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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1:20:34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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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我可以申请将此文转载到沈夜论坛么? №12 ☆☆☆= =于2014-03-23 22:10:33留言☆☆☆ 不怕太慢吗_(:з」∠)_ 我是很荣幸啦,姑娘不嫌麻烦可以搬过去。O(∩_∩)O谢谢你。 №14 ☆☆☆带月归于2014-03-24 00:08:0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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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1:21:18 GMT 8
修文重开。之前想写逗比文,越写越不对劲,索性重开当正剧风了XD。 CP标签从沈谢改成沈谢沈是因为感觉谢大大性格被我写得有点攻。不过所有的肉(如果有的话)一定是沈谢,不会有反攻。
2.0是偃甲灵设定 三谢观是,既是三谢合一(都属于谢衣这个大概念),又是二合一2.0独立(以偃甲灵身份过自己的生活)。 纯沈夜和2.0的文,只涉及沈夜和2.0谈恋爱。对另外两谢的处理是,1.0由于刚要开窍就矛盾重重并叛逃离开,3.0由于局势紧张已经无心谈恋爱了,所以感情上都没能发展成,算是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很遗憾地错过了,文里并不会涉及只是说下设定。 接受的再往下看XD。
最后, 基本上周更【不会没人看了吧_(:з」∠)_【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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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1:22:47 GMT 8
01 谢衣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夕阳正倒映在粼粼湖水上,仿若万千碎金起伏闪耀。他怔怔地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几行大雁嘎嘎地叫着飞过,飞往不知名的远方的故乡。谢衣回神,嘴角挂起一抹浅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欣慰。 这里是静水湖,一处初看不显眼、实则暗藏乾坤的妙处。静水湖上筑有一处大型偃甲建筑,外围由重重结界隐藏,几乎无人能闯入其中。这里是谢衣隐秘的家,巨大的机械量器能观天测月,宽敞的偃甲房中工具齐全,搜罗有天下宝物不知凡几。而生活设施又一应俱全,主客卧房清雅淡静,厨房也有不少瓶瓶罐罐,书房藏书丰富,案几上整齐地放着各式样书画图谱,可见这位湖居主人当是一位难得的风雅人物。 谢衣站在厨房门口,微微闭上双眼,任由微风拂动衣角,素白衣衫轻柔地翻卷,被夕阳洒上一层柔光。这位静水湖居的主人,在这里一个人度过了将近一百二十年的时光——哦不,没有,或许没有这么长时间。 因为他并不是谢衣。 ——他是一尊偃甲人。 偃甲,以灵木为躯,以灵力为驱,是一种高深精妙的机械。厉害的偃师能够做出和活物相仿的偃甲,然而能做成偃甲人、并成功使之与常人几乎无异的,大约也只有他的制造者了。 那是位真正将偃术运用得通天彻地的大偃师,是古往今来偃术技艺的巅峰。大偃师叫谢衣,来自流月城。而他,作为大偃师谢衣的巅峰之作,作为这世上最精妙绝伦的偃甲,继承了制造者的身份、技艺和记忆,成为了——另一个谢衣。他的制造者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最后的那几年里,他才被制造出来,至于真正醒来更是在好几年之后。算来,他独居于此,应当已有近一百年。 百年心事归平淡。人活得久了,总会看淡很多东西。求得的,求不得的,也都放下了不少,不会再过分执着。只是有些事情,比如心中所执之念,比如心底所藏之人,大约永生永世也不能看淡、无法忘怀吧。 * * * 谢衣抬头看了看厨房上的烟囱,烟气一缕袅袅升起,知道火已经起来了,于是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先烧一壶开水。灶房下的柴火发出红通通的光,映着他原本细白的脸也红通通的。水烧好了,谢衣皱了皱眉,一边想今晚要吃什么,一边将洗好的大铁锅放到灶上。转身去找柴米油盐,翻遍了却寻不到,只摸了一手一手的灰。 谢衣有些失望地扶了扶单边眼镜:“想不到不过数月未曾掌厨,家里竟已一无所有。今日……唉,本想给师尊露一手,看来只好作罢。”皱眉想了想,索性倒了些开水到锅里,将洗好的水草叶放进去。 “不讲究了,熟,足矣。”谢衣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突然想到只吃菜叶对人来说恐怕不好支持体力,便回身寻找米面。哪知米缸面缸也是空空,谢衣才记起,当初给四个小朋友和馋鸡做饭,已经将家里所有存粮吃了个尽。他在犄角旮旯里扒拉半天,总算扒拉出来一把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谢衣笑了笑,用水将面打成糊糊,揭开锅盖搅进已经煮的稀烂的菜汤里。却见那锅碎菜叶白面汤上,间或有没搅开的面疙瘩漂浮其中,和着碎青叶打着旋微微起伏。 “珍珠翡翠汤。”谢衣手指点了一下,笑着打趣。 看着汤水重新沸腾,谢衣拿了个大海盆把“珍珠翡翠汤”倒了进去,放进保温偃甲中,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向卧房。
02 静水湖的竹屋通风透气效果甚好,湖风从屋中穿过,拂动床幔轻轻地摆动着。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人,一头卷曲蓬松的软发铺散开,鬓角的碎发被发环箍住,露出刀锋般的眉眼,眉间有一个深深的川字,大约已经刻了太久,即使在睡梦中也未能恢复平整。那双薄唇紧紧抿着,不时泻出一声闷哼,薄被下微微颤抖的手显示出他正经历着某种痛苦。 谢衣缓步走到床前,将大海盆放在床边小木桌上,欠身坐在床边,将床上之人的手握住。微微的震颤感从对方手上传来,谢衣原本微笑着的嘴唇渐渐抿住,目色黯了下去。 床上这人便是原流月城烈山部大祭司沈夜,一个现已被龙兵屿烈山部昭告天下除去烈山籍、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几天前修仙门派已放出公约,言道已与龙兵屿烈山部达成契约,烈山部受沈夜蒙蔽犯下过错,幸而首恶之人已死,修仙门派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妄造杀戮,只要烈山部人不再作恶,往事勾销。只是龙兵屿之人因身带魔气不得随意出入中原以免发生不测,同时由于烈山部对魔气有一定了解,须得和修仙门派合作探究魔气之事,以防魔界来袭时人界毫无准备。 谢衣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反对沈夜用这种罪恶的方式为烈山部谋生,即使如今他明了了百余年间发生的一切,却依然无法认同这种行为。然而扪心自问,这条前途未卜的路,却也真的是烈山部唯一能走的一条出路。 只能叹,天意弄人。 谢衣伸手抚了抚沈夜的额头,已经不烫了。想起沈夜之前一个月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提心吊胆夜不能眠,生怕一个不留神好容易救下来的人会永远离他而去。直到前几天沈夜终于退烧,他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流月城一役,谢衣在最后关头闯进主神殿,救下昏迷在王座上等死的沈夜。沈夜被谢衣带往静水湖,然而下界浊气浓厚,沈夜又灵力流失,身体受损,病症加剧,高烧不醒。谢衣精选数颗灵力充沛的宝珠放于床头,每日想尽办法为沈夜渡灵力护体,用药草泡身子,按着古方给沈夜治伤,好歹是护住了心脉,病情渐渐转好。算来他们回到静水湖已有三个月,直到昨天沈夜才第一次睁开眼睛。 * * * 想起沈夜醒来时一脸迷懵的样子,谢衣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沈夜一向强势凌厉,杀伐决断,颇有帝王风范,这样宛若懵懂儿童般的神情实在难得一见。不过当沈夜从迷懵中清醒过来后,第一句便问:“为什么要救本座?” 谢衣微微闭眼,心中叹道,不愧是大祭司,第一问便直取重点。不管自己到底是谁,不管从任何立场上看,自己都不该、不用、不必救他。