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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7:07 GMT 8
啾啾和喵喵 17:09:30 大大,求转载你那篇望月到沈夜个人论坛~~ shen.boards.net这个这个 17:09:39 好的没问题=3= 啾啾和喵喵 17:09:44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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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7:33 GMT 8
实在太冷,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实质上的1v1,精神上的3p。很想有实质上的3p不过估计按照本文走向可能比较难。 -----------------------------------------------------------
沈夜走入主神殿之后,终于忍不住慢慢倒下。他甚至来不及走到墙边。虽然他尽力避免死前的光景太狼狈,但此时真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在他的计划中,自己的死法有很多可能。比如假作不敌被昭明一剑穿心,或者手持昭明与砺罂同归于尽,还有最美好的——抱着小曦安静地立于寂静之间,当然现下走入主神殿孤独地消失也是其中一种……不过无论哪一种,他都已经策划好了一个决绝而优雅的姿态,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 堂堂烈山部紫微大祭司,竟然会狼狈如斯……沈夜躺在冰冷的石板上,不禁替自己感到好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其实最适合他和流月城的下场,应该是消失在大雨滂沱的永夜之中。可是现在殿外分明天光大好,晴空万里,哪里像是在悼念一座城池一段历史的消亡?所以说,本来就不可能一切尽如人意,他又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何况他平生大愿已了……只是,也并非毫无遗憾…… 沈夜闭上眼睛,刻意掐断了自己的思绪。都要死了,何必还给自己找不痛快。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看到一只偃甲鸟带着一段破碎的残刃飞到自己面前。而这段破碎的残刃,正是忘川!要不是此时早已力竭,沈夜真想仰天大笑。上天果然待他不薄!此生他沈夜想做之事,还真没有做不到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那柄残刃,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之时,竟然还是个艳阳天。不对,他怎么还会醒来呢?就算醒来,也该在地狱受刑才是,窗外这一派鸟语花香是什么情况?直到身上传来熟悉的痛楚,他才明白过来,也许,自己这是还没死?沈夜试图坐起来,没能成功。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衣衫不知被谁除去,只剩下贴身的衣物和层层绷带。果然,没死……这一瞬间他生出的竟然不是庆幸,而是遗憾。 对了,忘川呢?沈夜费力地摸索着,遍寻不到。心瞬间凉透了,难道之前种种,竟然是幻觉不成?而自己竟在死前生出那种幻觉,又何其可悲! “你先躺着,别乱动。” 乐无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竟然是你”还是“果然是你”。 “你……不该救我。”沈夜并没有耗费力气看向来人,只是维持着刚醒来的姿势淡淡说道。 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久到连沈夜都忍不住转过头寻找乐无异的身影。 乐无异见沈夜看过来,方才大梦初醒一般地“啊”了一下,一边挠头一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发呆的,就是……好不习惯看你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 沈夜不禁被他气笑了。无奈身体太弱,刚笑两声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乐无异连忙把煎好的汤药放在桌上,扶沈夜起身帮他顺气。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沈夜那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乐无异把药端了过来,搅了两下:“趁着还没凉,先把药喝了吧。” 沈夜并没有接过碗,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还有半分头脑,就该现在一刀杀了我。我活着,对你、对下界人、对烈山部、甚至对我自己,都没有一点好处。捐毒的仇,谢衣的仇,你都忘了吗?” “沈夜,你可真是……”被一激再激,乐无异也不免火气上窜,“一刀杀了你,捐毒国就能重现,师父就能复生吗?要是能,不用你说,我早杀了你八百六十遍了!你活着是没好处,那你死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说着,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师父拼死救我一命,不是为了让我去杀你的……” 沈夜冷哼了一声:“他是为了不让我杀你。” “不,我是说,在神女墓……” “初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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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8:03 GMT 8
----------------------------------------------- 沈夜并没有接过碗,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还有半分头脑,就该现在一刀杀了我。我活着,对你、对下界人、对烈山部、甚至对我自己,都没有一点好处。捐毒的仇,谢衣的仇,你都忘了吗?” “沈夜,你可真是……”被一激再激,乐无异也不免火气上窜,“一刀杀了你,捐毒国就能重现,师父就能复生吗?要是能,不用你说,我早杀了你八百六十遍了!你活着是没好处,那你死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说着,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师父拼死救我一命,不是为了让我去杀你的……” 沈夜冷哼一声:“他是为了不让我杀你。” “不,我是说,在神女墓……” “初七?!” “嗯……” 沈夜怔忡了一会儿,低声道:“他……又是为救你而死?” 乐无异怕他误会下去便与自己想说的南辕北辙,只好解释:“但他死前,心心念念的还是……” “别说了!本座不想听。” 沈夜蛮横的打断令乐无异怒从心起:“你不想听?呵呵,你是不是以为他又背叛了你?若真是如此那我倒是求之不得!更省了我冒这么大险回去救你的功夫!你以为你这条命对我来说很重要?要不是,要不是师父他……”念及初七的那些话,乐无异的声音不免带上了几分哽咽,“他说,你的喜怒,就是他的喜怒,你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帮你拿到昭明剑心。可是那时候他明明已经恢复记忆了啊!他怎么还能说出那样的话!甚至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救我……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帮你拿回剑心……” 沈夜听他发作,却也不生气,只叹道:“谢衣聪明一世,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笨蛋徒弟。” “你!!!” “你以为,本座……我说不想听,是怕听到他再次背叛?”沈夜摇头轻笑,“他若真能再背叛我一次,我又何尝不是求之不得。” “什么?”乐无异猛地抬起头来,差点打翻手中的药碗。 “我本以为,他会和你们一起带着昭明剑心杀上流月城。” “这么说,之前在广州你也是故意的?” 沈夜投给他一个“看来你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眼神,继续道:“如果只是为拿到昭明,又何须与你们废话许多。当日我刻意在你们面前点破他的身份,一是为加深你们对我的恨意,二是为了激他。派他去抢昭明剑心,也是为此罢了。当年我千辛万苦把他从地府拉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他陪我去殉城送死的。” “……” “方才我说不想听,只是不想再听到他的死讯。”沈夜又不乏恶意地补上一句,“一次次见到他死去是何种滋味,乐无异,想必你也很清楚?” “你不用再试图激怒我。