂来幻魂,这样的一条生路实不可行,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若是可能,我又如何愿意受制于人,但神血只能支持百年,五色石也将燃尽,到时候,流月海尽成冰域,你要让那些族民们如何生存,就算是我们,也适应不了外海的水,更何况是那些不通术法的人。”
“可是,可是总还有别的办法,用别人的血肉灵魂,来换自己的生路……这样做,师尊就不怕,降下天罚。”
“若真是有天罚,那为师自然一人担之,谢衣,你必须明白,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本座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师尊!”
……
“好啊,你真是本座的好弟子,这一手暗度陈仓的功夫,为师真要自叹不如。”
“师尊……残害生灵,实为不归之路,海军总部必不会坐视,就算我族幻身成功,同时得罪两大势力,届时我们又如何在外界生存,我们的族人,可会遭到同样的对待,望师尊由己及人,三思而行。”
“……”
“好,好,好……你真是长大了,为师也管不得你,也罢,只要你能赢的过为师,为师便不再追究你打断祭典,毁坏血池之过,烈山部的未来,便交由你,若是不然,就莫怪为师无情……”
“……”
……
“一别百年,一昔得见,本还有些话想问,如今,也不必了……你既选择站在那边,想要我死,便拿出你的手段来,让本座见见,伟大航道上的第一偃师,长进了多少?”
“不,师尊,不是弟子,弟子从未想过伤害您……”
“你我师徒之情早断,何必呢?咳……咳……对着一条网中之鱼,偃师大人这般客气,本座不想当……也不必当……”
“……”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而那人临去前的一眼,就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剑,剐烂了他的心,鲜血淋漓。
十三
海军们似是另有任务,他们简单的派人来感谢了几句,就这么走了。好在乐无异他们都是豁达之人,也不大计较那些人的说话,他的注意力,都在桃源仙居图久久未出的师父身上。
小人鱼在使用完镇魂歌后,倒在了谢衣怀里,无论他怎么使用灵力,都有若石沉大海,那冰冷的身体,毫无一点生气,让永远镇定自若的偃师大人几乎疯狂。
他派乐无异去找出了很多东西,但效果都不大,这个时候,他只恨自己怎么不是以治愈之术深通,再翻了数千本典籍,甚至是来自于人类世界的东西,再摸着那惨白的小脸,脆弱的仿佛要消失在指尖。他心中的不详,越发的强烈,而另一个他不愿意去想,就连一丝可能都不愿意有的猜测,也越来越浮现眼中。
天魂禁术,是历代城主才知道的禁术,生灭厅里只有很短的两句记载,先代大祭司以身魂施术,填平龙魄海眼,至于施术者本人如何,也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重归天地,而他心里,一直残存着一线希望,师尊的机谋,无人能出其左右,那样的人,怎会不给自己留一条 退路……而且以师尊的心狠和手段,不将人命视之为高,如何会……然而,他的师尊,比他所想的,还要狠心……
魂消魂散,这禁封之术,也不过是勉强封了他的两魂而已,而且他手上的那圈红痕,已然越来越淡,之前的镇魂歌,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
当那圈红线消失时,便是这两魂再度消散之时。才找到一点希望,又要失去,他怎么甘心,如何甘心。
乐无异抱着东西进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师傅的脸色苍白的吓人,跟他怀里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的嘴边全是斑斑的血迹,见到他进来,他的眼神幽深的不可见底,淡淡道,“无异,封掉桃源仙居。”
“啊?”乐无异茫然,但还是听话的封上。
“为师现在要以神识,入你太师父碎魂之中,助他重新定魂。你在旁边护法,但不管发生什么,就算为师有什么意外,你也不得乱动,能做到吗?”
乐无异张口欲言,但又觉得这个时候再跟师父争,是件很愚蠢的事情,他很慎重的点头,“是的,师父。”
定魂之事,说的轻巧,做起来却困难重重。施术者要深入他人残魂之间,大量的记忆碎片,以及心灵黑洞,对施术者的心神凝定是极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就会让那个人魂魄散化,而且施术者本人也会遭受重创。
谢衣轻轻抚着怀中人的脸,看着他睡容痛苦,额头轻触那人,然后叹道,“师尊,弟子得罪了。”
那是一片漆黑而安静的空间,他试着叫了两声师尊,没有人应声。
沥沥的细雨,落到他的脸上,一座巨大而空旷的神殿里,陡然出现在眼前。与记忆中的不同,或者是因为这越来越大的雨,只让人觉得无比的寒冷与阴森。
黑压压,而空旷无一人的神殿区里,一个少年,抱着小女孩拼命的跑着,他重重的喘着粗气,“呼,呼,小曦,醒醒,快醒醒。”
狼狈的,几度摔在雨水里的少年,与那永远淡定自若,挥掌时一定乾坤的师尊不同,此时的他,仍然年少,清澈的眼神,还带着对生命的向往与坚持。
“糟糕,他来了。”
“夜儿……停下……”
一身白袍的大祭司,面上还带着金冠,淡漠的声线,听不出丝毫的起伏。
少年咬牙,可恶,他转身,朝着有海水的那一个方向跑去,但金光幻过,那人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紧紧抱着小女孩子的手没有松开, 可是他怀中的柔软,已经被残忍的夺去。
“哥……哥……”
看着那捆在术法里,一脸痛苦的小女孩,他的眼眸底满是恨意,“你,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们。”
“……夜儿,你太令为父失望了……”
少年的脸色苍白,身体被灵力的冲撞,只觉五脏六腑都已不在一处,纠结成了一团,但他却仍是倔强的不肯低头,试图解开妹妹身上的术法结界。
“夜儿,若你肯即刻悔改,为父尚可法外开恩,不追究你打伤守卫、抗命逃遁之罪……莫让为父为难。”
那低沉的声线,与记忆里决裂的那一晚重合,那一夜,他的师尊也是告诉他,只要他肯悔过,他便可以既往不咎。原来,他的师尊,也曾经有过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
他的师尊,也曾有过不甘,想要带着妹妹,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
谢衣捂着心口,觉得有个地方,开始闷闷的疼了起来,那个时候的他,天真的想要温暖那个人,然而,时至今日,他却依旧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尊牵着小曦,就这么走进了矩木之中,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妹妹,那瘦弱的身体在神火的灼烧里无助的挣扎。
他跪下来,试图抱住他们,却无法分摊一丝一毫。世间的无奈,莫过与此。
那个浴火而生的人,成为烈山皇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可是生灭厅里只有那短短的几句话,光辉而灿烂,为城主尽忠,为皇族之典范,而此中的悲凉苦楚,没有人记得,他在那人身边十一年,也从未听那人提过一句。
他曾经那般的相信,他的师尊无人可及的强大,如今见来,却如斯的讽刺……
十四
云层里仿佛堆积着滚滚的炸雷,黑得让人不敢抬眼去看。松软的云朵积聚地越来越多,把自己挤压成沉重的一团,好把更沉重的雷裹住,不让它们倾泻而出。
一个巨大祭盘放在半人高的祭台上,周围立了廖廖数人,皆是谢家的直系。家主大人的正室,婚后十数年才有孕生子,这本是一场喜事,但是双生子,一向是流月海的禁忌,而且其中一个孩子,脸上生来便带着红如泪滴的魔纹,这更是不详之兆。
魔子,毁家,灭族,尽管正夫人哭的死去活来,家主还是请族中天相算了日子,择时去掉祸根。而这样不体面的事情,不要说是其他的世家,便是谢家的旁系,家主都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是以这行刑之地,封锁的很严。
二房的长子看了看天色,对家主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谢家主点点头,先是念了一段祭文,奉灵先主,他身后众人尽皆跪下,他似乎也没心情念个长篇大论的,草草念了一柱香的时间,便放下了手中的竹卷,自有一个侍从将抱在一个布里的东西提上来,那小小的孩子似乎也知道了危险,居然挣动了几下,可是他的力量如何比的过成人,被放在了墨石做成的祭盘之上,只待时辰一到,他的心口便会被插上木桩,待血流干后,碎尸。
“且慢。”
众人一惊,谢家也是世家旺族,守卫森严,这人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见一个黄金面具的人,穿着一袭繁复的黑色大祭司袍,他抱起了孩子,也没管他身上的脏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孩子本来已经哽住了气,此时被他一拍,倒是哭出平生的第一声,小小的手,抓住了那人胸口的衣饰,不肯放了。
谢家主人的脸色难看的不行,这位新上任的大祭司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无厌伽蓝的前线了么,还打断了处刑,此时他们要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那黑衣祭司见孩子已经气息奄奄,也不想同他们说什么,直接抱着孩子朝外走。
“大祭司请留步,“谢家主虽是客气,但还是坚决的拦在他面前,“处置这孩子,是谢家的家事,纵然您为神殿首座,也没有干涉的道理,还请大祭司将孩子留下。”
“初生之子,有何罪过,本座本也不想管,本座另有要事要与家主谈,只是既然见了,那他便是与我的缘分,不知道家主大人能否割爱呢?”他的声线低沉而华丽,尾音却带着微微的暗讽,直戳人心肝气的牙痒痒。
双方僵持,再过了一会,几大神殿长老都赶到了,祖宗家法,就算是城主也不能违背,更何况是这位才刚刚继位没多久,还立足未稳的紫微大祭司,他们虽然心中暗喜大祭司这一举动,等于是将权贵之一的谢家推到对立,可是族规家法为大,为了烈山族的利益,说什么也要在今日除了这个祸根。
雨越下越大,但并无人后退,沈夜在思索了一会,忽然摘下了他的面具,盖到了那孩子的脸上,淡淡道,“既然长老们坚持,谢家魔子不能活,那么,从今日起,他便不再是谢家的人,他便只是暗夜一抹幽魂,永不能现于人前,这样如何?若还是不可……”
去掉了面具后,苍白的宛如冰玉一般的脸,唇微微的勾起,“那便问问本座的鞭子,看看它怎么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的清晰,幽深的眼眸缓缓扫过了在场众人,冰冷的让人不敢正视。
众人皆默,片刻后,躬身应是。
沈夜抱着孩子回了神殿,长出了一口气,他不是那爱多管闲事之人,更何况今日去,本是为了与谢家结盟之事,可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被送上了祭台,那小小的手挥舞,不哭,却奇妙的揪住了他的心。
这孩子不同于他的兄弟,一出身便被嫌弃,所以到现在连澡都没有洗过,裹着一块破布,鱼尾上的鳞片都掉的没剩几块了,便是不送上祭台,也没有几日好活的。
沈夜本想将他留在瞳那里治疗,只是他还没走出一步,那孩子便哭的震天的响,看着七杀祭司大人的冷脸,和他手里奇形怪状的蛊虫,彼时的大祭司咽了口水,老实的将孩子抱了回来。
他对床上的包子,有些无奈,小曦虽然是他妹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作为大祭司之女,皇族的一员,会配上奶娘和侍女若干,吃穿用度皆有法度,这会他要喂这孩子点什么呢?
那小小的孩子,嘴唇上都是水泡,他小心的用凝水术,一滴一滴的将水滴进去,过了好一会儿,孩子的脸色才有些缓过来,但还是张着嘴,似乎是要吃的,沈夜有些纠结,这么小的孩子,要吃的什么?海草糊,还是他去偷点小曦的金丝果酱,站在他身边的华月见他作难,小声提醒道,“尊上,应该是喂奶。”
“废话,本座又没奶。”
华月见他误会,一口气卡在喉里,想笑又不大敢笑,憋的脸通红,“尊上,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找找刚生出孩子的女性。”
沈夜受教了一回,他本想把这孩子交给华月去办,但此时长老势大,未免华月为难,也为了孩子的安全,他还是拉下了自己的脸皮和高傲的自尊。那一段时间,平民区里便流传一个海妖的传说,月上中天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白衣的俊美男子抱着孩子踏月而来,为孩子求得百家奶。
三日一次,小曦的病发作,他陪着伤痛的妹妹,陪她一遍又一遍的找着不存在的哥哥,等到他精疲力竭的回房,那小小的孩子,仿佛也能感觉到他的伤心,小小的指尖,轻轻的勾着他的手指,对着他清澈的眼眸,沈夜的眸子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他脱掉了外衣,半躺上了床,轻轻摸着孩子的脸,这般的可爱,便是因为那一点可笑,据说是魔纹的东西,便遭生父与家族弃之。
但是,没有关系的,他要他,他没能保护好小曦,但至少,他还可以护着这个孩子,等到他真正掌权的那一日,给他所能给的一切,还年青的祭司许着心愿,慢慢沉入了梦乡。而他怀里拱进了柔软的小东西,也让他日渐疲惫的心,有了温度。
窗外,雨,慢慢的停了。
……
十年后,神殿重开。
神殿的广场外光芒闪烁不定,一声声巨响轰击在护罩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无数的身影交错不休,每次错身都卷起惊天气浪,这是他们最好的晋身机会,一但入选,便可以直接成为祭司侯选,进入神殿。
那翻滚的杀意与众人的杀气,几乎浓的要化为实质,割裂了周围的空间,甚至让整个广场的结界都变得极不稳定。
坐在主座上的人,注意力却不在那里,他的手半撑在主座的扶手,低低道,“你后悔吗?”
他的背后空无一人,他似是只在对空气说话,然而一个声音坚定而又不容置疑,“属下只想追随主人,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他的主人给了他机会,但万丈荣光,众人之上,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呵。”这句话,大祭司似乎也不只听了一次,他的漂亮的唇线上勾了一分,“你看那边,那是谢家的大公子。”
那人的声线依旧平淡,“属下只有主人。”
面具下的脸,眉微微的敛起,沈夜长叹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十五
七年后,封闭了千年的流月海,迎来了第一波的外界使者,名为心魔的海盗团,张扬的白骨嚣张的立于旗上,并不招人喜欢,却又带着致命的,来自于外部的吸引力。
然而,彼此的紫微大祭司与他心爱的弟子,有这破界大功的破军祭司大人,关系却日益紧张,师徒一年见不着几次,后来破军更是被调去了无厌前线,甚至就连神农寿诞,一年一度的盛事,他都没有招回弟子。
一如往日的热闹,到处是欢声笑语的寿诞,更因为多了来自外海的东西,添了几分新鲜感,而在深深的海底裂缝间,一个身着浅绿色祭司袍的男子,提着一盏孤灯,在术法之光的照亮下,孤独的摸索着。忽然,他的脚下一踢,居然是几根碎骨,因为死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皮肉腐烂的差不多,因为被海水浸蚀,而长了一层浅色的绿苔。
而他身后,时光的屏障,隔出了自然的结界,百年后的谢衣也跟着那一盏孤光,他知道,再走一会,便会找到那个他不愿意见到,却又无法回避的地方。
那里是神农祭台的下面,矩木神树的连接之处,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却黑暗冰冷,扑面而来的腥气,让人几欲呕吐。人鱼一族生来纯净,不喜欢这些污浊之气。但绿衣的祭司还是屏着呼吸,一步步靠着手里的一盏孤灯,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红色的雾气,撞在冰冷的石壁之上,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哀号,仿佛冤魂们不肯散去的恨意。
而那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片血池,翻涌的血水,不时的卷起碎骨,像是海浪正在拍打着岸边,那触目惊心的颜色,让年青的祭司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居然是真的。
师尊,师尊他……青年呆立了很久,似乎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那镶嵌在墙角的头骨,黑洞洞的眼神,仿佛是对他明白的嘲笑。
他又站了一会,终于咬了咬牙,走到了血池边,那池血水,仿佛能感觉到了光明的力量,有些想要后退,又不甘于如此示弱,开始潮动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多出了一物,咒语过后,绿光大盛,那血池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无数的人骨,聚合成了一张巨大的脸,朝他吞了过来。
光明与黑暗,两股极致的力量相互冲撞,发出了巨大的震荡,绿衣的祭司身体猛然撞到了石壁,胸腹间一阵刺痛,那血池见他受伤,感觉到了那血的纯净甜美,哪里还忍的住,血浪翻卷,铺天盖地,试图将他卷入池中,化为黑暗之力的一部分。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顾不得那腥气扑面的血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闪电般的冲到了高台,将他丢到了上面,那血池之水还是穷追不舍,那人眉头一皱,手上多了一条藤鞭,灵力幻作了金色的光波,狠狠砸在了那血水之上。
或者是感觉到这人的危险,那血池终于缓慢的平静了下来,慢慢的,一点一点,退了下去。
看着地上的人,一身的狼狈,那人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的收紧,淡淡道,“谢衣,你可知罪?”
“咳……咳……弟子,弟子……”
谢衣撑起了身体,“师尊,您将弟子打发去无厌伽蓝,就是为了这个吗?您,您怎么能,这些都是生灵,活生生的人啊。”
沈夜见他脸色惨白,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弟子,口气也不免有些软了,“谢衣,我知道你不喜这些,但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幻身的方法,前线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我们支撑不了多久,要去陆地生活,那些族人必须要能够行走,能够自由的幻身……”
“师尊,弟子也去过伟大航道,心魔海盗团臭名昭著,与他们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而且,如今伟大航道上两大势力,海军与海盗,他们都是人类,若是知道我们所为,就算将来族人能够幻身成功,也会无处容身。”
“……”
师徒两又一次的争吵,仍旧没有结果,沈夜似乎也有些倦了,他看着自己这个挺直了腰背,不知何时快要与自己等高的弟子,眸底,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痛。
“谢衣,你必须明白,所有的正义,都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现在,为师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赢了,为师便废掉血池,将烈山部的未来,交由你做主,如若不然,就莫要怪为师无情。”他朝着谢衣丢去了一瓶药,淡淡道,“这是瞳配的,你身上有伤,为师也不想你说为师胜之不武,再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谢衣见师尊神情坚决,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而在他看来,与心魔合作的这条,实在是伤已伤人的不归之路。他朝沈夜微微的俯身行礼,随后幻出了一柄绿色的长刀,师尊所赐的那把刀,早已经在破界之时,化为万千的碎片,而他新做的这把偃甲刀,取名,断情。
那是他第一次与师尊刀剑相向,也是百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十六
师徒对决,而非往日切磋,似乎谁都没有先动的意思,过了好一会,谢衣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坚决,他的长刀破空,幻作万千的虚影。
沈夜的鞭与他的刀相撞,风雷之声大作,原本占了先机的谢衣,被这一击给震入了半空中。而那人的左手,一股金色的灵力顺势再起,将原本就浑厚的劲再加上一层。
谢衣退了几步,借了石壁之力翻身,碎石纷纷而落,才两招,他就知道,自己远不是师尊的对手,就算他未受伤之时,也不可能敌过有着神血加持,族中的术法第一人,但他抱着必死之心,不退反进,两人在高台中,留下了一串令人眼花燎乱的身影,快的让人根本就无法看清很快的,又再一次分开,分别落到了两侧。
谢衣淡淡一笑,唇角缓缓滑出的鲜血,他也不抹去,任由那殷红的血,滴在了浅绿色的衣袍上,“师尊,弟子惶恐,再请您赐教一招。”
沈夜微微皱眉,掠到了半空之中,引。继舞出手。光华过后,双方都怔住了,沈夜的鞭刺入了弟子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了石壁之上。
谢衣的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他无力的动了动,想要替师尊抹去溅到了脸上的血,却有些力不从心,他费力的挤出了几个字,“师尊,收……收手吧。”
每说出一个字,他唇角溢出的鲜血就越多。
沈夜握着鞭的手,一直在抖,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将自己的鞭子拔出来,任由鲜血溅到了他黑色的大祭司袍上,那人慢慢滑落在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弟子,冷冷道,“破军祭司谢衣,不遵军令,私自离开前线,中断祭典,破坏血池,罪难容赦,念在破界有功,暂囚于青牢之中,待本座请示了城主,由城主定夺处置。
那个被拖走的人,只是说了一句,弟子不孝,而沈夜始终没有回头,他不想看到他,不想面对那双清亮的眸子,燃烧的失望和恨意。
“呵呵,大祭司殿下,小孩子不懂事,教训一下就是了,何必下那么重的手呢?”一个黑影,慢慢从暗处走出来,他带着一顶黑色的宽额海盗帽子,一头火红色的发,鲜艳的有如恶魔的诱惑,他的指尖,沾了一抹沈夜脸上的血痕,舔了舔,哧了一声,还挺甜的。
沈夜冷笑,“原来心魔大人喜欢这样的款,可惜本座的弟子青涩,不大好吃。要么,待本座再调教调教,否则不是怠慢了贵客。”
他的脸,如冰似雪一般的白,只有他的唇,带着一点艳,永远镇定自若,仿佛无论怎样的难堪,都不能让他弯下一点腰,砺罂心底的欲望,蠢蠢欲动着,就这么压倒他,占有他,让这样孤傲而清贵诚服于他的身下。
对于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沈夜略一皱眉,正想挥袖离开,那个人便从背后压了过来,他的双手被扣在身后,而脸被强硬的扳过来,牙关被强势的翘开,那人尖利的牙,咬破了两人的口腔,血气弥漫在两人口中,同时膝盖用力挤进了他的大腿之间,早已经硬挺起来的东西,蠢蠢欲动的磨着他的臀。然而,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人,目光始终冰冷,没有一丝波动。
过了一会,他手一挥,凌厉的鞭风,在已经退开几步的心魔的衣服,划出了一道口子,心魔双手抱肩,懒懒的靠到了石壁之上,“大祭司殿下,你做出决定了?”
沈夜有些嫌恶的皱眉,“不然你以为本座为什么要容忍这么差的技术,你的这些魔气,足够本座将命魂化入血池了么?”
砺罂摊了摊手,“理论上吧,你实在有点心急,要是你能让我……”看着沈夜手中的长鞭,他耸了耸肩,不再继续挑拨,“不过,你拖了我那么久……实在不怪我让人送了个大礼给你的好徒弟。我的殿下,当断则断,这才是一个掌权者该有的作风,合作愉快。”
一但沈夜将命魂溶入,他便再也没有退路,心魔冷笑,先天灵力,神木,还有这个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人,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月上中天后,黑衣的大祭司才重新出现在神殿,他的脚步不紧不慢,那头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身后,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好似是一点点银光点缀其身,尊贵的令人挪不开眼。
一路的从人俯身行礼,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偷眼看一眼大祭司,总觉得今夜的殿下,似乎有哪里不同,却又说出不上来,当踏进寝宫的那一刻,沈夜终于支撑不住。
他断断续续的咳着,几乎完全倚在了黑衣杀手的怀里,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艳红,唇却白的像纸,从初七能记事以来,还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急的不行,“主人,我送您到瞳大人那里吧。”
“不,不必……”沈夜终于喘上了一口气,“本座马上就要闭关,你去告诉华月和瞳,接下来族中事务,由他们接手,不必再上报本座。初……初七……”
黑衣的杀手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看着主人,他骄傲的主人,此时头发都被冷汗打湿,唇微微的张开,幽深的眼眸里倒映出了他的身影,“初七,本座可以相信你么?”
