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8, 2014 23:04:16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9 ☆☆☆= =于2014-01-28 00:24:56留言☆☆☆
可以,多谢。 №20 ☆☆☆二号挖坑马甲于2014-01-28 10:51:17留言☆☆☆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8, 2014 23:05:25 GMT 8
一
一片飞花,一杯美酒,一曲雅音,一柄利刃。 这柄利刃,从不杀人,却无人敢逆。 “小子,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要和流月阁同流合污?”张大川双目怒瞪,狠狠盯着面前的白衣人,大声吼道。 他的身后,站着七八个拿着各色武器的汉子,个个看起来义愤填膺的,但此时却没人敢妄动一步。 白衣人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容上平添几分和煦,看起来再温和不过,当然,如果他手上的刀没有架在张大川脖子上的话。 “张大侠还请稍安勿躁,此事尚未有定论,不妨从长计议。” “呸!”张大川啐了一声,“这一个月以来江湖上陆续被灭门的三派五家共一百七十四人,哪个不是和流月阁有过过节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流月阁那帮畜生下的毒手,这还有什么可计议的?老子看你就是打算助纣为虐,不,说不定你本来就是流月阁的人!” “唉!”白衣人长叹一声,声音中有些无奈,“张大侠,诸位仁兄,连你们也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流月阁下的毒手’,那试问流月阁又何必做这么明显公然暴露自己呢?若换了在下,定然不止灭那三派五家这么简单,必是要多灭个几门几派好混淆视听的。” “哼,无耻狡辩!”张大川仍是冷笑。 “就是就是,这分明便是狡辩!”“我看他就是流月阁派出来的!”“流月阁中人果然诡计多端!”众人也纷纷应和。 白衣人见这群情激奋状,但觉额角微跳,只好先收了刀,对着众人长长一揖,再抬起头来时,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但面色却是认认真真。 “在下静水山庄谢衣,见过诸位大侠。” 一句话出,在场众人顿时愣住! 谢衣,静水山庄的谢衣。白衣风刃,忘川留情,谢家七少,绝艳无双。 人艳,刀艳,艳绝天下。 江湖之中,你可以不知道任何地方,但却不能不知道静水山庄;而你可以不知道静水山庄谢家的老阁主谢仁义,可以不知道静水山庄的当代少庄主谢子卿,却不可以不知道白衣风刃谢七少,谢衣。 十六岁出道,打败武林中所有同辈份年轻俊杰,十八岁凭借一把忘川刀力战魔教三大长老,废其武功,将之赶出中原,二十岁在江湖中已鲜有敌手,到如今,其年二十有四,已无人可以探知其真正实力,真真正正的深不可测。 而他真正为人称道的却不是这些,谢家七少真正成名之处在于,出道八年,手下竟未曾伤过一人性命,但他每每出手,必令人心甘折服。 是以,当谢衣报出姓名之后,在场众人包括那张大川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诸位,在下不敢以区区名讳来要求诸位罢手,只是请求诸位给在下一些时间,谢某必当查出真正的幕后凶手,以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谢衣再次揖礼道。 “好,那我张大川就且信你谢七少一次!不过,那淮南陆清风乃我八拜之交,如今他不幸罹难惨遭灭门,我张某是无论如何也要替兄弟讨回一个公道的,如果一个月之内谢公子还查不出真相,或者无法证明流月阁与此事无关,那到时候就别怪我张某手下无情了!” “如此,那便多谢张大侠和诸位仁兄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 琵琶声响,歌儿引喉,伴着杯中美酒,细细品味。 谢衣仍坐在那客栈二楼的临窗位置上,微微闭着双眼,手上把玩着玉盏,好似正沉浸在那幽幽歌声之中,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不过,即使这一刻看起来再平静,刚才那一幕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了,而且这一路走来,已不是第一次。 说实话,这事算是谢衣多管闲事,因为人家那几个江湖人士只不过正坐在邻桌商讨着怎样对付流月阁而已,是谢衣听见了之后,硬是上前要求人家暂时罢手,不要冲动去找流月阁的麻烦。 然后,就一言不合动起了手,再然后,谢衣就制服了他们,报出了自家身份,半逼迫半劝说地达成了目的。 用这种方法被他暂时赶回去的准备找流月阁麻烦的江湖人士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拨了,谢衣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自找麻烦自讨没趣了。只不过,他做这些事有他绝对的理由,谢衣从来就是个下定决心便不再回头的人,他决定的事,还从未有人能改变过。 包括接下来他要做的。
二
古都,洛阳,万千繁华,万千浮迷。 谢衣今日的着装比往日更加郑重,广袖,长袍,深衣,乍一看去,活生生便是一个高雅矜贵的世家子弟,任谁也不会往“江湖中人”这四个字上去联想。 他微微抬头,望着那略显威严的大门正上方,那里有一座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字行楷,笔力雄劲,浑然天成,镶着鎏金的描边——流月阁。 谢衣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那门口的守卫微一躬身,含笑道:“在下谢衣,求见贵阁阁主沈先生,还望阁下帮忙通传一声。” 那守卫听他名讳,见其仪表,有些微错愕,却没有露出明显的惊讶神色:“公子请稍候。”言罢便匆匆去了。 谢衣本以为,自己至少要等上它几个时辰才会有结果,却没想到很快那侍卫便折返回来了,且对他恭敬地道:“谢公子久候了,阁主有请。” 于是,谢衣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踏入了流月阁总阁的大门。 流月阁何许地方?要说起名声来,它自然是比不过静水山庄谢家这种武林世代名门誉满天下了,但是流月阁却是当今武林中最神秘的所在之一,向来以其强大的情报系统立足于江湖,做的自然也是情报买卖。 可以这么说,只要你出得起价,就没有在流月阁买不到的消息。 也因此,流月阁在武林中的立场一向是亦正亦邪的,因为他们卖消息时可不管你是正道邪道,一切都以钱为准,同一个消息只卖给一家,谁出价高,就为谁所得。 而谢衣今次来的,正是这么一个地方。
谢衣一路被引着来到了一处厅堂,这厅堂的布置说不上奢华,但却极为雅致,看得出,主人亦是位风雅之人。 俄而,有身着淡绿色襦裙的侍女款步而出,对着谢衣屈膝行礼,浅笑道:“阁主正在处理内务,还请公子稍待片刻。” 继而,另一位侍女捧了茶过来,亦屈膝含笑递给了谢衣。 谢衣接过茶,轻启杯盖,轻嗅茶香,轻笑道:“形似雀舌,挺直饱润,色泽嫩绿,白毫显露,这是上好的敬亭绿雪。”随即,掩袖小啄一口,叹道:“果然回味甘甜,在下多谢贵阁款待。” “呵,没想到公子也是爱茶之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沉而带有磁性的男子声音,谢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英俊、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缓步向堂内走来。那男人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岁,着一身繁复的曳地黑袍,目光略显深沉,但最为瞩目的却是那两道斜飞上挑的分叉眉;这分叉之眉虽然罕见,但难得的是落在这人脸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来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堂内,不见丝毫拘谨之态,其身份自是昭然若揭。 谢衣起身,躬身抱拳道:“在下谢衣,幸会沈阁主。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没错,这黑袍男人,正是当今流月阁阁主,沈夜。 沈夜眉峰一挑,淡淡睨着谢衣,漫不经心道:“谢衣?静水山庄的谢衣?”他用的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像是在问话。 谢衣却只管有礼有节地颔首道:“正是谢某。” “当真是……”沈夜不知所谓地低声呢喃了几个字,后面却话锋一转,正色道:“本座早就听说过静水山庄七公子白衣风刃绝艳无双,随身武器名刀忘川亦排在兵器谱第三位,是当今武林中名满江湖的第一等人物,今日得见,果真是仪表堂堂风度洒然。” “不过是些江湖传言而已,阁下谬赞了。”谢衣谦虚道。 “是不是谬赞,待本座试试便知。”沈夜淡淡道。 谢衣心下慨叹,刚才沈夜一口气夸了他那么些辞藻,最后却只评价一句“仪表堂堂风度洒然”,分明便是对他的武功不甚信任,亦或是不屑,这不,果然如此。 谢衣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沈夜:“谢某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比试或者打架,还望沈阁主明察。” “哦?”沈夜微微一笑,“现如今找上我流月阁门来的武林人士,竟还有不是为了打架而来的?” 谢衣也笑:“坊间传闻,谢某从不尽信。” 沈夜双眼一眯:“啧,那谢公子光临寒舍,莫不是为了跟本座谈生意?” “此话怎讲?”谢衣仍是一派波澜不惊温文尔雅。 “我流月阁是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想必也不用本座多做赘言,既然谢公子言明不是来找本座麻烦的,那自是来买消息的,”沈夜干脆挑明道,“说吧,阁下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消息?” “唉!”谢衣叹息一声,“既然阁主已经开口,那谢某也只好直说了,没错,在下此次前来,确实是想要从贵阁这里得到一份消息,一份对在下来说,非常重要的消息。” “公子不妨说来听听。”沈夜道。 谢衣神色一敛,些许肃穆之色流露:“谢某想要流月阁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 “静水山庄七公子,忘川刀的主人,白衣风刃,谢衣。”
三
某年某月某日,静水山庄的七公子,忘川刀的主人,白衣风刃谢衣,来到了流月阁,托流月阁阁主沈夜帮忙查一个人。 而他要查的这个人,正是静水山庄七公子,忘川刀的主人,白衣风刃,谢衣。 这岂非,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 果然,听了之后,沈夜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趣味的笑:“你是谢衣?” 谢衣点头:“我是谢衣。” “静水山庄的七公子,忘川刀的主人,白衣风刃谢衣?” “正是在下。” “静水山庄,有几个谢衣?” “据在下所知,静水山庄全庄上下,仅有谢某一人姓谢名衣。” “所以说——”沈夜嘴角那丝趣味的笑,渐渐转化为冰冷,“你在耍本座?” “谢某不敢。”谢衣神色不变。 “那么,你要本座查你自己?” “正是。” “呵,本座自以为,我流月阁虽然善于收集情报买卖消息,但还不至于比当事人本人更加了解他自己,谢公子千里迢迢来到洛阳流月阁总阁,找到本座,却告诉本座你要查的人正是你自己,莫非,公子是想要考验流月阁的办事能力?”沈夜冷笑道。 “沈阁主莫要误会,谢某绝无冒犯之意,只是……”说到这儿,谢衣顿了顿,似是内心犹豫了片刻,终是接着道,“只是,实不相瞒,谢某自六年前起,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有一片空白,任我如何努力,却总也想不起那片空白到底是什么,而这六年间,我更是一直不断地在寻找那段记忆,可如今依然几无所获。” 沈夜听罢,蹙眉道:“记忆空白?你是说,你有失忆之症?” “也可以这么说,但谢某并非完全失忆,确切来说,只是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一年的记忆?” “正是。不知阁主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所传言的区区的事迹?” 沈夜一哂:“静水山庄谢七公子,十六岁出道打遍当代同辈俊杰无敌手,十八岁将魔教三大长老武功尽废赶出中原,二十岁之后武功已鲜有敌手,阁下之绝代风采,本座焉有不知。” “谢某惭愧。”谢衣如此说着,面上却依旧泰然,他继续道,“江湖传言虽有夸大其词,但也不算有误,在下确实十六岁初出江湖,十七岁只身去了位于四川的魔教分坛,十八岁用手中忘川与魔教三大长老一战,迫其退回昆仑山。然而其实,当时与魔教三大长老一战之时,在下刚刚自一片混沌中醒来,手中莫名多了一把利刃,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脑中记得的,只有当初只身来魔教时的目的,那便是将魔教赶出中原,于是方有了那一战;后来待魔教之事了结后,我便浑浑噩噩地返回了静水山庄,这才在亲朋好友口中得知,原来此时距我去魔教那日,已经有整整一年之久了,然而我自己,却对这一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丝印象也没有。” 沈夜静静听他说完,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他略沉吟片刻后,道:“也就是说,你只记得你十七岁时去了魔教分坛,十八岁时打败了魔教三大长老,而中间之事,却毫无印象?” “的确如此,而且其实在下手中这把忘川,我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从何得来的,只知道醒来之时就被握在手中了,当时它还没有名字,亦或者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我因感念自己那段失去的记忆,遂将之取名,‘忘川’”。 “忘川……”沈夜低低念着这个名字,神色有些恍惚,“原来,这就是你手中利刃名字的由来,当真是……” 这已是谢衣第二次听到沈夜说“当真是”这三个字了,然而每一次,他都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这不禁让谢衣有些好奇,沈夜为何会对他的事如此感叹? “谢衣谢公子,如你所言,你可是要本座替你查出你在那一年间里所失去的记忆?”沈夜的话响起,打断了谢衣的思路。 谢衣颔首:“在下正是此意。” “好啊,”沈夜负起双手,有些居高临下地睨着谢衣,“不过,流月阁的规矩,公子也应该明白。” 谢衣了然道:“谢某自然明白,流月阁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但谢某也不想欺骗阁主,其实谢某……咳,其实谢某此时可算是一穷二白,身上所剩之银两,仅够保证自己不至于被饿死或流落街头罢了。” 沈夜听了,有些好笑道:“哦?本座倒不知,静水山庄何时穷到了这等地步,竟让当今最出色的子弟、堂堂七公子沦落到这般田地?” “咳,”谢衣又干咳了一声,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竟也闪现出一丝尴尬神情,“这……实不相瞒,谢某今次其实是离家出走,因走得太过匆忙,所以……” “离家出走?”沈夜也不禁有些讶异了,“谢七公子为何会离家出走?” “这……阁下还是莫要再追问了,在下实在汗颜。”果然,谢衣脸上的神色是愈加窘迫了。
—————— 我是三谢合一党。
四
静水山庄谢七公子离家出走,而且还是为了某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沈夜愈发觉得,他非常有趣。 不过,再有趣的人,流月阁沈大阁主也不会因此就为他坏了流月阁的规矩。 “谢公子刚才也说了,流月阁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谢某自然不会如此厚颜无耻让沈阁主白白帮忙。” 沈夜笑:“流月阁向来可是概不赊账的。” 谢衣也笑:“在下自然会帮阁主查出灭三派五家的真凶,以还流月阁一个清白。” 沈夜的笑意更深了:“谢公子是觉得,我流月阁自己查不出真凶,反而需要你来帮忙?” 谢衣躬身:“这世上,若是还有流月阁查不出的事情,那其他人恐怕更难查出了。” 沈夜不置可否:“哦?” 谢衣不紧不慢道:“但是,就算阁下查出真相,却无法公诸于天下。” “啧,愿闻其详。”沈夜挑眉。 “一来,这不合流月阁规矩,沈阁主怎会为了区区外界毁誉而随便把流月阁掌握的消息公诸于世?”谢衣缓缓道,“二来,就算阁主真的将真相说出来,却又有几人能信?” “呵,不错,就算本座手中掌握着再多的世间真相隐秘,但惟独这件事,从本座口中说出,自是不如从你静水山庄白衣风刃谢七公子口中说出更让人信服,”沈夜冷嗤一声,“不过,那又如何?你认为本座会在意你所谓的清白不清白?” “阁下自是不会在意这些虚名的,”谢衣看着沈夜,“但是,却总归是个麻烦,不是吗?沈阁主您又何必留着个麻烦打扰自己清静?” “好、好、好!”沈夜突然击节赞道,“谢七公子果真伶牙俐齿,令人赞服。” “那谢某便多谢沈阁主成全了。”谢衣再次躬身道。 “……”沈夜双目微阖,“也罢,就当本座上你一次当。”
室内并不算明亮,却极为幽静,有暗香浮动萦绕于空气之中,融化了微微凉意。 那是瑞脑之香,点燃之后,便有白色轻烟慢慢浮起,将这略显空旷的地方笼罩得有些模糊,就像是一笔淡墨,在一张空白的画纸上晕染开淡淡水波,恍惚之中,竟有些凄清之色。 沈夜很喜欢在这样安静幽雅的氛围下沉思,或者有时也不是沉思,他只是喜欢独自一人坐在这里静静发呆的感觉,即使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流月阁阁主事务繁忙,空闲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格外珍惜这独处的时光。有时候,孤独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这个地方,又有一个很适合它的名字,沉思之间。 一般情况下,能进入沉思之间的,除了身为流月阁阁主的沈夜之外,就只有左护法瞳和右护法华月。 流月阁左护法瞳,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传闻他极为擅长蛊毒和机关——其用毒,不输蜀中唐家堡;其用蛊,堪比苗疆五毒教;其机关之术,更是可与大名鼎鼎的千机楼公输家平分秋色。而无论是毒、蛊还是机关术,随便精于其中一道便可在江湖中立足,更别说,瞳此人将三样都研究精通了。 流月阁右护法华月,“妙音惊弦华仙子”之名名动江湖,传闻她不但容颜绝世,武功更是不让须眉,而江湖上之所以称之为“妙音惊弦”,乃是因为她所用武器并非寻常刀剑兵刃,而是一架小箜篌。华月随身箜篌“月华倾”传闻乃西汉宫中之物,后经西晋净明道派创始人妙济真君重新改造,以天山冰蚕丝为弦,韧而不断,后来落入华月手中,华月待之从不离身,每每素手弄弦一曲天籁,伤人性命无形之中。 而此时,亭亭玉立在沈夜身边的,正是华月。 华月着一身水绿色长裙,满头乌发半绾成鬓,眉目清婉出尘,她静静站在那儿,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敢靠近的清冷之感。 当然,这只是外人的感觉,沈夜与她自是再熟稔不过。 “尊上今日为何亲自出去接见那位谢公子,难道尊上曾与他有旧?”华月用一双如水眸子凝视着沈夜,轻启朱唇问道。 沈夜半倚在宽大的座椅上,也抬头看着华月,一哂道:“呵,本座怎会认识这等光风霁月的江湖侠少。” “那尊上是对那位谢衣谢公子感兴趣了?” “你是指的,哪方面?” “尊上所想,又是哪方面?” “华月,本座所想,你当真不知?” “所以说,尊上是为了……” “算是吧,毕竟它之下落,只有谢家人才知晓。” “既然如此,属下明白了,但是那位谢公子是否真的可信?” “不管他可不可信,本座都准备亲自走一趟,只要本座在,就算他不可信,那也无妨。” 华月听罢,蹙眉惊道:“尊上要亲自前往?” 沈夜冷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华月仍是不甚赞同:“静水山庄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还请尊上万事小心为上,切莫冒险行事,。” “此事本座心中已有定论,你不用多做担忧,先不说这些了,”沈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转移了话题,“小曦怎样了?” 华月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心下也知他所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题道:“她这几天心情不错,我早上还带她去院子里捉蝴蝶,我来时,刚刚哄她睡下了。” “那就好……”沈夜叹息般低声说着,神色变得有些柔和,又似夹杂着几分伤感和无奈。 “尊上不必难过,事情不是都有了眉目?想必小曦的病很快就会治好了。”华月也放软了声音,安慰他道。 “嗯……”沈夜淡淡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可知谢衣为何离家出走?” 华月秀眉微蹙,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方才道:“我记得从下面传来的消息似乎是……他是为了逃婚。” “哦?逃婚?当真有趣。”沈夜轻笑一声,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闪现出一丝莫名的光芒。
——————
手上坑有点多,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更,有时候可能一天两三更,有时候可能隔几天更一次,大家且将就。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9, 2014 23:15:59 GMT 8
五
既然答应了沈夜要查清三派五家被灭门真相,谢衣便决定及早动身,宜早不宜迟,况且就算没有沈夜,他也必须尽快查清这件事,因为他谢七公子已经在路上给不少江湖中人下过保证了,无论如何,现在这已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让谢衣没料到的是,他才刚出了流月阁的大门,便在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了一袭暗白色镶金边长袍,一头微卷长发有些凌乱地散于身后,只在两边略束起两缕,面容更是邪魅俊俏,看上去好一派落拓不羁潇洒风流。 而他身上最为瞩目的,却是那两道分叉之眉。 这世上,拥有这样一双分叉眉的人并不多,谢衣见过的,从以前到现在,仅一人而已,那就是堂堂流月阁阁主,沈夜。 不得不说,脱去那身繁复的曳地黑袍,换上这身较为利落洒脱的装扮,沈夜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变了一种气质,不再阴沉肃穆,也不再令人一眼望之便心生敬畏,反而多了几份舒朗开阔。 谢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样的沈夜,一时倒忘了与之见礼。 “怎么,谢公子可是对本座的到来感到惊讶?”沈夜也发觉了对方有些微失神,他略带不悦地出声提醒道。 “咳,是在下失礼了,还望沈阁主海涵。”被沈夜的声音拉回了神智,谢衣连忙躬身抱拳道。 沈夜也不多做追究,直接说起正事:“谢公子此行,本座也一起奉陪。” 在看见沈夜以这身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谢衣就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这会儿听他如此说,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是他还是客气道:“在下听说流月阁事务繁忙,沈阁主日理万机,谢某怎好麻烦阁主亲自跑这一趟?” “无妨,反正你要帮本座查灭门惨案,本座要帮你查丢失的记忆,正好一路同行,便一起查罢。”沈夜不甚在意地道。 谢衣略一沉吟,随即笑道:“既是如此,那谢某便不敢再拂阁主之意,只是一路上难免要拖累阁主了。” 沈夜也笑道:“呵,谢公子莫要自谦,说不定到最后反而是本座拖累于你。” 于是二人相视一眼,痛快上路。
出了洛阳地界,直接走上一条古官道,此时已是日中正午,春寒料峭,倒也不觉闷热。 野外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处处可见新枝绿芽,红花黄蕊,伴有鸟雀惊起飞过,一片春意悠悠生机盎然。 沈夜谢衣二人纵马而行,马是流月阁的马,千里神驹,沈夜毫不吝啬。 “沈阁主,你我此行,你看先去哪里为好?”踏上青草,马蹄渐慢,谢衣侧身回首笑问沈夜。 他生得本就俊逸秀美,此时回首嘴角流笑,乍一眼望去竟比这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三分,端得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沈夜看得微微一怔,恍惚中,脑海中竟闪过一些纷乱的影子。 这样的谢衣,如旭日朗朗轻狂肆意的谢衣……呵,沈夜神色一凝,抚平心中思绪,恢复为一派落拓不羁,快马上前几步和谢衣并驾齐驱,低声道:“出了洛阳,你还是不要再喊我‘沈阁主’得好。” 谢衣颔首:“阁下所言甚是,那不知在下该喊你……” 沈夜有些意味不明地一笑:“你可以喊我——沈大哥。” “咳!”谢衣干咳一声,“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啧,那谢公子何不先喊一声听听?”沈夜饶有趣味地道。 “唉!”谢衣却长长叹息了一声。 沈夜在马上微微向谢衣这边倾身,有些暧昧地道:“公子何故长吁短叹,难道是怪我唐突了?” “不敢不敢!”谢衣微微摇了摇头,似做无奈状,“在下只是没想到啊,阁下,哦不,沈大哥,在下只是没想到沈大哥你竟也是这般……嗯,这般开朗之人。” “哦!”沈夜拖着长长的尾音,点头道,“公子言之有理,我是该再‘开朗一些’才好,以免被人认出身份。” 谢衣疑道:“为何只要‘开朗一些’了,就没人认得出你的身份?” “因为——”沈夜再次压低声音,“像本座这样的大恶人,一般都不会是你口中所谓的‘开朗之人’。” “在下受教了!”谢衣深以为然地点头。 “哈哈哈,谢公子真是个有趣之人。”沈夜赞道。 谢衣摇头:“非也非也,在下可是诚心受教,沈大哥可不要嘲笑在下。”又道:“对了,既然沈大哥你不跟谢某见外了,那也不必一口一个‘谢公子’了吧?” 沈夜听了,故作沉吟道:“嗯……说得也是,那我就喊你一声‘小衣’吧,如何?” “……”深深呼吸着野外的清新空气,谢衣微微抬头,仰望着晴空万里如碧,但觉天地之广阔人类之渺小,神色不禁肃穆起来,“沈大哥还是喊在下‘谢公子’吧,此去路远,我看我们还是先商量一下行程为妙。” “嗯,此言得之!”沈夜的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你不是正往四川走着,恰好我也正往四川走着,所以——” “所以我们要赶快赶到陕西境内,再穿过陕西赶往四川。”谢衣得出结论后,当下快马加鞭飞驰起来。
六
二人进入陕西境内的郊野之地时,早已日落西山,此时天色暗沉,唯天边斜挂着的半轮盈月散发着皎皎幽光,将这黑夜笼罩得寒明淡淡,却也凉意点点。 晚风拂过发丝,贴在脸颊上些许微痒。 “吁!”沈夜停下马,对谢衣道:“天色已晚,城门想必也已关闭,不如我们在此露宿一晚,待明日一早再行进城。” “也好,”谢衣点头,翻身下马,“正好一日未曾进食,不如在下去打些野味再摘些野果回来,用以果腹。” 沈夜也跟着下马,将马牵到一棵大树下拴好,道:“还是我去吧,你且先休息片刻。” 谢衣也不多做推辞:“如此便有劳沈大哥了,那我先在这里生火。” “好。”沈夜应了一声,径自提剑而去。 沈夜走后,谢衣也将马匹拴好,选了一处较为背风之地,就地捡了一些木柴、摘了一些木枝,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生起一个火堆。 火光乍起,照亮方圆几丈之地,谢衣坐在火堆旁边烤着火,但觉有丝丝暖意沁上心头,不再如刚才那般发冷了。 仰首抬眸,当空半月皓然,皎洁如玉,流淌的月华倾泻下来,伴着这跳动的篝火之光,半是寒沉半是暖,竟有些交错分明之感。 长夜肃寂,静得深沉,只偶尔有虫鸣鸟啼或是篝火噼啪之声,渐次回响在这深林荒野,给漫漫寒夜添上一笔灵韵。 沈夜还未回,谢衣无事,索性从一棵参天古树上摘下一片嫩叶,放于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叶笛声起先有些断断续续,随后逐渐连贯完整,那音色很是清脆悦耳,曲调更是美妙动人。其实这曲子,本是带着些许凄婉之调的,但经由这叶笛吹奏出来,反而少了几分凄色,多了几分灵动,哀而不泣,婉而不伤。许是,跟所奏之人的心境也有关吧。 夜色渐深,曲音渐远,悠悠传入不知名的地方。
沈夜独自一人走入丛林深处,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那丝丝缕缕的曲声从远处传来,带着一股莫名的魅惑,沈夜将之听入耳中,化为嘴角一抹意味悠长的笑。 这曲子,熟悉,而又陌生,让人听了,心情很是复杂。 “出来吧。”静立了片刻,沈夜幽幽开口。 随即,一抹人影出现在了月色笼罩不到的阴影处。 “属下参见尊上。”来人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你没被他察觉吧,风琊。” “尊上放心,属下非常小心谨慎。” “呵,你未免太小瞧了白衣风刃谢七公子。” “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尊上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他毕竟是谢衣。” “哼,有何了不起的。” “总之,你万事小心斟酌,若是坏了本座大事,你可担当不起。” “……属下明白。” “说吧,你一路跟来,所为何事?” “这…..启禀尊上,是右护法大人让属下暗中保护尊上的。” 沈夜微微叹气:“果然是华月。” “右护法大人也是关心尊上,请尊上不要怪罪于她。” “本座自然不会怪罪她,”沈夜淡淡道,“不过,你也不必跟着了。” “尊上?” 沈夜略有不耐道:“你真以为谢衣毫无察觉?天真!” “……” “而且,若真是遇上了什么连本座都对付不了的麻烦,你以为凭你,就能摆平了?哼,恐怕到时候,反倒成了本座的累赘。” “……尊上未免也太小瞧属下了。” “行了,此事不必多言,本座差你离开,也是另有要事要交代于你。” “还请尊上指示。” “你附耳过来。”
