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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23:40:48 GMT 8
写在前面的话: 1. 第一次写同人,不妥之处请包涵。 2. 没有大纲,文的走向不明,慎入。 3. 起名无能,暂借谢大大对他师尊的评语。 4. 无肉……(好吧,大概不会有人看了 ) ------------------------------------------------------------------------------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302 ☆☆☆= =于2014-02-01 14:46:35留言☆☆☆ 你好,同意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http://shen.boards.net/ 请让我保留删文的权利。谢谢。^^ №310 ☆☆☆lcy于2014-02-03 16:54: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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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23:46:00 GMT 8
我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谢衣
第一章
神农寿诞是流月城最隆重的节日。在这一天,年满十岁的贵族子弟能在神殿内,跟高阶祭司一起祷告祭拜。平民也能在外面唱歌跳舞,待祭祀仪式结束后分享祭酒和祭祀糕饼。
流月城的人虽可不饮不食而活,但品美酒尝美点,总是赏心乐事。可惜流月城气候苦寒,作物稀缺,有限的酒食只供权贵享用,普通人一年之中也只有在神农寿诞这天能尝上几口。
谢衣第一次在神殿内参加祭典。他悄悄含着一颗甜蜜的金丝果,无聊地听祭司吟唱祷文。他心想:做这些事有义意吗?向神农大神祷告祂会听见吗?会回应吗?还有,把糕点献给神农大神,祂能吃到吗?如果吃不到,那把热腾腾的糕点放在祭台上,直至它们变冷变硬才分给大家吃是为什么?
其实谢衣宁愿在神殿外跟族民谈天说地,也不想在这里听那些冗长又无用的祷告。
正胡思乱想之际,后颈突然一紧。谢衣的父亲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同时有人宣布:大祭司驾到。
大祭司!谢衣精神一振。流月城中人人敬畏的大祭司!传说中,踏着血与火铺成的道路,走上数千年来权力的巅峰,成为流月城真正主宰的大祭司沈夜。据说连幼儿夜里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啼哭!
众人俯首低头,唯独谢衣生性好奇,恨不得跳起来一睹传说中人物的风采。无奈父亲的手始终按在他身上,带有警告的意味:不得在神殿失仪,那是死罪!
沈夜踏着不徐不疾的脚步,经过长长走廊,登上祭坛。当他经过身前的时候,谢衣尽量抬眼,但只看得见华丽贵重的胸饰,庄严厚重的黑袍,还有,花纹美丽的下襬。
长长的下襬分为七股,整齐地散开,非常好看。
谢衣突然想起在古老典籍中看过的鸟兽图鉴。嗯,下界好像有一种羽衣异常华美的鸟……
「噗。」小男孩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笑声极轻,但以沈夜修为却能清楚听见。
哦?居然还有人敢在神殿嬉笑?
沈夜忽然想起往事。童年时自己和沧冥也曾在祭祀时低声说笑,惹来城主责罚。二人在神农像前跪了整整一天,回家后自己更被父亲,当年的大祭司狠狠杖责。
孩童的笑声唤起了尘封的记忆,沈夜神色不改,继续前行。
谢衣不知自己险些闯祸,他的父亲已吓出一身冷汗。
也幸亏是沈夜,若是以前的大祭司和老城主……
★★★
「孩儿知错,请父亲大人息怒,不要责罚。」谢衣小小的身躯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清秀的小脸挂着无辜的表情。
「知错?那你说你错在哪里?」谢父气极。儿子古灵精怪,总是轻易认错,从不改过,「等一下,你还敢叫为父不要责罚?!」
谢衣避重就轻地回答:「孩儿在神殿失仪,险些丢了谢氏的颜面,令父亲担心。孩儿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一次?丢了颜面事小,只怕你丢了性命。」谢父叹气。
「哪有这么严重?」谢衣吐舌,陪笑道:「而且我觉得大祭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你怎么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大祭司。」谢父苦笑。沈夜城府深沈,冷酷无情,多年来对下实行铁腕统治,清除异己亳不手软。
十年前,亦即谢衣出生那一年。老城主和前任大祭司相继去世,部份祭司以沧冥病重为理由,撤消她的继承资格,由老城主的兄弟取而代之。沈夜因此发动了流月城历史上最大规模也最惨烈的政/ 变,许多城民因此丧命。
自此之后,老城主的旁系亲族,以及相关人等对沈夜落下心病。令流月城本来平静的政局变得波涛暗涌。
「我虽不认识大祭司,可是我相信父亲。父亲愿意为大祭司效命,那大祭司自然是好人。」谢衣笑嘻嘻的,乘机起来,抱住父亲的大腿,「大祭司兴建复康之所,让父亲收容和照顾孤苦患病的族人。孩儿永远以你们为荣。」
「……傻孩子。」谢父摸摸儿子的头。
写在后面的话:
游戏里华月提了一句,一百三十三年前的动...乱……这句很大可能是BUG,也有一点可能133年前发生了些事。结合华月箜篌,沈夜词条,以及谢衣对他师尊智谋、胆识的高度赞誉(个人认为如果砺罂来临前,流月城日子太平静,沈夜就无法表现,嬴不到那么高的评价),所以本文设定了一场十年前的政/ 变。^^
写在前面的话:
下载了全剧情对白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时间线……orz
原来沈夜是133年前继任大祭司,然后在同一年将谢衣收入门下的。上文误把大祭司登位的时间提前了10年(换言之沈夜的年龄也被我加大了十岁) (大祭司:原来你恨我。= =)
总之,一百三十三年前,沈夜继任大祭司,将谢衣收入门下 (说3遍) 所以,现郑重(?)更正:本故事开始在沈夜继任后半年,收谢衣为徒的几个月前,请大家脑内修改。谢谢。
第一章(中)
流月城千万年来孤悬在北疆上空,远离外界纷扰变迁,一直保持古老习俗。例如尊神、重视祭祀,每月的神农祭决不可少;又例如等级森严的管治制度,以及血统至上的氏族势力。
这座神裔之城中,以城主直系的血脉最为尊贵。他们得享天赋神权,手握上古秘法,世世代代为神农大神掌管烈山一族,支配族中所有人和事物。城主旁系亲属的地位次之,往后再有少数异姓贵族,均享有尊贵地位和礼遇,远远超越一般城民。
正如城主是流月城的主宰,族长则是整个家族的领袖,有号令同姓宗亲,分配一族资源的权力。谢衣的父亲是谢氏族长,谢氏地位尊崇,获分配的物资十分丰厚。而谢父总是将得到的赏赐慷慨地分给众人,并邀请大家饮酒庆祝。
谢衣喜爱宴会。他性喜热闹,嗜吃佐酒的蜜饯,喜欢小口小口地偷喝父亲杯中的酒,最爱听大人高谈阔论,无论是诸神传说、奇闻怪谈、政事时局,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但这回的宴会,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 天机祭司赤霄。
贵客光临,谢父自当郑重款待。但客人来意不善,连连出言刺探,甚至挑衅。
「说起来,复康之所经营数月,但无论是病患情况,还是日常开支,谢大人皆讳莫如深,叫人不可理解。外人看来,倒像谢大人借赠医施药为名,暗中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人说笑了。小小复康之所,能藏什么秘密。城主怜惜族人,命在下对孤苦病患多加拂照。可惜在下无能,一直无所作为,实在于心有愧。此事不敢多提,还望大人放过。」
「哼,谢大人是奉城主之命,还是奉大祭司之命?」
「赤霄大人忘了吗?流月城所有祭司都是侍奉城主的。」
「呸,流月城上下谁人不知沧溟病重,早已不能主事。沈夜有心僭越,才强把她推上城主之位!」赤霄拍案而起。
「大人!请慎言!」谢父怒道。谢氏众人早已吓不敢出声,怕惹来杀身之祸。
谢衣拧着眉,心头有气。他悄悄在父亲的杯中添满了酒,默念新学的火系法诀……
「祭司本该协助城主执行神令,管理城中事务。沈夜却矫城主之命行事,犯下累累恶行。我烈山部一向只有得到神明眷顾的贵族子弟才能担任祭司,但沈夜却破格起用平民,甚至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上高阶祭司,简直不把我等贵族放在眼内。」
谢氏众人听了,也有点不是滋味。
赤霄心中得意,「自沈夜继位而来,一直倒行逆施。谢兄,你身为谢氏族长,岂能与此人沆瀣一气?不管复康之所隐藏着什么,必是沈夜一人的主意,你何不——」说到这里,天机祭司的长袍忽然着火焚烧。
此等小火随手可灭,自伤不了天机祭司的身躯,但却伤了他的颜面。
「是谁干的?!给我出来!」
谢衣忽然拍手大笑。
「怎会是你?!」谢父大吃一惊,低头看见儿子红红的脸上满是酒意,而面前的酒杯子已经空了,「逆子,你居然偷偷喝酒?!」
「赤霄大人,犬儿酒醉失仪,请多包涵。」
谢衣配合地叫:「孩儿没有醉!」小手一挥,把杯盘碗碟扫落,然后趴伏在桌上。
谢父连忙抱起他,乘机送客。
「请诸位先行离去,谢某改天定当登门请罪。」
★★★
深夜
谢衣仍然被罚跪在大厅。
「逆子!知错没有?」谢父厉声问。
谢衣连忙答:「孩儿知错,孩儿一定戒酒。」
「胡搞蛮缠,以为这就可以糊弄为父?!」
看见父亲动了真怒,谢衣收起嬉皮笑脸,换上倔强神色。
「父亲,孩儿没有错。」
「混账!」谢父取出藤条,往儿子大腿一抽。
好痛!谢衣第一次捱打,却咬牙忍着,一声不哼。
「你知错没有?」
「孩儿没有错。」
「你还犟?!」藤条再次落下。
「孩儿没有错,错的是天机祭司。」谢衣始终倔强。
谢父气得狠狠在儿子背上打了一下,「你火烧别人,还说是别人的错!简直是胡作妄为至极!」
「难道要孩儿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们家张狂,一再刁难父亲;还血口喷人,污蔑大祭司?若这是父亲的要求,请恕孩儿做不到。」背上火灼般痛,却不及心中委屈令人难受,「父亲大人,孩儿不是胡作妄为,而是想为你解围啊。」
谢父何尝不知儿子天资聪慧卓越过人?可他的性子倔强,又胆大包天。若一再放纵,早晚闯下大祸。
「放肆!为父何须你来维护?你年纪小小,大人的事能懂多少?紫微祭司与天机司祭的恩怨,当中事非曲直,岂到你妄加判断!」想起半年前那场动乱,谢父仍觉心悸。沈夜不过二十多岁,身上却散发令人战栗的气势。这青年,注定是一个带来腥风血雨的男人。
谢衣沉默了一会,轻轻说:「孩儿虽然年少,可是孩儿会看,会听,会思考。」
「孩儿知道那时死了很多人,可是看着一个病弱的女子被欺而不出手回护,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我曾听族中长辈批评大祭司残忍,时常重罚手下;婶婶也说大祭司刻薄寡恩,给大家的赏赐比老城主少很多。可是,这半年来,孩儿在复康之所帮忙照顾病人,陪他们聊天。他们告诉我,以前的平民患了重病,会被丢在流月城下层废墟等死;老城主在位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吃过果子;以前的贵族可以随便欺负平民,但廉贞祭司却一再教训那些调戏妇女的贵族男子,为大家出气。昨天,一个病人的儿子告诉我,他刚当上了初阶祭司。他说自己天生灵力充沛,不比别人差,以前卻一直苦无机会,现在终能一展所长,为族人效力。」
谢衣抬头看着父亲,眼睛清澈明亮。
「孩儿认为,大祭司即使很凶很严厉,但他却实实在在庇护了族人。」就像高悬天上明月,月色虽冷,却溶溶地照耀万物。
写在后面的话: 关于大家问及[沈谢?]的意思……这文立意是沈谢,但如果时间线拉得太长,就会夜初。有逆CP的可能,但很低。副CP应该有,但未定。总之一切皆有可能,但没关系的,被补了那么多刀,大家都有一颗金刚心。XD
第一章(下)
静夜,细雨霏霏。
流月城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寒流亦来得特别早。
谢衣穿着厚衣,搓着手,呵着白色的雾气,依偎在父亲身边取暖。
谢父以灵力燃起一颗小小的五色石。柔和的光线登时照亮了斗室,周遭暖意融融。
可是,今年又会有多少人因为分不到五色石,又或者灵力低微而冷死呢?
「父亲,你在想什么?」谢衣歪着头,伸指去揉父亲的眉心,努力地抚平那道深刻的皱折,「这表情不好看。」
谢父一笑,正想说话。藏在身边的传声蛊忽然响起。
『谢大人,在下是复康之所的守卫。小人刚才发现戊字号间的病患情况有变,恳请大人回来一趟。』
「戊字号间?」谢衣吃了一惊,「孩儿昨天才探望过戊字号间的病患,他们好好的,都说服了七杀祭司特别调配的药,精神好多了。」
谢父脸上布满阴霾:「为父得马上回去。」
「孩儿也去。」
「不准!」谢父突然大喝一声,把谢衣吓了一跳。
「为、为什么?」
「咳,小孩子去干嘛?又不是游玩。」
「孩儿可以帮忙,给病患喂药和洗伤口。」
「不必多言,为父说不行就是不行!复康之所的事你别管,留在家里,早点睡!」
「可是……」谢衣不愿。他与病患相处已久,岂能没有感情,说不管就不管?
「听话。」谢父匆匆出门。
★★★
会乖乖听话的就不是谢衣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眼珠转了几圈,捶手,自言自语道:「我并非要违抗父命,只是父亲刚才穿着单衣出门,天寒地冻,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打定主意,谢衣带着父亲的大氅和雨伞来到复康之所。
「小公子,这么晚还过来找谢大人?」
「家父忘了东西,我替他送来。」
「谢大人和七杀祭司大人在戊字号间,要小人领路吗?」
「不必,我认得路。」谢衣时常探访,守卫早已习惯,任他自由出入。
戊字号间在走廊的尽头,门扉虚掩。
只要看到大家平安无事就好,千万别让父亲大人发现。谢衣放轻脚步,打算偷偷看一眼。
突然,戊字号间传出一阵阵可怕的吼叫声。
谢衣一惊,他从未听过这种的声音。那不是人的声音,倒像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叫声。
他战战竞竞地窥看,只见戊字号间内有几只巨大的人形妖怪,而更可怕的是它们正在袭击父亲。
谢衣还没惊叫出声,谢父已经施法把它们定住。
中了定身咒的妖怪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愤怒的低吼。仔细看,它们皮肤溃烂,肌肉贲张,青筋暴现,全身好像快要涨裂似的。尤其头脸,肿得看不出有没有五官。
到底是什么怪物?它们……是父亲豢养的……?谢衣捂住嘴,觉得自己心脏快要跳出来。
「没想到今次的药有这奇效。」淡然的声音来自轮椅上的男人。谢衣知道他是七杀祭司。
谢父苦笑一声,「攻击力强了十倍以上,但脑子已经被蛊虫啃光,他们已经不是人。」
什么?它们本来是人?谢衣震惊,忽然发现某只妖怪胸前挂着一串别致的银饰。
他认出那是属于戊字号间一个老爷爷的!那老爷爷很慈祥,昨天还跟大家说了很多故事。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的药会把病人变成妖怪?复康之所不是救人的吗?怎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谢衣摇头,转身冲出这恶梦般的地方。
「谁?」谢父在妖怪怒吼声中捕捉到一丝异响。他转身,拉开门,在地上看见自己的大氅和雨伞,「这是……」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那孩子……他知道了……
★★★
微雨不知何时变成狂风暴雨。
谢衣仓皇地逃跑,浑身湿透,脸上流下的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想起天机祭司那天的话:借赠医施药为名,暗中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把病人变成妖怪。这就是天机祭司所指的秘密。但为什么……
略一思考,便有了答案。
为了力量。妖怪的攻击力很强,能操纵它们便能得到强大的力量。这便是设立复康之所的目的,把病人变成武器。……而父亲……不!不可能!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不管复康之所隐藏着什么,必是沈夜一人的主意。赤霄的声音再次在脑内响起。
谢衣重重摔了一跤,无力跪倒。父亲大人一定是被胁迫的……
这时,一盏微黄的灯由远至近。一男一女并肩而行,两人没有持伞,但衣衫发鬓却滴水不沾。
他们与谢衣擦身而过。
「阿夜……」温柔的女声。
「好吧,妳就去问问,那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半夜独自在荒郊徘徊。」男声响起。低沈悦耳,又冷淡自持。
「是。」女子一笑,回头来到谢衣身边,牵起他的小手,以自己的披风为他挡雨,柔声说:「孩子,你听见大祭司的话了吗?」
大祭司?!谢衣霍然抬头,望向那高大的背影。那男人,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袍。整个流月城,只有一个人穿这冷酷神秘的颜色。
「沈夜!你混蛋!」谢衣突然跳起,不要命般扑过去。
哦?沈夜挑眉,徐徐转身。从来没有人这样斥喝过他,哪怕是前任大祭司和老城主。这个小孩……?
谢衣冲进他怀里,完全没有章法地拳打脚踢。
「啊?快住手。」华月觉得自己应该出手阻止,但又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孩,根本不可能伤害阿夜分亳,若出手……好像也不好。
沈夜亦然。对着身高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孩,甩他一袖好像有点……太过份了。就算他沈夜向来我行我素,不把天地法则放在眼内,有些事……还是做不出。
谢衣终于筋疲力尽,小手紧紧攥住沈夜的衣服,指节发白。
「够了?」沈夜问,语气冷淡中带着调侃。
「不够!」比起沈夜做的坏事,远远不够!
「哦,那你还想怎样?」沈夜哑然失笑。
想怎样?谢衣心头混乱,想破口大骂,又想开口哀求。
夜空蓦地闪电大作,谢衣在风雷声中失声痛哭。
「我父亲、我父亲……」求你放过我父亲……
沈夜皱眉,看见谢衣身子突然一晃,快要跌倒。他本能抓住孩子的衣领,一把提起,顺手抱住。
啊……好暖。流月城气候苦寒,城民常年手足冰冷,但沈夜有神血护身,体温却是异常灼热。谢衣在失去意识之前感受到难忘的温暖。
「怎么回事?」心神激荡,昏过去了?小鬼脸上还挂着眼泪。沈夜有点困惑,「这孩子……他恨我?」
第二章
谢衣朦胧中听见声音……
「……雍门老先生也在戊字号间。」温柔的女声。
「原以为雍门氏身为贵族,会中用一些,结果还是令人失望。看来贵族和平民的实力差距,并非是必然的。」男声傲慢中带点疲惫。
是……沈夜的声音。谢衣努力撑起眼皮沉重,看见熟悉的环境。简朴的装潢,架子上的诊疗工具,床前的雕花屏风……这里是复康之所的诊症房……自己躺在病榻上……
对话的声音继续从屏风后传来。
「雍门祭司一向不赞成老先生在复康之所治疗。这次的事……虽说老先生早已病入膏肓,但雍门家的人恐怕不会甘心。」
「别担心,此事由我向雍门家交代。有我在,他们不敢闹事。」
「我知道在阿夜面前,绝没有人敢放肆。就怕他们表面恭顺,背后却说三道四。复康之所根基未稳,若谣言四起,恐怕没有人愿意来就医了。」
可恶……你们还想害人!
「无妨。最多就是那些贵族不来吧。病患之中以平民占多,他们没有选择。」
怎可以这样?!贵族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也是命,都是一样的!
「明白了,属下会命人多找些平民病患。」
「不要!」谢衣挣扎起来。
「咦?那孩子醒了?」
谢衣刚刚苏醒,只觉四肢酸软,无力下床。
这时穿着祭司袍的女子款款出现。女子容貌极美,气质温婉,乃现时流月城唯一的女祭司----廉贞祭司华月
「你果然醒了。」华月来到床边,摸摸他的额头,「你还好吗?你在山上晕倒,大祭司把你救回来。」
沈夜没有过来,谢衣隔着屏风,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形。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怎么会跑上这荒山?」华月神色温和。但谢衣憎恨他们,不愿回答。
华月见他不肯开口,便温柔地哄道:「别怕,你告诉我,我让人送你回家。」
信你才怪。谢衣紧紧抿着唇。
华月见状有点无奈。
「这孩子……怎么回事?你不回答,让人怎么帮你?」
「华月,别问了。」沈夜开口,淡淡地说:「既然他不想说,那便直接送给七杀祭司喂养毒蛊吧。」
七杀祭司和他的蛊在流月城可是『威』名显赫的,谢衣吓白了脸。
这恶人……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啊。不不,自己还要揭发沈夜的罪行,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谢衣定了定神,朝华月甜甜一笑,乖巧地说:「我叫谢衣,我父亲是谢氏族长,也是复康之所的主事。我是来给父亲送东西的,但不小心在山上迷路了。我想父亲现在一定很担心,说不定正四处找我呢。」
言下之意是:我有靠山,你们不要胡来,我若失踪了,父亲不会罢休的。
屏风外,沈夜牵一牵嘴角。
还以为有多倔强难驯,小孩毕竟是小孩。不过……这个谢衣……倒是聪明得很。
「原来是谢小公子。」华月微微一笑,道:「那倒好办,我这就通知谢先生,让他来接你。」
「有劳廉贞祭司。」
「真乖。」华月摸摸他的头发,话锋突然一转,「对了,那时在山上,你为什么要对紫微祭司无礼?」
谢衣装傻,露出茫然又吃惊的样子:「有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
「我只记得我在山上迷路了,心里很害怕,其他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可怜地眨眨眼睛,缩起身子,扮作惊慌。
倒装得有模有样,只是眼神太过清澈明澄。华月不禁抿嘴一笑。
「好吧,那就别再想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请谢先生。」
「是。」谢衣很乖地答应。华月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沈夜却没有一起走。
谢衣缩在被窝,心情忐忑。
那时在山上,他乍听大祭司之名便激动难抑地冲上去,却没有看清沈夜的长相。
谢衣很好奇,但始终不敢走出去看个明白。他隔着屏风,偷偷窥看,可惜沈夜一直背着他。
又是背影……谢衣扁扁嘴。
沈夜坐在案前,似乎在阅读竹简。一把浓厚松软的鬈发披散在椅背,长得几乎垂地。他突然侧了侧身,谢衣以为他要回过头来,吓得缩进被窝。
过了一会,屏风后没半点声音。谢衣悄悄探出头来,往罅隙窥望。沈夜仍然坐着,他微侧着身,手支着额,鬓边垂下一缕发辫。
令人一见难忘。
★★★
「瞳,你来了?」沈夜突然开口。
嗯?他跟谁说话?谢衣一怔。
「属下见过大祭师。」门无声打开,独眼男人操纵轮椅进来。
原来是七杀祭司。
「不必多礼。目前情况如何?」
「有关戊字号间的病人……」瞳一督屏风方向,「大祭司有客人?」
「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东西,你毋须在意。若有事禀报,直说便可。」
什么小东西?可恶。谢衣恼他轻视自己,又庆幸能搜集更多罪证,连忙留神细听。
「是。」瞳应了一声,简单直接地回报:「属下检验过后,认为蛊虫突然反噬宿主,乃是宿主所服药物的药性与蛊虫相冲所致。」
「嗯,本想利用蛊虫增强病人的体质,没想到适得其反。」沈夜轻轻叹了口气。
咦?他们在说什么?谢衣一怔,隐约觉得自己误会了些什么。
「属下认为并非如此。戊字号间的病人本已奄奄待毙,却在服下蛊虫后体能暴长,甚至战力激增,可见蛊虫确能激发人体潜能,抵御疾病。」
「可是他们的神智……」沈夜沉吟片刻,问道:「瞳,能否更换药物,或者用别的蛊虫达到同样目的?」
「此事需要仔细研究、试验,属下不敢妄下断语。」
难道他们……他们其实是在救人?