初七的心微微一跳,回话却毫无迟疑,“属下的命,属于主人。”
“那好,三日之后,你去青牢里,见一个人,然后,杀了他。”
……
再听一遍那句杀,或者是两人的亲密,都已经不能再让百年后的白衣偃师动容,毕竟,他已然见到了他的师尊,与他的兄弟的过去,他所没能参与的过去,他们的时间,远远比他长久,师尊并不是只会对他一个人微笑,这一点,从那个神农祭上,他便明白了。
此时,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缠绕着,是另四个字,命魂,命魂融合,师尊他……
若是自己早知道,还会不会有后来的……谢衣怔然无语良久,终于只能化作了一声长叹。
道不同,纵情难断,信念亦难改。
十七
高大的矩木里,白衣的女子,闭着眼睛静静沉睡。
尊贵的大祭司袍服之下,那人半跪身体,轻轻施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将纯白的花朵送上。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下沧溟的脸,又生怕惊扰了她的好眠,修长的手指,顿在了半空之中。而他身后,一双冷酷的眼睛,顺着他俊美而清冷的轮廓,一路往下,游走进了那遮的严严实实的颈部,闪动着极度的渴望。
他一分分的接近,却在触到那人衣角的时候,撞在了金色的舜华之胄上,灼热的神血烧灼着他的身体,这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是激起了征服的欲望。
“舞,忽雷。”
沈夜的身形飘开数米,避开了心魔的凌厉的一击,同时挥鞭斩出了极式,两道璀灿的光芒狠狠撞在一起,就像暗夜流星一般散尽了最后的光明,他的鞭架在了砺罂颈上,而那人的手,也按在了他的心口。
僵持了一会,那人的嘴角勾起了邪恶而狂肆的笑,他的手指,若有似无的勾过了大祭司袍的胸饰,想象着那厚厚衣袍之下,绝妙的触感。 他舔了舔嘴唇,“我的大祭司殿下,你这是要毁约?”
“背弃盟约,朝着盟友出手,这就是心魔的礼数吗?”
砺罂收回了手,然后双手举起表示了诚意,“大祭司殿下,我只是开个玩笑,何必生气呢?”
沈夜收回了鞭子,背影冷淡,“如果没事,你可以走了。”
“哦,我只是听我的一个手下说,似乎在隔海之外,有一片温暖如春的地方,那里终年不冻,海水清澈,我只是想问问大祭司大人有没有兴趣与我同游。”
什么时候?他知道了多少?是谁?
沈夜的眼底微微一凝,声线却毫无变化,“你莫不是老了,糊涂了,本座的命魂还在血池之中,如何能久离流月海,至于将来,哼……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呵呵呵呵……“男子张狂的大笑,“我的殿下,你知不知道,每次,听着你的声音,就让我有一种冲动,把我们的约定提前。我很期待,非常期待那一天……”
他的手指勾起那人黑色的长发,瞬间拉近了他们间的距离,“现在,我想收点利息。”
沈夜没有动,微微的冷笑,无视了那人的火热的舌尖,舔过他冰冷的唇。而那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旁观者,眼眸已然收紧,约定,什么约定?
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这一路,他跟着那人的记忆碎片,看尽那漫漫寒夜,而他的师尊,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漠然冷对非我族类。有些计划,那人藏的太深,烈山族大祭司冷酷残忍,专横暴戾,这是世间所传,事实上,他最残忍的,只是对他自己。
沈夜静静的站着,看着那天上的浮云,海中的泡沫,直到那最后一丝魔气消失,他的手指才揪紧了心口,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的命魂溶入血池,从此入魔再难重归光明,因神魔相冲,便是砺罂提供魔气,也要受血魂夜夜噬咬,刚才那一下,砺罂是在提醒他,这同盟,如今还散不得。
但就连砺罂也不知道是,他身负的神血,还有另一重力量,神农大神所传下来的生生之力,只要他一日不散,所有溶入血池的冤魂不会困于冥魂之力,在血池消失那一天,他们将会重得心智,解脱前往死生之间,从获圆满来世。这也是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唯一所能做的。
此时,血魂在那人的魔气下提前发作,他只觉得全身的灵脉都揪到了一处,有如万蚁噬心一般,他死死的咬着牙,想要身体里再抽出一丝灵力,至少,他不能倒在这里……
谢衣想要接住了他,手却穿过那人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无力倒下的身体,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臂弯里。
“血魂反噬了?”瞳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听不出的关心。
“没有,你多心了。”
沈夜咬着牙,借着瞳传来的灵力和药强行按下血魂反噬的疼痛,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如常。但心知瞒不过瞳,便转了话题,“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已经有了三十一七户幻身成功,然后我也让十二暗中查明,那几个雩风的属下,也已经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还有用,而且,他是沧溟的堂弟,在族中亦有威望,还不是处置他的时候。”沈夜淡淡道,“把那几个人处理了,送还雩风,然后严密监视心魔的动静,再有与他们接触的。杀无赦,灭三族。”
冰薄的唇,吐出的话语亦是冰冷,而在他们的脚下,遥远之地,海浪正不断的拍打上来,又很快退了下去。
“阿夜……你应该知道……谢衣他……”
“瞳,我一直以为,你与华月不同,懂得不说多余之话、不做多余之事。”
“这并非多余之话。若我不问你这一句,就永远不会有人问你。”
“是的,我知道,这些年,他送回来的东西,我都知道,但那又如何?”沈夜垂了眼,冷笑,“本座不需要一个会置疑本座决定的弟子,就算他偃术已然通天彻地,他……既然走了,便当干净彻底,再无牵挂……”
或者是对着多年的好友,他在沉默了半晌后,淡淡道,“我们这些人,生于寒夜,走的这一条,是不归路,本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在路上。可是,至少还有他那一线光明,若是有一日……至少,还有他能够护的住族人。”
瞳的右眼多了一点笑意,“你倒相信他。”
“当然,他是本座的弟子,也会是伟大航道上最伟大的偃师和海盗,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淡淡的声音里,是为人师者的骄傲。
他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放弃过他的弟子,放弃对他的希望。
谢衣浑身一震,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忽然出现在青牢,招招致命又未下杀手,最后他们的偃甲,炸开了整个青牢。而那之后,他以重伤之身,逃离流月海,又是那般的顺利。
他最艰难的时候,华月与十二的出现……他不是没想过是师尊,但他所送之物一次又一次渺无音讯,也让他冷了心,血池那等天罚之物,不该存于人间,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就算是他所敬所爱之人,为此,他不惜与那边合作,甚至……
然而,在这时隔百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在师尊冰冷的面具下,那暗藏的深谋远虑与深沉的爱意……他只觉一阵窒息,踉跄退了几步。
“既然如此,属下复命已毕,这便告退。请大祭司珍重。”
“去吧,自己保重。”
沈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白晰而修长的指尖,究竟染了多少血腥。这茫茫浮世,终究无人能与他一起同行。
他低低的笑着,一边笑,就有止不住的血从嘴角边溢出。
时间不多了,他只需要一点点,再一点点……
十八
上肉了上肉了,不要说LZ没给初七七福利了,绝对是,红烧大肉!!!撒糖篇!!再说我后妈,LZ生气了,我是傻白甜萌团子啊,555。
三年的战争,神殿已然有些破败,神上的结界也在术法的攻击下摇摇欲坠。至今还未完全破碎,是因为他们不欲伤到神树,也认为这里的人到了山穷水尽,再难反抗的地步。那些可以带来巨大收益的烈山族,以及神上传下来的先天灵力,让看似牢固的联盟,也有了松动的迹象,几大势力间开始明争暗斗,不时有弱者被悄然吞噬,丧身于茫茫大海中。
比起外海的忙碌,此时的流月海神殿空旷的让人心悸,除了少数留下来善后的高阶祭司们,这座神殿里,只剩下了它的主人,或许是因为战时,也因为此处再无下属,大祭司换下了他繁重的祭司袍,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长衫,敞开的前襟,只随意的拿了一根金色的腰带系住,垂在腰带下方的,是一方翠绿色的偃甲佩,长长的卷发散在身后,一派的闲适。
他的袖子微微的挽起,右手拿着针,在一件已经做好的衣服上缝了几下,又比了比,手停了下来,他不需抬头,淡道,“初七,去把那个拿给我。”
站在窗台上的偃甲鸟,就像是他的主人一般,有些近乡情怯的错觉,它在窗台上飞了两圈,都没有落到该落的地方,黑衣杀手修长的手指,扣住了他的翅膀上的偃甲图案,手微微的一紧,但还是沉默的将它奉给了主人。
沈夜对着那只偃甲鸟,并没有急着听那传音石,反而饶有兴趣的将那只鸟翻来翻去的看了两遍,这只小东西,还是谢衣偃甲之道初成的时候,送与他的生辰之礼,后来两人决裂,这只鸟也不知去向,如今得见,他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他又摸了摸那只偃甲鸟上的花纹,随着年岁的久远,已然有些暗淡,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朝着站在角落里的那人招了招手,初七本要跪到他身前,却被他用力一拉,直接拉到了软榻之上。
居高临下的视角,他轻轻摸着那人眼角下红如泪滴的魔纹,修长的指尖,灵巧的滑过他的眉目,轻轻叹气,“我的初七,长大了。”
略带了一点亲昵,与调笑的口气,与他平时的威严持重截然不同,初七几乎是有些呆了,他想要凑过去,却被主人死死的按在榻上,细细密密的吻着他的脸颊。
“主……主人?”
他轻轻的哼着,这百年之间,偶有情事,也只是他半强迫着主人,为他抒解,他的主人从未这般主动,眼下忽然而然的动作,却让他的心隐隐有些不安,他想坐起身,但是却被那人在耳边吹了口气。
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初七,你也去过外海,见过了伟大航道,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外面的世界?”
“主人的身边,便是属下的归处,属下不会离开主人。”
这话,他说过不只一遍,每一次,都那般的认真,幽深的眼眸里,带着欲语还说的情意,沈夜忽然有些难以直视,他的心微微的一痛, 不是不懂,而是不能懂,不可懂。
一如当日,他亲手推开了另一双眼睛的主人,望他扬帆远去。
千般歉意,最终化作了落到那人唇上的吻,一口温酒,灌入了他的喉中,沈夜的舌探入了他的唇中,略没有些章法的与他纠缠着,那人的手,也撕着他的衣服,将自己亲手所做的衣服,撕的七凌八落。
初七只当是主人性子来了,倒也无所谓上下问题,他乖巧的躺着,看着主人一抽腰带,一头如瀑的黑长卷发遮住他白晰的身体,却更让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他的下半身早已经挺了起来,硬硬的顶着沈夜的臀部,他只觉得自己很热,或者是多年不曾饮酒,那种辛辣火热之感,烧的他满头的烟霞烈火。但是没得主人的同意,他也不敢放肆,他感觉到了主人的腿,在他的身上分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准备接纳主人的入侵。
他的身体,属于他的主人,他倾心之人,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他的呼吸,在那人的手指,抓住了那根早已经剑拔弩张的东西时,重重的喘了起来,那人慢慢抬起腰臀,想要将那物件纳入体内,可是因为过于的粗长,他试了几次,都擦身而过。
他对着初七有些呆呆的眼神,白晰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红,有些恼怒道,“看什么,还不帮忙。”
他一怒之下,手上力道过大,那剧烈的疼痛让初七闷哼一声,几乎想就这么压倒主人,冲进他的身体驰骋起来,可是又舍不得主人难得的主动,他微微的挺身,在那人臀缝间磨蹭了几下,找到入口之后,轻声道,“好了,请主人上马。”
这般一如平时恭顺的语气,让沈夜咬牙,但已经人在马上,不得不发,他尽量放松自己,慢慢沉下腰。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白了脸,大腿颤抖不已,当感觉到那人的手指,在他的臀缝间细细的揉磨时,他终于撑不住身体,粗大的欲望,一瞬间,贯穿了他。
身体的本能,排斥着异物,初七见他疼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心疼道,“主人,不如,不如先退出来……”
“闭嘴!”
沈夜咬着牙,慢慢动作起来,初时疼的厉害,但是等他习惯后,也慢慢的觉出了几分酥麻,他的手,撑在那人的胸膛上,长长的发散了那人一身,初七包住了他的手,然后一起握住了那根已然站起来的东西,十指相扣,还夹着几缕碎发,微妙的疼痛与拉扯感,让他的唇 齿间,也泄露出了一丝呻吟。
他死死的咬着唇,不肯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却被初七一把拉下身体,舔着他已经被咬住了一排血痕的唇,在唇舌间纠缠着,初七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主人,搂紧他不断的冲击着,他的手指,时不时的滑过那敏感的后背,而每在上面滑下一笔,那人的下身便会不知觉的收缩一下,也勾的他的欲望,愈加的勃发。
初七……初七……这简单两个字,被他在主人的背上,描画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主人给他的名字,他只希望能留在那人的心里,哪怕只是一角,也终将长明。
沈夜被他弄的痒痒,报复性的在他的胸口咬了一口,偏巧咬到了那人的乳尖,初七身体一颤,回敬给他一次比一次激烈的撞击。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在初七身上四处点着火,麻麻痒痒的感觉被全然的快感淹没,在即将灭顶的瞬间,初七的眼眸,落到了他微启的唇上,冰薄的唇间,隐约可辩的,是世间最残忍的判决。
同生,不共死,忘却永夜,重归光明。
然后,好好的,活下去,子孙绕膝,岁月静好。
不要,主人,莫要离弃属下,初七极力的挣扎着,终究还是沉入了忘川之间。
十九
睡梦里的青年,眉还是紧紧的锁着,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沈夜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放开。沈夜长长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一根又一根,温柔而又坚定将他的手指颁开。
从初七身上下来的一瞬间,他的眉死死的拧住了,下身撕裂一般的疼痛,虽比不得神血灼烧与血魂噬咬的痛楚,可是那顺着股间流出的红白交间的液体,还是让他不爽。
反正这里也快废弃了,沈夜直接用凝水术,招出了一大桶水,将初七的身体从头到尾浇了两下,而他自己,也是很爽利的一大桶水浇下,再穿上衣服系上衣带。
初七的衣服,早被他撕的七零八落,他取过了桌子上的衣物,不同于平时他常为初七做的黑色,而是流金色滚边,如雪一般的纯白,连胸饰挂件,都是他一一看过,一一选来,他在初七的身上比了比,又将那些东西收到了一个小盒子,他摸了摸初七的发,开始小心的替他开始着衣,从月白色的里衣,到外面的中衣,最后细细的拉好身体上的扣线。
俊美的青年身上,再无永夜的暗沉。无风无雨,这是他给他的,最后的祝福。
他抱起了弟子,目光落到那只被他丢到角落里的偃甲鸟上面,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将那只偃甲鸟捡起来,放在了初七的怀里,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的更紧,却在那熟悉的气息里,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长长的石道,在没有了人来打扫后,本来的破落里,又多添了几分荒凉。
沈夜抱着初七,一步一步,走的很稳,高大的神殿屋顶,因为外面术法的震动,落下了不少的灰,沈夜的术法,挡住了不断下落的碎石,但还是不时的有水珠,溅落到了他们的身前。
修长的指尖,接住了那滴雨,微微的沁凉,凉的仿佛能够入骨,他微微的一叹,“又下雨了。”
他被送矩木的那一夜,便是这般大的雨,也许是那样的巧合,他第一次从祭台上抱起那个软软的孩子时,雨也大的惊人,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如今,已然快如他一般高了。
岁月催人老,纵然烈山一族长生,他这永世不停的雨,也该停了。
守在传送阵旁的高阶祭司们见到他出现,行了一礼,退入了传送阵中,绿光一阵闪现,又只剩下黑衣的大祭司,与他怀里的人。
他半跪下身体,将初七放入了传送阵里,给他理了理发,正要念咒,又觉得衣服哪里扣的不对,绿光一瞬而灭,等他将初七的衣服理好,再一次念咒的时候,又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阿夜,五彩石有限,再过两次,就彻底烧完了。”
冰冷而无机质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既然舍不得,何必如此?”
黑衣的大祭司并没有回头,过了很久,他有些疲惫的道,“瞳,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很强大。”
“强大?”黑衣的大祭司冷笑,“身为人兄,护不住幼妹,身为人师,亦不能护弟子一世无忧,就连这片故土,也将落入敌手,将来生灭厅的记载里,便该有一笔,流月海末代大祭司沈夜……呵,也挺好听的。”
“你想要的太多了,当日我便问过你,若是再无退路,你可会后悔?”
悔?悔什么呢?沈夜站起身,将一个小盒子和一卷竹简递给了瞳,“将来有一天,若是他醒了,要自由的生活……或者要那个位置……都由的他去。”
瞳打量了他一眼,并不接,“阿夜,忘川的时效,还有十天,你还有一次机会。”
沈夜失笑,“七杀祭司大人,你也会心软?“
见那人沉默不语,沈夜也收起了上挑的弧度,早在百年之前,他将命魂溶入血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归路。但那只是他的,不是初七的,他为了他铺平了未来的路,却没有能舍得推开他的手。
他这一生杀伐决断,也终有迟疑难舍之时。
什么是情,便是命中注定,生死不能一起同行。
瞳的眼神明灭不定,看了他很久,终于还是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既如此,我成全你。”
“谢谢。”沈夜想了想,又有些歉然的道,“我与沧溟这一去,龙兵屿还有一乱,华月过于心软,接下来的事情,还要累着你,若是你真的不愿,我已命人查明他……”
他的话语,断于那人冷如冰雪的眼神里,七杀祭司按着自己的眼罩,过了半晌后,淡淡道,“往事已矣,属下的责任,属下自会完成,大祭司不必再挂心。”
“得友如你,是我三生有幸……”
多年挚友,生死相托,也唯有他在,他才能放心,完成他最后的责任。
沈夜弯下腰,捡起了已经被遗忘多时的偃甲鸟,弟子那熟悉而清亮的声音,让他的嘴角,露出了几不可查,微妙的笑意。
他似乎,真的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的好弟子了。
而从他唤过初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闭眼不再看的白衣偃师,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惨白如雪的脸,抿得死紧的唇边,一缕血丝蜿蜒而下。
二十
再见之时,绵密的雨已然下了多时,谢衣撑着伞,看着师尊自雨中缓缓而来,尊贵而流丽的黑色,长长的卷发,在脑后以金环束起,百年未见,他的眉眼,依稀是他梦中那熟悉的模样,便是那霜雪,也依旧冰凝于他的双眸之间。
谢衣快走了两步,竹伞笼罩了两人,尽管知道师尊并不畏风雨,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将伞倾了半边,那人冰冷而修长的手指,将伞往他这边推了推,淡淡道,“何必,反正要湿的。”
他说的很低,谢衣没有听的很明白,但师尊愿意来,到底还是让他欣喜几分,他替师尊打着伞,两人挨的有些近了,那人的发还会擦过他的脸颊,他斟酌着,要先说些什么。
他让师尊来,是为和谈之事,打了三年多,双方都死亡惨重,他以莫大的代价,说服了如今海军中掌权之一的李家,他又与太华一派的清和中将等人交好,试图为烈山争取出一条生路来。
彼时的少年祭司,如今已是伟大航道有名数的海盗,亦是海军总部暗里的坐上宾,他所做出的偃甲,所拥有的强大战力,决不容轻忽。然而,在自幼倾慕,教养了自己十一年的师尊面前,他却莫名的想起当年的破军祭司,可以自在的依在那人身边。
他想握一下那人的手,可是却在沾上了那人衣角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再等等吧,等事情一结束,他会有足够的时间……
青年的心,还有些忐忑不安,又带着一丝苦涩的甜蜜,而他们身后的那个白色偃师,也在多年前的自己伸出手的时候,试图拉住那个人,可是,手就这么穿了过去,无可奈何。
只能一步一步,走向终局。
沈夜与李家的见面,开始的很客气,李家为了诚意,派了他们的二公子,见到黑衣的大祭司,二公子目光微微一动,先伸出手,“久仰。”
沈夜迟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是人类世界的礼数,便从善如流的伸出手。
冰冷而修长的手指,白晰的看不出上面沾了多少海军和海盗的血,如冰似霜而又满是诱惑,真可惜啊……李二公子叹口气,感觉到那抽离一瞬间的柔软。
双方坐下来,自有人定好早已拟定好的条款,沈夜优雅的翻着羊皮卷,李家的条件有些苛刻,但并非不可行。
侍者端过来的茶,他眉眼未抬,却还是按礼数,喝了一口,他指着条款,与对面的人讨论了几句,一切都很平静,很美好。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就连屋角的炉香,都已经换了两次,在换第三次的时候,李家的二公子忽然开口道,“时候不早,不知道大祭司可有兴趣,共享一场花火。”
沈夜微微一挑眉,淡淡道,“李二公子盛情,此时天色未晚……”
“唔……”
大变忽生,几声闷响,几名黑衣人已经被沈夜的术法震飞,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沈夜的身形已然幻到了窗边,那眩目的红,将半边无暇天际尽数染赤。
他一只手按着心口,苍白如纸的脸,只有唇色艳的吓人,缓缓吐出了两字,“谢……衣……”
“师尊!”
青年想要靠近他,却被那人挥袖振开,沈夜一口黑血喷出,又倒退了两步,方才稳住了身形,“好,好,果然是本座的好弟子,真是没有让本座失望。”
他在百年前,已然将命魂溶入了血池,自是知道此时的血池,积蓄了百年的怨气与血气已然被尽数引爆,所有的冤魂亦已散尽。而海军总部之所以迟迟未入神殿,也是忌谭那冥魂之力。然而,能够清楚的知道血池的弱点,从而做出的破解之物,并且知道通往血池之路的,也只有这个他引以为傲的弟子,他养育了十一年的破军祭司。
而他不出流月海,他们也没有机会。
“师尊,仗打到这里,已经够了。”
谢衣微微俯身,“我已与他们达成了协议,也找到了新的地方安置族民,那等阴毒之物,实在不宜再留存于世,弟子斗胆,只盼师尊能体察弟子的苦心。住手!”
他的手中幻出了长刀,凌厉的刀锋化作绿光,斩开了将要落到了沈夜身上的灵光网,他立到了师尊身前,微微的皱眉,“李二公子,你们是什么意思?”
“哦,我李家对大祭司殿下倾慕已久,家父也有意与大祭司一叙,只是怕殿下公事繁忙,故而端茶留客而已,”李公子也端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想来,大祭司殿下也对这茶满意的很啊。”
谢衣心头一紧,他并非没有想到李家的人会出尔反尔,也做好了充分准备,他有信心,能带师尊安全离去,而后启动下一步的计划。
他听着身后的喘息越重,似乎还有血滴到地上,握住唐刀微微一紧,“李二公子这是逼我么?”
在旁边静默了很久的清和中将道,“谢兄,并非我们要毁约,只是那血池虽毁,可是心魔依旧未见,而据我们所知,这血池之事,大祭司殿下亦是首肯,烈山族人无辜,但这百年之间累累冤魂,总要有所交代,所以……”
谢衣嘴角的笑,慢慢冷了下来,在这片刻之间,他的偃甲巨兽已然杀了数名李家的术士, 而太华山似乎也并不打断坐视下去,对于这位海军总部里有数的精擅结界之术的高手,他的唐刀微微横胸,行的,竟是一个烈山族的礼。
就算他离开流月海,被废破军之位,他也依旧是烈山族的人,他生于斯,长于斯,他从未否认他的出身,他百年飘泊,寻找两全之法,而他毕生所愿,只为一城一人,便是道不同,回护一人之心,纵九死而不悔。
“请!”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清和的目光忽然扫向了他的身后,谢衣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直直撞到了偃甲巨蝎上,弹开了几步之远。
那人的嘴角的黑血,早已止不住,而他的腰背依旧挺直,骄傲冷然如昔。他漠然看着旧日爱徒,冷冷道,“你已做了决定,又何必如此作态,本座这一生,敢做便敢当,不需要你来宽容怜悯,从你离开的那一刻,烈山部就再无谢衣此人。”
他的藤鞭,遥指众人,“想要本座的性命,便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见他态度决绝,谢衣便将话吞了回来,他也非扭捏之人,流月海那边,他已经留下了足够的偃甲阵式,就算海军要翻脸,也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能为族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而如今他要做的,便是让师尊安全离开,再谈其他。
他的手,一抹偃甲刀,斩上了偃甲巨兽,眩目的火光,炸开了屋顶,沈夜冷冷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纵身而上,手中的鞭子,已然扫开了屋顶上埋伏的无数的弓弩,他此时怒极,便借着雨水,现了原身。
滚雷闷响,地动山摇,烈山是水族,控水乃是天赋技能,他以藤鞭引动了海啸,无情的水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下。
然而,这个捐毒岛上,并不只是李家的别院,还有他们的从人,甚至还有岛上的民居,在天地之威面前,是那般的渺小,水淹没了一切,谢衣看着那慌乱的人群,抱着孩子的妇人,他一咬牙,长刀幻作了一道光芒,斩向了那人手中的长鞭。
“师尊,已经够了!”