沈夜归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两只兔子,颇有些风尘仆仆之感。 他将兔子扔在地上,对刚刚闻声收起叶笛的谢衣道:“这里虽有不少果树,但这初春的季节却没多少结果的,先烤了这两只兔子将就吧。” “好,沈兄辛苦了,我来吧。”谢衣说着,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兔子捣弄起来。 沈夜看着他颇为娴熟的动作,不禁笑道:“没想到谢七公子还精通这些,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世家子弟都是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谢衣也笑着应和,“不过在下可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区区江湖草莽罢了,真正的世家子弟此刻恐怕不是在埋首苦读就是已经登堂拜相了。” “呵,我倒是觉得,谢公子你若是弃武从文的话,必定能成为一代文坛名豪,到时,或可想见你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绝代风华。” “……沈兄未免也太抬爱在下了,那种生活,在下可无福消受。” “哈,我可是句句真心,绝非恭维!”言罢,沈夜突然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似的道,“对了,你怎么不喊我——‘沈大哥’了?” “呵呵,因为在下突然觉得,自己那样亲密地称呼沈兄,未免太辱没沈兄的身份了。”谢衣一派淡然地回道。 “能得谢衣谢公子如此称呼,世人只会深感荣幸,何来辱没一说?” “沈兄,”谢衣突然有些笑容怪异地递给沈夜一只烤好的兔子,“兔子烤好了,你是否应该先填饱肚子,我们明天好上路?” “……”沈夜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只看起来比谢衣脸上的笑容还怪异的烤兔子,一时,有些背后发凉。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 2014 15:11:13 GMT 8
七
沈夜拿着那只长相独特的烤兔子,盯着它看了半晌,终于壮士断腕般咬了一小口。 “如何?”谢衣含笑看着他,问道。 “……味道当真是——相当独特。”沈夜用一种非常正经且严肃的口气道。 “那沈兄就多吃些。”谢衣很客气地道。 “……好。”沈夜也很客气地点头。 然后,沈夜就看着谢衣若无其事地吃起了他自己手中的那只烤兔子。 谢衣的吃相相当优雅,即使是在这乡郊野外风餐露宿,他仍然能时刻保持着自己的翩翩风度,这是非常难得的,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并不是人人都能模仿得来的;而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能如此处变不惊甚至有点津津有味地吃光了一整只烤兔子。 沈夜觉得,自己非常有理由怀疑其实谢衣手中那只烤兔子和自己手中这只根本就是不同的,绝对不是一个味道。这一定是谢衣故意的。 可是,沈夜没有办法找谢衣理论,只能坐吃哑巴亏。 谢衣吃完后,看了沈夜一眼,见他手中那只烤兔子仍是处于一种只被咬了一小口的状态,叹息着摇了摇头,却没发表任何评论。 沈夜顿觉有些尴尬,好像做了亏心事的是他自己一般。 “沈兄,你若实在吃不下去,就早些安睡吧,在下来守夜。”谢衣终于开口道。 沈夜听了,心里的罪恶感更加深重了,这种感觉,着实让他有些气恼。 不过,即使再气恼,此刻的他却一点也发泄不出来,不但发泄不出来,还只能继续充作好人道:“还是谢公子你先睡吧,我来守夜。” 谢衣不赞同道:“依在下看还是——” 然,谢衣的话还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沈谢二人相视一眼,几乎是心有灵犀般地,在同一时间一左一右掠身而起! 也是在同一时间,在刚刚二人所在的位置,有两只锋利的飞箭直直射来插入到地下,竟埋得只剩两只箭尾! 蓦地,有乌云从天边飘过,经过当空明月的一瞬,天色忽而暗了一暗。 远处,响起了幽幽的笛声,不同于之前谢衣所奏之叶笛,那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古怪曲调,好像从远古时代的蛮荒中穿越而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让人听了不禁有种想要泫然泣下的冲动,绝不像是中原之曲。 此刻,笛声喑哑,乌云蔽月,冷风骤起,任谁都觉察得出气氛的诡异。 果然,就在篝火被冷风吹得半明灭间,层层杀阵终于隐现端倪,那空气中瞬间涌散出的血腥杀气甚至让沈谢二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小心,他们人很多!” 沈夜只来得及提醒了这么简短一句,下一刻,篝火已经重新明亮起来,那片乌云也继续向前远行,露出了皎皎明月,也让二人,得以看清了前方局势。 前方,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如僵尸一般,铺天盖地地朝二人的方向奔来。 看着这种阵势,二人心中先是一惊,随即稳住了心神,默默屏息凝神运起内力,蓄势待发。 那群人虽然是在奔跑,但速度却并没有很快,待最前面一批终于来到了二人面前时,二人再次同时出手两面夹击,谢衣拔刀,沈夜挥剑,一时倒配合得相当默契。 只是,渐渐的二人却发现了,这群人实在是太过勇敢无畏,或者说是太过麻木呆滞,竟像是没有感觉没有神智一般,无论被二人怎么打怎么砍,都会立马毫不畏死地继续朝二人冲来,着实难缠得很。 打了一会儿,二人渐渐有意地向彼此靠近,直至背靠着背互相掩藏起空门,而同时,他们也已被这群怪异的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兄你看,这些到底是活人还是僵尸?”谢衣蹙眉问向沈夜。 “开始我也以为他们是被人用控尸之术或是蛊虫操纵的尸体,但是你看,他们并不畏惧火焰。”沈夜低声答道。 谢衣放眼望去,果见那部分正靠近在篝火旁边的人并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相,如果真是僵尸的话,应该会怕明火才对。 “那这些难道是......活人?”说话间,已又有敌人攻了上来,谢衣不愿伤人性命,只挥刀斩向他们的臂膀腿部等地,迫使他们撤退。 然沈夜却不管那么多,如有敌人袭来,他必定招招狠厉,式式致命,力求一击必杀。在他看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管他活人死人,先离开这里再说!”沈夜冷声道。 “那我们一起杀出一个缺口,冲出包围,找到马匹纵马离开。”谢衣道。 “呵,恐怕我们的马也已经——小心!”沈夜长剑一挑,帮谢衣挡过一个从右后方袭来的敌人。 而同时,谢衣的刀刃也划过了那人的前胸,鲜血喷洒而出,将月色染上了一抹艳丽的嫣红。 “沈兄不必担心于我,这等情形在下尚还能够应付。”谢衣朝沈夜感激一笑,不知为何,这种和眼前此人并肩作战的感觉,竟隐隐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熟悉。 “呵,是我多虑了,一时倒忘了你是堂堂谢衣。”沈夜自嘲一笑,转身继续与敌人厮杀起来。
八
诡异的笛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赶过来的敌人亦愈来愈多,沈谢二人虽然强悍,但却耐不住这幽灵大军般无惧无畏的敌军包围。 刚刚沈夜猜的没错,他们冲出缺口来到之前拴马的地方时,看到马匹早已惨死在了敌人刀下。而这恰恰也更加证明了,敌人不仅仅是这些呆滞木讷只知冲上前厮杀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这附近,肯定另有操纵者,包括开始那两支朝他们射来的冷箭,必定也是幕后之人下令所为。 二人心思流转,胸中已有定论。 谢衣对沈夜道:“沈兄,在下看这些半死不活之人只知无畏冲杀,不若我们施展轻功离开如何?” 沈夜看着他,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嘴角勾笑道:“好主意!” 言罢,已当先一步踏地而起,如鬼如魅的身形在半月中央掠过一道寒夜照影,朝城门方向急急奔去。 谢衣见状,也随即提气跟上,他之身姿如风飘逸,身影如幻飘渺,仿佛惊鸿掠影凭虚御风,速度丝毫不亚于沈夜。 果然,乍闻背后寒风阵阵,无数道箭矢再次破风而来,沈夜眉目冷凝,嗤笑一声,长袖一甩夹带强大内劲,生生将那些箭矢逼退了回去。 就在同一时间,谢衣足点新枝转身回旋,连踏散落在半空中的几只箭矢顺路折返,往相反方向急速掠去。 冷月寒照,肃杀气浓,空气中传来的笛声隐约中好像变了一个音调,猝尔急促起来;但那急促也未撑过多久,瞬间又变得呕哑嘲哳,像是吹笛人突然遇上了什么惊变;直到下一刻,终于戛然而止。 其实,那笛声从诡异到急促,再到呕哑,直至停止,这期间变化也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 笛声停止的一瞬,刚才还英勇无畏的敌军也跟着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是一尊尊雕像;只是仔细一看,他们还是有呼吸有心跳的,分明便是活生生的人。 天地无声。 沈夜于空中落下,径自从敌军中央穿走过去,漫步到谢衣身边。 月光残照之下,谢衣手中的利刃正架在一人的脖颈之上。那人穿着一身宽松黑衣,高鼻深目不似中原之人,而手中,正拿着半支断掉的短笛。 “谢公子好快的身法!”沈夜轻笑赞叹。 “沈兄谬赞了,沈兄一天都未曾进食,却还有如此功力,这才当真令人佩服。”刚刚解决了一波敌人,二人都心情甚好,谢衣也难得幽默地回笑道。 我一天未曾进食,也不知是该怪谁,好不容易打了两只兔子……沈夜在心中默默冷笑,面上却愈发温柔起来:“那不如,等明日进了城,谢公子你请我吃饭如何?听说最近陕西有人开了间酒楼,名唤‘禅机楼’,里面菜肴别有一番风味,我们正好也去尝尝。” 我现在可是两袖清风囊中羞涩,请了沈大阁主你去那么高档的酒楼吃饭,恐怕就要留在酒楼里洗碗抵债了……谢衣也在心中默默哀叹,他开始有些后悔刚才的玩笑了,但却还是点头道:“一路劳烦沈兄,在下合该如此。”——至于饭钱,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总不至于因吃白食被人送进官府就是了。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意思!”二人正自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那被谢衣的忘川架着脖子的黑衣人已经不耐烦道,“要杀要剐,都赶紧来个痛快!” “……咳,差点忘了仁兄你,实在不好意思,”谢衣有些歉然地道,“那请问阁下,你为何要刺杀我和沈兄?” “哼,无可奉告!”黑衣人啐道。 “唉,其实在下想说,阁下便是不肯相告,却也掩藏不了你魔教中人的身份。”谢衣无奈叹息。 “什么?你们怎么知道的!”黑衣人惊愕道。 沈夜也开始叹息了:“唉!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知道了。” 黑衣人听了,先是一呆,继而怒道:“你们中原人果然狡诈如鼠!” “……沈兄,他为何要说我们‘狡诈如鼠’?老鼠非常狡诈吗?”谢衣一时有些不解地看向沈夜。 “嗯,大概是西域的老鼠和我们中原的不太一样吧。”沈夜深思道。 谢衣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那厢黑衣人已然快被沈谢两人气疯了,只听他冷声道:“你们用不着太过得意,我这次前来不过是打个先锋先试探试探你们二人深浅,我魔教大军不日便要踏平中原,到时你们若不肯归降,便都没有好果子吃!” “呵,恰好,本座从不爱吃果子,还是谢七公子的烤兔子比较别具风味。”沈夜也冷笑一声,他换了原本的自称“本座”,周身所散发出的气息也霎时凝重肃穆起来,一双眼睛如鹰如隼,带着冷冷的寒意直透入黑衣人心底——虽然,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都有点违和意味。 但到底,这样的沈夜,才是那个坐拥流月阁亦正亦邪让江湖中人人畏惧的沈夜,流月阁阁主沈夜。 一旁谢衣见沈夜似是动了真格,他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动手杀了这黑衣人,连忙道:“沈兄且稍安勿躁,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这位魔教仁兄。” 谢衣开口,沈夜自是要给他面子的,于是他负手道:“谢公子请便。” 谢衣含笑示谢,然后转而对黑衣人道:“在下请问,那些明明还活着却呆滞木讷为你所控制的人,可是中了什么鬼魅邪术,被洗去了神智记忆,才会任你驱使?” 黑衣人冷笑:“没错,他们正是被我圣教教主用特殊方法洗去了记忆、控制了心神,只要我用这短笛吹奏出特殊的音乐,他们便会依命行事!” 谢衣闻言,秀眉微微蹙起,若有所思。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0:22:39 GMT 8
九
日出东升,天色微亮,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声渐次响起,打破了一夜肃冷。 谢衣微微睁开双眼,看见沈夜正斜倚在一棵树下,他一只腿平伸着,另一只腿蜷缩立起,一手按着地上的佩剑,一手随意地搭在那条立起的腿的膝盖上,双眼平视着前方略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兄?”谢衣想了想,还是轻轻唤了沈夜一声。 沈夜侧过头,看了谢衣一眼,随即站起身来道:“昨晚你硬要放走那魔教中人,却还能睡得这么踏实,也不怕他半途再折返回来偷袭你?” 谢衣昨夜也是倚靠着一颗大树迷糊过去的,此时已经天亮,他便也起了身,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对沈夜道:“有沈兄在,在下当可高枕无忧。” 沈夜却嗤笑一声:“呵,谢公子便这么信任于我?” 谢衣不答反问道:“沈兄难道不信任自己?” 沈夜听罢,突然上前两步凑近谢衣,眯起双眼,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衣啊谢衣,能和你一路同行,本座当真觉得十分有趣。” 谢衣自是波澜不惊,他依旧温文尔雅地回道:“能得沈阁主一路相伴,谢某亦觉十分荣幸。” 沈夜听了,挑眉笑道:“哈,那事不宜迟,不如我们尽快赶往城内?” 谢衣十分赞同:“在下也正有此意。”
没有了马匹,沈夜和谢衣二人只好施展轻功来赶路,好在二人都内息绵长轻功不俗,很快就进了城。 城内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便是位于陕西东南部的商洛城。此地地处秦岭山脉,因境内有商山、洛水而闻名,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 而之前沈夜所提到过的“禅机楼”,就是在这商洛城内。 经历过昨晚的一场厮杀,今早好不容易进了城,我们的沈夜沈大阁主自然是不会放过害他挨了一天饿的谢衣谢七公子的,所以一进城,沈夜便提议道:“既然都到了这里,不若我们去禅机楼看看如何?” 谢衣无奈道:“在下自当践行昨日之诺,请沈兄一饱口福。” 沈夜微笑拱手:“那就让谢公子破费了。” 说起这禅机楼,商洛城内几乎是人尽皆知,所以二人只稍作打探,就得知了它之位置所在。 只是,当看到那一座非常华丽气派的酒楼上挂着一张书写着三个金色篆体大字“馋鸡楼”的牌匾的时候,沈谢二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都顿住了。 非但如此,二人此刻心里的想法恐怕也是差不多的,那就是——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座酒楼这么出名了。 呆立了半晌之后,谢衣才有些笑容尴尬地看向沈夜,问道:“沈兄所说,就是这座,呃,‘馋鸡楼’?” “……”沈夜脸上的表情也甚为僵硬,“大概是……吧?” “……看来是谢某一直理解有误,这酒楼之名,当真是……别具一格,酒楼主人莫非是想说,来这里用膳的都是……” “……咳,谢公子莫要误会,其实大概,我以前的理解也和你一样。”沈夜有些忧心忡忡地道。 “……那我们?”谢衣开始有些不太确定沈夜的想法了,反正他自己,是不怎么想进去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很饿。”沈夜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闪电般的身影已经从那酒楼内飞奔了出来,口中还高喊着:“师父!” 随着这个身影和这个声音的出现,谢衣先是一怔,然后嘴角慢慢溢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无异,你怎么在这里?”谢衣含笑看着眼前如旭日朝阳般英俊明朗的少年,柔声问道。 少年跑到谢衣面前不远处,却堪堪停了下来,好像是想要靠近,又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揉了揉脑袋,对谢衣咧嘴笑道:“那什么,我和夷则他们在这里开了一家酒楼,所以才能在这儿碰见你,对了,师父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谢衣顿时有些无语,“无异,你们所开的酒楼,不会就是这家‘馋鸡楼’吧?” 无异点点头:“对呀!师父不如进来尝尝我们这儿的饭菜,我请客,绝对都是美酒佳肴招牌菜!对了,这位是师父你的朋友吗?”少年说着,又将目光看向了沈夜。 “……”谢衣一时无言。 “哈,谢公子,这位小少侠口口声声喊你师父,莫非是你的徒弟?”沈夜挑眉看着谢衣,略带调侃地道。 “此事说来惭愧至极,其实在下只是略指点了一下乐少侠一些简单的机关之术,这才得他称呼一句‘师父’,真要追究起来,谢某实在不堪为人师表,愧得乐少侠坚持,才一直以师徒相称。”谢衣汗颜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师父!你教我的那些,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机关之术,那些可都是精髓所在啊!我此生能得你指点一二,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喊你一声师父根本不过分,只怕你还嫌我愚钝不愿收我入门下呢!”听得谢衣如此说,少年急忙反驳道。 而沈夜看着谢衣目光一凝,微笑道:“啧,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谢公子还精通机关术?静水山庄谢七公子博学多才,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谢衣忙拱手:“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担不起沈兄如此赞誉。” 沈夜却不再回他,转而对那少年道:“乐姓在江湖中并不多见,敢问这位少侠,令尊可是当今武林盟主乐绍成乐老前辈?” 少年有些无奈的点头:“对啊,他就是我老爹,怎么你们一个个见了我都要提起他啊!”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2:14:52 GMT 8
十
原来,这突然冒出来的谢衣之徒正是当今武林盟主乐绍成之子乐无异,而和他一起开这酒楼的,还有一男二女三人。 那名男子,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岁,身着一袭白衣,长得眉清目秀俊逸非常尤胜谢衣,而周身气质更是卓然高华,一眼望去便知他肯定出身不俗。 另有一名女子,生得高挑挺拔浓眉杏目也煞是好看,她一身红衣猎猎飞扬,好一番英姿飒爽顾盼明艳,想必定是位巾帼红颜。 而最后那名女子嘛……当谢衣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险些就要忍不住落荒而逃。应该说,如果他还是六年前那个轻狂不羁的谢衣的话,恐怕已经这么做了,不过,还好现在谢七公子已经稳重了许多,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谢衣看着眼前这名女子,她穿着一身浅绿色裙裳,手腕上戴着几只淡黄色镯子,长长的乌发在两耳边绾了绾又在背后一长一短梳了两条辫子,上面簪了几朵蓝绿色的鬓花,而她一抬眸,倾城之貌倾国之姿顿时入眼,端得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绝色美人儿——谢衣看着她,终是长长一揖到底,语带尴尬地道:“表妹,我谢衣实在对不住你。” 其实那绿衣女子在看到谢衣出现在这酒楼内的时候,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此时见谢衣如此言行,她惊讶地后退了一步,瞪大双眼捂着嘴道:“呀,谢衣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乐无异听了,也讶异道:“咦,原来阿阮妹妹你和我师父认识啊,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这名绿衣女子名叫阿阮。 阿阮转过头,对乐无异道:“小叶子你刚才喊我表哥什么?师父?你什么时候拜了谢衣哥哥为师啊!” “啊?你是说……师父是你表哥?那你——”乐无异张大了嘴巴。 这时那名红衣女子插嘴道:“阿阮妹妹,你所说的那个未婚夫……难道就是无异的师父,也就是这位谢公子?” “哦……本座明白了,原来这位姑娘,就是谢七公子你那未婚妻啊。”沈夜此时也忍不住开了口,只是他这口气,谢衣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是……含着几分怒意? 不过现在他也没空多揣测沈夜了,逃婚路上偶遇未婚妻,这种事还真是千百年难遇一次,正巧可就被我们谢衣谢公子给撞上了,谢衣甚至都觉得自己今天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 见大家都各自带着不同的眼光正直直看着自己和阿阮,谢衣但觉尴尬更甚,他想了想,还是再次开口道:“此事着实是个误会,阿阮妹妹,既然今日遇见你了,那我索性就当面给你说个明白好了,其实我与你之间的婚约,并非……呃,并非出自我之本意,你也知道家父家母一直想要跟你家亲上加亲,更想让我尽快成家,只是……只是我一向习惯了江湖漂泊,这些年来结的仇家又多,更有几幢心愿未了,而那些,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一个不慎,恐怕就会……所以我实在不想过早成亲,省得连累了妻儿……这么说,你、你可明白?” 一口气说完这么许多,谢衣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阿阮,面色复杂。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阿阮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现出羞愤、气恼或者责怪的神色,她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拍手欢快道:“哎呀!谢衣哥哥,你我正好想到一块儿去了呢!我也不想成亲啊,我还想和闻人姐姐小叶子夷则他们一起畅游江湖、玩个痛快呢,才不要嫁人!娘亲说,嫁了人,就不能再随意出去玩儿了,要整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我才不要过那样的生活呢!谢衣哥哥,你不会怪我逃婚吧?” 谢衣听完阿阮这番话,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实在是无比的痛快!心情放松之下,脸上的表情也便慢慢恢复了自然,终是又回到了那个一派淡然波澜不惊的谢衣。他含笑拱手道:“如此看来,你我二人岂不都是为了逃婚才出来的?哈,此事当真有趣!不过阿阮妹妹你既也如此想,那我就可以放心了。”言罢,又长揖一礼。 “那个啥,这事可真是稀奇,不过幸好师父和阿阮都不想成亲,要不然,那阮妹妹岂不就成了我师娘?不行不行,平白让我矮了一个辈分,我可不干,嘿嘿!”乐无异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调侃道。 “好了无异,闲话且稍后再说,还是你先帮我们大家互相引荐一下吧。”谢衣摇头笑道。 “哦,好的!”乐无异点点头,先指了指那名气质出众的白衣男子,介绍道,“这个是夷则,夏夷则夏公子,是太华观清和真人门下的入室大弟子,也是我最好的……最好的那个啥,朋友。”少年说着,竟有些脸红起来。 夏夷则轻轻看了乐无异一眼,然后冲沈谢二人抱拳道:“两位有礼,在下夏夷则。” 谢衣点头示意,似是看出了些异样的端倪,却仍含笑不语,只是目光微微闪了闪,暗中多打量了这个夏夷则几眼。 沈夜却道:“听闻太华观清和真人德高望重,武功更是已化臻境,这位夏公子既然乃清和真人入室大弟子,想必亦是不凡。” 夏夷则忙谦虚道:“阁下过奖了,不过是学得点皮毛,但求不辱没师门罢了。” “好了夷则,你就别谦虚了!”乐无异对夏夷则笑了笑,又指着那红衣女子道,“这个是闻人羽,我们都喊她闻人,她是百草谷门下的,可是位厉害的江湖侠女!” “见过两位大侠,你们也喊我闻人就好!”闻人羽也抱拳道。 谢衣颔首:“闻人姑娘有礼了。” 然后,乐无异又看向了阿阮,不过还不待他开口,阿阮已经抢先道:“我叫阿阮,小叶子我看你不用介绍我啦,反正大家都认识,哦对了,除了这位谢衣哥哥的朋友!”说着,她略带好奇地看向沈夜。 沈夜嘴角微笑,淡淡道:“在下沈落扬,有幸与谢公子结伴同行。” 谢衣看了沈夜一眼,随即也微微一笑:“在下谢衣,见过诸位小友。”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8, 2014 22:32:47 GMT 8
十一
众人各自见礼之后,闻人羽带大家入了雅间席上稍作喝茶休息,乐无异则坚持要亲自下厨为大家做一桌美味佳肴。 其实吧,沈夜心里还是有点嘀咕的,先不说这酒楼的名字如此奇葩,单凭乐无异乐少侠是谢衣谢公子之徒这一点来说,他就非常有理由怀疑乐无异的厨艺是否也得到了谢衣的真传,极具特色。 不过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当那一盘盘羹菜陆续上桌之后,沈夜这才相信起码武林盟主的儿子在这方面的品味还是很正常的,而且,其厨艺也是相当不错的。 有了佳肴,自然也不能缺了美酒,尤其似众人这般江湖儿女,更是要求个痛快醉饮。 乐无异身家阔绰,也一向不是个吝啬之人,他从酒窖中搬出了两坛陈年老酒,那酒色黄亮温润,闻之醇香扑鼻,饮啜甘美醉人,是上好的竹叶青。 在场诸人除了不会饮酒的阿阮以外,全都斟满了杯,室内一时觥筹交错乐意融融,耳闻之,俱是江湖趣事江山快意,一时宾主尽欢。 酒至酣处,众人也聊得愈发欢畅起来,只听乐无异道:“对了师父,你有没有听说十天之后江湖上要召开武林大会的事?我们几个正准备前去看看凑个热闹呢,师父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谢衣最近一直在忧心寻找记忆之事,倒不曾关注什么武林大会的消息,此时听得乐无异提起,便道:“哦?我倒是不曾得知。无异,你可知大家召开武林大会,究竟所为何事?” 乐无异想了想,回道:“之前我娘在给我的信上好像提起过,大概就是为了最近江湖上那几桩灭门惨案的事吧,听说凶手就是那个什么流月阁的人,武林正道这次集合在一起,应该就是要商讨怎么对付流月阁。” 谢衣听罢,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派五家灭门惨案已经在江湖上闹得人尽皆知,而武林中各门各派各家多有世交或联姻之谊,我家后辈拜在你家长辈门下学艺、我派掌门和你派高人是八拜金兰、我家千金嫁与你派弟子等等之事实属平常,所以表面上虽然被害的只有三派五家,但实际上所牵扯到的却几乎是半个武林,所以此事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也所以,事到如今,武林正道大派绝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众人矛头又直指流月阁,就算之前谢衣一路上已经压下了好几波欲前往流月阁寻仇之人,却终究不能撼动整个武林之威。 看来这件事,还是要尽快解决为上……念及此,谢衣问道:“不知那武林大会要在何处召开?” 乐无异道:“听说是在湖广竟陵。” “湖广之地,倒也离此不远……”谢衣低声喃喃着,又看向了一旁的沈夜。 事关流月阁,沈夜却像是丝毫没有听见二人对话一般,犹自神色淡淡地浅斟低酌,不时与坐在对面的夏夷则遥遥举杯。 见当事人自己都这般淡定自若,谢衣一时也放松了下来,他笑问沈夜道:“听无异所言,倒也十分有趣,不知沈兄可愿前往一行?”——他脸上虽挂着笑,话虽这么说,但眼中神色,明显就是在告诉沈夜他已经下了决定。 沈夜心中一哂,回望他道:“谢公子不打算去四川了?” “四川当然是要去的,”谢衣缓缓道,“不过反正竟陵离这里也不远,先去看看也无妨。” 沈夜收回目光,抬起酒杯,以袖遮掩,又轻酌了一口:“你都这么说了,那便去吧。” 谢衣先是看着他嘴角一勾,继而对乐无异道:“既然沈兄同意,那无异,我们便与你四人一同前往吧。事不宜迟,不如明日就启程如何?” 听得师父同意跟自己一起去,乐无异大为高兴,忙点头道:“太好了师父,那就听你的,我们明日便启程!对了,夷则、闻人、阿阮,你们有意见吗?” 夏夷则看着乐无异高兴的样子,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那笑中,似有几分宠溺:“在下并无异议。” 阿阮也忙着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都听谢衣哥哥的!” 见众人都同意,闻人羽也便点头道:“那我们今晚就收拾好行装,明日一早便启程,等下我再去市上买几匹好马。” 阿阮道:“闻人姐姐,我也要去!” 闻人羽点点头:“那好,阿阮你等下跟我一起去吧!对了夷则,太和山也在湖广之地,不知你们太华观是否也会前去参加武林大会?” 夏夷则道:“此等为武林除害之事,我太华观必是要出力的。” 乐无异道:“那夷则,你师父会不会来?我早就想拜访拜访他老人家了,嘿嘿!” 夏夷则摇头道:“家师脾性虽不似其他道门中人那般只知闭门清修不爱理会红尘俗事,但他也极少下山,这次想必家师也不会出现吧。” 乐无异听了,便有些失望之色:“唔,那改天一定得亲自去太和山看望你师父才是!” 夏夷则笑道:“乐兄不必难过,今后若有时间,在下必会带你前往太华观拜见恩师。” 乐无异这才重新展颜微笑。 谢衣见他二人如此,心下不免感叹,人生一世,若能结交到此等互相毫无芥蒂的真情挚友,也算三生有幸了……这么想着,他的眼光便不由向沈夜看了去。 而沈夜的目光,也正巧在看着他。
——————
注:太和山就是武当山的另一种称呼,武当山在湖北,具体是干嘛的我就不用多做解释了XD 因为背景设定的是架空朝代的武侠,但地图什么的用的还是我们中国的地图,所以这里太华观就设定在湖北武当山,你们可以想象成武当派类似的XDDD 但是为了更符合古剑风,一律就叫太和山。名字还挺像的是不是!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0:16:18 GMT 8
十二
其实谢衣的酒量并不算太好,一场欢宴下来,他已经熏熏然微有醉态。 乐无异见他这般,想要扶他去后院客房休息,奈何醉酒的人总是比平常还要固执几分,谢衣坚持不用他扶,要自己走。 沈夜瞧他如此模样,心下不禁微动。别人醉酒不是絮絮叨叨就是发疯耍癫,而谢七公子醉起酒来,却是眼神懵懂一脸茫然,再配上他那微红的双颊,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沈夜心中微哂,人已经毫不犹豫且态度坚决地抓住了谢衣的胳膊,对乐无异道:“乐少侠且先去忙吧,谢公子这里,我来就好。” 乐无异看着眼前这个气场突然变得无比强大的男人,一时呆了呆,才道:“啊?啊,那好,可是师父他……” 说到这儿,乐无异看向了谢衣。只见刚才还一直拒绝自己搀扶的谢衣此时被沈夜牢牢抓着胳膊,却出奇地安分起来,不挣扎,也不说话。 乐无异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在想师父是不是嫌弃自己了。 好在很快夏夷则过来了,安慰他道:“乐兄,谢公子想是已经困了,须赶紧让沈大侠将他送回房才是。” “唉!好吧!沈大侠,麻烦你可千万看好我师父!”乐无异终于妥协了。 “……二位放心。”其实第一次被别人一口一个“大侠”地叫,沈夜心中颇觉滑稽,他要是什么大侠,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什么好人了?
