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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初背景*
*涉及少量历史题材*
*纯属虚构,与任何真人真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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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烟雨
湘西不缺山,不缺水,就如同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河山之中。外头的千波万澜,在这儿都只能化为一圈浅浅的涟漪,无声地弭去。就在湘西一个极偏远的地方,那儿有一座高崖,瀑布从崖上泻落,汇成了一条溪,溪又流淌出一片小小的湖,湖边上散落着几户人家。每当夜雾褪去,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就会映在地上汩汩的白溪里,水流与山石打碎了倒影,月色就跟溪水一起流进了湖水里,到处都泛着白亮亮的水光。当地人就管这条溪叫流月溪,湖叫流月湖,而这四周散落的人家,自然也就成了流月村。
在湘西,这是再也普通不过的地方。山中不知岁月,流月村也就这样安静地藏在山褶里,不去探听山以外的世界,也没有外人去惊扰它,好像连造物主都已经遗忘了这块小小的地方。
沈夜就出生在这个被人遗忘的世界里。
他好不容易把吵着要听故事的妹妹哄睡着了,疲倦地吹熄羸弱的烛火。窗外的星光与月色在屋子里投下一片冷白,沈夜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妹妹平和的睡颜,听着她安稳绵长的呼吸,心中不知该喜还是忧。就在此时,“咚”地一声细响,蓦然打破了宁静,所幸沈曦睡得沉,没有被惊醒。他冷着脸,在窗边捡起那枚小小的石子,探头往外头看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蒙蒙的人影在拼命地朝他挥手。
不知道这个捣蛋鬼又在要干什么事,沈夜扭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小跑着下了吊脚楼。谢衣就在楼下等他,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他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嘿嘿,阿夜你下来哪!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咧着嘴笑起来,虎牙在前些日子被他从树上摔下时给磕掉了一颗,看着有些滑稽。沈夜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脸颊,说:“我怕我再不下来你就该扔炮仗了。怎么,牙不疼了?”谢衣嘟嚷着把他的手挥开,揉了揉被捏红的脸,说:“又不是不会长……我叫你下来,是带你看好东西去哩!不跟我去可别后悔。”
“哦?什么好东西?”
“嘻,去了你就知道了!”谢衣一把拽过他的手,拉着他就跑了起来。沈夜的手冰冰凉凉的,而谢衣的却温热得发烫,像是攥着一个小火炉一样,热流顺着掌心,一路滚落进心尖里。
他就这样跟着谢衣跑着。入夜的流月村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暗处叫着。零星有一两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火,下过雨的石板路上积了一滩滩水洼,在月色和窗影下泛着白与金色的光,他们轻巧细碎的步子踩过去,溅出嗒嗒的水花。
他们一直跑到流月湖边上才停下来,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流月湖在黑夜中闪动着粼粼波光,仿佛是月亮的碎屑落进了湖里。远山与湖面都笼罩着一层苍蓝色的雾气,袅袅娜娜,若隐若现。美虽美矣,但夜里湖边实在是冷,沈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得谢衣的手烫得有些不自然。他大概想到了什么,借着一点湖光,拽着手翻掌一看。原本白白嫩嫩的手掌心如今横着几条鼓胀的红痕,看着很是可怜。沈夜的眉毛又拧起来了,问:“你婶娘又打你了?”