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上你的当。”乐无异垂下眼,不再看他。 沈夜长叹一声:“也罢。让你杀人终究是强人所难。那你把我放在这里自生自灭总可以吧。我是死是活,本就与你无关。” 乐无异把药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恕难从命。” 沈夜奇道:“你这孩子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别告诉我你终于想起了身为徒孙的职责,想要孝敬师祖了。” 乐无异无视他的嘲讽,低声道:“流月城崩塌之时,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哦?愿闻其详。” “小时候,我第一次遇到偃甲……师父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只传讯的偃甲鸟。师父死后,我悲痛难抑,便放飞了这只偃甲鸟,让他留在师父身边,再不要回来。没想到,初七……师父亡故后,这只偃甲鸟又飞了回来,带着我从神女墓找回的忘川残刃,再次飞走了。流月城崩塌之时,我见到这只鸟向神殿飞去,便不顾一切跟了过去。然后,我就发现了倒在殿中的你。那只偃甲鸟就停在你的肩上,而你的手里,还握着忘川残刃……” 竟然不是幻觉! “忘川在哪里?”沈夜问得急切,不免又咳嗽起来。 乐无异从机关匣中拿出残刃,递到他手中。 “呵呵……咳……”沈夜边笑边咳,手指顺着刀柄上的纹理细细抚摸,“你可知这柄忘川……是用什么做的?” “不知。” “忘川,是用你师父的心脏和胸骨制成。没错,就是你那个偃甲师父。” 乐无异“嚯”地立身而起。 沈夜盯着他的眼睛:“现在,你还要坚持救我?” 乐无异又缓缓坐下,并不正视沈夜的目光:“百余年前,师父曾在一本偃甲图谱上留下一段话:‘余毕生所愿,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惜而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如之奈何。’看到这话时,我才刚知道他身份不久,并不曾懂得其中深意,如今看来却是再清楚不过……身为弟子,几番蒙他以命相救,却未能在回护一城上略尽绵力,已是不孝至极惭愧至极。因而无论如何,我也想为他了却了另一桩‘回护一人’的心愿。” 沈夜痴痴望着手里的残刃,竟有些愣住了:“他……真是这么说的?” “师父的心意,难道你真不明白?若忘川是由他心脏胸骨制成,它最后回到你身边,必是因为此桩心愿未了。” “他的心意我怎会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沈夜紧紧握住忘川,也不管断刃是否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沈夜,方才你说你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其实并非如此。”乐无异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终于再不回避沈夜的探视。 “哦,此话怎讲?” “当日我在寂静之间问你偃甲师父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你不曾回答。但你却把那本记录师父偃术的卷册给了我……我本没敢作此妄想,但方才你又告诉我忘川乃是由师父心脏胸骨制成……” “你是说?”沈夜恍然明白了乐无异的意思,不由得大吃一惊。 “如你所想。通天之器能读取物品记忆,师父的偃术卷册又记录了通灵偃甲的制造方法……”乐无异把从沈夜身上滑下来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沈夜,你想不想,再造一个师父?”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怎么可能不想!”沈夜仰天大笑,不顾胸膛的震动扯痛伤口,“乐无异,你真是好胆量!只是我不懂,他的偃术精华我已尽数传你,如今通天之器和忘川也都在你手中。再造一个谢衣,由你自己独占岂不更好?我活着的好处,又在哪里?” “师父先前就曾说过,我的术法根基太弱,不足以驭使大型偃甲。而通天之器里的灵力已竭,只有与师父同源的法力才有可能充入。沈夜,唯有你教我烈山部一脉的法术,才可能重造师父的通灵偃甲。” 沈夜缓缓松开紧握忘川的手,微微一笑:“这么说,我倒是真有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他凝视着鲜血淋漓的忘川,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叹道:“谢衣啊谢衣,这些年来,你闯的哪桩祸事不是我来帮你收尾?就连现在收了徒弟,都要我帮你教……” 乐无异知他是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沈夜刚醒,他也不想过多打扰他休养:“药都凉了,我再拿去热热。” 他拿了药,还没跨出房门,身后传来沈夜的声音:“乐无异,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救下我。” 乐无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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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8:23 GMT 8
不久之后,沈夜发现自己被软禁在一处叫做“桃源仙居”的空间法宝之中。说是软禁也并不恰当,一则他重伤未愈确实行动不便,二则即使他行动如常亦是不便示于人前。乐无异倒是日日都来探病送药,只是每次都呆不长,想来也是流月城一战后诸事繁杂,颇为忙碌。乐无异偶尔也会留宿在此,若有闲暇也会做上一桌好菜送与沈夜来吃。 沈夜第一次见乐无异端着饭食进来时很是诧异了一番。乐无异倒是很平常的样子:“虽然听说烈山部人能不饮不食而活,但你伤得厉害,吃点东西补补总是好的。” 沈夜不置可否,拿过碗筷在一桌色香诱人的菜式中略尝了尝,然后他诧异得更厉害了。 乐无异见沈夜神色有变,忙问道:“不合胃口吗?”想到自家师父那惊天地泣鬼神却还不自知的厨艺,若说烈山部一族人味觉都和下界不同,乐无异也是信的。 沈夜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偃师也能有这种手艺。” “喂,难道不应该正是因为是偃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好手艺……吗……”说到最后他声音不知不觉弱了下来,一念及谢衣,也自觉道理不通。 沈夜知他为何底气不足,直截了当道:“我还当他下界百年厨艺总会有些进步,没想到竟还是那般……”到底是自己爱徒,沈夜舍不得把最后的“不堪”两字说出来。 乐无异奇道:“诶?你们流月城人不是不用吃喝?莫非师父当年也需做饭?” 沈夜嗤笑:“虽不需饮食,烹饪却也算情致。只可惜城中物资匮乏,不可时常为之。有次神农祭典他自告奋勇负责烹制贡品,差点被罚了不敬神明之罪。那味道,当真令人难忘。” 两人这样闲谈着,一桌饭菜倒也下去大半。沈夜虽然吃的不多,却也每样都尝了些。乐无异见他喜欢,得空便来为沈夜做饭。沈夜精神好时也开始传授他些修炼方法和术法口诀,知他最近俗务缠身,加之自己精神不济,便也不在修炼上多加要求。 可惜饶是如此尽心调养,沈夜的伤却迟迟未能痊愈,月余之后方能下地行动。被困房中这么久,沈夜倒也不觉无聊。这间房子的偃甲、机关、家具布置无不肖似谢衣当年在流月城的住处,沈夜自醒来之后就毫无陌生感。想来乐无异也是周到,大概把他安排在了此洞天中的谢衣居所里。 踏出房子后,沈夜顿时明白了此处为何叫做“桃源仙居”。小桥、飞瀑、流水、青山……远处歌声缥缈——不知是谢衣还是乐无异他们,竟然还养了一个鱼妇在这里!这帮破孩子也太会玩了…… 这洞天里的山川日月都和现实别无二致,不,简直就是更胜现实。外面还有流月城这种终岁苦寒之地,桃源仙居里却似只有朗朗白日、皎皎明月,风霜寒暑好像和这里全不相干。有一瞬间,沈夜不免有些恶意地揣测:谢衣当初久留下界,想必是乐不思蜀吧。然后,他便在农田旁边的山壁上看到了那熟悉的笔迹: 桃 重 淺 江 源 見 水 南 久 太 深 海 住 平 山 北 不 身 獨 長 能 已 掩 相 歸 老 扉 憶 “江南海北长相忆……桃源久住不能归。”长相忆,不能归。沈夜忍不住嘲笑自己,有些问题纠结久了,竟然会忘记已经得到答案。他明明已经在偃甲人的头颅中读到过,那个人就算是在梦里,也想回到家乡,回到自己身边。 沈夜从不愿回想那些他读到的记忆。知道谢衣对自己万分顾念却又依然决绝离开,似乎并没有比谢衣冷酷绝情这个揣测更令人安慰。谢衣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可笑自己百年间竟然堪不破,这个问题本就毫无意义。无情也改变不了他们十一年的师徒相得、相知相交。而一切早已无可挽回,有情不过是徒增伤感和无奈罢了。他总是比自己看得透彻。“旧日种种如川而逝”,果然还是最好的回答。 也许是还在病中的缘故,突然袭来的疲惫让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沈夜靠着石壁缓缓坐下。 “重见太平身已老……你还没有老,我也还了烈山部一个太平。谢衣,你为什么不来看看呢?”