谢衣这会儿确实很安分,安分到都有些乖巧了,若是旁人见了这副模样的白衣风刃谢七公子,定是要大吃一惊的。 沈夜将谢衣扶回到乐无异给他安排的房内,先让他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谢衣,喝水。”沈夜轻声说着,他喊的是“谢衣”,而不是“谢公子”,那语调中,竟似带了几分宠溺。 “唔……”谢衣微微蹙了蹙眉,右手按上了自己的额头,“头好痛。” “呵,让你不知节制,明明酒量不济,却还喝那么多,当真还是那般胡闹。”沈夜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有些无奈。 然后,他笑了笑,抬起左手,轻轻捏起了谢衣的下颌,用右手将茶杯凑到对方嘴边,低声哄道:“来,先喝口水,喝完了再躺下休息,一觉醒来,便不会头疼了。” 谢衣的眼睛半眯着,其中水色犹亮,潋滟着几许波光,他恍恍惚惚地看着沈夜,嘟囔了一句:“哦……沈兄可别骗我……”然后,便就着沈夜的手势,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乖,”沈夜放下酒杯,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抹去了谢衣嘴角的一丝水迹,柔声道,“去床上睡觉,可好?” 谢衣却一片混混沌沌的,一低头,将脸埋在了沈夜的左手掌心。 沈夜身躯微顿,继而觉到有呼吸的温热之感喷洒到自己的掌心之中,那触感软软的,好似幼崽小猫在抓挠一般,连带心尖都被挠得有些痒。 沈夜眼光一沉,有几抹异样之色晕入其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稍稍用力将自己的左手抽了回来。 没有了支撑,谢衣的脑袋被晃了一下,随即他蹙着眉抬起了头,尽力睁大眼睛似的瞪着沈夜,那一脸控诉之情溢于言表。 “沈兄……你莫要欺负我……”谢衣含含糊糊地呢喃着,听着,很是有几分委屈。 “……谢衣啊谢衣,我若是想欺负你,何必等到今天。”沈夜眸色更暗,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此时此刻面对着这般模样的谢衣,自己竟变得有些沉不住气。 谢衣一句埋怨之后,接着又趴到了桌子上,用双臂交叠垫着下巴,侧着头闭上了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向上卷着,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墨色的阴影,看得人甚是心软;而那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红艳的脸颊,亦现出了几分媚色。 沈夜站在那里,低着头,静静看着谢衣。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自嘲般地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抱起谢衣,走到屏风后的床边,将他轻轻放到了床上。 谢衣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很轻很轻,沈夜的动作也愈发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他先是揭过了一旁的被子,轻轻地盖到谢衣身上,又仔细地替他掖好了被角,这才发现,他的发丝有些凌乱了开来,有几绺儿斜斜地贴着侧脸,沾到了嘴角之上。 沈夜又微微一笑,抬手帮他拂去了那几缕发丝,入目,便是那微微抿着、泛着淡淡水光的柔嫩唇瓣。不由自主地,便低下了头,似是想要尝尝那唇瓣的味道,然而,却在下一瞬,突然清醒了过来! 沈夜猛然阖上双眼,顷刻间复又睁开,但到底,还是忍不住用食指在谢衣的唇瓣上轻轻划了一道,才起身,吹灭了房中的蜡烛,推门离开。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而黑暗中,却有一双眼睛,缓缓睁了开来,带着些许复杂之色。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玉兔高悬。 月夜清冷,晚风泠泠,有笛声划过夜空幽幽传入耳中,委婉动听。 沈夜寻着那笛声,走走停停,直到看到那个浅绿色的少女身影。 阿阮听得有人声走近,放下了唇边长笛,回头一看,却是那位谢衣哥哥的朋友沈大侠。 “咦,沈大侠,这么晚了,你也来外面散步吗?”阿阮好奇地开口问道。 “算是吧,”沈夜负手而立,双眼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淡淡道,“只是再次听到这首在水一方,着实令人……哈!” “原来你也知道这首曲子吗?对了,你是谢衣哥哥的朋友,当然知道了!其实这首曲子也是谢衣哥哥教我的,他说这是他自己写的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阿阮说着,轻声念了起来,那声音穿透夜色,飘渺如梦。 “……” 沈夜静静听着,凝立良久,方道:“夜色已深,在下告辞了,姑娘也请早些歇息吧。”
|
|
|
换个西瓜籽 发表于 Feb 9, 2014 21:36:01 GMT 8
这篇最近在追,文风不错很带感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21:58:25 GMT 8
十三
翌日一早,又是一朝天朗气清。 谢衣来到大堂之时,众人已经整装完毕准备出发。 谢衣看向众人,歉意一笑,揖身道:“各位抱歉,谢某昨日宿醉,劳烦今早大家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 闻人羽道:“谢公子太多礼了,我们也是刚刚才到。” 乐无异也道:“是啊师父,我们也刚刚才到呢,你来得正巧!对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的?” 谢衣笑道:“在下已无恙,多谢诸位挂怀。” 夏夷则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尽早启程吧。” 众人皆无异议,便出门乘上昨日闻人羽和阿阮买来的马匹,一起上路。而乐无异将馋鸡楼暂时交给小二打理等事,自不必提。
一路平安,无甚大事,只是这次因为人多,且还有两位姑娘在,众人脚程自比之前沈谢二人单独行动时要慢上一些,待赶到竟陵时,已是三日之后的黄昏了。 众人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自是要先找个落脚之地的。 竟陵城位于湖广中部江汉平原,北抵大洪山,与荆门、孝感接壤,南依汉水,与潜江、仙桃为邻,曾是唐代茶圣陆羽的故乡,故文人墨客多爱来此游学怀古,实乃一处繁华之地。 既然是繁华之地,那客栈酒楼自是不胜枚举,只是因着过几日要在此召开武林大会之故,竟陵城内近来突然涌入进一大批江湖名士武林豪杰,让本就人来人往的竟陵之地更加热闹起来,这客栈酒楼,也就随之人满为患了。 寻了一家看起来较为气派的客栈,名之“有风客栈”,众人一道进门,小二便迎了过来:“哎呦几位客官里面请,不知几位是要打尖呢还是要住店?“ 乐无异道:“我们既要吃饭,也要住店!你先给我们安排六间上房。” 小二听了,弯着腰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客官,您看可不巧的,我们这儿只剩下三间上房了。” 闻人羽蹙眉问道:“那除了上房,你们还有其它空余房间吗?” 小二回道:“实在不巧,我们这儿现在除了那三间上房,就只剩下一间……呃一间柴房空着了,您几位要不去别的客栈看看?不过说实话,就是其他客栈,也不一定有这么多空房了。” 阿阮惊讶道:“啊?有这么多人住店啊!” 小二忙解释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最近我们这竟陵城里可来了不少人,听说都是为了来参加什么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所以大小客栈几乎都住满了客人,小的看您几位这打扮……恐怕也是江湖上的大侠和侠女们吧?那就是了,大家都赶着住店,所以最近生意才特别好,平时一般不这样的!” 乐无异苦恼道:“那怎么办啊?我们这里有六个人,却只剩下三间房,就算加上那间柴房也不够啊!不然的话,我倒是可以将就将就去柴房里睡两天!” 夏夷则摇头道:“乐兄怎能如此委屈自己,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上,竟陵城这么大,总不会没有我们的落脚之地。” 闻人羽道:“我和阿阮妹妹可以挤一间,你们……” 阿阮欢快道:“对啊对啊,我可以和闻人姐姐住一间房呢!不如你们也两人一间挤一挤吧?” 乐无异便转头看向夏夷则:“那个啥,夷则,不如我们也住一间?” 夏夷则微笑点头:“承蒙乐兄不弃,在下自无异议。” 四人商议完毕,便一齐将目光投向了沈夜和谢衣两人。说实话,他们四人一向在一起同游江湖,早已亲密无间,同吃同住也属经常,只是不知沈谢二人会不会介意。 谢衣见了众人询问的目光,便轻轻笑道:“谢某自是无妨,只是不知沈兄是否嫌弃?” 沈夜脸上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看上去好像并不太关心外界事物一般;不过这一路走来,对于谢衣的要求,他却一直都未曾拒绝过,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淡笑道:“能和谢公子同住一舍,实乃荣幸之至。” 如此,六人就暂时在这家客栈里住下了,至于房钱嘛,自然是由我们这位武林盟主家的乐小公子付的。
众人匆匆吃过晚饭之后,沈夜和谢衣来到天字庚号房内。 沈夜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一边倒水一边道:“你那位好徒儿的朋友夏夷则夏公子,你觉得是什么身份?” 谢衣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流月阁阁主的眼睛。” “不是也没瞒过谢七公子你么?”沈夜把玩着手中茶杯,淡淡说着。 谢衣笑容一敛,正色道:“无异既能和他真心相交,谢某身为人师,自当欣慰。” “呵,就怕你那徒儿,以后会被牵扯进一些不该牵扯的事里。”沈夜哂道。 谢衣眸色一凝,思索良久,方道:“虽天下之势,瞬息万变,但无异他们也不是愚钝之人,想必到时他们必有自己的主张,总之谢某万不会让自己的徒弟被人欺负了去便是。” “也是,你谢衣的徒弟,怎会是池中之物,况且,还是武林盟主之子。”沈夜又是一哂,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他转而道:“今夜良辰美景,不知谢公子有何打算?” 谢衣眉峰一挑:“大好时光,谢某怎敢辜负?” 沈夜便站起身:“那便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要被你徒儿他们发现了。”
——————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21:58:53 GMT 8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0, 2014 22:06:27 GMT 8
十四
是夜无月,冷风阵阵。 竟陵,罗家故宅。 两道身影在暗夜中潜入宅院,悄无声息。 空气中有血腥之气隐约传来,夹杂在冷风之中,颇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借着黯淡的星光,谢衣微微倾身,看清了地上那一滩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看得出,那血迹当初是一路从正堂里流淌出来的,几乎蔓延到了宅院的正门门口。 顺着血迹而上,“吱呀”一声推开正堂之门,一股更浓烈呛人的血腥味刹那间传入鼻息,甚至有些让人想要呕吐。 沈夜皱了皱眉,以袖掩了口鼻,踏入堂内。 谢衣紧跟其上。 堂内桌椅混乱,上面依稀有着刀剑划痕,那是打斗的痕迹,但看起来却并不激烈,好像只是受害者略做了些无谓的挣扎,就已经惨死在了敌人刀下。 当然,尸体早已被人运走处理了。此处,乃是一座空荡荡的死堂。 “你看如何?”黑暗中,沈夜的声音沉沉响起。 “多少无辜性命枉死在这里。”谢衣说得异常沉重,语气中似乎带着浓浓的悲哀——他几乎可以想见,当初在这宅院之中是怎样一番人来人往、热闹欢乐的景象,然而只是一场莫名惨祸,就将这一切全部化为乌有了。 生命,有时就是这般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 “你倒是悲天悯人。”沈夜不置可否。 “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同为血肉之躯,同有亲朋至爱,眼见如此景象,又怎能不加动容。”谢衣微微阖目,摇头叹息。 “所以,谢公子要在这里抒怀哀悼?”沈夜冷笑。 谢衣睁开双眼,沉默了片刻,终是道:“也罢,还是尽快查出真凶,以还死者清白,方能抚慰亡灵……沈兄可有什么发现?” 沈夜低头看着地上那些干涸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不答反问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去其他地方看看么?” 谢衣点头:“是该如此。” 于是,二人又踏出了堂门,往后院走去。 后院很大,其中居舍多是寝室卧房,主人住的、客人住的以及仆从住的地方各自分立成群,还有柴房、马厩、厨房等地,但是,俱都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无打斗痕迹,也无明显血迹。 转了一圈,二人又回到正堂门口停住。 谢衣刚要开口,却突然和沈夜相视一眼,一齐飞速踏起轻功掠到房顶之上。 沉重的推门之声响起,继而有脚步声传到院中。 沈夜谢衣屏息凝目,同时向走进来的那人望去。 星光太暗,离着这么远并不能直接将那人的长相看清,只能隐约看出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短打,整个人被笼罩在黑夜之中,如同一个影子,看身形,应该是名男子无疑,而且年纪很轻。 那灰衣人进门就直奔正堂而去,只是到了门口,却又停顿在了那里,伸出的手放在门上犹豫了半天,似是想开又不敢开,半晌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推门而入。 不久之后,堂内便传来了一阵压抑而又悲怆的痛哭之声。 “师父!师娘!呜……是谁,是谁这么狠心……狠心杀害你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一定会手刃仇人替你们报仇雪恨!呜……” 长天无月,暗夜冷寂,在这铺满血腥气味的死宅之中,骤然传出这样悲戚伤绝的哀哀啼哭,愈发将这寒夜染上了几分诡谲。 谢衣听着这哭声,心中悲悯之情更甚,面色也愈发沉重起来;而沈夜,虽然神色上仍是如同平日里那般淡淡的,但到底还是在心中发出了一声长叹。 那人在堂内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房顶上的沈谢二人都被冷风吹得有点儿头痛了,才终于抽噎着离开了罗家大宅。
回到客栈,关上房门,点燃蜡烛,二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沈夜径自走到床边坐下,斜倚上床头,疲倦似的闭上双眼,低声道:“早些歇息吧。” 谢衣此时却了无睡意,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摇摇头:“沈兄自便就是,不必管在下。” 沈夜睁开眼看了看他,又从床上坐起,也来到了桌旁坐到了一把椅子上,道:“那就说说今夜所得吧。” 谢衣一怔:“沈兄不是困了?” 沈夜淡淡道:“只是有些倦了而已,无妨,我们继续。” 谢衣面上便生出了几分歉疚之色:“扰得沈兄也无法安睡,此事是谢某不对,万分抱歉。那我们便长话短说吧,不然明日见了无异他们也不好讨论。” 沈夜点头道:“好。” 谢衣便道:“谢某想先请教沈兄一个问题,不知沈兄可否如实相告?” 沈夜笑了笑:“哦?什么问题?” 谢衣道:“谢某想知道,是否真如江湖上所传言的那般,那被灭门的三派五家都曾与流月阁有过过节?” 沈夜道:“这么说,也无不可。” 谢衣道:“哦?那沈兄的意思是,这其中还有内情?” 沈夜道:“也不算什么内情,不过是他们想要从流月阁买消息,本座没卖给他们罢了。” 谢衣问道:“消息?关于什么的消息?” 沈夜答非所问道:“他们想买的,都是同一个消息,不过那种价钱,本座不打算告诉他们。” 谢衣盯着沈夜:“沈兄是不打算告诉在下到底是关于什么的消息了?” 沈夜一哂:“告诉你也无妨!这消息——是关于一把剑。” 谢衣紧跟道:“什么剑?” 沈夜道:“一把,连流月阁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的剑。” 谢衣闻言,眉头紧蹙,他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道:“这世上,连流月阁都不知道具体在何处的剑,那,沈兄所说的,莫非是——” 沈夜颔首:“正是那把祖祖辈辈都只有你们静水山庄谢家才知道具体位置所在的——昭明剑。” 谢衣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没想到,此事竟跟昭明有关。 “谢公子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沈夜嘴角一勾,淡笑道。 谢衣摇了摇头,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道:“今夜所见,想必沈兄也已看出,那罗家之人,竟是全家上下齐聚于堂中被一网打尽而杀害的,因为除却正堂之外,其他地方并无厮杀痕迹。” 沈夜接着他的话道:“所以,我们现在首先要知道的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罗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包括仆从,都齐聚一堂呢?” 谢衣点点头:“还有,是否其他被灭门的几家几派,也是这般情形。”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1, 2014 21:27:55 GMT 8
十五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乐无异等人忙前忙后地游遍了竟陵城内大小名胜古迹、吃遍了各种小吃美食,玩得是不亦乐乎。 沈夜和谢衣开始还偶尔参与,只是谢衣声名在外,江湖中认识他的人不少,出了门每天都能遇见各种故交旧友,就算是没见过他的,经旁人一介绍,听得是静水山庄谢七公子来了,也都赶着上来结交相识,谢衣往来应酬得是不胜头疼,所以后来他就不怎么参与乐无异等人的出游行动了,只躲在客栈里看书或练功。 而流月阁阁主沈夜之名诚然也是响彻江湖,只是见过他真正面目的人却寥寥无几,故沈夜以谢衣的朋友沈落扬为名在外行走,并无引起他人怀疑,反而还有人因为他与谢衣的关系而刻意亲近于他,不过当众人渐渐发现这位沈落扬沈大侠性情孤僻不太爱与人结交之后,也就不怎么打扰他了。 时光就这么如白驹过隙般一晃而逝,转眼间,终于到了武林大会之日。 高台之外,人头攒动,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乐无异和阿阮最爱看热闹,第一时间便冲进人群往里挤去,害得跟在后面的夏夷则和闻人羽是频频皱眉,喊也喊不住。 终于,乐无异当先挤到了最前方,然后,他便非常惊讶地看到了,自己的老爹乐绍成,正含着一脸正直而慈祥的微笑站在高台之上的正中央。 乐无异当即石化,直到看到自己的老爹也把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 乐无异看着老爹那张同样惊讶的脸,冲着他“嘿嘿”干笑了几声,顺便还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呆毛——也对啊,武林大会武林大会,身为武林盟主的老爹怎么可能不到场呢! 乐绍成看着自己儿子这副傻劲,也颇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巳时一到,见一众江湖人士来得差不多都齐了,乐绍成便当先开了口,众人也跟着停下了交头接耳的议论之声,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乐绍成先是说了一些场面话,又将在场诸位素有声望的武林名宿介绍了一遍,众人谦虚一番之后,这场武林大会,就算正式开场了。 “乐盟主,你对这三派五家灭门惨案怎么看?”很快大家便进入了正题,只听有人这么问。 乐绍成沉吟道:“乐陵长刀门、彭城洪拳派、南阳秋水派、淮南陆家、江州端木家、姑苏白家、竟陵罗家和四川徐家,这几家几派虽不是什么百年世家门派,但在江湖中也算盘踞一方小有名望,并不是那么好欺辱的,如今却接连惨遭灭门,这背后必定大有文章,依老朽看,这幕后凶手怕是所谋非浅。” “乐盟主所言甚是!我听说,这三家五派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曾经与流月阁发生过过节,而近来江湖上大多数人也认为此案就是流月阁所为,不知乐盟主对此作何想法?”又有人问道,此人乃是崆峒派掌门万天风。 乐绍成道:“万掌门所言,老朽也曾有耳闻,只不过人命关天,单凭此点就下定论,恐怕有失妥当。” 这时四川青城派掌门方义海站出来道:“江湖传言也并非是无风起浪,乐盟主有所不知,区区与那徐家家主徐靖平同处一方一向交好,当时听得徐家惨遭灭门,我曾第一时间带领弟子前往查探,恰巧在现场发现了一片残破衣角。” 乐绍成疑道:“听方掌门言中之意,那片衣角难道与流月阁有关?” 方义海道:“是与不是,大家看看便知。”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朝着台下众人抖开——正是他口中所言那片衣角。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不就是一块破布,能看出什么来?” “对啊对啊,我也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啊!” “单凭这玩意儿就能说明是流月阁的人干的了?” “方掌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 乐无异听着耳边嘈杂纷乱的议论之声,也不禁问起了早已挨近自己身边的夏夷则道:“夷则,你看出这块破布有什么名堂来了吗?” 夏夷则摇头道:“在下愚钝,也未看出其中玄妙。” 乐无异又侧头问向闻人羽和阿阮:“闻人,阿阮妹妹,你们呢?” 闻人羽用手抵上下巴,思索道:“我也不知,难道这是从流月阁的人身上扯下来的?可是这么一小片衣角,也能分辨得出是谁穿的吗?” 阿阮道:“我觉得闻人姐姐说得有道理,这么一小片衣角,谁知道这是谁穿的呢!” 眼见众人疑惑,方义海道:“这片衣角,乍一看来是与平常布料无异,但诸位请看,它是什么颜色的?” 众人借着阳光定睛仔细一瞧,却见那片衣角正是暗绿色的。 底下立刻有人高声道:“这衣角是暗绿色的,我听见过的人说,流月阁的侍卫常年就穿着暗绿色的服饰!” 又有人不屑道:“切,穿绿色衣服的人多了去了,绿色的就一定是流月阁的吗?” 接着就是一片应和之声:“对啊对啊,穿绿色衣服的就一定是流月阁的吗?” 更有那此时此刻正穿着绿色衣服的人不满道:“老子现在也穿着绿色的衣服,难道老子也是流月阁派来的奸细?” 方义海摆摆手,示意众人先停下议论:“诸位且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没错,普天之下穿绿色衣服的人何其之多,怎能因此就断定这衣角是流月阁中之人留下的?只是,诸位再请看,这衣角之上,是否还有半道暗黄色的弯月标记?” 乐绍成听罢,皱了皱眉头,上前两步从方义海手中接过那片衣角,仔细一看,上面果真绣着半道暗黄色的弯月标记,而弯月另半边,想是留在了原本的衣物之上,并未被撕下。 而江湖中稍微见多识广些的人便知,这种弯月标记,正是属于流月阁独有的。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3, 2014 23:14:35 GMT 8
十六
一片残破的衣角,上面带着流月阁独有的标记,却是从四川徐家被灭门的惨案现场被发现的。 一时间,台下一片哗然。 如果说之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凶手是流月阁的消息乃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却是真凭实据摆在眼前,容不得人不怀疑。 “我就知道,果然是流月阁的那帮畜生干的!” “果然如此,流月阁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净干些买卖别人隐私的下三滥勾当,现在又做出这种杀人满门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 “乐盟主,还请您老人家带领我们灭了流月阁杀了沈夜那个王八蛋给我那被害的妹妹和妹夫报仇啊!” “是啊乐盟主,白家的白梦溪白公子上个月还邀我一起在西湖品茶论剑,没想到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人杀害了,乐盟主你一定要为死者主持公道啊!” “还有我兄弟……” 还不待乐绍成发话,众人已是群情激奋高呼杀上流月阁。 乐绍成看着眼前情形,只好抬高声音道:“诸位!诸位还请先冷静!别说乐某身为武林盟主,本就有责任替死者讨回公道,就算乐某只是一名普通人,也绝不可能对此事袖手旁观!只是找流月阁问罪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依老朽看我们还是应该先找流月阁的人对峙一下,看看他们对此有何辩解再说。” “证据都在那儿了,这不明摆着的事么,还需要狡辩什么!乐盟主莫不是怕了流月阁,或者是想存心包庇流月阁吧?” “乐绍成,你可是武林盟主,可不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这么敷衍大家!” “就是就是!” 有几个受害者的亲朋立马不满地嚷道,俨然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喂我说,我老爹明明是为了双方都公平才要给流月阁一个辩解的机会的,又没说不帮你们报仇,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乐无异听着那些越来越难听的话,忍不住开口大声道。 “臭小子,你哪里冒出来的,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大吼大叫!”有人骂道。 乐无异白了他一眼:“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难道你是东西?” “我操你祖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人大怒,拔了刀就要向乐无异砍来。 然而还没待他的刀落下,一柄长剑便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之上,那人吓得双腿一抖,再不敢动弹。 “阁下请慎言慎行。”只听夏夷则冷冷地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旁边另一人问道。 闻人羽站出来道:“他刚才开口辱骂的,是乐盟主的独子乐无异乐小公子;而这位拿着剑指着他的少侠,正是太华观清和真人门下入室大弟子夏夷则!” “什么,是清和真人的徒弟!”众人一阵惊讶,不由都抬眼望向了台上一拨穿着清一色蓝白色道袍的人,一时倒忘了刚才那人骂乐无异祖宗的时候连带他们的武林盟主乐绍成也骂了进去。 只见自那拨人当中,走出来一个长相秀丽妩媚、嘴角笑意浓浓的女子,冲着夏夷则便道:“哎呦,这不是夷则师弟嘛,可真是巧啊!” 夏夷则看着眼前这名女子,顿时颇觉头疼,他硬着头皮道:“见过逸清师姐。” 原来,这名女子就是此次代表太华观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也是太华观年轻一代里入门最早、年龄最长的大师姐,逸清。 “哎呀,免礼免礼,师弟可真是乖巧!”逸清调笑道。 “我说你们太华观是什么意思,任自己门下的弟子在外面胡作非为?”有人叱道。 逸清眉眼一挑,直勾勾地看着夏夷则,道:“夷则师弟,有人说你胡作非为呢,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乐无异道:“喂,你是他师姐,怎么能听信外人的胡说八道!夷则哪里胡作非为了,明明是这个人先动手要砍我的,夷则是为了保护我才出手的!” 逸清笑得更灿烂了:“哎呦呦,哈哈哈,夷则师弟,你跟这位小公子感情还挺好的嘛,可真是羡、煞、旁、人呦!” 夏夷则却只满脸无奈,闭口不语。 “噗!这位姐姐说得可真对,小叶子和夷则就是关系很好呢!”阿阮却生怕天下不乱似的插嘴道,脸上还挂着纯真甜美的笑容。 ……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场面一时倒有些滑稽起来。 “咳咳!”乐绍成实在看不下去了,干咳了一声道,“无异!武林大会上,休得胡闹!还有,众位少侠侠女,无关私事还请稍后再说如何?我们还是先商讨正事要紧!夏公子也请先把剑放下吧,诸位放心,乐某自当公正公道,不偏袒任何一方,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听乐绍成说得真挚,渐渐冷静了下来,而夏夷则等几个小辈也颇为惭愧地退到了一边。 “那好吧,我们权且听从乐盟主的!只是,不知乐盟主打算怎样和流月阁的人谈判?去洛阳流月阁总阁找他们,还是发出函帖请他们的阁主沈夜过来一叙?”方义海道。 “乐盟主,方掌门,诸位英雄,区区不才,恰好与流月阁阁主沈先生有几分交情,如若诸位不弃,便将此案交予在下来查如何?”突然,一个温文尔雅让人听了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白衣男子自众人头顶飞来,只见他身姿飘逸优雅,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越上台中一个旋身回步,便稳稳当当地落于台上。 那人抬首,一张年轻的面容清俊无双,嘴角犹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是谢衣!静水山庄七公子,白衣风刃谢衣!” 台下立马有人高呼起来。
十七