「那这事便有劳你了。找出真正治愈恶疾之法,乃是我烈山部首要大事,如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
「属下领命。」瞳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地说:「复康之所有不少痼疾患者,可以尝试不同疗法。」
「……但愿你早日成功。」
那是……要用活人做试验?谢衣心神一震,忍不住叫:「怎可以这样?!」
瞳头也不回,彷若不闻。沈夜有点意外。
连紫微祭司和七杀祭司议事也敢插口,胆子可真不小。他向椅背一靠,故意道:「瞳,似乎有人对你的决意有所不满?你意下如何?」
「若有人提出更好的办法,属下洗耳恭听。」
谢衣当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道:「这样……实在太残忍了……」
瞳以平板的语调说:「痼疾患者时日无多,再没有选择余地。要不在珍惜仅剩的时间,并受尽苦楚而死;要不拚尽所有,搏取一线渺茫的生机。呵,到底哪一个选择更残忍?」
谢衣无法回答。亦没有人期待他的答案。
「属下复命已毕,这便告退。」瞳向沈夜微微躬身,然后操纵轮椅离去。
「瞳。」沈夜突然唤道。
「大祭司还有吩咐?」
「你认为那些戊字号间的病人该如何处置?」
「他们虽然仍有呼吸心跳,但脑髓被蛊虫啃食一空,已完全丧失心智,无法挽回。对于药石无灵的病患,按照复康之所的惯例,应由主事人送他们一程。」
「啊……父亲……」谢衣失声轻呼。
沈夜回眸,屏风后悄然无声。
他续道:「这事闹了半宿,复康之所的人也累了。让华月送戊字号间的病人吧。以她的琴音,必能让他们安祥离去。」
瞳对沈夜的安排有点意外,但没有异议。
「听说复康之所还有一个规矩?」
「大祭司可是指安排痼疾患者在死前与家人道别一事?这是谢先生的主意。」
「若确有其事,那戊字号间的病人也不能例外。但他们已不成人形,只好劳烦七杀祭司想个办法,尽量令他们回复旧观。」
「你的意思是将那些将死之人的身体弄得好看些,然后才杀掉?这不难,动动刀子,施点幻术即可。甚至可以用蛊虫操纵,令他们与亲人道别。但这是为什么?」瞳不明白,这事完全没有意义。
沈夜不想解释。
「你照做便是。」
「为了让死者的亲人好过一些。」同时间,谢衣脱口而出。
瞳望向屏风,又看看沈夜。但事不关己,他一向不会多问,甚至连屏风后的人是谁都没有兴趣知道。
「属下领命,告退了。」
瞳离开后,沈夜和谢衣都没有作声。
沈夜若有所思地望向屏风,如炬的目光彷佛能穿透一切,令人无所遁形。
谢衣躲进被窝,闭上眼睛装死。平时率性大胆,此时却突然心虚胆怯起来。
惨了,行事莽撞,又三番四次出言冒犯,一定惹大祭司大人讨厌了。
沈夜若有所思地望向屏风,如炬的目光彷佛能穿透一切,令人无所遁形。
谢衣躲在被窝,闭上眼睛装死,几乎连气也不敢喘。平时率性妄为,此时却突然心虚胆怯起来。
糟糕,三番四次出言冒犯,一定惹大祭司讨厌了。
「你……」沈夜缓缓开口。
这时华月恰好带着谢衣的父亲回来复命。
谢父神色焦急,但仍依礼数见过大祭司。沈夜知道他记挂爱儿,稍作招呼便带着华月离去。
「父亲……」谢衣待二人离开,才敢从被窝探出头来。
谢父快步走到床边。
「你这孩子……你真是!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着了?」
谢衣摇摇头,抱着父亲的腰,靠在父亲胸前。
谢父心疼地摸摸儿子的头,突然听见童稚的声音问:「戊字号间的病人……真的没有救了?」
谢父的手一僵,随即叹气。
「没有了……」一顿,又低声问:「你什么都知道了?」
谢衣点点头,抬眼,轻声问:「你们用蛊虫入药、以活人做试验、处死痼疾患者……全部都是真的吗?」
谢父看着儿子明澄的眼睛,狠狠心,道:「全是真的。」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听父亲亲口承认,谢衣还是受到冲击,眼睛黯然下来。
「你、你真的会杀死那些病人……是大祭司要你做的吗?」
「虽然是出于紫微祭司的指示,但为父是自愿追随紫微祭司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烈山部的将来,为了让更多族民活下去……也为了结束那些明知没有希望,却仍饱受煎熬的人的痛苦。唉,我们烈山部的人,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谢衣看着他,有点迷茫,问道:「那些事很残忍……但为了让大家以后不再受苦,那样做是正确的?对吗?」
世事何曾有绝对的对错?谢父叹了口气,然后说:「蛊虫入药、活人实验、向病人施行无痛死亡,每一件都惊世骇俗。若被人知晓,为父和复康之所所有人,甚至紫微祭司,都难逃世人口诛笔伐。」
「父亲,那为什么你要……」谢衣露出震惊的表情。
「因为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可是,你不会觉得痛苦吗?你不害怕吗?」谢衣拥抱着父亲的手一紧。他忽然想起那穿着黑金祭袍,强大孤傲的身影。那个人……身为最高决策人,下达那些命令时,他会害怕吗?他会觉得痛苦吗?
谢父有点讶异,儿子比想象中更成熟体贴。
「亲手送走自己的族人,为父心里当然痛苦。但比起那些全身溃烂,痛得整日哀号的病患,那点心痛又算什么呢?为父曾经时时刻刻都觉得害怕,怕自己所作所为不为世人谅解,被人鄙视憎恶。可是现在已经不怕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一天,我儿子跟我说,他认为虽然很多人骂大祭司凶恶残暴,但大祭司却实实在在庇护了族人。」谢父微微一笑,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小脸,「所以我想,我儿子必定会明白,虽然父亲做了残忍的事,但父亲不是恶人,这一切都为了烈山部的将来。」
「孩儿明白,孩儿以父亲为荣。」谢衣搂住父亲的脖子,懂事地安慰父亲说:「父亲、大祭司和七杀祭司都那么利害,一定很快找到医治族人的法子。那时候大家都不用再受苦了。」
谢父眼中掠过一抹苦涩,随即微笑道:「嗯,为父相信世上若还有人能带领烈山部走出阴霾,那个人必定是流月城大祭司—沈夜。」
★★★
天色将明,谢家父子相偕离去。
临别前谢父带着儿子向紫微祭司辞行。
「大祭司事务烦忙,早已离去了。」华月手抱箜篌,微笑着说。
谢衣听了感到很失望,但马上提起精神,郑重地向华月施礼。
「廉贞祭司,方才谢谢你的照顾。」
「小公子不必客气」华月微笑回礼。
谢衣踌躇了一下,难为情地说:「另外一事,想请廉贞祭司帮忙。」
「哦?是什么事?」
「小子无知,昨晚在山上对大祭司无礼,希望能亲自向大祭司道歉。」
「噗。小公子恢复记忆了么?」华月掩嘴一笑。谢衣满脸通红。
「犬儿曾对紫微祭司无礼?」谢父一听,连忙说:「谢某定当登亲自到神殿请罪。」
「谢先生言重,大祭司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们亦不必介怀。」华月浅浅一笑,温言道:「何况,谢先生忠心耿耿,办事得力,大祭司是知道的。」
「可是我很想见到大祭司,我想亲自向他道歉。」谢衣急道。
「傻孩子,紫微祭司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谢父笑斥。
看见孩子一脸失望。华月安慰他:「小公子,你学好法术,将来到神殿效命,不就可以见到了吗?」
那要等多少年?谢衣无奈地点头答应。
华月转向谢父,道:「大祭司说了,这几天辛苦谢先生,特准谢先生休息几天。至于剩下的琐事,请放心交给在下。」
谢父看见她抱着箜篌,已懂得她的意思:她会去处决戊字号间的病人。
「那太难为妳了,廉贞祭司。」
「那儿的话,我们都是为大祭司效命。」
谢父隐约觉得沈夜这样安排是为了照顾谢衣的心情,不想让他看着自己父亲去当刽子手。
「请转告大祭司,属下承情了。」
华月微笑颔首,向二人道别。
临行的时候,她摸摸谢衣的头发。
「小公子,有缘再见。」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一种预感:这孩子跟阿夜有缘。
★★★
作为活傀儡,华月的人生从未有过『预感』这种东西,她更未想过自己的预感会实现。
以一种令人难过的方式。
第三章
那天之后,寻找医治族人之法成了谢家父子最大的心愿。
谢父整日埋首研究。谢衣白天到复康之所帮忙,晚上学习法术,祭祀的时候也乖乖祷告,祈求神农大神庇佑,父亲等人早日找出根治恶疾之法,让烈山族人摆脱病痛折磨。
只可惜,世事多数事与愿违。
在谢衣十一岁生辰的谢氏家宴上,他的父亲的突然吐血昏迷,随后证实患上恶疾。
「谢某有负所托,还要劳驾大祭司前来探视,实在惭愧。」谢父躺在诊疗室的病榻上。短短一个月,已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连起床也力有不逮。
「你我份属战友,毋须多礼。」沈夜徐徐开口,声音温和沉稳,「躺着吧,感觉可好些?」
沈夜的手轻按在谢父的胸前,以灵力为他舒缓痛楚。
谢父长长吁了口气,道:「咳咳......真可笑。复康之所的主事人最终逃不过疾病的魔掌。」
「更可笑的是,所有治疗或缓解恶疾的方法,在你身上均没有半点效用。」瞳说,对于此事他亦觉得奇怪。
「是啊......」谢父牵牵嘴角。这是他应付的代价吗?是他残忍无道,以活人试药的报应?还是说,苍天要亡烈山部,他却妄图扭转天意,所以遭受惩罚?
「难道......上苍真的不再眷顾我烈山部了?」他喃喃自问。
烈山部早被抛弃,流月城是一座湮没在时间长河的遗迹,他们是一群被困其中的远古幽魂。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瞳忍不住开口,但唇一动,却看见沈夜朝他微微摇头。
何必。事到如今,有些话说了只令人徒增悲伤。
他读懂他的眼中的意思,于是缄默。
华月心中不忍,安慰道:「谢先生,别胡思乱想。有大祭司在,大家一定不会有事。你放心休息,身子会慢慢好起来。」
「谢谢妳,廉贞祭司。但谢某的身子自己清楚。」谢父微微一笑。连沈夜都来了,还不足以说明情况吗?「瞳大人,是今天吧?」
「止痛药物对你已无效,再拖延只会受苦。」瞳平静地说,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你的身体对药物免疫,情况颇为奇特,为了彻查原因,我需要在你死前切下你身体一些部份作研究。」
「瞳大人!」华月忍不住大叫。
「放心,切除的时候你不会感到痛楚。」瞳补充。
华月求助般望向沈夜,「大祭司,你不认为七杀祭师的建议太残忍了吗?」
沈夜还没开口,谢父便道:「谢某明白,便依瞳大人的意思。」
「华月,并不是瞳残忍,而是上苍对我们烈山部残忍。既然上苍对我们残忍,我们只能对自己更残忍,那才有一线生机。」沈夜神色平静,随即转向谢父,温言道:「可是,若你认为瞳的建议对你的亲人残忍,你可以拒绝。本座明白,这不是自私,你理应好好保护他们。」
谢父沉思片刻,轻轻叹息一声,道:「还是依瞳大人的意思,但愿瞳大人早日找出原因,不至有下一个族人因此丧生。至于我儿子……他会明白的。」
沈夜闭目点了点头,然后问:「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低沉的聲音悅耳柔和,予人可靠安全的感覺。謝父相信只要自己開口,沈夜必定替他辦到。但他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說:「能追隨大祭司,是屬下三生之幸。屬下只遺憾未能親眼看見大祭司帶著族人走出黑暗,迎接光明的未來。」
「明白了。」沈夜颔首。
谢父目光渐渐散涣。沈夜问华月:「通知谢氏族人了吗?」
「已经派人传召,应该快到了。」话才说完,守卫便来通传,谢氏一族前来见族长最后一面。
「既然如此,华月,我们别妨碍他们。瞳,你留下送谢先生一程。」沈夜负手道。
二人領命,華月正要隨沈夜离去,謝衣已疾步衝進來。雙方擦身而過,只見他滿臉淚痕,神色焦急,直扑到父亲床前。
其他谢氏族人纷纷向大祭司见礼,而谢衣眼里除了父亲,什么都看不见,察觉不到。
「父亲!父亲!」
「……好孩子,你来了。」听见儿子的声音,谢父像回光反照般睁开眼睛,挤出笑容。他想伸手拭去儿子脸上泪水,又觉得自己溃烂的手形状可怖,怕吓着儿子,「别哭,不要难过,你要坚强。」
「是,孩儿知道。」谢衣强忍眼泪,握住父亲的手,「父亲大人,不要离开我。」
「你一向是好孩子……」谢父微微摇头,轻叹:「为父唯一舍不得的只有你,希望你能……你能平安长大,活得开开心心……」还没说完,虚弱的身躯忽然严重抽搐。
「父亲!」谢衣大惊。
瞳一直在旁,见状便施法封住谢父的五感,让他平静下来。
「你们道别完了?让他去吧。」
谢衣拚命摇头,跪下哀求道:「瞳大人,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父亲!」他抓住瞳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你父没救了。你看,他的身躯都溃烂了。」瞳掀开被子,露出谢父近乎腐烂的上半身。
谢氏族人轻声惊呼。谢衣不忍卒睹,但仍不肯放手,继续苦苦哀求:「腐肉可以切除,可以换上偃甲肢体。瞳大人,你自己不也如此?既然瞳大人可以,那我父亲也可以的。父亲一定可以承受断肢的苦楚,也一定能学会操纵偃甲肢体。」
「如果切除病灶可以救你父亲,我早已做了。」瞳俯身,亳无温度的偃甲手搭在谢衣肩上,独眼平静望着那双哀切的眸子,说:「你父的案例很罕见。他表皮未出现病征,内脏先肿胀败坏。所以我们发现他患病时已经太迟,现在他体内的脏器已经完全坏死了。」
「那……那换上偃甲脏器啊。造一个偃甲心脏,或者偃甲肺部,求求你想想办法。」
「偃甲脏器?怎么可能?」瞳愕然,随即皱眉,陷入沉思。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种想法,但……真的没有可能吗?
谢氏族人扶起谢衣,劝道:「别再为难七杀祭司了。」
谢衣难过地跪在父亲床前,不甘地心地呜咽:「为什么会这样……?」
瞳回过神来,道:「可能与你父亲长期接触各种药物有关。他时常亲身试药,可能因此影响体质。他对药物免疫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故。不过这只是推测,若要证实——」
「瞳!」沈夜突然沉声低喝。他伫足门前,本该早已离去。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还停驻在这里,观看一幕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在流月城,这种生离死别的戏码甚至算不上是悲剧,为何内心会感到一丝恻然?
瞳也奇怪地看一看沈夜。他不明白大祭司事务烦忙,为何还停留不去。更不明沈夜为何突然打断他?
是想阻止吗?但为什么阻止?这是已经说好的啊。瞳不解,于是径自说下去:「——我要切下你父亲身体一些部份作研究,例如心脏、肝脏等。」
「你说什么?」谢衣身子一晃,小脸血色尽去。谢氏族人震惊过后马上暴怒起来,认为这是极大的侮辱。
瞳冷静自若一如既往。他不理众人,只向谢衣解释事情始末。
「为了……不让别人步父亲大人的后尘吗?」谢衣喃喃地说。
华月实在忍不住了。她上前轻轻抱住谢衣,道:「孩子,若你不愿意,只要跟大祭司说一声——」
「我明白了。」谢衣闭上眼睛,轻轻问说:「既然是父亲大人的意愿,为人子者定当遵从。七杀祭司不必顾虑我。」
「好。」瞳点了点头,内心有点欣赏这孩子,「我要动手了,闲杂人出去吧。」
谢氏族人不甘地离去,华月挽着谢衣,「孩子,我们出去吧。」
「不,我要留下。」他说着走到床边,再次握着父亲的手。
瞳看他一眼,道:「我真的动手了,你要留下观看?」
「我留下陪伴父亲。」
「他没有感觉,不会知道。」
「你如何能确定?万一父亲能听见呢?万一他仍有知?又或者父亲魂魄已脱离身躯,在一旁看着我们。反正,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孤单地走。」
「……随你。」
看着谢衣坚定的轮廓,华月知道劝也无用,只能轻轻叹息。
「父亲大人,你能听见吗?如果你能,希望你知道孩儿会一直想念你。可是你不用担心,孩儿会坚强,不会哭。孩儿会好好照顾自己……」谢衣始终微笑着跟父亲话别。直到父亲呼出最后一口气,才允许泪水掉下来。
写在后面的话:
1. 人家不是故意杀掉谢大大的父亲的,不过游戏里从未提谢爸谢妈,想来大概应该……嗯……所以就这样了。(谢大大手下留情)
2. 前世千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身而过。沈谢已经三次擦身而过(很有缘吧),不过谢小衣还是没有看见沈大大的样子。^^b
★★★
谢父的离去为谢氏一族掀起一场风波。
由于谢衣年纪尚小,未能承继族长之位。在他成年之前,需在族中选出能人暂代族长一职,掌管族中事务。而谢衣亦将交由代族长抚养。
尊荣的地位、一族的财产、还有继承人的抚养权,谢氏族人凡有资格一争的,都不甘寂寞地争夺起来。
这段日子,谢家大宅每天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谢衣在旋涡中心冷眼旁观。
他清楚众人表面为他而争,实际上只当他是最无关重要附属品。只要权力到手,代族长首要做的事便是把他踢开。他更清楚自己的无力,他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甚至可能无法保住自己的命。
唯一他不明白的,是人心。
为什么人的心变得那么快?不久之前还是亲切和蔼的族人,在一夕之间变脸。那些嫌弃、贪婪、幸灾乐祸的嘴脸,他几乎认不出来……
今天代族长之争应该有结果了。谢衣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数着从屋檐滴下,数也数不清的雨滴。密云细雨,连日来晦暗的天气令人倍感忧郁。
「小谢衣,你还好吗?」温柔而熟悉的声音。
谢衣抬头,看见一身盛装的华月。
「华月姐姐——不,应该说见过廉贞祭司。」他跳起来,随即规规矩矩地见礼。
父亲去世那天,华月一直在旁安慰,他心中十分感激。
「不必多礼。」华月微笑,温柔道:「你怎么一人在这里?」
谢衣回头看看人声沸腾的主厅,默然无语。
华月已经明白,「看来快要宣布代谁是族长了。」
谢衣点头,闷闷不乐。
华月一笑,「我们进去。」
「可是……」
「别担心,有华月姐姐在。」华月蹲下,摸摸谢衣的头,「咦?你看,雨停了呢。」
★★★
廉贞祭司的莅临令喧闹的谢家主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恭谨地迎接美丽的她,以及她带来的大祭司旨意。
「紫微祭司将会从适龄的贵族子弟中挑选一人作入室弟子?」这个消息令群情激动,一下子把代族长选举的风头压下。
成为大祭司的入室弟子何等尊荣,将来就算不能承任紫微祭司,至少也能当上高阶祭司。更何况现任大祭司是沈夜——流月城真正的主人。
在很多人心中,沧溟长年在矩木中沉睡,沈夜除去她及城主一脉,正式取而代之,不过是迟早的事。
「不错,候选人必须具备优越资质和健康体魄。」华月微笑,目光流转,「你们谢氏应该也有合资格人选吧?」
流月城中身体健康的人并不多,还要天资卓越……众人目光落在谢衣身上。再想到刚才华月牵着他的手进来,都心下了然。
谢氏辈份最高的老人出来,躬身道:「请转告大祭司,谢氏会派前族长之子谢衣参选。」
华月颔首,转身把刻有大祭司旨意的竹简交到谢衣手上,笑说:「好好准备,不要令华月姐姐失望。」
谢衣回过神来,连忙答应。
真的有机会成为那人的弟子吗?想到沈夜高大威严的身形,他心情忽然激动。需要紧紧握着那卷竹简,才能阻止自己的手抖震得太严重。
华月事了转身离去,突然又回头,笑问:「对了,听说你们打算替谢衣挑选监护人?」
「是的,谢衣虽是下一任族长,但他年纪尚幼,总得有人照顾教导。何况族中事务繁多,也需要人处理。」老人恭敬回答。其实人选已有,只差宣布。他心想,既然廉贞祭司在此,正好请她当个见证,然后转告大祭司。
「也有道理,不过我认为那事最好暂时搁下,不必急着进行。」华月微笑,温柔地说:「因为,假若谢衣有幸中选,成为大祭司的入室弟子,那大祭司便是他的监护人,他的事自有大祭司为他做主。」
众人心中一凉,不敢忽略话中的威胁。
华月乃沈夜的心腹,她的话等同沈夜的旨意。
★★★
经过重重筛选,谢衣终于来神殿面试。
这天,是个难得晴天。
他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甬道。古老的岩石建筑令神殿弥漫庄严神圣的气氛,阳光从穹顶洒下,透过琉璃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华彩。
沈夜坐在神殿唯一的座椅上,太阳的金茫在他身上镀上一圈光晕。
谢衣离远看见他的身形,心神已经激动。
「别紧张。」身畔的人的安慰。
「嗯。」他的手心冒着汗。
谢衣在台阶下,依照礼数遥遥向紫微祭司行礼。
「上前。」低沉的嗓音响起。很悦耳,柔和而不失威。
谢衣低头前行,忽然想起二人曾经相遇的情景。
神农祭典擦身而过的华贵的身影。
雨夜荒山的偶遇,后來隔着屏风的对话。
还有……父亲离世的时候,他也依稀在旁。
来到沈夜座前五步,谢衣伫足。
「谢衣,抬起头来。」这是他第一次叫唤他的名字。
谢衣心头一颤,缓缓抬头。
我终于看见你的脸了。
写在后面的话:
我一直在想,小谢衣看见分叉眉时应该有什么反应。他从小到大心里有没有吐槽过呢?
说起来分叉眉、小辫子的造成真是………….看起来居然不搞笑,不得不承认紫微祭司气场强大。
第三章 (下)
沈夜比想象中年轻好看,但脸容冷峻,不好亲近。他穿着一身黑金的华丽祭袍,从容端坐,犹如天神般君临这座神裔之城。
在沈夜慑人的气度下,谢衣却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曾经对他拳打脚踢,抓住他衣襟放声大哭,还……晕倒在他怀里。
那个怀抱温暖得近乎炽热,令人印象深刻。
谢衣脸颊发烫。回想起来,那些事有点丢人呢。
嗯?怎么了?为何突然脸红低头?是紧张么?沈夜挑了挑眉。
印象中,这小东西聪敏大胆,倒没想到他也会怯场。
沈夜眼里泛起一丝笑意。他身躯略为倾前,与谢衣平视。
「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吗?」
「嗯,知道。」谢衣回神,连忙点头回答:「我希望能成为紫微尊上的弟子,学习法术。」
「哦——那为什么要学法术?」
其实谢衣对法术并不特别感兴趣,但他希望自己能为族人多做点事。
「我想学法术,是为了能够帮助族人,让大家过得好一些。」就像父亲、瞳大人、华月姐姐,还有……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愿望。」孩子的眼睛很清澈,充满诚意。沈夜温和一笑,随即又问:「可是,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
谢衣想说父亲生前会以灵力燃点五色石,让穷困和法术低微的族人取暖。但转念一想,这法子只能缓解一时,能受惠的人亦只有少数。
终究来说,一人之力有限,无论法术多高亦不能逆转天意,改变大势。
「我不知道。」谢衣神色一黯,旋又坚定地说:「不过,能帮多少是多少。我愿尽我所能,即使只能帮得数人,我亦没有遗憾。」
★★★
谢衣离去的时候仍在思考沈夜的问题。
沈夜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然后回首问:「华月,还要见多少人?」
「还有七人。」华月上前回答,见沈夜略有倦容,便说:「紫微尊上若不想见,属下可以代劳。」
「那对候选人岂非不公?」沈夜笑说。
「可是……」华月欲言又止。
「莫非华月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华月率直道:「于公于私,谢衣都是不二之选。尊上难道不是这样认为吗?」
沈夜笑而不语,如常接见余下的候选人。
事后,他命人送来所有候选人的宗卷,与左右臂膀商议。
「论法术,以风琊最高,根基亦最深厚。」沈夜以指尖轻敲桌面。
「不公平,风琊比谢衣年长。」华月说。
「瞳,你意下如何?」沈夜问。
瞳淡淡地说:「尊上自有主张,何需属下多言。」
沈夜微微一笑,「本座想听听七杀祭司的意见。」
「谢衣是已故谢氏族长的独生子,帧酢踱一点便已盖过其他人。更何况谢先生死后,谢氏派系倾轧,十分激烈。」瞳言简而骇。华月亦点同意。
沈夜知道两大亲信对这次选徒之事有所误会。
华月以为眼前的流月城大祭司还是当初的温情少年,会因眷顾旧部,而刻意把他的遗孤收在羽翼之下。
而瞳则通透得多,亦习惯从大局思考。他明白谢衣身份价值所在,点出可借收谢衣为徒,插手谢氏内务。
沈夜亦有考虑乘机拉拢或控制那些名门贵族,但这不是首要任务。
有一事,瞳和华月都不知道......他闭目,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前。
神血没有彻底治愈他的病。
在大半年前的动乱中,他因连场激战而引发旧疾。虽然目前未有明显的征状,但世事无常。身为流月城大祭司,必须及早为族人筹谋。
「其他方面如何?例如,谢衣的资质、品性怎样?」沈夜望向瞳。他的确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他一向信任瞳的眼光。
瞳回答:「骨格清奇,是学武材料。灵力亦得天独厚。至于品性,属下并不清楚。不过谢衣时常跟在父亲身边,与复康之所众人熟稔,属下倒听过一些人对他的评语。」
「哦?他们怎么说?」
「活泼、调皮、捣蛋。」
沈夜不禁笑了。华月亦忍俊不住。
「那么,你们觉得谢衣适合当本座的继承人吗?」
瞳看他一眼,道:「言之过早。」
沈夜不确定瞳的意思。所谓“言之过早”,是指谢衣年纪尚小,难以断言。还是指不必急于挑继承人?