他本不是沈夜的对手,但那人命魂受创,身中剧毒,灵力空浮,瞬华之胄未能开启,只觉得胸腑一阵的剧痛,沈夜咬着牙,将涌到了喉口的血咽下,从牙缝里挤出了话,“你刚才那一下,便当是我本座还了你之前偃甲相救之恩,你我师徒情绝……为师今日起……便当从未结识谢衣此人……”
话音未落,他的长鞭掉落,而无力的身体,又被那失控的海水,卷入了波涛汹涌的海中。
谢衣的记忆,便是终结于那人被海浪吞没时,那幽深的不可见底的双眸……
天上地下,从此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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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46:47 GMT 8
二十一
即将入冬的朗德岛,四处弥漫着一股寒意,来自北方洋流上的海风,带走了岛上最后一点暖意,若是往年,这个时间,正是朗德的渔民修补渔船,收起渔网的日子,但是还未干的血,将天上不停盘旋的海鸥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
这样的红,并不是收成的颜色,而是由岛上的无数居民的性命所染成,死不暝目的残尸之间,那个黑色的身影,显得格外醒目。
谢衣踏在那松软的沙滩上,然而,每踏出一步,都带起了染着血的沙粒,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找了那么久,才感应师尊的灵力流,可是……他终于站住,沉默了半晌后,问道,“师尊,为什么?”
对上弟子那不敢相信又痛心万千的眼神,沈夜只觉得一阵疲惫,他张了张口,本想说,难道在你心里,为师便是这样滥杀无辜之人,话到嘴边,却成了,“没什么,想做便做了,能为本座血祭,是他们的荣幸。”
白衣的偃师偏过了头,不再忍心触到师尊的眼神,当日的师尊说这话时有多绝望,如今的谢衣便有多痛,师尊,弟子知道不是您做的,您只是被弟子伤透心,弟子错了,真的错了……
时光碎片的那一边,昔日的谢衣踉跄后退了一步,他最后的一点幻想,被无情的打破,谢衣藏在袖中的手,握的死紧,他要如何,他该当如何,为什么,师尊,那都是活生生的生灵啊,若说您这百年之间祭练血池,是为烈山部之生存,族人之幻身,而如今,却是为了……难道血池的力量当真这么大,让一个人变的再也无法相认。
沈夜苍白的唇,微微上勾,“你我既已非师徒,道不同,不相谋,你若要除恶,便拿出你的手段,让本座看看,何谓伟大航道上的第一偃师。”
谢衣望着他,微微的苦笑,“师尊,血池之事,确是弟子所为,你要责罚弟子,弟子也无话可说,可如今到处都在找通缉您,回流月海的路也已经封了,您放心,弟子留下了足够的东西拖延他们,族人们不会有事,您身上有伤,还是先跟弟子回去吧。”
“回去?”
沈夜大笑着摇头,“罪孽深重之人,不敢受偃师大人这番恩情,哦,要不要本座提醒一下你,这满地的碎尸,这是你最珍惜,最重视的生灵,他们死不瞑目的看着你……拿出在捐毒的决断,拔刀吧。”
谢衣做不了决断,他这个为人师尊的,来替他做的,一如当日,他在捐毒岛,一刀斩断万千情丝,任由十一年的师徒之情赴之于深海。
谢衣的脸色苍白,却依然摇头,“师尊,弟子错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若是师尊真要责罚,待族人迁徙之事一了,弟子任由师尊处置。”
世间的生灵,便是蝼蚁,也有生命,也当珍惜,这是谢衣毕生奉行的道,然而,即使不像多年后的谢衣那样,看到之前发生的一切,知道朗德这些死去的人,并非师尊所为,师尊只是杀了魔化的明川祭司,谢衣也同样下不了手。
这毕竟是他倾慕多年,又有着授业之情教养之恩的师尊,他发过誓,倾尽一生维护的人。
然而,以沈夜之傲,又怎会肯再受叛师弟子的恩情,他连这些人不是他杀的都不肯解释,更无论是其他。
他冷笑了一声,正要离开,然而,勾住他的衣袍那只手,奄奄一息的人手,阻住了他的去路,也撕扯开了师徒之间最后的一点温情
刀剑相向,第三度背离,这是不存在于白衣的偃师里记忆的过去,事实上,从踏上了郎德开始,他便觉得脑海里的那片空白,终于被什么给重新填满了,通天剑器,昭明剑心,以及……在即将被爆炸的冲击波,与那人的术法穿胸而过的时候,那挡在他面前的舜华之胄,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你,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沈夜的眉宇间依稀有些苍凉,“百年之前,我便想问你,让为师这样伤你,可知为师心疼如何?”
时隔十年,再听得这一句,谢衣只觉得胸中大痛,闷的难以呼吸,他一直认为师尊恨他,所以百年之间,不愿再见,亦不愿意接受任何一点来自于他的努力,而如今,穿过了时光岁月的曾经,却让他一点一滴,摸到师尊那柔软的心。
就算他有着无人可比的强大,纵然百年间他恶行累累,他也始终是当年的那个师尊,他的爱,深沉无言,不求他知晓,而他好不容易再一次握住师尊的手,又如何甘心松开。
他看着自己在检查师尊的伤口,此时师尊的灵力,已然消耗怠尽,只不过他习惯了身体上的煎熬,不肯让自己倒下,他身上那若有似无的一点暗香,更是让谢衣几乎色变。
他在伟大航道中百年,见过了无数的珍稀之物,而便是这样,此物也只见过一次。午夜幽昙,并非是毒物,反而是圣洁之物,若是普通人用了,便能获得灵力加持,延寿绵长。可是沈夜身祭血池百年,忽然到来的圣力,打破了他体内魔气与神血相互压制的平衡。
此时两相交加,让那个几乎奄奄一息的人,手脚亦是本能的抽搐,以师尊的坚忍,此时该是何等的痛苦,谢衣只恨不能身替分毫,绿光不断的落下,却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应。
他绝望而又不肯死心的试了一次又一次,那人的手无力的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扯开衣领,谢衣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脱下他厚重的衣袍,本该是寒凉的身体,现在却像是一根烧红的棍子,滚烫的惊人,不断的戳着他已经在滴血的心,师尊,不要,不要就这么离开弟子,弟子还没有带您去看遍伟大航道,还没有带您去弟子的静水湖……情急之间,他终于想起了曾经在烈山族的密书里看到的,渡灵之术,以自身的元阳之力,唤醒对方的生机。
他倾慕沈夜多年,亦洁身自好,不曾有过情事,他一边回想着书中所想,一边轻轻抚摸着师尊的身体,冰滑而柔软的触感,若有似无,又总是缭绕鼻间的浅浅暗香,让他的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嗯……初七?”
已然烧的迷糊的人,视线和神智都有些模糊,将那溅到谢衣脸上的血滴,视作了魔纹。
而那两个简单的字,也让那个满心懊悔的人,眸底泛起了冷意。
那是他的兄弟,可以长留师尊身边,甚至……能够得到……
为什么不是他呢?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师尊,弟子的满心倾慕,你为何不肯回应一分。
在这一刻,他仿佛被魔蛊惑了一般,有种背德一般的快感,他的手顺着那冰冷的身体,一路往下滑,直到了那个敏感的地方。
涣散的神智,努力集中到一点,“初七……嗯,谢衣……你想做什么!”
“师尊,事急从权,弟子要救您,请恕弟子无礼……”
“住手……唔……”
谢衣吻住了那人苍白染着血迹的唇,将他所有的拒绝都吞入其中,他不愿再听,不想再听。
他不能让师尊死,哪怕用尽一切办法,天亮之后,若是师尊有所好转,便是生气他的冒犯,无论如何处罚,便是要他死,他亦甘之如饴。
二十二
得了他渡过来的灵力,沈夜终于从那漫无边际的痛楚清醒了几分,他想要推开他,但是空浮的灵力,让他拒绝的手,变得那般的无力,而且在这一百年之间,他并非没有情事,尤其是在神血灼烧之时,早已经识得肉味的身体,已经背叛了理智,不愿意拒绝对方的触碰。
他的肌肤泛出了浅淡的粉红色,胸前的红点也悄然站立起来,似是邀请着人来品尝。可他还是不肯让步,用尽了残余的一点力气,不停的挣扎着。
谢衣翻身将两人换了个位置,用灵光锁想要束缚住他还在不断挣扎的手,免得他再伤到了自己,或是再强运灵力,可是那腕骨嶙峋,握处竟是瘦到不堪,他怔了怔,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将沈夜的手压到了身后,牢牢的困住。
脸摩擦过沙滩,而他转过来的眼眸,冷冷的不带一丝波澜,让谢衣募然间有些心痛,他的手,盖在了师尊的眼睛上,恳求道,“师尊,闭上眼,很快就过去了。”
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沈夜也隐约感觉到谢衣的打算,可是以他的骄傲,要在这样的地方,行人伦之事,哪怕是为了性命,他只更觉难堪羞耻。
“师尊……阿夜……”
压在他背上的人,气息越来越重,舌头卷着他的耳垂。
他怔怔然望着前方,有些心死若丧,若不是顾虑到此后的计划,他恨不能就在此时将魂魄散去,一百年了,时间已经过的太久,他太倦太累,只等此间一了,从此身化天地。
谢衣俯身过去要亲吻他的嘴唇,但对方不停地转着头,直到他伸手固定住那下巴时才能吻上去。他很温柔的在唇上辗转着,但沈夜明显不肯配合,紧紧的抿住了唇,谢衣停了一下,眼眸里幽暗难明,最终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沈夜吃痛,被谢衣的唇舌趁机侵入,无法承受的液体,在两人间拉出了一条细线。
谢衣的手,在他的身上撩拨着,做惯了偃甲的灵巧,如今用在了他的师尊身上,所有的脆弱和敏感都是掌控着,一一光顾,他一边回想着当初渡灵之术所言,一边尝试着,即便只是初次,也让那苍白的脸颊泛起了薄红。
“师尊,是您教导弟子,无论是尊严还是信念,都只有在活下去的前提下才有意义,”谢衣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顺着那流畅的曲线,一直滑到了最私密之处。“我不能让您死,无论如何,请恕弟子冒犯。”
没有预警地,敏感的秘所被修长的手指给撬开,还干涩的密道顿时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沈夜不由得僵硬了身体,但那手指却无视了他微皱起的眉,一直向内钻动着。
被束在身后的手,本能的挣扎着,可是在激痛中却慢慢的涌上了一阵织热的快感,敏感到顶点的内壁在外物的探索下收缩,深埋进去的食指和中指技巧的弯曲着,撩拨着,寻找着最敏感的那一点,意料中地看见沈夜的腰剧烈的扭了一下,是那里了……
他的手指又撩拔了几下后,将那地方扯的更开了些,但等谢衣真正进入的时候,沈夜还是闷哼了一声,后穴本能的收紧,卡的那人死死的,那巨大的物体在狭小的通道里艰难开拓着,鲜血从两人的交合处流出来。等谢衣终于进入到了最深处的时候,沈夜那流畅的背部曲线,已经绷紧成了一张弓。
“放手……嗯……”
未尽的言语消失在一连串的狠顶之中,而那正抱着他的人,咬着他的耳朵,“师尊,放松点,否则弟子不好动,渡灵不易,师尊是准备再来一次吗?”
沈夜一惊,不知觉又收紧了下体,居然就这么把他夹射了,一股热流冲进他的体内,然后顺着谢衣的灵力流传遍全身,像是一股清泉,逐渐浇灭了灼灼火焰,他感受到胸腹间的剧痛减弱,正想松一口气,却又吃惊的发现身后的巨物,居然越发的胀的逼人。
多久了?这个逆徒是准备折腾死他不成,他看着天边的月色已落,但压在他身上的人却仍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打算,一次比一次更为强大的力道,好像一个巨大的楔子狠狠钉到了身体的最深处。
激烈的碰撞中,沈夜可以感觉到,束缚住他手的灵光锁,已然松动了,灵力也在缓慢的回升,他的手中,慢慢聚起了金光,却在触到谢衣的眼神时,化作了万千无奈。
从什么时候起,他永远阳光的弟子,也有这般的痛楚难言,他仿佛又看到那一日,初七合上眼时,那最后的绝望,他这个师尊,呵……师尊,他苦笑了一下,不再挣扎。只是勉强的提起了一点力,让自己已经被折到极限的腰舒服了一些。
随着他的主动,谢衣的分身偶然擦过某一点,早已经痛到麻木的部位里,升起了一丝酥麻的感觉。他的分身在粗糙的沙地上磨擦着,也微微的渗出了液体,谢衣查觉到了他的软化,他放缓了自己的动作,然后手掌握住了那被冷落了很久的部位,技巧的揉弄着。
同时,他调整了自己的主攻方向,每一下的撞击都撞在了最敏感的那一点,沈夜开始还死死咬住唇,然后被他用手指撑开了被啃咬的红肿的唇,在里面跟那柔软的唇翻搅着,抑不住的呻吟从沈夜口中的溢出,“呜……嗯……”
低沉而华丽的声线,听得谢衣血脉贲张,抱住他的腰狠狠的撞击着,欲刃越送越快,终于在一个最深的插入后,勃发了他全部精力,将一股热液再一次洒在那深处……
晨光慢慢的升起,早已经魇足的年青人,心满意足的睡着,他没有感觉到,那人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用力,什么都结束了。他的眉微微的皱起,半晌之后,终究只是替青年将垂在额上的乱发理好。
十一年的师徒之情,如何说断就断,他放手,只为放他自由。
轻轻抚着那俊秀的眉目,黑衣的大祭司长长叹了口气,“你的努力,为师一直都知道,莫要怪我心狠,只是我没有时间了,流月海的情况恶化,比我们所有人预计的都快,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咳……咳……”
他擦去了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冰凉的指尖滑过那人的脸颊,任由熟睡的年轻人,如幼时一般蹭住,“我很高兴,最后这一局,是由我的弟子来终结,你心念不改,至强则刚。而你在流月海的安排,为师也看到了,你的偃术已然青出于蓝,无愧于伟大航道第一偃师之名,为师为你骄傲。捐毒之事,为师也不怪你,只是……”他略有些无奈,“你还是太心软了些,好在往后,风雨停歇,朗风霁月,亦更能纵横四海,从此无忧。”
血池阴毒,他并非不知,然而他命魂融入其中,身控血池的同时,也再失去了解脱之力,要解放那些无辜之魂,他惟有等,他相信那个已经离开流月海百年的人,由始自终没有放弃他的责任。所以,在收到偃甲鸟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在期待终局的来临。
烈山族的大祭司冷酷残暴,残害生灵,那世间最阴毒的血池,毁在了伟大航道第一偃师手里,成就了他无人可及的名望,这是世人和他,都希望看到的,他不该也不能再有一个罪名昭昭的师尊。
而天禁之术之后,海军总部与那些海盗团必将元气大伤,他的弟子又有无人可比的偃术与法术,他的性子,亦能多得友助,他会活的很好很好,也将惠及于所有这百年来他所亏欠的族人们。
如此结局,本该是最好的,他也不该再见他。或者,也真是到了最后了吧,他倒底还是有些贪心,这一面,见如不见,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本就不该有所贪求。
而他身边的人,早已跪倒在地,虚空的泪水,化为凝珠,一滴一滴,落到了沙滩上,师尊……师尊……他的手,只能虚空环在那人的背后,却再也感觉不到那点温度。
“昨夜之事,就当是一个梦,忘了吧。”他手中的金色光华,最终落到了青年的眉间,“你要记得的,只有捐毒那一日,你我的决裂,从此师徒恩断,永不再见。你可以恨我,尽情的恨我……”
他早已经身入无间,不在乎再背负更多,如应有恨,便当从此相忘,不复记忆。
不,师尊,不要……
在青年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阻止里,那个温柔而又残忍的人,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吻,“再见了,谢衣,这次,你是真的自由了……”
二十三
夕阳终于沉下,带来了无尽的黑夜,淡淡的金光在地上亮起,印亮了女子绝丽的面容,他朝她温柔的笑了笑,俯身行礼,“沧溟,劳烦你善后,我回来了。”
沧溟凝视着他,轻声道,“阿夜,右边。”
黑袍的大祭司有些愕然,他手一摸,脖子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他的脸,一下子刷白,那个逆徒,居然给他咬在这里,再想到自己与沧溟已定却未完的婚约,顿时有点不敢直视女子的眼睛,“我……对不起……“
沧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淡淡问道,“是谢衣?我本以为是初七的。”
沈夜更加尴尬,他养了两个弟子,按礼一日为师,终日为父,他却未能克制私欲,违背人伦常理,若是对着别人,倒也不过是一句敢做敢当,可是沧溟是他未婚的妻子,他这辈子心中最敬重的女性,难免愧疚,说不出话来。
两人皆是沉默,在神农结界摇摇欲坠的轰鸣声里,显得格外的不详,过了一会,女子的声音响起,“阿夜,你还记得吗?从很小的时候,你便发过誓,将来要有一天,要娶我做新娘。”
无忧无虑的童年,终结在那寒冷的雨夜,他被送入了矩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从此权势滔天,而她重病难起,只能附身在矩木之上,维持着艰难的存活,活下去,永远比死更艰难。
这一次,或者是她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次能离开那棵神木。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那幽暗难明的眼眸,道,“现在,你要告诉我,我的未婚丈夫,背叛了我,选择了一个男人,还是他自己的弟子?” 对着那惨白如雪一般的脸,她忽而展眉一笑,瞬那间,千树花开。
她优雅的拧了一把那人的脸,“你让我吃惊了一回,我便吓你一回,这便是背叛的代价,很公平吧。”
沈夜怔住,有点不能适应城主大人的变化,他呆呆的任由女子勾着他的脖子,又问了一遍,“那你心里的,是初七,还是谢衣?还是两个?”
跟在他们身后,低垂着头的白衣偃师,呼吸微微一顿,他想听,又不敢听。
沈夜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女子摇了摇头,“只要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用本座公事繁忙来掩饰过去。”
沈夜背对着她,淡淡的叹气,“龙兵屿是个好地方,四季常春,大家的病,都会慢慢好起来,他们会有子孙绕膝,活到很老很老,我没能带你去看一眼,真的,对不起……”
女子收起了笑容,没有接话,却快走了两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的脚步走的并不快,却远远望进路的尽头,矩木繁盛的轮廓。
又走了几步,沧溟停下了脚步,她咬了咬嘴唇,神色一肃,道,“我们回去。”
沈夜楞了一楞,那双漆黑眼眸忽然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最终半跪下身体,行了最正统的大祭司之礼。“罪人沈夜,恭请城主行术。”
谢衣死死的握着拳,也直到这里,他才真正的,完整的明白,师尊多年前所下的决心,长达一百多年,以他自己的身魂,铺平了烈山族未来的光明之路。
命魂牵引,天道轮回,这累累的血债,必然要有一人来偿,天禁,是早已经决定的开始,也是洗尽诸恶的结束……
时光的另一头,沈夜握住了沧溟的手,任她最终拉起了自己,然后穿过了那个白衣的身影,与她一起走向了尽头。
冰冷而柔韧的矩木枝,穿过了那人因为反剪双手而凸出的蝴蝶骨,染着鲜血从他身体里钻了出来,丝毫不顾那个人血肉被撕裂的痛楚,又奋力往外多冒出一截身体,反过头来死死咬住自己。
施术的女子顿了顿,握住法杖的手心里满是鲜血,她咬了咬牙,继续念着咒语,粗大的矩木枝将那已经半边幻为鱼身的人,牢牢的捆在树上,粗糙的枝干,像是一把钝刀的背,刮过那人的鱼尾。
蓝色的鳞片,纷纷而落,化为金色的灵力流,渗入了矩木之中。漂亮的鱼尾抽搐着,却被矩木深深的勒住,捆出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痕迹。
谢衣再也看不下去,他不敢也不能想,那究竟会有多痛,那惨绝的景象,在时隔了多年后,依旧灼透了他的心,
尽管理智一直在告诉他,这只是记忆的碎片,他必须定心,才能抓住最后的那一点希望,可他的手中。还是多了一把长刀,若是不能同甘,却愿同苦。
绿色的灵波砸向了矩木,但时光无情,已然错过的,永远不能重来。时光的屏障,将他所有的攻击,都牢牢的弹了回来,谢衣的白衣瞬间染红,整个人都倒飞出去,重重的落地。
他不肯死心,也不甘心,师尊此生求仁得仁,心愿已了,可这不是他要的结束,所谓的偃师,便是化所有的不可能为可能,他要让师尊活下来,带他看遍世间最美的风光,为此,他不惜倾尽一切。
伴随着那白衣血色尽染,那个无力的旁观者再也无法站起,最后一片鳞片也无情的落地,正在施术的女子,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深深的望着那人额头沁出的汗水,肩头涌出的鲜血,以及那已经失去了所有麟片的下半身,然后,一杖刺入了他的紫微灵穴中。
紫微,破军,七杀,贪狼,巨门,廉贞……
殷红的灵血滴下,合着之前落鳞的鲜血一起,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滩。
沈夜喘着气,已经模糊的视线,落到了那女子的脸上,无力的手动了动,似是想要替她替出那将落而未落的眼泪,他有些艰难的笑了,“我将留到最后的命运,让你来受,你恨我吗……”
女子捂着嘴,倒退了两步。此时的矩木,枝叶开始迅速的抽长,神上的血,那已经燃烧千年几乎殆尽的血,光华大盛。而就在神木之外,无数的怨魂彼此吞噬着,嘶咬着,但是仍旧畏惧那两人身上的神血之力,不敢靠近。
当最后一个灵穴破碎,他便将承受万魂撕裂之苦,每撕扯去一部分,他们的怨气便会抽离一分,最终重归清明,去往死生之间。而留下的冥魂之力,与神农之血,将会在矩木笼罩整个流月海时,如末世最后的秋华一般盛放。
那一日,他已然看了一场极美的花火,而这一次,一定会更美,沈夜淡淡一笑,安静合上了眼,黑浓的雾气,已然迫不及待的缠绕着他,吮吸起那甜美的血腥。
那样的疼痛,不只是身体,又是撕扯着他的灵魂,灼烧着他最后的清明。
这是他们的祭品,可以肆意发泄,无力反抗的祭品,然而,在可以侵蚀神智的彻骨疼痛里,他的神魂始终未散,渐凝流华之光。
并非不甘,并非畏惧,只是因为,那一生都难以放下的责任与牵挂。
那关山万里之外,有他无法回去的故乡。沧溟回不去了,他也回不去了,可是他还可以最后做一件事,为他们撑起那无风也无雨的天空。
遥远处,抱着兔子的小女孩,嘴角浮起的笑容,满足而又残忍。
我的殿下,我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了,我很期待。
KUSO 呆毛版天禁之术
月华之下,矩木的枝叶繁盛之处,两人席地而坐,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与城主,此刻没有了平日的端重持严,衣饰都极其的简单,他们面前,是应景一般的,沈夜带来的,人类世界的几碟酒菜,还有几大坛子果酒。
沧溟端起酒盏,望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神农结界,术法轰在上面,像是花火升到了空中,砸出了一季的明艳,轻轻叹道,“阿夜,你看,真美。”
这一生,她都没能脱离这个牢笼,没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可是,她浅浅一笑,她与对面的这个人一样,无怨无悔。
沈夜没有说话,只是端着杯盏,朝她一敬,便一仰头,将整盏的酒灌下,他不擅长酒力,那酒一入腹,便如同烈火燎原一般,烧的胸腹灼痛,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痛楚,重重咳了几声后,眉宇间反而漫染出几分快意。
白衣的偃师,跪在他的身后,虚虚的环着他的后背,将脸埋在师尊长长的卷发间,人生在世,快意恩仇,师尊无悔,他却有憾。
“阿夜,你还记得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沧溟的素手放下了酒杯,似笑非笑的望着沈夜,“你第一次把他带到我面前。”
沈夜的脸色尴尬起来,“那都是戏言,你还记得。”
“当然,一个几岁的孩子,居然敢直面我,然后说阿夜是他的,将来有一天,他要娶他的主人,”她的眉眼温柔,笑的浅淡,“我想,就算我不在了,也是可以放心的。”
此生,虽无爱,却仍有情,她的阿夜,不会一个人独过漫漫长夜,会有人,与他长相为伴。
“对不起,沧溟。”
沈夜的声音忽而低沉了下来,想到那个人一百多年的陪伴,沈夜抓起了另一坛果酒,就这么对着口子灌,任由酒液顺着他修长的脖子,滑落衣领。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初七,也跟他的兄弟一样,活泼,淘气,每次偷了小曦的金丝果酱,就会用他的尾巴卖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已经失去了他的笑容,而成为了他手中的利刃。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之前强压下去的伤势,在酒意的刺激下,漫染了整个身体,他抹去了嘴角的血,端正了身体,“这一生,得城主如你,属下别无所求。恭请城主施术。”
沧溟收起了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准备好了?