谢衣临窗而坐,手中茶杯里的水不知凉了多久了,他却一口未饮,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嫩柳枝摇,迎春花俏,确实鲜艳明媚。 ——只是,也用不着看这么久。 沈夜广袖一挥,漫天飞叶花雨洋洋洒洒纷飞而下,被春风一吹,散得离落飘零,不久便无影无踪了。 谢衣眉头微蹙,轻叹道:“唉,沈兄又何必跟这些花花草草过不去?” 沈夜嗤笑一声:“你看,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脆弱,你说是吗?” “生命再怎么脆弱,也是鲜活真实而值得敬畏的,沈兄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它们失去的却是这本就短暂的一季生机,沈兄难道觉得,这样做很高兴?”谢衣的语气微有冷意。 “谢公子的大道理倒是很多,可惜,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每时每刻都有你所谓的生命正在逝去,你又能阻止得了多少?”沈夜语带一丝嘲讽地道。 “生死轮回、新旧更替乃天道自然,谢某自然无敢质疑;但如若是有人硬要违逆天道、无顾理法而强行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那谢某只能说一句——凡我所见,必当所阻!”谢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哈,是吗?”沈夜勾起了嘴角,“那谢公子可是想说,本座违逆天道、无顾理法,所以罪该当诛了?” 谢衣缓缓摇头道:“虽然看起来证据确凿,但在下仍不愿相信沈兄你会是做出那样之事的人。” 沈夜的嘴角勾得更深了:“难道本座看起来,很像个好人?” 谢衣却道:“不,沈兄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时,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什么善类,反而更像是一位枭雄。” “啧,”沈夜负起双手,“原来谢公子也知道本座不是什么善类,那你为何还肯相信这一切不是本座所为?” “因为你不屑,”谢衣道,“你不是一个会屑于为了一点恩怨而特意去灭人满门的人,除非,你另有什么其他不可不为的理由——不过,在下暂时不觉得沈兄你有这样的理由。” “也许我确实有这么一个理由,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呢?”沈夜瞥他一眼,“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便在武林大会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做保证,一月之内必定查出真凶?本座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傻呢!” 谢衣微笑道:“沈兄放心,谢某爱惜羽毛得很,断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沈夜挑眉看他:“哦?那就是说,谢公子已经对此事有所眉目了?” 谢衣道:“在下只是奇怪,为何大家都不去怀疑魔教?” “哦!”沈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谢公子是怀疑魔教啊!” “难道沈兄就不怀疑自己阁中有人跟魔教有所勾结?”谢衣反问道。 沈夜眼神陡然一冷:“如果真有这个人,那本座一定会好好儿跟他玩儿完这场游戏。” “敢问沈兄,流月阁是否曾在六年前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叛乱?”谢衣顺势问道。 乍一听得这个问题,沈夜先是一怔,旋即眯起了双眼,冷冷盯着谢衣,沉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衣目光坦然地回视着他,缓缓道:“在下今日听得乐盟主提起,六年前,流月阁当时的天机堂堂主赤霄、开阳堂堂主崔凌镜和天同堂堂主雍门狄三人曾带领其堂下弟子发起过一场叛乱,意图谋夺阁主之位,而当初叛乱伊始,身为流月阁阁主的沈兄却并不在阁内,甚至连贵阁左护法瞳也不在,唯剩下沈兄之心腹右护法华月一人主持大局,阁中其他人于是望风观火明哲保身,不肯轻举妄动,华月一时也是孤掌难鸣,关键时刻还是亏得前任阁主之女沧溟出手,才暂时保住了沈兄的势力,等到沈兄归来平叛——在下所言可有误?” 沈夜背着双手,看着谢衣,沉默了许久,方有些讽刺地道:“呵,没想到乐盟主倒是对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连流月阁内务也不外如是,不愧是武林盟主,连本座都要自叹弗如了。” “所以,沈兄是不否认在下以上所述了?”谢衣道。 沈夜冷笑:“是又如何?” 谢衣不答反问:“在下还听乐盟主说,沈兄经过那场叛乱之后,身受重伤,整整闭关了两年才得以痊愈出关,此事是否也属实?” 沈夜终于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谢衣躬身一揖道:“沈兄勿怒,在下只是奇怪,凭借沈兄之武功,怎会被区区三堂堂主重伤到如此地步,以至于需要闭关两年才能痊愈?” 沈夜闭了闭双眼:“此乃流月阁家事,与你无关。” 谢衣见沈夜脸上似有不快之色,也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若谈一谈魔教吧,比如,之前据沈兄所言,被灭门的三派五家都跟昭明剑有关,那么,魔教又是否跟昭明剑有什么关系呢?” 沈夜哂道:“流月阁消息再灵通,但对于昭明之事,也仅仅是知晓它与你们静水山庄谢家关系密切,其余之事,却是一概不知了。谢公子与其问本座,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昭明剑跟魔教,到底有什么关系?本座也是好奇得很呐!” 谢衣点点头:“沈兄所言甚是,是在下唐突了,昭明之事确实应该问谢家才对,所以,在下准备不日便回一趟静水山庄,不知沈兄可愿光临寒舍?” 沈夜笑道:“谢公子不是逃婚出来的,回去不怕被高堂责骂?” 谢衣有些惭愧道:“不瞒沈兄,在下确实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到时还望沈兄帮在下多多美言几句才是,想来当着沈兄的面,家父家母也不至于太不给我这个不肖子面子罢。”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8, 2014 0:21:28 GMT 8
十八
谢衣和沈夜是在第二日一早向乐无异等告辞后启程的,期间种种变故,使得二人最初要去四川的计划被一再延后;其实二人当初想要去四川,不过是因为四川既有被灭门的三派五家之一的徐家,又曾是六年前魔教分坛的所在地,到了四川,二人所查之事无论是灭门惨案还是谢衣所失记忆,都可同时着手进行;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件事似乎都与魔教有所牵连,又有着昭明这么一个明确的线索摆在面前,二人此刻都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回静水山庄。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麻烦一旦惹上了,便是一个一个接踵而至,防不胜防。 比如现在,赶了许久的路,沈夜和谢衣终于暂时停下来,在野道上找了个路边茶摊,准备坐下来喝口茶歇歇脚。 这野道上人烟稀少,除了跑江湖的和行商行镖的,鲜有人从此处经过,而此时在这茶摊之中,除却沈谢二人坐在靠中间的一桌外,其他三桌分别还坐着三拨人。一桌是三个中年汉子,桌摆长刀,一看便知是跑江湖的刀客;另一桌坐着一对夫妻似的男女,男的而立之岁,穿一身文人长衫,头扎方巾,像是个秀才,女的布裙荆钗,背对着二人,看不清相貌,但只那身段便足够诱人;而沈谢二人左面邻桌上则是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他坐的位置恰好在一片阴影之中,再加上他本身就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融进了黑暗里,给人一种逼仄压抑的感觉。 各桌人互不相干,自谈自的,自喝自的,整幅画面看起来很是和谐,可凭借沈夜和谢衣,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此地气氛中的暗流涌动,二人甚至已在风中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沈兄,你在想什么?”谢衣轻啜了一口茶,悠悠问道。 “我在想,这里的茶如此品劣,用来解渴便罢,但为何谢公子你却能品得如此悠然自得?”沈夜嘴角噙着一丝笑,也悠悠回问。 “咳,其实这只不过是在下的一点小习惯罢了,偏偏有时候看在他人眼中,倒成了谢某附庸风雅,真真是令人汗颜!”谢衣摇头苦笑道。 “哈,谢公子真是风趣幽默,”沈夜有些玩味地笑道,“难怪江湖上有那么多侠少侠女对你念念不忘呐!” 谢衣却立马正色道:“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哪里值得什么侠少侠女念念不忘了?若真是念念不忘的,恐怕也是在想着怎么除去在下罢?唉,想来真是令人伤心!” 沈夜挑眉:“哦?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想要除去你静水山庄谢七公子?” 谢衣自嘲一笑:“沈兄你看,这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夜点点头:“嗯,那谢公子打算如何?” 谢衣便有些忧伤地蹙了蹙眉,放软了声音道:“沈兄这么问在下,看来是想见死不救了。” 沈夜不予苟同道:“非也,谢公子可以说我坐视不理,或是袖手旁观,但是这‘见死不救’嘛,我可是不认的,因为我目前丝毫看不出你像是快要死的样子。” 谢衣脸上的表情更加落寞了:“沈兄你可真是无情。” 沈夜淡淡道:“谢公子难道今天才知道我是个无情之人?” 谢衣颔首:“在下以前一直以为,沈兄就算再无情,起码也不会坐以待毙。” 沈夜奇道:“哦?谢公子此话何意?” 谢衣叹气道:“唉,沈兄该不会真的以为麻烦只是在下一个人的吧?” 沈夜目光一凝,嘴角那抹笑意逐渐加深:“若真是如此的话,我早早走人便是,又何必在这里跟谢公子你废话连篇——” 话音未落,沈夜已携着那一袭白金长袍振袖而起,如一只傲然的雄鹰当空击翅,转瞬间一线殷红划过天际,在耀目的阳光下刹那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同一时间,茶摊内众人集体发动! 三名刀客在刚才一瞬已损其一,其他两人立马抄刀合攻,以正面双双挥刀斩向沈夜。 两名刀客出刀速度不一,其中较壮的那名用刀极慢,慢到几近是静而不发,却让人感到重重压力扑面而来;而身材修长的那名刀客则出刀极快,快到让人还未看清招式,那一柄清冽的弯刀便已至眼前。 沈夜目如寒冰,身影如箭,他微一转身,反手夹住修长刀客的那柄弯刀,以更胜于其的惊人速度瞬间夺过弯刀绕身其后,接着—— 修长刀客还没反应过来,便睁大了双眼横斜倒下。 而此时,站在沈夜面前的,是另一名壮实刀客。 壮实刀客再次看见的沈夜,已是古井无波。他嘴角微微噙笑,目光中带着一丝错觉般的温柔,仿佛有一种勾魂摄魄的惑人魔力。 他很静,那是一种看惯风雨后的淡然之静,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宠辱而惊。那是真真正正的静,更甚于壮实刀客那几近静而不发的“慢”。 可就在这极静之际,沈夜手中的利剑已然轻轻吻入了刀客脖颈,那么温柔魅惑,让人留恋其中,甚至是爱上这死亡的滋味。 又是一抹鲜血从刀客脖颈中喷射而出,比先前更艳更浓。可这串血珠却没有落地破碎,而是带着足以穿透人心的劲气破空而去呼啸而来,正堪堪穿透了那窈窕女子的心脏。 那女子一头长发披散开来,绿云扰扰,如泼墨般染黑了鲜血掩盖了殷红。而她临死前射出的三根荆钗,正被一旁的谢衣稳稳夹在指间。 谢衣自指间收起荆钗,转眼望向那女子的脸——其实这女子,长得还算美丽。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谢衣闭了闭眼双眼,在心中默叹。 可他也只是叹息了这么一瞬,顷刻间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已欺身而来! 谢衣并指如飞,以三根荆钗打偏了那直入心房的薄刀,刀身光芒一闪亮如星辰,却终究擦着他的左肋滑出,并未伤到他一丝一毫。 “好一手袖中薄翼!”谢衣微微赞叹间,那薄刀又已缠上。薄刀的主人中年秀才目露凶光一扫文人气韵招招博命而来,那柄薄刀亦是愈发明亮,带着一丝嗜血的欲望。 谢衣眼波流转,瞥了一眼沈夜,见他默立一旁气势凛然,似乎正有些玩味地瞧着自己与敌人生死相搏,不由便苦笑了一声。这时薄刀轻鸣,已光芒大盛。 看着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风而来的薄刀,谢衣转苦笑为冷笑,陡然拔出自己手中之刀! 风刀利刃清寒无比,刀身莹白透彻,刀尖凝着一缕幽冷寒芒。 沈夜冷眼旁观,一见谢衣长刀出鞘,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他将手中还拿着的修长刀客的弯刀一抛,轻轻叩掌击节而赞:“忘川既出,可惜此地无酒可饮,否则当可浮一大白! 下一刻,两个人影同时倒地! 中年秀才是被忘川一刀穿过腋下重伤难支而倒,而那名一直隐忍不发正待偷袭谢衣空门的黑衣男人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沈夜抛出的弯刀劈中脊椎而亡。 一朝风尽,山雨还未至。 天地空旷,惟余沈谢二人和满地尸体,以及那唯一一名在谢衣手中留得活口的中年秀才。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9, 2014 0:12:45 GMT 8
十九 谢衣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里很疲惫。他查灭门惨案,是为了不让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不让更多的人再因为这些无谓的江湖恩怨而亡,然而这一路以来,直到今天,终是还是又牺牲了他人性命。 也许,这就是江湖。刀口舔血,命悬一线,是每个人在踏足江湖的那一刻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只是还是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地奔赴而来,将多少年华,尽付江湖。 沈夜不用看谢衣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不由有些嘲讽地道:“谢公子,收起你的悲悯之心吧,你心里应该明白得很,若要继续查下去,后面可能要牵连进去的性命,可不止这一条两条,也许——连你我也不能例外。” 谢衣自嘲一笑,微微摇头道:“……是非善恶,谢某心中自有明镜,沈兄放心,谢某虽有一己坚持,却还不至于这般迂腐。这些人并非什么无辜之人,手下性命恐怕难以计数,如今身死于此,也算善恶天报。” 沈夜道:“你若能如此想,那便最好。” 言罢,他上前两步,低头俯瞰着那名重伤在地的中年秀才打扮的人,沉声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中年秀才撇过头去,不答。 沈夜冷笑一声:“呵,现在倒是硬气,那不知等过会儿,你是不是还如这般硬气?” 中年秀才目光一闪,冷冷道:“你要对我严刑逼供?” 沈夜轻笑:“对于不听话的人,本座一向都没什么耐心。” 中年秀才听罢,一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们、休、想!” 谢衣心中一惊,赶忙上前倾身捏住他的下颌,但为时已晚,黑色的鲜血正从他口中汨汨不绝地流出,流到了谢衣手上,触目惊心。 下一刻,中年秀才已然怦然倒地,没了呼吸。 沈夜一拂袖,冷声道:“没想到他竟在口中藏了毒药,哼!” 谢衣微叹一声,无奈站起,然而却不料突觉眼前一阵晕眩,竟踉跄了一下,差点连身形都没站稳。 沈夜下意识地过去扶他,刚要触碰到他的手臂,谢衣却猛然闪开了身,阻止他道:“不要碰,这血中有毒。” 沈夜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什么毒?” 谢衣摇摇头:“我也不知。” 沈夜的双拳微微握起,眼中怒意涌现:“可恶!千防万防,却没防到这一手!早知道刚才就该一剑把他杀了!” 谢衣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他勉强抬起另一只手点住自己胸前的几处要穴,暂时抑制住毒素的蔓延,然后捂了捂胸口,低声道:“是我自己太大意了,与人无尤……沈兄,劳烦你速带我回静水山庄,一切等回去再说。” 沈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听着他虚弱的声音,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微痛。他蹙眉抬起谢衣的右臂,看着他手上那黑红色的毒血,沉声道:“我看先得把这些毒血洗干净再说,不然毒性恐怕还要扩散。” 谢衣点点头,表示同意。 沈夜便携起他的肩膀,边踏起轻功带他飞起边道:“抓好我,你先不要妄动内力!” 此时此刻,谢衣自然乖乖听话,世间毒药千奇百样,难免有些就最忌讳运功行气,沈夜所说,不无道理。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用左手环上了沈夜的腰肢,暂时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了对方。 在空中行了半天,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水潭,沈夜连忙提气加快速度,飞身到水潭边上停下。 谢衣松开环着沈夜的手,轻道了一声“多谢”,便径自蹲下身,将沾满毒血的右手伸入潭中,清洗起来。 因为是初春季节,潭水很有些冰凉,谢衣刚把手伸入其间,便觉得层层凉气顺着指尖直窜上心头,让本就因中毒而有些虚弱的他身子微微一颤,连呼吸也停顿了一霎。 沈夜的眉头自刚才就一直没松开过,此刻见他这般,不由蹙得更深了:“如何?可是这潭水也有问题?” 谢衣摇了摇头,仰起首冲着他笑笑,道:“沈兄不必多虑,只是潭水有些清凉,在下一时未能适应罢了。” 沈夜听了,便凝眉不语,只是手上却暗运内力,一挥掌,将炽热的内力源源不绝地送入潭水之中;很快,原本冰凉的潭水便逐渐升了温,变得暖适起来。 谢衣对沈夜的行为先是一怔,随即,那温暖而舒适的感觉便随着手掌渐渐溢满全身,甚至是周身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处毛孔,都感受到了那份暖意融融。 心,也便跟着暖和起来。谢衣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正自胸中慢慢涌起,带着如这潭水般的温柔暖意,渗入心间。 “沈兄……你……不必如此……”谢衣轻轻说着,带着些微的呼吸之声。 沈夜淡淡一笑,收起内力,踱到谢衣身侧未及一尺处,也俯下身子,又将手掌置于谢衣背后,再度运气内力。这一次,他却是将内力输送到谢衣体内,一来为他驱寒,二来也为他压制毒性。 果然,洗净了手上毒血,又受到了来自沈夜内力的调理,谢衣的气色略略恢复了些,不再如先前那般苍白了。 潭中的水依然还在温热着,渐渐有水汽漂浮到半空,如烟似雾,将二人笼罩得一时有些朦胧。 在这样的氛围下,彼此的心,亦不觉加快了跳动。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9, 2014 23:11:55 GMT 8
二十
西子湖畔,静水山庄,谢家风采,名动江湖。 穿过一片静水流深,踏着铺得齐整的石板大道,沈夜纵马而来,在静水山庄那庄严肃穆的大门前停下。 骏马之上,在他怀前坐着的,是毒发愈深的谢衣。 沈夜收缰下马,扶着谢衣也一同下来。 之前虽得沈夜内力相持,但撑得几个时辰之后,谢衣体内之毒终究愈演愈烈。这毒性似属阴寒,随着毒发时间越长,谢衣越发觉得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冰冷彻骨,好似到了深冬严寒之季,而他却一人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数九寒冬的漫天飞雪之中,冷得让人发狂发颤。 沈夜一路以来,先是把外袍脱下来给谢衣披上,但却毫无作用,因为这种刺骨寒冷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并非流于表面肌肤,所以别说是区区一件外袍,就算是给他盖上三层棉被,恐怕也无济于事;后来,沈夜只好一路上隔一段时间就给他体内渡入一些阳刚内力用以驱寒,更将他于马上搂于怀中以自己体温相护,这才让谢衣撑得今日。 所庆幸的是,后面二人没有再遇到什么不长眼的牛鬼蛇神横加挡路,沈夜快马加鞭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静水山庄。 谢衣下了马,对沈夜感激一笑。连日的寒毒折磨使他的脸色苍白不褪,但仍难掩那一笑之间的淡淡风华。 沈夜看着他,深吸了口气,道:“到你家了,你还不快进去?” 谢衣点点头:“沈兄请。” 于是二人上前,谢衣借着门环敲响了朱红色的大门,然后有谢家仆人应声开门,看到了来者是谢衣,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欣喜起来,忙不迭地道:“哎呦七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知不知道您这一走,老爷和夫人可……啊,这位是少爷您的朋友吧?快请进请进!” 谢衣紧张问道:“父亲和母亲怎么了?” 那仆人忙道:“七少爷您放心,老爷和夫人很好,就是那个……被您逃婚的事儿气得不轻……” “……是我不肖,无颜面对高堂。”谢衣面露愧色,神情很是落寞。 仆人又安慰他道:“少爷您看您这话说的,亲子间哪有隔夜仇啊!依小的看,老爷和夫人其实多半是在担心您,您这一回来,他二老一准儿高兴,哪还会真怪您呐!” 谢衣便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一旁沈夜见了,不由道:“你身重剧毒,其它琐事还是先放一放罢,你不是说到了静水山庄就有办法解毒,那现在怎么办?” 听罢此言,还不待谢衣发话,那仆人已立马大惊失色道:“这位大侠您说什么!我家少爷中了剧毒?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哦对了!少爷,您是不是要找叶大夫?小的这就去给您请来!” 谢衣本就有此意,于是颔首道:“那好,你到了他那里,就给他说……嗯,就给他说,如果我的毒再解不了,恐怕就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那仆人的嘴巴一下子又张大了:“什、什么……少爷您……这么严重?不行,小的得赶紧去找叶大夫!”说完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仆人走后,沈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故意唬他的?” “哈!”谢衣忍俊不禁道,“怎么,难道连沈兄也被在下唬住了?” 沈夜双目微瞪,露出几分怒意,他走近谢衣几步,微微倾了身,几乎贴着他的鼻尖,沉声道:“谢衣,不好笑的玩笑,最好少开,你——可明白?” 这样的沈夜周身散发出一种浓浓的王者之气,霸道而又森然,让人本能有些畏惧。 谢衣以前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沈夜,但这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自己也是这般态度,他不禁呆滞了片刻,继而退后了两步,有些怔怔道:“沈兄……” 沈夜却好像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他紧逼着再次上前一步,冷冷盯着谢衣道:“你说的所谓办法,就是刚才那仆从口中的什么‘叶大夫’?” “呃……是……”谢衣乖乖回答道——也不知怎地,面对着这样一个气势凛凛的沈夜,他堂堂白衣风刃谢七公子不但没能反抗,反而还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竟觉得有些心虚起来。 而下一刻,沈夜也仿佛察觉到了自己这不经意间的情绪波动,他转身负起了手,淡淡问道:“那位叶大夫,可是叶海?” “正是‘无双圣手’叶海,在下与他乃是挚交,想必以他的医术,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毒是他也束手无策的罢。”谢衣这时也缓过了神来,刚才那一幕当真有些让人不明所以哭笑不得。 沈夜听了这话,却冷嗤一声,讽笑道:“这世间再强的医术,也终有人力所不能及之处……否则,我又怎会……” 听他话中之意,似是有什么人得了疾症或受了重伤而无法根治?谢衣眉头微蹙,不禁追问道:“沈兄所说的是……” 沈夜却已拂袖打断他的追问:“无事。你是否该去拜见你的父母了?” 见他不愿多谈,谢衣也只好作罢。他转而笑道:“是该如此。沈兄且同在下一起去吧,想必家父家母也必定很愿意结实于你。” 沈夜点点头:“谢公子请。” 谢衣伸手一比:“请——唔!”不料寒毒却突然发作,他刚伸出到空中一半的手下意识便缩了回来,捂上了自己胸口。 沈夜眼疾手快,连忙抓住了他另一只手,将内力渡了过去。 谢衣的身子冷得发颤,他动了动喉头咽下一口唾液,任由沈夜抓着自己的手,默默接受着来自他体内的灼热内力,勉强冲他笑道:“……无妨,我们走罢。”
—————— PS:很有必要说明一下,静水山庄在西湖畔这个设定是参考了剑三的藏剑山庄。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0, 2014 23:59:48 GMT 8
二十 一
谢衣见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之时,他的大哥谢子卿也在。 其实在谢衣和沈夜刚踏进静水山庄的大门不久以后,他们这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谢衣的父亲、谢家当代家主同时也是静水山庄庄主的谢仁义乃他这一辈的长房。谢仁义执掌静水山庄近三十年,在江湖上赫赫威名响彻南北,一套谢家刀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静水山庄在他的带领下可以说是又重新迈上了一个高峰。 谢衣的母亲阮琴清,亦出自武林名门夔州阮家,同样出身于阮家的,还有之前和乐无异同行的、谢衣的“未婚妻”兼表妹阿阮,阮琴清正是阿阮的姑母。阮琴清年轻时曾号称是那一代的武林第一美人,红颜一笑名动江湖,一手峨眉分水刺惊艳四方,不知曾倾倒过多少江湖儿郎,后她与当时还是静水山庄少庄主的谢仁义偶然结实,二人并肩江湖生死与共终成眷侣,成亲后亦一直伉俪情深,实乃江湖上一段传奇佳话。 而谢仁义与阮琴清成亲至今三十余年,膝下仅有二子一女,长子就是谢衣的大哥、谢家大少爷、静水山庄当代少庄主谢子卿,次子自然就是谢衣。谢衣乃谢家七少,是谢家这一辈中年纪最小的男丁,他上面的几个堂兄都是叔父们所生,所以虽然他排行最幺,但实际上和他最亲的兄弟只有他亲生大哥谢子卿一人。 谢子卿年约而立,同沈夜相仿,长得剑眉星目也极为英俊,只是相较而言更像谢仁义一些,一眼看去便让人觉得非常有安全感;而与兄长相比,谢衣长得明显更像母亲,也更为清秀一些。 一进门,谢子卿便朝谢衣使了使眼色——这其中含义谢衣再明白不过了,意思就是父亲和母亲虽然看起来生气,但只要他乖乖说几句好听的道个歉,就铁定没事了。 见了兄长这安抚的眼色,谢衣心中稍定,继而望向正坐在堂前的父亲和母亲,一揖到地:“孩儿拜见爹娘。”起身,又冲谢子卿点点头:“大哥也在。” “哼!”谢仁义一拍桌子,冷冷一哼,看起来火气不小。 谢衣于是低下头,换了个非常示弱的语气道:“爹,孩儿知错了……”又抬起眼,一脸求助地看向阮琴清:“娘……” 不得不说,不管是哪家,寒门还是贵庭、书香门第还是武林世家,一般幺子在家中都是极为受宠的,尤其是如果有个像谢衣这般出色的小儿子,便是再严厉的父母,也不可能真对他恼起来;所以一见他这副表情、听他这番语气,阮琴清首先就心软了,不但没骂谢衣,反而还帮着他数落起谢仁义来:“唉,我说仁义,小衣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这么大火气,也不关心关心他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受伤,你还是不是他亲爹了!” “……他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惯的!”谢仁义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他纵横了半辈子,平生还没怕过什么人,唯一怕的就是自家妻子,此时见妻子竟为了小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就数落起自己,老脸不由一红,但心里却只有一丝“委屈”,没有半点儿责怪。 也正因如此,谢仁义这才突然想起来此时堂中站着的还有儿子带来的客人,于是便先顾不得责骂谢衣了,赶紧站起来道:“衣儿,这位可是你的朋友?还不快给为父引荐引荐,真是不懂事!” 见逃婚之事暂时被压了下去,谢衣心中长舒了口气,也乐得转移话题,于是道:“是孩儿无状了,爹娘莫怪。这位是……是沈落扬沈大侠,孩儿与他在途中相识,甚为投缘,遂引为知己,现在我们正在一起查江湖中三派五家灭门惨案一事。”——谢衣在武林大会上接手了三派五家灭门惨案,此事早已惊动武林,静水山庄身为中原武林中流砥柱,自也派人前去参加了武林大会,不用想也知道当时情况这里肯定早就有消息传来,所以谢衣对此事也便直言不讳不加隐瞒了。 沈夜亦朝谢仁义抱拳道:“久闻静水山庄谢庄主威名,沈某甚是仰慕,今日能得见庄主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谢仁义缕着胡子笑道:“静水山庄久未逢得贵客,今日沈大侠一来,当真是蓬荜生辉!沈大侠不必客气,既是犬子的朋友,就不要把自己当做外人,鄙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沈夜忙道:“谢庄主才是太过客气了,沈某汗颜,只望不给贵庄添乱才是。” “哪里哪里!”谢仁义依旧笑道,但其实他从开始便一直在暗中打量着沈夜,并且越打量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凭借他之功力,竟也未能看透眼前此人的深浅。 当然,沈夜自也察觉出了谢仁义的举动,他不动声色,任凭谢仁义打量着,举止间一派淡定自然。 之后,沈夜又分别同阮琴清和谢子卿见了礼,这才和谢衣、谢子卿一同离开了客堂。
出得客堂,三人漫步到静水山庄后院的一处小园子,这里风光秀丽景色怡人,有假山奇石、小桥流水,又有垂髫新柳、斗艳繁花,布置得相当巧妙,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 微风习习,三人并肩而行,直到一处小亭前,谢子卿当先停下了脚步。 “小衣,听说你中了毒,究竟是怎么回事?”谢子卿看着谢衣,问道。 谢衣听得兄长如此问,有些无奈地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哥的耳目。” 谢子卿道:“你一进门就让人替你去请叶大夫了,我若是还不知晓此事,那这静水山庄的少庄主之位就改让你当算了!” 谢衣忙摆手苦笑道:“大哥你可别吓我!你知道你弟弟我可是管不来那些庶务的,都是小弟的错,少庄主大人您可千万饶了我罢!” 谢子卿却蹙眉道:“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地胡扯!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衣只好如实将自己与沈夜在路上遇袭一事给谢子卿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道:“大哥,这事你可千万先别告诉爹娘,我怕他两位老人家担心。” “我当然有分寸!”谢子卿满脸的担忧之色,语气也很是焦急,“你确定叶大夫能帮你解毒? 谢衣点点头:“我自是相信叶兄的。”
|
|
|
我爱鸡公煲 发表于 Feb 21, 2014 13:55:46 GMT 8
虐cry 上面那章其实是21 我数错数了。。。。。求帮改下QVQ 我是作者 我爱鸡公煲 已经改好啦~~作者GN让我来调戏下 by松鼠鳜鱼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2, 2014 22:43:03 GMT 8
二十二
叶海很快就来了。
他穿着一袭青衣,青衫隐隐眉目如画,任谁见了都要以为他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可惜,他见了谢衣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谢,听说你就快要死了,我特来庆祝!”