「属下认为谢衣品性善良,小小年纪已有悲悯之心,而且心怀族人,十分难得。」华月说道。
「善良慈悲恰好不是上位者该有的素质。」瞳说。
「那敢问七杀祭司,上位者应具备何种素质?是残忍?还是冷血?」
沈夜忽然说:「本座倒是想起,谢衣的品性确有一些难得之处。」
两个下属的注意力均被吸引,忘了针锋相对。
沈夜缓缓道:「还记谢先生去世那天,瞳所提出的要求吗?」
「属下还在研究谢先生的遗体,可惜未有结果。」瞳回答。
华月皱眉,「恕我无礼,那提议实在太残忍,令人难以接受。瞳大人大概从未切身处地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瞳闭目,想了想,「我刚才试着考虑了一下,觉得没有不妥。我死的时候你们亦可拿我的尸体去用。」
「你——」
「瞳的要求虽然苛刻,但谢衣接受了。」沈夜说。他开口,华月自然不会再争吵。
瞳亦赞许,「这孩子大胆果断,明白事理,胜过成年人。」
「不错,他小小年纪已明白大局为重,个人为轻。那时他显然很难过,但仍能克制自己,顾全大局,实在令本座刮目相看。」沈夜想起那弱小而坚强的身影,冷硬的心肠有点柔软。
「尊上言之有理。」华月赞同,瞳也点头。
沈夜愉悦地说:「这么说来,这孩子聪明善良,坚韧隐忍,而且深明大义,堪配当本座的入室弟子。」以及下一任流月城大祭司。
尘埃落定,沈夜在谢衣的宗卷上盖下印章。
瞳随即离去,华月留下善后。
她一边收起所有的宗卷,一边说:「谢衣有幸成为阿夜的弟子,谢先生在天之灵,想必十分高兴。」
沈夜一怔,道:「会吗?谢先生并无向我托孤。」
「谢先生高洁,自不会开口。但身为父亲,若他知道以后有你照顾小谢衣,他一定十分欣慰,走也走得安心。」华月轻轻叹息。对谢父未能亲眼见到谢衣拜入沈夜门下,感到一点点遗憾。
「……是吗?」沈夜微微一笑,不动声息。
若自己身为人父,最大愿望不过是子女平安成长,无忧无虑。不必面对腥风血雨,也不需背负背不起的重担。而谢衣成为流月城大祭司的弟子,往后日子少不免要面对惊涛骇浪。
自己收谢衣为徒,恐怕有违谢先生心愿。可是……人生于世,难免要辜负一些人。
沈夜轻叹。
谢衣啊谢衣,若本座没有看错。得徒如你,将是我流月城烈山部之幸。但你拜入本座门下,却不知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
第四章
七天后,拜师仪式在神殿举行。
谢衣在族人见证下行过大礼,接过沈夜亲授的烈山族秘宝—炎光血珀,正式拜入流月城大祭司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弟子。
炎光血珀相传乃是神农大神留给烈山部的宝物,能祛除阴秽镇压妖邪,沈夜以此作为见面礼,以示对弟子的重视和庇护。
谢衣明白他的用意,心里对师尊充满敬仰之余,还有深刻的感激。再者,沈夜是个严格的导师,授课时不苟言笑,一向古灵精怪的谢衣在他面前亦不敢造次。
「……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大约如此,明白吗?」
「明白了,师尊。」谢衣正襟危坐。
「今日到此为止,明晚再续。」
「好的,师尊。谢谢师尊教导。」
「刚才教的法术回去好好练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华月。」大祭司事务烦忙,能亲自指导的时间不多,基础法术多半由旁人代教。
「是,师尊。华月姐姐教导弟子良多。」
「嗯,去吧。」
「是,师尊。弟子告退。」谢衣规规矩矩地行礼,一步步退到门外才转身离去。
华月随即进来,带着公文请大祭司批示。
沈夜一边批阅,一边与华月闲谈。
「刚才本座考校过谢衣的法术,妳教得不错。」
「是谢衣天资优秀,属下不敢居功。」
「才几天便学会控制火球。当初本座为了学习这招可花了不少功夫。」沈夜微笑,对弟子表现颇为满意。
想起往事,华月亦愉快地笑了。
「谢衣这孩子很用功,每晚都留在藏经楼看书。」
「哦,这个我倒不知道。」
「他还问我可不可以在藏经楼留宿,以便晚上看书,属下觉得问题不大,便答允了他。」
沈夜皱了皱眉,「何必如此劳累?本座并没有逼迫他。」
「属下亦有问及,谢衣说自个儿喜欢。可是……」
「嗯?」
「一些谢氏族人以照顾他为名,搬到谢家大宅。本来谢衣年纪尚小,有人照顾也好。但他们人数似乎有点多,也有点喧宾夺主之嫌。也许小谢衣不太习惯吧……。」华月婉委地说。
「哦?谢衣已成为本座的弟子,谢氏族人还不安份?」沈夜挑了挑眉。
「他们已不敢提起选代族长的事,族中诸事也会先来请示尊上,但有些人似乎仍在蠢蠢欲动。」
「没有派人照顾弟子的起居,是本座疏忽。华月,明天选个合适的人过去侍候谢衣。顺便替本座向谢家人表示谢意,有劳他们费心了。」沈夜不悦,他的弟子岂容旁人欺侮,「这些事,谢衣应该告诉本座。」
「那孩子怕是不敢拿这些事麻烦你。」
沈夜轻哼一声,「说起来,这孩子好像有点怕我。我见他跟妳一起时颇为活泼,在本座面前却十分拘谨。」
「是吗?」华月抿嘴一笑,道:「弟子敬畏师尊乃天经地义之事。」
「我看起来很凶吗?本座自问一直对他和颜悦色。」
「大祭司不怒而威,属下佩服。」
「华月,妳这是在取笑我?」
「嘻。」
★★★
深夜‧藏经楼
谢衣依照秘籍练习火系法术。
火球在他灵力控制下,在空中浮动,灵巧盘旋,而且越来越大。
这个法术父亲也曾经教过他,但那时他贪玩,不肯专心学习,结果还没学会父亲便……
想到亡父,谢衣心中难过,不禁红了眼眶。
「你在藏经楼弄火球?」沈夜的声音倏然响起。
谢衣吓了一跳。他心神分散,火球便在空中爆开。火屑四溅,周遭的竹简全都遭了殃,谢衣更是首当其冲。
糟糕了!灭火的咒语是什么?还没学到!水系法术呢?想不起来啊!
谢衣着急,看见火屑落在头上之际,眼前忽然一黑。沈夜高大的身躯挡在前面,然后袖子一甩,所有火头瞬间熄灭。
谢衣松了口气。幸好有师尊在……
「谢衣,你当真不错。」沈夜缓缓转身,脸色沉静如水。
不、不好了,怎么偏偏是师尊在这儿……
谢衣暗暗叫苦。如果是华月姐姐,只要撒撒娇便可以。就算是别人,威迫利诱装可怜,总能混蒙过关。偏偏是师尊……
沈夜看见周围一片狼藉,想起瞳对小谢衣的六字巧评。
……果然很会捣蛋。这孩子怎会想到在全是木材和竹简的地方玩火?
「若不是本座来了,这数千年流传下来的典籍都得让你一把火烧光。」
谢衣本能地反驳:「若不是师尊突然出现弟子才不会……」失手呢……糟糕了。怎可以跟师尊顶嘴啊。
「嗯?」想推卸责任?沈夜几乎气得笑出来。
「……弟子知错,请师尊恕罪。」谢衣老实低头下跪。他可不想入门不足七天便被逐出门墙。
算这小子识趣。沈夜负手,眼里带点笑意,道:「说,该如何罚你。」
罚我?不要罚我啊。为什么要罚我?根本就不该罚我!若不是师尊突然出来吓人,我绝对不会失手让火球爆炸的呀。谢衣心里叫屈,但不敢开口。
不知怎地,对着沈夜,他一贯的伶牙俐齿和鬼计多端,全都施展不开。
「不如……不如罚弟子打扫藏经楼。」谢衣小声提议,斜眼偷看沈夜的脸色。
沈夜喜怒不形于外,淡淡反问:「每天?」
「好,就每天。」
「惩罚倒也公道。可是让你打扫,只怕这座藏经楼早晚付之一炬。」
谢衣小脸微红,「弟子保证不再在藏经楼里使用火系法术。」
「那也难逃水淹土埋,风吹雷劈。」沈夜摇摇头。
怎么会啊……谢衣委屈。
「本座觉得,不如罚你在家闭门思过算了。」
什么?禁足?罚人家禁足什么的,有意义吗?!谢衣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闭门思过,那可是要闷死人的!他一时情急,跳起来拉住沈夜的衣袖。
「师尊要怎么罚都好,只求不要把弟子关在家里。」
「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理由,不愿意留在家中。」沈夜蹲下,与谢衣平视,凝看那黑如墨晶的眼瞳。
谢衣却垂下眼睑,回避他的目光。
沈夜听了华月的话,又看见徒儿心虚的模样,更相信谢衣在家受到欺凌。
「你眼眶是红的,刚才哭过了。为什么?谁让你受委屈?」
「没有。」谢衣声线微弱地回答。
沈夜有点恼怒。他要的是一个有勇有谋有担当的继承人,不是畏首畏尾,只懂息事宁人的庸碌之辈。他看中的,是那个敢冲流月城大祭司发火撒泼的野小子;他欣赏的,是那个能强忍丧父之痛,表现得体的早熟小孩。绝不是眼前这个畏缩怯懦的乖宝宝。
但看见孩子可怜的模样,沈夜又有点心软。他年纪尚小,失去了亲人,在世上无依无靠。
「谢衣,本座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他摸摸徒儿的头,温言道:「你既然入了本座门下,本座便是你的依靠。你若受了委屈,本座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是,谢谢师尊,弟子铭感于心。」谢衣十分感动。
「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为师,是不是谢氏某些人做了令你不高兴的事情?」
「没有啊。」谢衣一愣,歪着头想了一想,随即领悟,「难道……师尊以为叔叔霸占了弟子的家,弟子无家可归才躲在藏经楼?」
「是这样吗?」
「不是,师尊想多了。」谢衣笑了,好像觉得沈夜很有趣,「弟子家挺大的,只有我一个人住也很浪费,所以弟子答应让叔叔他们搬进来。」
「一点都不委屈?不勉强?」
「不委屈,也不勉强。」一顿,谢衣侧头想了一想,道:「人多了,偶然是会有一些纠纷。但请师尊相信弟子,弟子能够应付的。」
「是吗?如果你能应付,为什么躲在藏经楼偷泣?」
「没、没有,弟子只是在练习法术。」谢衣一脸尴尬。
「为师并未催逼你,你又何需日以继夜地苦练?」沈夜问过巡夜的侍卫,谢衣昨晚亦曾偷偷在藏经楼哭泣。
「那是因为……」谢衣眼珠急转,显然在动脑筋。
「本座不想再听见谎话。」沈夜脸色一沉,道:「为师信任你,如果你向为师说谎,那就是背叛为师的信任。」
看见谢衣露出害怕的表情,明显被他的严词吓到。但沈夜仍硬着心肠说:「本座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弟子不敢,弟子绝不会背叛师尊。」谢衣连忙说。
「很好。」沈夜牵牵嘴角,缓缓道:「那你现在可以回答为师的问题。」
「……」
「答不出来?」
「……弟子老实说了,师尊不要生气。」谢衣可怜地说。
「嗯。」
谢衣看着他,却不说话。
沈夜向他保证道:「为师答应你,不论你说什么,为师都不生气。」
谢衣靠近一步,伸出小指头,「打勾。」
「古灵精怪。」沈夜一笑,顺着他的意思,跟他勾了手指,「满意了?」
「谢谢师尊。」谢衣松了口气,道:「那……弟子说了。」
「说吧。」
「那是因为……」谢衣眨眨眼睛,鼓起勇气道:「秘密。」
沈夜的表情瞬间僵硬,「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秘密。」谢衣低声,但没有回避沈夜凌厉的眼神,轻轻道:「师尊,弟子没有骗你。」
「……」
「……」
师徒目光对峙良久,谢衣终于抗不住了。
「师尊,你答应不生气的。哇……」要哭了。
沈夜突然笑出来。
「不错,你这孩子倒也有趣,不愧是本座看中的人。」他摸摸徒儿的小脸。眼角干的,果然是假哭。「为师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隐瞒,但你既然有此决心,为师便纵容你这一次。」沈夜强调只是一次。
「谢谢师尊,弟子明白。」谢衣恭敬地行礼。
「时候不早——」话犹未了,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沈夜认出是自己的妹妹,「小曦?」
「哥哥~」小曦轻快地跑来。
沈夜怕她摔到,连忙迎过去,一把抱起她。
「这么晚了,妳怎么一个跑出来了?」
「哥哥,你答应给小曦说故事。小曦等了好久也不见哥哥来,于是便偷偷出来找你了。小曦记得哥哥小时候很喜欢一个人躲在藏经楼看书。」
谢衣听见笑了出来,被沈夜白了一眼。
「谢衣哥哥,你也在呀。」小曦认出谢衣,笑着招呼。
「小曦小姐,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沈夜扬眉。
「回师尊。弟子今晨见过小曦小姐,我们约了明天一起玩。」谢衣愉快地回答。
明天?明天小曦已经不记得谢衣了。沈夜有点唏嘘。
「哥哥,小曦要听故事。」
「好,哥哥带妳回房间说故事。可是小曦得答应哥哥,以后不可以一个人乱跑。」
「好~」小曦开心地答应。
沈夜抱着妹妹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谢衣落寞地站着。
「谢衣。」
「弟子在。」谢衣连忙回答。
「夜深了,你别一个人回家,今晚到为师的寝殿休息吧。」
「啊?」谢衣意外,心情又惊又喜,一时间呆住了。
沈夜见状,折回去,调侃道:「你不过来,是要为师抱你吗?」
「不要,我已经十一岁。」男孩害羞,本能地拒绝。但才说完便很后悔。
其实……很想抱啊……师尊,能抱吗……
「是啊,十一岁,是男子汉了,的确不该抱了。」沈夜一笑,蹲下来跟徒儿说:「既然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应要明白。谢衣,你要记住逆来顺受只会招致更大的侮辱;包容忍耐只会教别人得寸进尺。男子立身处世,应坚守自己的道。」
「道是什么?」
「道,那就是保护你应该保护的东西。」
谢衣大力点头,朗声回答:「弟子完全明白。」
沈夜教的是待人处事的手腕,他不认为小孩子一下就能理解。但来日方长,可以一点点教,不必急于一时。
「很好,我们走吧。」他抱着小曦离去。这次谢衣紧紧跟随。
不抱的话……可不可以牵手?
谢衣试探地伸手,又腼腆地缩回。沈夜察觉徒儿的心思,于是牵住他的小手。
沈夜的手很大,很厚,手心炽热。
谢衣忽然想哭,但他叫自己忍着泪水。
成为沈夜的弟子,大概是一生最幸运的事。
在众多渴望成为流月城大祭司嫡传弟子的候选人中,自己的法术不是最高,灵力也不是最强的。不少人为此质疑沈夜的眼光,更有人认为这选拔不公平。
所以,无论是为了师尊的颜面,还是为了自己的尊严,都必须学好法术。绝对不能给沈夜丢人,这就是他的道。
谢衣回头看看藏经楼,心想:明天还是来学法术的。
「咦?师尊,藏经楼失火的事不惩罚弟子了吗?」聪明的他突然犯傻。
「嗯?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
「没有没有,弟子什么都没说…………谢谢师尊。」
「傻徒儿。」
第四章(下)
「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衣东张西望,发现四周尽是一片漆黑。
「请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谢衣只好漫无目的地边行边喊。
「有没有人啊?」
「师尊?」
「华月姐姐?」
「……」无边无际的黑暗叫人心底发慌。
蓦地,后面传来金石碰撞磨擦的声响,熟悉而有规律,像是研磨药材时所发出的声音。
谢衣回头,看见远处有光。那里彷佛是自家的厨房,而父亲果然在捣药。
「父亲大人!」他飞奔过去,抱着父亲,「父亲大人你在这里,孩儿很想你。」
谢父没有响应,好像听不见儿子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儿子的拥抱。
「父亲?」谢衣绕到他身前,但谢父仍是视而不见。
「……」谢衣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想不起那里不妥,「这是什么地方?是我们家吗?」
「不管了,父亲,我们走吧。」他越来越害怕,拉着父亲离去,但父亲却纹风不动。
「父亲大人!你快跟我快走吧!」哭腔。谢衣终于想起那里不对。
父亲已经死了。
这时,谢父的脸容突然变得肿胀溃烂。
「不要!」谢衣哭着抱住父亲的身躯,但却抱了个空。定睛一看,父亲的衣衫撇开,露出破开的胸腹,里面空荡荡的,内脏早已全被挖走。
「哇------!」谢衣哭叫着从噩梦中醒来。
睁眼一看,周遭漆黑冰冷,与梦境相差无几。谢衣跳下床,赤足冲出房间。
大祭司的宫室偌大庄严,令人敬畏。沈夜不喜嘈杂,侍候的人不多。谢衣慌乱间迷路了。
「好冷……」他蹲下,蜷缩起身体,冻得发麻的小手揉着足趾。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时间长了,痛得犹如针刺。
怎么办?叫救命么?可是,那也太丢人了。谢衣犹豫之际,忽然听见隐约的哭声。
他循着声音,找到温暖的寝室。果然看见沈夜在温柔地哄着哭闹的妹妹。
「哇----!你不是我哥哥!你把真的哥哥还给我!」
「小曦,别怕,我是哥哥,妳看看清楚。」
「你骗人,我要哥哥!我要哥哥!」沈曦呜呜咽咽地哭。她似乎闹过脾气,沈夜的祭师袍被扯乱了,但线条硬朗的脸上却没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哥哥就在这里。小曦睡了很多年,哥哥已经变成大人了。」
「真的吗?」
「小曦还记不记得哥哥跟你说的巫山神女?」
「神女姐姐的故事!你知道?」
「上次我们说到巫山神女发觉自己即将死去,而且因为某种缘故无□□回。于是,她去向司幽上表白心迹。」
「你真的知道,你果然是哥哥!」沈曦终于接纳他,扑向他的怀抱,哭道:「哥哥!哥哥!小曦很想你!小曦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哥哥知道,有哥哥在,不用害怕。」沈夜抱起妹妹,来回踱步,纯熟地哄她:「小曦要继续听故事么?」
「嗯。」
「那哥哥接着说。司幽上仙早已摒弃俗念,这段单恋注定没有结果。神女却因此心结深种,直至寿终都不肯再见司幽……」
谢衣从未听过那么温柔的声音。他一向觉得沈夜的声线悦耳,但语调冷冽。严肃的时候令人心生畏惧。但此刻,沈夜的一字一句都透着暖意,像春日的熏风,令人沉醉。
「谢衣?」华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谢衣回头,看见她捧着一盘金丝果,显然是拿来哄沈曦的。
「华月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华月压低声音,把他带到一旁,「小曦的事,我也曾经跟你说过。」
「我记得。小曦小姐不会长大,而且她的记忆只能维持三天。」谢衣忽然觉得很难受,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作『心疼』,「尊师每过三天便要这样……?」被亲人遗忘、拒绝。但始终不离不弃,温柔耐心地安抚照料。
「是啊,十二年了。每隔三天,阿夜便要陪小曦重回那个晚上……」华月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便道:「谢衣,你快回去睡吧。你不该在这里的。这种时候大祭司不喜欢有人打扰,怕会惊吓了小曦。」
可是我不想睡。我也做噩梦,我也很害怕。谢衣垂下眼睑,掩饰情绪,乖巧地说:「明白了,华月姐姐,我这就去。」
第五章
夜更深了。
令人难过的情绪总在深宵来袭。
丧父的悲苦和哀思,孑然一身的孤单寂寞,还有对陌生处境惶恐和不安。谢衣躲在被窝悄悄流泪,难过得彷佛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人。
「谢衣。」沈夜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师尊?谢衣吓了一跳,连忙把被子盖过头,遮住自己的哭脸。
「刚才你来找过为师,可有什么事?」沈夜边说边推门而入,看见床上的小团子,「睡着了吗?」
「睡着了。」装睡装睡。
「……」傻孩子。沈夜故作惊讶地问:「哦?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弟子梦游。」脱口回答。
「现在是说梦话了?」沈夜轻笑。
「……」被调侃了。谢衣又是委屈又是羞惭,躲在被窝不肯出来。
沈夜也不急,负手伫立床边,看他装到几时。
过了一会,被窝传出微弱的哭声,谢衣缩成一团的小身子在里面哭得抽搐。
沈夜扶额。幸好早已习惯哄孩子,倒不会手忙脚乱。
他悠然地坐在床沿,隔着被子一下一下轻抚谢衣的背。
「怎么了?哪里难受?有什么委屈?告诉为师。」
「……」谢衣在被子里摇头。
「是身体不舒服吗?是肚子痛吗?」沈夜知道不是,但故意说来逗逗他。
「……」
「难道是怕黑?一个人不敢睡觉?」一个敢在荒山乱跑,单独留在藏经楼过夜的孩子大概也不怕这些。
「……」
「是不是想念父亲?」沈夜柔声说。
「我没事,不要管我。」抽泣。
「你这样会闷坏,出来再说。」
谢衣听了,反而把被子攥得更紧。
沈夜牵牵嘴角。虽然可以硬把谢衣抽出来,但这也太没趣了。
「谢衣,你说,堂堂流月城大祭师之徒,躲在床上偷偷哭泣成何体统!」他沉声,威严地说。
谢衣身躯一颤,然后慢慢地,可怜巴巴地探头。
「对不起,师尊,弟子失仪了。」话还没说完,寒冷的身躯被一片温暖包围。
沈夜轻轻拥住徒弟,温言道:「傻孩子,我沈夜的徒弟不准这样可怜。有为师在,你爱哭便哭,爱笑便笑,不必委屈勉强。你若想见为师,不管什么时候,只管来找我,无需避忌。」
谢衣呆住了。他一直有点畏惧沈夜,觉得沈夜孤高清冷,不敢亲近。没想到师尊会这样温柔相待。
「尊师……哇……!」突然大哭。
父亲去世之后,谢衣一直克制悲伤,故作坚强。此刻释放感情,眼泪犹如洪水泛滥。
谢衣抱着沈夜,在他怀里哇哇大哭。沈夜轻轻拍他的背。
「哭吧,没关系。哭出来会舒服点。为师知道你很难过。」
谢衣的眼泪和鼻水沾湿的黑色的大祭司袍。被沈曦和谢衣先后蹂躏,这袍子恐怕不能要了。
「谢谢师尊……」待眼泪哭干了,谢衣拿沈夜衣襟擦了擦脸,抽抽咽咽地说:「师尊累了半夜,还特意前来慰问,弟子很感动。」
沈夜看着哭成大花脸的小人儿说着那么老成的话,不禁觉得好笑。
「你我既是师徒,又何需客气。」他干脆用衣袖把徒儿的小脸抹干净,然后温言道:「那你现在愿意告诉为师,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弟子做了一个好怕的梦……」谢衣依偎在沈夜怀里,絮絮地描述可怕的梦境。
沈夜耐心听完,安慰道:「别怕,那只是梦魇作祟,不是真的。」
「梦魇?就是那种能操纵梦境的妖魔?」
「对。只要心志坚定,就不怕梦魇侵袭。」
「可是,师尊,弟子很担心父亲……」
「人死后化作烟云浮尘,回归天地,再不受肉体束缚,更不会再受痛苦折磨。所以,你梦中的情景,绝不会是真的。」
「化作烟云……那是再也见不到了?」谢衣黯然地说。
沈夜摸摸他的头,微笑道:「也不尽然。肉身虽已不存,但魂魄仍可在冥府相聚。」
「魂魄可以看得见吗?」
「魂魄无形,可从心所欲,幻化成理想的外表。」
「那么他日冥府相聚,父亲仍是年轻健康的样子?」
「嗯,大概是。」
「那冥府又是怎样的地方?」
「那是阎罗管辖的地方。人死后要经过鬼门关,走过黄泉路,才可去到冥府。在黄泉路与冥府之间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叫忘川,忘川上有一条桥,名叫奈何桥。几百年之后,待你在世间游历够了,也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的父亲,便会在奈何桥上迎接你。」
「师尊也会在吗?」谢衣脱口问,随即慌忙掩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师尊恕罪,弟子不是咒你。」
「世间万物终将湮灭散逝,为师自不例外。」沈夜微微一笑,并不介怀,「如果你乖,为师答应你的要求亦无不可。」
谢衣眼睛一亮,问:「师尊,那到时候可不可在前一点的地方等我?弟子怕迷路。」
「胡闹。」如此异想天开,沈夜不禁轻笑摇头。
谢衣撒娇,「好嘛,师尊,我们约定,不管谁先去,都在黄泉路上等对方。打勾好吗?」
「孩子气。」沈夜说。
「那么,我们击掌为誓。」谢衣伸出右手,热切盼望。
对着弟子殷切的目光,沈夜不忍拒绝,以左掌轻轻与之相击。
谢衣终于破涕为笑,开心地在床一蹦一跳。
「好了,快天亮了。你再睡一会吧。」沈夜摸摸弟子的小脸。
「弟子害怕再做噩梦,不敢睡。」谢衣迅速换上可怜的表情。
「有为师在此,梦魇岂敢来犯。」
「可是,只要弟子睡着,师尊便会离开。」
「……」沈夜这才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招了一个得寸进尺,撒娇赖皮的徒弟,「好吧,要不要到为师寝室中睡。」
果然,谢夜愉快地点头。
「来吧。」沈夜一笑,坐言起行。但谢衣却仍坐在床上。
「怎么了?」沈夜回头问。
「……」谢衣嘴唇微动。
「你说什么?」
「……师尊,可以抱我吗?」小小声。
果然是得寸进尺。沈夜忍着笑,故意严肃地说:「可是你已经十一岁,是个男子汉,不是小孩子了。」
谢衣眨眨眼睛,忽然站起。他站在床上,高度跟沈夜相若。夜正奇怪,怀中突然一满。谢衣搂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肩膀上。
「抱抱我好吗,师尊……」
小徒儿的身躯不如妹妹轻软,但同样温馨和暖,足以让人融化。
「好吧,抱就抱。」沈夜微笑。
第五章(中)
翌日,流月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谢师徒之间亦有了第一次小小的争执。
「弟子回家之后发现叔叔他们突然搬走了。是师尊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把他们吓跑了吗?」谢衣板着小脸,皱起小眉头。
沈夜想不到昨晚还在自己怀里哀哀痛哭,撒娇求抱,听着故事入睡的小人儿,今天会来到自己跟前兴师问罪。
他端坐在座椅上发呆,一时反应不来。
「师尊?」谢衣唤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请回答弟子。」
沈夜低头,看见小徒弟严肃的模样,突然觉得既荒谬又好笑。
呵,这小东西,弱小得只需一指之力便可教他粉身碎骨,但却如此任性放肆。倚仗的到底是什么啊?