谢衣使了使劲,发现抽不回手,只好说:“……也没什么,是我把灶台给堵了……我看婶娘做饭的时候老是被呛着,想试试能不能把烟变小点,结果……”
“……你要是能老实一半谢婶娘就不会成天打你了。”
看着谢衣鼓起腮帮子撅着嘴嘀嘀咕咕的样子,他也不说出什么指责的话。论年纪,他不过比谢衣虚长两岁,只不过看上去却较之成熟稳重的多。父母先后离世,家中亲缘单薄,妹妹又是个病秧子,他这样的年纪,还未尝到童年的欢欣,先已承受了太多生活的苦楚。
谢衣是他在村子里难得能说上话的人,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玩伴。谢衣的父亲早在他出生前就不在了,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村里的人说,谢衣娘在流月溪边浣衣的时候被山神看中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甚至还有传言说谢衣其实就是山神与凡人的骨肉。这些风言风语在不大的村子里像瘟疫似的传开,大家都对这个带点传奇色彩的孩子又敬又畏不敢亲近,而沈夜这样早年亡父折母的,更是被当成煞星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好啦好啦,别说这个了。”谢衣拽着他的袖子往湖边的小树林走去:“这边走,当心着。脚步放轻些。”
话正说着,倏然起了一阵夜风,夹着湖上的寒气激得人一个冷颤。沈夜重新牵起谢衣的手,用比他稍大一些的手掌覆住他的手背。刚刚被谢衣捂热的手心此刻反过来包裹着他。黯淡的树林比白天看起来幽深宽广的多,两个小孩子就这样拉着手,走得很轻很慢,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一直到林子深处,眼前突然多了几点莹莹的微光闪动,像是天上的星屑。但它们比亘古不变的星辰活泼的多。这是有生命的光,恣意的、自由的在树干与矮丛间飘浮游弋。越往里走,光点便越多,有几只就飞在他们的身边,顺着风轻轻地擦过两人相握的手,痒痒的。雨后的树林有泥土和新叶的味道,地上有些湿滑,沈夜忍不住把谢衣的手攥得更紧些。谢衣扭过头看着他,翘起嘴角笑着,那双温柔而有生气的眼睛鎏着一层萤火,美好得有些不真切。他慢慢地走到一处灌木丛中,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树杈上拿下一个小竹笼。竹笼里有一层纱布做的小袋子,发着光。
他托着这笼夜光虫,圆滚滚的脸上陷出两个浅浅的笑靥,对沈夜说:“你不是说过小曦晚上怕黑睡不着嘛,我寻思总不能老是点灯废蜡,就想到了这个。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沈夜从他手上接过竹笼,轻轻得几乎没有什么分量,他却如捧碧玺。
“就你小子鬼点子多。”他撇过头去,好半天才闷闷地憋出一句。
“谢谢啦。”
“咦?阿夜你脸红红的。”
“没、没啦!”沈夜提着萤火小灯,拉着谢衣往回走,“夜深了,快回去。要是被婶娘发现你偷跑出来,又要打你了。”
谢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仰起头,打量着沈夜沉在黑暗里侧脸,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问:“阿夜,你有心事?”
“……你瞎想什么呢,我好得很。”沈夜没有回头。谢衣也只好不再追问。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照着流萤,默默地回到村子里。他把谢衣送到家门口,看着谢衣爬上矮矮的土墙,顺着从窗沿拴下来的绳子熟门熟路地蹬了上去,轻巧地翻身进了屋,恋恋不舍地探出一个小小脑袋,压着声音对下头的沈夜说:“路上小心点,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沈夜点了点头,在楼下站了一会儿, 见小鬼终于老实地回去睡觉了才慢悠悠地离开。手里的萤灯照亮了檐下漆黑的积水,倒映出他忽晦忽明的脸。
他确实是有了心事,有了很多心事。有酸有甜,有愁苦有欢悦,搅成了一团乱麻。他自己都理不明白,又怎么跟心地如白纸一样的什么也还不懂的谢衣说呢。
他只知道,回去要把这盏夜火灯挂到小曦的床头去,明天还要早早的起来去山里采药,还要……为一个特别的人,去摘山头上最香最美的花。
随着破晓的第一声鸡鸣,流月村苏醒了。
燕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压落了树梢的朝露。勤劳的主妇们已经起身开始忙活琐事了,锅碗瓢盆的细响和灶上抿出的细烟,开启了流月村崭新而又如旧的一天。谢婶娘下楼去打水,正巧遇见隔壁的葛二叔出门,戴着斗笠披好蓑衣,提溜着酒葫芦,冲她打招呼。
“谢婶儿早呀。”
谢婶娘也点头说早,顿了顿,又说:“葛二叔,你那儿有耗子药吗,借我一些。家里兴许闹耗子了。”葛二叔说:“有,回头给你拿去。怎么这会闹起耗子来了?”谢婶娘说:“我也不晓得咧。昨个夜里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起身也没见到人。像是从窗户那儿传来的,怪渗人的。”葛二叔笑起来,“别吓自己咯。怕不是你家伢子又在捣什么鬼哩。”
见谢婶娘的脸一下子难看起来,葛二叔赶忙识相地打着哈哈走了。其实村里人都知道,谢家那个小鬼是出了名的顽皮。其他孩子不敢跟他玩,他就自己找玩伴,去跟花儿说话,鸟儿说话,甚至跟石头和砖瓦也能玩上半天。她原以为像这样的孩子怎么着也该是内向而腼腆,谁知道谢衣骨子里似乎就没有安分的因子,只要稍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疯了。昨天堵了家里的灶台,大前天爬树摔掉了牙,再前些日子,更是不知怎么攀到水车上去,跌进溪里,幸亏遇上葛二叔打渔回来,不然光想想,她的后背就起一层层的冷汗。
她低头,看着水缸里自己晃动不安的倒影,额间似乎又多了一条皱纹。重重叹了一口气,沾了些水将鬓边的白发捋进去。
谢衣呀,婶娘已经老了,你又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沈夜清早起来背着药篓子,踏露而行。在山上寻觅了好半天,只找到几棵野杜鹃,他挑拣了几枝开得最红最密的,用布条缠成一捆。带着露珠的花瓣沉甸甸的,他拿在手里却觉轻巧得如同自己的步伐一般。
他捧着花下了山,一路进了村子,路上没有人与他打招呼,仿佛他不过是一团空气。沈夜却似乎毫不在意,说他是习惯了,或者说他现在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他已经完全忽略了事故冷暖。石板路还湿漉漉的,有些滑,他却走得很快很急。刚采摘下来的杜鹃花红艳艳的似乎还带着芬芳的香气。但杜鹃是没有香味的,那种沁人心脾,令人悸动的味道,实则来自他的心底。
路边上的一棵凤凰树像是被他的喜悦感染了一样,小扇子般茂密的叶子哗啦啦地摇着。这时候突然听得唰地一声,从树杈间倒挂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乌黑小辫子从脑后垂下,两颗圆滚滚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来人。没防备的沈夜被猛地冒出来的谢衣吓了一跳,手里的花险些落到地上。
“干什么呢你!”