“是。”
谢衣的呼吸窒住,施术,什么术?从朗德开始,他的心里,就充满了不详的预感,血池坏的,比他想象的要容易,而师尊的反应,也太平淡,心魔为何不知所踪,而海军此时大军压境,坐以待毙,任由那些人踏入神殿,就算是已经没有族人的地方,都不是师尊的性格。
漂亮的蓝色鱼尾,每一片鳞片在白色的衣袍下,若隐若现,美的让他心动,而又心痛,看着城主手中多了一把金色的小刀,天禁,天禁,想到当日他在生灭厅的旧典中所翻到的,谢衣再也忍耐不住,手中多了那把断情。
一朝离开,终生情难断绝,而他的断情,到底敌不过时光的无情,谢衣吐出了一大口血,他手拄着断情,想要撑起身体,而又无力的倒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主手中的刀,缓缓靠近师尊。
“不!”
他的眼眶几乎崩裂,却在下一瞬间,转为了不敢相信。
师尊头顶上,那始终不肯服贴的一根呆毛,慢慢的,缓缓落到了矩木根上,幻为了金色灵力流,神上的血,光华大盛,璀灿的映亮了整个流月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心目中的高天孤月,一点,一点的缩小,在白色的祭司袍里,变成了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他的眼睛有些刺痛,却又有些舍不得错开眼。
沧凕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岁月,落到了他的身上,她俯身抱起了那柔软的团子,然后,慢慢的走过来,交到了谢衣的手里。
“这一次,不要再错过了。”
二十五
桃源仙居图里,谢衣坐在湖边,让自己的腿当了那人的枕头,他的指尖替那人顺着那长长的卷发,目光专注而温柔,一直到乐无异端了药进来,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闻声接过药碗,然后仰头一气喝干,顺手递过药碗后,重新又回到原来的姿势。
乐无异只看了一眼他白色的长发,便已经难受的别开了眼,那一日,他为师父护法,一开始两人都很平静,后来的灵力波动开始紊乱,
他想要阻止师父,唤醒他,可是想到师父临入魂之前的吩咐,他又不敢乱动。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脸色逐渐灰白,眼角慢慢的涨大,渗出鲜血的血珠,滴落在桃源的池水之间,而他的身体,像是被灵力给慢慢吹涨了起来,身体渐渐出现一道一道的血口,就像是被一把利刃,一点一点的割开,一点一点的凌迟。
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起,他便永远那般温柔而淡定,强大无比的,伟大的航道第一偃师,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而他也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景色,谢衣的血,染红了池水,而他的黑色长发,更是由发根开始,一寸一寸的变白。
他惊惧不已,想要出去喊阿阮进来,又不敢放着这样的师父离开,而且不知何时起,桃源仙居图就已经彻底的封住了,不能进,无法出。
等到他终于按奈不住,想要炸开结界冲出去的时候,那人的眼睛睁开了,虚弱而又清晰无比的喊了一声,“无异。”
师父没有拒绝阿阮的治愈术,又开了一大堆的药材,让他按着药方煎出来,但他拒绝离开片刻,整日整夜的守着,这十数日下来,整个人的轮廓,像是瘦的脱了形,让那原来的俊美中,多了几分凄凉。
就算师父灵力高绝,这般不眠不休的消耗,也是吃不消的。乐无异无数次的建议,让师父去休息片刻,换他或者夷则守着,师父都不说话,只是有一次催的急了,那人像是喃喃自语了一句,这辈子,我终于能守着他了,只有我守着他。
饶是未解情事的年轻人,听着这话也是一寒,他莫名的觉得,自己不必再劝,只是按时的送上煎好药,每路过一个大些的海岛,再补充些灵力充沛的物品,摆在师父身边,也好让他吸收一些。
谢衣轻抚着那人的脸,过了好一会,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数日不曾开口,他的嗓音已然沙哑,“我们到哪里了?”
乐无异怔了怔,想了想才知道师父是在跟他说话,答道,“马上就要过无风带。”
又是长久的沉默,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总是撩绕鼻尖的血腥之气,明明这湖水是师父的术法凝出,而且已然换了又换,但他还是能闻到那腥甜的味道。乐无异看了一眼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这是他的太师父,师父的记忆,有若高天孤月一般的存在。
对他的为所,他无从置评,可是他无比的庆幸,他至少还在,因为他还在,师父的神魂也还在。若是他就在师父面前消失,那他当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失去师父。
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心口闷的难受,又不好离去,而那边的谢衣又轻声道,“掉转方向,我们去郎德。”
”啊?“乐无异迟疑了一下,“师父,郎德岛已经荒废很多年了,我们只有再往前走,才能到新世界的亚尔邗伯城,那里会有您那些单子里的东西。”
“去郎德。”
谢衣又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那些材料不急,我在郎德岛上藏了东西,十分紧要。”
既然师父早有安排,那也没什么好置疑的,乐无异点点头,不再打扰师父,自去调整,等他出了温暖不变的桃源仙居,感觉到了那带着涩味的海风,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谢衣将怀中那人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幼小的,不似记忆中的那样强大,而没了沧溟所设的禁封术,那眼底眉间,却已然是他朝思暮想,相望百年的模样,他轻轻抚着师尊的手,似乎想让那团冰冷温暖起来。
“师尊,对不起。”
望着那无识无觉,毫无动静的人,就算明知这是他的残魂,不可能听见,谢衣还是微微的苦笑,“对不起。”
他的脸早因为大量的失血,苍白的不似活人,一头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青丝尽成白雪。
千言万语,无以言说,当年的朗德那一夜,他无法说出来,如今,也一样堵在他的心里,煎熬着他的灵魂。
他穷尽一生之力,只为回护一人一城,如今流月海已然不复存在,而这一人,却是让他伤的最深。
深深的无力,让他的灵力在体内交相逼迫,灵力压迫心腑的痛楚,很快遍及全身,但这般苦楚,又如何能及的上师尊当日所受,他是真的恨,恨自己未能握着这双手坚持到底……
这世间之事,终有代价,师尊为他那百年所为,付出了代价,然而,活着的他,也最终付出了背叛所要承受的代价。
漫漫长夜,永失所爱,无从陪他走上最后一程。
忽然,他掌心的冰冷,微微的动了一动,初以为是幻觉,可是那苍白的唇,缓慢,而又清晰的吐出了两个字,“谢衣。”
他心头狂震,一阵的狂喜,然而,眸底,又出现了化不开的哀色。
他柔声应道,“弟子在呢。”
许久之后,也或者并没有很久,那人的声音有些迟疑,“你很累么?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尊贵而骄傲的孤月,而是那个纯如初雪的小小灵魂。
昨日种种,皆如云烟。
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师尊,能够醒来,都代表着他最后握住的那双手,不是空幻,他已然将他们的魂结系到了一起,生死都将相依,他由衷的感激上苍,赐于他重来的机会。
谢衣温柔了眉眼,低头轻触那人的唇,渡去一口灵力。
此心此刻,余愿已足。惟将长夜,殊途愿同归。 二十六
“师父,再过三天,我们就到朗德了。”
谢衣接过他递过来的药,他想开口说声谢谢,可是胸口没有停歇的疼痛让他才刚刚想要张口,唇已经染上鲜血。
他偏过头,轻咳了几声,小心的没有让那点血腥之气沾上那个犹自沉睡的人,从那日,他清醒过来,问了两句话,便再也没有醒过,谢衣知道,这是他的残魂自我保护,维持着最低的一点灵力消耗。
乐无异的目光跟着他,落到他怀里的人身上,心头百般的滋味,对着师父的白发,他心痛,可是想到太师父当日的维护,他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得,他是真的很担心,师父只靠着这药物苦撑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谢衣握着师尊冰凉的手,感觉着那微弱的灵力流。忽然,他眸子紧缩了下,也顾不得弟子就在旁边,低头撬开了那冰冷的唇,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那柔软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他转头,看着弟子瞪大了眼睛,倒没有避讳,直接道,“我对你太师父,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此时的乐无异,脑子早已经绕到了师父最喜欢念的那两句诗,愿逐月华,月华,高天孤月,天啊,师父,念念不忘的,居然是太师父,
他之前便已然觉得不对,师父看太师父的眼神,那种感觉,总是奇怪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下师父坦然承认了,他更加说不出什么,本着支持男神的原则,他要说几句祝福的话,但是看着师父那一头青丝尽成雪,他实在……
小小的人鱼,双颊泛着病态的嫣红,每到他灵力流中断时,谢衣就俯下身以口封缄,渡去一口灵力,温柔的让人心碎。
长久的沉默,谢衣终于开口道,“你那日不是问为师为什么要去郎德吗?那里,有着为师做出的一件偃甲,哦,也不算一件,而是一部分。”他摸着师尊的脸,眉宇间染着深重的悔意,“当日,为师为了救助族人,除去心魔,毁去血池而做出了通天之器,它能够找到天皇伏羲所用的神剑昭明,而它的剑心,有着来自于神农大神的生生之力。”
“那很好啊。”乐无异又些不明所以,“后来呢?”
“想必你也知道了,为师同样出自于烈山族,我烈山族已经封于流月海千年,再无法适应外海之水,而除了皇族之外,普通族人并无幻身之力,只能在水中生存,而当时你太师父找到的方法,便是血池。为师并不打算再说这段是非,你太师父是大祭司,他承担着全族延续的重责,而为师离开了流月海,另寻他法。”
在那百年之间,他试过了各种方法,来为族人找到幻身之道,可也只是隐隐有了些眉目,而他却不时能从当日他投入血池之物感觉到,那怨灵阴毒之力越来越强大,那不是世间该有之物,不管是烈山族,还是人类,那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不该存于人世,所控者,必受天谴,而那样的结局,是他最害怕也最不愿意见到的。
三年的战争,血池已然展现了它的威力,而唯一能毁掉它的,便是神剑昭明。
“为师当时并不知道你太师父的计划,他的命魂里,也同样有着来自于神农神上的生生之力,我只当他……所以,我与海军达成了协议,以破坏血池为代价,换族人和师尊一条生路。师尊来了,”他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我害了他,师尊他身受重伤,不知所踪,直到我感觉到,他出现在郎德,而那里埋着为师所做的通天之器的一部分,我一是担心他,二也担心他会以通天之器找到昭明碎片,并以此来重开血池,便匆匆赶去,却只见满地残尸……”
那一次,他与师尊彻底的决裂,与他第三度刀剑相向,可是在生死之际,挡在他面前的,却始终是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师尊,他原以为师尊一直恨他,不愿再见他,但是有了徒弟,才知师父当年恩重,有了失去,才懂师尊昔日艰难。
乐无异见他脸色惨白,眼见灵力又有紊乱的迹象,慌忙劝道,“您不是不知道吗,不知者不怪,我想太师父也不会怪您的,我小时候淘气的时候,爹娘也气的不行,过后,又是一家人,而且,您也是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人,太师父即便生气,我想,他也是理解您的选择,不会恨你的。”
谢衣听得他的安慰,嘴角抿起了苦笑,“是啊,师尊不怪我,他从来只愿意我们恨他,将所有的罪孽都一肩挑下。但是就算他身负千罪万孽,他也是我的师尊啊,我怎么放的下,七年,我找了他整整七年,就算明知天禁之术下并无生理……但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
“啊?”乐无异已经彻底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只能沉默。
谢衣俯下身,再渡过一口灵气,眼底却浮出怅然之色,“师尊一生最恨背叛,我伤透了师尊的心……我哪怕……谁!”
他一道绿光挥去,撞到那人金色的剑上,撞出了一道光影。
一个黑衣的面具男子,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桃源仙居中,乐无异一下子跳了起来,挡在了师父的面前,“你是谁?“
冰冷的声音响起,“谢衣,把主人给我。”
二十七
“喵了个咪,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乐无异直觉这人危险,这里是师傅所做的偃甲船,而且桃源仙居又被重重的术法加固,他觉得这人绝对来者不善,他招出了晗光,摆出了阵势,“你到底是谁?”
“你问本座吗?”男子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满是冷意。“本座为烈山部紫微大祭司初七,前来迎回主人。”
“烈山部?”好像师父也来自于烈山部,主人又是谁?乐无异开始头晕了,但这人的危险,他的呆毛早已经警戒万分,见师父没有接话,他一挥晗光,“喵了个咪,你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师傅他没空,我来陪你玩。”
晗光与忘川撞在一起,而那个人似是未尽全力,无论乐无异如何用力攻击,甚至招出了自己的偃甲力士,都未能沾到他片缕衣角。
偃甲炸裂的火光与轰鸣,让那个还在沉睡的人眉微微拧了起来,谢衣低头渡去了最后的一口灵力,然后温柔的摸了摸怀中人的发,低声道,“师尊,你安心睡一会,弟子马上就回来。”
温柔的水波,盖住了那人的身体,渐渐吞没了那小小的身体,他一挥手,将还在努力的乐无异丢出了桃源仙居图,然后整整衣襟,招出了自己的断情,指向了那个黑衣人,“你的对手是我,何必为难一个小辈。”
这是他的双生兄弟,几度擦身,从未相识的兄弟。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身有魔纹的是他,他是不是也能像那人那样,长留师尊身边,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永夜。
神木下相依相偎的身影,同色而不同款,他满心期待,师尊亲手做的衣服,以至于最后,他所听到的,师尊与七杀祭司的对话。
那时候的他,虽已与师尊矛盾重重,可是每等他的偃甲更进一步,他便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说服师尊,直到那一日,他带着新做好的偃甲去找师尊,那人冰冷而无波动的声线,说着他的决定。
师尊认为他不适合接位,而早早选择了他的兄弟。少年时的谢衣不在意权位,却伤心于那人的失望。他不甘心,他要让师尊明白,就算不以那样血腥黑暗的方法,也能为烈山族走出一条光明的路。他也不甘心,他爱的人,心里眼底,竟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无厌伽蓝两年,而后离开流月海的百年,他走的绝决,相思相望,而未能相亲,再相见时,却只能两相凝望,终成决绝。
他错过一次,绝不可能再一次将师尊拱手相让,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师尊重新聚魂,然后,就像少年时许的心愿的那样,乘风破浪,共看伟大航道风光。
术法的光波,一声又一声的巨响,轰在了桃源仙居图的结界上,撞出了万千涟漪,错身而过的两个身影,每一招都不曾容情,而在两人身周翻滚的杀意几乎浓的要化为实质,割裂了两人周围的术法空间,甚至让桃源仙居的结界都变得极不稳定。
就在术法空间碎裂的波纹即将蔓延到那一潭碧水,这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削减了术法之力,幻作了注入了平衡空间的灵力流。
“把主人给我。”
谢衣扫过他脸上黑色面具,嗤笑一声,“你如今已贵为紫微祭司,何必再要一个前任,师尊此生的责任已了,我不会再让他回去的。”
若是将来,师尊想起了一切,想念小曦,或是想看一眼龙兵屿,他自然会送他回去,可此时此刻,他绝不可能放手。
初七冰冷的眼神,滑过他惨白的面容,缓缓吐了四个字,“捐毒,朗德。”
谢衣的呼吸一顿,他本就因为定魂,耗去了大量的灵力,又要以自己的灵力支撑阿夜的魂耗,本已不是初七之敌,但这桃源仙居图,毕竟是他的术法结界,他已经做好准备,找回的师尊必不如以前,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持,所以他每日灌注一定的灵力之流,也正因为他能够短时间的抽出灵力流化为己身,两人在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可那前尘往事,皆是他心中至痛,他没能陪在师尊身边,甚至……而这一瞬间的空隙,已经足够那个沉沦永夜的杀手抓住,一刀破开了他身前的瞬华之胄,白衣瞬间染赤。
“住手!”
忽然出现的小小的身影,扑在了谢衣的身上,初七一惊,只是忘川已然出手,他恨极了谢衣,出招本就是十二分的力,此时收回,灵力的反噬,十足十的返在他自己身上。
他蹬蹬蹬退出了几步,顾不上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主人?”小心翼翼而又满是期待。
“我不许你伤害他。”
挡在他面前的小小身影,坚持而绝决,对阿夜来说,他的记忆只有那短短的时长,他只记得,是他身后的人将他带出来,授他术法,百般疼爱,他虽不懂情爱,却有感恩之心相处之情,那日他醒的短暂,没有看的清楚。但现在看到谢衣身上的血,还有他的一头白发,他只觉得心揪的疼痛。
触到那眉眼间的恨意与冷意,熟悉的面容,却成为了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初七的心口,远胜于那灵力反噬之苦,他吞下了涌到了喉间的血气,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然后单膝跪地,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主人。
“主人,您说过的,不会离弃属下。”
“您真的不记得,流月海,龙兵屿,小曦,就算您要离弃属下,曦小姐也还等着您回去。”
随着他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小小的人鱼只觉得自己的头很疼,浮光掠影一般的闪过了碎片,却充满了血色晨昏,他抱着头,身体颤抖了两下,几乎本能的一挥手,凌厉的金光激射而出,而那人居然也没有还手之意,甚至没有运起灵力护体,狠狠撞到了墙上,划出橫貫胸膛深可见骨的伤口,鮮血淋漓。
阿夜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真的伤到这个人,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而他对面的那人,露出面具的下巴惨白如雪,眼神里疼痛欲死。
为什么,他想起了一切,而他的主人,却将一切都全数丢下,他不记得他,不记得曦小姐,却还是本能会保护那个背叛了他的人。
是不是,那百年的相随,便已然耗尽了他们间所有的缘分,再多,便只是贪求。
今生无缘,来生,相见不识。
二十八
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到脸上,身上,似乎又开始下雨了。沈夜一向不爱雨,总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东西,他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沾湿了衣襟,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直到他看到那人的身影,深黑色的劲装,忘川横在膝上,背影格外的寂寞寥落。
他不由的心疼起来,唤了一声初七,可那人却对他视而不见,他只是静静的望着远处,毫无血色的唇,抿的死紧,而在另一边,他看到少时的自己,牵着妹妹,走向了那个白衣的身影,两相凝望,那白衣人手中的伞,慢慢的倾了半边,为他挡去了风雨,然后拉着他们兄妹,慢慢的走远。
初七眼底的魔纹,又深了些,可他始终没有上前,唇角那微微的一点弧度,像是在笑。可沈夜的心,剧烈的痛了起来,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几乎难以呼吸,仿佛神血的灼烧,仍在继续。
而那漓漓的雨聲,減緩了无处不在的疼痛,他整個人漂浮起來,慢慢的合上眼,只要一合上眼,就再也沒有苦痛,他太累太累了,就这么睡吧,也很好。
但耳边仍旧有声音,不時的吵扰著他,让他无法安眠。似乎在催促着他。
但只要一想,他又觉得心口在痛,一刀一刀的刺进去,再鲜血淋璃的拔出來。
这份疼痛,让他的思緒又清晰了起來,依稀又回到了初七身边,而那个人还是抱着他所送的刀,望着遥不可及的远处,心牵念,而再难近。
到底还是无法放下,他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了初七,就算他没有感觉到,可是,他不会再离开他了。
一念之间,云破月出。
沈夜睁开了眼,虚幻的魂体无血无汗,可他还是抬起了手,怔怔然看了一会自己的掌心,片刻后,他又转头,看了看摆在旁边的往来之镜,这是来自于恶魔的诱惑,看,或者不看,全在他。
命魂,与天魂地魂相接,执念之下,便能穿越空间,到达心之牵念的另一头,他已然感觉到,有人的魂结与他系到了一起,生死相牵,他不舍,也不愿如此,然而……
心随意转,水波变幻,那边鲜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心,初七的血,溅到了桃源仙居,也染在了他的心底,这是他亲手所伤,无力辩解,无可逃避。
沈夜的魂体晃了晃,而随着他心神的波动,平滑的镜面又重归于平静。
红发的海盗,一直抱着手臂在远处看着,等到水镜术破,踩悠闲的走出来。
“这个礼物,好玩吗?”
沈夜闭目,懒得与他说话,而那边的心魔也不生气,晃到了床边,挑起了沈夜的下巴,因为是魂体,比昔日更要苍白几分,可是他的唇,却依旧勾着他的魂。
“兄弟相残,多么好玩,而最深的那一刀,却是殿下你捅的,现在感觉如何?”