且不说自己为他所杀,身首异处,胸骨被取,若非冥冥天意自有机缘,自己此刻早已葬身流月;单说沈夜亲友死尽,病体难愈,疲惫如斯早有求死之心,救了他又找不到解决浊气、神血、伤病之法,不过还是一死而已,又何必救他回来,这分明是多此一举。 然而,自己还是救了,为什么会救…… “抱歉,谢某亦不知为何要救阁下。” 这倒是实话。那时流月崩塌,时间紧迫,他得了脱身之机,本该立刻选择逃离,然而他却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扑沉思之间。 他知道沈夜在那里。 他知道沈夜会殉城。 他想救他,没有理由,只是想让他活着。 沈夜听了这个称呼失神了一瞬,不知在想什么,定定地看向他,语气倒稍稍柔和了一下:“是你?你居然完好无损地逃出生天了?也好,而今尘埃落定……很好。怎么做到的?” 谢衣笑了笑:“阁下将谢某的头颅收于主神殿暗橱中,又见瞳大人对谢某的偃甲身体颇感兴趣,便将身体给了瞳做研究。阁下为了得知谢衣的计划,读过谢某头颅中的冥思盒,大约也知道……谢某,已然化灵。” 沈夜微微闭眼:“不错。” “那阁下可想过,灵体依附于本体存在,若本体不曾毁损,灵体自然还是活着的?” “本体不曾毁损?”沈夜皱了皱眉,“你是说……冥思盒?” 谢衣点了点头,复又叹道:“你斩下我头颅,冥思盒受震荡陷入沉睡,然而不过几天后,我便已醒转。那时我便知道自己原来是尊偃甲人,多少……也略微消沉几个时日。”谢衣神色有些黯然,顿了顿,又道,“时局紧张,我在神殿暗橱中静静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大略知道了流月百年来的情状,也明白事情已到收官关头。然而某日神殿无人,我正闭目小憩,瞳大人突然打开了暗橱。原来他暗自探测出神殿中有异样灵力流运作,以为是心怀不轨者暗中做了什么手段,结果,就发现了我。” “……他把你带了出去,给你装回了身体?”沈夜蹙眉,“可流月终战之前,本座别过所有人后……曾去看过,咳。”沈夜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掩饰,“你的头颅还在那里。” “那自然是赝品。做戏做全套,大祭司心细如发,想要瞒过你可容不得丝毫马虎。”谢衣苦笑,“瞳告诉我,我的身体在他那里。他好奇谢衣偃术,曾试图拆解,然而才拆下几根肋骨,看到内部巧夺天工的构造,便再也不愿下手。恰巧又见到我,便顺我意思带我出去,给我装回了身体,只是出于种种考虑他种下了禁制,矩木死则禁制毁,那时我才能自由行走。” “原来如此。”沈夜轻叹,“冥冥之中自有机缘,这也是天意。只是你又何必救我这个罪人?多此一举。延了一时半刻的命,不过还是一死而已。你难道不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本座都只求一死?” 谢衣不语,良久,微微摇头,怅然一笑:“谢某确实不知。那时矩木已毁,流月正陨,我一得解脱便向矩木核心处疾行,却只来得及看到阁下的背影。万事已毕,尘埃落定,是非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过去的事都成定局,然而还未成定局的事,谢某却不想再无能为力。” “未成定局?……呵,还能有什么是……未成……定局的……”一番话耗费沈夜不少的精力,此刻他再也撑不住,声音渐渐消弱下去,再次陷入昏睡。 谢衣抿唇,什么也没说,伸出光洁的双手替沈夜掖好被角,俯身轻轻一吻。
03 天色暗下来,谢衣松开握着沈夜的手,小心地将沈夜的手放入被下,起身掌灯。静水湖不怎么用蜡烛,只因谢衣嫌蜡烛光弱,晚上做偃甲不易看清细节,且烟气大,易对精细构造造成影响,故而专门造了数个照明偃甲,并佐以不同亮度可供调节。谢衣注意到沈夜已经有了苏醒迹象,考虑到刚醒之人不宜强光,于是捻动法术,床头的偃甲灯便发出柔柔的暖色淡光,照得满室温馨。谢衣突然想起这灯色是某年中秋在高亭上望月怀远调来助兴的,一时感慨万千。 坐回身,谢衣顺手摸摸大海盆,才发现一会儿的功夫“珍珠翡翠汤”已经凉了。拈了个暖火法术,谢衣专心加热起饭食来。被角一动,床上的人却已醒转,闭了闭眼,手下一使力打算坐起来。 “诶?别动。”谢衣急忙撤了法术,伸手去按沈夜,却已然迟了,沈夜半坐而起,身上的薄被滑下胸口,凉风陡然接触皮肤,沈夜诧异地低头,才发现自己上身竟是赤裸的,手掌下意识地摸了摸腿,竟也是赤裸的。 想到自己不知赤身裸体地躺了多久,沈夜脸颊有些发烧。他原本是流月城大祭司,早已习惯了端重仪态,对自己各方面要求严格到自苦的境地,对衣着而言,沈夜从未衣衫不整,更不要说赤身裸体地躺这么久了。 谢衣偷偷瞄到沈夜的脸色,自己也略觉尴尬,清了清嗓子抬头看着沈夜:“师尊见谅。那衣服沾染不少杂尘,弟子带您来这儿后,洗身子时顺便把衣服也洗了。只是……”谢衣略略犹豫,斟酌道,“那身衣服上有两个不小的破洞……弟子试图给您缝上,可惜,嗯,不太好。嗯,就又拆了,正在研究如何能缝补得平整些,那时再给师尊补好。” 沈夜大概听明白了,看着谢衣有些尴尬有些懊恼又带着点意气的样子,不由失笑。谢衣眼前一亮,没想到病了几个月的人一时笑起来还如记忆中那般好看,心情竟畅快了许多。 “师尊以后要多笑。”谢衣认真地看着沈夜,“人说,笑一笑,十年少。师尊总是拧着眉头,没来由伤了自己,也让旁人伤心。” 沈夜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笑意未泯,手在被下捏起被头拉上去遮住身体,眼睛却直盯着谢衣:“莫要岔开话头。谢衣啊,就算本座的衣服毁了,你便连件多余的中衣都没有,只能任凭本座无衣可穿?” 谢衣垂下眼。他不给沈夜穿衣服,虽然确实有沈夜衣服已坏不能穿的原因,但说实在的,若自己真想给他遮体,倒真不至于一件多余的中衣都没有。即便自己身形不如沈夜高,也不过长裤变成九分裤的差距,说不定衣服还能显得宽点,哪里就真没衣服穿呢。 想到自己在九死一生带沈夜回来后,因两人形容很是狼狈,自己便抱着沈夜去后山温泉清洁,在解开衣衫后便再也移不开眼——不是被思慕之人身体所迷住,而是因为震惊。 沈夜曾是流月城数一数二高大俊美的男子,体格康健,形貌昳丽,是多少女子、甚至男子倾慕的对象。谢衣小时也曾和沈夜同寝,虽然穿着中衣,但其下肌肉饱满的形状隐约可见,时至今日也能回想得起。可当日坦然相见时,入目却只见瘦骨嶙峋,肤色发青,数块黑斑附着其上,随着水光荡出不真实的感觉。胸口一个洞穿了的整个胸膛的伤洞还在缓缓流着脓血,在微弱的呼吸下轻轻起伏。谢衣仿佛眼睛被刺痛,倏地阖目,半晌方才睁开双眼,平静地、近乎机械地为沈夜擦身。手指抚过沈夜的身体时,谢衣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给沈夜着衣,不让沈夜把它们遮起来。他想看着,触摸着,感受着…… “谢衣?”沈夜声音响起来。谢衣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又走了神。抬头看着沈夜想辩解,却发现沈夜看他的眼神多了一分审思和复杂。 谢衣心头突地一跳。 然而沈夜却收回目光转头去看那大海盆:“这是什么?” 谢衣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知名的落寞,看到汤已经凉透,心中懊恼,抬手召了个法术加热:“给师尊的饭食。” “哦?”沈夜玩味地笑了笑,“莫费事了,本座不饿。” “不吃食物如何恢复?下界无有矩木庇护,不饮不食可不能活。” 沈夜凑上去略嗅了嗅,拧眉道:“这是什么?……罢了,这么久都过去了,没吃东西不也无妨?” “你昏迷这么久,怎知自己没吃东西?”谢衣没好气地笑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衣悄悄勾起嘴角,拿过一只小碗盛了一份汤给沈夜,“大祭司这次,亲、自、动、手、吃吧。” 沈夜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有些惊讶地看了谢衣一眼。接过碗来尝了一口,咂咂嘴,疑惑道:“我怎么尝不出味来?” “诶?……这个,食材本身的味道最是天然,身体未愈,还是吃得清淡点好。”谢衣故作平静,心底却有点忐忑,偷偷拿眼去看沈夜的表情。 沈夜没接话,默默喝完了一碗,将碗递给谢衣:“下次最好……放点调料。” 谢衣脸有点红,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略不甘心:“今次不过条件所限,且容谢某改日再试。”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沈夜微笑着捋了捋谢衣垂在胸前的头发,“辛苦了,早点休息。”