沈夜忍着笑,故意沉下脸色,冷声道:「那又怎样?你对本座的决议有所臧否?」
谢衣一惊,扁嘴,委屈道:「弟子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沈夜『哼』了一声,神色更冷。
「依本座看,你敢得很,都来到沉思之间问罪了。」低沉的嗓音多了一份冷意。
「弟子绝无此意。」谢衣慌忙跪下。他明白若非得到师尊爱护,一个孤儿在风雨飘摇的流月城根本无法立足。沈夜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该出言顶撞,惹师尊生气。可是男儿顶天立地,又岂能盲目顺从,曲意逢迎?
「弟子昨天说过,家中那点纠纷,弟子能够应付。」他轻轻说。
「哦,这是指摘为师多管闲事了?」
「不!弟子知道师尊疼爱弟子!」谢衣急忙否认。
哦,你这小家伙也知道本座疼爱你,难怪恃宠生骄。沈夜眼里泛起笑意,但仍板着脸。
「可是……师尊答应过会信任弟子的。」谢衣续道。
「本座不记得有答应你这种事。」
「咦?」仔细想了一想。……师尊似乎真的没有说过“答应”二字……那他为什么会有一种师尊已经应允了他的感觉呢?谢衣很懊恼,他好像认定了师尊会答应他任何要求,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弟子希望师尊能够信任弟子。」谢衣低声道。
沈夜走下台阶,来到谢衣跟前,低头凝视那双清澈的眼眸。
「凭什么?」
「啊?」
「你让别人相信你,凭的是什么?是高明的剑术?强横的法术?还是举世无双的智谋?」
「弟子……」谢衣哑然。
「谢衣,这是个凭力量说话的世界,弱者只有任人摆布的份,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
沈夜看见谢衣难过的表情。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教导人生道理,也是身为人师的责任。只是,他担心再说下去,小徒弟又要哭了。
「起来吧。」他扶起弟子,摸摸他的头,「为师还有事要忙,你乖乖听话。回去好好想一想,为师为什么要威压那些人。」
谢衣一言不发,低头离去。
沈夜只道他在怄气,也不放在心上。如常宣召瞳和华月前来议事。
直至晚上,藏书阁的守卫传来急报,谢衣在阁内攀爬书架,导致书架倾倒,把他压在下面,还压坏了一堆竹简。
★★★
沈夜等人去到的时候,侍卫已经把谢衣从书架和竹简下挖出来。华月见他伤痕累累,连忙上前以法术为他治疗。瞳也看看他的伤势。
「腿骨折了,就算以灵力治过,这两天也不宜行走。」
沈夜见弟子性命无碍,不自觉松一口气。然后打量一下周围,看见十多个书架塌了,数之不尽的珍贵竹简被压坏,怒意不禁腾升。
这劣徒,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师、师尊,对不起,弟子不是故意的。」谢衣小小声说。
「谢衣啊谢衣,本座昨晚就该料到这藏书阁会毁在你手,却没料会到这么快。」
「师尊……」
「如此顽劣,本座不得不怀疑,收你为徒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句话骂得重,谢衣受不了,一下子哭出来。
「劣徒,你犯了错,还敢哭闹?!」
「哇……师尊你说过弟子可以哭的。是你说弟子想哭的时候可以随便哭,这个你真的答应过。哇啊……」
沈夜哭笑不得。
「好吧,你只管哭吧!但你再哭为师真的生气了!」
「所以师尊其实没有生气?」谢衣马上收了哭声。
沈夜见他根本没什么眼泪,不禁瞪他一眼,「你也不是真哭。」
众人都觉好笑,但慑于大祭司的威严都苦苦忍住。只有瞳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有趣。自那个雨夜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机勃勃的沈夜。此刻的大祭司会表露感情,会担心会生气,像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本来还以为沈夜的七情六欲已经全数留在矩木里了。
笑声一向最具感染力。瞳笑了,华月也忍不住。连谢衣都笑起来,沈夜的脸也板不下去。
「告诉为师,这是怎样发生的?」
「弟子想拿一卷剑术图谱,但它放在书架最顶层,弟子用了梯子也不够高,于是只好爬上去了。爬上去之后,书架不知怎地倾倒,压向另一个书架,另一个书架再倒向另一个书架,然后那另一个书架也倒了,最后排成一圈的书架全都……」
沈夜扶额,「你要学武,为师自会慢慢教你,你何须如此……如此心急。」
「师尊说过,弟子要有力量,师尊才会信任弟子。」
「是为了为师?」沈夜有点心软,伸手摸摸弟子的头。
这时瞳发现谢衣手中一直拿着一卷竹简。
「就是为了这卷图谱?」他接过一看,淡淡地道:「这是针对风琊派系的武术,那传闻他跟你约战的事是真的了?」
「风琊跟你约战?这才是你连日在藏书阁用功的真相?」沈夜的手一顿。
「不、不是啊!师尊!跟风琊有关是真的!可是也是因为师尊啊。」师尊的手仍放在自己头上,谢衣觉得压力好大。
「不错,当真不错。」沈夜拍拍弟子的头,微笑道:「私斗、破坏物件、欺瞒师长,本座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罚你。」
「不要啊,师尊。」
「抄师则五百篇如何?」
「哇,弟子不要……」
看着哇哇大哭的徒弟,沈夜微笑。
「哭吧,孩子,你可以随便哭。可是,为师主意已决,你再哭也无用。」
★★★
第五章(下)
沈夜回到寝殿批阅文件的时候,华月突然求见。
一同前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谢衣。
「这轮椅?」
「是瞳大人借给我的。」谢衣笑着操纵轮椅,绕着沈夜转圈,觉得十分好玩。
华月道:「谢衣行动不便,他家里没人照应,毕竟令人放心不下。我本想带他回我的宫室,但这孩子却说男女有别,坚持要来你处。」
男女有别?这小子才多大?古灵精怪。沈夜揉揉眉心。
华月笑问:「可以吗?阿夜?」
沈夜还没回答,谢衣插话道:「华月姐姐,师尊说过弟子随时可以来的。」
「就让他留下吧。」沈夜身为人师,自不能食言。但心里却提醒自己,以后切记不可轻易许诺,「夜深了,华月,妳早点回去休息。」
华月欣然告退。
轮椅停在沈夜身畔,谢衣扯扯他的衣袖。
「师尊,我们也睡了吗?」
「你先睡,为师还有事忙。」
「师尊有什么事?」
「有些公文待批。」
「哦,那弟子也抄点功课。」谢衣眼珠一转,催动轮椅跟着沈夜去到书房,然后自在地霸占了书桌的一角。
沈夜微笑摇头,且由他去。
师徒各自用功。但谢衣生性活泼,过了一会便忍不住逗沈夜说话。
「师尊,你这些是什么公文?」
「是有关五色石的用度,若不恰当处理,有些人可能过不了严冬。」
「啊……那弟子能帮忙吗?」
你啊,不添乱便是帮忙。沈夜微微一笑,温言道:「有心了,这些事小孩子帮不上。你用功学习,将来再来帮为师吧。」
「是,师尊。」谢衣打起精神,用心抄写《师则》。
又过了一会。
「……章二,目三。灭师悖命、累及他人者,杖二十,鸩杀。」谢衣不解,忍不住问:「师尊,什么是“灭师悖命”?」
「就是徒弟不听话,违抗师父的命令。」沈夜埋首公文,简单地解释。
「那,“鸩杀”呢?」
「鸩乃剧毒,鸩杀即用鸩酒毒杀。」
「啊?」谢衣瞬间瞪大眼睛。
沈夜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谢衣摇摇头,再翻翻手上的《师则》。
除了鸩杀,还有棒杀、绞杀……形形色色,非常可怕。
「……师尊。」
「何事?」沈夜头也不抬,忙于批示公文。
「这卷“师则”上的规条,真的执行过吗?」谢衣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
「那……您觉得弟子听话吗?」
沈夜忍不住笑出来,「你自己说呢?」
那大概是不听话吧。谢衣闷闷不乐,又问:「我今天破坏了藏书阁,算不算累及他人呢?」
「损坏了的书架要工匠修缮,破碎了竹简要学者重新誊写,你说算不算?」
那大概算吧。谢衣眨眨眼睛,低声唤:「师尊……」
「嗯?」
「你会鸩杀我吗?」小小声。
「什么?你说什么?」沈夜愕然抬头,看见小徒弟一脸苦恼的样子,不禁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师尊,你舍不得的,对吗?」装可怜。
谢衣清秀的小脸叫人心软,但沈夜想到他刁钻古怪,对之不能轻忽大意,便道:「念你初犯,便饶恕你这一次。」
「那下次呢?」谢衣连忙问。
「哦?你还想再来一次?」沈夜似笑非笑地反问。
谢衣尴尬陪笑。
「你呀,难道就不能乖乖的,不闯祸吗?」沈夜替小徒弟掠起额上的碎发。
「这个……弟子尽力。」谢衣苦着脸说。
沈夜笑了,「你这么说,倒令为师很好奇。谢衣啊谢衣,你到底有多顽皮?」
「这个问题……」谢衣支吾,软软地问:「弟子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但你要回答为师另一个问题。」
「好。」
答应得那么爽快吗?沈夜一笑,道:「那你把自己犯过的错、闯过的祸给为师一一道来。」
「啊?」那豈不是比之前的问题更糟糕?
谢衣正想求饶,沈夜冷冷地提醒他:「你答应了,不得反悔。」
谢衣颓下肩膀,可怜地问:「真的全部都要说?」
「怎么?罄竹难书?」沈夜笑着调侃。
「师尊,您还有很多公文要批示,弟子不想妨碍您。」谢衣还是忍不住挣扎一下。
「不急,为师现在只想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徒弟。」沈夜笑得更愉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愉快地跟别人聊天了。
谢衣却垂头丧气。沈夜忍着笑,说:「好吧,为师也不为难你。我想谢先生为人公正,若你顽皮捣蛋,他多半已经严惩过你。」
谢衣连连点头,怀抱希望。
「所以,你只把逃过责罚的那些告诉为师即可。」
★★★
「真的要讲吗?我不讲可以吗?师尊?」谢衣哭丧着脸。
沈夜由衷觉得逗这孩子是一件有趣的事,当然,偶然哄哄他亦同样有趣。
「为师答应你,你现在说出来的,一律不追究。但若你不说,日后被为师知道了……」
「你真的不会罚我?」谢衣狐疑地问。
「不罚。」
「也不准生气。」
「不生气。」
「打勾……不,击掌为誓。」
沈夜跟他击掌。
「好吧,那我说!」谢衣咬牙,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
「为师洗耳恭听。」沈夜笑道。
「弟子……弟子曾经爬上神农大神的石像……」
「嗯……」沈夜微微一笑。小曦当年也爬过神农像。其实流月城很多小孩都偷偷攀过神农像,毕竟被诸神抛弃数千年,众人对神早已不那么敬畏了。
「……踩在神农大神的头上。」
「嗯。」一般小孩只敢攀到肩膀上。
「还有,弟子偷过祭祀的贡品。」
小孩子偷吃很平常,但谢衣嘛……沈夜问:「你都偷多少?」
「几箩筐。」
「两、三年前常有神农显灵,享用祭品的传闻。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原来是你做的。」沈夜气得笑了,又问:「那么多,你一人拿得动?」
「师尊英明,弟子确是伙同几个平民家的孩子一起动手。」谢衣有点得意,说道:「并非我们贪吃,而是老城主不肯把祭品分给贫户,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若被人抓到,你是谢氏嫡子倒没什么,平民家的孩子可是要当场格杀的。」
「啊……」谢衣一惊,懊悔道:「弟子知错,以后行事会小心谨慎。」
意思是下次使坏时会更小心谨慎?沈夜哭笑不得,问道:「还有吗?」
这次谢衣露出惭愧的表情,「弟子、弟子曾把金丝果混入药里,害病人吃了肚子痛。」
「你拿药来玩耍?」沈夜皱眉。
谢衣急急摇头,道:「因为病人说药汤很苦,不肯吃,弟子才加些金丝果。」
「这事谢先生不知道?」
「弟子有向父亲请罪,也有向病人道歉。可是父亲没有责罚我,病人也没有怪我。但这是弟子所犯最误重的过错,弟子认为应该告诉师尊。如果师尊要责罚,弟子亦无怨言。」
「为师说过不会责罚,又岂会食言。」沈夜摸摸弟子的小脸,笑道:「还有没有?」
谢衣侧头想了想,小声问:「祭祀的时候不专心,祷告的时候打瞌睡,算吗?」
「不算。」沈夜答。
「咦?」
沈夜一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因为为师也一样。」
谢衣眼睛一亮。自觉跟最尊敬的人分享了最重大的秘密,感觉兴奋愉悦,亲密无间。
「师尊最好了。」他开心地抱着沈夜。
「傻徒儿。」沈夜微微一笑。作为流月城最神圣的紫微祭司,他并不信仰神。他更不会指望诸神的垂怜,在数千后突然想起烈山部。
在这茫茫浮世,他们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
第六章
置于桌上的小型浑天仪发出报时钟声,沈夜道:「晚深了,小孩子必须睡觉。」
「师尊陪我。」谢衣马上要求。
「……好吧。」
谢衣笑逐颜开,道:「操控轮椅很累,抱我好吗?」
「瞳的轮椅是流月城最好的,还嫌?」沈夜挑眉。
「抱我嘛。」谢衣搂住沈夜的脖子,趴在那宽阔的肩膀上。
就知道这孩子在撒娇,但姑且纵容他一次吧。沈夜一笑,抱起他。
十一岁的男孩,身量比妹妹沈曦高一点,也重一些,但对沈夜来说还是轻如无物。然而,谢衣很快会长大,有一天他会跟自己比肩,承担起流月城的兴亡。
那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担子。沈夜的心突然有点痛。
流月城的情况旁人不知,他却是太清楚。
五色石只能支持最多不过三百年,神血亦终将枯竭。若自己有生之年未能找到解决之道,这孩子多半便是流月城最后一任大祭司。
末日危城,人心惶惶,末代祭司面临何等困境,可想而知。作为流月城之主,沈夜克尽职责,为烈山部的未来挑选了最合适的领导人。他深信谢衣即使未能带领族人走出困局,至少会善待众人直至最后一刻。然后,作为师父,他却把自己的弟子推上风尖浪口,让他走上荆棘之途。
「师尊?」谢衣见他神色复杂,不禁奇怪地问:「怎么了?弟子很重么?」
「不重。」沈夜微微摇头。这孩子此刻什么都不知道,对自己心怀感激。而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对他多加拂照,尽量教导。
师尊神色温柔,谢衣放下心来,便道:「弟子今晚也要听故事。」
「好。」沈夜并未发现自己的语气充满怜惜。
★★★
书房距离卧室不远,沈夜走到床边,轻轻把小徒弟放下。
「谢谢师尊。」谢衣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暖舒适的怀抱。
「嗯。」沈夜像照顾妹妹一般,熟练地替弟子褪去鞋袜外衣,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沿,准备说故事。
「师尊,你也躺下来嘛。」谢衣移开一点。
沈夜一怔。他习惯哄孩子睡觉,却不惯与孩子同睡。小曦与他虽亲,兄妹也不会同睡一床。
谢衣期待地说:「我们昨晚也是一起睡的。」
沈夜自然不会说自己昨晚睡得不好。
「好吧。」他褪去沉重的服饰,躺进被窝。
大祭司的床很大,再多两人也睡得下。可是谢衣却钻进他怀里。
「好暖。」他舒服地道。师尊穿着单衣,炽热的体温更加明显。
「你冷?怎么不早说?」沈夜身怀神血,不畏严寒。他的寝殿少用五色石取暖,比别处冷得多。
「不冷,现在刚好。」谢衣寻到舒服的位置,然后催促:「师尊,故事。」
沈夜摸摸他的头,随口道:「巫山神女——」
「神女的故事昨晚已经讲过了。」谢衣小声提醒。
「哦,是。」沈夜这才想起,不可能反复用同一个故事打发怀中的小家伙。但他已经十多年没说其它故事了。
见师尊陷入沉思,谢衣忐忑地问:「师尊,你……不会说其它故事吗?」
「为师当然会。」轻叹。在进入矩木前,小曦还是个正常小女孩的时候,他这个哥哥也经常为她讲故事。从盘古开天地至神女的爱情,少年沈夜满肚子都是故事。
不过,那些彷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沈夜搜索尘封的记忆,缓缓道:「上古的影族是大地上最强的一族。他们有媲美众神的杀戮能力、无与伦比的反应速度、长久的寿数。然而,他们仍不满足,仍在谋求变得更强……」
「……最终,经历漫长的时光,影族成为了几乎能与众神比肩的强者。而代价是,他们绝对不能照射阳光,日间必须沉睡,否则便将死去……」沈夜低头看看怀中的小人儿。
谢衣已困得眼皮打架,但仍揉着眼睛不肯入睡。
「闭上眼睛。」沈夜握住他小手,柔声道:「你累了,睡吧。」
「弟子不睡,故事还没说完。」
「故事明天还能再说,你累了,乖乖睡吧。」
谢衣这才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
第二晚
沈夜刚批示完公文,叩门声便轻轻响起。
谢衣支着拐杖,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外。
沈夜皱眉,首先问:「怎么不用轮椅?」
「不碍事,弟子的脚已经好了七八成。」谢衣持着拐杖,一跳一跳地进来。
沈夜扶额,怀疑他嫌弃轮椅,改用拐杖,纯是喜新厌旧,贪图新玩意儿新鲜有趣。
「谢衣,你找为师所为何事?」
「师尊,昨天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是来听故事的?沈夜见谢衣已经沐浴更衣,只穿着轻便的袍子,看来今晚是想睡在这儿了。
他怕弟子着凉,便上前抱起他,把他塞进被窝。
「在脚伤完全康复之前,必须用轮椅。」
谢衣咯咯笑着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支着颐说:「师尊,弟子觉得瞳大人的轮椅有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哦?你对瞳做的东西有所不满?」
「只是一点建议。」
「说吧,是什么?」
「弟子觉得,如果能在轮子的支架上加些活动关节,让轮椅能上楼梯,可为使用者带来便利。还有,在坐垫下加添可以升降的机关,让人调节高度,那么即使行动不便,也能拿到放在高处的东西。」
沈夜一怔,「连瞳都没想过的事,你怎么会想到的?」
「弟子今日整天坐在轮椅上,深刻体会到其中利弊。至于瞳大人,弟子想,他虽然常常坐在轮椅,但并全然不能行走,而且瞳大人法术高强,自是感受不到真正残疾人的困扰。」
沈夜点点头,欣然道:「你很聪明,这些建议似乎可行,你不妨向瞳提出。」
「那弟子便说是师尊吩咐的。」
「为何?为师可不想冒领你的功劳。」
谢衣陪笑道:「弟子觉得瞳大人有点可怕。」
「相处下来你会知道,瞳其实很好,只是太过透彻。」沈夜微微一笑,言重深长道:「瞳的智慧和冷静会是你的明灯,他和华月是你最可信赖的人。」
「还有你呢师尊。」
「当然。」
「对了,弟子还有一个构想。」谢衣捶手,道:「不如在拐杖下装上滚轮,让腿脚不便的人持拐杖滑行,岂不快捷方便?」
「胡闹,摔倒了怎么办?你分明是自己贪玩。」
谢衣吐舌,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师尊,故事。」
「……影族的命运在十日攀上天宇那一刻戛然而止。白昼持续了三天,影族人在烈火般的骄阳中倒下,最后化为灰烬,在阳光中消散无踪。」
「只剩下司幽大人一个吗?那后来怎样?」谢衣问。
「司幽为神农所救,后来被渡为仙身,随众神登天而去。以后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司幽邂逅神女,拒绝了神女的爱意,却又在神女死后郁郁寡欢。」
「好可怜……但最后司幽大人到底怎样了?他会不会……也死了。」
「也许吧。」
「为什么连神仙都会死?」谢衣难过地问。
沈夜道:「沧海桑田,劫灰飞尽,这世间从来没有永恒。无论是盛极一时的影族,还是强大绝伦的盘古烛龙,最终都逃不过枯荣轮转,盛极而衰。」
「那我们烈山部呢?还有神农神上呢?」谢衣看着沈夜。
沈夜几乎不忍看他无辜的眼睛。
「天意难测,谁都无法回答这问题。」
「师尊,其实神农神上……不会回来了吧?」
沈夜心想,这句话恐怕每个流月城的人都想过,但都不敢宣之于口。
「这个问题为师无法回答。只能说,人要依靠自己。」
「是,师尊。」
「好了,故事说完,你该睡觉了。」
「弟子睡不着。」
「怎么?为师的故事害你睡不着?那为师可要仔细考虑,以为还给不给你说故事了。」
「唔……」谢衣在他怀蹭了两下,小声道:「师尊,再给我说一个故事嘛。」
「还要说?」沈夜笑道。
「再说一个,一个快乐的故事。」
这却难倒了沈夜。他居然想不起任何快乐的故事。
「上古流传的故事多是哀怨断肠的。」
「为什么?」
沈夜摸摸弟子的头,本想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但再想了想,改口道:「大概是因为悲伤的故事更能打动人心。」
「嗯。」谢衣点了点头,道:「那弟子不强求团圆欢乐的故事,师尊给我讲一些其它神明的故事吧。」
「那为师给你说说火神祝融的故事。」沈夜微微一笑。
「……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为皇来、鸾来,和凤来。祝融对三琴爱惜不已,尤其凤来琴,更是时时弹奏。后来凤来化灵,具人的形态,能说人语。祝融于是请来女娲,用牵引命魂之术,令凤来琴之灵成为完整的生命。」
故事听到一半,谢衣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沈夜停下,问:「你不爱听这个故事?」
「爱听,可是弟子很困。」谢衣又夸张地揉揉眼睛。
「困了?那就睡吧。」装模作样,搞什么花样?