谢衣反倒是笑得和颜悦色:“承蒙叶兄挂怀,谢某深感惭愧!叶兄来得正巧,谢某正需要十斤乌金、二十两连金泥、五十根毕方翎来做自己陪葬之物,不知叶兄可否——”
“哎呀呀!小谢,瞧你这话说的,我看你明明生龙活虎的样子,肯定还能再活个七八十年,这陪葬之物是从何说起?呵呵……”叶海立马换了副讨好的表情,笑吟吟地道。
“那是自然,有你‘无双圣手’叶神医在,便是阎王恐怕也是不敢收留谢某的。”谢衣微笑道。
叶海立马点头表示赞同:“是是是,对对对!所以那些泥巴羽毛什么的,小谢你可千万别再念着了,赶紧快忘干净!”
听着这二人亲密无间的玩笑声,不知为何,沈夜心里竟颇感烦躁。他一拂袖,面无表情地道:“这位叶神医,你再不给他看看,恐怕就真得给他准备陪葬之物了!”
……
沈夜的语气冰冷得瘆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但谢衣和叶海却着实给他吓了个不轻。
叶海看着沈夜,有些小声地问谢衣道:“呃,这、这位是……”
“咳,在下还没介绍,这位是沈落扬沈兄,我刚结交的朋友。”谢衣的声音也不由放低了。
“哦,原来是沈兄,幸会幸会!”叶海躬身抱拳道。
“……幸会。”沈夜心中有丝异样的不耐,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谁是你“沈兄”?
只是他虽这么想,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可谢衣仍能在他的神情中察觉出一丝类似于不悦的东西。
众人一时无语,室内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最后,还是谢子卿打圆场道:“叶神医,既然你已经到了,那还请你赶紧先给舍弟探探脉吧,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担心得很!”
“啊,对!小谢你赶紧去床上躺好,我好给你把脉!”叶海催促道。
“……一定要躺床上?”谢衣有些无语。
却听沈夜沉声道:“要你去你就去!”——然后,就见沈夜一把抓过谢衣的肩膀,几乎是半逼迫地,将谢衣“押”到了床前,又将他按坐在床上。
众人对沈夜的行为均是一愣,但却没有人提出质疑,甚至连谢衣自己都这么乖乖就范了。
谢衣颇有些尴尬地在众人面前上床躺好,然后伸出了手,递给叶海。
叶海接过谢衣手腕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背后有道目光在冷冷地盯着他,但很快又挪开消失了。
不过他已无暇细想,把起脉来的叶海,才是真真正正的“无双圣手”叶神医。
此时的叶海,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他神情专注地探听着谢衣的脉搏,目光明亮而严肃。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如何?”沈夜和谢子卿见状,异口同声地问道。
叶海沉吟道:“这毒毒性阴寒,对身体损伤极大,如不尽快解毒,毒性将会慢慢侵蚀到人体内每一寸器官、皮肉、骨血、经脉甚至毛发,直至将全身各处都冻结,然后便致人——身亡。”
“那可有法能解?”谢子卿道。
“那你还不赶紧给他解毒!”沈夜道。
叶海却问谢衣道:“小谢,你是怎么中毒的?可是皮肤沾染上毒血而中的毒?”
谢衣点点头:“正是如此。”
叶海凝眉道:“如我所料不差,这毒中应该有一味药材,名为‘寒血花’,人体与之接触则感染毒性。寒血花极为珍贵难得,只有在极寒之地才可得见,而据我目前所知,地处昆仑的魔教之中正有此毒物。”
“呵,果然又是魔教!”沈夜冷冷道。
“那……这毒可有解药?”谢子卿再次问道。
叶海摇摇头:“没有,这世上并无药可解寒血花之毒。”
“你说什么!”沈夜骤然上前,紧盯着叶海,森然道,“你不是号称‘无双圣手’?怎么,连区区寒毒都解不了?那你这浪得虚名的所谓‘神医’,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沈兄,你先冷——呃!”谢衣见沈夜如此行径,忙坐起身子想要劝他,却不料体内寒毒又开始发作,迫使他一下子又跌坐回去,只朝里侧着头捂着胸口苦苦忍耐——这次的毒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寒意如蚀骨般瞬间侵袭入他周身的每一处,正如叶海刚才所言,无论是五脏六腑器官,还是皮肉、骨血、经脉、毛发,都感受到了这森寒无比的冰冷,就像是有人正拿着一根根寒冰做的银针,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刺着他的神经,让他仿佛正置身于一场无穷无尽的凌迟酷刑当中,痛苦难当。
谢衣痛苦地喘息着,用尽力气才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只是浑身上下都觉得很冷,非常冷,冷得他不由自主地扯过了床上的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进了被子里面,却仍不能削减丝毫冷意。
“唔……”终于,他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却立马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将后面的声音吞咽了回去。
屋内三人见他这幅模样,都是心痛不已。三人几乎是同时围了上去,想要探视他的情况,但谢衣或是不愿让他人担心,或是不肯让别人见到他这般虚弱的样子,只是固执地背向着三人,将脸埋进被褥之中,双手则紧紧抓着床单,好像无法松懈半分。
“……他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撑不过几时了。”叶海忧心忡忡地道。
二十三
叶海此话一出,室内温度倏然降低下来,气氛一时沉重异常。 “叶大夫,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谢子卿的话音都变了声调。 而沈夜却直接弯下身子,一把揽过了谢衣,强行将他的头颅掰了过来,按在自己胸口,同时另一只手抵上他的背后,一边输送真气一边道:“你先忍忍,我带你回流月阁找瞳!” 沈夜情急之下,连这种自暴身份的话也忘了避讳,而谢子卿和叶海,在看到谢衣那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之后,亦也顾不得去注意沈夜说了些什么了。 谢衣便是再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虚弱的样子,此时却也无力反抗沈夜了。寒毒的折磨正在凶猛地肆虐着他,甚至连沈夜输送给他的真气都没有办法压制住寒毒的爆发了,他只能任由自己跌躺在沈夜怀中,身体微微痉挛着,双目紧紧闭合着,同时,亦死死咬着嘴唇。 许是沈夜的体温较为温暖,渐渐地,谢衣竟有些无意识地主动往沈夜怀里缩去,似是想要对方把自己搂得更紧,好让他能够汲取到更多来自于对方身上的温度。沈夜心中有种难言的感觉浮现上来,钝痛中又带着些撩痒,他收了收手臂,果然把谢衣搂得更紧了些,谢衣更是几乎把整个脸都埋进了沈夜的胸膛,那额间淌下的细密汗珠不一会儿就将沈夜胸前的衣物打湿了,粘腻腻的触感贴合着胸口的皮肤,更激得心尖上一阵软糯。 何等熟悉的场景,何等熟悉的人……沈夜心中突然有一阵怒意上涌,他突然觉得,怀中这个姓谢名衣的人简直是十分可恶!早知今日,便早就该让他死绝了才是!然而,心底另一个声音又分明在一遍遍强调着,此事并不能怪谢衣,他是无辜的……最后,连沈夜自己也理不清这一切到底为何会发生了,到底该怪谁?谢衣,魔教,还是……自己? 谢衣的身体越来越冰冷,那寒意甚至已经穿透衣物传到了沈夜身上,沈夜觉得,自己此时抱着的,仿佛是一个冰柱,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沈夜心中竟有一瞬的恐慌。他抱着谢衣“唰”地坐起身来,脑中想着的,只有怎样才能尽快回到流月阁见到瞳。 然而,还没待他走上一步,已经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夜霍然抬首,用冷到足以冰封一切的眼神盯着叶海,厉声道:“让开!” 叶海没有让开,他同样也冷冷地回视着沈夜,沉声道:“你若不想他死的话,就先把他放下!” 沈夜冷笑:“放下他?放下他等你这个浪得虚名的庸医来延误他么!” 叶海蹙起眉头:“我何时说过不能救他了?” 这次还没待沈夜回话,谢子卿已然急声问道:“叶大夫,你刚才不是说那什么寒血花之毒无药可解么?难道你还有其它办法能够救小衣?” 叶海点点头,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道:“寒血花之毒确实无药可解,所以想要给小谢解毒,不能单靠药物。” 沈夜不耐道:“那到底要怎么做,快说!少在这里卖关子!” 叶海无奈道:“我说沈大侠,沈兄,你能不能那个……先把小谢放下?” 沈夜双目一眯,又冷冷看了叶海一眼,终是重新将谢衣平放到了床上让他躺好,而谢衣此时,已经鲜有神智了。 “沈大侠说的对,叶大夫,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到底该怎样救小衣,你快说吧!”谢子卿也忍不住开始催促了。 “唉!”叶海先是叹了口气,才接着道,“非是我故意卖关子,只是……只是要救小谢,须得先找一个身负至阳内力、且内力足够高——起码得高过小谢的人才行。” 沈夜听罢,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拥有至阳内力之人为他运功逼出毒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以。” 叶海听沈夜话中意思他就身负至阳内力,面上先是一喜,但很快神色又跌落下来,似是有什么事非常为难。 沈夜道:“怎么,还有其它问题吗?难道要救他所耗内力巨甚?这点你放心……我……无妨。”说到此处,沈夜似是有些叹息般,但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咳咳!要只是这样那就好了,我又何必、何必这般难以启齿……别说是你,就是谢老庄主,他也练的是至阳内力,凭借他之功力,断没有不肯救自己儿子的道理……”叶海的语气愈发怪异了。 “叶大夫,到底是何事为难,你何不说出来,我们好一起想办法解决?我看小衣的毒真的不能再拖了!”谢子卿追问道。 “……好吧,那我就直言了……”叶海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谢衣,他的情况确实已不容乐观,这个好友虽然平时总和自己互相讥讽来去,又总爱拿自己打赌输了欠他的那点破泥巴羽毛之类的机关材料来威胁自己,但其实他们的感情非常深厚,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了,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有何难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总是要救他到底的,“这个,要想彻底解除寒血花之毒,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一个身负至阳内力的绝顶高手,和中毒者……交合。” 谢子卿顿时张大了嘴巴:“你说什么!” “咳,我是说,需要找一个怀有至阳内力的人,和小谢交合,并且在交合过程中,利用自身内力灌输到小谢体内,再…..再在,那什么,就是在那什么的那一刻,利用至阳真气将寒毒彻底融化……哎呀你们明白了吗?”叶海觉得这简直是自己此生说过的最羞耻的一段话了。 不过顿了顿,他还是又忍不住补充道:“而且切记,一定要在那什么的那一刻催动功力才行,早半刻或者晚半刻都会功亏一篑!还有就是,这个人还必须要功力强过小谢,不然不但救不了小谢,他自己也有可能感染上寒毒!” “……” 谢子卿和沈夜二人,一时都沉默了。 这种解毒方法,简直是……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谢子卿,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这个一向出色骄傲被所有人都捧着的弟弟要被其他男人……虽然是为了解毒迫不得已。 众人就这么无语了好一会儿,最终,却听沈夜那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我来。”
二十四
冉冉轻烟薄如白雾,散发着幽幽香气袅袅而起,摇曳了一室温存。
这龙涎香本就有些催情作用,更何况在此间氛围下,眼见着这样一个脆弱到几乎一触即碎的美丽蝴蝶般的谢衣,沈夜本就不需要任何催情之物。
沈夜在床边静静看了谢衣一会儿,他依旧蜷缩在被褥间,冷得发颤。
也许,静水山庄谢七公子平生真的鲜有这般脆弱的时候,脆弱到几乎让人以为眼前所见只是幻觉,因为在江湖的传说中,白衣风刃谢衣是一个神话,而这样的神话,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似乎谢七公子仅有的这几次落魄,都正巧被沈夜给撞上了——或者说,其实每次都与沈夜有关。久远的记忆慢慢浮现出脑海,那些,让沈夜几乎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事情,甚至是眼前此人的模样。
呵,若不是你来流月阁找我,恐怕我真的要忘了你了……不过,就算你没有来,我终究也是要去找你的……这世间之事,岂非就是这般有趣?只是……若有朝一日,你知道了这一切真相,又是否会恨我?不,其实你早就恨我入骨了,不是么?
沈夜在心里这般想着,嘴角不由又噙起了那抹熟悉的讽刺微笑。
“你看你,终究和我,还是要走上这一步……你就算再不甘,又能如何?”沈夜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冷嘲着,继而,他弯下了腰身,轻轻抚了抚谢衣的额头,低首,在那冷汗密布的苍白之地印下一个细细的吻。
龙涎香气愈发浓郁,谢衣的颤抖也愈发剧烈,沈夜低笑一声,开始身手撕扯谢衣的衣物。
衣带系得并不复杂,很快就被沈夜解开了,那袭白衣顺着肩膀慢慢滑下,渐渐露出了白衣主人的肩膀。
那肩膀,莹白如玉,光滑细腻,沈夜轻轻抚摸着,美好的触感让人心中荡漾起丝丝涟漪。
顺着肩膀,沈夜又用指尖触碰上谢衣那修长而又美好的脖颈,那里也同样温润细腻,让他忍不住覆唇吻了上去,并轻轻啃噬起来。
也许是这瘙痒而又微疼的啃噬将谢衣的神智拉回来少许,谢衣倏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双眼,雾气朦胧地看向沈夜。
“沈兄……你…….”谢衣微微启唇,用细若蚊哼的声音唤了一声。
沈夜便暂停下啃噬,抬起眼,对上了谢衣的目光。
水光潋滟,波光流转,这样的目光,怎能不让人心动?于是沈夜伸手揽过了谢衣的头颅,又将唇凑了上去,迫得谢衣只好再次阖上了双眼。
“乖,听话。”沈夜在亲吻的空当简短说了一句,然后继续顺着对方的眼睛一路游移,先至鼻梁,后至朱唇,在那清俊五官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自己唇齿间的气味。
而同时,谢衣的衣衫,已被沈夜空出的那只手褪得更往下了,整片胸膛,甚至都已经露了出来。
本来身子就冷得厉害,这回连掩盖的衣衫都被剥夺了,直接接触到微凉空气的皮肤立马被激得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谢衣伸手抓紧了沈夜的两肋。
然而,动作一出之后,他似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立马又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去。眼睛再次睁开,虽然仍是蕴着淡淡水汽,但这次却多出了几抹利光——这是只属于白衣风刃谢衣才有的锋利之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一次,谢衣连声音也微昂了些。
沈夜却微微一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他将右手手掌整个滑入了谢衣后背,用手指在那脊梁上来回划动着,不时还轻轻捏上一把,极尽挑逗:“你那位叶神医说,只有这样,才能给你解毒……不然你以为,在这静水山庄,我能把你怎么样?”
话至尾音,沈夜又似是故意般在他那接近禁地的尾椎处狠狠揉了一下,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谢衣的身躯再一次猛烈颤栗起来。
“你、你不要开玩笑……”谢衣微喘地说着,同时开始挣扎起来。
“你的毒还没解,不要乱动真气。”沈夜只稍稍用了用蛮力,连内力都没动,就轻易将因毒发而虚弱到连常人都不如的谢衣钳制住了。
“只是为了解毒而已,你说过,你不是一个迂腐之人,对不对……”沈夜叹息般说着,语气中却带着些许诱哄意味。
“我……”谢衣还待反驳,但沈夜却已又埋头啄上了他的一边乳尖。他在那上面轻轻啃噬着,点点吸裹着,不久,就让那好看的朱果变得烫热硬挺,连带那殷红的颜色,也更加鲜艳妩媚起来。
“你……”敏感之地被这般含在他人口中亵玩,谢衣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他只能用这苍白无力的“你你我我”之声来表达着那也不知是想反抗的心绪还是难耐的低喃。
只是,这一边被挑弄、另一边却遭受冷落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他本能地盼望着另一边的茱萸也能得到抚慰,但这种被人含裹玩弄的羞耻感却更甚,使他不得不偏过了头去,掩耳盗铃般不去看这正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幕。
沈夜依旧不紧不慢地在谢衣身上各处做着挑逗,包括那被冷落已久的一只朱粒。他像是对谢衣的身子极为了解似的,竟能每次都抓准对方最敏感之处,掌握好每一点分寸,让谢衣的身体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欲望随着自己的双手和唇舌逐渐升腾。
这种感觉,虽然羞耻、难耐,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适,谢衣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身体竟似对沈夜很是依赖一般,根本没有半点儿排斥,就好像,他本就对对方的身体极为熟悉。
这样的想法一从脑海中冒出,谢衣心中便是一惊!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不该这样的,明明该感到陌生、排斥、难以忍受才对,可是,自己为什么……
骤然,身后禁地感到一阵灼痛,谢衣下意识收缩了一下那地方,下一刻他便意识到了——竟然是,沈夜毫无预兆地将一只手指探入了其中!
这已是谢衣最后的底线,如果说刚才的一切他还能勉强忍受的话,那面对这即将而来之事,他却无论如何都觉得难以接受,即使,是为了所谓的解毒……
所以,谢衣这次是真的用力挣开了沈夜的怀抱,包括那禁地之处的侵袭。
“呵……”然,沈夜却似早就料定了他会有此行为一般,紧接着又将谢衣揽了回来,埋首到了他耳边,轻轻呵着气,温柔道,“谢衣……小衣……乖,听话,我不会弄痛你的……你若真的不想,就再推开我一次,嗯?”
他说着,便舔了舔谢衣的耳垂,湿润的津液沾染上肌肤,使得谢衣在瘙痒的同时,却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暖意。
“……”谢衣无声喘息着,终是倦怠般松懈下了紧绷的身体,像是放弃了挣扎,也像是默许了什么,任由沈夜将自己再次紧扣在怀中。
不是因为无力反抗,也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只是因为,在沈夜那温存耳语的一瞬间,他便已经彻底确认了,自己真的……有些贪恋着眼前这个强大而又温柔的男人。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感觉都是真实的,谢衣从不是个自欺欺人之人;而反之,如果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真的不愿的话,那么即使前面将要面对的是死亡,他也绝不会苟且偷生到为了活命而出卖自己。身、心、灵魂,都一样。
谢衣是个骄傲的人,沈夜同样也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如果谢衣真的不愿的话,沈夜也绝不会踏出那最后一步;他宁愿再去找瞳,或者用什么别的办法先拖得一时,然后他可以亲自前往魔教去寻求解毒之道。
不过,现在谢衣默许了。默许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所以,沈夜便再也无所顾忌,他又用手指略做了些开拓之后,终于将自己那早已被激发起情欲的利剑分身挺进了谢衣那幽秘之处!