04 此后几天相安无事。在谢衣的照料下,沈夜最终战时被砺罂捅伤的身体渐渐康复,几近枯竭的灵力也恢复不少,不再昏睡终日。 白日里沈夜在卧室闭目修炼,谢衣在偃甲房敲敲打打,两人都淡淡地没什么交集,只有雷打不动一日三餐,算是二人难得的交流机会。 “你为什么热衷于烹调饮食?”沈夜看着面前甜到发腻的炒青菜,炒糊发黑的叶子直愣愣地翘着,仿佛示威般。闭上眼,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师尊可是头部不适?”谢衣关切地看着他,目色中满满的温柔。 “不要岔开话题。”沈夜干脆果断地戳破谢衣的小心思。“本座实在好奇。你来自流月城,不饮不食是族中几千年来的旧习,按理不该有饮食的惯性。你要说偃甲也得食物供给能量,那实在是笑话,本座就算再相信本座的弟子有通天彻地之能,他到底也不可能造出完具所有机能的活物,不是么?” 谢衣笑了笑,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碗中蒸糊的白米饭出了会儿神,然后伸手稳稳地拿起碗,夹了一筷焦糊的青菜,配着糊米吃了下去。 沈夜皱了皱眉。 “师尊所言甚是。谢衣生于流月,没有饮食之习,而我是偃甲之身,也没有食与不食的区别。无论如何,如此热爱饮食都显得不可思议。” 谢衣放下碗,定定地看着沈夜:“此事说来话长。当年谢衣叛逃下界之后饥肠辘辘,恰遇当地好心人救助,以十余种美食摆了筵席款待这位异乡孤客。谢衣对下界人事风物的了解,正是从这顿美食开始。” 说着,他又加起一块青菜,微启薄唇送入口中,静静抿着嘴嚼了嚼:“庖厨之乐,也是生活之乐。且不说行走下界,总要学着尽量与常人无异,便单看凡人在一日三餐中尝尽的酸甜苦辣,便总觉得,饮食大约也是一种修行。 “有时候我也会想念流月城,想念不饮不食的生活——那仿佛是一种符号。可惜,我早就成了一名游子,再也无回乡的资格。” 沈夜本只微笑,听到最后却忍不住一哂:“再无回乡的资格?呵,是谁宁死也不愿回流月城?难道本座没给过你机会?” 谢衣黯然,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样的机会……与其说是机会,不如说是把刀,硬逼我刨下一半的心来。” “那你的选择,还真没让本座失望。”沈夜冷冰冰道。又看了看手下的焦饭糊叶,“本座只是个等死的恶人,谢大偃师的修行,本座实在奉陪不起,以后只做你自己的饭食就够。” “师尊?”谢衣抬眼,有些无奈,“虽然弟子厨艺不佳,但五谷养人。而今没有矩木,不食五谷只怕于师尊身体……” “吃了你做的东西,只怕本座死得更快。”沈夜打断谢衣慢悠悠的话语,没好气道。 “……”谢衣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沈夜瞟了他一眼,突然有点好奇:“本座曾听人说,下界饮食花样繁多,滋味甚是美妙,是难得的好消遣。本座虽不曾有幸品尝,但想来也不该是这般味道。你行走天下百余年,这味道好还是不好,难道心里就没个准数?本座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吃的下去的?” 谢衣僵了僵,有点不自在道:“师尊……不明白?” “明白什么?” “我……只是偃甲啊。” “……” 叹息一般的话一出口,沈夜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我不是谢衣,我只是偃甲身。偃甲之身,怎么可能五味俱全?”谢衣缓缓摇头,悠悠叹道,“这么长时间了……有些话不知如何说起,便一直未谈。——譬如,我只是个偃甲人,并不能算您的弟子,缘分看似已逾百年之久,其实不过无稽之谈。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于你,阁下太疏远,师尊……呵,我又有什么资格?我甚至也不知如何称呼于自己,谢衣?但我到底只是个偃甲人……” “够了。”沈夜突然出言打断。谢衣抬头望去,却只见到对方起身时的一个背影。沈夜顿了顿,沉声道,“人间佳肴,本座还未曾尝过,就这样折于你手未免太过可惜。本座也想试一下庖厨的乐趣,晚饭我来做,如何?” 谢衣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竟不欲多谈这个问题,轻轻笑了:“那……多谢了。” 沈夜起身欲出,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静默于桌前的谢衣。午后的日光从窗格子间漫入,暖暖地披在谢衣偃甲的肩头,瘦削的背影益发显出几分寂寥来。 百年孤客。莫过于此。 * * * 沈夜回到卧房,坐在床上闭目休憩,思绪却悄悄飘远。是了,他确实已经忘了这偃甲人不是谢衣。偃人得谢衣神采,言谈举止又和真人一般无二,以至于他从未想过此人并不是谢衣,那个与自己相知、叛逃、抓捕、重生、死亡的谢衣。他早该明白。 然而这段时间相处中,他分明与这偃甲人取得良好的默契。相比谢衣,他更优雅从容,兴许是经历了简淡岁月的打磨,他的气质更如玉树芝兰般。沈夜想,也许在下界悠游生活的谢衣,百年后就是这个样子吧。百年前他必抓谢衣回去,一则出于政治考量,二则出于自己私心,闹到不死不休确实出乎意料。几个月前看到这偃人美好潇洒的身姿,沈夜既愤怒又骄傲,愤怒于两厢对比下流月人活得如同汲汲偷生的蝼蚁,而这偃甲之人竟依旧能对自己说出“不悔”;骄傲于自己的弟子到底长成这样光风霁月的样子,如此美好,如此地让人怀念…… 沈夜睁开眼,看着床幔上的流苏。独特的流月城风格,是有一年谢衣生日自己为他设计的样式,没想到谢衣竟一直用着。沈夜想起偃人看自己的目光,那其中饱含的倾慕之意,他从谢衣、从初七的眼睛里都看到过。然而看过却只会转身当做没看见,因为谢衣那时还小,作为全城瞩目的骄子,沈夜不愿束缚他伤害他,何况之后不久两人便矛盾重重直到分道扬镳,而初七那时,为了流月城的终局他压上自己的一切去平衡去布局去赌,心力交瘁早已无暇分心于此。最终初七在神女墓再也未能回来,这段感情就这样死于开始之前。 然而这偃甲人却是无辜的,他不该被这孽缘卷进来。沈夜怔怔地去扯那流苏,流苏弹了弹却没有断,大约是用的什么名贵材料所制。沈夜想,谢衣啊谢衣,既然你要这偃甲人作为下界的谢衣光风霁月地活着,那就应该让他活得更自在些,为什么还要他受累于这段感情呢? 无望的爱,一百年,这意味着什么。沈夜自嘲地笑了笑,向虚空叹道,你,我,他,都是痴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05 对一个第一次掌勺之人,即便那人在自己眼中无所不能、即使那人是自己思慕百年的对象,谢衣也不敢多做期待。 某种程度上,在谢衣眼里,做饭是一门神秘莫测的学问。各种食材和调味品的组合、加上火候和烹调方法的区别,总能变出无穷无尽的花样。谢衣是偃甲身,没有什么味觉可言,因此于烹调的“色香味”上他一直热衷于追求“色”——赏心悦目的颜色也是为厨之道。可惜的是,他的炒菜无论原始色是什么,最后总会成了黑。 谢衣坐在偃甲房窗下的木桌前,透过窗棂看向斜对面的厨房。黄昏的静水湖总是别有一番风味,迟飞的雁群依旧三不五时地结队而过,厨房烟囱升起的袅袅白烟,平添了一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谢衣微微眯起眼,有些慵懒的满足。长久的避世隐居使他过惯了独居生活,而百年来所识寥寥无几的好友,也终究敌不过岁月蹉跎,相继离世。人世凋零若斯,活着倒像是成了一种惯性。日子久了,谢衣早已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上天却同他开了一连串的玩笑。 百无聊赖间,谢衣取过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澄澈碧绿,抿一口,甘甜直入心底。中午时他原本想和沈夜谈谈自己作为偃甲人的问题,却没想到沈夜竟然选择回避,这让他十分惊讶,同时又暗暗生出一丝欣悦,他会顾及自己的心情,或许…… 有些出神地看着几片绿叶在杯中沉浮,谢衣想,那些关于流月、关于师尊的记忆,严格来说并不属于他,他和沈夜,大概真的只能算陌生人。然而——记忆可以移植,感情却无法复制。百年来他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关于故土和故人的点滴,原本空洞机械的灵智从混沌中慢慢清晰起来,那份思念便如藤蔓般落地生根,将他的心牢牢缠住,再难挣脱。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他坐在望月亭上,执一壶清酒对月怀人,这几乎已经成为保存百年之久的生活习惯。 而今上苍同他开了个玩笑,告诉他那些记忆是假的。可是,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这百年来他作为自己而活,虽然有一个荒谬的开始,其间种种心路历程,又怎能算是假的?那是他自己的感情,是他自己的喜怒哀乐啊!那份思乡之情怎会是假的?那份恋慕之心——又怎会是假的…… 正出神间,沈夜从对面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罐子。那罐子原本是装糖的陶罐,此刻在沈夜手中,没来由显得有点重。谢衣直觉那其中大约放着什么新鲜样式的食物,不由自主地有些期待地抬头巴巴地瞧着。 "你这是什么表情?跟只馋嘴猫儿似的。"沈夜一眼看到透过竹窗向外张望的谢衣,有点好笑有点无奈地打趣道。 谢衣被沈夜一说,面上虽然不显,耳朵尖尖却微微泛红。庆幸于沈夜离得远还不至于看出来,谢衣轻咳一声掩饰过去,站起身向沈夜微微一礼,嘴角却含着不知名地笑意:"大功告成了?" "哦?哦不,只是突然想起,然后做了一些点心。" "点心?"谢衣好奇地看了看那个陶罐,"若我不曾看错,这可是我的糖罐子?" "是又如何?"沈夜挑眉。 "啊,不如何。"谢衣笑道,"以陶罐盛物,颇有上古遗风,雅致不失古韵。嗯,不愧是神裔之城的大祭司想出来的法子。" "不敢当,下界人拿来装糖盐的粗鄙俗物而已。谢大偃师品味出众,才智非凡,如何对这破陶罐赞许有加?