「那故事怎么办?师尊明晚还继续讲么?」谢衣一脸苦恼,目光闪闪地看着沈夜。
原来是那点小心思。沈夜一笑,道:「若你听话,亦无不可。」
谢衣满心欢喜,夸口道:「弟子一向都很听话。」
沈夜哈哈大笑。然后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很多年没有开怀大笑了。
★★★
翌日
太阳刚下山,谢衣便来了。
这次他没有用轮椅,也没有用拐杖,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沈夜望向他的腿,他马上机伶地道:「弟子刚才给瞳大人看过,瞳大人说弟子伤已经完全好了。」
沈夜点点头,让他进来。
谢衣对大祭司的寝殿已很熟悉,径自走进卧间,打开包袱整理东西。
沈夜好奇地观看。只见包袱里有两、三套衣物、几样盥洗用品、还有一些小玩意和蜜饯零食。谢衣逐一摆到合适的位置,一副要长久安居的样子。
「你打算在这里住下?」沈夜随口问。
谢衣一顿,黯然地低下头,怯生生问:「师尊不喜欢吗?」
沈夜心软,柔声道:「并非如此,为师怎会不喜。」
「那就是喜欢了。」谢衣抬头,灿然一笑,「既然师尊喜欢,那弟子就住下吧。」
「……」感觉哪里不对,好像被摆了一道。
谢衣欢快地把自己的小枕头和惯用的小被毡都放在沈夜的大床上。
沈夜揉揉眉心。徒弟寄居于师父家是平常事,但没必同睡一床。大祭司的宫室尚有许多空房,可以让谢衣借住。
「谢衣。」沈夜自问爱静,喜欢独处。
「是,师尊~」
看到那灿烂笑脸的瞬间,沈夜又觉得留他在这里并不碍事。
算了,孩子还小,不适应陌生环境,暂时这样吧。
「你自己收拾,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侍从说。」
「知道了。」谢衣回头,眼珠一转,「师尊要去哪儿?」
「书房,为师还有公文要看。」
「弟子也有功课要抄。」谢衣连忙跳下床,从包袱里翻出未抄完的《师则》。
沈夜看着亦步亦趋的小家伙,不禁微微一笑。
「你要跟来也可以,可是为师处理公务时不喜被人打扰。」
「弟子最安静了。」
「……是吗。」真是大言不渐的小家伙。
★★★
谢衣没有食言,果然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他看着山一样高的公文,看着沈夜一卷一卷批示,时而皱眉,时而轻叹,偶尔揉揉眉心。
好像很累的样子呢。谢衣歪着头,想了想。
师尊不喜被打扰……但这样不算打扰吧?
他轻轻溜下椅子,绕到沈夜身后。
沈夜虽然专注公文,但谢衣的一举一动仍逃不过他的耳目。无论是只抄了两遍《师则》便躲懒,还在课本上涂鸦,他都一清二楚。
哼,画轮椅上的瞳还罢了,画师父的眉毛算什么?还偷偷绕到师父背后动手动脚?好没规矩。
沈夜正要叱喝。一双温暖的小手落在肩上,不轻不重地揉搓。
「累吗?师尊?闭上眼睛,弟子替你揉揉太阳穴。」
沈夜的心融化了。
「很舒服的,以前父亲大人工作累了,弟子也常常为他揉。」
沈夜缓缓闭上眼睛,谢衣的手顺着经络上移,轻按头上的穴位。
唔,果然是疲劳尽消。看来有个弟子干活也不错。
「还有,弟子会尽快长大,为师尊分忧。」
「那为师便翘首以待了。」微笑。
「好。」
浑天仪敲响钟声。
沈夜睁眼。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一刻钟,是太累了吗?他从未在批示公文时困着。
谢衣仍在乖乖为师父按肩。
沈夜握住他的小手,柔声道:「时辰不早,该睡了。你想听故事,对吗?」
第六章(下)
沈夜牵着弟子的手回卧间,谢衣突然停步,扯一扯沈夜的衣袖。
「师尊,抱。」伸手。
「你的伤不是好了吗?」沈夜问。
谢衣歪着小脑袋,反问:「伤好了,便不能抱了吗?」
沈夜哑然,哭笑不得地抱起了小徒弟,「你啊,比小曦还会撒娇。」
「谢谢师尊夸奖。」谢衣得意地说。
沈夜恨不得捏捏他的小脸,「古灵精怪,三天前还说自己已经十一岁,不肯让人抱。」
「昨天华月姐姐说,十一岁还算是小孩子,不用逞强。弟子听华月姐姐的。」
「那你刚才不是说会努力长大么?」
「弟子会努力成长,但今天还是小孩子嘛。」谢衣口齿伶俐,对答如流,「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弟子喜欢师尊抱。」谢衣给亲爱的师尊一个大笑脸,然后搂住他的脖子,枕在他的肩上。
「……口甜舌滑。」
★★★
沈夜替徒弟掖好被子,柔声道:「好了,昨晚的故事说到哪里?」
「说到凤来琴化灵,祝融神上请女娲神上牵引命魂,令它成为完整的生命,名为 “太子长琴”。」谢衣开心地说。
沈夜挑眉,笑问:「然后呢?」
「然后太子长琴结识了一条小水虺,双方成为好友。可惜后来太子长琴跟随伏羲神上移居天宫,不得不与好友诀别。千年之后,一条黑龙在于南方戏水引来民怨。伏羲神上派遣仙将其擒拿,黑龙打伤仙将,逃入不周山……」谢衣顺溜地说着,忽然看见沈夜似笑非笑地看自己,于是惊觉:「哎哟!」
「看来,你对天柱倾塌的故事很熟悉。」
上当了。谢衣很懊恼,「师尊狡猾。」
「什么?再说一遍。」
谢衣吐舌,蹭进师尊怀里,不敢开口。
「其实那些上古传说你都听过了吧,为何还要为师说?」
「师尊说来与别不同。」
「哪里不同?」
「师尊的声音特别好听。」
沈夜轻轻一笑,道:「胡闹。」
「千真万确,弟子发誓。」谢衣看出他并未动气,于是撒娇道:「好嘛师尊,您继续给弟子讲故事吧,弟子真的很想很想听。」
沈夜明白他的心思。其实小孩子不在乎做些什么,只是想有亲人作伴。所以同一个故事,他们听十次,甚至几十次,都依然津津有味。
见师尊不答,谢衣眼珠一转,又有新主意。
「要不,让弟子给您说故事。」
「你给为师说故事?」沈夜觉得好笑,故意刁难道:「你会说什么故事?寻常的故事为师可没兴趣听。」
「不寻常不寻常。」谢衣眉开眼笑,说道:「师尊喜欢兔子吗?不如弟子说一个关于大灰狼和三只小毛兔的故事。」
「狼和兔子?为师看过下界的图鉴,狼是凶猛的动物,会吃兔子吧。」
「不吃不吃,不单不吃,还非常疼爱小兔子们。」谢衣很雀跃,忽然又想到另一个故事,「或者师尊喜欢小鸟?弟子可以说肥啾的故事。」
「肥啾?那又是什么?」
「一群很肥的鸟和牠们的徒弟。」
「鸟还收会徒弟?」
谢衣非常得意,「弟子的故事很独特吧?师尊肯定从没听过。」
「你怎么知道为师未听过?」
「弟子当然知道,因为这些故事都是弟子编的呀。」
「哈哈,原来如此。难怪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师徒二人嘻哈大笑,笑声传出寝殿,驱散抑郁沉重的气氛。
紫微神殿素来是流月城最严肃和抑压的地方,千年以来,唯有少年谢衣入住的几年带来了欢笑声。
而这几年,亦是沈夜黑暗人生中仅有的,璨烂而短暂的阳光。
PS. 小谢衣的故事借梗于一条老海参(http://weibo.com/u/1733131923) & Vetvsky (http://weibo.com/729vt),谨此向她们致意,很喜欢狼祭司和小毛兔系列和肥啾系列,谢谢。
写在前面的话: 1. 大家好,祝新年进步,万事胜意,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2. 这一章时间接在小谢衣入进大祭司宫室之后,但放在正文似乎有点交接不顺和风格不合,但我无论如何想致敬 /删掉(吐槽)删掉/ 烛龙强大的人设staff,所以放在断章。^^b希望大家一笑。
断章一
清晨,天色晴朗。
明媚的阳光为寒冷的流月城带来一点暖意。
小谢衣在床上呼呼大睡。
侍女轻手轻脚走进大祭司的寝殿,来到床边轻轻叫唤:「小少爷,该起床了。」
谢衣醒来,揉揉眼睛。甫见陌生人便堆起笑容,礼貌周到地招呼。
「姐姐早。请问姐姐怎么称呼。」
「鄙名静瓜,是紫微神殿的高等侍女。」美丽女子甜甜一笑,道:「大祭司正跟其它祭司议事。属下奉总管大人之命,前来照顾小少爷起居。」
「我的起居?」歪头。
「是的,由洗漱、更衣、淋浴以至梳头发,属下都会细心为您效劳。」静瓜一挥手,身后的小侍女们立刻上前把谢衣团团围住。
她们手上捧着热水、青盐、皂角、丝帕、镜子、银梳等用品。还有特地烘暖了的衣衫和袜子。
作为大祭司唯一的弟子,身份本就尊贵。现在更破例住进大祭司的寝殿,可见沈夜对他非常宠爱,神殿众人不敢怠慢,一应用度都给最好的。
可是,谢衣并不习惯。谢父虽为一族之首,但生活向来简朴,从不过分溺爱儿子,所以谢衣从小便很独立。
「我自己来吧,这些事我都会做。」
「由我们侍候岂非更好。」静瓜笑吟吟地道。
小侍女们七手八脚,很快把谢衣整理好,然后送到静瓜面前。
静瓜让他坐在镜台前,小侍女送上蜜水和新鲜金丝果。
「属下这就替您梳头发。」静瓜一边细心梳理谢衣的长发,一边自卖自夸,「少爷别看属下样貌年青,其实属下年纪不少,资历深厚着呢。」
「是吗?那我该叫妳姑姑吧。」谢衣看着她的脸。烈山族人青春常驻,由十多岁至百多岁,看起来都相差无几。
「并非属下夸口,流月城里所有重要人物的发型和服饰,都出自属下手笔。包括大祭司大人和小曦小姐在内。」
「连师尊也是?」谢衣瞪大眼睛,崇拜地看着静瓜。
「嘻,大祭司胸前的金饰很好看吧?是属下设计的。大祭司年纪轻轻身居要职,黑色的祭袍能把他衬得稳重些。属下还特意加些繁复的细节,增添尊贵的感觉。」静瓜十分得意。
谢衣想起那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孔雀尾下摆,由哀赞道:「静瓜姑姑好厉害。」
「谢谢夸奖。」静瓜微笑。她有一个心愿。如果有朝一日得往下界,她要好好推广自己亲手设计的服饰和发型。她要让神州诸部族都穿着细致繁复的华裳,更要让麻花辫子遍布广袤的大地。
「属下会替您梳理最好看发型和设计最好看的衣服。小少爷喜欢金饰还是玉饰?」
「衣衫简单轻便就好,头发如常束起就行了。」谢衣答。
「那怎么可以?」静瓜骤然受到打击,哀叫道:「至少要有两三条、三四条辫子才好看啊。」
「我觉得简单整洁便足够了。方便打理,节省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不行!细节决定成败!必须具备强烈独特的风格!」
谢衣眨眨眼睛。
这时谁都不知道一个侍女的话会对日后的偃甲大师产生莫大的影响。
静瓜见他有所动摇,连忙加把劲。
「小少爷,你知道吗?大祭司可喜欢麻花辫了。你身为他的弟子,不来一条吗?」
「师尊喜欢?!」谢衣很意外。但旋又想起沈夜鬓边也有两根小辫子,小曦的发辫亦甚是繁复,于是便信了□□分。
静瓜笑而不语。其实整个流月城,对麻花辫最有执念的人便是她。
「好吧,那我也要。有劳姑姑了。」谢衣点头,愉快地决定跟要师尊同款。
静瓜眉开眼笑地动手。
这天,谢衣整天都绕着沈夜打转,努力地吸引他的注意,彷佛在期待些什么。
沈夜亦所有觉,但始终猜不出他胡灵精怪的心思。
到了傍晚,谢衣终于忍不住。
「师尊,你觉得弟子今天有什么不同?」
「嗯……」能有什么不同?不是一样刁钻顽皮么?
「你看看清楚嘛。」谢衣转圈圏,身后的发辫扬起。
辫子?沈夜终于发现。
谢衣以往只把长发简单束起,今天却在两鬓分别绑了两条小麻花,然后往后梳拢,再在脑后编成一根大麻花。
总共五根麻花辫。
是静瓜吧?沈夜不明白她对辫子的执着,但念在她在紫微神殿侍奉多年,照顾过年幼的自己和小曦,所以对她很宽容。
「静瓜替你编了辫子。」微笑。
「嗯。」谢衣大力点头,然后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师尊。
这次沈夜明白。他温柔地摸摸徒弟的头,称赞道:「很好看呢。」
谢衣心满意足,露出灿烂笑容。
「师尊果然很喜欢麻花辫子。」
「什么?你说什么?」
沈夜莫名其妙。但谢衣已蹦蹦跳跳地离去,身后的辫子也活泼地飞扬。
「华月姐姐,妳快来看我的瓣子!师尊说很喜欢我的麻花辫!」
「……」没有这样说好吗……
数年之后,谢衣发现上当,再加上静瓜升迁,离开紫微神殿,他才得已恢复本来发型。
再过数年,伏羲结界破开。静瓜有时被指派到下界出差,工余时总不忘向下界人自己推销设计的发型和衣服。
今后百年,江湖偶有偃术大师的传闻。传说他穿着一身白衣,顶着一头独特的发辫,以绝世的偃术济世扶危。而他的作品兼备了简洁实用、容易操作、手工细致和风格强烈等特色……
第七章
长达大半年的隆冬过去了,流月城迎来短暂的寒春。
沈夜与众祭司议事完毕,回到紫微神殿。
「谢衣呢?起床了吗?」
「回尊上,少爷早醒了,正在书房用功呢。」侍女恭敬回答。
沈夜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那孩子今天倒乖,没有赖床。
沈夜信步走到书房,离远便听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
怎么回事?在拆房子?小家伙真是一天都不让人省心。
沈夜皱一皱眉,推开房门。
一件偃甲零件像暗器般夹劲飞来,直击脸门。
沈夜抬手接住,还没开口。穿着绿白袍子的小身影迅速窜到身后。
「哇啊~师尊救命~」
随着清脆的呼救声,一辆灵力流失控的轮椅正横冲直撞,团团乱转。其中一个轮子更突然飞脱,朝师徒二人砸来。
沈夜负手身后。轮子离他身前半尺之际突然煞住,然后坠地。失控的轮椅亦停下来了。
「谢谢师尊。」谢衣松了一口气,从沈夜身后出来,「这是瞳大人的轮椅,我还得归还,可不能弄坏。」
他说着伸手去碰,没想到指尖才触到椅背,轮椅便散开。
谢衣看着散落一地零件,欲哭无泪。
「师尊!怎会这样?!」
「哦?你这是责问本座?」
哎哟,师尊不高兴了。
「弟子情急,一时口误,请师尊莫怪。」谢衣先乖乖地行礼请罪,然后奔到沈夜身畔,抱大腿道:「师尊,怎么办?瞳大人说了,要弟子把轮椅好好还回去,否则便把蛊虫塞到弟子身体里。」
「呵,你与其害怕不知怎么向瞳交代,不如担心眼下。」沈夜看看乱七八糟的书房,哼了一声,冷道:「你快要把为师的书房拆了。谢衣,你还真以为师不会重罚你。」
你确实是不会啊。谢衣眨眨眼睛,心想:师尊自称“为师”,即表示心情愉悦,万事好商量,只要稍微撒娇即可。若自称“本座”,那便是还没消气,要公事公办,须得多多撒娇。
「师尊,弟子可以解释的。」
「好吧,你说。」
「师尊还记得,半年多前弟子腿脚受伤,向瞳大人借用轮椅一事吗?」
「唔~本座记得,是拆了藏书阁那次吧。那时的罚抄你还欠着没交呢。」
「一件事还一件事,先不说那个嘛。」谢衣陪笑,抱着师父蹭了蹭,转移话题道:「那时弟子提出改善轮椅的想法,师尊亦颇为赞赏,并命弟子向瞳大人建议。」
「你真的去说了?那瞳怎么回答?」
「瞳大人说,虽然方法也许可行,但那些功能可有可无,为之耗费人力物力,并不划算。」谢衣的神色有点失望。
沈夜摸摸他的头,问:「那你认为呢?」
「弟子认为,改善族人生活是十分重要的事。哪怕只是一点点,亦不该放过。师尊,你觉得呢?」
流月城面临的困境,并非一张功能完善的轮椅能解决的。不怪瞳那样回答,但谢衣还小,亦不清楚情况。
沈夜回避小徒弟天真的问题,道:「让本座猜猜瞳的答复,他是不是说要做的话,你自己来做,然后把轮椅借你?」
「师尊猜对了。」谢衣惭愧低头,小手指扭成麻花,「可是弟子愚笨,非但没有成功,还弄坏了瞳大人的轮椅。」
「嗯。」
「现在怎么办?师尊?」谢衣用力地眨眨眼睛,挤出一点泪花,再扯着师父宽大的袖子,凄凉道:「弟子不喜欢虫子,不想让虫子在身体里爬来爬去。」
看着徒儿皱起一团的小脸,沈夜几乎笑出来。
「放心,瞳的蛊虫珍贵的很,不会舍得用在你身上。」
「可是万一……」谢衣露出难过的表情。
虽然明知道他是假装的,但沈夜仍是心软。
「那你想为师怎么帮你?」
「师尊用法术把它变好吧。」
「胡闹,哪有这样的法术。」
「没有吗?可是人受伤了,也能用法术医治。」
「东西损坏了,只能用偃术修补。而且已经损坏的东西,就算修理完毕,还是会留下裂纹和缺损。」
「啊~~那弟子该怎么办?」谢衣真的急了。
沈夜说:「幸好这张轮椅只是因零件松脱而散开,并未有严重损毁。」
「师尊……」谢衣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沈夜一笑,道:「瞳有借你偃甲工具吧?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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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22:13:15 GMT 8
第七章 (中)
在沈夜指导下,谢衣慢慢把零散的部件重新组装成轮椅。
「原来师尊也精通偃术。」谢衣敬仰地说。 「为师只是略懂一二。」一顿,沈夜补充道:「偃术是神农传下来的珍贵技艺,我们烈山部身为上古神裔,本该将其发扬光大,奈何流月城孤悬天上,偃术也渐渐式微了。」
「啊?为什么?」
「偃术的目的是利民,最初用于农耕稼作,捕渔狩猎。后来才逐渐向各个方向发展。小至日常用品,奇巧玩意,大至水利建设,运输工具,甚至征战四方威力不凡的武器。可是我们在流月城既不需耕作,亦无鸟兽游鱼可狩捕。这弹丸之地,亦用不着大肆兴建水利运输。数千年来,族民生活简朴,最多不过是做些日常用的工具和兵器。」
沈夜感慨族人受困,生活艰苦。但谢衣却另有所想。
「这么说来,偃术,是一种令人生活得更好的技术?」
沈夜看见徒儿眼睛发亮的模样,不禁笑着摸摸那可爱的小脸。
「算是吧。」
★★★
那天之后,谢衣开始沉迷偃术。最初沈夜不管,任由他翻阅古老图谱,做一些小实验。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谢衣的兴致一点不减,反而越来越投入。沈夜不愿他荒疏了正经功课,只得严加管束。
「为师并非禁止你摆弄那些偃甲,可是事分轻重,岂可玩物丧志。」
「弟子不是玩,弟子很认真的。」谢衣急道。
沈夜打断道:「很认真地荒废法术和武术?上次教你的剑法练熟了吗?」
谢衣摇头,又迟疑地点头。
「好,那拿起剑来。」
谢衣抽出腰间的软剑,似模似样地演试起来。沈夜看着,皱眉,伸指一弹。一道气劲射向谢衣。谢衣提剑挡格,沈夜再次弹指。谢衣挡了几下,新学的剑法毕竟生涩,招式稍一凝滞便被气劲划破了衣衫。
「师尊……」谢衣委屈地叫。
沈夜摇摇头,「如此实力,令人失望。」
「弟子自然不是师尊对手。」谢衣扁嘴,轻声分辩:「可弟子不是打败过风琊吗?」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这些日子你进境缓慢,就不怕被人迎头赶上?」
「赶上就赶上,弟子不在意。」
沈夜本想激起他好胜之心,不想他却这样回答。
「胡闹,你是本座的弟子,与本座荣辱与共,岂能如此漫不经心。」拂袖。
「是,弟子知错。」谢衣连忙跪下。
沈夜扶起他,「你天资和悟性俱佳,却略欠斗志。为师曾告诫你,既然与风琊相争,便不该留有余地。姑息敌人,便是给自己埋下祸根。可是决斗之日你却处处留手,风琊不知,还以为你胜得侥幸。他心中不服,早晚还是会向你挑衅。」
谢衣眨眨眼睛,「可是,风琊不是敌人呀,他也是我们流月城的人。」
沈夜语塞。收下这徒弟大半年,早该教他一些权谋之术,但每次对上那纯澄的眼瞬,某些话便说不出口。
不想纯白被染污,不想阳光蒙上让阴霾,不想他的童年跟自己一样。
沈夜沉思之际,谢衣扯扯他的袖子。
沈夜蹲下,听谢衣懂事地说:「师尊放心,弟子会用功学习法术和剑术,不会给师尊丢脸。」
★★★
之后,谢衣日间乖乖练习法术和武术,待夜深人静才偷偷钻研偃术。他以为自己做得隐密,但其实一开始就没有瞒过沈夜。只是沈夜不愿过份拘束爱徒,才假装不知。
这一晚,谢衣如常在半夜醒来,悄悄起床,窜到隔壁书房,继续昨晚未完成的实验。
「精铁防雷线……水玉导灵栓……好!看样子能行!……怎么不动了?」已经把零件一一安装上,试做的飞行偃甲还是一动不动。
「难道是灵力不够?」谢衣皱起小眉头。他近日睡眠不足,没有发现自己把水玉导灵栓装反了,于是又多加几个灵力倍增仪和灵力精石。
「应该成了吧?」谢衣拍拍手上灰尘,重新驱动偃甲。
「滋……」偃甲发出异响,微弱的电光在导灵栓上闪动。
「咦?」
谢衣还没反应过来,偃甲便轰然爆炸。
爆炸的声响传到各个祭司殿,半间书房都摧毁了。
谢衣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张开瞬华之胄的恩师。
「师尊……」
爆炸过后,沈夜收起法术,徐徐转身。
「谢衣,若非本座听见异响前来察看,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粉身碎骨?灰飞烟灭?谢衣身子微微发抖。
「弟子谢过师尊救命之恩。」他跪下叩拜,见师父脸色铁青,不敢起来。
沈夜的手亦微颤,他紧紧握着拳头。
若非一直留心书房的动静,若非懂得瞬移的身法,眼前的小人儿已经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谢衣从未听过沈夜用那么严厉的声音说话,吓得有点结巴。
「弟子、弟子想做一个飞行偃甲,让、让不会法术的人都能飞上天空。不料、不料……」看看被炸得七零八落的书房,八成连师尊的公文都给毁了。谢衣自知这祸闯得太大,怕得不敢求饶,「弟子知错了,求师尊重重责罚。」
「让不懂法术的人也能飞行偃甲?你就那么喜欢偃术?」沈夜问。
「……是的。」谢衣低头,小小回答:「弟子觉得偃术博大精深,十分有用……」
沈夜拂袖,转身道:「很好,那你以后好好学偃术,也不用再学法术了。你这个弟子,本座也不想再要。」
谢衣愣了一下才会意,这是要被遂出师门了。
「哇啊……不要啊!」他惊得一下子哭出来,抓住沈夜的衣袖哀求道:「弟子知错了,求师尊不要离弃弟子。」
这时华月匆匆赶到。
「发生什么事?怎么会爆炸?」
「妳问他。」沈夜还没消气。
「乖孩子,你怎么哭成这样了?」华月过去,搂着哭成泪人谢衣。
「哇……华月姐姐,师尊不要我了……哇啊……」
「好啦,你不要装哭撒娇。」沈夜回头,看见谢衣真的哭成大花脸,还抽抽噎噎地喘不上气。
这孩子上次如此痛哭,还是在初次留宿紫微神殿的时候,因为思念亡父的缘故。沈夜不禁心软。
「傻孩子,大祭司不会不要你的。」华月哄道。看谢衣哭得快要抽搐,她连忙向沈夜投向求助目光,「尊上,你说是不是?」
沈夜顺势下台,抱起爱徒。
「傻徒儿,为师不过说句气话,你用得着这样哭吗?你再哭下去,华月姐姐要笑你了。」
谢衣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
安抚了华月,还有其它赶到的祭司及守护,沈夜回到寝殿。
谢衣已经洗过脸,换过干净的衣衫。
师徒都没了睡意。沈夜招招手,让徒儿过来。
谢衣惊魂未定,再次下跪请罪:「尊师,弟子知错了。弟子以后不敢闯祸,必定用心学习法术和练习剑术。」一顿,再补上一句,「弟子欠下的罚抄,也会尽快补上的。」
沈夜一笑,慢悠悠道:「你不用再练剑了。」
「师尊……」泛泪。
赶在徒儿大哭之前,沈夜指一指墙角的宝箱。
「里面有一个黑色盒子,你去拿出来。」
谢衣照办。沈夜说:「下个月是你生日,这是为师给你的准备的礼物,你打开看看。」
「现在就拆开吗?」谢衣不安地问。
沈夜点头。谢衣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是一些零件。
「这是……偃甲?」
「你能把它组装起来吗?」
「弟子试试。」谢衣说着,随手便完成了。
「是偃甲刀!」这刀附有暗器机关,刀刃能伸缩自如。收起只有几吋长,能收纳于衣袖内。
谢衣惊讶于刀的精巧。沈夜对他的能力也很惊讶。
这刀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大型偃甲,但谢衣自学偃术不过两三个月,便能如此快捷流畅地组装,可见是有天份的。
「为师觉得,比起软剑,你似乎更适合用刀。」
谢衣很感动,「师尊,你不会离弃弟子对么?」
「如果你听话。」
「弟子听话。」
沈夜微笑,摸摸他的头,问:「你还想学偃术吗?」
谢衣想了一会,道:「师尊还记得当日择徒大典,您问弟子什么问题吗?」
「为师问你为什么要学法术。」
「弟子回答学法术是为了能够帮助族人。师尊却说法术只能让一人不畏冰雪,然后问弟子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该怎么办?弟子一直没有忘记师尊的问题。」
「哦,那你有答案了吗?」
「弟子敢问,这个问题有答案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答案,那是各人的道。」
「那弟子想知道师尊的答案是什么?」
权力。沈夜心中回答。只有权力能让他做前人不敢做的事。
当日接下流月城大祭司之职,除了维护沧溟,便是为了得到权力。因为只有站在权力之巅,他才能压制那些慑于神农伏羲,不思进取,墨守成规的人。亦只有手握大权,才能放手做应做的事,哪怕这些事在旁人眼中大逆不道。
沈夜知道唯有如此,他才有一丝机会,能在有生之年,找出破除结界的方法,改变众人的命运。
但这些沉重的话,又怎能向幼徒诉说?