沈夜的身体好得极慢,虽然灵力早已恢复,但伤势过了半年竟还没有痊愈。乐无异忧心忡忡,欲带他求医问药却又因身在长安家中而无法成行。沈夜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每当乐无异担心他伤势时,他总说烈山部人体质本就与下界人不同,凡间医药收效甚微实属平常,而他也不可能再去龙兵屿,便劝乐无异省了求医的心思。乐无异见他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加之身居家中实在不便带沈夜出来,便也只好断了这个想法。现在家中诸事已毕,他已准备动身去西域,不免又兴起了和沈夜谈谈寻医治伤的念头。 乐无异常常想起他救起沈夜时的情形。当时他追着偃甲鸟来到主神殿中,看见那一袭黑袍委顿在地。那个平日里巍峨如山、孤高如月的男人,此时无力地侧伏在冰冷的青石上。他大概不会甘心以如此脆弱的姿态死去,可是那苍白的脸上分明还带着细不可察的笑意。乐无异第一次发现印象中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太师父,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他随即便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谬,制止自己沉溺下去。可是在救下沈夜半年之久的今天,他周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却一直隐隐盘踞在乐无异心头挥之不去。是以沈夜的伤虽然在慢慢好转,可他总是不能放下心来。 有时想想自己的心态简直可笑,明明之前还把这个人当做恨不得以性命相搏的死敌,现在却一心一意挂念起他的安危来。对沈夜,他不是不恨。在广州的时候他恨他到了极点,若有能力,必会杀之而后快。可是后来的事情却把他当时的恨意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恨沈夜杀了禺期,而禺期却并非死于他手;恨他杀了师父,却又发现谢衣另有其人;恨他对谢衣所做的一切,可初七恢复记忆后却又毫无怨尤;恨他与心魔沆瀣一气,而最后却也是他,不惜以手刃妹妹为代价捏碎了魔核……可笑他自以为讨伐沈夜是替天行道,没想到正是这所谓的“替天行道”给了心魔破印的良机。捐毒朗德之仇犹在,可所有恨意仿佛瞬间落空,空空荡荡无所依凭。 师父说:“就趁着这留驻于世的短短瞬间,玩个尽兴罢。”沈夜说:“没有为什么,想做便做了。”看到偃甲鸟落在沈夜身上的时候,他顿时明白了,所有恩怨纠结毫无意义。他想用偃术泽被万民,他想完成师父的遗愿,他想重现师父的通灵偃甲,他想……让沈夜活着。心中想要什么,便做什么,又何必苦苦纠缠诘问。 心意既定,他便在这半年来尽心照看沈夜的伤势,也努力修炼沈夜传他的法诀。可他的法术进境简直就像沈夜的伤情一样,迟迟不见起色。记诵口诀不成问题,但修炼灵力和运用灵力上他简直毫不开窍。自小他无论修习偃术还是剑术,从来都是一点就通颖悟极快。他自诩天资不错,却在烈山部法术上结结实实地栽了一个大跟头。 沈夜每每考察他进境时也总是摇头,却也不责怪他什么,只说烈山部法术直接承袭上古神农一脉,颇具神性,下界凡人肉体凡胎,修炼困难也是常情。乐无异先前以为沈夜个性冷酷刻薄,会不堪忍受他的愚钝,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耐心惊人。哪怕是基础浅显到连乐无异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沈夜都会细细解答毫不敷衍。在教授施法步骤方法时,更是亲力亲为,一遍遍不厌其烦为他示范。乐无异在父母那里学剑术偃术时都未受过这种待遇,这些日子以来只觉得竟像是从未认识过沈夜一般。沈夜待他虽不热络,却也算平和,传授法术更是悉心到让他受宠若惊。莫非当年他教授师父时也是这般模样?难怪师父他……现在想来,沈夜当初刻意以仇恨引他们入局,所言所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自己从不曾看清他罢了。 乐无异平了平心绪,传入桃源仙居图中,首先扑面而来的竟是一股食物的香气。他大吃一惊,快走了几步,不出所料看到了冉冉升起的炊烟。心中冒出一个荒谬而又必然的猜测,果然,他在厨房看到了沈夜。他穿着谢衣的旧衣,打卷的长发松松地扎了一下披在身后,正把一盘刚出锅的酱爆鸭端到桌上。桌上还摆着一盘已经炒好的笋尖。他见乐无异过来,随意招呼道:“我只做了一人份,你还没吃的话就把灶台边的鱼做了吧,鱼已经收拾好了。” 乐无异还震惊于眼前这幅看起来协调又诡异的画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夜在桌上添了一副碗筷,看他仍旧愣在那里一副呆若木鸡的傻样子,不由地皱了皱眉:“想吃就自己去做,不想吃就帮忙收拾下。杵在那里碍事作甚?” 乐无异伸手指了指桌子,嘴开合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沈……沈夜……你你……你……” 也许是他那副惊呆的样子实在太蠢,沈夜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笑意:“民以食为天,再说烹饪也是情致,你应当最了解不过。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我……我……”乐无异还是说不一句完整的话。 “我什么我,还不快去把鱼做了。”沈夜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在桌边先坐下了。 乐无异直到把鱼做好端上来,还是处于丢了魂似的梦游状态中。 沈夜实在受不了了,便开口道:“比起你师父做的菜,这卖相也算正常了,你却还不敢下口吗?” 乐无异一句命令一个动作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鸭肉,香嫩爽口的食物终于唤回了他的神智:“怎么会这么好吃……沈夜……你……你……” “有其师必有其徒?看看你和谢衣手艺,也知道这话当不得真了。” “可是,流月城人不是很少烹饪吗?你贵为大祭司自然更不会做这种事吧?” 沈夜点点头:“我在城中的确没有进过庖厨。不过说来你可能不信,谢衣此地居所中竟有不少烹饪书籍。我闲来无事便随便翻了翻。他对厨艺精研若此,却仍能做出那样的饭菜,想来也算一种天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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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8:35 GMT 8
“可是,流月城人不是很少烹饪吗?你贵为大祭司自然更不会做这种事吧?” 沈夜点点头:“我在城中的确没有进过庖厨。不过说来你可能不信,谢衣此地居所中竟有不少烹饪书籍。我闲来无事便随便翻了翻。他对厨艺精研若此,却仍能做出那样的饭菜,想来也算一种天赋了。” “可是……你要想吃什么,叫我做就好啦,又何必自己亲自去做这些?”虽然笋尖的清香仍在嘴里萦绕,可是乐无异还是对沈夜下厨这个事实感到莫名惊恐。 沈夜并没有答他,而是反问道:“乐无异,你可知我烈山部为何能不饮不食而活?” 乐无异偏头想了想:“我记得师父留下的帛书中说过,是神血中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慢慢发散……啊!” 沈夜挽袖夹了一块鱼肉:“没错。我虽有神血之力庇佑,但离开矩木后却也不能再不饮不食了。” 乐无异呆呆地愣在那里。自己虽然侍药频繁,为沈夜做饭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这么说来,这些日子里沈夜竟然一直是亲自下厨维生的!他猛地站起身来:“你明知我不是故意疏漏,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开始的一个月甚至无法下床……怪不得你的伤迟迟不好。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夜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我虽需饮食,却也不像你们凡人一日三餐如此频繁。至于我的伤,不过是体质问题,与此无关。况且战后诸事繁杂,你又身在家中不便长时间滞留此地,就算我真的告诉你,你又能如何?” 乐无异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却仍是负气道:“总,总是有办法的。” 沈夜见他眼眶红红地站在那里瞪着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杵着干嘛,成何体统?还不快坐下。” 乐无异不甘不愿地坐下,望着满桌鲜美精致的菜肴,却再也提不起胃口。 “沈夜……你不能总这样,什么也不说……” 被那双棕色的眼睛控诉般地瞅着,沈夜一时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语,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比起我的事,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百脉清心诀练得怎样了?” 乐无异虽不满他转移话题,却被精准地戳中了死穴。 沈夜见他哑口无言的样子,便知怕是没什么进展。 “如你这般进境,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等到谢衣现世。”他从袖中拿出一卷木简递与乐无异,“百脉清心诀乃我族修炼灵力之根本,十分重要。我把幼时修炼此术的心得体会写了下来,你在外面时可多加参详。” 乐无异手捧木简,沉默良久,才小声说:“你没见过我这么笨的学生吧。真的很丢师父的脸对不对……” 沈夜不以为然地笑笑:“我这一生只收过他一个徒弟,你作为学生聪明还是愚钝,倒是无从比较。你师父传你的是偃术而非法术,传你法术的是我,若你法术上表现不佳,要丢也是丢我的人才对。” 乐无异知道这是沈夜开解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当初教导师父,也是这样耐心周到?” “谢衣?”沈夜眉毛一挑,“当初我教他时,所有口诀他都能过目成诵,所有法术都无须我演示第二遍。你师父于术法一途的天资,是我平生之仅见。哪里需要我准备这些东西。” “诶?难道师父的术法天赋比你还高?”乐无异难以置信地问道。 沈夜摇头自嘲:“我不过是占了神血之利罢了,若论天赋实在平常。小时候一个法术学了十遍八遍也常常是一窍不通。所以我才觉得,比起谢衣那种天纵英才,我幼时的经验也许更适合你。