嗯?"沈夜睨了一眼自偃甲房从容走出的谢衣,不动声色反唇相讥。 "那——民间有句俗话,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谢衣在沈夜面前站定,微微抬起头看向沈夜的眼睛。 "哦?说来听听。" "爱屋,及乌。"谢衣抑扬顿挫、一字一顿地朗声将这四个字讲了出来。他的眼睛仿佛盈满透碧的春水,如深潭般深邃的心事此时微微打开一个缺口,顺着那温柔坚定的目光和着温润美好的声音汩汩流泻。 沈夜闭了闭眼,却是转过身,良久不发一语。谢衣心中微微紧张,然而天生的骄傲又不允许他失态,正想着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目光却偷偷描摹起沈夜的背影来。那身黑金的大祭司袍服在湖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长长的摆尾间或翻卷起来,显得庄重又不乏灵动。微微卷曲仿若波浪般的头发在夕阳下染了一层金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仿佛记忆中那个如同高天孤月般神圣迷人、完美温柔却又不可侵犯的师尊从未变过。然而谢衣却非常清楚,沈夜早已不是百余年前的沈夜。那蓬松柔软的头发曾经是谢衣的最爱,一有机会总会偷偷把头埋在其中蹭,那黑金的祭祀服下包裹的躯体曾经是那么健康俊美,即使身着亵衣也能清晰地看出美好匀称的肌理。无数次谢衣犯了错,沈夜总会用略带无奈的语气问到底怎么回事,然后拿镇尺轻轻在他手上点两下以作惩戒,找个由头安抚下告状之人了事。那时身边长辈都亲昵地喊他阿夜,谢衣便装作不经意地跟着喊,沈夜听见也不恼,拿手拍拍谢衣的头道"胡闹",却也由得他去…… 然而,沈夜昏迷期间,他不知梳下过多少藏在发中的干枯银丝,帮沈夜擦身时,那具躯体的骨骼形状清晰可见,其上附着的皮肤也有数块黑斑……这一百年中,沈夜被背叛,被孤立,发生在将亡之城的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从未休止。斡旋,筹谋,步步为营,他用无数人的鲜血铺就烈山部通往下界之路,最后拿自身做仇恨的筹码,堵上罪恶之门,将所有天罚一力承担。若说自己作为偃甲活了一百年,那沈夜又何尝不是一具活了一百余年的政治偃甲?没有个人没有心,习惯了冷酷,嘲讽,疏离,习惯了自弃,习惯了狠——对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活了一百多年,都不是沈夜。 在捐毒,自己惊讶于沈夜变化之大,冲口问出“这百余年来,大祭司究竟有何遭际,竟会变成这般模样”。如今想来,这只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罢。至亲之人死尽,自身遭骂名之毁受病痛之苦,逆天而行,必有果报,理所应当。便现今这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局面,在他眼中,或许也不过多加了几年刑期而已…… 谢衣轻轻摇头,将纷繁思绪甩走,定了定神,微笑着向沈夜道:“陶罐如何,不过是开个玩笑,无伤大雅,无关紧要;这里面到底盛的是什么,才是紧要之事。师尊可愿让弟子开开眼?” 沈夜闭眼轻叹一声,回转身来,看着谢衣温柔的烟晶色灰眸,将手中陶罐往前递了递:“是金丝果酱。” “……” “我没想到厨房竟然有几颗金丝果,一时没控制住……” “那果子看来藏了许久,已经脱水,大约制成的果酱也不好吃,你不要尝了。” “师尊……” “小曦最爱吃金丝果酱,而且只吃我做的。真奇怪,她说别人做不出,只有我做的才好吃。” “最后那几年里,一切都到了紧要关头,我实在太忙了,即使抽时间为她讲故事都分身无暇,何况下手做果酱……也不知她是否觉察到什么,竟直说掌厨们做得更好吃,再也不要哥哥做的果酱了……” “……” “现如今她去了那边,也不知有没有吵着要哥哥做的金丝果酱,也不知还有没有金丝果酱吃……” “阿夜……” 谢衣眼看着沈夜的表情愈加沉郁悲伤下去,低沉的声线也微微发抖,内心如有一把银针穿过,留下细密的刺痛。他捉住沈夜的手,看沈夜从悲伤中回过神,然后轻轻向前一步,额头轻触沈夜的鼻梁。 “还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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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6, 2014 22:53:20 GMT 8
06 “还有我在。” 沈夜闭上眼,心情渐渐平复,呼吸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芝兰幽香,那是偃甲谢衣身上的味道。 此刻谢衣的额头正抵着自己的鼻梁,悠长平静的呼吸就在自己唇上轻轻拂过。干净修长的双手有力地握着自己的,温暖悄悄渗透他的皮肤。沈夜的心仿佛被什么挠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恍惚。 “小曦是个好孩子,善良懂事,勇敢坚强。如今转生,定然可以去个好人家。”谢衣微阖双目,轻声抚慰着他,又忽然想到什么,声音蓦地沉下去,“这段时间我暗中观察这你,却发现……你偷偷消沉懈怠,每日里并不认真练功恢复体力……阿夜,这茫茫浮世,是否真的没什么能让你生出‘生’的愿望?可是,生命如此美好,如此珍贵,你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既然还有机会,为何不争取一下?” “争取一下?明知是死局,谈何争取。”沈夜摇了摇头,轻轻推开谢衣,看到那人目色深处潜藏的爱意,狠狠心闭上眼,出口便是一片冰冷,“可笑。神血?浊气?腐烂?你对哪个有办法?” “大千世界,自有机缘。我可以带你去寻。” “要有机缘,一百年前谢衣就找到了。” “……” “我说过,你不该救我。”沈夜语气已是一片森冷。“此事一旦为外人所知,龙兵屿将大祸临头,你,也逃不掉窝藏罪人之名。——谢衣啊谢衣,哦不,或许该叫你偃甲人谢衣?”看着谢衣瞳孔骤然一缩,沈夜不为所动,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你可真是愚蠢。你本承继偃师谢衣之名,此间事了,潇洒来去,再无须躲藏终日,慕名与你结交者将不知凡几,备受尊崇,交游自在,何等风光惬意?现在呢?窝在静水湖巴掌大的一片地上,陪着个该死不死的罪人,一旦泄露罪人行踪你也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哼,真有意思。谢衣造你的时候,是不是拿榆木做的脑袋?” “……大祭司?!”谢衣怒目。虽然百年来他早就心平气和到了心如止水的程度,可他却从不是没脾气没傲气的人。面前这人总能轻易撩起自己的情绪,将他所有温润平静的外表撕破,露出其下的澎湃怒涛,或是热情如火,或是坚硬如冰——“阁下一言不合便口出侮辱,在谢某眼里,还未必比得上榆木脑袋。谢某选择做什么,无非是自己的道,阁下自保之力尚无,又有什么资格指摘?” “哦?我说你榆木脑袋,你这是不服气?”沈夜却没有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好好想清楚,榆木谢偃师。” 谢衣怒气上扬,然而超强的自控力让他迅速恢复了冷静。看着沈夜转回厨房的背影,谢衣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沈夜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想让自己放手。 “为何……会用这种方式……”谢衣闭上眼,心情复杂。 在他有限的关于沈夜的记忆里,沈夜温柔和气,待人细心周到,尤其在说话时会特意照顾到身边每个人的情绪。那时谢衣年轻,有时说话快考虑不周,被沈夜纠正过几回。如此尖刻地带着嘲讽和恶意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讲出——放在以前,真的无法想象。那次在捐毒,沈夜虽然表现出和以往很大的不同,但说话的语气以怀念和叹息居多,到底没有太过刻薄。后来在神殿那段时间他偶尔也听到过这种语气的谈话,但被用到自己身上确实是头一次。 “你是有多希望大家都恨你啊,阿夜。”谢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沈夜变了太多,习惯了用攻击和嘲讽去达到目的,不管是什么目的。他像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把柔软的腹部深深藏起,只用满身长刺对人。 “你希望我就此撒手,对么?”谢衣想。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东方的天空现出一轮上弦明月。今夜风清月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厨房的烟囱又冒出了袅袅白烟,似乎有香味儿飘出,竹轩上映出沈夜手执锅铲的影子,给他这轮高天孤月添了不少人味儿。 “只可惜,你料错了。谢衣一生认定之事,决然没有撒手的可能。不管是回护苍生的宏愿,还是珍重一人的私心,谢衣,我,永远不会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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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14:34 GMT 8