「放肆,师父出的考题,徒弟岂能拿来反问师父。」
谢衣吐舌,笑道:「弟子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
「偃术。」沈夜已经猜到。
谢衣道:「做一具能替整个流月城供暖的偃甲炉,那不会法术的人便不会受冻。使用飞行偃甲,不会法术的人亦能迅速行动。装上仿真的偃甲肢体,那些因为疾病失去手脚的人,也能好好生活。」
沈夜闭上眼睛。
他沉思良久,轻轻道:「很好,你当真不错。」
谢衣跪下,诚恳道:「师尊,弟子虽然醉心偃术,但绝对不会荒废法术和武术。弟子明白这些是最重要的根基。懂得法术的偃师,才能将灵力注入精石,成为偃甲的动力。驱动大形偃甲,更需要有深厚的法术基础。所以弟子希望师尊除了教弟子法术,也抽空指点弟子的偃术。」
「为师于偃术一途只懂皮毛。」
「求师尊成全。」谢衣抓着他的袖子。
「你既然有此决心,为师自当成全。」沈夜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但既然要学,便该向真正的高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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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6, 2014 22:46:55 GMT 8
谢衣十二岁生日那天,沈夜为他办了庆生宴。
大祭司首次给爱徒过生日,自然极其隆重,所有高阶祭司和贵族都受邀出席。
众人轮流向大祭司敬酒,名贵的果品糕饼不断送上。
小寿星坐在师尊身旁,同席的还有沈曦,七杀祭司和廉贞祭司。谢衣看着杯觥交错,嗅着浓郁酒香,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了。
好久没尝过酒味了……
「师尊……」他忍不住轻轻一扯那宽大的黑色广袖,待沈夜回头,便靠在他耳边,软软地求道:「弟子今天生日,可以喝一口寿酒吗?就喝一口。」
「胡闹,小孩子喝什么酒。」沈夜随手给他一把金丝果。
谢衣扁了扁嘴。好想喝一口啊……如果不行,那舔一舔也是好的。
沈夜的琉璃酒杯就在眼前,嫣红色的酒闪着宝石般的光泽,还有散发果香的酒味儿,样样都在诱惑谢衣。
偷偷把杯子挪过来,舔一下。师尊不会发现的。他悄悄伸手,但沈夜恰好回头。
「想要什么?」
「呃,甜糕。」
「给。」
谢衣啃着甜甜的软糕,贼心仍是不死,再次伸出爪子。
「嗯?还想要什么?」
「……嫩叶团子。」
「拿去。」
这样下去,会吃撑的。谢衣心里叫苦,但永不放弃。
这一次,在他的小手快要构到酒杯之际,沈夜忽然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一直把杯子握在手中把玩。
呜呼哀哉。谢衣心道。
「哥哥、哥哥,小曦也要吃嫩叶团子。」沈曦坐在沈夜另一边,突然撒娇起来,「小曦要哥哥喂。」
沈夜从来不会拒绝沈曦的要求,于是放下酒杯,亲自侍候妹妹。
大好机会!谢衣大喜,趁师尊和华月都忙于照顾小曦,他悄悄把酒杯挪近一点,再挪近一点,再挪近一点点,够了。正当他高高兴兴地凑近,正要舔上一舔时,头皮突然无故一麻。
抬头看,发现七煞祭司正盯着他。
糟糕,忘了瞳大人。还被他看见了。谢衣讪讪地收手,正襟危坐,陪笑脸。
瞳脸无表情,一如平日。谢衣忐忑,不知他会不会向师尊告状。
这时候,宾客逐一向寿星送上贺礼。大祭司权倾流月城,众人为巴结他,送上不少宝物。沈夜神色淡淡的,命弟子亲自致谢。
谢衣出身贵族,对种种应酬场合习以为常,自是应对得体。
最后送上礼物的人是华月。她亲手做了一件长袍给小寿星。袍子手工精巧,以金丝绣上繁复的缠枝花叶图案,可见费足心思。
「多谢华月姐姐!」谢衣十分开心。
「你喜欢就好。」华月抿嘴一笑,望向沈夜,「不知尊上打算送什么?」
谢衣正要出示新得的偃甲刀。沈夜突然道:「本座倒是疏忽了,竟未有准备。」
「咦?」谢衣一怔。
沈夜朝瞳笑道:「看来七煞祭司也是如此。」
「你没说要送礼。」瞳答。好像随时会翻着白眼道:你要是早说,我就不来了。
沈夜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如此,本座倒有个建议。」
「哦?什么建议?」
「七煞祭司精通偃术,恰好谢衣对此也极有兴趣和天赋。那就由本座代弟子开口,请七煞祭司传道解惑。算作我俩送这孩子一份终身受用的礼物。」
「我一人授课,算作你我二人共送的礼物?」瞳呵呵道。
「本座身为人师,自当出一份力。」沈夜微微一笑,道:「研习偃术所需的人力物力不少。本座的偃术远逊于你,帮不上什么。物力倒是可以提供,往后七煞神殿有何需要,只管开口。」
「大祭司很是大方。」瞳淡淡地说。
他既没有拒绝,便当是答应了。沈夜向谢衣说:「还不谢过七煞祭司。」
谢衣给瞳倒了一杯酒,又乖巧地行礼。接着好奇活泼地问:「瞳大人,师尊说你从小学习偃术,那后来为什么转移目标,研究起蛊术来了?」
「因为蛊术比偃术更适合流月城。」瞳呷了一口酒,续道:「在这里,偃甲材料难觅。虽说先祖贮藏了些好东西,但毕竟用一样少一样。蛊却不同,只要有尸体,便可无穷无尽地繁殖。流月城什么都缺,最不缺的,便是死人了。」
谢衣愣住。
沈夜轻拍他的肩,温言道:「七煞祭司跟你说笑呢。」
「我从不说笑。」瞳道。
「七煞祭司的话很有道理。弟子受教了,往后定当珍惜物力。」谢衣行礼道。
「谢衣,你明天开始跟七煞祭司学习,现在去跟你的小友玩吧。」沈夜说。
「是,师尊。」谢衣乐意从命。沈曦见了也吵着要去,华月便跟随照料。
席上只剩下沈夜和瞳继续喝酒。
孩童的欢笑随风飞扬。孩子们大多与谢衣交好,只有风琊心存敌意。
「哼,庆生宴有什么了不起。喂,谢衣,你敢不敢跟我再比一次。」
「好呀,可是比什么得由我决定,你敢吗?」
「当然敢!我还怕你不成!」
沈夜微笑,心想风琊大概要倒霉了。抬头一看,发现瞳正看着他,眼神有点古怪。
「你在怪我?我自罚三杯吧」
瞳摇头,道:「你想我传艺给谢衣,说便是了。犯得着用计吗?」
「若我直说了,你会答应吗?」
瞳想一想。听闻谢衣顽皮聒噪,上个月还把大祭司的书房炸了。
「不会。」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沈夜微笑。瞳决定的事从不更改,若开口被拒,再无转回余地。但七煞祭司在众目睽睽之下,总会给上司一点面子,「所以,本座只能费些心思。」
「……」
沈夜又道:「谢衣是本座的弟子,无论天赋人品,俱是上上之选,你不会后悔答应了我。」
「……」
「怎么了?瞳?」眼神好像更怪了。
「阿夜,你到底是在赞你徒弟,还是赞你自己?」
「有分别吗?」
「……」
★★★
沈夜向瞳解释谢衣学习偃术的初衷。
「用意是好,但有用吗?」瞳说。
「本座当初也这样认为,但回心一想,强迫他专心法术,又有何用?」沈夜牵牵嘴角,讽刺道:「本座身负神血,实力远胜历代祭司。但我对流月城的处境,还不是一筹莫展。」
「所以你干脆纵容他?」
「本座并未纵容谢衣。」
「阿夜,你连一句真实的话都不忍让他听见。」
「……我希望这孩子在光明中成长。」
「那他如何成为下一任大祭司?」瞳失笑。
「正是这样才适合。」沈夜呷了口酒,补充一句:「当然,前提是,流月城还有下一任紫微祭司。」
「……大祭司话中似有深意,不如明示?」
「流月城的时间不多了。以你的精明,应该有所察觉。」
「还剩多少?」
「大概就是我们……」沈夜转头看看在远处玩耍的小孩,沉声道:「和他们这一代。」
「那你决定怎样做?」
「当然是放手一搏。」
瞳闭了闭目,道:「其实在这数千年来,你不是唯一一个试图破除伏羲结界的人。」
「但只有我敢明目张胆去做,亦只有我能倾全城之力去做。」
「前人已经试过不少法子,无论是法术、咒术还是偃术,均无任何成效。」
「我亦曾以神血之力一试,可惜仍是无法撼动结界分亳。」沈夜叹了口气,继续说:「前人的法子不必再试,剩下的方法便只有……」
「五色石。」
「和矩木。」
「贵族和死硬派不会让你动用这两样东西。」死硬派是指深信神农会回归的信徒。他们对神绝对服从,决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挑战神的权威。连破除伏羲结界,亦被视作对神的不敬
「我有信心劝服沧溟。至于其他人,我自有方法对付。」这简单一句话,不知蕴含多少腥风血雨。
「难怪你刚才说,以后需要什么物资只管开口。原来已埋下伏线。」瞳呼吸略为加快,苍白的脸难得有点血色。
「研究一事是你的专长,往后还得倚仗你。 」沈夜道。
「五色石的用度由生灭厅监管,矩木的情况亦由生灭厅观察纪录。若要大量动用,必须经主事同意。但生灭厅自成一派,只怕不受大祭司操纵。」
「这些事可以从长计议。」沈夜靠着椅背,心想:自己的病已有一年没发作了,大概还有时间……
「瞳,这事若成,我会退下来,让谢衣继任大祭司。」沈夜看着自己的手,淡淡地说:「经我管治之后,族人需要的,正是谢衣那样光明纯净的大祭司。」
若事不成,那至少让自己钟爱之人在有限时光过得快快活活。
瞳理解,卻不说破。
「师尊师尊!」这时谢衣回来,二话不说便挂在沈夜身上,「我从风琊处赢了好多蜜饯,你尝一尝。」
瞳看见沈夜的轮廓瞬间柔和下来。纵然素来不喜甜食,看见爱徒送来,亦就着他的小手吃了。
「你跟风琊比什么?」
「秘密,不告诉你。」
师徒二人说说笑笑。直至侍从通报有贵族醉酒闹事,请大祭司亲去处理。
沈夜离座,谢衣看见他留下的半杯残酒,情不自禁冒口水。
不,不行。摇摇头,谢衣压下欲望,乖巧地替师父招待客人。
「瞳大人,师尊不在,我陪你聊天吧。」
「我不会告诉阿夜。」
「咦?」谢衣看着瞳,瞳看看酒杯。难道……
「可以吗?」谢衣迟疑地拿起杯子。
七煞祭司牵牵嘴角……算是笑吧。
「瞳大人,你真是好人啊!」谢衣又惊又喜,连忙把酒喝了。
「好甜……」咕咚!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伏倒桌上。
世界安静了。瞳缓缓呷了一口酒。这酒贮藏千年,入口香醇,后劲极大,常人一杯便倒了。
沈夜回来的时候,看见爱徒醉得不省人事。
「瞳,你……」
「我没有叫他喝。」
「……」但你也没有阻止他喝啊。沈夜扶额,开始有点担心谢衣在七煞神殿的日子。
★★★
半夜
谢衣醒来,因宿醉而直嚷头疼。
「活该。」虽然这样说,沈夜仍给他热敷,又轻按他头上的穴位,「知道后悔了吧。」
谢衣回想酒味,舔舔嘴唇。
「不悔。」
沈夜轻敲他脑袋。
「胡闹,小孩子岂能喝酒。」
谢衣抗议:「弟子十二岁了,已经长大。」
「很好,那你以后自己睡,也不用为师给你说故事了。
「……」谢衣衡量一下,耸肩道:「其实弟子也不是很喜欢喝酒,我还是继续当小孩好了。」
沈夜微笑不语。
「师尊,弟子头疼。您给我说个故事吧?」
「两者有关系吗?」
「师尊的声音好听,可以止痛。」
「胡闹。」
「要不,师尊给我唱首歌?弟子还没听过师尊唱歌。」
「更胡闹了!为师哪懂得唱歌?!」
「一定懂的,祭典仪式时不都要吟唱祭歌吗?就算师尊不唱,听都听熟了。」
「……」
「师尊,好嘛,哼两句也是好的。就这么一次,好不好?弟子头好疼。」
沈夜摸摸他的头。
不知何时开始,这孩子成了除小曦之外,另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人。
祭祀的乐曲本就有宁神的作用,谢衣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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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2, 2014 22:23:58 GMT 8
这是发生在庆生宴第2天的事,因为画风比较逗,所以算作断章^_^
断章二 :偃术第一课
清晨,侍女准时踏入大祭司寝殿。
「谢衣少爷,起床喽。」
「静瓜姑姑,让我多睡一刻钟吧……」谢衣抱枕头,蜷缩在被窝里。
「少爷,你今天要去七杀祭司大人处上课呢。」
「今晨师尊约了高阶祭司议事,瞳大人也会出席。他们没那么早结束,让我多睡一会儿好嘛?」
「那就一会儿哦,属下从一数到十。」
「数一百。」
「太多,二十。」
「五十。」
「三十,不能再多了。」静瓜扳着手指开始数,「一、二、三、四......」
「还在赖床?」沈夜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含威不露。
「哇!师尊!你今天这么早?!」谢衣吓得跳起,匆匆忙忙地行礼。
沈夜见他赤足站在床上,袍子敞开一半,忍不住替他拉好衣襟。
怎么睡的?也不怕着凉。
「本座与众祭司议事完毕便回来了。瞳也回去自己的神殿了。谢衣,第一天上课便让七杀祭司等你。成何体统?」
「弟子知罪,弟子马上梳洗更衣!」谢衣跳下,飞奔而去。两名小侍女连忙跟去侍候。
整天跑跑跳跳,若以下界的动物作比喻,谢衣大概像只活泼的小兔子吧。
沈夜微笑,心情愉悦地对侍女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赖床。」
静瓜大吃一惊。
「……」您是认真的吗大祭司?您忘了这孩子上个月才炸掉您的书房吗?平时弄坏的小东西不算,光是浑天仪都拆掉好几个了。还有上上个月偷跑去底层废墟玩耍,几乎迷路。更别说上上上个月攀上矩木树冠,惊扰了城主。幸好城主大量不怪罪,还让他有空再来说话解闷。
而在您眼中,这调皮蛋除了赖床,居然什么都好?!
「静瓜,妳这表情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静瓜连忙调整表情。
谢衣很快便换好衣服。静瓜赶紧为他梳头,没想到大祭司忽然接过她手上的银梳。
「我来。」沈夜的手大而厚,但动作很轻很灵巧。三两下手势便替谢衣把长发束起。
「辫子……」静瓜咬唇。
「今天没时间,就这样吧。」
「谢谢师尊。」谢衣很开心。
「下次不要迟了。」
「是,师尊,弟子知道了。」
「嗯,乖了。」沈夜说完,突然想起谢衣入门之初从不迟到。那时每天议事回来,必定见到谢衣乖乖在神殿等候,有时看书有时练习,十分勤快。
这孩子是怎么学会赖床的?
★★★
沈夜牵着徒弟的小手,亲自把他送到七杀神殿。
「要乖,听话,不许惹七杀祭司生气。」
「是,师尊。」
「试验的时候小心,不要炸了七杀祭司的宫室。」
「好的,师尊。」
「不要拿蛊虫来玩,不要乱吃东西。」
「弟子会注意。师尊请回,不要担心。」谢衣微笑,一再地保证。
「阿夜,如此放心不下,要不要一起上课?」瞳面无表情地说。
「……不了,本座还有公务要处理。」
「那就快去。谢衣,跟我来。」
「再见,师尊。」谢衣施了一礼,转身走进偃术殿堂。
大概……不会有事吧?沈夜心想。
★★★
大概不会有事。
瞳是可信之人,办事一向稳妥。
沈夜一边想,一边调停贵族之间的纷争。
他很厌烦做这些事,但一日未撕破脸,都得滴水不漏地应对。
正当沈夜安抚众人的时候,瞳的传音蛊突然响起。
「阿夜,来把你的徒弟带走,否则后果自负。」
「瞳?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本座想毒哑他而已。」传讯中断。
沈夜顾不得外人在场,马上赶赴七杀神殿。
神殿外,侍从早在迎驾。
「大祭司,七杀祭司和小公子在地下室,请随属下来。」
沈夜见他神色平静,估计问题不大。
「他们怎么了?谢衣闯了什么祸?」是炸了瞳的研究室?还是玩死了瞳的宝贝金蚕蛊?
侍从迟疑道:「回尊上,七杀祭司命小公子自习,有不懂的地方再问。小公子很开心地说他早阵子看了些古籍,正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然后便一直问一直问……」
「……他总共问了多少条问题?」
「没一百,也有八十条吧。」
也难为瞳了。他过去十年说的话,只怕也没有今天一个上午多。沈夜深感同情,又问:「都问些什么?」
侍从惭愧道:「属下听不懂。」
沈夜挑了挑眉。
★★★
来到地下室,沈夜本以为会看到哇哇大哭的徒弟,又或者瞳已干脆把他迷昏。却没想到会看见一大一小围着圗纸热烈讨论。气氛和谐得令人无法插足。
「咳,本座来了。」
「师尊!」谢衣回头行礼。瞳头也不会,只是指一指旁边的椅子。
沈夜坐下,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心脏的功用是推动血液流向各个器官。结构上有四个腔室,左右互不相通,上下之间相连,中间有一片瓣膜。」
「瓣膜的作用是阻止血液倒流?」
「正是。」
谢衣看看图,道:「做一个与心脏结构一模一样的偃甲水泵不难呀,难题是永动力吗?因为哪天偃甲心脏灵力耗尽停止运转,便要施刀取出更换,十分危险。」
他们似乎在讨论偃甲脏器?沈夜记起这个想法是谢衣无意中提出的,没想到瞳当真去研究。
「不,最大的问题是排斥。即身体对外来物产生不良反应,例如疼痛、腐烂和死亡。」瞳解释,顿一顿,续道:「我曾尝试把健康之人的皮肤移植给病人,但病人无一例外因排斥而死。亦试过替患骨枯病的人换上矩木制成的关节和脚骨,结果亦一样。人啊,天生就排斥外来的东西。」
「那瞳大人时常把蛊种入别人体内,怎么就不排斥呢?」
瞳一愕,道:「蛊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瞳无法回答,随即闭目沉思。
过了良久,沈夜不能再等。
「瞳!」
「阿夜?你怎么来了?」
「……本座应邀而来。」
「哦,对,是我叫你来的。」瞳如梦初醒,点点头道:「把你徒弟带走吧,他能把人烦死。」
谢衣怪委屈的,「瞳大人,我们刚才不是聊得很好吗?」
「那是刚才,现在的问题不是你熟识的范畴。」瞳拿出一个卷轴,交给谢衣,「这是你的功课,完成之后再来见我。」
「偃甲战车?」沈夜看了一眼,道:「这也太难了吧?」
「他能做到。」瞳淡淡地说。
不过要十天半月。
所以七杀神殿可以清静一阵子了。
★★★
离开之后,谢衣一直兴奋地谈论今天的事。
「瞳大人说话很有趣啊,他还藏着很多有趣的东西。」
「什么有趣的东西?」华月不以为然。
「像神奇的蛊虫啦,远古时候从下界带来的动植物标本啦,还有一具以玄冰冻住的尸体。」
「人的尸体?」
「是啊,尸体对半剖开,能看见身体各处构造。」
「你、你不觉得恶心?」华月掩嘴。
「那是瞳第一个病人。听说那人身患恶疾,药石无灵。在死前一瞬把自己冰封交给瞳作研究。」沈夜说。
「他很伟大,而且他一定很信任瞳大人。」谢衣托着腮,突然说:「将来我死了,也把身体交出作研究之用吧。」
沈夜不禁皱眉。华月嗔道:「不准说这种不祥的话。」
谢衣吐舌,乖巧地转换话题。
「他日弟子偃术有成,要送你们最好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在一旁玩的沈曦马上跑过来。
「小曦小姐喜欢小动物,就送妳会叫会跳的偃甲兔子、偃甲小猫和偃甲小狗。」
「好啊,好啊!」沈曦拍手,笑道:「小曦喜欢谢衣哥哥!」
「至于华月姐姐……」谢衣眼珠一转,道:「一个自动弹奏的箜篌可好?」
爱弹奏乐器的人岂会喜欢这个?沈夜笑了出来。
还是华月厚道,微笑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还有城主……城主说从未见过花开花谢,那我给她造一朵朝开晚合,会散发香味的偃甲花。」
华月看看沈夜,笑问谢衣:「那尊上呢?」
谢衣笑而不语。沈夜道:「他乖乖的就是给本座最好的礼物。」
「弟子每天都很乖。」
「大言不惭。」沈夜笑说。众人都笑起来。
★★★
晚上
谢衣在床上等候沈夜。
「还未睡?明天又不肯起床了。」沈夜道。
「师尊,这是弟子送你的礼物。」谢衣献宝似的拿出一对偃甲鸟。
沈夜接过。
两只鸟,一只翠羽白肚皮,一只漆黑描金泥。
翠绿那只很可爱,黑色那只……真是一言难尽。
沈夜看着那扇形尾部,鸟胸上熟悉的纹饰,鸟首粘着一根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尊喜欢吗?喜欢吗?」翠鸟突然开口,吐出谢衣的声音。
「是传音用的偃甲鸟?」沈夜惊讶。
「嗯,鸟的肚子里放了一块凝音石。」
「哦,不错。」难怪看起来那么肥。
「这偃甲鸟弟子做了很久,做的时候遇上些困难,今天请教过瞳大人才解决了。这是弟子第一个作品,师尊喜欢吗?」
「喜欢。」沈夜微笑,摸摸他的头。
谢衣笑逐颜开,「那我们一人一只。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也可以用飞鸟传音。」
飞鸟传音?用这只鸟?沈夜首先想到的是:鸟那么肥,真能飞起来?然后又想:若被人看见,难免会嘲笑大祭司童心未泯。
「谢衣,这偃甲鸟做得很好,可是外形太容易识辨。」
「这不好吗?」谢衣迷惑。
「如此一来,讯息岂非很容易被人截取?」
「可是谁会这样做啊?」
「为师猜想,你做的偃甲鸟,风琊一定很想打下来。」
「他敢?!」谢衣跳起,旋又沮丧道:「他的确会。」
「传讯用的偃甲鸟外形应平实一些,用料尽量轻巧,这才飞得快。」沈夜建议了一些材料,又鼓励道:「他日你做好了,为师会推荐给各祭司使用。」
「谢谢师尊教导,那弟子把偃甲鸟拿回去改进。」
沈夜见他神色有点闷闷不乐,便道:「这个已经送了给为师,岂能收回?」
「咦?师尊肯收下?」
沈夜托起黑色的偃甲鸟,笑道:「这是你第一个作品,为师会好好保存。」
书房里有一个贵重的宝箱,正适合收藏。
「等一下,这个也放在一起吧。」谢衣追上来,把翠鸟也放进去。
「这只不是你的吗?」
「只有小黑一只会寂寞的,让小翠陪牠。」
「好。」沈夜微笑。
往后十年,沈夜的宝箱堆满了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谢衣偃甲。
然后某一天,这箱子再没有被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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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8, 2014 22:21:41 GMT 8
第八章
「谢衣。」
「唔……」迷糊。
「谢衣,醒醒。」
「让我多睡一刻钟。」谢衣惯性说。
「今天是你受封为初阶祭司的日子。」
「那也让我多睡一会,你从一数到一百,数完再叫我吧。」头好疼啊,眼皮好重。谢衣拿被子盖过头。
「胡闹!」
「啊?!」谢衣终于认出沈夜的声音,霍然惊醒,「师尊恕罪!弟子不知是您!」
「哼!」师父的声音也认不出来。该罚。
谢衣懊恼道:「弟子最近睡在偃甲房,没想到师尊会来叫我。」
「你还未睡醒?看看自己在哪里。」
谢衣抬眼一看,是非常熟悉的,自己睡了三年多的大祭司寝室。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吩咐过侍卫,万一我喝醉了,务必把我送回偃甲房。」
「侍卫是把你送到偃甲房,可是你半夜又自己迷迷糊糊地爬上为师的床。」
「弟子打扰师尊了。」谢衣脸红。
沈夜摸摸他的额头,道:「怎么了?宿醉未醒?」
「弟子头疼。」谢衣乘机躺下,拿被子遮住脸。
「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沈夜拂袖。
「昨天是弟子十五岁生日,师尊正式批准喝酒,自然要多喝一些。」
「我不准你喝,你还不是悄悄地喝?你常在七杀神殿喝酒,以为为师不知?」
「七杀神殿每年都分到许多祭酒。瞳大人说他不喝酒,与其白白放着,不如让我喝了。师尊常说,要珍惜物力嘛。」谢衣笑嘻嘻道。
「这哪里是珍惜物力?瞳是嫌你吵,堵住你的嘴。」沈夜摇头。把徒弟送到七杀神殿,都不知是学偃术还是学饮酒?但回心一想,谢衣的偃术早已远远超越自己,似乎没什么可抱怨的。
「还不起来,想赖床到什么时候?」
谢衣吐舌,故意哼哼唧唧:「弟子头痛,师尊不给弟子揉揉或者唱个歌说个故事吗?」
沈夜气得笑了,「你都多少岁了?还撒娇?」
「不管弟子多少岁,弟子永远是师尊的徒弟。」谢衣理直气壮。
这是打算撒娇到永远?