沈夜正想挥开他的手,反被牢牢的按住,束缚在了身体的上方,动弹不得,心魔的嘴角露出了冷笑,意味深长的在他的魂体上游移着,而后者的眼神幽深,永远也看不出痛与喜。
至痛于无泪,而这样的痛楚,便是在他所爱之前,也深深的藏起,可况是在魔前。
这样的冷傲,一如初见,从开始的欲起,再到后来,他居然当真的动了心。多么的可笑,他费尽心思,让那人的魂魄溶入血池,又费尽心力的将他与血池剥离,可就是这么一点顾念,居然被这人抓住了机会。那一刀,刺得他很疼很疼,他是魔,魔者睚眦必报,沈夜加诸于他的,必将百倍予以奉还。
“真是可惜啊,你没有再看下去,看看你的好弟子们,”略有些可惜的声音,一如他灼热的气息,魔性的侵略擦过耳垂,沈夜的命魂体,本因为他的魔气而存,心魔的手,顺着他的腰背,一路而下。
那人的眼眸依旧冷淡,砺罂也不急,细密的吻,落到那人敏感的耳上,片刻后,又转而亲吻他的唇,那人的神色淡漠,甚至没有抗拒。
唇齿间气息交错,心魔的眸底闪过了一丝笑意,似是嘲讽,他的手,按在了沈夜的心口,随着黑色的魔气涌入,沈夜的命魂体剧烈抽搐了起来,他抓住了那人的手腕,黑色的魔气凝成了刀,刺穿了他的腕骨,然后将他牢牢定在床上。
他拍了拍那人的脸,低笑道,“殿下风骨,若是有挣扎,未免难看了些,而且那也是魔气,多吸入一分,殿下也少几次折磨,你不会怪我吧。”
沈夜冷淡一笑,似是在说他无聊,心魔有些蠢蠢欲动,他一向是随心所欲的奉行者,尤其是眼前的人,至强至美,他居高临下望着他,“你就死心吧,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解脱。”
“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明明缠绵的一句话,从那人冰薄的唇里吐出来,却锋锐如刀。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却心有所念,他的至亲至爱,至死也不能放下的责任,而他也知道,那阴邪之力未灭,反而日胜。血池……他闭了闭眼,由他而始,也该由他而终结。
“呵呵呵呵,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但是很可惜……”心魔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神情颇为的愉悦。
血池重开,他与沈夜心知肚明,但要真正毁灭血池,却只有那个……想到那些人苦苦的追寻,最后依旧成空,他便觉得心情大好。
他一直没动沈夜,不是不能,而是美味的东西,总要留在最后,当着他的弟子们的面,他很想知道,那个时候,这个人是否还是如此的坚硬,还是会露出那点柔软的内里。而在那之前,他还可以有很多的乐趣可以玩。
他的指尖,拂过那人的脸颊,一字一顿。
我的殿下,我说过的,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真的地狱。
二十九
小小的人鱼蹲下了身体,他看到初七要靠近,手中本能的又出现了一团金光,可是他又动不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的压着他的手。
这明明是敌人,是伤害了谢衣的人,但是,他的声音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温柔,又那么的悲伤,他不懂,真的不懂。
两人僵持了一下后,那染赤了的白衣动了动,昏迷中的人,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眨,恍惚之间,他看到了本不该在那里的人,和他手里的那团金光,谢衣的心都几乎吓停。
他倒不怕初七杀他,那人的招式虽狠,到底还是有一分留情,他与他,都舍不得让师尊伤心,可是阿夜为什么会醒,他的魂体,如何能这般消耗。
他顾不得自己紊乱的灵力流,强行撑起了身体,从阿夜身后拥住了他,柔和的绿光落在他的额头,轻声安抚,“乖,什么都别想了,静下来,先静下来。”
阿夜死死的抿着唇,因为要忍耐着剧烈的疼痛,脸色煞白煞白,身体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着,但他还是倔强的不肯睡过去,“我要帮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他的语气坚决,可谢衣的心里并无一丝欢喜。
纵是与对面的那人,心结深可难解,但那人此时之痛,谢衣仍不忍见,他都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若是师尊对他相见不识,漠然以对,他会不会痛到疯狂。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握着阿夜的手,将他小小的身体扳过来,四目相对,认真道,“阿夜,他没有伤害我,他也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你只是想不起来了。”
话犹及耳,他的心里也涌起了深深的悲哀,师尊不记得的,何止是初七,他也同样将他忘记,不记得,便不需将那百年的纠缠都拿出来,细细的想,苦苦的痛。
阿夜有些迟疑的看着他,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那边的黑衣人,已经消耗殆尽的灵力,让他的眼皮渐渐的沉重下来,而终于等到那一回眸的初七,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一时有些站不起来,膝行了两步,看了看阿夜,手微微的抬起,又不敢去碰到,躺在谢衣怀里的人,胸口起伏的很微弱,他张口了两次,都发不出声音,他死死的拧着眉,几次之后,终于借着谢衣的灵力,抬起了手。
初七没有闪,也没有避。
冰凉的小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轻抚着他眼底的魔纹,“你是在哭吗?”
初七再也忍不住,握住了主人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不管主人还记不记得,这样,已经够了。主人,好好的睡吧。
在他们的安抚下,疲惫已极的人,慢慢合上了眼,小小的身体,在谢衣怀里缩成了一团,谢衣将他的身体放平,轻轻顺着他的卷发,抚平眉角的那一丝折痕,他也没抬头看初七,只是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丢给初七。
“你伤的不轻。”
初七的脸色煞白,胸口的伤还在出血,他却没有去接那瓶药,忘川轻轻一拨,将药瓶重新落回谢衣手里。他正想开口,神色忽而一变,谢衣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手一挥,术法结界打开,一只偃甲鸟飞进来。
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留音石,意简言骸的四个字,有变,速归。
初七看了看偃甲鸟,又看了看谢衣怀里安宁睡着人,此身所在,已是归处。
他收起了眼底深藏得那点不舍,“好好的保护他。”
谢衣的唇角勾了勾,他低头给还沉睡着的人渡去了一口灵力,感觉到落到自己背后的视线冰冷,他淡淡道,“何必你说。”
他又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听到多少,我下一站会去郎德,若是有事……”
初七看了看自己的忘川,冷笑道,“主人早已将你逐出烈山族,伟大航道第一偃师,莫要忘了你的声名。”
荣耀的顶峰,便来自于他毁去了血池,毁去了那世间最为阴毒可怕之物,又在捐毒岛,与那操控血池的人,公然决裂,刀剑相向。
可那其中的每一寸里,都沾满了那个人的血。以身为祭,相殉于情。
谢衣垂眼不答,抱着小小师尊的手,搂的更紧。
初七也未再言,金光一现,他从桃源仙居图里离开。
他们双生兄弟,骨子是同样的人,他不会对师尊放手,谢衣也不会,他倒不担心这个,只是,他冷笑一声,抬起眼,看着对面的那群身着海军军服的人,尽管已经相隔数百海里,可无论这些是真的海军,或者是试图混水摸鱼的海盗,他都不会让这样居心叵测的人,跟着竹笋包子号。
主人有一点危险的可能,都是他所不能容忍,谢衣心软,而他,却早已沉沦永夜。
初七长身而立,深色的衣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的血迹,有他的,也有敌人的,而他对面的人,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已。他宛如一柄早已经出鞘的血,未沾满血,不能回。
他嘴角的唇线冷厉,冷冷道,“一起上,免得浪费本座的时间。”
不似他的主人,沈夜在说这话时,眉往往会上挑,往往气的人牙根痒痒,而初七的神色冷淡,眉峰冰冷,话语里并不轻藐,却依旧激起了那余下几人临死的反扑。
他的手一抹忘川,片刻之后,他的身周,也无一点声息。
微温的海风,拂过他的发,殷红的血,从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溅在了他的衣上,初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双手凝成了传送阵,又有些眷恋的望了眼远处,他早已看不见那孤帆,却仿佛还能看到阿夜没有血色的脸。
他用衣袖抹去了嘴角的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样的鲜艳,如果,能抹上主人的唇,会不会让他更多一分颜色呢。
他在心下一嘲,那个时候,主人多半是会生气的,他最恨他不肯爱惜己身。他会敲他的脑门,会罚他晚上睡墙角不许睡床。他多想再见一回,可是……不会有了,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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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47:02 GMT 8
圣诞贺文,逗比博各位一笑。
啊,啊,啊,一只乌鸦飞过。
一个巨大的盒子从天而降,正好砸到了一根呆毛之上,阿夜好不容易趁着谢衣去看徒弟的偃甲术进度了,偷偷的溜出来晃一圈,结果被这从天而降的包裹,砸的头昏眼花。
这家海鸟公司的服务太差了,上次谢衣帮他买金丝果酱的时候,派出来送货的大鸟温柔又可爱,上面还有一根呆毛,他中意的很,但是这一次,他要投诉。
通讯海螺里, 嘟……嘟……嘟,占线…………
继续占线…………
还是占线…………
我是打哈欠的分隔线…………
这就是海鸟公司聪明之处,上上下下的投诉就装了一部通讯海螺,所以万年不通。
阿夜打累了,决定先拆包裹,然后再继续投诉。
当拆开了盒子之后,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立刻,马上的冲到门口侦察敌情,左边,没有,右边,没有,房顶也没有,还好,还好……
他松了口气,按照谢衣的习惯来说,一但进了偃甲房,三天五天的是不会出来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金丝果酱全部消灭。
天知道从他上次牙疼开始,他有多久没有吃金丝果酱了,谢衣疼他,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怎么都不会让步的。还是初七好,哦,对了,初七,他咬着小指,思考着要回送初七什么礼物捏。按照谢衣的说法,在人类的世界,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是要送礼物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他想不起他们的过往,只是每一次,见到初七这两个字时,隐隐的疼痛,提起笔,可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谢衣教过他的字,在这一刻,下笔无言。
谢衣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他对着牛角纸发呆,他旁边,是一包巨大的金丝果酱,脸上的笑瞬间有些冷了,再想想礼物的源主,心情又灰了些。
阿夜还没注意到他,嘴里喃喃自语着,初,初字要怎么写,谢衣蹲在身,揉了揉他的发,笑道,“要谢人,难道不是该先写谢字。”
阿夜一捶手,对哦,不对,他后知后觉得想起,他的金丝果酱!
谢衣就看到他以神龙探云一般的速度,抄走了金丝果酱,死死的抱着,躲到了水底。
他无奈的苦笑,“你前几天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么?”
阿夜已经躲回了水里,捂住了耳朵,表示,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阿夜,说话不算,还不是个好孩子。”
小小的人鱼继续装死,谢衣的声音都有些阴森森,“阿夜,牙疼不是病,可真的疼起来,可是会疼死的哦,那就会被送到厨房,变成烤鱼头哦。”
大概这种威胁已经太多了,所以不起效果,阿夜不但不害怕,哗啦一下,尾巴一甩,一捧冰水浇得人透心凉。
“很好,非常好。你慢慢的呆着吧。”
听到谢衣的脚步离开,阿夜顿时又有几分心虚,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他连忙浮上水面想出去看看,却被人一把给拉住了尾巴。
“你没走??”
“当然没有,”谢衣一把抱起了他,亲了亲他的额角,“阿夜,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再放你一个人。”
绵绵的情话,幽骨相思,怎奈此时凉风有幸,阿夜的心情还绕在金丝果酱上,不解相思。
谢衣早有盘算,这厨房里空荡无人,乐无异早跟小伙伴们去岸上玩了,阿夜抱着金丝果酱,趴在一边看他烧水,谢衣一边烧,一边伸手,“阿夜,把金丝果酱给我。”
“不要!”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又是倔强又可爱,谢衣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个坏蛋,但他好不容易才跟徒弟学了一手,无异流着泪说,他可以拿去孝敬太师父了。
海草金丝果酱粥,阿夜怎么都该是喜欢的。
一团黑黑的东西,放在阿夜面前,阿夜看看怀里空了的罐子,再看看谢衣,望着那人期待的眼神,他实在说不出个不字,他有些颤颤的挖了一勺,塞进了嘴里。
片刻后,他有些怒道,“不是说我不用吃药了么?谢衣你是大骗子!”
“这不是药,这是金丝果酱粥啊。”
阿夜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泪珠滚出来,啪踏掉出来,落地成珠。
“闻人给我的书里说了,大偃师与他的师尊,乃是死敌,我还不信,谢衣,你果然是恨我的!”
谢衣满心的失落,看着师尊抱着初七送的罐子,回桃源仙居给初七写信去了。
他一片的灰暗,恨,恨,他蹲在墙角,金丝果酱粥,明明师尊最爱甜,怎么就是不喜欢捏。
乐无异他们回来的时候,吃惊的发现谢衣蹲在墙角,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大丛金针菇,他对师父的崇拜,顿时有如滔滔江水。
能人所不能,太厉害了,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黄金的蜡烛,师傅,圣诞礼物。
谢衣一口血卡在喉间,瞬间感觉到了满世界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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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49:07 GMT 8
三十
黑浓的云层里压着滚雷,遮蔽了高挂于空中的明月,湿润的水气,黑沉沉的压在人的心口,越来越多的云,堆积在了一起,将落未落,风雨欲来。
飞檐下轮椅上的男子,一身雪白的祭司长袍,修长的手指翻过竹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旁边的侍者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后,十二回来禀告,大祭司寝殿的烛火未明。
瞳点了点头,又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之物。片刻后,他身后的金光,幻为一道传送法阵,出来的人一身黑色劲装,脸色煞白,他走到瞳身边,看着远处神殿来来往往的低阶祭司与侍者,明明暗暗的烛火,若有似无。
瞳抬头看了他一眼,无言递出了桌上放好的一杯茶,看似一汪碧水,却不知里面究竟放了什么进去。初七也无所谓,仰头一口喝干。
至于是什么滋味,他尝不出。从他想起主人的那天起,他吃什么喝什么,都是血的味道。
胸口的伤纵横交错,而他的背依旧挺的笔直,瞳又取出了两瓶药递给他,他一向不爱劝人,这辈子,他只做过那么一次,却只徒留了那么一点憾意。
沉默了片刻,他从轮椅上站起来,与初七一起踏出了七杀祭司殿。他们都是习惯与夜同行的人,一路安静,顺着连绵的神殿宫墙小道,穿过了皇族的宫殿群,又穿过了平民的聚居区。
没有月的夜,黑沉沉的湖波上浮着大片大片的死鱼。
初七蹲下了身,检查了几条飘到了岸边的鱼,瞳的声音,在风声飒飒的夜晚里格外的沉,“不是毒与蛊,鱼心被挖,另外,这里面的人,有六个爆了体,除了被吃的,其余的部分在我那里,目前原因不明。”
烈山一族是水族,天生便有控水之力,与海中生物相伴而存。这些年,他们在那人的碎魄指引下,陆续的带回来许多散魂的族人,他们神智已失,魂体缺散,无法再做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便被统一安置在这里,再由华月安排人来照顾。
这里的水中之物都有百年之久,初七下去了几回,确认了并无危害,又设下了重重的术法之结界。七年来,那些族人也被照顾的很好,隐隐有能重新聚魂恢复生活的趋势。
但在这短短七日之内,风云变幻,这水中之物大批的死亡,而那诡异的爆体,血肉飞溅的恐怖,惊到了那些向来无争无害的族人们,甚至有隐隐的传言出来,这是前紫薇大祭司的阴魂未散,试图回来重新夺取他的一切。
华月听到这传言,直接被气笑了,初七这些年聚魂之苦,她看在眼里,他们之间的情分,岂在一个大祭司之位。她着人去查了源头,来的莫名,似乎是一夜之间的风传,但无论是皇族还是平民区,心里都埋了一根刺。
沈夜当年血池所为,残害外界生灵,甚至有不少的族人因此沦落,本就为人所诟病,是以初至龙兵屿的那场叛乱,应者云集。但沈夜毕竟已经散魂而死,如今坐在大祭司位上的,是他一手培养出利刃,而事涉沈夜,初七从不手软。
可这些年的风平浪静,他为聚魂常年在外,似乎有人忘了,当日漫过整个神殿的血。
一道闪电破空而过,映亮了他深黑的鱼尾上浅金色的鳞,他潜到了水底,温暖的水波,偶尔有几只游鱼环绕在他的身侧,绕了两圈,没有一点异常,可他手中的忘川,仿佛能感应到什么,隐隐的哀意,初七心中一沉,他从湖里起来,不动声色道,“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两人一路再无言语,瞳自回了七杀祭司殿,而初七立于窗前,望着墨色如盖,也就是这一喘息的功夫,电光与滚雷,劈开了黑压压的云层,瓢泼大雨自天际倾泄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神殿的檐上,乍起一连串劈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主人,他是最不爱雨天的,每到这样的日子,他的心情便会格外的沉郁。初七合上了窗,自失的苦笑,明明主人从未到过龙兵屿,他却总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处处可见,处处不见。
他擦着手里的忘川,雪亮的刀锋侧映出了他眸底的黯然,便是刚刚在湖水之中,他仿佛也见到了他,一触而散,百味交杂。
压着心口,他重重的咳了几声,之前强行压制住的伤势,格外的汹涌,胸腹中的腥意,漫过了喉口,溅了一地。
忘川落地,无力垂下的手,而他心口幽幽的浮现了一圈蓝光,渐渐幻作了一个虚幻的身影。
沉睡了许久的人,茫然的看着四周,在空荡荡的房间飘荡了一圈,他歪了歪脑袋,看着那个昏迷中的人,又茫然的飘远,撞到了初七所设的术法结界上,又被弹了回来。一次又一次,他撞到那无形的墙,身形都开始消散,都不知回头。
直到那人染血的唇,喃喃的低语,滴落在地的血珠,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又飘到了初七的身边,半跪着趴到了他身边,耳朵贴到了他的唇畔,始终无法听清。
开合之间,更多的艳色渗出,他不懂这是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是可怕的东西,他试图用手去掩,但虚幻的手,穿过了初七的身体,徒劳无功。
他跪在地上,摸着那深红色一洼,指尖触到,一点灵气,慢慢的凝入了他虚幻之体,他试着想要捧起那些血,重新放回那人的口中,如果能够放进去,那么,就不会看着那么的,那么的,他想不出,只是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漏过指尖的血,灵气慢慢的渗入,终于,有一滴血,落到了初七的唇上,他的眼底掠过了孩子般的欢喜。
此时,窗外的大雨,渐渐止歇,偶尔有几缕雨丝飘落在檐角,晨晓的金光,洒落了进来。
他好奇的伸出手,立刻烧出了一个大洞,灼热的阳之力,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剧痛,他看了看还继续昏迷着的人,又看了看那渐近的光芒,本能的缩了缩,最后,还是毫不犹豫的扑到了那人的身上,以身相挡。
他合上了眼,等待着剧痛的来临。可是那人胸口传来了巨大的吸力,一瞬间,他的目力所及,又只剩了养魂瓶的方寸之地。疲惫已极,他蜷缩起身体,沉沉睡去。
而昏迷中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空留余影,却未能触那指尖的微凉。
无可奈何,错身而过。
三十一
过了无风带,到郎德的路上,一路风平。才下过雨,整个海平面都笼着一层薄雾,远处影影倬倬的大块礁石,与零星的几个小岛,偶尔有几只巨鱼擦过船尾,带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坐在船舷上的人,一头长长的银发披在身后,细细的水气,在他的白衣上笼上了一层雾色,却没能沾湿他的衣袖。望着那海天一线之间,他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眉宇出现了一丝不可查的欢喜,又带着深沉的痛意。
抓起放在一旁的酒瓶,灵气混着酒的香气,向来温文优雅的偃师大人,就当着自己弟子的面,仰面将酒灌下,灵酒顺着他修长的脖子,一直滑入了衣领之间。他重重的咳了两声,擦去了嘴角的血,却有一点难掩的快意。
乐无异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他很想去把还沉睡在桃源仙居脸的太师傅抱出来,或许也只有那人,才可以劝的了几句。
可是自从那个自称为龙兵屿紫微大祭司的人忽然出现开始,师傅就彻底的将桃源仙居封了起来。整个术法阵势,幻作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流法阵,就连师傅本人,都不愿意惊醒那个疲倦已久的人。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瓶又一瓶的灌着灵酒,灵力补身,千杯未醉,却独独伤心。
又行过了半天,浅绿色的轮廓已然在望,乐无异走出了主舱室,看到他的师傅站到了竹笋包子号的右侧,看着前方刀削般的悬崖绝壁,低喃了一句什么,嘴角竟慢慢牵起了一丝笑容。
“师傅,快到了。”
听得乐无异说话,谢衣一时还未反应,过了半晌,方才点头,“我去抱阿夜出来,你们准备一下。”
朗德岛的地势,由沙摊而渐高,一路沿展至悬崖绝壁。绿色的灵光的幻变,他们从传送阵出来,居然是近海的沙滩,直接落到了那片山崖之上。
在微温的海风之中,山崖上的树和草却还没有转绿,依旧一片灰白,孤单又淡漠地朝着天空伸展枝桠,但极目望去,远处似有一片绿意葱茏,仿佛春回大地。
谢衣抱着小小的人鱼,走的很慢。时不时的停下来,让那个还在揉眼的人,可以看一眼的春色。初初还是深秋黄昏,万物凋零,渐行渐深之时,四处漫染着翠色,偶尔还有几朵或粉或黄的小花开着。但到了岛的深处,却能看到遍地繁花似锦,树木都成了深夏的蓊郁了。
这便是来自于神农大神的生生之力,纵然岛上的居民尽数消失,万物轮回,生生不息,当年的荒岛,又成绿荫,而生灵们也将再度到来。
由此地止,便由此地而始。
他与那人的缘分,亦会如这天地间的法则,纵然裂出了深深的鸿沟,分隔于彼方两端,隔忘川死生,但只要他不再放手,总有柳暗花明,云开月出的那一日。
走了几盏茶的功夫,那袭白衣忽然停住,目光巡了一圈,又回到眼前的山中小径上。在小径的尽头,云海迷离,望不见去处。他轻轻抚着怀中那人的发,嘴角的弧度更深,又将他抱的更紧些。
阿夜得他的灵力支撑,终于清醒了。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伟大航道,还是郎德,都是陌生之地,他不记得那死去的数百生灵,不记得当日的师徒决裂,亦不记得那一夜。
他能记得的,便是谢衣提到此地时,语气里不可查的伤心,他不知道谢衣为什么还要带他来这里,可是那满山渐近的春意,让他的眼底,也多了几分欢喜,心里残存的某些遗憾,许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执念,消然散去。
谢衣手一挥,绿光幻化,变成了一只巨大偃甲蝎子,长长的勾尾通幽,探向了云海的另一头,巧巧的勾住了另一侧的山壁,这般的传送法阵,让小小的人鱼咦了一声,觉得很是有趣。
当日,谢衣设阵之时,便感觉到此处另有乾坤,仔细查探之下,竟发现了一处太古法阵,融合他的术法与偃甲之术后,形成了完整的阵法体型。而阵心,便是通天之器的一部分。
纵然昭明已损,可是通天之器上所残存的那点生生之力,仍旧让枯木回春。他当年设阵之时,这山还是荒废,而此间不过七年。
一念极此,他便觉得,自己让师尊重生的路,又光明了一分。
他抱着阿夜,当先过了那阵法,乐无异他们跟在后面,赞叹师傅的阵法精妙之余,望着师傅与太师傅的背影,他不由得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或许,他们留在船上更好。
但是师傅的伤一直都没好,他又不放心,万一再出现一次那天那样的人,他还可以……可只要一想到那天最后的结局,乐无异的呆毛又垂了下来。
“阿夜,想自己下来走走吗?”谢衣亲了亲小人鱼的额头,低声问道。
他怀里的人,早对于自己一直被抱着不满意了,见他肯放开,开心的点头。
谢衣蹲下神,扶着他的腰,让他站稳,又走了两步,这才慢慢的松开手。柔软的青草,擦过阿夜光滑的小腿,他欢快的跑了两圈后,在阵心那边停了下来。
那玉碑与他的人齐高,发出淡淡的光华。他眯起眼打量了会,偏偏头,忽然将自己的手,盖到了牌心之上。
伴随他身后那人浅浅的笑意,阵法开始流转,而阵心未动,阿夜站在玉碑边,望着四周的景色变幻,由冬雪至夏阳,四时的变幻,一刻一景。短短的片刻之间,便已尽阅天地之景。
当最后一片枫叶飘落之时,那块玉牌的翠意逼人,在那温润光泽里慢慢的出现了八个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百年过尽。霜雪不改。他的道,与他的师尊,从来都不是两难。
三十二
入夜,更深露重。
此时万籟俱寂,冷清的月华透过窗格,撒了一地的流光。得了月华之力,金色的法阵中术纹明晰,幽蓝色的养魂瓶滚了两圈,虚幻之影,再次成型。
空荡荡的寝殿里,空无一人,没有上次那个黑色的身影,他在床上,和榻边都飘了一圈,将自己蜷到了那看上去很大很温暖的床上,可是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睡过了,冰冷的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他的魂力很是很微弱,却比上次出来的时候,要凝实了些,也许来自于一脉的术法传承,而且初七属阴,他的灵血中所含的力量,补充了他的养魂之力,虽然缓慢,却一点点,在他的沉睡的时候,修补起他的碎魄,而后成形。
这是他第二次醒过来,他的脑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有些呆呆的看着帐幕上的叶纹,发了一会呆后,他又飘了起来。
透明的术法结界,阻住了他向外的脚步。那力量很温柔,极小心没有伤到他一点半分,他被弹到了书桌前,望着摊开的竹简上,一串又一串的画符,他不认得,却忽然对挂着的毛毛起了兴趣,但等他好不容易把那团毛毛弄下来,划在竹简上,却没有成字。
他这身体只是用魂力凝聚而成,并非真正的肉体。如果力量足够,倒也能和常人差别不大。但他现在力量不足,能做到拿起那团毛已经是极限了。更何竹笔点墨,方能成字。
他很快失去了兴趣,丢下了那团毛,寂静里,忽然传来了几乎浅的听不见的脚步声,他一惊,慌乱的不知道要躲往何处,在宫室里漫无目的飘了两圈,竟然忘了自己是可以躲回养魂珠里,与一身黑色祭司袍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初七忙碌了整夜,倒底还是不放心放在月华之阵里的养魂瓶,与瞳打了个招呼,请他主理之后的事宜,自己折回来看上一眼。
若是论心,他绝不愿意将主人独自留着。这也是他这七年来,第一次让养魂瓶与主人的碎魄离开身边,整个夜晚都有些轻微的走神。
但这一个多月间,又有十三个族人陆续暴了体,主人生前殚精竭虑,便是天禁之后也不肯散去的执念,最后还是没能挽回族人的性命。若是那人知道,情何以堪。百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将养魂瓶留在这宫室之内,留他一方安宁天地。
飘在空中的人,长长的卷发盖了半身,头顶上一根不肯服贴的呆毛,几乎是倔强的与他对视,初七怔怔了许久,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大祭司殿下,居然就这么擦起了眼睛,揉了揉一遍又一遍。多怕又是一个梦,梦醒了,只余空落残香。
七年,二千多个日夜,他再无片刻安枕,如今,如今,上苍倒底眷顾于他。
背对着他的身体,鸵鸟的蜷成了一团,将脑袋埋在了手臂之间,下身的鱼尾高高的翘起,勾勒了流畅的曲线,没有了鳞片,虚幻的鱼尾白的有些刺目。
他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大祭司袍,盖到了那人的身上,然后,极小心极小心的将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开始替他检查起身体。从他见到谢衣那里的小主人开始,他就预感到自己手中的碎魄也极有可能会成型,只是主人的魂魄本就残缺虚化,如何经的起这般的消耗。
迷茫中的人,裹在他的袍子里,微微的歪了歪头,望着那人的嘴在一张一合,太多的音灌到了他的耳中,他张了张唇,试着从喉咙间挤出第一个音,……主……
他苍白而无血色的唇开合着,初七半跪在他面前,想要抚过他的下身的鱼尾,可是颤抖的手指,又不敢当真碰上去,“主人,疼吗?”