因为之前的这场不愉快,两人的晚餐吃得兴味索然。 谢衣夹着卖相甚好的菜品,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碗里的白粥散发着米香,上面点缀着几只红枣,十分可爱。扪心自问,沈夜第一次下厨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很令谢衣惊讶的。今晚原本可以成为极其愉快的厨艺心得取经交流会,然而看了一眼对面根本不抬头的沈夜,谢衣也只得轻轻叹口气。 这时沈夜抬头放下碗筷,谢衣发现沈夜的第三碗都已经吃完了。 “你……”谢衣张张嘴,突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仿佛虐待了沈夜似的。 看着谢衣不自觉地流露出懊恼的神情,沈夜有点想笑,但只略微弯了弯嘴角就绷住了。“吃完自己收拾。”撂下一句话,沈夜起身回屋。 谢衣安坐没动,想了想,慢条斯理地继续享受起爱人所做的美味。 佳肴不可辜负。今晚夜色甚好,等会儿邀请师尊到亭上赏月,到时再想法开解于他吧。 沈夜回到卧房,心中突然有些烦乱。压下又有沸腾迹象的神血之力,沈夜深吸一口气,神思恢复了清明。 虽然当初自己放手一切打算一死了之,但既然活了下来,不关心龙兵屿现状是不可能的。沈夜想,如果有办法知道龙兵屿如今到底过得怎样,倘若那边当真扎稳了根基,那自己也算彻底了结了心事。到时寻一处安静之所就死,也少得连累别人不得安生。 他并不习惯来自别人的照顾,也不习惯自己成为别人的拖累——也许别人并不把他当拖累,但这并不妨碍他自己对自己的厌弃和不屑。他总是骄傲的。 一炷香的时间后,谢衣走进门,看到沈夜似乎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便轻笑一下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有事?”沈夜睁开眼睛看着前方。 “嗯。”谢衣拉过沈夜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来揉去,却没有答话。 “何事?”沈夜有点无奈地转过头来看他。 “今晚月色不错,师尊可愿同我一起赏月饮酒?” “……这种无聊之事,本座没有那个闲心。”沈夜闭了闭眼。 “良辰美景,不可多得。不管师尊以后有什么打算,现下享受一时半刻的悠闲,并不耽误。”谢衣抬眼看着沈夜的侧脸,声音愈发柔和下去,却又似乎带着不知名的忧伤,“弟子百年来举杯邀月,对影三人,曾想若能再有一次与师尊举杯共饮,便死也无憾了。” 沈夜面色不动,心中却感慨万千。谢衣叛逃之后,不知有多少次,他独自一人在流月城饮酒,遍寻全城却找不到想与之共饮的人,只能一个人提着酒壶坐回神殿,对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杯接一杯地独饮。后来谢衣被捕获却重伤濒死,醒来后只得傀儡之身。这百年中,初七倒是陪他饮酒数次,然而初七记忆迷失,身份改换,加之时局日渐紧张,这同饮时的心情已然大大不同。 想来,百多年前悠游闲适地邀月同饮,确实再不曾有过。 沈夜一时有些恍惚,转头看向身边的谢衣。偃甲灯打在他面上的光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如远山凝黛,目若春水含情。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一阵湖风穿过,床帏翻起一角,打在谢衣身上,和他的素衣白衫纠缠不休。谢衣被沈夜看得心下局促,强装镇定从容地伸手去把玩那帷帐。却不想手一抖用力过猛,那帷帐竟然吃不住,只听“刺啦”一声,上佳的料子居然被扯破了角儿。 沈夜突然笑了。 谢衣一怔,看着沈夜满脸温柔促狭的笑意,不由得红了脸。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看得失态,谢衣心下又懊恼又不甘。索性伸手握住沈夜的小臂来回摇着,拿眼定定地瞧着他:“师尊!师尊到底、去是不去?” 沈夜不曾见过这偃甲人拿这种撒娇般的口气与自己说话,一时更觉好笑。当年谢衣少年时候,有什么点子想撺掇自己参与,总会拿出这副耍赖样子,自己对谢衣这招毫无办法,次次都由了他去。没想到这看起来沉稳得多的偃甲谢衣,情急之下竟然也露出这种少年情态。 “你都说到这份上,为师再不答应,岂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沈夜像对待小时候的谢衣那样,伸手在偃甲谢衣的鼻头上敲了一下,“走吧。” 谢衣发现自己对着师尊再次失态,心中愈加懊恼,然而心底却有丝丝甜意漫上,叫他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好,我这就去准备。师尊先去望月亭上,弟子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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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3, 2014 19:51:18 GMT 8
07 “秋风清,秋月明。” 沈夜坐在望月亭上冥思,一声清朗的语调突然划破宁静。亭顶的齿轮发出吱呀吱呀的转动声。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沈夜抬眼看向从机关台上走下的谢衣。此时他一手托着酒盘,正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 “这是什么诗?”沈夜问道。 谢衣愣了一下,有些赧然地低头,转了转眼睛却又抬头笑道:“什么诗不重要。刚刚看这秋光转凉,秋气渐冷,好一派秋色,一时想到罢了。也算合了时景。” 沈夜点点头,没说什么,见谢衣摆好酒杯,便拿起酒壶为二人斟上两杯。嗅了嗅,自己先浅尝了一口。 “好酒。”沈夜赞道。 “师尊口舌向来分得出好坏。这酒是我藏了三十年的老窖,刚刚取出,味道正是醇厚。”谢衣笑道,自己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微翘着嘴角,闭上眼睛,好一副享受的样子。 沈夜被湖风吹得清爽,长久来被病痛和神血折磨的身体难得舒服一次,心情便也相当不错。看对面的人被醇酒熏得像只慵懒的猫儿,直想将他抱到怀里揉上一揉。然而这个念头只微微一动,沈夜便瞬间清醒。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沈夜不动声色地问,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仿佛在打量上面精致的花纹。 “师尊打算做什么,弟子就跟着。”谢衣没有正面回答,悄悄坐正了身子,一双眼睛晶亮亮地看着他,干净又坦荡。 “那我去阴曹地府呢?你跟得过去?”沈夜有些好笑,放下酒杯也坐正了身子,“跟着我?跟我做什么?” 这“阴曹地府”四个字倒真难为了谢衣。他略略歪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师尊也未必就去得。” “这话怎么说?”沈夜好奇。 “弟子自会全力阻拦。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沈夜料不到谢衣竟说出这般强横的话,一时有些愣怔。谢衣见沈夜突然不再言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一仰头饮了杯中余酒,抬头去寻那天边明月。 沈夜不动声色,单手机械地把玩着酒杯,神思却渐渐飘远。百年之前,捐毒夜,黄沙月,横刀冷对的白衣偃师的模样猛地撞入识海。这弟子是个九死不悔的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拽不回来,自己早该料到的。这般强力,倒也符合他的脾性。 ——百年光阴匆匆而逝,当年的小弟子,若是自然随性地长到这么大,这般强横的话倒也不是说不出口。 谢衣…… 沈夜心头突然升起一丝疑问:对面这人,他是谢衣吗? 自己的弟子,不是在百年前被重创差点回天乏力、被瞳使尽浑身解数勉强救了回来、从此留在自己身边成了一名暗卫? 那面前这人——又是谁? 第一次地,沈夜的意识微妙的出现了差别。 几个月来,仿佛自然而然地,从第一天相见,他便把面前这人当成谢衣,当成心爱弟子在下界的延续。虽然有时心觉荒谬,毕竟从头到尾自己都清清楚楚他只是偃甲之身,然而这偃甲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论是思想、技艺,还是说话方式、行事手段,无一处不似谢衣,无一处不是谢衣…… 他是谢衣吗?