这般赖皮的徒弟,合该教训几句,敲几下脑袋。
但狠话来到唇边,却化作摇头笑叹。
「你啊……」
沈夜的手轻放在谢衣额上,点点灵光在指掌间流动。那点宿醉头痛,即便存在也被驱散一空。
★★★
初阶祭司的受封仪式很简单。
在早祷结束后,一众青年祭司身穿青袍步上祭坛,让司仪为他披上白褂,戴上象征身份的饰品,然后向神农像行礼,接过高阶祭司授予的金印。
这种场合不需劳驾主星祭司,但沈夜却破例出席了,连大半时间都闻声不见人的瞳亦来看个热闹。
华月素来关心谢衣,又一向不离沈夜左右,自然在场。
「孩子长得真快,还记得初次遇见谢衣,他个子小小的,只有阿夜一半的高度。」
「现在长到本座胸膛了。」沈夜微微一笑,叹道:「可不知怎地只长个子,心性还跟小孩一样。」
瞳斜眼看他,「不知怎地?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华月噗的一笑。
「别说得好像本座宠坏了他。」沈夜道。
「……」瞳看着他。
「……」连华月也不说话。
「好吧,至少别说得好像『只有』本座宠坏了他。」
华月忍不住掩嘴轻笑,瞳亦牵牵嘴角。
这时谢衣刚好步上祭坛,在和煦的晨光中受封。
那袭绿白色的袍褂在他身上好像特别合适,予人青葱、温暖、生机勃勃的感觉,一如谢衣的性子。
「再过几年,这孩子当上高阶祭司,便该由尊上亲自为他披上祭衣,授予玉印了。」华月微笑,带着期待的目光说。
沈夜亦微笑,目光更远。
数千年来,每代紫微祭司都是上代临终前指定,后由城主亲封。但沈夜却希望亲眼看见谢衣穿上跟自己不一样的纯白祭袍,再由亲手将紫微祭司代代相传的指环戴到他手上。
长着薄茧的手无意识地轻按胸前。
他的病再没有发作。神血虽然时时灼烧,但已经习惯。城主沧溟支持他的想法,瞳和华月是最佳的助力。经过数年部署,流月城中不论贵族还是祭司,都在掌握之中。只有……
「瞳,那事可有进展?」沈夜忍不住问。
瞳有点意外,但仍回道:「没有足够的材料,一切理论只是空谈。」
沈夜闭了闭目。所以必须尽快弄到大量的五色石和矩木枝。而在这之前,要先解决生灭厅。
「关于生灭厅,眼前倒有一个机会。」瞳察觉他的心思。
「我知道。」沈夜颔首。
谢衣接过金印,转身。他一眼看见沈夜,师徒二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
「本座心中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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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12:34 GMT 8
第八章 (中)
受封之后,所有初阶祭司去到偏殿集合,等着领取任命状。
「不知会派到哪个神殿。」
「听说巨门神殿和太阴神殿较为清闲。」
「破军神殿和贪狼神殿的主星祭司从缺多年,职务由几名高阶祭司分担,情况比较复杂。」
「廉贞祭司很温柔,派到她手下最好。」
「最糟是去七杀神殿……」
谢衣微笑静听旁人议论,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雍门狄!」谢家和雍门家素有来往,二人从小相识。
「谢衣,你想去哪个神殿?」
「去那里都一样。」
「我问得真傻,你肯定是去紫微神殿的。」
「初阶祭司的任命由天相祭司安排,师尊并不过问。」
「那还不是大祭司一句话的事。其实就算大祭司不开口,天相祭司也应当识趣。」雍门狄微微一笑,道:「紫微神殿只有一个名额,看来大家都知道争不过你,才盼着去廉贞神殿。」
谢衣正想分辩,身后忽然响起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那是因然华月是大祭司的人,跟她办事容易出头。而且女人心慈手软,不比大祭司严厉冷酷,在廉贞神殿日子好混多了。」
「原来是风琊。」雍门狄点头致意,微笑道:「也有道理,廉贞神殿上下的确颇受礼遇。」
风琊不理雍门狄,直走到谢衣面前。他态度骄傲,挺胸凸肚,故意撞到谢衣身上。
「别以为自己是流月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祭司便洋洋得意!那只是因为你师父是大祭司沈夜!」
谢衣眉头轻皱,身子微微后仰,低声道:「风琊,你……」
「你什么你?!老子未说完!」风琊更趋前一点,大声道:「你也别以为能进紫微神殿就很了不起!老子有本事,去哪里不能出头!让我去紫微神殿侍候,我还不愿意呢!」
「其实……」谢衣再往后一点。
「从小到大,老子什么都比你强!就算你侥幸胜过我一次两次,也是你使诈的!」风琊的口水快要喷出来,谢衣几乎要闪身躲避。
雍门狄怕二人大打出手,连忙拉开谢衣,自己挡在中间。
「风琊别说了,谢衣你也别放在心上。」
谢衣欲言又止,终于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你说啊!」风琊怒道。
「……其实也没什么。」
「说啊!有本事你反驳啊!你根本无话可说吧!装什么委屈!」
「……真的要说?」
「给老子说!」
谢衣慢吞吞地开口:「风琊,你有口臭。最近可是心情烦躁,睡得不好?」
众人早已盯着他俩,闻言哄笑起来。
「你、你……老子杀了你!」
风琊盛怒出手,谢衣身法奇快,转眼间便避开了。
「谁敢在神农神殿放肆!」一名高阶祭司走进偏殿,神情严厉。
二人住手。雍门狄凑近,低声道:「是崔凌镜,新晋的高阶祭司,为人很严厉。」
谢衣微笑点头,他知道此人。崔凌镜是神农大神的虔诚信徒,谢衣小时候在祭祀中打瞌睡,被他敲过脑袋。
「高阶祭司有什么了不起!」风琊大怒,一时失言。
「我俩玩闹惯了,一时忘形打扰了神殿清静,实在不好意思。」谢衣手按胸前朝崔凌镜行礼,顺便撞了风琊一肘,笑问:「对吗?」
「……对。」
「别再吵了。」崔凌镜冷冷地说。
风琊哼了一声,也不好再闹事。转身走开之际,谢衣突然叫住他。
「矩木的嫩芽泡水饮用可治口臭,你不如问七杀祭司要一些。」
「你!!」风琊气煞,但有高阶祭司在场,毕竟有所顾忌,「你等着瞧!」
「彼此彼此。」谢衣笑嘻嘻道。
这时天相祭司出现,向众人颁布任命状。
「我去天机神殿,跟随赤宵大人。」崔凌镜看完自己的,转头问:「谢衣,你呢?」
「是七杀神殿。」谢衣微笑说。
「什么?!」崔凌镜大感意外,然后听见风琊在另一边大叫大嚷。
「老子去紫微神殿!是紫微神殿!果然要求最高的地方,只有老子才配去!」
崔凌镜疑惑地望向谢衣,谢衣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谢衣你派去哪里?」风琊冲过来,探头去看谢衣的任命状,「七杀神殿?居然是这鬼地方?!」
「休得胡说。」谢衣不悦。
「连你师父都不要你,你是有多差劲啊!」风琊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离去,「早说老子什么都比谢衣强!大祭司一定很后悔当年没有选择老子!哈哈!老子是最强的!」
「风琊他……」谢衣叹气。
崔凌镜连忙安慰:「风琊一向这样,你别难过。」
「怎么会难过呢?我只是奇怪罢了。」谢衣露出讶异的表情,道:「风琊年纪轻轻怎么突然爱自称『老子』?他这样好吗?叫都把自己叫老了。」
★★★
回到紫微神殿,沈夜问起任命的事宜,谢衣自然如实相告。
「对于这个安排,你觉得怎样?」沈夜问。
「很好啊。」
「没有问题想问吗?」
谢衣眨眨眼睛,反问:「师尊认为弟子应该有问题吗?」
「不准要赖,现在是为师问你。」
谢衣吐舌,随即认真道:「弟子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亦很乐意接受。所以并无问题。」
「旁人都认为去七杀神殿是苦差,你却认为是最好的安排?」
「旁人不明情况,难道弟子也不知吗?」谢衣笑起来,道:「瞳大人很有趣啊,而且博学多闻,弟子一向喜欢瞳大人。至于七杀神殿的工作……」
谢衣收起嬉皮笑脸,认真道:「有些的确是艰难和厌恶,但弟子明白它的意义和重要。能够担此重任,弟子深感荣幸,务必全力以赴。」
「很好,那你对风琊来紫微神殿有何看法?」
「风琊性情骄横,谁都不服。唯独对师尊,口里虽然不说,心中却十分敬仰。能在紫微神殿听师尊教诲,对风琊大有脾益。」谢衣一顿,笑着说:「大家都不想去七杀神殿,弟子却甘之如饴。风琊对谁都是个大麻烦,对师尊却是手到拿来。现在的安排,正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岂不妙哉?」
沈夜也笑了,「分析倒也透彻。但别人未必都明白事理,到时难免有些难听的话……」
「流言蜚语不过一阵风,弟子不痛也不痒。」
「如此甚好,难得你能顾全大局。」
「是天相祭司安排得当。弟子知道天相祭司一向思虑周详,所以心中并无疑虑。而且,如果有什么弟子应当知道的,师尊自会告诉我。」
沈夜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你长大了。往后身为祭司,身负重任,不比跟着为师时,能事事随心所欲。办事切记小心谨慎,记得自己的身份。」
「是,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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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8, 2014 22:17:22 GMT 8
三个月后‧七杀神殿。
「老丈,偃甲手已经安装妥当,你试试捡起桌上的珠子。」
老人试了好几次,始终不成功,心里又急又沮丧。
谢衣见状,轻轻按住他的手,微笑道:「别急,深呼吸,我们慢慢练习,有的是时间。」
老人点点头,焦虑的心情瞬间平复。
谢衣继续笑道:「现在先动一根手指,慢慢的……好,然后两根……对了,继续……做得很好。试试握起拳头……」
老人照着指示耐心练习,两个时辰后终于用偃甲手捡起珠子。
「成功了!」谢衣跳起,好像比当事人还开心。能帮忙别人总是令人心情愉快。「多些练习偃甲手便能灵活自如,应付日常起居生活。」
老人忽然流泪。
「小祭司,你真好。老朽对自己的病早已不存希望。心想与其成为废人,还不如死了好,是你一次又一次鼓励我……」
「哎呀,老丈怎么哭起来了?不哭不哭!」谢衣手忙脚乱,连忙喊人帮忙,「离珠快来!」
「来了!」美貌少女进来安慰老人。这段日子,被谢衣感动哭的病患多了,早已见惯不怪。
「老丈交给妳了,我去看另一位病患。」谢衣迅速溜走。
下一个是年轻女子,她正因双足严重溃烂而伤心。女子爱美,要说服她截肢可不容易。谢衣与她详谈半天,费尽唇舌,才有一点进展。
「休息一会吧,小祭司。」离珠奉上一杯清水,水面浮着几片矩木叶子。
谢衣道谢,又笑着说:「妳叫我的名字就好。」离珠并非七杀神殿的人,而是沈夜指派给他的侍女。来了不过数月,很是得力。
「现在大家都叫你小祭司。」离珠笑嘻嘻的,与有荣焉地道:「这是族人送你的外号,可见大家有多喜欢你。」
谢衣主要的职务是替病患更换偃甲肢体。他所做的偃甲精巧实用,对病患耐心温柔,自是深得大家喜爱。就连一向阴森可怕的七杀神殿,亦因谢衣的缘故而令人改观。
平民心想,也许七杀神殿并非一个只有蛊虫、刑罚和活人实验的地方,生病的人来求医也能得到妥善照顾。
「我年纪比其他祭司小,大家才这样叫。」谢衣谦逊道,又转换话题:「这水真清甜,有给其他祭司送上一杯么?」
「高阶祭司自有专人侍候,至于其他人……」离珠眉头轻蹙,低声道:「我只愿侍候您。」
谢衣知道离珠不是贪懒,而是不满其他初阶祭司排挤自己。属下为自己抱不平,倒不宜深责。
「嗯,今天的活做完了,时候不早,妳早点回去休息吧。」
离珠告退之后,谢衣托腮沉思。
他一向人缘甚好,深得长辈喜爱,又受同辈小友欢迎。除风琊之外,再无『敌人』,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排挤。
这问题虽说不大,但能解决是最好。
谢衣想了想,起身前往初阶祭司聚集的休息间。
★★★
「活儿再苦再脏也得做,你以为你是谢衣?」
同伴的声音从休息室传出,谢衣停下脚步。
「七杀祭司下令处死传染病患者,患者亲友惧怕七杀祭司,却拿初阶祭司出气,向我们吐口水,骂我们丧心病狂。」
「我真的不愿意处死患者,他们是无辜的。」
「可是他们不是一般病人,若不处置他们,传染病蔓延开去,整个流月城都会……」
「谢衣就没有这些烦恼,他做的都是讨巧的活儿。族人感谢他,却恨我们。」
谢衣收回正要推门的手,悄悄地离去。
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亳无义意。
★★★
翌日
谢衣寻了个机会,向七杀祭司婉转地表明立场。
「你认为自己的工作比别人轻松,对其他人不公平?」瞳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道:「好吧,那以后七杀神殿的扫地工作便由你去做。」
「……」
「还不出去?」瞳白他一眼。
「瞳大人,你懂我的意思。」谢衣无力地说。
瞳端坐,目光烱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的意思我懂,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谢衣道:「我知道瞳大人一向疼我……」
「不是。」瞳打断。
「分明就是。」
「不是。」
「一向都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要浪费时间跟我耍嘴皮子?」
「不敢。」谢衣吐舌。
瞳轻轻叹了口气,道:「谢衣,阿夜教导你几年,他硬派的作风你没学十足也该学到三分。怎么你连旁人几句闲话都受不了?」
谢衣躬身行礼,道:「我并非畏惧人言,而是有些事确实不公平。我知道瞳大人为我好,但我不需要保护,更不想大人你偏袒我。」
「公平是什么?初阶祭司的工作由上级决定,我只在乎怎样安排最为有利。至于说我偏袒你……」瞳忽然冷冷一笑,反问:「谢衣,你是谁。」
谢衣一愣,本能回答:「我就是我啊。」随即明白,「我是大祭司的弟子。」
「你终于想起来了,小祭司。」瞳讽刺地一笑,徐徐道:「你要顾及自己的身份,更要顾虑大祭司的立场,有些事你不能做。」
「师尊会明白的,他不会介怀。」谢衣说。
「你肯定?」瞳忽然有点同情沈夜。他的宝贝徒弟一点都不明白他,他知道吗?他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教育方针?
谢衣点头。
瞳摇头,道:「谢衣,两年前你突然对蛊术感兴趣,还向我求教,但我坚决拒绝。你还记得吗?」
「记得。」谢衣觉得到奇怪,不明瞳为何提这段往事,「你说我不适合学蛊术。」
「我说你不适合你便放弃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谢衣迟疑道:「我问过师尊,师尊说蛊术是瞳大人压箱底的本事,要留着教给嫡传弟子,让我别掺和。」
「这你也相信?我像会收徒弟给自己添堵吗?」瞳笑出来,道:「我不教,是因为我答应过阿夜,决不让你沾手蛊和毒。」
「……为何?」
「你是阿夜的继承人,他致力把你栽培成一个代表光明,受人爱戴的大祭司。所以你不能与蛊、毒、刑罚、死亡等黑暗的东西有关连。你必须澄澈明净,耀眼得照亮整个流月城。」而直至如今,谢衣都做得很好。小祭司甚得人心,连七杀神殿都沾了他的光。瞳想了想,又似乎不能说阿夜的教育方法失败。
谢衣皱眉,似乎受到冲击。
「那瞳大人为何终日与蛊、毒、刑罚、死亡为伍?」
「有光就有暗,各施其职。」所以阿夜不愿告诉弟子的话,便由他来说。
「就像我为断肢的族人制造偃甲肢体,让他们感恩戴德。另一些人却去处死重病患者,承受族人怨恨。」
「正是。」
「如果那些人不愿意呢?」
「职责所在,无所谓愿不愿意。」
谢衣沉默了一会,轻轻道:「先父当年在复康之所,亦亲手送走不少痼疾患者,所以我明白有些死亡无法避免,有些工作必须要做。」
「所以?」
「我比别人更胜任某些工作。」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认为你能承受,就算你能,我也不会让你做。」
「我不能承受,别人就可以?这太不公平,恕我不能苟同。」
「随便。但你一天是七杀神殿的祭司,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都得听从上级命令。」
「瞳大人!」
「不必多说!」瞳打断他。
这时数名高阶祭司匆匆进来。
「七杀祭司,那批传染病患者昨晚逃走了。」
「啊?」谢衣吃了一惊,心情复杂。
瞳冷静道:「拿追踪蛊来。安排人手,跟我去追捕。」
「我也去。」谢衣道。
「你留下。」
「我要去!」
瞳瞪他一眼,谢衣亳不退让地跟他对视。清澈的眼神写着:就算你不批准,我也会偷偷跟去。
少年固执得超乎想象,瞳不明白沈夜是怎么忍受的。
他忽然疲倦,撇转脸向高阶祭司道:「传令下去,找到传染病患者,即场格杀。」
谢衣心神一震。
瞳督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就来窥看一下黑暗的角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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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44:17 GMT 8
第九章
追踪蛊带众人来到流月城最底层。
这里浊气最为浓重,极不适宜居住,早已经成为废墟。
「那些病患怎么想的?逃到这里,就算我们不追捕,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不然他们还能逃到哪里?传染病暴发得凶险,谁肯收留他们。」
「他们也不想传染别人吧。」
众人议论纷纷,谢衣神色不忍,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想为他们求情?」瞳看他一眼。
谢衣苦笑:「瞳大人,相处数载,我知道你的为人。你绝不是外表那么冷酷,如果能救,你一定会救。」
「你不了解我。」瞳说。
「瞳大人……」
「别求情。」
「他们留在这里,也不会把病传给别人。」谢衣低声说。
「所以呢?你就想,不如让他们在这自生自灭,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也许会有奇迹……」
「这里浊气浓重,他们身体虚弱,绝无可能活过七天,而且谁能保证七天之内,他们之中没有人会跑去上层民居?」瞳说着一甩袖子。
三丈之外,藏身草丛的病患应声化作飞灰。
「啊!」谢衣初次目睹惨剧,心神大震,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冻成冰渣。
瞳若无其事道:「这人负责把风,其他人肯定在里面,进去搜。」
众人领命而去,经过谢衣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
七杀神殿的高阶祭司都看着谢衣长大。
「孩子,你回去吧。」
谢衣呆了片刻,摇摇头,跟上众人的脚步。
★★★
废墟以前是贫户聚居的地方,房子建得细小密集,周遭杂草丛生,众人需要分头搜寻。
谢衣心情沉重,双腿重得像灌了铅。
千万不要找到,找不到就不必亲手杀死无辜的人。
必须尽力找,该做的事,再痛苦都要做!怎能把苦差推给别人。
两种声音在脑海交战,谢衣心神不定。这时,一只手从草丛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袍角。
「小祭司救我。」
谢衣大吃一惊,回头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身上长满脓疮。
是传染病人!这人若被发现,必死无疑!
谢衣不及细想,马上把男人拖到岩石后面。待回过神来,不禁苦笑。
自己的任务是处死这个人啊。现在把他藏起来,之后又该怎么办?
「谢谢,幸好遇上你。」男人虚弱地说。
谢衣彷佛被插了一刀。他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
「小祭司,你在七杀神殿救了那么多人,你也会救我的,对吗?」男人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谢衣陷入天人交战。
杀了他吧,现在动手,他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等等,他那么虚弱,不必别人不动手,自己也会很快死去。
谢衣闭上眼睛,终于缓缓伸手按住男人的天灵盖。
★★★
涔涔的汗水从额角滑下,顺着鼻尖滴落尘土。
谢衣脸色微白,灵力不断从指尖流失,可是男人却亳无起色。
果真……亳无办法吗?
就算耗尽所有灵力,都换不回一个人的性命吗?