还在努力的人,完全没有懂他的意思,他的唇又开合了几次,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了完整的两个音,主……主……人……
他清澈的眼眸,如同碧蓝而一眼可见底的海水,溢满了孩子般的天真,他微微的屏着气,望着那个呆住了的人,纤细的手指擦过他的唇,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主……人……
他的声线低沉,却不如当年冷冽,只如清泉流淌,点滴都砸在了初七的心口。
他只是本能的想要让这个人欢喜,其实他也不懂什么是欢喜,他只是觉得,若是那俊秀的眉目,若总是那么紧紧的皱着,一点都不好看,他想要他舒展了眉,唇微微的上扬,就像那天他回养魂瓶前最后见到的那样,多么的,多么的……
初七只觉得的眼眶干涩,涨痛难当,胸口中满满的溢着的,却是几要溢出来的柔意。他小心的捧着他的主人的脸,四目相对,他温声道,“主人,来,跟我念好么?”
“?”
那人微微的歪头,望着初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半晌的怔然,那双如同黑耀石一般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倒底不忍,他试着张口,却怎么都无法憋出那两个音。
见他有反应,初七微笑起来,他牵过主人的手,盖在自己的唇,让他感觉着这其中的变化,“初七,初七……”
一遍又一遍,温柔又坚持。就像当年,那人握着他的手,在竹简上落上了他的名字。
修长的指尖,与他交扣,相伴日长,就此温暖了每一个冰冷的夜。
唇瓣颤动,苍白的魂体,脸颊竟也能见到那一点点微红,他喃喃着,“七……七……”
虽有不足,但倒底不舍得他再疲累,初七伸手将他搂到怀里,安放在臂弯深处,感受着那魂体的轻盈,而另一只手原本垂在身侧,不知什么时候也抬到身前,轻抚着主人的卷发。
偶尔不经意的偏头,还能看到那双晶亮的眼眸,仿佛倒映了一天一地的星光。
残缺的魂体,或许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又那么敏感,能懂他的初七的喜怒哀乐。
初七将那黑色的祭司袍展开,同时裹住了他和主人。
从黑袍下钻出脑袋,揉了揉眼睛,大约是抱着它的手仍很安稳,才重新安下心,侧过头,在初七的脸上蹭了蹭,又唤了声七。
初七微笑,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主人,您的初七长大了,这一次,换我来牵您的手,我不放,您也不放,好么?
三十三
岁末之日,整个龙兵屿都喜气洋洋。虽然那位大祭司殿下没有来与民同乐,但据说殿下吩咐人弄来了人类世界叫做花火的东西,也算得去旧迎新,扫一扫年末之时得阴霾。
先前的流言,还是在平民与皇族区里流传,他们虽不敢再议论,却还是在心里有所惧意,有些年纪长一些的人,便不愿意出门,只在家门口张望,神殿那方璀璨光华。但也有许多年青人,还是三五得结成了队,挤到了离神殿极近得地方。
神殿前的广场,本是用来进行小型的祭祀与选拔祭司之地,但眼下被大祭司殿下下令清出来,用以安置花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那一刻。
大祭司不在,七杀祭司腿脚有恙,便由廉贞祭司华月点起了第一个引线,花火便冲天而起,映亮了整个夜空。
“没见过世面,这便算是好看了么。”就在人群此起彼伏着赞叹声,一个醉汉拿着酒壶,他灌了一大口酒,很有些不以为然。
这般的欢腾之气里,他的醉言醉语,引来许多人不满的瞪视,他此时酒虫上脑,倒也不惧,笑了两声,吐出一口酒气,“要说好看,当年的那个才叫好看吧……”
场面有些冷了下来,年轻人不晓得,但还是些年长之人还记得,所渭当年,指的便是一百多年前,神农之界初开,外界使者莅临的那一年,他们带来了人类世界之中各种有趣的东西,那一年的岁末之祭,办的格外的盛大。就连前任的紫微大祭司殿下也到场与民共岁。
殿下的祭舞,不同于以往在神农之祭上,若说要用什谩酢醮说,搜肠刮肚的也得了个不枉此生,心之神往。但只要一想到那位大人手段的冷锐,与那些年的血雨腥风,场面就有些冷了。
大家几乎是同时的默契的笑了笑,那是过去了很多年的人,连人都死了很久了,何必再想。他们又将目光转向了广场之上,此时花火正盛,映的整个龙兵屿的天空都是亮闪闪地,仿若白昼一般。
神殿深处,裹在斗蓬里的人,将脸埋在了黑衣男子的怀里,他是月之灵,不能触到阳光。他会本能的害怕那光芒,可是又忍不住会好奇,捂着眼睛的指缝,偷偷的露出了一两条小缝,好奇的望着这对于他来说皆是陌生的东西。
初七揽着他,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又过了半晌,花火将近,他替主人将露在外面的卷发,重新拉回斗蓬里,柔声问道,“想出去走走么?”
若是为安全计,自然是他的寝殿最为的安全,可是他到底不忍,将他的主人只困在这方寸之间,尤其是在这岁末之时,他想陪着主人,看看他倾尽全力守护的一切。
花火世间,也只有待的近了,才能更得人气。
似懂非懂的人,从他怀里探出了头,笑了笑,他还是不能时常的出来,这也不过是第四回而已,现在,他会了喊初七,只是他还时常记不得,每次会喊成七……七……
初七见他并无不乐,一把抱起了他,开启了传送的法阵。
不似终年苦寒的流月海,龙兵玙的海水清澈,而且地势极广,已然能够幻身的人们,在平民区里,也建起了各种各样的房子,生活于海里,或者是陆上,都将由心而行。
此时花火之会已散,但那些平民区内,还是会有一些小铺开着,交换着自家做的东西,有些别有心巧的人,用海草与海兽的皮,与海贝里的明珠一起,做成了各类的小灯。
他们也不识得这位总是带这面具的大祭司大人,对于他抱在怀里的人,也只是好奇的看了两眼,只当是丈夫抱着行动不便的妻子出来游玩,情深可感,给于了善意的祝福。
感觉到那人从斗蓬里探出了头,初七也放慢了步子,每一盏灯,都细细的看过去。
“喜欢么?”
纤细的指尖,隔在一盏用海兽皮做出的走马灯上,更为特别的是,用的还是火,人类世界的明火,烛光跳动着生命的气息。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却在初七将灯递给他的时候,快活的抱在怀里。初七见他高兴,自然也心中欢喜,又陆陆续续的买了不少东西,他们的身边,不时传来各种恭贺岁末的祝福声,他还记得,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主人也曾经这样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这熙攮人群。
那个时候的主人,嘴角会微微的上扬,清冷的眉目间,多了些许暖色。
他告诉他,终有一天,他会让他也正大光明,活在那阳光之下。幼时的初七,也并不怎么在乎阳不阳光,他只是在那月色暗沉下,看到主人眉宇之间,丝丝缕缕的疲惫。
一族之大祭司,掌人生死,同时也背负着一族的兴亡。
他只想帮着主人,成为他的利刃,奈何,这世间亦有许多事,是他如何拼尽全力,都无可奈何,空留深憾。
他的脸颊上,传来了冰冷的温度,那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了他的身影,似乎能感觉到他的黯然,那人歪着头,想了想,将抱在怀里的灯,有些不舍,又很大方的递与了他。
“给……你……一……起……”
这几个字,他想了很久,怔楞住了的人,深吸了口气,夜晚里的寒气却让他的鼻子疼了起来,他的眼眸柔和,握住了那人的手,“主人。”
回应他的,是一个笑容。明明那笑容很干净漂亮,却还是刺痛了他的心,初七张了张口,过了一会,才道,“主人,跟我念好不好?”
那人其实没听懂他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一字一句。
“主人绝不会再离弃初七。”
“主……主人……绝……不会……”
他的手指被拉到了初七的喉间,感受着那气道的发音,他已经有些累了,可还是尽力的模仿着,“主……主人……绝不会……离弃……初……七……”
夜色深沉,依旧无法盖去那人眼底的煌然狂喜,然后,又化作了一丝苦涩,情急之下,他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主人绝不会再离弃初七。
这一次,他说的格外的流畅,这是属于他自身的,油然而生的愿望,唯一的愿望。
初七心头一震,一瞬间极想将这人紧紧箍住,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是思及主人的魂绝对受不了那力道,他紧捏着拳头不许自己冲动。待得心绪稳住,才低声道,“主人,您累了么,我们回去可好?”
一路无言,他抱着那人,沿着这龙兵屿的小道,慢慢的走。年末之欢未散,而那明灭的光,从每一个小屋里透出,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三十四
上元之日,天气晴好,一大早。谢衣还睡着,一个小身体坐到他身上,跳来跳去,又是扯他的头发,又是拧脸,在谢衣无奈的叹气里,拉着他的手出去堆雪人。
静水湖别院里,昨夜未停的雪积了小腿那么高,阿夜怕冷,他的衣服都是谢衣特别准备的,这一日穿的是一件棕色大毛裳,上面还有两只扁扁的熊耳朵,后面还有一团毛绒绒的小球,他蹲在雪地里,小手碰到了那刺骨的冷,本能的缩了回来,他扁了扁嘴,转头看谢衣。
那种亮晶晶的眼神,出现在师尊的脸上,就算只是小号的师尊,也依旧让那位大偃师抵抗不得,想尽办法要博他一笑。他索性做了两个小雪人,一起放在偃甲盘子里,底下自动得烧着热,这才让阿夜过来玩。
两个小雪人,连得很近很近,偶尔有一点融化得水,和到了一起,阿夜蹲在地上看的入神,脑海里恍惚闪过了许多零星的片段,又似乎有个人,一直在唤他,那个声音,那么的伤心,莫要离弃……
莫……离弃……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心口一阵剧痛,身体就往后栽。好在谢衣一直在旁边守着,手一伸便将他揽在了怀里,见他面色雪白,连忙给他灌灵力流。
乐无异正好做完了早餐,又喊起了阿阮她们,准备过来招呼师傅,结果一过来,又看到了几乎要闪瞎眼的东西,他抚着额头,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过去绝对又是被师傅温柔的罚抄五十遍偃甲精义的趋势,而且从师傅的回忆来看,这绝对是来自于太师傅一脉相承的传统。
他在心里吐槽着老人们的为老不尊,奔回去找小伙伴们寻求安慰。
阿阮他们正在吃桂花小圆子,乐无异的手很巧,薄薄的一层糯米,微微一戳,塞在里面的桂花甜心便漏了出来,跟着汤水一起,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甜酒香气。
看到他进来,阿阮欢快道,“小叶子,快点吃了,我们出去玩吧。”
“说的也是,今天肯定热闹。”乐无异想了想,又重新打起精神,蹭到了夏公子旁边,“夷则,听说海市那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们一起去吧。”
夏夷则并不是太喜欢那样热闹的地方,挤在人群里来来去去,可是对着闪亮亮的大眼睛,还有那边小伙伴们的期待,他还是点了点头。
因拉加尔城是整个伟大航道最繁荣的岛屿之一,到了这样的节日,城里自是热闹非凡,行人们的脸上,都带着过节的喜气,路边的铺子旁,挂了各种各样的灯,有些匠心独具的,还吸引了不少人去看,连带铺子里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阿阮是大胃王,仅仅一大锅桂花圆子,是不能满足她的胃的,她看了看,旁边正好有卖因拉加尔城特产的一种饼,喷香的面,再撒上些芝麻,她拉着闻人飞快的奔过去,乐无异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夏夷则,问道,“我们也去买两个吧。”
也不等他答话,他们身后却涌过来了一大群人,原是城南的狂欢大游行已经到了城北,现在大家都跟着看,夏夷则退到了墙边,抱着手臂望着狂欢的人群,忽然,他的眼神一凝,两手幻化成了一个太极印,消失在了原地。
站在河岸边的人,背着手,明明还是早上出门前的毛绒绒熊装,圆润的包子脸,可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整个人便全然不同,那一眼如千年冰封一般,冷入骨。
“夏公子,初次见面。”
低沉的嗓音,自然的带着尊贵与傲然。
虽然说时常见到,但阿夜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干净的清澈见底。而他现在的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前流月海大祭司,沈夜。
他为什么要将他引到这里,又以这般身份见他,夏夷则心中暗警,面上仍淡淡道,“殿下引夏某来此,有何见教?”
沈夜的分叉眉微微的上挑,望着婉延的河水,一路奔流入海,“不知令堂最近可好?”
夏夷则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每个人皆有逆鳞,若说谢衣的逆鳞是他的师尊,而夏公子的弱点,便在于他的母亲。
纵然父系是名门,也正因为此,母亲面临的严雪风寒,从他幼时,便已知晓。
沈夜蹲下身,摸了摸流水之间的几根浮萍,“不管你姓夏,还是姓李,那个地方都是你的归宿,你必然要回去,萍若无根,便只能身随流水,可如果……”
他指间的游萍,渐渐根扎下来。浅浅绿光之间,仿若春风忽然拂遍大地似的,占满了整个河道。
“夏公子,当断则断,避,永远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想要守护你的母亲,便必须要有力量,你选择的路没有错,交的人,亦有心思,乐家的小公子,百草的天罡……可你父亲的时间,恐怕……”
夏夷则微微冷笑,忽然很同情起那位伟大航道第一偃师,他也是干脆利落的人,直接问道,“要我如何做?事后,有什么条件?”
沈夜直起身,拭去手上的水珠,低低的叹了气。
万千罪恶之人,并不该有所期待,可他的心愿,微小而执念。
他想要的,不过是他心系之人一世欢喜,若是求不得,便也只能换他们一世平安。
如此,而已。
三十五
天色渐晚,河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准备开始放花灯,这也是一项传统的活动,在花灯里许上心愿,但求天地上神保佑,来年幸福得全。而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挤在成对的人里面,便显得格外得孤单。
河道两旁的花灯很漂亮,他却再也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是买一个糖葫芦的功夫,他身边就没有了谢衣的身影。他茫然的站在河道边,站了好一会,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城里,那里人多,应该可以问路。
可他走错了方向,沿着放灯的河边走了一小段,几乎完全看不到一个人了,毛绒绒的熊斗蓬和小熊鞋子都湿了,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迷了路。
到底是孩子,他咬着嘴唇,茫然地看着四周,一下子呆呆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夜风里吹了好一阵子,他的脸颊才滑下两行泪来。
哭了一阵子,他终于稳下心神,拢紧身上的斗蓬,重新换了一个方向,但这一次出现他面前得,是漆黑得树林,他觉得自己又走错了。四下看看想找人问路,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吓得转过身来,见是熟悉的白衣身影,一下子呆立当场,鼻子酸涩,几乎是乳燕投林一般扑进谢衣怀里。
谢衣紧紧的抱着他,“阿夜,莫怕,我在这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惶急的心在这个柔软的小小身体真实的落到他手臂间时,才终于安放了下来。
若是魂结未断,他自然可以通过传送阵法来到阿夜身边,但就在刚刚的那一个时辰之间,先是阿夜忽然的消失,而后他们间的牵连忽然的屏断,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而此时他替阿夜检查的时候,居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魔气……
心魔早已经死了,是来自于别的势力,还是……他在心里计算着可能,可在碰到阿夜的眼神时,他嘴角的笑容依旧平静,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累不累?想回家,还是要要去放灯。”
怀里的声音,闷闷的,有点泣音,“谢衣。”
“我在。”
那人一遍又一遍的唤他,而他一次又一次的应着,没有一点不耐。
他轻轻的摸着小小师尊的卷发,柔声道,“阿夜,不要怕,我不会再离开你的,永远也不会。信我,好吗?”
永远,阿夜跟着他念了一遍,他这辈子的记忆就这么短暂,什么是永远,他不懂,可是抱着他的怀抱是这么的坚定,又是这么的温柔,他将脸埋到那人的心口,想要从那不灭的温暖里获得力量,将所有的惶然都深深的埋起,不再记得。
“阿夜,抬头。”
片刻前,还是空冷冰寂的河道和密林,因为抱着他的人,变的如此美丽。
微光从林子中游出来,顺着溪水移动,一点点,一缕缕,如同繁星笑眨了的眼睛,聚成亮的世界。 这不同于静水湖的安静,不同于桃源仙居雅和,依旧让他无法移开眼。
“来,我们把这放了吧。” 谢衣从怀中掏出了两盏小灯,细巧的梅心吐蕊,绽放的寒梅,这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他点燃灯心,他递了一个给阿夜,“先许个愿。”
烛火明灭,随着微风的轻舞,跳出了绚烂的光波,融在一起,将一种莫名的安慰和希望注入心头。
望着那人含笑的眼眸,阿夜双手合十,向着神上默念着自己的企求,他不贪心,他只想看谢衣笑,让那样的笑,长长久久的保留下去。
他此时的虔诚,温暖了那人的双眼,谢衣微微偏过头,努力收回眼中的涩意,他的师尊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两盏灯,他收了一百多年,只盼有一天,他能回归流月海,与他一同放下。
他的故乡,他回不去了。而他的师尊……
蹲下身,他握着阿夜的手,同时将两盏灯放下,两点荧光顺流而下,渐渐的,消失在了远方,承载着他们的希望。
水镜的那一头,黑袍的大祭司捂着唇,虚幻的血珠无法落下,才从指间溢出,便已经幻作魔气消散。
在百般的折磨中,默默积蓄了几年的力量,在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已经全数消散,他的弟子,真的已经那般强大了,就连他想要切断他们间的魂结,都如此困难。沈夜的嘴角,慢慢勾起了笑意,这是为人师者的骄傲,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形已经若隐若现。
忽然,他面前的往来之镜被一把挥开,他被那个冰冷的手揪起来,举在了半空里。
“我的殿下,你可以告诉我吗?你究竟又做了什么?”
只要血池还在,这一缕命魂无论他怎么折磨,都不可能消散,此时心魔也不急着给他灌魔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玩具,他亲爱的大祭司殿下,斗了一百多年,想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干看着他的弟子们,他一定会有他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心魔此时的心情居然不坏,他才离开几天,去看看血池的进度,殿下就给他惊喜了,不过游戏,就是要越难,才越好玩。
他摸着那人的脸,呵呵呵笑了几声,而后道,“既然殿下不想说,那么我也不问了,今天,我们来换一个新游戏好不好?”
耗尽了力量的人,没有试图再反抗,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给予,仍然凝眸看着地上的往来之镜,水波之间,他的弟子笑的格外的好看,没有一点悲伤。
他牵着小小的阿夜,慢慢的走,应着夜色,将他们的身影拉的长长,渐渐合到了一起。
若是可能,他真的希望……自觉贪心的人,失笑的闭上了眼……
三十六
那一日的回家,好像是梦。之后的许多日,沈夜的幻魂都没有再出现。无论初七如何往养魂瓶里输入灵力,那颗浅蓝的心,都没有动静。
百年之间,永夜中的人,习惯的,便是一个忍字,一个等字。他再不愿意离开主人,外面还是有许多必须要他去处理,尤其是新年过后,又连续有好几名的族人相继死去,甚至还有两名出身皇族的祭司。
忽然出现,而后又忽然消失的心魔海盗团,明月湖里一闪而逝的魔气,千头万绪,既不能用忘川披荆斩棘,一往无前,那么,便需要耐下心来,抽丝拨茧,破开迷雾。
所幸最近得了月华之阵,配以五色石和偃甲,再将养魂瓶放入其中,便能补充到灵力。
初七也不用时时将它带在身边,让它听到那些个事情,就算主人不懂,他也不愿意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带着面具的黑衣大祭司,端坐在主位,许是因为得了一丝希望,那削尖了的下巴柔和了许多,可是那双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寒的仿佛能刺透人心。
和他议事的人,会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到底是那个人的弟子,有人会在心中感叹,可他又不完全像他。
讨论完了族务,又安排了下一步的计划,众祭司行礼退下,初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传送阵回到自己的寝殿。在议事时的一语中的,言辞犀利的大祭司。此时疲惫的叹了口气,重新打开了手中的羊皮卷。
一但得过希望与温暖的依偎,再如何刚硬的心,都会有片刻的不愿意去面对,那一室的孤清。
看了看天色,月即将上中天,他收拾了东西,带着晚上还要处理的族务,在过了转角的时候,却意外看到外出办事的华月,初七唇角略略勾起,淡淡问道,“有事么?”