沈夜有些疑惑,略略歪着脑袋,微蹙着眉瞧他。清秋的上弦月给对面这人镀上一层不一样的气质,他在月光下微合双眼,酒气将他的脸颊熏染成粉红色,仿若人间四月盛开的桃花。那人似乎有些醉了,也可能是沉浸在什么心事里,嘴角分明挂着抹微笑,面上却一层淡淡的哀伤;然而虽则满怀心事,举止之间却分毫不曾失态,那端着酒杯的手稳当当的,像是在发着什么坚定的誓愿般,利落而优雅地举杯向月,然后—— 一饮而尽。 桃花的颜色便越发明艳了。 也不知这人饮了多少杯……自己还没喝呢…… 沈夜伸手替自己斟了一杯,放在手边却没有喝下去。他还在想。为什么偃甲人可以和正主相似到这种程度,让他这个对正主无比熟悉的人都恍恍惚惚分不清。拥有和谢衣一样的思想、一样的性情、一样的外貌,几乎什么都一样的他,到底是不是谢衣? 谢衣啊谢衣,你可真会给为师……找,麻,烦。 沈夜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 “师尊可是哪里不适?”关切之音适时响起。对面那人须臾间起身来到他身后坐下,双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点在他额角,转着圈儿揉着。 沈夜按住他的手。 “无妨。” “不过谢衣……本座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究竟是谁?” * * *
* * * 背后之人的神色沈夜看不见,然而那瞬间一滞的呼吸却昭示了身后之人微不可察的慌乱。沈夜改按为握,将他的手团在掌心,稳稳地牵着,示意自己并无他意。 “只是问问。”沈夜柔声道。 身后之人气息缓了下来,似乎想抽手。沈夜一松,谢衣抽回手却没有离开,轻轻环上沈夜的颈项,在他胸口交叠起来。 “阿夜……”声如呢喃般温存。 “你叫我什么?”沈夜突然想起下午时这偃甲人似乎喊过自己数声“阿夜”。自己当时心不在焉,竟然也没训斥。 “阿,夜。”身后之人竟然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朗坚定,仿佛没听出沈夜的不快。 “谢衣?!你待如何?”沈夜佯怒。 “我是谢衣吗?”身后之人却突然道。 沈夜一时无言。 身后之人见噎到了他,不由得低低一笑。 沈夜心情依旧复杂,抬手覆上那人搭在自己胸口的双手,却也没有多余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准确定位这偃甲人的身份,沈夜心下是有些懊恼的。他自出矩木后刻苦用功,博闻强识,为了替烈山部找寻生机从未有一丝懈怠,百多年下来见识之广已非常人能比。然而这等奇异的精准复制、记忆衍生、身份重叠之事,确实前所未闻。 这真是谢衣干得出来的。 沈夜想。 他总搞些独一无二出来。 “白日里我想同你说这个问题,你却避而不听,如今倒自己问出来了。”谢衣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带着笑,声音并不艰涩,“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我,到底是谁?” “几个月前,无异来到静水湖时曾问过我,有没有可能造出和真人一样的偃甲人?我果断说,不可能。谁知,上苍竟然这么快就证明给我看了。” “谢衣将他的外貌身份、思维形式、部分记忆、偃术法术、理想愿望,全都给了我。如此得到的复制品,除了没有七情六欲、记忆也有残缺外,几乎可以称得上,就是谢衣。”他略顿了顿,抬头去看天上明月,“最初那几年的记忆我至今都很模糊。然而也不过七八年后,我的意识便真正苏醒,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时我以为自己生过什么病,或许是魔气出现什么动荡,才导致这几年的混沌。不过后来这些问题不再出现,我也就不曾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我的灵智开启,大约也就是那个时候了。” “谢衣给我的记忆,在我灵智苏醒、不断地用意识去梳理后,逐渐变得自然而然。原本是冰冷而没有感情的飘渺事物,却就此成了载满想法、附着情绪、温暖而自主的存在。行,走,坐,卧,我养成了自己的方式——虽然和之前的谢衣并不十分相同,却有一脉相承之意。这微妙的不同与承继之间,大约便是这世间最奇妙的造物法则了。” 沈夜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是谢衣吗?我不是谢衣吗?我不知道。然而事到如今不管是或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夜。我,就是我。” “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 * * 沈夜静了一瞬,并未答话,闭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之人缓缓松开环着他的双手,端起一杯酒踱到亭边。月近中天,明光照亮天宇,一丝流云也无。四野一片寂静,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嘎嘎的雁叫,湖边的芦苇荡随风摆动,惊起几只雁儿扑棱着翅膀在湖边掠过。 一扬手,杯中酒迎着月光,洒向天际。 “我就是我。一尊偃甲也自有灵性。我脱胎于谢衣,即便过了一百年,依然与他十分相像。我并不排斥他的身份,但我也有我的骄傲。这一百年里,我就是我。” “一百年了。我习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对月饮酒,一个人独来独往于人世。谢衣要求我不得现身,以免被流月城所伤,也不得对抗流月城,那毕竟是他的故乡。他对我的所有期望,便是好好保留绝世偃术,传承,发扬。而我,完成得倒也差强人意——虽不曾真能让精深的偃术走入民间,但我教与天玄教偃女族不少高深偃术,对数个偃师朋友也毫无保留。他们行走人间,以谢衣偃术救助的穷苦百姓,不知凡几。” “这,可以算是谢衣与我共同的愿望。虽说偃术过于精深,大约也不会有真正被发扬的那天了,每念及此,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但行走世间,能以偃术救得一人是一人,而今想来,这么多年我倒也未曾虚掷光阴,也算得、问心无愧了。” 他笑着回头,看向席地而坐的沈夜。“然而唯对一人,我心中永怀愧疚。” “其实和你无关。”沈夜突然开口。 “你不欠谁。” 白衣偃师顿了顿,涩然笑意浮上眼角,移步坐回沈夜对面,轻轻摇了摇头:“我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沈夜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痛。 ——并不知为谁,也不知为什么。 偃师探手抚上沈夜眉心,揉开眉间一道川字,又顺着那乌黑的眉发,从眉头滑向开叉眉尾,动作间极尽温存。“阿夜,你可知道,我心中有这样一轮高天孤月。他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故乡的漫漫寒夜。” “这百年来我对月畅饮,每饮辄醉。阿夜可知,为何要醉?——因为醉了就能沉沉入睡,睡了就能进入梦乡,而梦里,我就能回到故乡,重见我心中最珍重的高天孤月。” 手指滑到脸颊上,在并不丰腴的双颊上摩挲着,“故乡只有矩木是能酿酒的食材。那酒虽甘醇可贵,到底只有一种味道。下界谷物多样,水质各异,酿法也随各地气候不同而花样繁多。这些年每每饮到新奇样式,我便想,如果能把它们带到梦里,随我一同回去,给月光尝尝,该有多好。” 手指向中间滑去,落到那双薄唇上。白衣偃师一时有些动情,抬头凝视沈夜双眸:“阿夜,尘埃落定,是非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你若果真过意不去,不如做些什么,造福一方,也是好事。既然上天赐缘,许你人世行走一遭,为何不能好好珍惜呢?活下去,也许很艰难,也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然而生命中诸般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 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突然探身向前,双手托在沈夜后脑,将双唇覆上沈夜的。 只是一个将将接触的轻吻。 沈夜心上仿佛被猫儿爪挠了一下。 “阿夜,你可愿留下?” 沈夜思绪飘远,想起自己第一次醒来时,他一瞬间欣喜若狂的神色;想起他自知厨艺不佳,却憋不住偷偷尝试,典型的不谙庖厨之道,却深得庖厨之乐;想起自己运功三个周天,从入定中睁开眼时,便看到窗外一抹淡淡的白…… 人淡如菊的他,爱开玩笑的他,毫不退让的他,柔情似水的他……这些日子来,沈夜默默接受他进入自己的生活,而那些青眼相加,也确确实实都是给的他。 ——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 沈夜想。 ——那便留下,且看看这苟延残喘的最后生机,到底能活出什么花样来。
“好。” 沈夜突然抬手按住谢衣的后脑,将他按向自己。本来只是轻擦的唇瓣瞬间紧贴在一起。 “不过这次,你别想再逃,谢衣。” “叫我偃。阿夜,呜——”猝不及防被按住,白衣偃师差点咬到唇,条件反射地松开牙关,舌头立时便触上那人的。只来得及纠正一声名号,两条灵舌便难舍难分地纠缠起来。直到两人吻得尽兴,气喘吁吁分开时,沈夜盯着偃师白里泛红的脸颊,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改称呼?” “我并不尽然是他,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称呼。”笑着看向沈夜,“我愿承继他的姓氏,以为一脉相承之意。而名字,就叫做‘偃’吧。” “偃?倒是新奇的名字。取自何意?” “我是一名偃师,又是一尊偃甲人,这一生和‘偃’字早已难于割裂。以偃为名,岂不恰当?” “确实不错。”沈夜捋了捋偃师垂在胸前的发丝,“谢偃?阿偃?” “嗯。”白衣偃师小声应道,接着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微笑起来,“阿夜,时候不早了,你病体未愈,还是早些就寝吧。” “你不想一醉方休了?”沈夜敲了敲酒壶,“不是说‘每饮辄醉’吗?” “不需入梦,还要‘醉’做什么?” “你呀……” “什么?” “走,回去吧。”