谢衣咬着唇,不甘心放弃。
「别……别再试了。」男人微微睁开眼睛。
「你醒了?感觉可有好点?」
男人摇头,感激地看着谢衣,轻道:「我知道你尽力了,小祭司……」
话还没说完,男人突然弯腰猛烈咳嗽。
谢衣连忙拍拍他的背。
「谢衣!离他远些!」
随着瞳的怒喝声,三名高阶祭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扑上。
其中两名拉开谢衣。
谢衣还没反应过来,第三名祭司已经痛下杀手。面对致命的法术,男人没有反抗,只是转头望向给予自己最后温暖的人,无声说了两个字。
谢谢。
谢衣难过闭上眼睛。
两名祭司迅速以特制药水喷洒他全身,又喂他服食预防药物。
谢衣任由摆布,末了低声道:「谢谢。」
「你太傻了,虽说灵力高强之辈对疾病抵抗力较高,但万一……」祭司低声说。
另一祭司也忍不住说:「过度消耗灵力很伤身,严重的话可能无法复元。」
「是,我知道了。」谢衣再次道谢,又郑重向众人行礼,道:「是我不好,累大家为我担心,对不起……」
瞳狠狠打断他,「滚。」
七杀祭司一向处事淡然,众人还是首次见他动怒。
「瞳大人……」
「别要本座说第二次。不服命令,鲁莽行事的人,只会碍手碍脚,连累他人。」
谢衣唇一动,想要分辩,但最终缄默,只是深深躬身行礼。
瞳操纵轮椅转身离开,但督见谢衣悲伤的眼神和似哭非哭的表情,又微觉不忍。
「谢衣,是你说的,死亡无可避免。」
「所以生命才那么珍贵。」谢衣轻轻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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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9, 2014 23:03:27 GMT 8
踏着来时的路,谢衣步伐异常沉重。
他一向知道命运对烈山部残酷,但没想到残酷至此。
明明没有人做错,却要每个人承受沉痛结果。
谁也没有害人之心,但最终所有人都受伤害。
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此。
谢衣伫足回头,看见青烟处处。
瞳大人曾说,以火洗涤污秽最为有效。他们大概想把传染病人碰过的一草一木都烧掉吧。
但愿这样真能歇止疫症,终结这场劫难。
谢衣轻轻叹息,同时捕捉到一丝异响。
「什么人?」一条黑影从后方掠过,谢衣连忙追截。
黑影逃进迷宫似的小树林,最后在荆棘丛前被谢衣追上。
「别过来!」沙哑的女声充满敌意。她虽以黑布裹着头脸和身躯,但身上散发的独特臭味却出卖了她。
「妳是传染病人。」谢衣苦涩道。
「滚开。」尖叫。女人横剑当胸,明知实力悬殊,眼中却无惧色,反而透露一股疯狂的凶狠。
「别这样,我没有恶意。」谢衣说完不禁苦笑。身为刽子手还自称没有恶意,也太厚颜了。
女人哼了一声,出手袭击。谢衣心中不忍,于是侧身闪避。女人一击不中,随即转身逃跑。
谢衣想要追赶,却忽觉有异。
看那女人的眼神,不像会临阵逃脱。而且,二人追逐的时候,他离远看见女人抱着一个长包袱,现在包袱不见了……
难道她把什么东西藏在附近,再以自身做饵引开追捕的人吗?
谢衣记得女人刚才挡在荆棘丛前,于是过去装佯寻找。他的手还没碰上荆棘,背后突然杀气大盛。
果然没有猜错。谢衣也不回头,只是一拂衣袖,以柔和的劲力震退偷袭者。
「啊—!」女人惨叫,浑身浴血倒在地上。
怎会这样?!那一拂只用了一成力啊! 谢衣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察看她的伤势。
「得罪了。」他解开女人身上的黑布,看见一袭侍女服,「妳是哪个神殿的侍女?」
「七杀神殿……」
「妳是因为照顾病人而染病的?」谢衣心中难过。
「嗯……你们好狠的心……」女人喃喃地说。
谢衣无辞以对,又发现女人身上有多处伤口。伤是新伤,已经敷药。但刚才贸然动手,又受了一拂之力,伤口严重爆裂出血。
「妳曾受刀剑之伤,在遇见我之前跟谁动手了?」好奇怪,如果是遇上瞳大人和其他高阶祭司,女人早应死了。但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向她下毒手?
「你们真狠哪……」女人咳了几口血,断断续续道:「我只是去看看孩子……被你们发现……你们便拿刀剑砍我,拿石头丢我……」
谢衣听懂了,脸色一变。
「妳是说妳刚才去过民居?」
「我病了,孩子寄养在朋友家……」
「妳的病会传染!妳怎能乱跑?妳到底去过什么地方?快说!」
「我快要死了,我要我的孩子……我不能留下他……」女人伸手,神情恍惚。
「我保证照顾好妳的孩子,告诉我妳去过什么地方?」谢衣着急。
但女人听而不闻,反而挣扎爬向前方。
谢衣揪住她,大声质问:「妳想死还是想活?」
女人一震,清醒过来,凄厉地哭道:「活!我想活!我不能死!我的孩子体弱多病,他爹又早死……」
「妳想活别人也想活!马上告诉我去过什么地方。」
「我只是去过上层东边的民居……」
「那片民居必须马上封锁!」谢衣问明地点,然后用偃甲鸟通知沈夜和瞳。
「我已经说了……你快救我……」女人的眼神流露迫切的求生欲望。
谢衣一僵,说不出话。
女人身上的脓疮比刚才的男人还多,而且严重受伤失血,根本无法救治。
「你救我……快救我……救我……我冷……好痛……」女人呻吟,忽然明白了,「你根本不会救我……你是骗我的。」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谢衣很难过。他尝试以法术减轻她的痛楚,但效果极微。
「你骗我……你会有报应的……」女人的眼睛渐渐失去焦点,但仍喃喃咒骂。
谢衣并不动气,只觉悲悯。
「我会尽力照顾妳的孩子。」他伸手,轻轻抚下女人的眼皮。
「孩子……」女人闭上眼睛,抬了抬手,旋又无力垂下。
「对不起。」谢衣也闭上眼睛。
这时,一道灵火冷不防射来,把女人化作飞灰。
谢衣睁眼,对上七杀祭司凛冽的眼神。
「瞳大人……」
瞳脸无表情。旁边的高阶祭司过去扶起谢衣。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人劝,就不怕传染吗?」高阶祭司低声抱怨。
「我……」谢衣想要解释。
瞳打断道:「不必多说,当务之急是赶去民居。」
「是!」众人领命,正要动身。谢衣突然想起一事。
「等等!那个包袱!」
「什么包袱?」
「那女人把一个长形包袱藏在附近。」谢衣走向荆棘丛。
传染病人藏起来的东西?瞳皱眉,喝停谢衣,亲自驱动轮椅过去。
他拉开荆棘,拨开柔软的树叶和嫩草,果然看见一物藏在其中。
在危急关头仍那么细致收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瞳提起来,一看,闷声道:「是一个襁褓。」
「是她的孩子!」谢衣惊讶,低声道:「难怪她身负重伤仍那么拚命。」
高阶祭司跟随瞳多年,知道他不喜小孩,连忙过去接手。
襁褓中的幼儿大约二至三岁,长得异常瘦小虚弱。他此刻不知是生病还是疲倦,正沉沉昏睡。
「那女人怎么想的?居然把孩子抱来。」高阶祭司苦笑。
「大概是看的孩子时候被人发现,一时情急便带着孩子逃走。」谢衣叹息。
「愚昧无知,害己害人。」瞳冷冷地说。
「大人,这孩子颈上有几点红斑,如果属下没有看错……」高阶祭司迟疑道。
「你没有看错。」瞳道。
「你们是说他被已经染病?」谢衣惊道。
高阶祭司点点头。
谢衣一阵难过,随即道:「幸好及时发现,病情不太严重。」
「我们赶时间,解决他吧。」瞳对手下说。
「解决?你想杀这孩子?」谢衣以为自己听错了。
「同样的命令不要让本座说两遍。」瞳眼皮也不抬。
「是,七杀祭司。」高阶祭司只好领命。
「等等!」谢衣出手阻止,怒道:「为何?这孩子还可以救治。」
「这孩子没有救治的价值。」瞳冷静地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谢衣更怒。
高阶祭司代为解释:「这孩子先天不足,有患上痼疾的征兆。就算治好了传染病,过几年也会因其他病而死。」
「这只是你们的猜测!」
「谢衣,本座的判断从未出错,你敢质疑?」瞳冷冷地说。
谢衣反驳:「判断得对那又如何?生命的价值不在长短。再说,若好好照顾,或许这孩子也能健康成长。」
「健康?你看清楚。」瞳上前,捏了捏孩子的人中。
孩子苏醒过来,小声呼唤母亲。他很乖,在高阶祭司怀里不吵不闹不动,连眼珠也不转。
「他的眼睛……」亳无神采,像颗小石子。谢衣惋惜。
「眼部肌肉萎缩是失明人的特征,一看便知。」瞳看着谢衣,平静地说:「你之前说,能救的人我一定会救,那是你错看了我。我一向只有救有价值的人。而这孩子,是个废人。」
「生命无价。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怎能去量度、比较生命的价值?」
「生命当然有价,每个人都有。活着需要消耗什么,能产出什么,两者相抵,便是一个人存活的价值。有些人的价值为负,就像这孩子,他一生都是别人的负累。既然生命有价,那自然能比较。数十个等待救援的居民便比一个废人重要,所以本座无暇与你争辩。」瞳说罢出手,动作快如闪电。
谢衣反应亦不慢,及时格开瞳的杀招,转身夺过孩子,飞掠到一丈之外。几个动作如兔起鹘落。
孩子受惊大哭,但哭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居民要救!这孩子也要救!」谢衣大声道。
「好,好,现在你抱着孩子,他便是你的责任。」瞳不怒反笑。
「我愿意负责。」
「那你便想法子救他吧。但本座有言在先,为这孩子延命的药足以救百条人命。七杀神殿掌管药物,绝不容你浪费。」
「你……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谢衣咬牙,倔强地转身离去。
高阶祭司着急地说:「七杀祭司大人,不能让谢衣走那个方向,我们刚刚放了火。」
「放心,烧不死他。」瞳说。传染病人需要隔离,谢衣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抱孩子去废墟深处吧,「正事要紧,紫微尊上已命麾下祭司封锁民居,但处理传染病最有经验的还是七杀神殿的祭司,所以……」
瞳一顿,始终放心不下。
「这事便交给你们,务必小心行事。」
「属下谨遵大人吩咐!」众祭司齐声领命。
待众人离开,瞳驱动轮椅走向废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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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2:00:04 GMT 8
瞳追踪来到荒废的石屋区。
放眼望去,这里的房子建得细小密集,狭窄的甬路四通八达,而且周遭杂草丛生,很适宜躲人。
火势并未蔓延至此,谢衣极可能在这里。
瞳想了想,扬声道:「谢衣,出来,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知不知你耽误本座时间,会害到多少人命?」
谢衣果然回应:「瞳大人你不必管我,救居民要紧。」
瞳故意刺激他:「不行,你是紫微尊上的弟子,你的命比几十个平民贵重。」
谢衣怒道:「不对,生命是平等的,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
「那你为何冒死去救别人?你抱着传染病人跑到这污秽的地方,万一染病怎么办?难道你的命不是命?难道你死了还能再活一次?」瞳亦恼怒,气谢衣不分轻重。
谢衣沉默。瞳发现与自己对话的是树上的偃甲鸟,谢衣不知躲在何处。
瞳唉了口气,温言道:「什么生命平等,根本是自欺欺人。你看看自己,再看看流月城上上下下多少病弱残疾的人,便应该知道,人,生而不平等。」
「……」
「谢衣,别任性。阿夜收你为徒,对你寄予厚望。你将来要做的事,比救活区区几人更为重要。」
「瞳大人,你说生命是一道算术题,故意以物质量度,回避感情因素,这难道不是为了迫使自己狠下心肠而自欺欺人?」
「胡说。本座从不说违心之言,做违心之事。」
「是吗?」谢衣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瞳回头,看见他站高墙上。
「这个给你。」谢衣突然把襁褓扔过去。
此举出乎意料。瞳没想过倔强的谢衣会轻易改变心意。更没想到大祭之徒的眼神那么不好,扔个东西都扔不准。
眼见襁褓快要摔落地上,瞳连忙上前接住。
「哇啊……」孩子吓得哭了,哭声响亮。
瞳烦躁,迁怒谢衣:「你师尊没有教过你打暗器?」
「瞳大人,你接住他了。」谢衣的声音带着笑意。
瞳瞪他一眼,旋即发现生谢衣脸色白得可怕。再低头看看孩子,颈上的红斑果然没了。
「你用灵力救这孩子。」
「你接住了他。」谢衣强调。
「你明知道过度使用灵力对自身有损,亦知道身体虚弱容易染病,但仍一意孤行!这孩子值得你这样做?」瞳很生气。
「如果这不值得,瞳大人你什么要接住他?」谢衣反问。
「什么意思?」
「刚才你扑过去接着孩子,可见你不忍他摔死,更不认为他该死。瞳大人,我不知道你为何总说些冷酷无情的话,但无论你嘴巴多硬,你的心肠也不是铁石做的。」
「你计算我。」瞳脸色铁青。从来没人敢戏耍七杀祭司的。
谢衣害怕地吐舌,低声道:「就算是我设计,也得大人你有这个心啊。」
瞳气煞,怒道:「把这孩子拿回去。」
谢衣连忙道:「现在是你抱着他,他是你的责任了。这话可是七杀祭司您说的啊。」
瞳瞇眼,森然道:「你再说一遍。」
谢衣胆子再大也不敢继续贫嘴。
「我尽了力也只能治好这孩子的传染病,若要改善先天不足的体质,只能求瞳大人施恩。」说罢正经行礼。
「你以为本座会任你摆布?」
「不敢,只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本座没有!」瞳打断他,抱着孩子道:「本座把他扔还给你,你好自为之。」
谢衣摇头,转身就跑。他的身法比轮椅上的瞳灵巧。
「谢衣!你以为本座真的不敢摔死这小鬼!」瞳震怒。
这时孩子突然紧紧抱住瞳脖子,害怕地趴在他身上哭。
「哇啊……不要啊……我很乖……我很听话的……不要扔掉我啊……哇……」
「闭嘴,你懂什么!」瞳简直不胜其烦。
「哇……求求你……瞳大人……求你不要杀我……哇……哇哇哇啊……」
「……」
★★★
谢衣悄悄回到紫微神殿。
本来应先回七杀神殿或谢家,但考虑到瞳大人的怒火,他还是决定赶紧找棵大树遮荫。
「谢衣?你怎么在这里?」是熟人的声音。
谢衣内心轻叹。好巧不巧,遇上风琊。
「好久不见,风琊,师尊在吗?」
「紫微尊上收到消息,传染病可能在民居扩散,刚才亲自带人去处理。」风琊说完,上下打量谢衣,疑惑道:「现在七杀神殿不是应该很忙吗?你怎么无所事事?难道七杀祭司嫌你不中用,打发你回来了?」
「你不也无所事事。」谢衣眨眨眼睛,反唇相讥,「师尊没有派你封锁民居。」
风琊正因没有被紫微尊上挑中而郁闷,谢衣踩到他痛处。
「老子是在镇守紫微神殿!这很重要!喂!你还没回答我,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我家。」谢衣一边说,一边感到晕眩。
「呸,紫微祭司不在,闲杂人等速速离开。」风琊随手一推,没想到谢衣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你、你怎么了?」
「替我找师尊回来。」
「老子不是你手下!」
「快去,我生病了。」谢衣说着一晃。
「谢衣?!」风琊接住他,发现他身子很烫,正发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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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5, 2014 22:52:56 GMT 8
第十章
谢衣悠悠转醒,觉得浑身酸痛乏力。
「咦?你醒了?」
「……」没想到第一眼会看到这人,谢衣有点反应不来,「咳,风琊,你……你一直守着我?」
风琊跳起来,「荒谬!老子为什么要守着你?!」
「那你在这里干吗?」
「还不是因为你的病!大祭司说艾草能去除污秽,下令在神殿各处燃烧,老子正在巡察。」风琊一边说一边在把药草添进香炉。
独特的香味令谢衣精神一振。
「有劳了。」
「哼。」
「对了,我昏睡多久了?」
「五天。」
「啊……」谢衣没想到那么严重。
风琊冷冷道:「你高烧不退,大祭司得用灵力为你治疗。」
「师尊对我恩重如山。」谢衣惭愧,又向风琊道:「那天的事,麻烦你了,多谢。」
「你当然得感谢老子。若不是老子,你昏死了也没人知道。」风琊非常得意,又嚣张道:「你真无用,杀几个人也不敢,还为个小孩跟七杀祭司起争执。」
「你都知道了?」
「七杀祭司都上门向大祭司问罪了,还能不知道?!若是老子,一定杀得干净利落,决不会丢了大祭司的脸。」
「……那些都是无辜者的性命。」
「啧,不过是区区贱民,死了就死了。」
「风琊,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我们都是烈山部的人,血浓于水。」
「贱民岂配跟我混为一谈!」风琊不屑,斜眼冷笑道:「妇人之仁,难成大器,大祭司收你为徒,是他一生最错的决定。」
谢衣也扭头冷笑:「残暴不仁,刚愎自用,师尊不要你果然有先见之明。」
「你说什么?!」。
「人话,你听不懂?」
风琊暴跳如雷,「早知道那天老子就不扶你,让你摔断鼻子!」
「哼,我就知道你妒忌我鼻子比你高。」
「可恶!老子这就打断你的鼻子!」风琊扬起拳头。
「你敢!」谢衣扬首。
风琊一凛。
「你俩在干什么?」一声清叱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二人转头,看见华月站在门外。
「廉贞祭司。」风琊尴尬地收回拳头,不情不愿地行礼。
谢衣吐舌,也乖乖行礼。
「华月姐姐,我们闹着玩罢了,不要告诉师尊。」
华月白他一眼,对风琊道:「你退下吧。若有下次,我必定告诉紫微尊上,请尊上重重责罚。」
风琊哼了一声,悻悻然离去。
华月上前摸摸谢衣的额,「总算退烧了。」
「对不起,害大家为我担心。」谢衣愧疚。
「你这次真是……」华月叹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我煎了碗药,趁热喝吧。」
「是。」谢衣接过递来的碗,乖乖地喝个清光,「药好苦。」
「我故意的。」
「华月姐姐……妳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华月看见他苦得皱成一团的脸蛋,不禁噗的一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胡来。」
「我不是……」谢衣苦笑。
「你知道阿夜多担心你吗?」华月打断他。
「对不起。」谢衣低头,小小声问:「师尊也生气了吗?还有瞳大人……风琊说瞳大人来过……」
「那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瞳跟阿夜争吵。阿夜已经多年不发脾气,这次也动了真火。」
谢衣的头垂得更低。
华月叹气:「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当上祭司才三个月,瞳不该让你执行那种任务。」
「不是瞳大人的错,是我能力不够。」谢衣连忙说,又问:「对了,华月姐姐,妳可知道瞳带回来的孩子怎样了?」
「你是说你救回来那孩子?瞳要把他送来紫微神殿,阿夜坚决不收,下令要瞳带回去自行处置。我跟阿夜说,我可以抚养那孩子,但阿夜不允许。」
谢衣侧头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知道了。」
华月道:「你要是关心他,我再向阿夜求求情吧。把孩子接来廉贞神殿也好,他在七杀神殿不知怎样,也太可怜了。」
「那孩子先天体弱,跟着瞳大人是最好的,只有瞳大人能救他。」
「救?瞳不是想杀他吗?」
谢衣笑道:「那时是因为传染病,现在病好了,瞳大人没有必要急着杀他。再说,瞳大人接住了孩子,救了他一次,那又怎忍心再杀他。」
「是吗?」华月半信半疑,摇头笑道:「你也真奇怪,好不容易救活了孩子,随手便抛给瞳。你哪儿来的信心瞳会接着孩子?若他不接,你的付出不都白费了吗?」
「华月姐姐,若我突然把孩子抛给妳,妳会接吗?」
「当然会呀,难不成看着孩子活活摔死?」
「是啊,所以瞳大人也会。见其生不忍见死,那是人的天性,瞳大人也是人啊。」
「可是瞳……」
「我晕倒的时候,风琊也接着我呢。」谢衣微笑,天真而自信地说:「人性本善,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坏人的。」
★★★
华月离去后,谢衣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蒙眬地感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颊。
那触碰极为炽热。
「师尊?」谢衣睁开眼睛,果然看见沈夜。
沈夜站在床前,负着手,神色冷峻,脸容有点憔悴。
谢衣看着他,不知怎地鼻子一酸,掉了一颗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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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13, 2014 0:05:15 GMT 8
沈夜一愕,随即失笑道:「你这傻孩子,为师还没责怪你,你倒先哭起来。」他说着随手拭去徒儿脸上的泪痕。
谢衣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炽热一如在梦中。
「弟子该死,请师尊责罚。」他想起床行礼,但沈夜按住他的肩。
「躺着罢,不必多礼。」
「师尊……对不起。」
沈夜坐在床沿,替他掖了掖被子。
「你可知错了?」
「弟子知错。」谢衣连忙答。
「嗯,那你说说看,错在哪里?」
谢衣犹豫了一下,小声答:「弟子不该让大家担心。」
沈夜盯着他,谢衣不由自主低下头。
「你这样说,就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吧。」
「弟子不敢。」谢衣惶恐。
「那本座问你,下次若遇到类似情况,你还会牺牲自己去救助他人吗?」
「……」
「谢衣,回答我。」
「师尊,生命应该是平等的,对吗?」
沈夜听了只觉讽刺。如果生命平等,那为何他和小曦要进入矩木,为沧溟当实验品?如果生命平等,华月又何须因为前大祭司忽发奇想,为儿子找个玩伴而变成傀儡。
「人有美丑聪愚,有人勤劳有人懒惰,有人缔造丰功伟业,亦有人碌碌无为。你一句众生平等,对勤奋有功者公平吗?」
谢衣哑了。
沈夜轻笑:「也许,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公平。你看,我们烈山部助诸神炼石补天,结果却受困千年,饱受疾患折磨。」
「不,世间还是有公平的。天道酬勤,只有勤劳者才能缔造丰功伟业。我们的祖先亦因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协助补天,烈山部最终才能于人界浊气漫溢之际,得到栖身之所。流月城之于我们,固然是笼牢,但亦是庇荫。」
沈夜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是笼牢,亦是庇荫。」他闭目沉思,低声道:「这算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吗?只可惜……」作为庇荫,五色石和矩木支持不了多久。但作为笼牢,伏羲结界却扼杀了他们的生路。
「师尊……?」
沈夜回神,对上徒儿清澈干净的眸子。
「你说得很好。」沈夜摸摸谢衣的头。这孩子生于绝境仍亳无怨怼,心存光明。
「师尊也说得对,人天生有美丑聪愚,所谓公平和平等并非绝对,但却是『应该』的。像瞳大人说,弟子一向身体健康,又得到父亲和师尊爱护,远比别人幸运。所以弟子从小就希望帮一帮那些病弱困苦的人。既然上天给弟子的多,弟子便有义务与人分享。」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沈夜一怔,微微一笑道:「强者有义务庇护弱者,那么作为祭司便有义务救助平民,甚至不惜以死相护?」
「庇护信众本来就是祭司的职责。」
「那本座问你,在流月城里,是祭司多还是平民多?」
「当然是祭司,数百平民中只有一、两人具备成祭司的资质。」
「现今城中疾病泛滥,大半平民身染恶疾。本座问你,如果每个祭司都像你,大家都以命换命地救人,最终能救多少?后果会怎样?」
「……」
「如果流月城的祭司都这样死光。若有一日,面临突发灾变,谁去应付?谁去带领族人?万一有外敌入侵,又派谁去抵挡?」
「……弟子知错。」
「当日你漠视支持民居的命令,带着那个病弱的孩子逃跑。瞳很生气,他说你违抗上级命令,没有资格留在七杀神殿,已经把你开除了。」
谢衣吃了一惊,难过地说:「弟子该死,弟子会去向七杀祭司请罪。」
「瞳的决定从不更改,但你病愈之后的确应该去赔罪,毕竟这次你是太胡闹了。」沈夜笑了笑,温言道:「其实为师想说的,亦不是这个。而是想你好好回答另一个问题。」
「是,师尊请问。」
「因为瞳和其他祭司处理得宜,那天你违抗命令并没有带来严重后果。但如果,当时只有你一人能支持民居,你又会如何处置?是听从命令还是救眼前那孩子?」
「弟、弟子不知……」谢衣脸色微白,不知所措。
「还记得为师以前跟你说安邑龙渊的故事吗?」
谢衣有点迷惘。
沈夜轻轻提醒:「安邑缺粮少水,生存环境严酷。族中体弱多病的幼儿会在出生后由母亲抱着上山,放到断生崖边,死在风雪里,以免长大后占去族人的生存机会。」
「师尊,我们烈山部没有到这地步吧?」谢衣惊问。
「如果到了呢?」
「……」
「谢衣,如果烈山部到了这地步,而你是烈山部的大祭司,你会怎么做?」
「弟子……弟子不知……」
「作为一族之首,必须作出对大多数人有利的决定。」
「师尊,求你别说。」谢衣单手挡着眼睛,好像快要哭了。
沈夜心中不忍,叹道:「为师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尽可不答。但是,谢衣,有朝一日你面对的老天的质问,你又能逃避吗?」
「师尊,易地而处,如果弟子是那个染病垂死的孩子,你会丢下我不理吗?」
「胡闹!岂可随便说这等不祥之言。」沈夜怒道,旋又心软。他摸摸谢衣的额,以宽厚的手掌覆盖谢衣挡着眼睛的手,「有为师在此,你不会有事。」
「师尊……」
「好了,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希望上天垂怜,我们都不用面对这种两难的困局。」
「……但愿如此。」沈夜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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