你师父他,大概从来没体验过一个法术反复练习却仍不能领会的感觉吧。” 乐无异试图想象沈夜因为练不会法术而焦头烂额的样子,可怎样都想不出来。 “当年我教导谢衣,与其说是授业,不如说是督导。他少年时沉迷偃术,对于法术虽然领悟极快却总是疏于练习。我只好勤加督促,他才会练上一练,不至于荒废了。”说起少年谢衣,沈夜眉目柔和了许多,又透着些许无可奈何,“他禀赋奇佳,想学什么,总能轻易学会;想要什么,我也都尽量满足;想做什么,我大多也都由他去了……所以才养成了他那个性子。” 他又转头对乐无异说道:“你虽然禀赋差些,但这些日子以来修炼也算勤勉,倒不如他小时候那么操心。他在你这个年纪,还没体会过什么叫天意难违,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你年纪轻轻却把这些滋味都尝了一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乐无异脸红了红:“其实我小时候第一次遇到师父,正是因为不愿意练剑而哭鼻子。他还教导我说,这和兴趣无关,只有练好剑法,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是这次离家之后方才明白。” “呵,他倒是有个好徒弟。”沈夜舒展开眉头,看向远处谢衣的房子,“罢了罢了。教不严,师之惰。他是好是歹,到底都是我这个做师父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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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9:07 GMT 8
一顿饭后,天已黄昏。暮色中的仙居一改平日水墨式的恬淡,艳丽得惊人。连周围风格冷峻的流月城式建筑都在明霞中变得温暖起来。 沈夜放下手中的茶盏,颇为感慨地看了看周围这圈房子:“手艺不错,以我的眼力竟然都看不出这些建筑出自族外人之手。” 乐无异嘿嘿笑道:“我就是爱折腾房子嘛。本来是怕你住不惯这里才改建的。但弄好之后才想起来,比起石屋,还是师父的住处对养病比较好。如果你想搬这边来,我再换回去好啦。” “这倒不必麻烦了。”沈夜有些出神地盯着无异房前的齿轮,“你们果然很像……当初他在流月城时,隔三差五就要折腾一遍他的寝殿。有一次还差点被他自己的机关困住,最后还是我用法术强行破除才把他弄了出来。” 阿阮也提起过师父的这个癖好,当时只觉得难以置信。而今沈夜口中的这个谢衣也是遥远而又陌生,却令乐无异的心头莫名地温暖。也许是沈夜的语气太过温柔,也许是夕阳太过明丽,让一切都美好得有些虚幻,却又奇异地令那些飘渺的旧事变得真实起来。 “我马上就要启程去西域了。”乐无异为沈夜的茶盏中添了些热水,问道,“你的伤也好些了,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沈夜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不要被外人看见的好。” 沈夜虽然如此说,乐无异却为把他困在仙居方寸之地这么久而感到十分内疚:“老呆在一个地方多难受啊。下界这么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让馋鸡带我们过去。” “流月城被困北疆数千年,不也这么过来了。”沈夜淡淡道,“久住樊笼,便也习惯困顿了。你不必多心。” “你……唉!”乐无异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一直未把进出桃源仙居之法告诉沈夜。倒不是不信任沈夜怕他离开此处为祸天下,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有种沈夜仿佛会随时在眼前消失的错觉。不过他不说,沈夜便也一直不问。时间久了,就让乐无异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虽然沈夜说已经习惯久困一隅,但乐无异却是不信,若能有选择,谁又会拒绝自由呢?
三日后,乐无异到底还是把沈夜带出了仙居。拉着沈夜走进传送阵的时候,沈夜并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挑了挑眉,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乐无异心知自己隐瞒出入之法的小心思已被沈夜看穿,仍是倔强地扭过头去,默默念动咒诀。被笑话就被笑话好了,被误会是自己不放心他也罢,总之,就是不想告诉他。 沈夜踏出法阵,发现外面瞬间已是黑夜。仙居果然自成洞天,昼夜也与外界不同。眼前是一片静谧的湖泊,被群山环抱。大约是十五的缘故,月色异常明亮,细碎地映在粼粼波光中。而自己则身处湖心一处居所之外,周围是重重法阵和机关。 “原来你想带我来的地方是静水湖。” “诶???难道你以前来过?”虽然已经习惯了沈夜的全知全能,乐无异还是震惊了。 “那倒没有。不过又有何难猜?”眼前的神鸟雕像乃是烈山部神农一脉的标志。而谢衣偃甲和法阵的风格,又有谁会比他这个做师父的更清楚。更何况,眼前这一切他早已在偃甲谢衣的记忆里看过了。只是这点便没有必要说与乐无异听了。 “我在郎德遇到师父那天就是十五,也是个明月夜。”乐无异带沈夜绕过主屋,走向后院,“之后的每月十五,我有空都会到这边来打理一下。我想着你的伤也好些了,不如一起过来看看。” 沈夜停下脚步:“难得你有心了。” “对了。”乐无异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先随便逛逛,我去拿样东西。”说完便匆匆向主屋走去。 沈夜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望月台的升降梯。此处乃是谢衣专门为赏月所建,抬头便可尽览天上星月,俯身又可饱瞰湖光山色。沈夜走过这条谢衣曾无数次走过的路,登上这个谢衣曾无数次驻足的高台,看向那轮谢衣注视了一百多年的月亮。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自己百年来的执念在这个答案面前何其可笑,而在这轮明月下又何其可悲。不是说往日种种如川而逝吗?不是说师徒之义早已断绝吗?又何必多此一举……
乐无异提着一坛桃花酿上来的时候,沈夜正倚在廊柱上闭目养神。他明明穿着谢衣的一身白衣,却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冷峻的五官在月光下柔和了许多,只是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好像怕惊醒了这幅画面一样,乐无异把酒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沈夜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便不动声色地呆在那里。 “你先别动,也别睁开眼睛。”乐无异在他耳边轻声说。 沈夜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一双手轻柔地拨开他的鬓发,在他眼前罩上了一样东西,再绕到他脑后系上。 沈夜睁开眼,明明应该是一片黑暗的眼前却闪过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其中有一些是他见过的——捐毒的戈壁、广州的海岸,更多的则是他从不曾到过的地方,有高山大川,有幽谷深涧,俱是美不胜收。竟然能让目之所见的景象驻留在此,如此神乎其技令一贯冷静的沈夜也不由地“咦”了一声。 耳边响起乐无异清亮的声音:“我曾因师父留下的造梦偃甲做过一个梦,梦见他对你说,有朝一日若能得至下界,必将采集天下美景,献给你的妹妹。这个叫做苍穹之冕的偃甲,应该就是他给你们的礼物了。” 沈夜默默解下苍穹之冕,拿在手中轻轻抚过。上面的六个小字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长相思,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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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19:39 GMT 8
对那个神农寿诞沈夜印象深刻,连带着这之前之后的林林总总也都记得分外清楚。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寿诞典礼上破天荒地跳了祭祀舞,而是因为这是他与谢衣决裂前的最后一个神农寿诞。此后流月城的一百多个神农寿诞中,再也没出现过破军祭司的身影。而他的身边,也再没有人敢于提出种种荒唐的建议来“公报私仇”。 沈夜兀自出神的时候,乐无异不知何时已经提了酒坛在旁边坐了下来。 “沈夜,我看到的那个梦是真的吧?” “嗯?” “那个叫瞳的祭司,后来还是经常派偃甲来开会吗?” “嗯。而且后来他还真用过传音蛊。” “你们每月的神农祭典,真的取消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物力有限,之后确实简省了很多。” “那啥,师父当初到底提出了什么建议啊,害你说他‘公报私仇’。” 难道这段没有出现在梦境中?哈,这倒有趣了。 “秘密。” 乐无异一脸的不甘心:“真是的,明明刚刚还那么坦白的,我还以为能顺势套出来呢。” 说着他斟满一碗酒,塞给沈夜:“尝尝我酿的桃花酿,等你喝醉了我再问。” 沈夜把苍穹之冕放入怀中,端起碗饮了一口,点点头:“确实比流月城中的酒味道好上许多。” “那当然,本偃师的手艺还用说嘛。”乐无异靠在身后的廊柱上,若有所思地小声道,“当年的你们……和我后来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怪不得捐毒的时候师父会说,你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沈夜不以为然:“除了你那个偃甲师父,还有谁能历经百年而分毫未改?” “和师父重逢的那一夜,月亮就像今天这样好。师父就站在那里一直和我说他的师父。”乐无异抬手指了指下方庭院的某处,“他说啊,他的师父就像这高天孤月一样,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我还以为是怎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乐无异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皱了皱鼻子:“结果在捐毒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嘛!” “哦?”