08 一层秋雨一层凉。 谢衣斜倚在竹椅上,手里翻着一卷偃甲图谱。如今已是深秋,静水湖虽在南方,却也免不了添了一层寒意。 再过一段时间,北方就该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冷风南下,这里也免不了受到波及。谢衣手指摩挲着书卷,想着什么时候去朗德购置两床薄被来。他素来并不怕冷,但沈夜病体未愈,只怕受了寒会加重症状。 自从那日敞开心扉,这一个多月里二人关系愈加亲密。沈夜默认了阿夜的称呼,又只拿阿偃称呼他,行止之间仿佛将他当平辈相待。谢衣初时有些遗憾,虽然阿夜这称呼为他所爱,但师尊这个称谓伴随了他百年相思,又是他二人最初的羁绊,陡然卸了去,心头竟有些空落落的;然而仔细回味下,欣喜之情更甚。沈夜接纳他,亲近他,几乎同他平辈论交;而自己心底某种隐秘的愿望,在失去师徒这一层关系后,便变得更加大胆更加渴望起来…… 谢衣猛地放下书卷。 脸有些烧。身体里某个部位也痒痒的。 “你呀……”谢衣无奈以手掩面,轻笑着摇了摇头。努力忽视那份异样感觉却收效甚微,谢衣歪了歪头,从竹椅上坐起身,决定出去走走,顺便看看沈夜在干什么。 披上白色外衣,谢衣悠闲地走到沈夜卧房的门前,抬手正欲敲门,心念一动,悄悄拿单耳贴门去听。屋里没有多余的声息,只有悠长平缓的呼吸声轻轻入耳,谢衣哑然,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日上三竿,沈夜居然还没醒么? 他现今已经不需要长时间卧床休息,除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外,整个人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作息早就恢复正常。今日怎么又贪睡? 谢衣心下担忧,轻推门开,探身向里张望,果然床幔合得严严实实。谢衣走上前去掀开了个缝儿,见沈夜面色红润,气息稳定,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笑,闭着眼正睡得香,不由得有些好笑,拿手指戳了戳他:“阿夜,起床了。” 沈夜没理他,嘴巴咂了咂,继续睡。 “阿夜?”谢衣把床幔揭开挂好,看床上之人穿着整整齐齐的中衣,睡得规规矩矩,一床薄毯子裹得严丝合缝,坏心突起,直想将他弄乱,越乱越好,不管是被子也好衣服也好还是……头发也好,咦? 谢衣眼睛瞟到沈夜头上的一撮呆毛,在如此严整的形象面前显得相当不合时宜。 谢衣便伸手去拨弄。 拨到左边,又拨到右边。 乐此不疲。 “……你多大了?”沈夜磁性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眼睛还未睁开,一抬手却准确的将谢衣的手打落下去,复又在枕边抓住。 “三岁小孩吗?小曦四岁时就不会玩如此无聊的游戏了。”沈夜睁开眼睛, “……这么说来,小曦四岁之前,也经常玩这撮毛发?”谢衣的重点却出现微妙的偏差——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我明白了,阿夜的头发不听话,竟是从小就有的事。” “你呀。”沈夜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抬头向外看了看,“我睡了多久?” “现下已经将近午时了。”谢衣揉着沈夜的手,有些担心地看向他,“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一时贪睡。” 谢衣仔细看了看他脸色,没什么不妥,于是放下心来。 “你来找我,有事?”沈夜坐起身,拿过外衣披在肩头。 谢衣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初衷,不过身体里的那股麻痒劲儿早没了,他可不会再说那些本就羞以启齿的话来招人笑。于是清清嗓子,满目真诚地看着床上之人:“将近午时了,我想做些好东西给阿夜补补身子,在厨房翻了翻,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来问问阿夜有什么想吃的。” 沈夜扶额。 “‘厨房重地,等闲不得擅入。’我前天刚在门上写了这句话,你今天就忘了?” “给阿夜补身子,可不是等闲之事。”谢衣狡辩。 “……罢了。”沈夜掀开薄毯子下床,“想吃什么?我去做。” 谢衣却抬手按住了他,眼睛晶亮亮的:“开胃菜。” “什么开胃菜?” 谢衣不答,凑过去吻住沈夜的唇。 这月余时间里二人交颈相吻过不知几回,虽不曾有更深的接触,但对两个刚刚确立关系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抚慰。沈夜抬手拥住谢衣,向上按住谢衣的头颅,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室内只余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饱了?”沈夜看着谢衣餍足地眯着的双眼,双唇从他脸颊上划过,在透着薄红的耳廓上轻咬。谢衣闭着眼微微仰起头,耳朵被温柔的气息吹拂着,一股麻痒透体而下,双腿微微发颤站立不住,他便双手搂上沈夜的腰。 “饱了。”他也用双唇去吻沈夜的脸,双手却不自觉地探入沈夜中衣内,贴着他后背来回抚摸。 沈夜眸色一深,双手突然使力,谢衣还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沈夜狠狠压在床上。 “你在引诱我,你知道吗。”沈夜伸手刮擦着谢衣的眉毛,语调深沉透着一股暧昧。 谢衣笑了笑:“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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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5, 2014 23:01:15 GMT 8
* * * “也不如何。” 沈夜无所谓地答道,手顺着谢衣的脸颊向下滑,落到领口之上,在未被掩住的小段脖颈上挠痒痒般抚摸。谢衣舒服地眯着眼睛,微微抬头,那段如玉般光洁的脖颈便展露出更多,沈夜的手便在谢衣脖颈处上下左右游移不定,引得谢衣喉腔不由自主地发出满足的叹息。 “嗯……” “这么舒服?”沈夜笑道。手指下的喉结随着叹息声偷偷滚动了几下,沈夜注意力转移到那里,盯着圆润的喉结看了看,坏心地掐了一下。 “喂!”谢衣张开眼睛瞪视。 沈夜一笑,不答话,将他交叠的前襟向两边拨开,手指抚上胸膛,在胸口按了按。 谢衣呼吸有些不稳。 沈夜又将前襟扒得更开,露出胸前一双茱萸。那红色甫一接触微寒的空气,便瑟缩着蜷起,变成两粒红润硬实的小珠。 沈夜先是用手掌心贴着小珠缓缓揉弄,见谢衣有些难耐地微微扭动身体,便攒起五指尖扣在樱实上,微微打起圈来。 “啊……” 谢衣有些受不住,轻声呻吟起来。虽然是第一次对沈夜坦胸相见,不好意思也是有的;不过他生性不是扭捏之人,爱人的爱抚既是自己心中所愿,那便坦然受之就好。 沈夜有一双纤细修长的美手,灵巧而有力。虽然得病使他的肤色不像以前那般健康,但完全不妨碍这双手此时动作的优雅贵气,跳动的指尖仿佛在拨动什么看不见的琴弦,然后动人的声音便回响在这间小屋中。 “唔……嗯……” “怎么,还真躺着享受起来了?”沈夜看谢衣沉醉的表情,有些不满,“起来干活。你不是说明天要去朗德赶集?做好准备了?”拍了拍他脸颊,另一只手在他腰侧拧了一把。 谢衣腰部甚为敏感,被他这么一拧,虽说隔着几层衣服,还是被刺激得一个激灵,白玉色的皮肤迅速泛起粉红。身体被衣服裹着倒还好,脸色却藏不住,红艳艳如盛开的桃花,衬得一双秋水眸如晶石一般。 沈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变化,谢衣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爱人稍微碰了一下就这么大的反应,真是…… ——不过也怨不得自己,只能怪气氛太好。 谢衣想着,目光越过沈夜,看向床顶的幔帐。师尊亲制的流苏样式在幔帐上围了整整一圈,从这个方向看,倒像是正好把沈夜围在里面,围在自己身上。 “阿偃。”沈夜突然柔声唤他。 “恩?”谢衣心不在焉。 “为什么腰部这么敏感?”沈夜好奇心陡起。这种敏感度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尚且十分困难。 “……大概是,用了什么特殊材料?”谢衣歪歪头,想了想道,“若我所料不差,西北大荒之境有物名曰黑金泥,能抽提分化成数种稀有的偃甲材料,其中之一可做模拟神经之用。谢衣大概怕我木讷反应慢,所以……用得多了吧。” “哦?原来如此。”沈夜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好笑,于是又探手拧了一把。“倒也不错。不过平时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谢衣随着他的动作浑身一震,重重喘了几声,挣扎着推起沈夜的肩一同坐起身来,“平时谁在意这个?也就是此时此景……此人……”他突然说不下去,脸颊又烧起来。 沈夜见他害羞着恼,便不再逗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说了。你刚才既说‘开胃菜’已吃饱,那便去吃正餐?想吃些什么?” “羊肉汤面如何?我记得昨日我猎来的野山羊还未吃完。” “不错,我去做。”
谢衣看着沈夜出门的背影,微笑浮上嘴角。刚才的一切仿若梦境,然而又是确确实实发生的。 他压着他,吻他,抚摸他。 就像无数个梦里发生的一样。 谢衣倾身重新倒回榻上,揽过一边的薄毯盖住有些发烧的脸。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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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13, 2014 1:30:45 GMT 8