空气中的腥膻之气一下子高昂起来,龙涎香夹带着欲望之火凄厉地燃烧着,似要将这一切吞噬。
沈夜将谢衣那洁白修长的双腿大分缠绕上自己腰间,一次又一次地抽插深入着,拉着谢衣随着自己的律动一起沉浮起落。
“嗯……唔……”情到浓处,谢衣忍不住发出几声呓语般的呢喃,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剧烈,他的身子本就发虚,此时更有些承受不住,唯有将双腿死死贴缠着沈夜,双臂则在对方的脖子上紧紧收拢,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所依靠,有所温暖,而他那身下玉茎,也已经随着沈夜抽插间的刺激而渐渐抬起了头,逐渐沉沦。
也许是羞耻所致,也许是欲望所致,谢衣的脸颊非常红,那红艳似是要滴出来一般,而他的双唇,也在那几声呢喃之后,重新又抿了起来。沈夜自是能察觉出谢衣的心情,他低下头,温柔地含住了谢衣的双唇,将他那将溢未溢的呻吟吞到了口中,掩去了他的窘迫,随即又伸出舌头撬开了对方的牙关,将湿润的舌头卷了进去,随着身下的节奏一起攻城略地。
接着,又是几下猛烈进攻,沈夜身下那处已几近薄发。
“谢衣,你听着,跟着我的内力调整自己内息,千万不要对我有所排斥!”沈夜停下亲吻,郑而重之地告诉谢衣。
“嗯……”唇舌骤得自由,谢衣先是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继而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示意沈夜他明白了。
于是二人不再言语,专注了神情各自运转内力。
沈夜边继续抽动着分身,边将自己体内的至阳纯刚真气顺着那贴合之处慢慢传送到谢衣体内,谢衣便顺势接收,随着他的引导呼吸吐纳。
一来一往间,很快这场情事兼疗伤就要到达最关键时刻了,沈夜狠狠一个冲刺撞上谢衣的致命一点,同时内力一凝,下一刻,两人终于同时攀上了最顶峰。
寒毒,亦在一瞬间,如烟消逝。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4, 2014 20:37:50 GMT 8
二十五
蔽亏千种树,出没万重山;下刻盘龙势,矫首半衔莲;上镂秦王子,驾鹤乘紫烟——如飘渺仙峰般层峦叠翠的青釉博山香炉中,最后一点龙涎香堪堪燃尽。 云雾缭绕,久久未散,古人有云“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大概就是这般景象罢。 轻嗅着萦绕于鼻间的淡淡香气,沈夜和谢衣都经久不语。 欢好也罢、驱毒也罢,总之合卮已过,情事已了,虽一切恍如梦境,却也仍残留下些许未及消退的余韵。 谢衣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的,也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彻底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拉过一条被子掩盖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微微凝眸,眼神复杂地看着沈夜,看了半晌,终是撇过头去,低低道:“……多谢。” 难堪、羞惭、尴尬,间或有之,任谁在发生这种事后,也无法真正坦然。 沈夜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好似一片云淡风轻。他只是动作利落地捡起跌落在地上的衣物,先是将自己的穿戴好,又将谢衣的仔细整理一番置于床边,方瞥了谢衣一眼,淡淡道:“你现在要沐浴么?” 谢衣的脸上一直有一丝潮红未褪,此时更觉微烫,他理智上告诉自己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公事般的行径,自己不该表现得如此矫作怯懦,徒令沈夜也跟着尴尬,更甚至是轻视自己;然而,在刚才那婉转缠绵间,自己身体上以及心灵上明显体会到的满足感和快意感,却又使他羞于面对沈夜,尤其是这个看起来一派淡然的沈夜。 沈夜见谢衣久久不答,心中自嘲一笑——果然,他这就后悔了,或者还觉得厌恶了?呵……他轻轻握了握双拳,语气却仍是淡淡的:“我去帮你喊人服侍。”言罢,便转身欲去。 “你等等——”谢衣的声音却突然从背后响起,带着几分惶然和急切,“我不用人服侍,沈兄,烦你帮我、帮我叫人打两桶热水来就好。” 沈夜顿了顿脚步,却并没有回头,他背对着谢衣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迈着单调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沈夜出门之后,见到了一直在焦急等待着的谢子卿和叶海。 “沈大侠!”二人见得沈夜出来了,连忙一齐围上前来,想要开口询问,却又觉不好启齿,只目光焦灼地看着沈夜,脸上表情甚为担忧。 沈夜此时亦不愿与他们多言,遂也只微微点了点头,简言道:“你们给他送两桶热水进去吧。”一语毕,便侧身快步离开了众人视线。 沈夜一路疾行,无视掉撞见的一切谢家仆人,直到一处被郁郁葱葱的青翠茂林环绕掩盖的隐秘石洞门口,才堪堪停下。 一手捂上胸口,一手狠狠砸向石壁,沈夜的眉头不可遏制地深蹙起来,几乎形成了一道细纹,连额间那两道分叉之眉也愈发跟着凌厉了几分。 内息翻涌,滚热灼烫,那如火灼烧的真气好似不受控制般在他四肢经脉里翻江倒海,搅得他痛苦异常——其实在刚才云雨之时,就已经开始隐隐发作了,只是他一直暗自隐忍着,不曾显露分毫,直到最后一刻,他运起十分的功力与那寒毒做最后一搏,虽然最终成功化解了谢衣体内寒毒,但他自己,也遭到了重创反噬。 多年未曾这般发作,自己竟连承受痛苦的能力也大不如前了……沈夜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继而心中又有些讽刺地想起,上一次这般发作,该是六年前了吧?六年前,正是因为这隐疾发作,令他内力不稳无法控制,才会让他险些连赤霄、崔凌镜和雍门狄三人都不敌,更致使他平叛之后身受重伤,整整闭关修养了两年才得以痊愈。 如今想起当年种种,沈夜但觉一切如水月镜花,恍若隔世——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变了,物是人非。 深吸一口气,沈夜摇头甩去那些纷扰往事,多想那些,并无意义。他松开抵于石壁上的手,转过身去,用脊背倚靠着石壁,暗自调息起来。 真气依然在体内到处窜动,犹如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在无头无脑地飞驰奔腾着,偶然撞上了一处死路,不是固执地继续顶撞,就是急促地转弯试图去寻找下一个出路,总之,是一股不冲出他体内束缚便誓不罢休之势。 又有何法?谢衣的寒毒尚能得解,他的隐疾却无人能救,只能通过强大的内力来暂时压制,然而,终不是长久之计。比如今天,他不过是耗损了功力略甚,便压不住这些该死的真气了,然而谢衣本身内力就非常深厚,他若是不比他还强上三分,又如何能替他化解寒毒? 只是有时候,沈夜真的宁愿不要这些真气也罢,武功全废又如何?他本就不在乎这些。可是,若然他真的失去了武功,又如何再能守护至亲? 这世间之事,多半便是如此无可奈何。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流淌的细沙,看起来缓慢悠然,实则已在不经意间了去无痕,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沈夜终于暂时压下了体内翻腾不休的内力,再睁开眼时,已是明月高悬,皓皓流照。 晚风扬起,带着丝丝微凉,吹到刚刚经历了一场难捱折磨的沈夜脸上,也不觉很是舒服。他任由清风将自己身上那已经把衣衫都湿透的冷汗吹干,心情这才稍作放松。 却未料到,又一阵凉风骤起,天色忽而暗下,是乌云遮蔽了明月。春雨,来得毫无预兆。 雨丝斜斜,凉意点点,雨珠滴落在石板青地上的声音伶仃回响着,卷起一地落花残影。 沈夜抬首,便有一抹淡淡飘渺的身影映入眼睑。 那人一袭白衣逸然,一手执一柄纸伞,一手提一盏宫灯,碧青色的灯火透过薄纱幽幽晃动着,笼罩得他如同晕染在夜雨清涟中的山水人物一般,远远孤立,又渐渐走近。
二十六
沈夜脚步微顿,踌躇间,灯火已及至眼前。 娟薄的纸伞越过头顶,风露雨泣顷刻间便被遮去。水珠儿溅落,绽开在描绘着傲雪寒梅的精致伞面上,染一枝嫣红绝艳。 伞下的人,瘦骨如画,眉目依稀,夜雨中,仍不掩万般风华。 ——谢衣。 沈夜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王谢堂前,寻常巷陌,无论身归何处,亦未敛这一袭华衣风采。 这世间,恐怕再无第二个这般人物。 风犹含情,不忍止兮,遽起,吹得谢衣仙袂飘然,仿若将要乘奔御风,羽化而飞。 雨声滴答愈促,珠泪顺着伞骨的痕迹泣诉哽咽,哀婉如慕,不绝于缕。 一片凄清之色中,谢衣的笑容却在这幽弱火光的倒映下逐渐清晰起来。那笑容纯淡绝美,仿佛含着深情,又仿佛只是梦幻。 “沈兄,随我回去罢。”他这么说着,声音轻飘飘的,转瞬消失在雨中。 “好。”沈夜亦这么淡淡答了一句,好似天地之间,千年万年,一切种种,具都融入了这一字一语。 二人于是同时迈开步伐,渐行渐远,终于,只剩下一抹越发看不清的模糊背影,随着那黯黯幽火,逐渐融为一体,再也难以分辨。 直到不见。
沈夜随谢衣回到一处布置极为雅致的小阁,那阁中墙上嵌着名家真迹,四周摆放亦俱是古玩珍瓷,沈夜虽于此道仅限涉猎,但也看得出这些都乃价值□□之物。只小小一隅,便有如此手笔,静水山庄雄厚财力,可见一斑。 谢衣收起纸伞,有点点雨水不慎沾染上衣衫,他却毫不在意,只含笑对沈夜道:“沈兄请。” 沈夜微微颔首,便踏入席间坐下,紫檀木的方桌上早已摆好了珍馐佳肴和美酒佳酿,只待宾主尽欢。 谢衣整了整衣襟,也归入席位。他亲手拾起桌上的白瓷酒壶,给沈夜和自己斟满一盏,那酒盏乃是青玉琉璃杯,酒入杯中摇曳起波光隐隐,正配这西湖玉露酿。 “沈兄,我敬你。”谢衣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沈夜也便跟着,干了这一杯清酿。 谢衣笑了笑,再次给二人斟满:“这一杯,是多谢你为在下解去寒毒,救命之恩,谢衣没齿难忘。”言罢,又是一杯尽干。 沈夜的表情自进门起就一直淡淡的,此时却微微一笑,道:“啧,本座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谢公子你又何必如此挂怀。” “不,在下并不认为这只是举手之劳——”谢衣敛下目光,声音不觉放低了一些,“也许这么说,沈兄会觉得我非常可笑,但我就是觉得……” “呵,有何可笑?谢衣啊谢衣,你想说什么,何不直言——就算是一战,那也无何不可。”沈夜的语气倏然转冷,似乎还带着些许自嘲。 谢衣却蹙起了眉头,似是不解沈夜话中之意:“沈兄何出此言?在下为何要与你……一战?” 沈夜冷嗤一声,道:“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堂堂静水山庄七公子,江湖上人人仰慕的白衣风刃谢衣,今日却因故不得不雌伏于本座这种正邪不分的人身下,让本座脏了你那高洁的身子,试问,以你的骄傲,又如何能够甘心?” 谢衣听他这番言论,先是怔了怔,继而胸中涌起万千波澜——便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沈夜竟是这般认为的,他竟认为,自己毒尽之后,会反过来责怪于他,更甚至是想要除去他。 这么想着,谢衣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委屈和怒意上涌,委屈的是沈夜竟这般看待自己,这般不信任自己;愤怒的是他竟如此妄自菲薄——什么叫他脏了自己的身子,难道他就是这么贬低他自己的吗? 越是这么想,谢衣脸上的表情便越开始凝重压抑,而这般凝重压抑的表情,看到沈夜眼中,正好成了他之断言的最好证明。 果然如此……沈夜心中一哂,仰首自饮了一杯,明明是甘甜无比的佳酿,但此刻入得愁肠,竟觉苦涩。 谢衣抬眸看着他,心中万般言语一时如鲠在喉,凝噎不能语。 白日里沈夜走后,他恍恍惚惚地沐浴更衣熏香完毕,便独自一人躲在房中,连大哥和叶海都没有去见,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刚开始,他尚且不愿去回想那云雨风月时的一幕幕,心中也是复杂万千,但等到冷静了好些时候之后,他渐渐开始理智地回想起当时情境,慢慢理清了自己心绪,终于,隐隐得出了某个也许惊世骇俗的结论。 是的,也许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沈夜产生了某种本该只属于男女之间的情感。 这种感情,也许还并没有多么深厚,但却似已被埋在他灵魂深处很久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知是从何时起的,总之,一切好像是顺理成章的,好像,本该就是这样的。 只是这般感情,又叫他该如何言说?想透之后,谢衣又思索了良久。他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看重礼法的迂腐之人,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毅然逃婚了,所以就算他发现自己对另一个男人产生了男女之情,也不至于多么难以接受;而且依照谢衣那一向说一不二有了想法就立马会付诸行动的性格,他反而更应该积极主动地去追寻自己的感情所依。 所以,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之后,谢衣终于决定邀来沈夜一谈。他想,无论如何,他至少应该先试探一下沈夜的想法,白日里沈夜事后那般冷淡的神色多少让他有些心里没底,如果对方真的毫无想法,那自己又何必苦苦纠缠? 然,如今看来,沈夜对自己似乎也并无厌恶,反倒是他还认为自己在厌恶他,那么……谢衣心中悠然一笑,便愈发觉得,这一切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不堪。
二十七
谢衣看着沈夜一杯杯地独饮自斟,大有些一醉解千愁之势。他忽然劈手夺过了沈夜再一次拿起的酒壶,劝说道:“小酌怡情,大饮伤身,沈兄,还是莫要再喝了。” 沈夜冷冷淡淡地抬眼看了看他,而后起身道:“也罢,今日若无事,本座就先走了,你什么时候想找我了结,随时奉陪。” “沈兄且慢——”谢衣却一把拉住了沈夜的袖口,“若是在下说,我不打算跟沈兄你了结呢?” “很好,看来,你是真的要跟本座不死不休了。”沈夜语不带起伏地道。 “……”谢衣但觉额角微跳,他想了想,终是绕身到沈夜面前,双目灼灼地看着他,“沈兄,我的意思是,我并非如沈兄你所认为的那样,对那件事……有所介怀。” “哦?”沈夜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谢公子你又何必特意邀本座来说这些,今日种种,你忘记便是,本座可以给你保证,就算它日,江湖上也不会有人说起闲言碎语来败坏你之名声。” 谢衣摇头道:“什么名声不名声,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谢某并不在乎。” 沈夜轻嗤道:“也是,你谢衣一向孤高自洁得很,又怎会屑于关注区区外界言论。” 谢衣听了这话,却展颜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春风拂柳,温和轻柔,顿时让这小阁内也增添了几分暖意:“沈兄,我倒恰恰觉得,沈兄你才是那如高天孤月般的人物,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他说着,语声渐渐低哑起来,带着些许错觉般的倾诉意味。 沈夜看着他这般动人的微笑、听着他这般幽幽的诉说,心中不觉泛起层层涟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撩拨着他的心弦,嘈嘈切切,玉珠落盘。一时,他竟说不出话来。 “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谢衣仍然含着笑,轻声问道。 “我们……”沈夜失神地喃喃了一声,下一刻,却陡然一震,拂袖道,“我们自然是——从你来流月阁那天起相识的。” 谢衣脸上不见丝毫异色,他又笑笑,道:“是吗?也或许,我们前世便见过,也未可知?” “本座从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沈夜冷笑道。 “我知道,沈兄不相信的事情多得很,比如说,你还不相信我对你没有心存半点芥蒂,是也不是?”谢衣凝睇着沈夜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沈夜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你没有?” 谢衣点点头:“没有。” 沈夜便道:“既然没有,那本座是不是可以走了?”——他不是不愿看见谢衣,只是此时心里实在乱得很,谢衣的话又是那么暧昧不明,令他一时无法好好思量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谢衣自也不是那种和人肌肤相亲之后便要缠着人家不放的人,他要的从来都是双向的感情相依,而不是自己一味地一厢情愿。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调笑道:“沈兄,这里可是静水山庄,不是流月阁,你准备去哪儿?” “……”沈夜沉默不语。 谢衣于是抬袖掩去了笑容,换了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道:“咳,静水山庄自然懂得待客之道,在下早就命人给沈兄收拾好了客房,沈兄请随我来吧。” 沈夜又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去。
外面,早已骤雨初歇。 一边呼吸着雨后混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一边姗姗踱步,直到谢衣给沈夜安排的别院住所——寸心阁。 这别院矗立在一处曲径通幽的秀水之畔,环境清雅,景色怡人,潺潺流水环绕着古朴的楼宇,岸边垂柳摇曳生姿,被晚风一吹,荡起千种风情。 院中,亭阁依次而立,观澜之处、对弈之地、抚琴之台、练剑之坪一样未少,足见建筑之用心巧妙。 依着假山石前,生着一株花开过不知多少年的海棠树,粉色的海棠花缀满了枝干,一丛一丛,在微凉的夜色下微微颤抖着娇弱的身躯,那沾染在花瓣上的露珠欲滴未滴,仿佛美人泫然欲泣,在静静等待着良人的怜惜。 然而一阵风雨已过,有多少琼芳还未等到所盼良人,便已经被风吹雨打几经摧折,落成了一地瑶华,残红未褪。 沈夜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看着那悬挂着“寸心阁”牌匾的正门两侧,那里还挂着两幅竹刻楹联,分别上书“以我径寸心”和“从君千里外”几个楷字。 “这寸心阁,乃是家父当年为家母所建,那时他二人尚未成婚,家父有一阵子因故必须留在家中一年不得外出,这一年里,他因思念远在江湖的家母,于是便命人在山庄中建了这寸心阁,借以南朝时期文豪沈约赠好友谢朓之饯别诗‘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来表达对家母的相思之情,盼望有朝一日能将家母迎娶进门,住入这寸心阁中。”谢衣见沈夜似对这幅楹联感兴趣,便解释道。 沈夜听罢,却停顿了脚步,蹙眉道:“这既是你父亲为你母亲所建之地,我又怎好冒昧住入?还是换个地方吧,索性不过暂落脚一两天罢了。” 谢衣却笑道:“沈兄放心,这寸心阁其实家母从未入住过,待她嫁给父亲之后,便成了当家主母,直接搬去了正房住屋,这里反而因环境清幽无人打扰,倒成了我幼年时的读书习武之地。” “……你小时候,就住在此处?”沈夜问道。 “嗯,所以,还望沈兄莫要嫌弃在下才是。”谢衣点头轻笑道。 “……不敢,”沈夜便不再推辞,“天色已晚,谢公子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必送我了。” 谢衣颔首:“那好,在下就不多打扰沈兄了,明日我再来找你商讨魔教以及昭明之事。”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5, 2014 20:57:42 GMT 8
二十八
夜色虽深,但谢衣并没有回房就寝。 他屏退了外面的仆从婢女,轻轻敲门:“爹,娘,孩儿来了。” 房中传来阮琴清那温柔慈爱的声音:“小衣来了啊,进来吧。” 谢衣便推门而入,对着谢仁义和阮琴清躬身道:“爹,娘。” 阮琴清点了点头,指了指凳子给他:“坐吧。” 谢衣入座之后,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孩儿已经没事了。” 阮琴清语带不悦地数落他道:“你也真是的,以为有你大哥帮衬着就能瞒过我们?你爹可是静水山庄庄主,山庄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可都瞒不过你爹的耳目!” 谢衣连忙赔笑道:“娘,我这不是怕让你们担心嘛,所以打算让叶神医帮我解毒之后再告诉你们,又没打算瞒你们。” 却听谢仁义道:“你中的什么毒,到底怎么一回事?今日听说是你那位沈姓朋友帮你解的毒,事情始末究竟如何?” 谢衣便把之前给谢子卿讲过的缘由又给谢仁义和阮琴清讲了一遍,最后说到解毒的时候,却道沈夜只是用内力帮他逼出了毒素。 谢仁义听罢,皱眉道:“胡闹!这种极损真气的事怎么好麻烦外人,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为父,让为父来替你逼毒?” 谢衣便面露些许委屈之色道:“沈兄是孩儿好友,可不算外人……再说孩儿本也不想麻烦沈兄的,只是沈兄待孩儿至诚至热,非要亲自帮孩儿驱毒,还说父亲您年事已高,我若是再因这种事而害您担心那就是不孝,孩儿本就处于毒发之中浑浑噩噩的,被他这么一说,哪儿还有力气反驳……” 阮琴清最是见不得小儿子这种表情,每次看见都是要心软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行了行了,既然毒都解了,再追究那些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人家沈大侠愿意帮小衣解毒,还不是因为和小衣关系好?说明我们小衣交游甚广,大家都真心待他,这有什么不好的!” “唉,也罢!不过衣儿,你确定你身上的毒都已经解干净了,没有余毒未清?”如果说阮琴清最见不得小儿子委屈的表情的话,那谢仁义最见不得的就是妻子这种埋怨的样子,可见这世间之事,都是一物降一物的。 谢衣点头道:“爹娘放心,孩儿已经自行运气检查过了,毒素确实已被驱除干净,没有遗漏。” 谢仁义捋捋胡子道:“那就好,这样为父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为父要问你,你可要如实答来。” 谢衣心里一咯噔,嘴角不由露出几丝苦笑:“爹,您不会是还想追究孩儿逃婚的事吧?其实爹有所不知,孩儿这次途径商洛城时,正巧也遇见了阿阮妹妹,听闻她也跟孩儿一样,是逃婚出来的,可见这门婚事我双方二人都无意愿,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我就算跟阿阮成了亲,也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恐怕还是要各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这又有什么意义……” 阮琴清却笑了:“你看你,我和你爹都不准备提这事了,你自己倒又提起来了!我们开始之所以生气,也是气在你不顾我们谢家和阮家的情谊私自逃婚,拂了两家的面子;尤其是阮家,人家好歹是嫁闺女,不比我们娶媳妇,你舅舅又是阮家家主,你表妹可是阮家唯一嫡出的大小姐、你舅舅的掌上明珠,配你还不是绰绰有余?你倒好,爽爽快快一走了之,让你舅舅的脸往哪儿搁?传出去又让你表妹的名声往哪儿放?这些你可想过没有!” 随着阮琴清的话,谢衣脸上的愧疚之色愈发浓郁,到最后,他终于站起身来,一揖倒地:“爹,娘,孩儿知错了!孩儿当时只道婚期将近,便顾不得许多了,只想着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再说,确实未有思量周全;虽然事后孩儿也想到了娘所说的这些,但那时自己人已经离开了余杭,也便将错就错了……此事的确是孩儿之过,虽事出有因,但我也不该用这种方法逃避问题,还请爹娘责罚!”说罢,谢衣便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谢仁义见他这般服软态度,叹了一口气,道:“唉,起来吧!你这孩子,还算明白事理,知道自己有错就好!说起来,这事确实也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责任,这感情之事,确实勉强不来,你走之后,为父每每想起当年和你母亲种种,更是深有感触。罢了,正好你表妹她也逃了婚,双方算是扯平了,谁也没拂了谁的面子,此事就此作罢吧。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以后你的终身大事,为父也就不多加插手了,你且自己估量就是。” “那孩儿就多谢爹娘了!”谢衣又叩了一首,方才起身,继而问道,“爹想问的既然不是逃婚之事,那是——” 谢仁义道:“为父是想问,你那位朋友沈落扬沈大侠,我看他武功不俗,甚至不在为父之下,可我在这之前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你可知,他到底师承何门、来历如何?” 谢衣低眉思索了半晌——沈夜在外本不愿透露自己真实身份,所以当时他便也当着众人的面给父母介绍他为“沈落扬”,然现在父亲问起,他也不好欺骗父亲,况且他还有重要之事要向父亲询问,所以有些东西还是趁早解释清楚为上。 权衡之后,谢衣便实话实说道:“孩儿不敢欺瞒爹娘,其实沈兄他本名并不叫什么沈落扬,而是叫——沈夜。” 谢仁义一惊:“沈夜?可是流月阁阁主沈夜?” 阮琴清也蹙起眉头:“之前听人传闻你在武林大会上说自己与流月阁阁主有旧,为娘还奇怪你什么时候与他有所结交的,没想到那帮你解毒的沈落扬便是沈夜?” 谢衣遂把自己去流月阁与沈夜做交易以及一路上二人追查三派五家灭门惨案情形大略解说了一遍,然后顺势问道:“所以爹,这次孩儿之所以回静水山庄,正是想要向爹您请教关于昭明剑之事。” 听罢,谢仁义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脸上表情甚为凝重,左手不住地捋着胡子,右手则在椅座的扶手上不停轻敲着,发出有节奏的音律之声。 “爹,可是此事让您为难,不便告诉孩儿?”许久之后,谢衣试探地问道。 谢仁义看着他,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本来只有历代谢家家主或是静水山庄庄主才有资格得知,所以我在三年前便将此事告诉了子卿,但我也没有瞒你母亲,因为此事不但跟谢家有关,更也与阮家有关。” “阮家?”谢衣不禁奇道,“这么说,这世上除了我们谢家,还有阮家人也得知此事了?” 谢仁义摇摇头:“不,此事虽与阮家有关,但阮家人却并不知晓。” 听父亲这么说,事情似乎更为复杂了……谢衣心头有万般疑惑未解,他继续问道:“爹,孩儿虽不是谢家家主或是静水山庄庄主继承人,但此刻确实需要此事线索,不知爹能否将此事告知于孩儿?” 阮琴清见儿子这般急切,不由对丈夫道:“仁义,那些说白了不过是些陈年往事,谢家这么多代人传下来,之所以没有人去找过它,也是因为后来历任魔教教主都不成气候;但如今种种迹象,魔教又将重返中原,而且还千丝万缕地牵扯上了昭明,说不定现任魔教教主已经练成了魔功,想来天意如此,也是该让神剑得见天日之时了。” 谢仁义神色愈发肃穆,又沉吟了半晌,终是道:“好,衣儿,那为父便破例将此事从头到尾告知于你。”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5, 2014 23:36:07 GMT 8
二十九