沈夜颇有兴味地问道,“那是什么样?” 乐无异摸了摸唇边的水渍,大声抱怨:“你那时候一袭黑衣,满身煞气,哪里像月亮啊?明明就是个大魔头!师父骗人!” 沈夜正在喝酒,冷不防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一不小心呛咳起来。 乐无异连忙放下酒碗抚着沈夜的后背顺气。大约是前些日子侍病时一直需要照料沈夜起居的缘故,这些在旁人看来过于亲密的举动对两人来说倒并不尴尬。 沈夜喘息稍定,但一想起乐无异刚才的抱怨,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这大概是乐无异第一次见到沈夜笑得如此开怀,不禁有些怔住了。原来沈夜的声音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低低的,但是很清朗,听到耳中便会入了心,一直回荡。原来沈夜的脸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原本锋利的五官会舒展开来,变得温柔和缓。特别是现在身着白衣,又披着一身月色,倒真是如冰如霜,一派高天明月的风姿…… “其实师父也没有欺我……”乐无异直直地凝视着以袖掩口努力喘匀气息的沈夜,不知不觉又灌下一大口酒,“你现在就算再穿回黑衣服也还是像月亮。原来师父当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你啊。” “这才几口你就喝醉了。”沈夜脸上依旧残留着笑意,伸手抽出乐无异手中的酒碗,“我纵然对下界风俗不甚了解,却也知道桃花酿不该这样牛饮的。” 乐无异却不听劝,一把抢过沈夜的那碗酒喝了起来:“喝酒就是为了一个痛快。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拿着酒盅惺惺作态?” 沈夜见他这副无赖样子,知他醉了,便也不与他计较,直接就着乐无异之前的酒碗浅酌起来。 “在捐毒的时候,师父也是这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呢。”乐无异喝干了碗里的酒,又拿起坛子再次满上。倒是没提在沙漠时他们围在篝火边吃的是烧烤野味喝的是西域烈酒,若是用酒盅小口啜饮才是笑话。 沈夜颔首:“他就是那个样子,平常看起来仪态端方,其实很是不拘小节。”当初在流月城里师徒二人对饮之时,谢衣也常常豪饮。有时他实在看不过去略提点下,谢衣便毫不在乎地回道“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在师尊面前又何必如此,我什么样子师尊没见过啊”。沈夜拿他无法,便也由他去了,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他在下界收了徒弟竟也不知收敛。 “那天从捐毒地宫出来,他让我叫他师父……我,我真是惊呆了。”乐无异本就无甚酒量,此时酒劲上来,烧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大偃师谢衣是我从小的梦想,光是能见到他就已经像做梦一样了,打死我也不敢妄想成为他的徒弟……结果谢伯伯不但不嫌我丢脸,还收我为徒……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沈夜抚上怀中的偃甲,暗暗想道,偃甲谢衣在下界一百年,正经事没干多少,唯独收你为徒这件事本座还算满意。 “他还说回头要补上收徒的见面礼……说好的见面礼呢?我要见面礼!” 沈夜见乐无异已经醉得不轻,叹息了一声再次拿走了他手中的酒碗。乐无异还用力拽着不肯给他,却到底不敌沈夜,又不肯松手,于是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沈夜腿上。 幸好酒碗已空,不然这一下非把酒洒到身上不可。沈夜把碗放到地上,对腿上醉成一团的乐无异轻声喝道:“起来,你喝醉了,我们回屋去。” 乐无异却不听他的,反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头枕在沈夜腿上,眼睛红红地瞪着沈夜:“你陪我见面礼!你要是不去捐毒,师父就能和我一起回长安了!我就能告诉我爹、我娘,我成了大偃师谢衣的徒弟啦!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好不容易拜才他为师,我还没收到他的见面礼呢!你为什么要出现啊……你陪我见面礼!!” 沈夜本想强行把乐无异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听了这话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腿上突然觉得有些湿意,仔细看时才发现一串串泪珠从乐无异的眼中扑簌簌落下来。 这孩子…… 想推拒的手换了方向,轻轻拭去乐无异眼角的泪痕。没想到乐无异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 “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相见呢?师父,还有你,为什么非要说那样的话?什么往日种种不必重提、师徒之义早已断绝……师父他明明那么仰慕你、思念你,为什么偏要说那么绝情的话?” 这个……我也想知道啊…… “你更可恶!之前你怕伤到我都收了手,为什么又做出那副要打要杀的样子逼师父和你动手?做恶人就那么有趣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我……我要是知道朗德那次是你们最后一次害人,我要是知道你找昭明是为了杀心魔……我情愿帮你去找昭明啊!” 真是醉糊涂了。我那时怎么知道要去找昭明呢? 乐无异闻着沈夜身上传来的幽幽神香,像是被抚慰了,又似乎是更委屈了,索性抱住沈夜的腰把脸埋在他腹间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干嘛什么都不说!把我们骗得团团转那么有意思吗?你要找昭明我可以帮你找啊!为什么非要杀了师父……初七要昭明我可以给他啊,他为什么不出来!我给你昭明!我要师父回来……我要谢伯伯出来!!!沈夜你还我师父!你还我师父!!” 所以我答应帮你再造偃甲谢衣啊…… “沈夜我真是恨死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杀了师父!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你其实没有那么坏……我真是恨死你了……” 无异,抱歉。 “要是没有心魔该多好……”乐无异哭累了,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就像我梦到的那样……你也不会变,师父也不会背叛你,大家都好好的在一起……” 若是没有心魔,我烈山部一族现在就已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了。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再来一次恐怕也只能如此。真是抱歉。 沈夜伸手拍了拍在自己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棕色脑袋,发现乐无异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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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20:05 GMT 8
第二天乐无异是在自己的卧房醒来的。记忆断在了哭倒在沈夜怀中的时候,想来是他把自己送回房间的。沈夜明明是第一次来静水湖,竟然连自己在这边常住哪间屋子都清楚,实在是匪夷所思。本来想到自己抱着人家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应该很丢脸才是,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沈夜比自己年长了太多,也许是因为他是自己师父的师父,在他面前任性哭泣好像也没有那么丢人了。自己昨晚质问了他好多或无奈或愚蠢的问题,已经忘了他有没有回答,只依稀记得那轻轻拍打后背抚慰自己的手,和埋在他怀里闻到的淡淡香气……突然觉得那些问题的答案也没那么重要。过往的事情不会因为话语而改变,而今后的日子,却要用行动过下去。
乐无异常常觉得,沈夜虽然待他很好,但大约并不完全信任自己。比如他需要饮食之事如此紧要却宁可亲自下厨也不肯告诉自己,比如自己提过想学攻击性法术却被他一再拒绝。沈夜拒绝他的态度并不强硬但却坚定,只说他基础还没有打好并不适合学得太过庞杂,况且与偃甲制造相关的多为辅助法术,攻击性法术对制造偃甲的助益有限。沈夜所言不无道理,可乐无异觉得缘由不止这么简单。这样的拒绝看起来总像是防备。可是以沈夜的强大又何须防备自己?若不是防备,那这层迟迟无法逾越的壁垒又是什么?到底要怎样沈夜才会彻底信任自己,可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去这样要求,毕竟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自己也一直没有把出入桃源仙居的法诀告诉沈夜。 尽管已经经历了很多,乐无异毕竟还是少年人的心思。在追随谢衣的短暂时光中,在当年两次对战沈夜的战斗里,他亲眼目睹了二人的绝顶法术。举手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威能和气度,说不向往那是骗人。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得沈夜亲自传授,他心中多少暗暗憧憬过自己施展法术克敌制胜的潇洒风姿。他只当沈夜现在不肯教是因为还没撤下心防,但他此时怎样也没有料到,哪怕在日后他和沈夜心意相通的日子里,也再未能有机会学到任何攻击法术。