若是什么要紧事,她自然会进以议事厅找他,而不是像现在,似乎转为等他而来。华月望了望他,想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一盏梅花灯。
幽幽的烛火,清幽的寒梅盛放,似乎还能闻到一点暗香。
看到那盏花灯,初七唇上的那点笑意敛起,“廉贞祭司这是何意?”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与大偃师谢衣都是兄弟,虽然是一盏小灯,但飘过外海未熄,其中的精巧,并不逊色于那些大型的战斗型偃甲,而且若无深意,华月又何必要拿过来呢。
华月的指尖,拨了拨梅花灯的蕊心,而后递与了他,“阿夜见到,一定会高兴的。”
四下沉默,初七的薄唇死死的抿住,过了一会,倒底还是将那盏灯接过,打量了一会,“我会带回给主人的,你一路辛苦,早点休息吧。”
他的干脆利落,倒是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华月楞住。眼睁睁看着那一袭黑衣消失在传送阵中,没有能再多说几句。
三人那百多年的纠缠,她看在眼里,如今沈夜虽然开始聚魂,可是外在危机不断,若是能让谢衣回来,他们两兄弟联手,总好过分而行事,她今夜这一试,得了个不算回答的回答。也罢了,这剪不断理还乱,便是阿夜还在,都未必能理得清。
她还是去看看小曦吧,听离珠说,她最近睡的乖很多,常常一睡天亮,也不大吵着找哥哥了,小女孩忽然的乖巧,总让她有点不大踏实。
初七提着那灯,传送到寝殿之外,他是个守信之人,既然应了华月,就不会将这盏花灯私下处理,但他此时立在殿外,却当真又不怎么想拿进去。
他心底转过几个念头,嘴角却不自觉地绷紧。迟疑了片刻后,倒底带着灯进了殿门。
月华之下,一个黑衣的人影,立于窗前,翻着他在书案上的羊皮卷。
那长长的,披在后面的卷发,冷清的侧脸,曾经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无论是他一觉醒来,还是执行完任务回来,都是看到那沉稳的身形,或站或坐,看着手中的羊皮卷。
这是幻,还是他的念,屏住了呼吸的人,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短短十来步却走了许久。他遥遥的望着那个人影,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那人终于回过头,看着他怔怔然,唇角微微上扬,“你回来了。”
“主……主人?”逾规的人,几乎是以前所未有的大力,想要抱住那个人,可在抱上那人的时候,他又小心翼翼的收敛了力道,月华清映,却倒底无影。
虚幻的魂体,冰寒入骨,可是他在贴上主人的颈时,还是觉得很暖,这份暖意,消融了眉间的冰雪。取下的面具背后,他的双眼里溢满了笑意,却又在不经意的转头,将那抹涩然悄悄的藏起。
“主人……”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一时哽在心里,他的目光透过沈夜的肩,落到了桌上的羊皮卷,眸色略微沉了下来,脑海里一时急转的,是那堆东西,是否包含了最近呈上来的几份报告,但转念一想,似乎前天送到瞳那边去了。
桌上有的,不过是例行的祭典准备,还有新一年的资源分配等等的丛繁小事。他默默的松了口气,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最近都在议事厅里将事情处置了,而没有带回来。
捧上他的脸轻柔,有些叹息的望着他,眼底带着微微的乌青,下颌尖尖的,着实瘦了不少,他轻抚着初七的脸颊,“苦了你了。”
“属下很开心。”弯了嘴角的人,眼眸是那么的明亮,语声似乎能漫出喜色,“主人,属下真的很开心,开心的不想醒过来。”
这笑声,像是在哭。沈夜几乎不需要看他的眼睛,心就拧的疼了。他嘴唇抿紧,伸出双臂回抱住了他的初七。
初七深吸了口气,身体便压在了他的身上,热烫的吻落在他唇角。
他怔了怔,这久违了的吻,让他的眼底,也多了黯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里,来到他魂牵梦饶的龙兵屿,来到初七的身边。
不同于与谢衣那边的连结,养魂瓶中的灵力,与他此时的残余的魔气力量,都不足以支持转换,他也不知道,何时就会消失,但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要更快一步,不愿拒绝,不舍推开。
“主人……”
“我在。”
过了一会,寝殿之间,便多了粗重的喘息,与衣物的落地声。
三十七
月色浅淡,习惯了夜的眼,却依旧能将那熟悉的眉目,都细细的描画。
初七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喉结微微的动了一下,可是那样的压抑,就像是在烈火里浇了一把油,瞬间灼灼燃烧起来。幽沉暗色里,透着无可言说的欲。
理智告诉他,主人太虚弱,经不起这些,他牢牢抱紧了主人,想帮他将衣服拉好,可是那被压在下面的人,忽然笑了,唇角上扬了几分,淡淡道,“初七,本座想你了。”
初七的鼻翼急促地翕张了几下,那人的话语,就像是最后的一个引子,彻底烧没了他的理智。而这一次,他的主人没有闭眼,温柔回应了他炽烈的目光。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初七的唇,而另一只手,拉开了大祭司的腰封。而那本就是强行忍耐的人,双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里,触到的魂体暗冷,轻薄的一层揭开后,久未见天日的白袒露了出来,胸口的红珠也轻微的挺立起来,还没等沈夜回过神,那点红就已经被初七含在口中,轻轻的拉扯。
舌尖舔过乳晕,而乳尖也被牙齿一次次地扫过,时不时的啃咬几下。
过去那七年,魔肆意的笑声,与那种种加诸于身的痛苦与难堪,他从未在意。可此时压在他身上,却是他的初七,相伴了百年,一直被他摆在心里的人,这时的温柔与放肆,让那半边的魂体,仿佛被火灼烧着,而没有被光顾的半边,依旧冰寒入骨,他的手探入了初七的发间,想要推开,又完全没有了力气。
他紧紧咬着唇,吞咽下冲到唇边的呻吟,却还是从唇齿,泄露了几分痕迹。低沉沙哑的磁性,流淌于整个寝殿之间,而他另一边的红珠,也在被手指拨弄玩耍,一边的热和痒未去,另一边又同时的烧了起来,交相之下,白晰的脸颊很快染起红。
“主人,舒服吗?”初七咬了咬他的嘴唇,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般美景,只得他一人得见,就算有过去曾经,可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主人的心里,只有他。
心底的躁动消下去了不少,意气平复后,欲火反倒烧的更旺。
他这般问话,让沈夜如何答的出来,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惩罚了初七的大胆,可是他的手,却攀紧了初七的肩膀,正被伺弄的身体,挡不住这种种的挑拨,有一股热流,由上而下,烧的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而初七只当是他无言的鼓励,两眼发亮的望着他满脸的红,而他的小腹上,也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他呼了口气,不着痕迹的握住了主人的手。
他唇齿间吐出的热气,喷到了沈夜的小腹上,他在那圆润可爱的肚脐周围舔了几下,感觉到了那无意识的收缩,唇角上扬的更高。
分离了那么多年,可是沈夜的每一处敏感,他都牢牢的记得,耐心的四下点火,最终将身体挤到了主人两腿之间,让那一双修长的腿,盘在他的腰上。
早已经高高翘起的东西,顶端不断渗出液体,就算无人摆弄,也开始涨大起来,那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的手,几乎每撩拨过一处,都能让沈夜的心跳加速,而他的一只手却被初七扣住,在欲海里时沉时浮。
感觉到那根粗大,顶住了私密之处,他几乎是本能的合拢了腿,想要避开即将到来的侵袭,可是他的双腿早就被卡住,这样的摩擦,几乎是自己小抽插了一回。
初七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压下了就这么进入的冲动,他的手包住了沈夜弹性极佳的臀,搓揉多下,至于他的吻,也早就落到了沈夜的眼底眉稍,而那人眼角的湿润,更是最直接,最原始的回应。
他缓缓往下,吻着他的锁骨,舔着他的肩窝,而他巨大的凶器,也在入口那里磨了好一会,只等着曲径探幽攻城掠地。
当他的手指没入沈夜体内的时候,那剧烈的收缩让他完全把持不住,润滑了几下后,立时换上早已经坚硬如铁的东西,一点一点,缓慢推入。
即便是魂体,可该有的痛与欲,却未曾少上一分,扣住他的五指收紧,大力到连初七都已经感觉到了痛,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想要退出来,却被那人给抱住,分叉的眉,微微的上扬,红艳的唇开启,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春……苦短……你真要虚渡?嗯……快……快点……”
紧缩的私处,与那清冷的嗓音,让抽插的动作,没入的又深又急,沈夜一口气没跟得上,呻吟声泄露出来,终于尖锐了些。
初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伤到主人,却又舍不得放手,扣住了他的腰,大力动作起来。到底曾经契和百年,交缠了片刻后,已将无形的时光抹去,鱼水交融起来。
他的一只手,才将主人的欲望抓在手里,抚弄了两下,那人体内便收缩的厉害,竟有一丝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抽插,慢慢滑过臀缝,勾画出极为淫靡的姿态。
交扣着的手指,连心同结,本来经不起征伐的魂体,却在他剧烈的冲撞下凝实了些许,但他们也没有留心这个,只是纠缠在了一起,只盼着一生一世都不要分开。
到得宣泄之时,沈夜的手脚都已经瘫软,他撑开眼帘,只觉得头昏沉地厉害,眼前的人也看不清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初七伸手将他揽到了怀里,渡去了几口灵力,“主人,你还好吗?”
沈夜笑了笑,左手动了动,轻柔抚过了眼角下的那两点暗红,而后,声若叹息,那声对不起,敲上了初七的心弦,敲的他眼眶涩然痛楚。
“本座这一生,未曾言悔,可是,本座欠了你一句,将你一个人留下来,让你承担那许多,真的,对不起……”
骄傲的冷月,在他心之所系的人面前,终是多了几许温情与无奈。初七没有说话,将脸埋入了他长长的卷发之间,他的努力,主人一直看在眼里,他的心意,主人懂得。此生至此,夫复可求。
纵永夜难明,与他而言,未必不幸。
修长的手指,接住了滚落的水珠,晶莹剔透的躺在他的掌心,他凝视了一会,将珍珠含入了口中,而后,吻住了初七。
利刃,只见血,而无泪。所以,他将他的泪,带走了,从今而后,他只望他笑,即便只是那浅浅一丝,多么的好看。
金色的光,缓慢透过了窗缝,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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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49:41 GMT 8
逗比梗,来自于我亲爱的心之友鸡腿,梗与大部分的内容都来自她,点个赞先。 粗略介绍一下背景,因为往来之镜的通路出现故障,所以黑丝和白丝互换,黑丝见到了初七,而白丝被丢到了丽丽那里。
白丝后续
看完了血池的进度,心情很好的心魔习惯性的与他的殿下分享他的喜悦,但等他握住沈夜的手,那人居然没有抽回,反倒浅浅的笑了起来。
那般的干净,那样的纯粹,柔如春水,却让砺罂心头警铃大作。他扣住了那人的手腕,“我的殿下,你今天怎么有兴致?”
那人歪了歪头,好奇的看他。
“⊙_⊙......呵呵呵呵大祭司殿下又想耍什么花样?”
实在是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还没有睡醒的小白张着朦胧的睡眼,大约是觉得这样不大礼貌,他露出的笑意更深了。
“⊙﹏⊙......我活着一天,大祭司殿下就绝无解脱的可能,这件事上次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心魔见他没有反应,嘴角忽而又勾起了邪肆的笑,“殿下想玩什么花样都行,情趣二字本魔还是懂的。”
“情趣?”温柔而低沉的磁性音,不复冷冽,只如清泉流淌山间。
认识了沈夜百年,砺罂还是第一次得了他带温度的声音,他不由得开始反省,难道前几天的游戏玩的太过了,居然把大祭司殿下都玩傻了。不对,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认输言败,崩溃了心智,他在心中冷笑,既然殿下想玩,那他就陪他玩个痛快。
他挑起了沈夜的下巴,“叫我砺罂大人。”
那人似乎被他捏的有点不适,委委屈屈的扁嘴,“丽……丽……”
“是砺罂大人。”
“丽……丽……”
看到那人的笑容,砺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火,直直冲上脑门,“砺罂大人,听不懂吗?”
委屈的人红了眼眶,看他的红发飞舞,他又是害怕又是难受,四下张望,都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黑,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到了里面,“七……七,要回家……呜……呜呜……”
砺罂绝对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对于这样的小动物,看着魂力化为泪珠掉到了床上,他居然有点茫然了,“喂,别,别哭啊。我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呜……呜呜……”
“再哭,再哭我就真的把你吃掉了。”
“七……七……在哪?”
含糊不轻的声音里,砺罂还是准备的听到了那个七字,他冷冷一笑,将那人甩到了床上,居高临下的压住,“真可惜,他救不了你,我的殿下,你永远会是我的,哪里都去不得。”
他低头俯身,吻上了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冰凉,片刻后,掌中得茫然逐渐冷清,分叉的双眉凛冽傲然,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滚!”
心魔不怒反笑,呵呵呵呵,这才是他熟悉的殿下,没有反抗的猎物。虽美,却没了价值。只是,想到了那抹笑容,砺罂又觉得又有点遗憾,龙兵屿……他哼了一声,虽难,却并未毫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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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1:50:15 GMT 8
三十八
时序更替,四季如春的龙兵屿也笼上了一层阴云,接连半个月,空气沉闷,黑压压的乌云与磅礴的大雨,让整个海面都翻腾起来。
烈山一族是水族,生性喜水,可是搬到龙兵屿的日子平风浪静,这海水的异处,又让他们想起了昔日苦寒与海兽侵袭的流月海,那是他们故乡,没有能忘记的故乡,可是他们却更不愿自己新的居住地,重新回到那般境地。
大部分的人都躲到了岛上的房子,祈祷着风雨早些过去,而有些人的目光,则投向了高高在上的神殿,那一灯不灭的通明,倒底安慰了人心。
高高的神座之上,面具下的弧线依旧平静冷厉,议过了几件日常的族务,又吩咐了今年平民区的日常配比加上两成,分立两旁的祭司们对看了一眼,最后,其中一人出列,恭身行了一礼,“尊上,前几日,又有数人魔化,族民们惊惶难安,不知您……”
初七放下了手下的竹简,看向了下面的那群人,有各大世族的人,也有沈夜留下来帮助他的,甚至还有那次大清洗后留下来的幸存者,他忠实的奉行了主人教导他的,有德有才者居之。
那人见他不答话,又接着道,“既已魔化,便不再是烈山之人,属下听说,瞳大人那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尊上杀伐决断,当早作处置才是……”
初七的唇角微微的抿起,望着那人的手往下狠狠一挥。
他知道那些人的意思,当年的大祭司也是这般做的,可那是无可奈何,他亲眼看着主人在下了那个命令后,辗转难安的痛楚。都是族人,何曾有天然高下之分,就算是魔化之人。更何况他们的意思,是斩去根源,将留在瞳那边失了魂的烈山族人都完全清除。
主人至死留下的一点执念,他拼尽全力也会去守护,怎么可能由他这边下手,三言两语,他便镇压了反对的意见,挥手让那些犹自不肯死心的人退了出去。
隐于幕后的光点,渐渐明亮了起来,银丝长发的七杀祭司,似乎很满意自己新试验出的隐蛊,初七也早就习惯他的缺席,接过了他的手中的小笺。
还未打开,便闻到了一股浅淡幽香,这股冷香,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却是从那薄薄的一张纸上散出来,浅浅的蓝,只在封底上染了一朵浪花,翻折之间,几乎还能感觉到起伏。
这般的富贵精巧,不要说是物质贫乏的烈山族,就连外界都很少见,也只有极上层的人才会用这种东西,廖廖的几句话,落款是一个淼字。
李家的二公子,便单名一个淼。
“十二在罗厌岛上得来的,随信而来的,还有十个人。”
十名失了魂的族人,已经算得一份大礼,初七相信瞳自然会将他们安置妥当,便没有再问,而李家公子的目的,两人皆已心明。必然之时,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各取所需而已。
金光亮起后,两人同时消失在传送阵中。
回到寝殿,初七顺手取下了面具,放到了旁边的桌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边,望着乌云遮蔽的天空,不见一点月色。
忽然而来,朝露而去,他的主人,何时能再一见,身染魔气的主人,与他消失后会去往何方,只要略微一想,深可及骨的疼痛蔓延心头。
那十名族人身上,自然也带了主人的碎魄,他却不敢贸然再用,越是接近那一点希望,便是小心翼翼,失而复得,得又复失,那样的心情,足以让人天苍心老。
从养魂瓶里飘出来的人,怀里搂着他心爱的花灯,头顶的那根呆毛晃了两下,清澈的眼眸,凝望着窗下那一身冰冷的男子。
他看的眼酸,可还是没有等到那人的回头,下意识的想唤一声,又垂头丧气的重新抱起自己心爱的小灯,或趴或躺,他接连换了好几个姿势,看累了就趴一会儿,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再睁开。可他换遍了姿势,那个人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轻盈的身体飘着,逐渐靠近那个人,若是平时,他会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跟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但从那一天他从一个奇怪的地方回来,恍惚以为是梦境,但他眼前这人的变化,却是真真实实的。
一夜又一夜,他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孤冷的月色,带着挥之不去的痛楚与寂寞。
他犹豫了一下,扯了扯那人的衣角,还有没有反应,他绕着初七的背转了两下,只听得那人喃喃自语了一句主人,眼底方才露出一点喜色,又很快冰冷下去。
他的眼神,望的不是他,而是虚空里的暗夜。
垂头丧气的人,连头顶的呆毛都跟着垂了下来,他抹了一把眼睛,将手里的那盏灯,放到了初七的面前,然后重新遁入了那只晶莹的玉瓶之中。
一花一世界,或许这空茫而没有一点生气的地方,才是属于他的角落,他双手抱着膝,殷红的水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他用袖子想要抹去,却越抹越多,身形逐渐虚幻起来。
他的魂力微弱,能够维持这个外形,已然很是艰难,而且,从那里回来开始,他就越来越难以从月华阵和养魂瓶里吸取力量,虽然缓慢,但确实是在一点点散去。
他想陪的那人久一些,便用尽每一分力量,维持自己的魂体成型,哪怕内里痛苦难当,日日夜夜受着煎熬。
他答应过他的,主人不会再离弃初七,就算他什么都不会,至少可以从背后抱抱他,给他所能给的一点温暖。
但那个人,似乎是不需要他了,他隔着瓶子,望着那个不曾回头的人。每一次的醒来,与每一次的沉睡,都来的匆忙,但这短短的数面,却让他将这个人刻入了魂里。
他教了他说话,教了他什么是欢喜,点点滴滴,而如今,这压在心口,酸酸涩然,又是什么呢?
想问,又何必再问,他蜷缩起身体,疲倦已极的眼眸,始终不肯合上。
三十九
小曦的寝殿里外,都飘着一股幽香,这些年来,每到雨夜,她便不能安枕,吵着闹着要找哥哥,半个多月的雨,着实苦了这个他视之如妹的人。但这点香气,似乎不同以往,初七略微皱了皱眉,刚刚走近内殿,守在门口的从侍便俯身一礼,迎他进去。
绕过屏风走到里间,静萍正在殿角的香炉前换上新的香,待她回过头,才发现大祭司殿下不知何时到来,刚要行礼,初七摆摆手,走到了小曦床边。空荡荡的大床上,沉睡着的小女孩裹着被子,少了那只不离身的兔子抱枕后,显得更是孤单。
夜明珠的幽光,在他俊美而冰冷的面容上投下了一层阴影,他小坐了一会,替小曦拢了拢发,又将被角压好,便站起了身。
静萍是沈夜亲自挑了要照顾妹妹的人,多年来也曾出过差错,自是利落。见大祭司殿下就这么出去了,显然还有话要问,也跟着走出了内殿。她又不怎么放心的转头看了看床上的曦小姐,见她在瞳大人新送过来的香下来睡的安稳许多,微舒了一口气。
“小曦今日可曾出去?”
静萍一楞,回道,“小姐这几日都睡不怎好,白日便困倦的厉害,不曾见到出门。”
初七的眉微拧,似乎抓住了什么,又模模糊糊的。这感觉,自他去查看明月湖而起,磅礴的大雨,让往日清可见底的湖水波澜涌动,他游了两圈,未曾遇到任何水中之物。死去的湖,与他之后所见散魂的族人,居然清醒了,能说能动,望之如常。
他本想去瞳处询问一二,却意外在七杀祭司殿外,捡到了那只兔子抱枕。静萍看着他手里的软绵之物,不免疑问道,“殿下,不知您从何处得来?这东西不见了两天了,小姐迷着说要去抓什么小小鸟,对这东西没怎么想,我正怕她对景儿想起来,又要哭的不成了。”
“小小鸟?”
“是,小姐说一只白色的,会发光,会跳舞,但这两日守在殿中,不曾见什么小鸟,后来小姐睡了,就没问下去。”
初七想了想,还是将兔子抱枕递与她,吩咐道,“好生收着,若是她出去,你务必跟着。若真见到那只鸟,你便来报我,若我不在,就去见华月。”
他也没有急着走,又在小曦的内殿门口立了一会,心神仍是不宁。忽然转好的族人,与那缕隐约的魔气,心魔早已经死了,这是他亲眼所见,可他的主人都未曾散,那么,会不会他的敌手也仍在世间。他心头一跳,只匆匆吩咐了静萍两句,便传回了他的寝殿。
月华之阵中,养魂瓶静静的站着,一切如常,他松了口气。半跪下身体,便见到透明的瓶壁里,主人半侧着身体,倦缩成了一团,胸口微微的起伏。
这般的平宁模样,与他梦魇中的惊悸,他骄傲的主人,若是当真落入心魔手中,会有何等的遭遇。他不敢想也不愿想,然而现实容不得他自欺,他是主人培养出来的利刃与盾,软弱不能是他的权利。
仿佛感觉到他心中的沉痛与焦虑,幽蓝之光而后,白衣的男子环抱住了他。初七的身体不暖和,同他一样是冷的,但两人相拥,自有温情暖暖。
可是今日,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唇破了,血迹凝结在上面,刺目难当,他想做些什么,却有些茫然,只迟疑的唤道,“七……七……”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稳住了初七的心神。
他反手回抱住主人,将脸埋在的他的卷发间,低唤了一声主人。那人应了他,初七还想说些什么,可每个字,都是那么的艰难。
梦魇的痛楚,紧紧缠绕着他,而环抱着他的人,努力回想着平时初七的动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这有些苯拙的动作,让他紧拧在一起的眉,微微松开了些许。
那人的动作忽然停了,又极低了唤了他一声,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太轻,他没有听明白,想再问,那人长长的眼睫已经合在了一起,而呼吸声渐重,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了过去。他叹了口气,轻抚着主人的脸颊。
没有那样凌厉的锋锐,未曾经过百年的霜雪,眼底眉梢都带着柔意,他恍惚又想起了那一夜的主人,手微微重了一分,惊醒了还沉睡着的人,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手里拽住了初七的衣角,梦呓般喃喃道,“七……七不难过……”
初七知道他没有醒,只是本能的想要安慰他,他苦笑了下,当下不敢再动,就这么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他再次睡熟。
他小心的将他的主人送回养魂瓶中,轻声道,“主人,好好睡吧。其他的事,有属下在。”
话音如风冷散,他的身形也在金光中渐渐散去。
沉入睡梦里的人,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要醒来,抓住那缓慢离去的身影,然而,他终究没能抓住那片衣角,缘浅缘深,倒底难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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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22:24:43 GMT 8
四十
安神的香,换了一种又一种,再配上安神之物,甜甜的金丝果酱中和了药味,但小女孩还是敏感的觉得这不是她常吃的味道,她看了看一脸担心的静萍姑姑,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几口,然后乖乖的合上了眼。
腥红的池水,拍打着池壁,不时的卷起了几块碎骨,黑色的怨气,最终化作的一张巨大的人脸,张口要将她吞噬下去,她拼命的跑着,可是无论跑到哪里,都被逼入了死角,动弹不得。
床前的帏幕深深,笼去了外界的风雨,可是那闷热难耐,又让她呼吸困难,眼角的泪花落到了枕上,小手紧紧的揪住了床单。
细微的光后,黑衣的大祭司坐到了床边,带来一身的凉意,与新鲜的气息。冰冷的手指轻轻盖住了小曦的额头,感觉到了那点湿意,他微微拧起了眉,他努力回想着主人最常说的那个故事,巫山神女,与司幽神上的故事。
他的主人术法通天,生平所观典籍无数,可他会的故事,却只有这么短小的一个。在很小的时候,他还未能幻身,他趴在主人的床上,就这么望着那人的背影,度过漫漫长夜,沈夜偶尔回首,看到他还张着眼睛,眼底总有一点无奈的宠溺,若是不怎么忙,他就会带着典籍过来,给他念上一段两段,若是再心情好些,就会给他说上一段故事。
他几乎都已经能倒背,却总还是缠着主人重说上一遍两遍,他总是贪心的,贪爱主人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贪听着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捕捉到那点微末的笑意。
平板而没有无机质变幻的声音,述说着上古时的爱恨,小曦的手,怯生生的勾着了他的手指,“哥哥,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初七心里募然一痛,可就算有千百个疼痛难安,也不合在小曦面前露出一分,她是主人最疼爱的妹妹,主人不在了,便是他的责任。是以在族务最重的时候,他一听到静萍报过来的消息,就立刻放下所有的事务,过来陪着小曦。
小曦很乖,不会哭不会闹,可就是那样浅浅的一句,足以刺到他的心千疮百孔,让他不知道如何劝怀,重复着说他会很快回来,那是自欺欺人,他说服不了小曦,更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这样的安慰,往往比族务更加难受,他拖着满心的疲惫,便不敢再回自己的寝殿,他害怕将永夜的气息,渲染到另一个无暇的灵魂,很多次,他只是站在寝殿门口,看了一眼养魂瓶,在月华之阵里静静安眠。
主人不会再离弃初七,这简单的一句话,求之难得,伤人伤已。
那一日,他回来的有些晚,殿里摇曳的一盏灯火,是他送给主人的花灯,白衣的身影俯在桌上,他的身下摊着一卷竹简,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的眼睫毛动了动,逃避似的将脸埋到了臂间,藏的更深。
初七低低一叹,将手里的披风盖到了主人的身上,又将花灯拿的离他远了些,便转身离开。他没有回头,自也错过了那人的凝望,嘴角的那抹弧度,逐渐消失在夜的阴影之中。
暗夜笼罩着整个龙兵屿,明月不见了月余,他站在瞳的七杀祭司神殿里,幽暗的异香,混着神殿斑驳暗沉的颜色显得格外森冷。
瞳的手里捧着一只竹罐,不时的丢进一种药物,半晌之后,他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已经决定了?”