在雨后的清晨,繁花草叶都显得格外明艳,世界好像焕然一新,有燕子双双在头顶飞过,麻雀叫得欢快好听。 这样一个清晨,总会让人心情不错。 谢衣足踏一地落花,手上提着一个食盒,早早地到了寸心阁来寻沈夜。 沈夜比他想象中起得更早。 一柄锋寒利剑,在一袭广袖长袍的人手中被挥洒得来去自如,时而大开大合气势沉稳,时而婉转巧妙变化无端,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那人亦身姿挺拔,形似鬼魅,动时如脱兔,静止若处子,剑出时令天地惊泣,收势后又将锋芒尽敛,远远望去,当真如诗中所言那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一行一动,皆光彩耀目。 行云流水间,一套剑法已舞毕。 “啪!啪!啪!”,击掌之声随着剑势的收敛而起,一起响起的,还有谢衣的赞叹:“沈兄之剑法,快而如风,避无可避,慢则不发,无破无绽,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沈夜收起剑,冲谢衣淡淡一笑,不甚在意地道:“不过随便练练罢了,谢公子今日来得倒早。” 谢衣也笑道:“在下这不是怕怠慢了贵客,所以亲自来给沈兄送早膳。” 沈夜的目光于是瞟向了谢衣手中的食盒,看了片刻,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对谢衣道:“谢公子,这早膳,莫不是你亲自下厨烹制的吧?” 谢衣状似吃惊地道:“啊,原来沈兄是希望谢某亲自下厨招待?那好,沈兄请稍待片刻,在下这就去洗手做羹。”说完,便作势要走。 “慢着!”沈夜连忙出声制止了他,“本座怎敢劳烦谢公子你亲自下厨?再说时候已不早了,我可是饿得很,恐怕来不及享用谢公子你的‘殷勤招待’了。” “哦,这样啊!”谢衣大为理解地点点头,“沈兄起得这么早,又练剑练得这般辛苦,是该多吃点儿,在下小时候读书或是练武非常努力的时候,父母也会多奖励给我很多点心零食吃。” “……谢公子,”沈夜深吸了口气,“你我所说,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谢衣脸上的笑容越发暧昧,他眨了眨眼,冲沈夜笑道:“沈兄不必多做解释,在下都懂。” “……”沈夜便觉得有些气息不稳——你懂什么! 谢衣见沈夜不再答话,便掠身上前,非常自然地拉起了沈夜的袖口,轻笑道:“沈兄,我们还是赶紧用膳吧,用完了,好收拾行装尽早启程。” 沈夜疑道:“启程?这次又要去哪儿?” 谢衣道:“夔州。” 沈夜蹙起眉头:“夔州?你要去夔州迎娶你表妹?” “咳咳!”这次却换谢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了,“沈兄,你在想什么呢!就算谢某现在改主意了又想迎娶阿阮妹妹了,那也得她在家啊!依我看,她现在指不定正跟着我那徒儿等人在哪里疯呢!” 沈夜于是深以为然地颔首道:“原来谢公子是要本座陪你千里追回未婚妻?很好、很好,本座非常乐意扮一回月老,帮你这个忙!” “……”谢衣见沈夜唇边那略带戏谑的笑容,便知自己这是惨遭报复了,心里不由嘀咕起沈夜这人怎生这般小气,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了,“呵呵,沈兄可真会说笑。” 玩笑适当便罢,气氛活跃开后,沈夜便正色道:“你要去夔州,究竟所为何事?” 谢衣也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沈兄,进屋再谈。”
进得厅堂,谢衣将食盒中的饭菜羹汤一一摆出,与沈夜双双入座。 “这道芙蓉江野鱼,是我今早刚托厨房的刘老伯做的,家母最爱吃这道菜,说是有故乡的味道,沈兄尝尝,是不是肉质鲜美,入口回味?”谢衣亲手夹起一片无刺的鱼肉,置于沈夜碟中。 沈夜虽身处高位,御下仆婢众多,但他性格却极为清冷,很少喜欢与人亲近,故而除却亲生妹妹,几乎还从未有人亲自夹过菜给他,所以此时被谢衣这般殷切相待,倒令他一时有些怔忪。 谢衣难得见他这幅有些呆呆的模样,不由调侃道:“怎么,沈兄莫非是嫌弃在下?” 沈夜怎么也比谢衣长上五六岁,就算在他面前失态也不过转瞬间的事,他平复下心绪,将那片鱼肉含入口中,咀嚼咽下,随即嘴角勾笑道:“确实不错。” 谢衣自己也夹起一片送入腹中,口中道:“沈兄可知这‘芙蓉江野鱼’的做法传自哪里?” 沈夜道:“难道不是芙蓉江?” 谢衣徐徐讲道:“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后,王母娘娘的侄女芙蓉花仙,在一次为玉皇大帝酿造美酒时,被麻子仙姑算计而赶出天门,她在回篷莱仙岛时途经一片江水,不慎将随身携带的一瓶仙酒洒了下去,正郁闷间,只见脚下原来浑黄的江水已浸江碧透,两岸青山披黛,鱼群跳跃欢腾,百鸣啁啾鸣啭,好一派幽深吉祥的景象。看到此景,芙蓉花仙渐渐陶醉其中,于是她便在此安顿了下来,向百姓传授牧畜耕播、种花养草、捕鱼制鱼之术,与民同乐。千百年后,人们为了纪念芙蓉花仙,便将此江改名为芙蓉江。” 沈夜一哂:“呵,你给我讲这些,别告诉我你是想去芙蓉江游山玩水。” 谢衣笑道:“反正都在夔州境内,芙蓉江如此美景,又有如此美食,若然得空,便是去一趟又何妨?到时,你我可一同泛舟于江上,驾一叶扁舟随逝,了一身尘世浊淖,临波乘风,对饮逍遥,何乐而不为?” 沈夜只淡笑,不置可否。 谢衣却也不恼,他接着道:“不过,你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地,却不是芙蓉江,而是——巫山。” “巫山?”沈夜微微扬着尾音问道。 “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巫山神女峰。”谢衣补充道。 沈夜疑惑地蹙着眉:“去那里做什么?” 谢衣道:“昨夜我曾向家父问起昭明之事,想必沈兄亦有兴趣。” 沈夜静静看着他:“愿闻其详。” 于是谢衣缓缓解释道:“在下昨夜从家父口中得知,原来,在二百年前,谢家曾出过一位不世出的前辈高人,名为谢司幽;据说司幽前辈武功之高,甚至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境地,而世间唯一可堪与他匹敌之人,就是当时的魔教教主。” “谢家前辈?谢司幽?魔教教主?”沈夜低声重复着。 “正是。沈兄可知,传闻中魔教有一本盖世魔功,名为《魔心诀》?”谢衣问道。 沈夜点点头:“传闻《魔心诀》乃魔教不传心法,一共有九层心诀,历代只有教主才能修习,但却极少有人能将之修至顶层,而据说将《魔心诀》修至顶层者,便能周身再无破绽,刀枪不入不说,且不受任何武功威胁,是为真真正正的天下无敌。” “不错,”谢衣道,“但其实,即使修至了九层《魔心诀》,也并非真正的天下无敌。” 沈夜双眼微眯:“哦?” “这世间,能破九层《魔心诀》者,唯有——昭明剑。”谢衣一字一句道。 沈夜低声笑道:“啧,原来如此,那么昭明剑,难道就在——” “没错,昭明剑就在巫山神女峰中的一座墓中,”谢衣道,“这座墓,名为‘神女墓’,相传乃是阮家一位容颜绝代的倾世美人葬身之地,据说那位美人爱慕了司幽前辈一生,但司幽前辈却一生醉心于武学,无暇顾及美人心意,可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来,司幽前辈更是将铲除魔教教主作为毕生目标,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得了传闻中的神剑昭明,为武林除去了已经练成九层《魔心诀》的魔教教主。” “然后呢?昭明又为何会成了神女墓中的陪葬之物?”沈夜问道。 谢衣继续解释:“因为,司幽前辈其实也并非对那位美人毫无情意,人心都是肉长的,美人多年痴慕于他,一往情深无怨无悔,试问司幽前辈又怎能无动于衷?只不过对他来说,情爱之事没有他的武学和铲除魔教教主重要罢了,但是当他终于铲除了魔教教主之后,再回来找美人时,听到的却是美人已香消玉殒的消息——原来,美人是因苦苦痴恋却得不到他的回应郁郁而终的,天意弄人,到底司幽前辈还是来晚了一步。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某样东西时,也许并不会在乎,但直到真正失去了之后,才会后悔莫及。只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使你再追悔也无济于事,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场过错。美人逝后,司幽前辈亦万念俱灰再无生趣,于是他抱着美人的尸身,从此消失在了世人视线,昭明剑也随之不知去向;但只有谢家人才知晓,其实司幽前辈后来在巫山神女峰为美人建造了一座神女墓,暗示着从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却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他将美人和昭明剑一同葬于墓中,并告诫谢家后人,若非再有人练成了九层《魔心诀》而戕害人命,便不得从墓中取出昭明。”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6, 2014 20:28:34 GMT 8
三十
许是之前说起芙蓉江,勾起了谢衣的些许向往,所以这一次西下夔州,谢衣决定改走水路。 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锦帆冲浪湿,罗袖拂行衣。 这样的诗情画意,也许只存在于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 水路虽慢,却也惬意舒心,沈夜与谢衣置身其中,几日来享受到了无数美景风光。 白日里,只见青山凝黛碧水含烟,犹如一副泼墨山水,放眼望去,万里晴空与滔滔江水远远连成一线,无边无际,广阔无垠;而到了夜色降临时,立于甲板回望四顾,更是一片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丽凄清之景。 谢衣很喜欢借着夜色,在一轮孤清明月的映衬下,倚靠在船头横笛而奏。 他的笛声,总是悠扬着哀婉的曲调,乍一听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似万般心结尽凝其中,无从倾与人说;然而,再仔细聆听,却又觉那曲子也并不是多么伤怀,因为在那哀婉的调子当中,分明又夹杂着几许灵动音符,顿使原本凄然的意境,也平添了几分开阔生机——犹如,纵千愁难解,亦融于万川。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未几,有人扣舷而歌,那歌声清雅幽深,时而浅吟,时而低唱,正应和着这悠悠笛声,冥冥然传入月影瑶宫。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最后一句尾音消融于夜色,谢衣的笛声,亦戛然而止。 谢衣回首,深深凝眸,仿佛天地之大,自然之广,却唯有这一人,可映入他之双眼,刻于他之心间。 而那人,在皓皓明月的映照下,如冰如霜,如梦如幻,背后,是江水苍茫,碧浪滔天。 “阿夜……”恍惚之中,谢衣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如隔世的低叹,带着洪荒深处的遥远情愫,刻骨铭心。 沈夜的身躯,便在月下惶然一震。 “你……喊我什么?”他的声音,亦微微发颤。 下一刻,两人却同时找回神智,四目相对,俱是刻意掩饰的匆忙慌乱。 “沈兄,你来了。” “谢公子,好兴致。” 慌乱之下,唯有寒暄以对。 “咳,没想到,沈兄也会唱歌?”谢衣敛下眼睑,轻声调笑,却不似平日般自然。 “不过是以前听人唱过,兴之所起,便哼了出来,谢公子你……莫要见笑。”沈夜嘴角一勾,摇头自嘲。 “哦?那唱歌给你听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知不觉,谢衣便问了出来。 沈夜犹自轻笑,语气却轻飘飘的:“他是一个很轻狂、很有正义感、也很倔强的人,更是一个——恨我至深的人。”他这般说着,话中似有几分怅然,也似有几分嗤笑。 “哈!”谢衣眼神微缩,紧紧看着沈夜,“沈兄说的这个人,怎么有点像……我?当然,在下并不恨沈兄。” “是吗?所以说……你终究不是他。”沈夜的声音,叹息一般,轻柔得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不是么…… 谢衣心头微凝,万般思绪如流水,就这么倾泻进了江天月色。
借着楼船画舫,一路行至湖广夔州交界处,又改乘了古朴悠然的乌篷船,继续顺水而下。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这已是渝东门户,巫山县境内。巫峡山脉便是自巫山县起,经奉节县、建始县等,北与大巴山相连,可谓群山壮阔,风景秀绝。 此时此刻,沈谢二人背倚青山,乘坐于乌篷船中,触手便是碧波荡漾,临风便是仙袂飘然,与身处华丽的楼船相比乃是两种不尽相同的感受。这一刻,两人才算真正应了之前谢衣所说的一幕——驾一叶扁舟随逝,了一身尘世浊淖。 一路无话,也无风雨,直到船停靠岸,二人下得船来,才算真真正正地踏入了巫山脚下。 巫山有十二峰,江北六峰为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松峦、集仙,江南六峰为净坛、起云、上升、飞凤、翠屏、聚鹤;其中江北六峰均可得见,而江南六峰之净坛、起云、上升三峰则隐于岸边山峦,唯飞凤、翠屏、聚鹤可见。 而二人要去的,正是这江北六峰之一的神女峰。 神女峰又称望霞峰,也是巫山之中最负盛名、最为美丽、最具旖旎色彩的美人峰。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传闻,西王母之女瑶姬下凡助大禹治水,之后化身为石,为庄稼保丰收,为行船保平安,是为神女峰之由来;后又有宋玉作《神女赋》,以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而传有朝云暮雨之传说。 只是此时已至黄昏,二人一路多有疲惫,便在山脚下找了一户姬姓人家准备借宿一晚,待明日一早再行上山。 山下民风淳朴,户主为人热情,听得二人是来巫山游玩的学子,便殷勤相待。 晚饭期间,那姬老伯的妻子姬大婶端上一碟碟小菜,嘴上笑着说道:“我们这山里乡间的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可招待贵客的,两位千万不要嫌弃,就当尝尝这山间味道!” 谢衣忙道:“大伯大婶实在太过客气了,我们本也不是什么矜贵挑剔之人,今日能得尝大婶手艺,亦是十分荣幸。” 沈夜也客气道:“这小菜甚为可口,多谢两位招待。” 那姬大伯和姬大婶便笑得合不拢嘴。 气氛一时愉悦,谢衣便问道:“请问两位,不知你们知不知道这神女峰上有一座墓冢?” 姬大伯想了想,道:“墓冢?你们说的,可是那神女墓?” 谢衣惊讶道:“哦?大伯也知道神女墓?” 姬大伯道:“嗨!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这儿的山民可都知道神女墓,传闻那可是当初助大禹治水的王母娘娘的小女儿巫山神女的坟墓呢,大家都敬畏得很,每到节岁都要去祭拜的!怎么,难道你们也是来祭拜巫山神女的?” 看来,这里的山民都只是把神女墓当做了传说中真正“巫山神女”的坟墓了……谢衣想了想,点头道:“是的,我们既然来了巫山,自然是要祭拜一下传说中造福百姓爱戴生灵的巫山神女了,不知大伯明日可否为我们带路一往?” “行,没问题!”姬大伯便高兴地应下,事情便这般决定了。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7, 2014 23:29:15 GMT 8
三十一
三月初七。 戊辰月,丁未日。 宜:纳彩、嫁娶、祭祀、平治道途、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谢衣出门前,无意间瞥了一眼姬家的黄历,心里悲鸣一声——今天可真是个“黄道吉日”啊! 所以,上山的一路上,谢七公子都有些精神不佳。 沈夜见他一副略有惴惴的样子,不由贴近了斯人耳边,低声笑道:“怎么,可是前路凶险,谢公子觉得怕了?” 谢衣轻咳一声,苦笑道:“咳,沈兄,说实话,在下还是第一次去掘人家坟墓,心里确实有些没底气。” 沈夜深以为然地同意道:“没错,本座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所以到时候,还望谢公子多多关照。” 谢衣悠悠道:“沈兄千万莫要谦虚,在下观沈兄你一脸阳刚之相,周身仙气环绕,足踏五彩祥云,犹如神龙出渊普度众生,别说是区区小鬼,就算降服上几个千年老妖那也是不在话下的!想必谢某这等肉体凡胎只要时刻追随在沈兄身后,必能得沈兄庇佑,逢凶化吉。” “呵,谢公子果真好眼力,竟能看出本座周身有仙气环绕,还足踏五彩祥云——能有此等眼力者,又岂会是肉体凡胎?至少也该是个善财童子吧!”沈夜冷笑一声,“不过本座的确不是钟馗,不懂抓鬼。” “在下知道,”谢衣非常严肃地解释,“沈兄可比那钟馗美貌一万倍。” “谢公子谬赞了,谢公子你才是貌美如花,当属仙界第一奇葩,犹胜巫山神女。”沈夜含笑回道。 “什么?两位相公可是在谈论巫山神女的相貌?哎呀,两位可别怪老朽我多嘴,虽然那神女娘娘确实貌美如花,但是这亵渎神灵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呐!殊不知当初那殷商昏君纣王,就是因为出言轻佻亵渎了女娲娘娘,才被女娲娘娘派下凡间的狐精妲己给迷惑而断送了祖宗基业,这才有了我们后来的姬氏周王朝啊!”那姬大伯突然插嘴道。 听他如此一言,谢衣肃然起敬道:“姬老伯果然博学多识,在下佩服!沈兄,你听见没有,不要随便亵渎神灵,不然小心会倒大霉的!” 沈夜立马敛去了笑容:“不错不错,多谢二位提醒,沈某以后再也不敢轻易亵渎谢仙子的贞贵高洁了!” “啊?原来二位相公说的不是巫山神女啊!那敢问谢仙子又是何方神圣,老朽竟是缺少见识了!”姬大伯十分惊讶。 沈夜便一本正经地向姬大伯解释道:“这谢仙子,传说是在天上专门给王母娘娘浣洗衣物的一位美貌仙子,所以又称衣仙子。” 姬大伯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沈相公可真是见多识广呐,读书人就是和我们这些山野村民不一样!” “大伯,我看我们还是赶紧上山吧,在下想早些祭拜那位‘沈’女娘娘!”谢衣故意咬重了“沈”字,并用“上声”道。 …… 于是三人不再多言,循着山道加快了步伐。
远峰缥缈,近石耸立,山峦连绵起伏,余势苍茫不歇,如一幅绝世画卷,徐徐展开在世人眼前。举目兮,但见艳者苍青凝翠,披一脊浅碧绿裳,舞出山脉妖娆;淡者墨香染黛,晕一笔水色含烟,凝尽仙峰灵韵。又有云雾缭绕其间,淡烟一片弥漫,紫气浑然东来,仙迹不知所踪。而仰首眺望,便见那神女绝美清姿,远坐于渺渺山巅,遥望着巫山云雨,宛若亘古而立,脉脉无语千年,仿佛兮将乘风归去,挥袖永诀茫茫世间。 如此奇山,如此盛景,沈谢二人身在其中,亦不觉感叹造物主之鬼斧神工,凡人万难望其项背。 循山道而行,蜿蜒向上,走到途中,山道却愈发狭窄,逐渐只容一人可过,谢衣便开始有些后悔这般劳烦姬大伯了。他和沈夜二人皆是习武之人,自无顾虑,但姬大伯只是个普通人,又年事已高,实在不宜登山攀爬。 于是谢衣停下脚步,说道:“姬老伯,前方山路险峻,依在下看,不然您还是先回去吧,想必我二人独自上山也能找到神女墓所在的。” 沈夜也凝眉赞同道:“此事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老人家的确不宜冒险上山。” 姬大伯却笑道:“哈哈哈,你们也太小看老朽了!没事,老朽我经常上山打猎的,再说这神女墓并不在峰顶,否则逢年过节我们这些山民也不会去得这么勤了!就快到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到了地方再回去也不迟!” 沈谢二人见姬老伯坚持,又听他说神女墓就快到了,也便不再推辞,继续行去。 再往前走,穿过一片石林,出现一处山涧,流水潺潺而鸣,环佩声声不绝。 走近一看,这山涧之水于高处而来,经过此地石子弯道,婉转流淌至不知名的幽深。浅水清澈,足可见底,水中有游鱼穿梭来去,带起细细涟漪,与周围草木交相辉映,映射出这只属于世间生命的最为真纯的灵动之韵。 “呵呵,二位相公看这山涧景色美得很吧?告诉你们,这水可是从峰顶的神女溪中流下来的!神女溪你们听说过吧?传说那巫山神女最爱跟姐妹们在神女溪中嬉水沐浴,所以这溪水也是沾染过神女仙气的,喝一口就能延年益寿!”姬大伯笑呵呵地给沈谢二人介绍道。 谢衣也跟着笑道:“奇峰秀水、奇花异草、峭壁深潭、幽洞山涧、飞瀑清泉……这巫山盛景果真名不虚传,在下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 姬大伯脸上神色便更为得意了,就连眼神中都带着笑,满满的都是对自己家乡的自豪和热爱。 绕过山涧,感受着山间的微风与清气,脚踏在这座千年传奇古峰的绮丽传说之中,沈夜与谢衣两人,也算做了一回山中来客。 未几,眼前景色骤然开阔,放眼望去,只见一座雄伟庄严的高塔正豁然耸立在远远的山峦之间。 那高塔巍峨如峰,塔身藏青带绿,乍一得见,给人以一种凛然而不可犯的肃穆之感。 “看到了没,那,就是你们要找的神女墓了。”姬大伯遥指宝塔,如是说道。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8, 2014 22:10:24 GMT 8
三十二
辞别了姬大伯,沈夜和谢衣便不再耽搁,踏起轻功腾空而跃,转眼就至神女墓前。 近观这座高高墓塔,只见它果由藏青色石砖而砌,作单层造,石壁上镌刻着种种奇异纹样,铺展出千年光怪陆离;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塔身上生出了许多绿色青苔和攀爬的藤蔓,紧紧附于塔壁上面,恰恰在古朴浓重之中又点缀出了几分自然色彩,倒颇符合传说中巫山神女的纯净气质。 塔体外方内圆,平面呈四方之形,共为五级,依照中原宝塔的楼阁之式,自下而上逐级内收;而各层又隐砌着八角形倚柱和简洁斗拱,这种建筑手法极其罕见,一般多为唐代早期砖砌仿木构楼阁式塔才会用到;所以整体看来,这座高高耸立在山间的墓塔可谓自成一体、别具一格,足见当初司幽前辈用心之甚。 整体墓塔大致分为最基本的台基、塔身、塔刹三大部分,并朝南开辟了一座塔门;塔门两边,各竖立着三根雕龙石柱,龙腾万里御空,爪下苍云翻浪;而塔门两侧前方,又矗立着两座对称石碑,上刻瑶芝仙草,蔓枝琼琼摇曳,仿佛昭示着赤帝之女未嫁而夭,其精魄化为瑶草,凝万载仙露成灵。 而在那塔门正前、两座石刻中央,正有一座神女石像端凝而立,栩栩如生。 神女秋水之姿曼妙动人,体态轻盈绰约,楚腰纤不盈握,亭亭倩影如玉,姣姣妍质芳华,着一袭裹腰素裙,缠挂流苏垂曳,下有蔽膝遮掩,臂间两条仙帛飘带盈盈浮于半空,更添几分朦胧旖旎;再观神女之貌,柳叶画眉桃花凝目,玲珑是鼻薄巧为唇,瑶草琼枝斜插鬘鬟,犹似含情却又无情,果真如雪如霜,高洁而不可方物。 “这石像所雕女子,倒和阿阮妹妹有几分相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或者说,是当年倾慕司幽前辈的那位阮家美人?”谢衣心中一边赞叹这石像之生动,口中一边喃喃。 “看来便是了,啧,不得不说,你那表妹家里还真是代代出美人,只是不知日后谢公子是否会后悔今日没有娶得美人归?”沈夜淡淡道。 “沈兄,谢某已心有所属,再难容下他人,这等玩笑,沈兄以后还是莫要再开了吧。”谢衣凝眸直视着沈夜,语气极其严肃。 然而这句话听到沈夜耳中,却令他心里没来由一阵绞痛,他嘴角很轻很轻地笑了笑,低哑着嗓音道:“是吗,那真是……恭喜了……” “沈兄难道不想知道谢某的心上人是谁吗?”谢衣又向他靠了两步,和他贴得很近很近,连彼此的呼吸之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 “本座对谢公子的私事不感兴趣!”沈夜却不待他说完,便突然轻握着拳撇过了头去,转而盯着那神女墓的大门道,“闲谈打住,正事要紧,你我还是先想办法进入墓中一观为上。” “……好,那便依沈兄。”谢衣淡笑着吞下未及出口的话,将自己那抖动不止的心尖藏到胸膛最深处。 二人走到墓塔门前,塔门紧紧闭合着,没有一丝缝隙。沈夜抬手试着用内力推了推,依旧纹丝不动。 谢衣道:“司幽前辈既留下昭明线索,就断然不会把墓塔彻底封死,看来,是得需要触动什么机关才能打开墓门。” 沈夜道:“你不是精通机关之术么?想必这点难题,应该难不倒你。” 谢衣难得地没有谦虚以答,他放眼打量着墓塔四周,又看向那座神女雕像,沉吟片刻,继而顺着神女双臂的弯曲方向望去——神女双臂弯曲所指的正前方,正是一根雕龙石柱,那石柱上的五爪飞龙由于是侧着头的,所以只有一只眼睛得露出来。谢衣走过去,伸手在那龙睛一点轻轻一按,刹那间只听震地之声轰隆隆响起,这沉睡了二百余载的墓塔之门,终于缓缓开启了。 由于年代久远,机关也许已不太灵活,墓门未能完全打开,但让人得进却是绰绰有余了。 沈夜离墓门较近,他当先踏前一步,正要掏出什么东西,却听谢衣非常急切地喊了他一声——“沈兄,等等!” 沈夜的动作便堪堪顿住。 谢衣急切地回到墓塔门口,对沈夜道:“墓室封闭已久,不知里面空气状况如何,冒然进去恐有窒息危险。” 沈夜却一笑,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将之点燃,道:“无妨,如果明火熄灭,我们便赶紧退出再从长计议。” 谢衣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是在下忧心过重了,沈兄怎会是冒失之人。” 于是两人将目光转向门内。 墓塔之内幽深黑暗,一眼望去一片混沌,仿佛一口干涸的古井,随时都能将人吞噬。而墓塔里面想是也极为阴冷,二人只站在门口,便觉有丝丝冷风从里面倒灌出来,甚是骇人。 谢衣弯腰从地上拾起几颗石子,对着门内以不同力道和方向掷了进去,不一会儿但闻石子落地之声,并无异样。 沈夜也朝门内伸出手臂将火折子举于半空轻晃了晃,等了半晌,火光依旧明亮闪耀,并未暗下。 一切都正常。 “沈兄,我们进去吧。” “好。” 说着,沈夜快谢衣一步,当先踏进了这幽幽墓塔。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 2014 23:49:15 GMT 8
三十三
进门之后的甬道很深,宽度则恰好能容两人并肩而过,但未免意外,谢衣刻意落后于沈夜半步,以好应对突发事件。 路只有一条,且阴森黑暗,火折子那点微弱的光芒在这种极致的黑暗之中根本不值一哂,但多少也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沈夜便一边聚精会神地借着这点火光注意着脚下地面和左右墙壁,一边顺着甬道直直向前走去,谢衣紧跟其后,也极其小心。 墓塔内静得深沉,一时只闻二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走了一会儿,越往里深入,渐渐黑暗越褪,前方似乎是有火光照射到甬道当中,并愈发强烈。 沈夜稍稍顿了顿脚步,侧头对跟在后面的谢衣道:“前面应该是墓塔内的长明灯之光,看来甬道快到尽头了,不知会遇到什么,你且小心为上。” 谢衣道:“沈兄放心,我自知轻重。” 二人声音本都不大,但在这空荡荡的墓塔之内,却回响得格外诡异。 沈夜继续向前走去,果然,很快就到尽头了。 尽头处,又是一座石门。 石门紧紧闭合,阻断了前行去路,而石门两侧,各有三盏长明之烛,正静静燃烧着百年不灭的幽幽烛光。 “这座石门,看来又得靠谢公子你来打开了。”沈夜暂时熄灭了火折子,退后两步侧了侧身,给谢衣让开路。 “在下自当尽力。”谢衣边应着声,边上前仔细观察起这座石门。 石门只是普通石门,只是上面雕刻着许多横七竖八的奇异纹样,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倒像是乱划上的一道道刻痕。 谢衣盯着这些划痕看了半晌,喃喃道:“这些刻痕虽然杂乱无章,但仔细看来倒颇有些像汉字笔画……” 他这般说着,蹙了蹙眉头,随即抬手用食指沿着某些刻痕的痕迹从头至尾描摹了一遍——最后一笔收尾的时候,石门终于打开了缝隙。 沈夜有些惊讶于眼前一幕,他不由问道:“你刚才是如何破解这石门机关的?” 谢衣便解释道:“刚才我说那些刻痕颇有些像汉字笔画,于是我便猜测,石门上面刻的应该是一个篆体汉字,只是这汉字形状又被其它刻意杂乱的划痕给掩饰住了,所以一时难以看出。” 沈夜听了他的解释,略作沉吟后,恍然大悟道:“你刚才描摹的笔画,应该是一个‘瑶’字?” 谢衣点点头:“正是‘瑶’字,说来若不是突然想起那传说中的巫山神女本名瑶姬,在下一时半会儿还真破不得这石门机关。” 沈夜淡淡一笑:“谢公子谦虚了。” 此时石门已彻底打开,二人向里望去,便将室内情况一览无余。 室内,比外面更加明亮,以至于让二人一时都觉得有些刺目。 “外面还是用长明灯照明,里面却已改用这诸多夜明珠替代,啧,那位谢司幽前辈如此大的手笔,你们静水山庄谢家可真不愧是世代名门,家资丰厚。”沈夜说着,语气中听不出到底是夸赞还是讽刺。 “呵,再大的手笔又如何?”谢衣却是实打实地轻嘲了一声,“伊人已逝,纵是倾尽天下荣华富贵,也终不能挽回半分,生前不知怜取眼前人,身后做这些劳民伤财之事又有何意义?” 沈夜低笑一声:“……是啊,又有何意义?倒不如……从未遇见过,哈!” 谢衣却问道:“沈兄说这些,可是……后悔遇见谢某了?” 沈夜又是一哂,反问道:“谢公子你……又是作何想法?” 谢衣双目灼热地凝睇着沈夜,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悔。” “……”沈夜心神蓦地一乱,连呼吸也跟着紧了紧,“谢衣,你……” 谢衣依旧坦然地与之对视,眼神澄澈明净,一时胜过满室明珠。 这样一双眼,一双仿佛饱含深情的眼,好似从梦境深处倒映而出,带来久远记忆里的五光十色……沈夜看得呆了一呆,许久未语。 “在下言中之意,沈兄你……可曾明白?”谢衣轻声说着,如同婉转低诉。 “……”沈夜依旧沉默,但那双暗沉沉的眸子,却骤然升起了一丝火光——然而,只一瞬,就立马又黯淡了下去,恍若未见。 他将视线从谢衣身上移开,微微仰首,看着墓塔内悠远古老的天花石壁,声若叹息:“谢衣啊谢衣,有些事,本座并不是不明白,反而也许,不明白的恰恰是你。” 谢衣蹙起眉,不解地看着他:“沈兄此言何意?就算这世间有诸多事在下不甚了解,但我自己心里所思所想,却没有人比我自己更加明白了。” 沈夜淡笑道:“这些事,等你我找到昭明出得神女墓以后再说也不迟,到时候……呵,到时候,如果你也还有这般心思……” 听他语气似有松动,谢衣便道:“好,沈兄,那我们就先办完正事再论其它,到时候,沈兄总不会再回避谢某了吧?” 沈夜点点头,嘴角一勾:“自然不会。”