“呸,呸!”乐无异啐了几口,嘴里却还是一股沙土的味道。刚刚经历了一阵不小的沙尘暴,他全身上下连头发里眼睫上都布满了沙土。怪不得沈夜总嫌下界污浊,自己现在这样还真跟泥土捏出来的人没什么两样。若不是为了看顾载满了偃甲材料的驼队,他也不必硬扛风沙,直接避入仙居里面就万事大吉了。 乐无异来到西域已近一年,一直和狼王一起致力于安置捐毒遗民。谢衣在下界研制的偃甲多为民用,这些图谱便派上了大用场。乐无异因地制宜稍作改造便为族人们制造了不少引水、耕作用的偃甲。此时他正在把外面采买的偃甲材料运回族中,眼看着离前面的绿洲也没有多远的路程了,却遭遇了沙尘暴。 比起一身狼狈,乐无异更担心的是出来的时候特意嘱咐了沈夜等他回去做饭,然而不巧被这场沙暴耽搁了许久,也不知道他饿了没有,有没有等得不耐烦。连人带衣服脏成这样,不先洗澡也没法做饭。不知待会泡澡要用什么香料才好……等等,如果自己先去洗澡,岂不是又会让沈夜等得更久,更没时候吃上饭了。罢了,还是先回去一趟告诉沈夜只得劳烦他自己先做不必再等。 从离开长安以来,沈夜的饮食都由乐无异一手包办,鲜少再有亲自下厨的机会。大约是两三日吃一餐的频率,倒也不算麻烦。其实乐无异相当喜爱沈夜做的菜肴,虽然不若自己做的那样丰盛精美,看起来简单朴素,但吃起来却是无一处不顺口无一处不熨帖。沈夜自己大概也并不介意下厨做饭,可乐无异却始终无法习惯他洗手作羹汤的样子。尽管两人平日相处并无尊卑上下之别,尽管沈夜的相貌看起来永远是不过而立的样子,但他毕竟是自己师父的师父,论起年纪或许比自己曾祖父还大了一倍。平时言谈嘴里没大没小也就算了,真做起家事乐无异实在没法坐视沈夜在自己面前劳作。但凡自己有空,必不会让沈夜亲自动手。而且抛开长幼不论,沈夜生命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着流月城的大祭司,一身矜贵的看起来就要人服侍的气派改都改不掉。乐无异看他做那些本该由下人来做的杂事,真是说不出的违和。他自己虽然也是锦衣玉食的王孙贵胄,但因入了偃师一途,各种活计都得心应手不在话下,干起活来反倒比沈夜自然得多。 再怎么舍不得沈夜做饭,只要一想到他已三天没有进食,乐无异还是决定回仙居和沈夜知会一声。他念动咒诀,想到可以吃到久违的沈夜的手艺,心里多少也升起了期待。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指他后心。乐无异来不及细想更来不及细看,瞬间打断咒诀张开舜华之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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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21:53 GMT 8
箭撞上法术屏障便被挡了下来。乐无异的五行法术在金系上造诣最好,开出的舜华之胄也泛着白金之色。单从术法来说,比起谢衣,的确是沈夜更像是他的师父。 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乐无异催动灵力,护盾便围着周身展开成球形把他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袭击者们已经一个个从沙丘后面现出了身形,大约五六十人,衣饰杂乱但都用黑纱蒙面,骑在马上手持弯刀身背弓箭,一步步向他逼近。适才的沙暴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否则以乐无异的目力,也不会等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才发现身中埋伏。 骆驼们被惊得嘶鸣起来,四下奔逃。有些不幸中了流矢,哀鸣着倒下。可是乐无异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贵重的偃甲材料都可以重买,而以他低微的灵力连维持舜华之胄都勉强,实在无暇他顾。跑出包围圈的骆驼并没有人去追。乐无异暗忖,糟糕,这些人大概不是为了谋财。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我的钱,还是要我的命?前者多少都好说,后者想都不要想!”乐无异冲来着大声喊道,然后又用磕磕巴巴的捐毒语重复了一遍。 那些人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汉话,互相之间叽叽咕咕地说着乐无异听不懂的胡语。为首的男子穿着黄色衣衫戴着白色头巾,弯刀一挥指示着身边几人向乐无异冲去。 乐无异心中暗暗一笑,就怕你不来呢!马蹄扬起尘沙冲着他滚滚而来,舜华之胄里面的乐无异一抬手,招出了金刚力士四号。偃甲蝎巨大的尾巴狠狠一甩,锋利的尾端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只待几人靠近便发起攻击。没想到那几人一见偃甲蝎出现,便飞速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奔了回去。 黄衣男子一声喝令,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不再前进,继续断断续续地向他射箭。 乐无异心道不好,这下恐怕麻烦大了。若是这些人都逼将过来近战,那么他靠着昭明和金刚力士四号尚可一战。但若就这样靠箭矢消耗他法力,他却是毫无办法。一边催动舜华之胄一边驭使偃甲蝎已经是他的极限。如果他命令偃甲蝎出击,则最多只能顾及一个方向。余下的人若是一拥而上欺进,那失去偃甲蝎保护的他则只有死路一条。显然对方也深谙这一点,只等着箭矢消耗完乐无异的法力。一旦失去舜华之胄的保护,乐无异顷刻就会毙命于乱箭之下。 这些人明显对他的偃术法术颇为了解,事先谋划安排得相当周密,并且拒绝与他沟通,只有铺天盖地的杀意……乐无异明白,对方精心为他筹划了一个死局。 日头西斜,天边的薄云开始泛红,缀在金色的沙海之上。这个时节沙漠里的黄昏已经不热了,乐无异却是大汗淋漓。汗水混合着他脸上的尘沙一滴滴流下,划下一道道泥沟。舜华之胄的光晕越来越暗淡,范围也越来越小,只能把乐无异贴身护住。箭矢简直就像是射到他身上一样,锋利的箭头直飞到他眼前、心口才堪堪被拦下。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森冷的寒光。 乐无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死在无厌伽蓝,没死在神女墓,没死在流月城,竟然要莫明其妙地死在此时此地。不知对方是何人、因何而来。这些人平时全部加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却借着站位的优势即将把自己活活困死在这里。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死在沈夜手下,至少算是心服口服。现在面对这真正毫不容情的杀意,他才明白,沈夜那时所谓的以生死相挟,不过是和小孩子家闹着玩罢了。要是早能察觉,或许也不至于被恨意驱使,被沈夜耍得团团转了。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现在却要被一口水呛死,他怎能甘心!父母的养育之恩,哥哥的兄弟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回报。捐毒遗民才刚刚挣脱困境,他和闻人夷则分别后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若是他们得知自己以这种方式葬身此地,会不会笑话自己?这样死去,真是给师父和沈夜丢脸啊。不知沈夜会不会后悔没教给自己攻击性法术,乐无异不无恶意地想。如果自己能习得一些远程攻击术法,此时就算不能把对方一一击破,扰乱包围杀出埋伏还是能做到吧。沈夜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他却是真真切切后悔没有告诉沈夜出入仙居之法。自己死在这里也就罢了,沈夜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困仙居!他已经被流月城困住了前半生,难道要被自己所累,连余生也不得自由么…… 对方似乎已经察觉到他力竭,又开始收缩包围慢慢逼近,只是还顾及着他的偃甲蝎和昭明剑,依旧小心翼翼不敢太过放肆。乐无异突然感觉到一阵干涩的风刮过脸颊,吹着未干的汗水,有些隐隐作痛。舜华之胄已出现了缺口,周身的光盾似有似无地闪烁,眼看灵力就要枯竭。 真是……不甘心啊……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在乐无异身前闪过,瞬间展开成巨大的金色护盾把他牢牢罩在里面。风霎时停住,在这个空间里连一直嚣张飞舞的尘沙都静默下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挡在乐无异的身前。 “沈夜!!!”乐无异又惊又喜地大叫一声,“你是怎么出来的?” 沈夜回过头来:“难道你真以为一个小小的传送阵法会困住我?这凡世间,还没有一人的术法造诣能与我抗衡,包括你天才绝顶的师父。” 这么目中无人的话,偏偏被他说得轻轻巧巧毫无自得之色,好像在陈述一个平淡无奇的事实一样。乐无异撇了撇嘴,好吧,的确是个平淡无奇的事实。 沈夜瞄了他几眼,实在忍不下去了,递给他一块白色方巾:“擦擦脸,跟花猪似的。” 乐无异连忙接过,狠狠地抹了几把脸,却把脸抹得更花了。沈夜无奈地摇摇头,转回身去。 对面见形势突变,立刻停止了放箭。沈夜的凭空出现简直神鬼莫测匪夷所思,对方不知深浅,便也不敢妄动。 为首的黄衣人突然用汉话高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坏我们的事!” 沈夜冷冷一笑,声音很低却穿透烈风黄沙,清清楚楚地传到几十丈开外:“你们又是什么人,敢动本座门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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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23:41 GMT 8