初七负着手,站在窗边,“当弃则弃,时间不多了。”
瞳点点头,低垂的眸里却有着不可见的叹息,他心里隐隐有些一种不详,但此时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前路凶险,后退无路,也惟有披荆斩棘,以血开出一条新路,一如昔年。
次日,高阶祭司例会,紫微大祭司缺席,一应族务,由廉贞祭司代行。
试图夜探的人,都折羽于大祭司寝殿牢不可破的偃甲结界,悄然离开的永夜利刃,与族中流传的暗闻,李家,心魔海盗团,魔化的族人,无论属于哪一方,都足以交错出各种心思。
***
百年之间,早已经习惯了的一切,冥魂的泣声在他的耳边萦绕,撕心裂肺,凄惨悲愤,怨魂撕扯着他的灵魂,发泄着无端身亡与困于此间的痛苦。
他飘浮在血池之间,手脚都被牢牢的困住,闭上眼,还是张开眼,地狱之景,永世不变,黑色的魔气,最终化成了一个黑衣的身影,而面对着他的人,亦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他看着握着忘川的指节根根凸出,冰冷的声音问道,你可曾后悔?而带着单片镜的偃师,偏过头,淡薄的唇中,吐出了不悔两字。
在振耳的炸声里,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头颅飞起,看着断情刺入了那人的心口,热血喷洒了他一身。这是幻,还是现实,或者是不知见的未来。
窒息般的疼痛,攫住了他的心脏,仿佛有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哥哥……”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还有一只毛绒绒的东西,拍着他的脸颊,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入眼竟是一只巨大的兔子抱枕,浅金色的边,柔软的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片刻后,他端冷了眉色,收起了几不可查的一点柔软,“砺罂,你又想玩什么?”
“呵呵呵呵……”抓着兔子抱枕的心魔笑容异常的张扬灿烂,他献宝一般,将柔软的玩具送到了大祭司的面前,“我的殿下,这个礼物,你喜欢么?”
沈夜冷哂,“这一招,你还没玩腻吗?”
许是这一句话,戳中了心魔的愉悦之处,就连那头火红色的头发,都肆然张狂着,他挑起了那人的脸,轻抚过他没有一丝血色的唇,感受着那如千年冰封一般的漠然,他低笑道,“若是你的初七,还有你亲爱的妹妹来了,殿下,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梦幻入镜,沈夜心里一悸,面上依旧无澜,“你办不到的。”
“呵呵呵呵,殿下,我们再来打个赌好不好?很快,很快的,就会有新的娃娃来陪你,若是你输了……”他执起了沈夜垂在肩头的那缕卷发,“只此一夜,殿下,我不会再等了。”
魔生漫长,游戏虽好,却不该空负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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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5, 2014 23:48:33 GMT 8
四十一
难得的月圆之夜,阴雨停歇,然而,整个龙兵屿内万籁俱静,皇族的聚居区内,便有人声歌语,但也隐于室内,华灯迷迷不露于外,映得孤海上的神殿更是寂廖。
低阶的祭司们手持夜明灯烛,仔细的看过神殿内外,比起此时不在神殿的紫微大祭司,接手族务的七杀祭司,更是让族人心寒的存在,空旷的广场上,脚步沓沓而过,海水泛起了深澜,浪涛撞在了石阶上,又悄然沉默下去。
没了主人的大祭司寝殿,一轮孤灯,将月华之阵中的养魂瓶染上一层浅红,幽蓝而冰冷。藏在暗处的小女孩,怀里牢牢的抱着她的兔子娃娃,先是望了一眼天色,月还没及中天,而后她的目光,凝注在了那月华之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曾经沾过的那抹暗香,纯然而无暇,即便不是那百年之间占据了所有让他爱恨交然的高天孤冷,依旧在她心里惊鸿一现,同存,双生,似乎也很美。
她的脸上魔纹愈发妖艳,却没有丝毫的急切,近在咫尺的寝殿,清冷一片,深如寒潭,而这里的气,却正是血池重燃的绝佳之地,随着月影西斜,她暗暗凛神,小小的身影飘在空中,双手交错,血顺着指尖,弹入了那月华之阵中,瞬然华光大放,灼灼的桃幺之色,与被魔气吞噬了的烈族人惨呼,成为了她的美餐。
忽然,她面色一沉,纵身而过,翻飞的长袖,撞上了雪亮的刀峰,骤然荡出了金铁之声,劲气激冲,而那黑衣的男子,眼底下的两点魔痕,跳动着死神之焰。
果然厉害,想要弄回去的话……
初七刀峰一旋,直冲她的面颊,还在盘算着的心魔再不敢走神,招招遇险,被逼的节节后退,然而,在生死关头,对着直冲心口的刀峰,她璨然一笑,竟是不避不让,竟要以血肉试刀。而他的对手匆匆变招,刀光擦过她的发,长长的辨子,直接被削下了半截。
“呵呵呵呵,这刀法不错,可惜准头差了点,哦,要是伤了哪里,恐怕你没办法跟你的大祭司大人交代吧。”诡异的男声,混着小女孩稚嫩的嗓音,给这个夜,平添了几分鬼气。
“果然是你!心魔砺罂!”字字染冰,忘川执手的男子,想要再次攻击,却在看到女孩儿脸上多出的那几条血纹后,投鼠顾器,反倒被魔气给震飞出去。
“就只有这一点能力吗?难怪他念念不忘谢衣,却将你丢在了这里。”心魔望着那人的面无表情,更加的愉悦,“呵呵呵呵,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的主人在临去前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不会放在心上。你只是他养出来的一条狗,空有忠心,却永远不会有上位的那天……呵呵……”
“那又如何?”男子如冰一般的冷淡里,唇上浮出的笑容,却是真切的温柔,“主人的心思,岂是魔可以懂的,魔,永远只懂得占有,怎能明白人心。”
他的笑容,与困在他手里的那轮孤月一样,同样的坚持,不会动摇,彼此明白。却让无法从他的负能量中吸取到力量的心魔骤然不爽了起来,冷了片刻后,望着初七身后印红了的血光,她的眸底又染上了笑意。
来自与皇族与平民的聚居之地,多么的可笑,天地间最纯净的烈山族,也同样有着深不可见的黑暗,平时藏于每个人的心底,却在紧要之时,爆发出了如此美妙的光华,他的殿下看不到,实在是很可惜。
血线不断的延伸到女孩小小的身体里,魔纹爬上了手臂,黑色的长裙在夜色里瑟瑟,募然间,她的手揪住了心口,窒息之中,煞白的面色下,魔纹渐渐的淡去,“你,你做了什么!”
“本座,是他的弟子,也是这龙兵屿的紫微大祭司。”出鞘的利剑,在刻意的蒙尘后,绽放出了自己的光华。即便是魔,也有一瞬间的不敢相信,而后,呵呵呵呵的大笑起来,“你果然是他的弟子,够狠!”
小曦的变化,他与他心知,李二公子的信,是他的棋,也是初七的线,至于那些失魂的族人,更是他们必争之地上一个好棋,而胜负的终战,却是那在那月华之阵上。
心魔冷哼一声,沈夜啊沈夜,你挑了这样的一个人,呵呵,她正盘算着往来之镜的通路,却听得一声脆响,月华之阵化作了幽天之网,也映出了操网之人,轮椅之上,银发白衣的七杀祭司,森冷的暗面,稳稳的困他于每一寸天地。
身在绝地,砺罂却也不慌不忙,拉了拉手里的兔子耳朵,“初七哥哥,小曦好怕,救救小曦。”
小女孩的童音里带着哭泣,瞳却不为所动,“就这一招吗?你伤不到小曦。”
“呵呵,那么这个呢?”
魔虽狂放,却从不会小看对手,小女孩的掌心,又多了一只幽蓝色的瓶子,长长的指甲,刮过瓶身,随着吱吱的牙酸之声过后,阵外的两人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瓶底缩着的人影,又淡了一圈。
初七的手,死死的抓着忘川,掌心的刺痛,无法抹去心底的痛意,他仿佛可以听到主人在哭,在喊七……七……,他想要踏上前,身体却牢牢的固在原地。
“呵呵呵呵,你们的确把他藏的很好,可惜啊,这血缘之亲,永远都没有办法割弃,再冷心冷情的大祭司,也永远会有这么一个弱点。”
心魔捏住养魂瓶,随手丢了一丝魔气,然后愉快的看着瓶底的人慌乱的躲着,蜷着身体,谁是网中之鱼,只手便可轻翻败局。
只因为一个情字,那真是世间最蠢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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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27:47 GMT 8
四十二
那一瞬间的月华盛放,地网银线断绝,横刀而立的人,黑沉沉的眼眸冷凝如冰,淡淡道,“你走吧。”
“呵呵呵,”飘在空中的小女孩,略有些失望的捏了捏手里的瓶子,“呀,这么快就放弃了,真没有意思,可惜,我现在又不想走了。”
初七沉声道,“你还想如何?”
“殿下他太寂寞了,我想多带一个玩具回去陪他,”鲜红的指甲点着下巴,“接下来,要怎么样才好呢?”
僵持之下,骤然出现的那抹白,让初七紧握着忘川的那只手青筋凸起,欲喊无言,近在咫尺,却又隔了几乎忘川天涯。
身操于敌手,白衣的人影却没有在意,他的满心满眼中,还是眼前的那人,他好像瘦了,眉宇间丝丝缕缕的疲惫,凝结在那点冷峰之下。
他在不开心,是有人欺负他了吗?许是他看的久了些,不甘被忽略的心魔,手中的黑气一现,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可他却没有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他,还是一眼不眨的望着他的初七。
他想过去,想要抚平他眉宇间的皱痕。可是他动不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将自己的身体将抽动一分一毫。
“七……七……”
清泠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惶然,可是他的面上还是扯出了一点笑,如同这世间最锋利的刃,凌迟着初七的心,然而,他不能过去,脆弱的魂体,经不过再一次的撕扯,他只能沉默着回望着他的主人,唇角轻轻的牵过,无声的告诉他,有他在,不要怕。
长长的卷发被抓住,被迫回首的人,直面了那布满了魔纹的脸,他歪了歪头,眼神里有些疑惑,然而血脉之亲,一日永在,片刻后,他的手轻抚过那些鲜红,疼吗?
纯然而干净的眼神,让魔都有些不自在的退了一步,他冷哼了一声,又丢了一缕魔气进去,撕扯啃咬起来。
身形的虚幻,让那人慢慢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低头看了看幽蓝的养魂瓶,与操控着瓶子的那只手,冷酷而强大,随时便会捏碎一切。
他的唇角微微的牵起,刹那间千树万树花开,深雪初融了所有的寒夜,他只浅浅的看了一眼那一脸邪肆笑容的人,没有留下一丝恨意。随后,转了头,两相凝望之间,浅色的唇,微微的张开,“七,初七,我喜欢你。”
不是主人,而是来自于他最初最真的心,他喜欢这个人,想要跟他在一起。
初七心中满是不详之感,但他到底不忍,他努力的拉扯着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主人在哪里,属下就会在哪里,属下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边的人,眸底流露了不明的情绪,也许有失望,也有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哀伤,这最后的一眼,倒底温柔了所有。
初七,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他浅浅笑了下,身体上的幽蓝之光却越来越亮,无论记不记得,他始终都是流月海曾经的大祭司,骨子里的冷傲永不会容忍他成为初七的负累,这样握于他人之手的感觉,他不喜欢,生或者死,都只在他自己的一念之间。
“不要!”
逐渐模糊的意识,在沉入黑暗的那一刻,收入了初七的万般痛楚,终究还是让他伤心了,答应过,永远不会再离弃他的。
而他的碎魂,终会伴着清风,伴着着细密的雨丝,永远的留在龙兵屿这片土地上,留在他的初七身边,生难守,死不弃。
流华绽放于夜,却断于一人之手,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心魔砺罂。
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最最紧要的关头,他居然做出了最为不明智的选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灼伤了手,来自于神农神上的生生之力,不断的消融着他的魔气,他又望了一眼那被自己丢到了一边,此时已然落入瞳的保护之下的小曦,初七,华月,瞳三人成势,重新困住了他,他反倒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神火明华下,他轻轻抚着那人的脸颊,“轻易言死,殿下,这都不像你了。”低头在没了血色的唇上染上一吻,而后,在忘川的刀光里,往来之镜裂缝开启,深色的夹缝里,传来了他的大笑声,“真可惜啊,殿下,你且在这无趣的人间,跟你的初七再呆一阵吧,很快,很快我们便会再见。”
伟大航道,司法岛。
丢下了两个意义不明的词后,裂缝彻底的关上,而此时的大祭司寝殿,先经心魔之手破阵,又被忘川撕去了地网,终于崩塌,在愈降的大雨里,格外的凄凉。
碎石之间,神殿的主人半跪在地上,他伸手,想要碰一碰养魂瓶,却又怕这一切是梦,待梦醒后,他所恐惧的会成为现实。待得心绪稳住,他才重新抱起了瓶子,幽蓝色的瓶底,伤重了的人,重新进入了沉睡。
可是,只要他在,就好。
初七温柔了眼眸,将他收入了自己的神识之中,从今往后,他再不会让他离开一分,他站起了身,那边的华月已经抱起了小曦,她被魔气侵蚀的太久,伤害也是难免。
这一晚,他们得到了很多,又失去了一些,而长夜,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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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17:47 GMT 8
四十四
下
身后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初七,他沉沦永夜百余年,经历过的追踪和暗杀无数,也算是此道的高手,跟在他后面的有两人,其中一人还有些生涩,几乎根本就没有去掩藏行踪。他挑了挑眉,借着地势,无声无息的沿着街巷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海边的空旷处。
跑了一路,阿夜的小脸涨的通红,他大喘了一阵子,正想抬头说话,海草做出的杯子里,溶了金丝果酱的温水,已经捧到了他面前。他怔怔的望着那个人冰冷的面具,眼眶有些微微红了,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另一人的到来,打破了此时的凝滞,初七手一挥,一道灵气波瞬间直射那白衣偃师的所在,凌厉的气劲,刮得人脸上生疼。谢衣一个闪身,身形也飘移了两尺,与初七遥遥对峙。
阿夜先看了看初七,又看了看对面的谢衣,迟疑了一下,还未张口,初七轻抚着他的卷发,“主人,赶了那么远的路,你也累了,睡吧。”
“我……”
抗议的声音,在他被黑暗时吞没时消失无声,初七小心的将他放到了地上,脱下了自己身上黑色劲装,然后将他裹好。
两人又移了几步,谢衣又布了隔音结界,确定不会吵醒那个熟睡的人,这才开口道,“你刚从那里出来?”
他先送了离珠回竹笋包子号,而后又匆匆赶来,这片刻之间,他却想了许多许多,这满是生灵的土地上,却染满了他此生挚爱的的血,年少意气,却终究痛悔至今。
他每踏进一步,便像是踏在了那人的血灵之上。然而,有些事,他却不能不问,不能不管。
道与情,两难全。而如今,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师尊。
见初七不答,他长叹一声,“你既然继承了大祭司之位,那么烈山一部的命运便交由到你的手里,与海军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你……”
此言一出,初七身周愈发的寒冷了几分,眸子暗色更深。他看了看谢衣,冷哼道,“与虎谋皮,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需要本座提醒你么……”
字字如冰,深深的刺入了谢衣的胸口,他压抑着心口的闷痛,沉声道,“昔日之事,谢某有愧于心,他日师尊重返之日,自当请师尊将罪处置,谢某亦知你之目的,谢某也愿倾尽一切,换得师尊重生于世。但我烈山族如今根基不稳,便是师尊也不会赞同你的计划。”
“够了!我烈山族……莫非偃师大人忘了,早在当年,你离开流月海之时,主人便说过恩,断,义,绝,这世间再无破军祭司,而你的一切,也与烈山族再无关连,他是我的主人,也是龙兵屿的大祭司,除了他,没有人能改变本座的决定。”
他的下巴微微的上扬,唇角划出了一丝嘲讽的弧度,竟有那么一两分神似那高天孤月,“阁下既非烈山族人,便不该,也不配对本座的决议有所臧否,言尽于此,阁下若还有疑问……”
忘川倒映出了冰冷,深深的恨意,满满的无奈。
他们兄弟每次见面,几乎都是大打出手的结局,谢衣见他坚决,心知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他心里盘算,是要找个机会,与瞳一谈,或者是再另寻他法。
他错过一次,决不会再错一次。
这样的低语,在两人交错的身影间消失于风,离去之时,初七又忽然站住,“好好保护他。”
“何必你说。”
背道之人,光暗之间,可终将去往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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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3, 2014 0:24:37 GMT 8
四十五
海风徐来,拂过海波中那抹黑,覆在额头的发丝被吹开,俊美冰冷的眉目之中,生出了浅浅的惘然,他的鱼尾拍打着海浪,纵身跃上了一块礁石。
正值春波盛时,涛流汹涌浩荡,不时拍击着石壁,砸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雪花,狂风愈加,几乎要将他卷走,而他的神色平静,只有黑金色的鱼尾垂下,偶尔带起了几抹水珠。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却没有那可以交扣的手,他还记得当年,他也曾经与主人游遍四海,为族人寻得那片容身之地,无论是怎么样的风浪,他与他不离不弃,不会有半刻的分离。
游的累了,他们也曾坐在这礁石之上,那人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琴弦,就像这海波之间的轻响,似有若无,却如雪水消融,悄然化入万物。
可是如今,他所牵念的那人,又在何方。怅然远望,在海天一线之间,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那天高青绿之处,却是血海炼狱连绵。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的手中募然间多了一个墨色之物,却不是他用惯了忘川,而是一个海草为底,海兽之筋为弦的琴,年色久远,宽大的海草早已经枯涩干扁,他却始终舍不得重新换上,任由琴音涩哑难闻。
轻轻拨了两下,他的唇瓣微启,低低的唤了一声主人,仿佛那一夜,他亲手将琴交到他的主人手里,最初的心意。
尽管是那么那么的简陋,他的主人冰凝眸底,露出了深深浅浅的笑意,冷肃惯了的唇角,弧度亦是那么的亮,眩目了小小的初七,直到他被抱到黑袍大祭司的膝上,听这流月海至尊至贵之人抱着琴,琴音流水一样的淌满了神殿。
对着他专注而向往的眼神,大祭司笑了,修长的手指,握着小小初七的,一点一点,从头教起,主人的手很凉,可是主人的怀抱,主人的气息,却是那么的温暖,或许正因为这温暖难得,才那么容易失去。
短的只需要一瞬,就算他再一次将丢失已久的琴奉上,暗哑的声律,如同海妖将死时的悲号,再不复流水清冽。
已经破损了的东西,就算能换了皮,重筑了骨,也复不了伤到魂里的裂痕,不可追,何必追。
正要绝决放下的白衣大祭司,却在触到了另一双眼眸后,迟疑了片刻。
琴音重开,即便不复清响,可是,这是只为初七流淌的心意,一百年,两百年,都永远不会忘记。
而那之后,那个人便离他而去。只有午夜梦回时的告别,走得那样的决然。 当时的初七问不出口,主人,你要去哪里?而这思念之潮,如同海汐,钻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身心都揪成一团。
信手拨琴,任由粗糙的海兽之筋划破他的指尖,血珠没入了黑衣之间,而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人影,衣袖如风,合着点拍,任是无语也相合。
浪花片片砸下,溅湿了两人衣角,专注的人,却没有浪费一点在那避水之术上,忘情的琴,古老的祭舞,旋舞流华,而就在那目光相触之间,同时收手于尾。
“主人!”
初七张开双臂,恰好接住了疲累的落到了他怀里的人,事实上,这还是自他驱走心魔后,第一次见到他清醒的主人,他无数次的拿出养魂瓶,望着瓶底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他有太多的不安,怕他会一直一直的睡下去,到有一天无声消散。
他想让主人出来,想要握着主人的手,想要抱着主人,他有太多的想,却还是自己握住了手与心,将万千的冲动都全部压下,主人太累了,如何忍心不让他安稳睡下去。
眷恋的人,头顶的呆毛蹭过初七的颈边,柔软的双臂环过他的身体,脸埋在初七的胸口,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白夜张了唇,想要唤一唤他,那个七,却卡在他的喉间,吐不出来。
“主人,你累了。”
初七将他横抱过来,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握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灵力流,舒缓了那人的疲惫,想了想,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冰薄的小杯子,金丝果酱的香气,混着无根之水,虽然上一次主人没来的及喝一口,这次总来的及吧。
白衣的阿夜歪着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初七,过了一会,粉色的舌尖,浅尝辄止的碰了碰,满目温存的人,却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或者那水,他也该喝上一口。
也许是这一瞬间的福至心灵,覆上他的唇的人,毫无任何的经验,可是那相交而入的水,却是这么的甜,难怪主人和曦小姐都这么爱吃,从七岁起就没有再偷吃金丝果酱的初七迷迷糊糊的想着,就像那贪心的孩子,翻开了盖子,只尝得一口,如何能够满足。
一口,又一口,几乎要黏到了一处的人,在衣诀摆动之间,那被冷落在一旁的琴,被扫入了海中,初七默然抱住了主人,轻抚着他长长的卷发,没有让他回首,而他自己,无言望着那点翠绿,在海浪中越飘越远。
去吧,去到主人身边,哪怕只有一丝之希。
从不贪心的人,第一次祈求起神上,不求来世,只求今生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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