沈夜与谢衣依照之前进入墓塔时所为,再次试探了一下石门内情况,依旧暂无异常。 于是,二人抬脚踏入了门内。 室内空间很大,四周墙壁上都镶嵌着许多夜明珠,幽幽珠光流转,适应了光亮之后反倒觉得这明珠之光甚为温柔。 除此之外,室内还有些玉器石玩、珠钗步摇、金银佩戴等物,零零散散地摆放在正中央一座石台之上,别的倒是没有什么了,这样一来反倒让这室内显得更加空旷了许多。 沈夜观察了一下四周,道:“看来这是墓内龛室之一,用以摆放陪葬之物。” 谢衣颔首道:“但是昭明并不在此,看来我们还要继续深入。之前在外面所见这座墓塔共有五级,说不定如昭明这等重要之物正在最顶级塔内?” 沈夜沉吟道:“或许如此,但或许会在其它地方也未可知,总之,还是先逐层上去一看。”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0:28:29 GMT 8
三十四
五层墓塔,逐一而上,直至顶层,再也未遇什么机关石门,走得可谓顺利。 和第一层一样,墓塔内层层都有夜明珠相称,以及价值不菲的陪葬之物。 然而,昭明始终不见。 甚至于,连神女之棺椁都未曾得见。 顶层之上,沈夜和谢衣凝立相对,心中皆疑惑不解。 沈夜蹙眉道:“谢公子,你确定你们谢家代代相传之事没有遗漏或错误?” 谢衣摇摇头:“在下所听消息皆为父亲相告,料想父亲定不会骗我,但正如沈兄所言,此事谢家代代相传,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其中或可有误,我亦不尽得知。” 沈夜道:“此等重要之事,按理说即使相隔年代再久,也不该有太大差池才对,何况你们静水山庄又岂能连这点秘密都保存不下来。” 谢衣沉吟道:“难道……这墓塔之内还有其它你我尚未发现的密室通道?毕竟这里建造手笔如此之大,陪葬物品如此之奢,却连个死者棺椁都未曾有,实在不正常。” 沈夜同意道:“极有可能,而且我们一路至今除了遇到过那两道石门以外,其它地方都太过顺利了,这并不像是藏有昭明此等神剑之相。” 谢衣道:“可是从塔外观来,整座墓塔面基差不多就如我们所见这般大小了,如若说再有什么密室通道的话,那就只能是在——” “地底。”沈夜接过他的话道。
沈夜与谢衣重新回到墓塔底层,细细审视着这片略显空旷之地。 刚才二人只急着去往上层查探,其实并未仔细观察这第一层墓塔,此时二人沿着室内四周墙壁敲打摸索,以求尽可能地发现一切可疑之处。 只是,四周墙壁,亦俱没有任何异样。 确定这点之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沈夜和谢衣终于将视线放到了中央台上那堆陪葬之物上面。 二人皆非贪财恋物之人,且一个是最善贩卖消息的当今流月阁阁主,一个是武林名门静水山庄谢家嫡出七公子,天下珍宝早已被他们看遍,寻常之物又岂能入得他们眼间,所以之前二人自对这些陪葬品无甚兴趣,只草草看了一眼便罢。 然而如今再看来,这里的某些陪葬物品确实很耐人寻味。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其它四层塔室内的陪葬之物,也大多是些珍贵难得的珠钗环佩、小巧玩物之类,然而那些全部都是女子常用之物,就连玉器瓷瓶,也都形状优雅,极具婉约风致。 但是只有在这第一层墓塔之内,有一座四方宝鼎,看起来像是用青铜铸造而成,鼎身雕刻着饕餮神兽,样子极其古朴凝重,丝毫不像是如水般的江南女子喜爱之物,也与这整座墓塔内的陪葬物品格格不入。 四方铜鼎被摆放在一堆宝物中间,和其它东西掺杂在一起,但还是非常显眼,只要稍微仔细一看便能发现。 谢衣走到中央台前,小心地拨开掩盖着铜鼎的一些零碎之物,然后轻轻用手指摸了摸铜鼎。 粗糙的触感传入指尖,这铜鼎因为年代久远,表面已经生出许多绿锈,谢衣又加重力气试着推了推它,铜鼎依然安安稳稳地矗立在台子上面,纹丝未动。 见铜鼎这般岿然不动之势,谢衣心中已有计较。他伸出五指握住鼎身,使出巧劲将铜鼎左右一扳,果然将铜鼎扳得转动起来,却不料—— 脚下石灰地板突然间洞开数道缺口,沈夜和谢衣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顺着各自脚下的缺口直直坠落下去! 随即,在二人身体刚刚全部埋入进缺口的一刹那,所有缺口又都应声而闭。
缺口被关闭之后,视线瞬间暗了下来,眼前一片黢黑。 洞口下面还不知有什么陷阱在等待着来人,谢衣在下坠之时尽量提起轻功,好让自己贴着墙壁而滑以稍卸下坠之势,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迅速吹燃。 借着微弱的火光向下看去,洞口之下似乎并无什么机关陷阱,谢衣于是足下一个轻点,平安落于地面。 下面,又是一条用石砖砌成的长长甬道——看来,这就是二人所猜测的塔底密道了。只是没想到这密道并不仅仅只有一条,谢衣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下坠之前看到沈夜是在一处靠西边墙角的地方和自己一同坠落的,如无意外,想必此时他也已顺利下得地面,就是不知两人所坠通道是否相通,有没有可能在途中相遇。 这条通道只有一个方向可行,另一边路在不远处就已被石墙堵死,谢衣按下心中对沈夜的隐隐担忧,顺着通道向前走去。 和进入塔门时一样,走了没多久就有幽幽火光透射出来,果然这条通道里面的两侧墙上也都隔一段距离就各点有一盏长明灯,只是这次并没有很快就走到甬道尽头,看来这条通道还是比较深的。 谢衣怕这古墓地底的甬道里建有类似于悬魂梯之类的障眼机关,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方向只绕着一个圈转来转去,于是刻意每走一段距离,就用内力在墙壁上刻下一道弯月标记——同时,也是在给沈夜提示,万一沈夜也通过某条甬道走进了这条路中,便能顺着他之标记而行找到他。 前路幽深,墓道森然,有时也会遇到曲折拐弯之地,谢衣也便顺势而行,倒是未曾遇上传说中的“鬼打墙”。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左右两道岔口,以供来人选择。 只是这两道岔口中间的墙上,还有一道石门。这道石门的机关倒是非常明显,就在石门正中有一个龙头扳手。 谢衣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打开石门一看。 于是他将门上龙头扳手用力往下一拉,石门瞬间向上升起,露出门后风景。 原来,这并非一座密室,而只是一个类似于壁橱的四方形平整凹壁,凹壁上面,正用五彩斑斓的色彩刻画着一幅幅连贯完整的神女舞蹈之图。 画上神女舞姿曼妙,神态高洁,虽舞得艳惊四方,但却毫无媚俗之相,反倒令人不敢亵渎,看起来,应该是在跳一曲祭祀之舞。 在这样一座墓底古道的石门后面,藏着这样一幅神女祭舞图,肯定不是毫无缘由的,只是其中深意犹未可知……谢衣带着满心的疑惑,选择沿着右边那条路继续走去——原因无它,随便选的而已,如若不通,大不了再折回来便是。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6, 2014 0:06:03 GMT 8
三十五
谢衣选择的路并没有错。 顺着右边岔口直行,没过多久,便又见玄妙。 前方的路口已被封死,但在封死去路的石壁前,开辟有一处较为宽阔的正方形石室,石室之内,有五座姿态各异的神女雕像立于其中,互相围绕成一个五瓣花形。 谢衣眼望着这五座神女雕像的不同动作,脑中不禁回想起刚才所见的神女祭舞图——这五座雕像的动作连起来看,正就是神女的倾城一舞。只是五座雕像的摆放顺序并不是按照神女祭舞图中的神女舞姿而来的,需要人自行排列。 谢衣踏入石室内,依照脑中的记忆按图中舞姿顺序一一将五座神女雕像脚下的机关按下,继而,在五座雕像的正中间缓缓开启了一道更加深入地底的路口。 谢衣低头朝路口内看去,只见路口内是一条不知深浅的石梯,他没有过多犹豫,一撩衣袍便探了进去。 这条石梯并不太长,谢衣拾级而下,很快就走到了底——底下空间非常之大,用了不知多少颗夜明珠以及多少盏长明灯才将之整个地域照亮;而在那四周墙壁之上,都生有层层黑色古藤,地面上则长着无数美丽的瑶草;再看中间一座青瓷砖铺就的瑶台之上,正摆放着一座五彩琉璃所制的棺椁! 这竟是真正的墓室所在! “原来这就是神女长眠之地……”谢衣口中喃喃着,人已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瑶台之侧,触手可及之处,便是神女棺椁。 只是此处虽终于得见神女棺椁,但昭明依旧无影无踪,谢衣心中不禁想道,难道昭明会在这棺椁之中?然而如此一来,就势必要开棺取物打扰亡者了…… 这样想着,谢衣心中竟一时陷入两难之地。 不过思虑再三,谢衣终究还是决定要取出昭明。 逝者已矣,不可追也,但如今魔教再度蠢蠢欲动扬言要踏平中原,如果当今魔教教主真如他所料那般已练成《魔心诀》第九层,那将会是祸患无穷,不知还要伤害多少无辜性命,这等形势之下,既然唯有取出昭明才可与魔教抗衡,那他就必须以无数鲜活生命为先,死者为后——这想必也是当初司幽前辈留下昭明线索的深意。 “神女前辈,您乃是武林名门夔州阮家之后,而晚辈家母正也出自阮家,所以您也算是晚辈的祖上亲长了;如今魔教再度势大,魔教教主练成不世魔功,中原武林已被血洗了三派五家共一百七十四人,如若魔教不除,还不知会牺牲多少无辜人命,所以现在晚辈不得不打开您之棺木取出昭明对抗魔教,这也算继承了司幽前辈之意愿……您若是芳魂有灵,不肯原谅晚辈,那晚辈也自当一力承担后果,只是万肯您若是有什么愤怒,请务必待晚辈驱逐魔教扫平邪佞之后再来惩罚晚辈,晚辈在此先多谢前辈了!” 谢衣说完这句话,又对着神女棺椁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三个礼,这才运内力于棺盖之上,缓缓将棺椁开启了。 然而——棺椁之内,却并不见神女尸骸,也不见昭明之影! 谢衣的眉头深蹙起来,他仔细看向棺内,只看见有一册卷起的竹简以及一颗鸭蛋大小的石头摆放在其中。 谢衣拿起竹简,将之缓缓打开,那跃然其上的古老文字便映入眼间。 “余一生痴迷武道,后又与魔教为抗,视阿瑶心意无物,然至悔日,方知斯人已不待,芳魂不得留,想来一切尽归天意也。噫乎!天下至伤莫过于此。阿瑶既逝,余万念俱灰,遂建神女之墓,本欲与阿瑶共望云雨,同归长眠。然又念其往昔所言,愿与吾于巫山水畔琴瑟相和,终与之投葬神女仙溪。 尔既至此地,想必乃吾谢氏后人。余弥留之际,曾留与昭明线索,以盼来日魔教重踏中原之时,吾谢氏子弟可继吾遗志,伏魔卫正。然余本该以昭明陪葬棺中,又恐后世扰其清幽,乃置于另室。后余将携阿瑶投水,终未及取之。现尔于棺下密道徐徐行之,凡遇岔路者皆左拐之,昭明即可得见。 另,凡吾谢氏子弟,皆不可以神剑行逆天违道之事,否则必遭天道所谴。切记!切记!此外,棺内之石乃阿瑶至爱,名曰‘三生石’,佩之可解天下毒蛊,后辈若有缘得之,万望善加运用。” 竹简正文由此而止,但在其左下角,却还上书有两行簪花小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谢衣默念着这两行诗句,心下无限感慨油然而生。 司幽前辈一生执着于道,到头来却忽视了自己身边最为至爱之人,两人虽为互相倾心,却还是输给了一句天意。然而,他与神女最后却又终得殊途同归,共葬于巫山之水,永世相依而眠。想来,这也算上天对这一对痴儿的一点安慰罢,他们最终,都去往了同一个地方。 “呵,只是不知,百年以后,我又该身归何处、与谁相拥?”谢衣低笑一声,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如高天孤月般如冰如霜、遥不可及的淡淡身影。 他拿起棺中那枚三生石,只见上面分别刻着“谢司幽”和“阮瑶”两个名字,彼此相望,却又无法分割。 骤然间,谢衣忽觉头脑一阵疼痛,紧接着,脑海中便闪现出一幕幕如同台上戏剧般的动态画面,犹如隔世的记忆,仿若遗忘的时光。 一切,终始于起 点。
————————
终于把司幽和神女的故事大体交代完了,算是对沈谢二人的某种影射吧。 以及,我最终还是决定把故事分为三部,第一部《寻觅》,第二部《前尘》,第三部《同归》。 第一部《寻觅》就到此为止,算是偏2.0线,有时也有点1.5的感觉? 接下来我会单独用第二部《前尘》来从头完整地叙述1.0当初与沈夜的相遇相知相爱相♂交,以及最后的相决,和他失忆的原由,算是整个故事的一部分插叙。 然后最后第三部《同归》再接神女墓剧情,解释清楚第一部的伏笔,包括灭门惨案究竟为何原因、罗家为何会全家死与一堂、当初沈夜派风琊去做了什么、徐家惨案现场为何会有流月城中人留下的衣角,然后初七会在第三部上线,而且时间不短,因为第三部主要就是讲初七。当然,结局会是4.0结局,与沈夜HE。 呃先说这么多吧...
|
|
|
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6, 2014 0:06:49 GMT 8
第二部 前尘
一
大渊永安十四年,夏。 这一年,静水山庄谢七少刚过了十七岁生辰,他丰神俊朗,风流多情,声名倾天下,冠盖满江湖,正是年少轻狂时。 静水山庄是何地?武林之泰斗,江湖之名门,世代皆为豪雄,天下仰称俊杰。 谢七少是何人?十六岁出道江湖,打败同辈所有高手,一时风光无限、风头无两——谢衣是也。 而也是在这一年,消失于中原武林视线已久的西域魔教偷偷来到四川,在这片沃土之上,重建了魔教分坛。 魔教如果只是一个亦正亦邪的江湖门派,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的话,谢七少是没工夫理他们的,他可没有闲心去纠结你是中原人还是西域人,因为我们的谢七少其实是心怀天下、博爱众生的——这话,是谢七少的“狐朋狗友”之一药王谷少谷主叶海说的。当然,后来他们一个成为了武林中人人仰慕的“白衣风刃”,一个成为了江湖上人人敬佩的“无双圣手”。 只不过,偏偏魔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自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来到中原在四川建立分坛之后,就开始暗中捕捉平民百姓家的童男童女,这些无辜的孩子们只要一失踪,就再也不见身影,多半,便是凶多吉少了。 开始时,大家尚没有证据证明是魔教中人所为,但随着他们的愈加放肆高调,很快就露出了马脚;只是,魔教此次派出了风、云、火三大长老来到中原,这三人武功皆深不可测,有他们三人坐镇,中原武林一时也对魔教束手无策,就连同在四川的青城派以及徐家也都一时避其锋芒,不敢露面。 这时候,谢七少就坐不住了。 在他看来,伤害无辜百姓况且还是最为纯真的小孩子简直是触碰到了他最大的底线,这个江湖只要有他谢衣在一天,就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在刚过完生辰的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初八,谢衣谢七少不顾朋友们的阻拦,瞒着家人只身偷偷踏上了前往四川的征程——目的只有一个,将魔教重新赶出中原。
江山万里妖娆,河川壮阔波澜,浩浩中原风光锦绣,缈渺风烟如诗如画,谢衣一袭轻裘宝马,怀着满心热血轻狂,尽情领略天地浩大。 江湖,总是属于豪情年少的。 而豪情年少,最需知己与共。 谢衣并不缺朋友,谢家七少交游甚广好友遍天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吃不开的地方。 只是,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难!伯牙曲倾天下,亦需子期为听,高深流水遇知音,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朋友再多,亦不如二三知己。 而恰巧,谢七少就是有一种魅力,每每能将真正的知己吸引到他之身边,这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和骨子里的艳绝风流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 比如说,还没到四川地盘,谢衣就认识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在一家酒楼内歇脚用膳时碰到的,也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这个人,就有种恍若与之结识已久的感觉,虽然他又完全可以肯定,他们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面。 眼前这个素昧平生又仿佛相识的人,大约二十四五的岁数,身着一袭冷冽白袍,衣缘滚了金色的镶边,相貌更是邪魅冷冽,比他的白袍更甚,而比这两者还要冷冽的,是他额间的那双分叉长眉。 谢衣有时候觉得,也许当初他就是被这双奇特又罕见的分叉眉给诱惑了才会主动上前搭讪的吧? 怎么说呢,谢衣虽然朋友多,但很少有能令他真正心生折服的,有时候他虽然表面在跟人家谈笑风生花间醉卧,但心里多少都带有着些隐隐倦意,所以说谢衣其实是个骨子里很冷傲的人一点也不为过。 但就是这个骨子里很冷傲的谢衣谢七少,在看见人家的第一眼,就笑眯眯地起身过去叨扰了。 “这位大侠,我观你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必是一代豪杰俊雄,在下心甚慕之有意结交,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不弃相告?”谢衣用最为热烈且最为常见的搭讪手法恭维了过去。 不料人家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谢衣心里顿时觉得有点儿委屈,明明他都这般有礼有节又有热情了,没想到这人竟然完全视他如空气,这叫一向都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捧着的谢七少如何能接受? 不过,谢衣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他虽然心里委屈,但还不至于仗着自己的一点名声武功和家世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况且以静水山庄谢家的教养,后辈子弟可各个都是心胸宽广的谦谦君子。 再者,如谢衣这等交游满天下的人,多少都是有点“厚颜”的。 所以,他受挫之后不屈不挠,仍旧笑呵呵地径自坐到了人家那位桌边的空座上,并招呼着小二道:“小二哥,给我们上两壶好酒,我要跟这位大侠共醉一场!” “……”如果说只是搭讪,人家还能当做没听见不理,但是谢七少爷这般“豪放爽朗”地直接蹭到了他之桌席上,就比较难以忍受了。 于是,这位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被大名鼎鼎的谢七少“看上”的“大侠”,终于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这位少侠,沈某并无兴致饮酒,你还是请自便吧。” 虽然他的语气非常冰冷,但谢衣这次却完全不加在意,因为他的重点全都放在了别处。只见谢衣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原来是沈大侠啊,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这位少侠,”那人的额角不由跳了跳,“沈某一介无名之辈,何德何能得你久仰?” “哎呀我说久仰就久仰,大侠你就不要计较这么多啦!来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你我有缘得见,一定要喝个痛快!”说着,谢衣已经非常熟稔地给二人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
二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二人注定是要相识相知的,即便开始是如此荒诞。 谢衣这般热切殷勤,任是再无情的人,也焉能忍心拒绝?更何况后来沈夜忆起,自己当初其实也并没有对这位俊秀清朗的少侠产生过多的反感——若是当时换了一个人,说不定他早就甩开脸色拂袖走人了。 可见人与人之间,有时真的很讲究缘分。 而这份缘分,就是可以为彼此破格破例,比如谢衣这般骨子里骄傲无比的人会在第一次相见就对沈夜“死缠烂打”,比如沈夜这般性格清冷的人也会在面对谢衣的“死缠烂打”时不但不反感反而还顺其自然任其胡闹了。 谢衣的酒量其实很好,这点,从沈夜第一次认识他就知道了。 他的酒量,甚至高过沈夜。 比如这日,沈夜最后都喝到有些头脑发晕了,谢七少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一杯杯地向他劝酒,简直是不把他灌醉誓不罢休。 常听人言,喝酒越是容易上脸的人,越不容易喝醉,今天沈夜可算是见识到了。 他喝得晕晕然间,朦胧抬眼,便见眼前的明朗少年,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一片绯红,就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浓桃艳李,面赛芙蓉,美得醉人心弦。 沈夜活了二十四年,还从未对世间任何女子动过凡心,但这一刻,却觉自己竟似对这位不是女子却比女子还要动人三分的谢衣谢少侠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当然,沈夜并没有真的喝醉,他一向很有自制力,即使谢衣再怎么灌他,他在觉得自己快要到底线的时候便坚决推辞不再多饮半口。 所以,虽然沈夜对谢衣好像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但他还是把这种感觉深埋到了心底,并没有当着对方的面失态半分;更何况,这种感觉到底是因何而存在,他自己也还没有弄明白,只是单纯觉得以前从未对其他人产生过。 谢衣是个很幽默的人,席间他讲了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给沈夜听,天南海北、风闻趣事、怪诞奇谭,或真或假不一而足。 沈夜并不是个没有见识的人,他怎么着也比谢衣要整整大七岁,经历的事情、见过的东西肯定要比谢衣多得多,只不过却没有谢衣精彩,也没有谢衣这般酣畅淋漓——他不比谢衣幸福,甚至从小到大所经所历,尽是无措无奈。 也许有时候,两个人之所以会互相吸引,除了需要双方的心灵契合以外,还需要有些地方的截然不同。谢衣身上所有的这些,正是沈夜不曾拥有的潇洒快意、明媚阳光,而越是不曾拥有的东西,人们总是越会向往。 大概他们之间,真的是沈夜先彻底陷进去的罢,以至于后来所执所念,竟令他一生不得解脱,无论是爱是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初次相见,彼此留下的尽是美好回忆。 “沈大侠,我们都喝了这么久了,我的名字你也知道了,但是你却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这太不公平了!”席间,谢衣见把沈夜灌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完全醉,但总算不如开始时那般冰冰然好像要把人冻上九重天了,于是谢衣便借机诱问他。 沈夜在决定跟他喝酒的那一刻,就没再打算隐瞒他这点,既然谢衣问起,他便如实回答道:“沈夜,我叫沈夜。” “沈夜……深沉如夜……阿夜……”谢衣一手支着桌子托着腮,双目炯炯地看着沈夜,一边小声嘟囔着这几个字,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那我以后就喊你阿夜好了,你也可以喊我小衣!不过绝对不许喊我‘阿姨’!” 他这般说着,脸上绽开一个如夏花般璀璨闪亮的灿烂笑容,那样子任是谁看了都要怦然心动。 “……小衣?”沈夜喃喃地念了念这两个字,一时不由也笑了起来。 “你既然都这么叫我了,那就是同意咯,以后我叫你阿夜,你可不许不答应!”谢衣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比嘴角上的笑容还要灿烂三分,端的是一股青春明朗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其这种鲜活而生动的勃勃生气所感染。 谢家七少之绝艳风采,果然名不虚传——沈夜心里暗暗想着。 只是,这“阿夜”的称呼,也着实太有些荒唐……沈夜刚待要说点儿什么,却听谢衣看出了他心思般又接了一句:“谁反悔谁就是小狗,对方可以替他将这件事传遍江湖!” “……”沈夜还未出口的话,就这么被生生咽了回去。 谢衣看着沈夜脸上那明显很是无奈却又不得不妥协的表情,心里大为得意,简直开心得要尾巴翘上天了! 不过,打听到了对方姓名,然则就该打听打听对方从何而来、将往何去了,谢七少爷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一向可是毫不马虎勇往直前的。 于是,谢衣又眨着无辜又好看的眼睛笑问沈夜道:“对了阿夜,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和我一样也是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吗?还是你还有什么其他一起的人现在不在?” 沈夜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就一个人,并无其他人同行。” 谢衣听了,心里便觉非常欢喜,原来阿夜真的是一个人啊!当然,谢七少这欢喜得着实有点莫名其妙,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这其中不妥之处罢了。只听他接着问道:“那阿夜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还有你家住在哪儿啊,你一个人出门连个仆从也不带,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听他提到“家人”二字,沈夜原本含着笑意的表情立马僵了一僵,随即他语气淡然地说了一句:“谢少侠,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么?我有些醉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告辞。”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拍,便起身欲走。 谢衣立马就站了起来,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拽起了沈夜的衣角便道:“对不起阿夜,我、我不是故意要打听那么多的,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你千万别生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