为首的黄衣人突然用汉话高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坏我们的事!” 沈夜冷冷一笑,声音很低却穿透烈风黄沙,清清楚楚地传到几十丈开外:“你们又是什么人,敢动本座门下之人?” 对面似是被这句话惊动,又开始叽叽喳喳用胡语议论起来。他们对乐无异偃术法术都有所了解,乐无异师承谢衣一事又不是秘密。大偃师谢衣名震天下,他们大约是把沈夜当成了谢衣,更不敢贸然行动了。 乐无异不禁有些得意地想,打死你们也猜不到,不是我师父,而是战力比师父更强悍的太师父来了。看看沈夜在庞大的舜华之胄中负手而立的悠然背影,任是大漠风沙也不能侵袭半分,再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狈,乐无异顿时心理失衡,把对面恨得牙痒痒。 “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用胡语说话,实在太烦!要是你不来,估计他们一句官话都不会说。他们不是为了宝物钱财,只一心想要我的命。可我与西域各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真是差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夜淡淡道:“想要知道他们所为何来,又有何难。” 说罢一挥衣袖,一个偃甲巨手凭空出现,直取对面为首的黄衣人。那人意图躲避,无奈巨手来势太快,一把把他从马上揪起,带了回去。偃甲手把人狠狠抛在沈乐两人面前。黄衣人被摔得七荤八素,趴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见沈夜一伸手,便把他隔空摄来,手抓住他的头顶,迫使他瘫跪在地上。一阵冷冽的寒意从他头上袭下,直抵全身。手足躯干竟似不是自己的了,全然不受控制。 乐无异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哆哆嗦嗦地指着沈夜掌下瘫软如泥的贼首问道:“你,你这是……” “我在读他的记忆。”说完,沈夜把手里的人一把抛出丈许开外。黄衣人再次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已是早就晕厥过去了。 “他们是鹰骑的马贼,奉首领之命前来诛杀你。前一阵你回中原采买材料之时,他们与你哥的狼缇闹翻了,便想杀掉狼王的宝贝弟弟来打击他。” “真是……不可理喻!”虽然也见惯了生死,乐无异还是被这个无妄之灾气得够呛。 “马贼杀人,还要什么道理。”沈夜张开右手,惯用的长鞭已在手中幻化出来。 乐无异可是狠狠吃过这件武器的苦头,一见到就不由地打了个哆嗦。金色与墨蓝色相间的鞭身在夕阳下熠熠发亮。以前沈夜一身黑色大祭司袍手持次鞭还不觉突兀,现在这根长鞭则被一身白衣映衬得煞气冲天,仿佛一道破开白纸的墨痕。 对面的马贼早已被沈夜的狠厉震慑,见势不妙,互相喊了几句胡语,便按照各自的方向四下奔逃。 “想跑?”沈夜微微一笑,长鞭随手挥出,鞭身迅速弹开又收回成剑状,正好划了一周。 还没跑出二十丈,就听得一匹匹马发出惨痛的嘶鸣,纷纷跌倒,把背上的人摔在地上。原来每匹马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斩断了一条腿。马匹的哀鸣和人的痛呼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原本只有风声的荒漠中。马贼们吓得屁滚尿流,只一门心思地往外跑。好像只要再跑得远点,就能躲过这无影无形仿若鬼魅般的攻击。 沈夜并没有去看这些挣扎逃命的匪徒,只是缓缓抬起执鞭的右手,左手轻轻抚过鞭身。 乐无异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突然打了个冷战,从眼前这片惨象中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沈夜,手下留情!!!” 沈夜并没有回头,身形也没有丝毫停滞。他右手反握,鞭身冲下,成剑状向地上一插。一片金色的光芒以他们的舜华之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仿佛流了一地的月华,一时间竟比薄暮的夕阳还要夺目几分。 金色的光芒淌过黄色的沙地,就像沙海中泛起的潮汐,淹没了地上挣扎的马匹,和跌跌撞撞惊逃的马贼。而那些凄惨的叫声也被吞没在这金色的潮汐里。只是片刻的工夫,沙海便又归于死寂,只剩下猎猎风声。大潮回落,金光散去。刚刚还在挣扎、哀号、奔逃的生物,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黄沙上甚至没有一丝血迹,若不是姿势太过狰狞,这些人就像是在沙地上睡着了一般。只有天边的残阳和晚霞,带出一抹鲜红的血色。 长鞭消散,舜华之胄敛去,风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行而过,吹起沈夜的衣袍和卷曲的长发。乐无异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失了魂一样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如果我不来,现在你早已被他们斩于刀下了。”沈夜的声音毫无波澜,“然后你问我为什么杀了他们?” “但我没有死不是吗?他们也逃了啊!”乐无异紧紧攥着那团脏兮兮皱巴巴的方巾,指甲不觉已嵌入肉里,“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啊!你怎么忍心!” 沈夜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乐无异的眼神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无异,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我什么人没有杀过,什么事不敢做过?你让我对一群马贼不忍心??” 乐无异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哥哥也是马贼啊,他的手下也是马贼啊。并不是所有的马贼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乐无异啊乐无异,你怎么还会如此天真。”沈夜真的笑了出来,“这些人谁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如果放了他们,你能保证他们日后再不害人?况且我刚才还读了他们为首之人的记忆,他们这些人,无一不是死罪!” “打伤打残怎样都好,那也不一定非要他们死啊……”乐无异猛地抬起头直直看进沈夜的冰霜一般的眼睛,“如果死罪就一定该死,难道我当初不该救你吗?”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风声。 沈夜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的脸颊,遮住他的神色。 “是啊。你本就不该救我。” 他话尾的叹息被风吹散,人已消失在一片金光中。 乐无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连忙大喊道:“沈夜,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夜!” 然而人早已不见了。 乐无异想要追进仙居中却又止住了脚步,跌坐在地上。沈夜明明是为了他才下的杀手,他刚刚却一时气急说了那样的话……实在是,没脸见他。可是,他也是真的不想沈夜手上再造杀孽了…… 他把手中揉得皱巴巴的方巾展开,叠好。收起来的时候视线却随着手里的方巾落在身前沙地上的一滩血迹上。等等,血迹???他自始至终只是力竭,但并没有受过伤。沈夜处置对方的手段更是兵不血刃。驼马奔逃时就算受伤,也决计不会在自己和沈夜施展舜华之胄的地方。那么地上这滩血迹,到底是谁的? 乐无异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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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9, 2014 21:24:15 GMT 8
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嘴里就已经开始念动了传送法诀。尴尬和没脸之类的小心思已经顾不上了,他只想尽快见到沈夜确认他没有事。沈夜是刚才动手时受的伤,还是一直旧伤未愈?他当年侍病的时候有仔仔细细检查过沈夜胸前的伤口,虽然愈合得很慢,但是在他离家之前就已经好了啊。若不是旧伤,那这一年多来心中那种莫名的隐忧又是什么?可恶,为什么每次他传送都要施法这么久……法力修为果然决定一切,刚才见沈夜出入仙居便只在须臾之间。 仙居的光阴正值下午,日头强劲得很,仿佛刚才的残阳如血都是幻觉。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烟火气,乐无异奔到餐桌旁,上面果然是布好了的饭菜,尚有余温,还没冷掉。大约是沈夜见久候不至,便动手做了饭等他回来。想是做好饭后还不见自他来,担心出了什么事,才离开仙居去寻他。 而他,刚刚却对沈夜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沈夜是为救自己杀的马贼,自己却把沈夜和马贼作比,勾起他最惨痛的心事……就算自己不能赞同他的做法,却无论如何也要向他说声抱歉。还有,他的伤…… 乐无异直奔谢衣的房子,果然在大厅里见到了沈夜。他坐在椅子上,左臂的衣袖高高挽起,正在拆解小臂上的纱布。 “沈夜对不起我刚才真不是那个意思……” 当乐无异看清屋内的情形时,准备好的话却怎样都说不下去了。沈夜刚见他闯进来的时候本还想遮掩下,但又觉得事到如今实在没有必要,于是还是径自进行下去了。纱布已经被脓血浸透了,小臂的正中一块茶杯口大的伤口,溃烂得厉害,几可见骨。 沈夜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震惊,毫无愠色地说道:“你不必道歉。你说的本就没有什么不对,大家做法不同罢了。再说,他人生死与我何干。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杀不杀人我听你的就是。” 沈夜这番难得的妥协乐无异丝毫没有听进去。他站在门口瞪视着沈夜的左臂,双脚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能动,恨不得立刻上前看个究竟,却又怕真的看清楚。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不是伤,是烈山部人受浊气侵袭得的病。”沈夜拿着沾湿的布巾擦拭流出来的脓血。 乐无异完全不能理解:“师父手札里说过,你的病进入矩木之后就治好了。而且你有神血护身,不是不惧浊气吗?他当年是你们生灭厅的主事,总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弄错吧。” “他记的没错,是生灭厅的记录错了。进入矩木受神血灼烧并没有完全治好我的病,只是延缓了症状的发作。此事只有我一人知晓,唯一猜到内情的七杀祭司也死于流月城一役。” 沈夜起身想要濯洗沾满了血污的布巾,乐无异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接了过来,放入一旁的热水盆中。沈夜也不拦他,便又坐回了椅子上。 乐无异专心地烫着布巾,努力压抑自己声音的颤抖:“那神血呢?神血加护不畏浊气也是假的吗?” “神血连流月城都无法护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神血耗尽导致矩木枯萎流月城崩塌。