挂在树上的谢衣咯咯咯地笑起来:“原来阿夜还能被我吓到呀,真难得。”他眼珠一转,看到沈夜手里的那束花,诧异地咦了一声:“这不是阿朱的花嘛?”
“……阿朱?阿朱是谁?”
“就是山头那棵杜鹃树啊,阿朱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它虽然长得歪歪扭扭的,很不起眼,但是花却开得可好,老远就能看见山尖上红彤彤的一片。”谢衣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他:“这是摘给小曦的吗?不对呀,你家不是这个方向。”
沈夜被他问的有些心虚,把花往身后一藏,说:“这个嘛……不关你的事。你先下来,又不是山里的猴子,怎么成天躲在树上。”
谢衣听着,勾了勾小腿,两手搭在树干上使劲向下一拽,膝盖窝儿就这么带着整个人坐起来。沈夜听到他在树上叹气:“今早婶娘来搜我屋,把我出门用的绳子翻出来了,我这不是溜出来等她消气嘛。”……只怕是越等越气吧。沈夜摇了摇头,等他下来。
谢衣正准备抬脚下去,忽然停住,伸头往树叉间探去,怪道:“……诶?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鸟窝?”
沈夜心下一紧,刚想说小心,谁知雨后还湿漉漉的凤凰树留不住这个调皮鬼,谢衣只感到手下一滑,一脚蹬空,就这么直直地往下头跌去。他闭上眼睛想,惨了惨了,这下估计不止摔掉一颗牙了。
可是他既没摔坏胳膊也没摔断腿,甚至都不怎么觉得疼,摸了摸嘴巴,牙齿也只缺了那一颗,身下软绵绵暖洋洋的。给他当垫背的自然是沈夜,杂七杂八的草药从药篓子里洒出来了一些,这倒不打紧,可惜的是好好的杜鹃花摔进了泥水坑里,嫣红的花瓣在浑浊的水洼上悠悠地打着转儿,残花碎叶散落了一地。谢衣连忙从沈夜的身上爬起来,果不其然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服的下摆。
沈夜揉了揉被撞疼的腰,谢衣虽有些胆怯,却还是过去伸手把他搀起来,咽着唾沫低声说:“对不起。”
沈夜看了看地上的花,又瞅了瞅满脸愧疚的谢衣,无奈地长吁了一声,问他:“你哪里摔到了没有?”
谢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我好得很。阿夜呢,摔疼了哪里?还有阿夜摘的花……唉,婶娘说得对,我就是个惹祸精。”“好了好了,不就一束花吗,我改天再去采就是了。又不是女孩子。”他捏了捏谢衣皱成一团的小鼻子,吃力地去弯腰捡洒出来的药草。谢衣见他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也赶紧蹲下来一起帮他收拾药篓。
没成想刚收拾完,就见谢婶娘拿着擀面杖从街角拐进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揪住谢衣的耳朵,骂道:“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才多大功夫莫看着你,又偷跑去咯!我看你是讲不听了,一天不打你都不行!”边骂边拎着疼得哇哇大叫的谢衣往回走,动静大得估计整个村子都听见了。沈夜没招子,只能在一边干看着。他知道这回谢婶娘是真动了气,估计这两天是看不到谢衣闹腾了。
他扶了扶腰,撞得那么狠,估计淤青是少不了了,又忍不住低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地上沾了泥水的花,原本欢悦的心情一扫而空。谢婶娘怒叱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四周又冷清下来。而他也似乎又慢慢地跌回那个安静、孤独,被人遗忘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