而我体内的神血,自然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相当于一个普通的烈山部人生活在下界?” 流月城高居九天之上,烈山人尚且无法抵御浊气。若是没有魔气或神血加护,生活在浊气弥漫的下界……乐无异完全不敢再想下去。 沈夜点点头:“正是。若我当年能够除掉心魔,不与之合作。我现在的下场,便是烈山部的下场。神血耗尽流月城崩,族人被迫迁徙下界承受浊气侵袭,无人能够幸免。”说完他竟然还笑了一下,“幸而现在需要承受这些的,只有我一人。” 乐无异拿着烫好的布巾,咬牙直视苍白的肌肤上那片刺眼的溃烂,上面的血肉有被人为剔除的痕迹,却也没能阻止肌理坏死下去。 “你们这个病……到底是什么样子?毫无保护地待在下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沈夜见他手抖得厉害,便从他手中拿了布巾自己来:“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虽然每个人的症状不尽相同,但大抵都是四肢溃烂、五脏衰竭而死。在无厌伽蓝试过,一个健康的族人长期待在下界,至多能活五六年。我身上好歹有神血残留,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是真有办法,当初我又何须铤而走险逆天行事?” 沈夜见乐无异全身都在发抖,不忍在刺激他,便故作轻快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什么能做的事都没有。控制溃烂的最好办法就是直接切除,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把偃甲肢做得好一点。” 这真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乐无异想。 怪不得,除了有助于制造偃甲的法术,其他法术沈夜一概不教。 怪不得,救下沈夜的时候,他说自己会后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有了情,如何能忍心让他在这样的痛苦中死去。是不是当初由他殉城才是真的仁慈?而那时自己要是任他死了,最多不过一阵遗憾,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 但即便如此,哪怕让自己回到当初一百次,也还是会救下他,无论是那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想吃他亲手做的饭菜,想跟着他学法术,想听他温柔的话语,想和他一起再造一个师父。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不管怎样都想要他活着,无关大义,也无关沈夜的意愿,就是一己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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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4, 2014 22:43:27 GMT 8
沈夜见乐无异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患处,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便道:“你要是不舒服就不必勉强了,我自己处理就好。” 乐无异摇了摇头,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飞快地说道:“我在外面赶路弄得太脏了,这就去梳洗。你一只手不便处理伤口,等我回来帮你弄。”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也不给沈夜拒绝的余地。可惜他实在不擅作伪,步伐凌乱,临出门前还被绊得踉跄了一下。 沈夜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右手捏了捏额角,长长呼出一口气。虽然从被救下的那天就知道这一刻早晚要来,但真正来了,到底还是有些猝不及防。明知道自己的病不可能瞒到最后一刻,甚至以后偃甲肢还要拜托乐无异去做,可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这孩子太重情义,好在心性开朗积极,应该没有过不去的坎。可他毕竟还是年轻,已经被谢衣的死摧折过一遭,若是在自己身上再来一次,也不知能不能经受得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恨自己为好……可是几百个日夜朝夕相对,无论是冷淡、疏离还是厌憎,如果心中无恨,又如何时时作假日日伪装。乐无异太过天真坦率,而自己也委实心力有限,实在分不出一丝一毫花在矫情作态上面。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乐无异不过是一时感情激荡并未深陷,而日后自己死后,他的乐观坚强也足以帮他渡过这一关。至于偃甲谢衣,须得尽早造出来才好…… 沈夜正出神的工夫,乐无异已经带着一身的水气赶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套沈夜平日穿的衣服。虽说这个澡洗得匆忙,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倒是穿得齐整,只是发梢还不时地滴着小水珠。 “何必如此匆忙?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饭都要凉啦!”乐无异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迅速着手处理起沈夜的患处,“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又哪里差这一顿两顿了,烈山部人体质特殊……” “又来!可你的话还能信吗?”乐无异玩笑般地打断了沈夜,脸上却无半点笑意,“说来五谷杂粮都是浊物,是不是也对你的身体有损?” “……”沈夜没料到他能想到此节,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事实的确如此,但乐无异刚刚收拾好心情,沈夜不忍再打击他。可说谎否认似乎也没有必要,况且日后若露出破绽怕是又要大闹一场。 乐无异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被自己说中了,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没有了矩木散发的神血之力,烈山部人便需要饮食维生。可下界饮食又是至浊之物,吃了也会损伤身体。这又是个死结,对不对?” 沈夜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乐无异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和师父都太可恨了。” 沈夜奇道:“你恨我就罢了,怎么连谢衣都恨上了?” “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擅自便替别人做了决定,从来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乐无异清理好了沈夜的患处,却依旧低着头回避他的目光,“之前捐毒那晚像噩梦一样,一半是因为目睹你斩下他的头颅,一半是因为我被他困在结界中无能为力的心情。我宁可为保护他而死,也不要他为我们牺牲!如今想来,你若有半分杀意,我们又如何能逃出无厌伽蓝?师父他又何必为了顾念我们而如此决绝……” “这你倒不必自责,他一向是这个性子 。”提及此事,沈夜的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嘲弄,“百年前他只身前来,与我在沙海中相遇,也是一样的决绝刚烈不让半步。有没有你们,结局大概也没什么不同。” 乐无异嚯地站起身来,高声道:“所以我才更想保护他,而不是被他困在那里束手无策!明明你们当时都是为了除去心魔,明明都顾念着对方,为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偏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总是不懂……” 说罢他也觉得自己略激动了,掩饰一般地拿起放在旁边的衣服,把沈夜拉了起来。 沈夜知道乐无异是想为自己更衣,于是便顺从地起身,任他施为。 乐无异利索地解开沈夜的衣带,层层脱下沾染了血迹的衣服。沈夜白皙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现在看来这苍白果然是带了病色的。手中的肌肤温热细腻,难道将来这些都会被那可怕的病状侵袭吗?乐无异的心陡然一沉,嗓子就像堵了什么一样。 “师父当年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不知道你的病?” “他始终都不知道。”沈夜自嘲地笑笑,“不过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会因为顾念我的病就改变主意吗?” 乐无异小心地为沈夜穿上里衣,盖上那白得刺痛他眼睛的肌肤。 “所以你看,有些事情说出来不过是徒增难堪罢了。”沈夜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膀,把他窜到前面的湿发拂到耳后,“就算我把病的事早早交待给你,也不能改变什么,白白让你提前许久心里不痛快而已。” 乐无异并没有答言,只是为沈夜系好腰带,又绕到他身后,抖开外衣,给他披上。 沈夜穿戴完毕,料想折腾这么久乐无异也该饿坏了,便道:“走吧,饭真的凉了。” 不料却被乐无异从后面紧紧搂住。那颗深棕色的脑袋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旁,湿漉漉的水气也沾湿了他的肩膀。 “我宁可提前难过,也不要建立在假象上的快乐。”那声音闷闷的,又轻又软,“沈夜,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像是撒娇,又像是恳求,还带了几分克制的委屈。 简直无法拒绝。 沈夜握住自己腰间的手,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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