09 入夜。 谢衣从偃甲房出来,回到自己卧房。这本是间客房,有时也做储存杂物之用。沈夜来后谢衣将他安置在主卧,那里宽敞明亮,通风和保暖设施都不错,用来养病再合适不过。沈夜昏迷时谢衣在主卧支了个竹床日夜相陪,人醒后他却自觉尴尬,自己搬了出来。这间客房是无异他们四个来时谢衣收拾出来的临时居所,环境及设施和主卧不能比。然而谢衣虽热爱创造生活器具以求便利舒适,其实对环境并不讲究,外出寻访时风餐露宿亦可气定神闲,如今住了这里,心里倒并不介怀。 谢衣走到偃甲灯前,挑了个柔和的灯色准备就寝。伸手脱了玉白色罩褂,正在解珊瑚红衣裾的腰带,手指触到腰间,不由自主回想起近午时分的那场荒唐事。 虽然之前二人都起了欲念,但等到面对面坐着分享午餐时,二人已是心照不宣地避谈此事。下午谢衣回偃甲房,沈夜回卧房,默契地吃了晚饭,再次各回各屋。中午那一瞬间的暧昧倒像是没发生过似的。 谢衣轻叹一声,将脱下的衣服整齐地放在衣架上。此时他只着白色中衣准备就寝,然而漆黑如墨的长发打成的发辫却一丝不苟地牢牢系着。 “不解头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磁性而慵懒。 谢衣猛地回头,竹窗外一个墨色的影子,熟悉的身形。 “嗯?看到我来,这么高兴?”影子笑着打趣,闪身从未关的房门走了进来。 谢衣才发现自己一直笑着,于是耸耸肩,自然而然地保持了笑容:“当然。阿夜还没睡?” “嗯。”沈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复又倾身上前捞起谢衣的发辫仔细看了看,“怪不得不解发辫,你这辫绳竟是和头发一体的。” 谢衣由他捞着自己的辫梢来回瞧,自己也打量起沈夜的形貌。见他只穿了一身黑色中衣,脚上踢拉着一双简单木屐,也没穿袜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已是深秋转冬时节,你就穿这些跑出来?在外面站了多久?”语露责怪,却有掩不住的关切。 “也没多久。刚到就出声了。”沈夜毫不在意,放下谢衣的发辫,径直走到偃甲灯前,挥手召了个法术,那灯光便从淡淡的柔粉色变成偏亮的暖黄色。 屋里一时亮堂起来。 沈夜觉察到这卧房和自己的差别挺大,环顾周遭,立时便明白了。他平日里不曾来过谢衣卧房,若不是今天中午曾动了那样的心思,晚上也不会睡不着跑来这里。 屋外有北风轻轻地吹,带起一点呜咽声,静水湖居上的柳树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有半青半黄的柳叶随之飘落。 “冬天终于要来了。”沈夜突然说。 其时已是农历立冬左右。 “流月城的冬天,比下界的立秋还要早。”他接着说,平淡的陈述语气。“不过现在好了,龙兵屿的冬天,只怕要在冬至时候。” 谢衣握了握沈夜的手:“放下吧。你已经不是烈山部大祭司了。” 沈夜回过神来,看着谢衣有些担忧的神色,笑了笑:“嗯。一百多年了,习惯而已。”顿了顿又道,“冬日将近,我那处卧房过大,取暖实在不易。你这里如此简陋,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阿偃,不如与我同住,如何?” 谢衣低下头,偷偷笑了笑。抬眼时已将满目笑意收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阿夜盛情,却之不恭。那就……一起?”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夜也不答话,只一抬手便将谢衣的手握在掌心,将人牵了出去。 * * *
深秋季节,空气总是分外清冷。墨色水晶般的天空上,繁星点点。 结界笼罩下的静水湖居。主卧里的空气暗涌着暧昧的情愫,竟平白生出一丝暖意来,搅得人醉醺醺的。 气氛正好。 “你明天要去朗德寨?” 沈夜半靠着床头,伸手将两条薄毯压好,看向床里已经平躺好的谢衣,问道。 “嗯。蔬果米面皆需补充。天也渐冷,购置几条厚被好过冬。” “……这么多年,你连几条被子都没有?” 谢衣笑着摇摇头,一面将发辫绕到胸前,轻轻搭在毯子上:“我并不需要。虽然能知冷知热,但朗德地区的温度还降不到必须让我设法御寒的程度。” 沈夜一边听他絮絮说着,一边挥手将偃甲灯熄灭,卧室一时陷入黑暗。他放下床幔,压好,然后利落地滑入毯下,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这点,真不像流月城的人。”沈夜淡淡道。他双手交叠在胸前,规规矩矩地正面仰躺,是再标准不过的睡姿。 “哪里。偃甲之身,更耐冷热而已。”谢衣摇摇头,转过身侧躺来看他,却发现沈夜仰面没有一点转身的意思。 “阿夜?”谢衣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想起小时候仅有的几次硬缠着沈夜睡觉,师尊就算被自己八爪鱼一样箍得牢牢的,也照样雕像般规整,丝毫不为所动,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么多年,没想到阿夜的睡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嗯?”沈夜仿佛刚回过神,左手伸过来捉住谢衣的手,有些无奈地将之从自己右胳膊上扒下来,“这么多年,不知道阿偃的睡相有没有点进步?” “这算什么进步。”谢衣笑道,“睡眠是休整调息之举,自然,放松,才是最恰当的。阿夜从小被训练过,大概不怎么体会过完全放松下来的睡眠是何等惬意吧?” “哦。意思就是,要睡成个‘大’字?像你一样?”沈夜斜睨过来。 “呃……嗯……‘十’也不是不可以。”谢衣装作认真思考,“或者,‘千’?” “‘千’?” “那一撇就是……”他伸手在沈夜额前挑起一绺悄悄翘起来的头发,“这个。” “……” 见沈夜面色不善,谢衣笑吟吟放下那绺呆毛,“或者,‘木’也不错。” “……这个又是什么?”沈夜感觉额角青筋在跳。 “这个……秘密,不告诉你。”谢衣话到嘴边,却觉说不出口,于是话锋一转卖了个关子。 沈夜忍住想扶额的冲动。谢偃成熟稳重,颇有玉树芝兰之态,谦谦君子之风。这是他之前对此人的印象。 不过很多时候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谢衣见他闭上眼不再说话,目光便打量起他的脸庞来。这段时间的休养让他脸色好了很多,冷月般的姿容越发动人。分叉眉尾上挑,鬓边发辫竟还束着发环。 “阿夜还说我……”他伸手去够那发环,轻轻从发梢退下来,拿在手里摩挲,“你不也不解发环?” 沈夜抬眼看他:“习惯了。这两个发环我几乎从来不取。” “为了保持仪容?”谢衣打量着他。沈夜发质蓬松柔软,还带着天生的卷儿。若不以发环束缚,大约第二日醒来便蓬松打弯了。“大祭司是神裔之城的象征,作为神的侍奉,良好的仪容是基本要求。” “不错。不过谢衣也是破军祭司出身,甚至担任过生灭厅掌事。这些简单的礼仪规制,你不会不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看见是另外一回事。”谢衣微微低头,声音也低沉下去。“而今想来,当初,不知阿夜身在几重牢笼之中,连这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都套着枷锁。” 沈夜看着他,手掌探到谢衣放在身侧的手,捞在掌心,握住:“别多想了。快睡吧。明日你不是还要早起?”
谢衣回握住他,听了这句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看着沈夜:“阿夜,明天和我一起去朗德吧。”明显感觉到掌心的手指一颤,谢衣怕他拒绝,赶紧说,“这几日我在偃甲房,便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沈夜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记得谢衣曾说过,如果有一日得至下界,一定要和师尊一起看遍山河风光。阿夜,这也是我如今的愿望。”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沈夜的手,“你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应该到外面去看看。我说过要同你去寻找机缘,坐在家里,机缘可不会寻上门来。” “我早想带你外出走走,却苦于你身体并不能抵御浊气侵蚀。静水湖风水独佳,加上我放置在此处数十颗净化浊气、释放灵气的上佳宝物,才勉强将浊气压制了□□分。如何能让你尽量自如行走人间,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 “你找到方法了?”沈夜问。 “算不上方法的方法。”谢衣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沈夜手心点点,语气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前段时间我偶然读到一种制造特殊偃甲面具的秘法,可以起到过滤空气的作用。虽不能完全除尽浊气,削减七八分还是有的。只是打造这样一个面具耗费巨大,需要东海明珠、沙漠野狐皮、紫金沙、黑金泥、玉魄等珍稀偃甲材料不说,制造者对分寸的掌控也需恰到好处,佩戴者本身也必须有十分高强稳定的灵力加持方可持续有用。万幸,这些条件对我们来说,恰好都能满足。” “……辛苦你了。”沈夜知道谢衣说得轻松,可打造这样的逆天神器根本不可能是件容易的事。这段时间他在偃甲房一呆一整天,也着实受累了。 “礼物我已经打造完工,也测试了三次,运行状态良好。明天与我同去吧,阿夜。”谢衣看着他,目光中盈满期待。 “……” “好。” 沈夜点点头,便闭上眼睛假寐。 待得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沈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不想去。 那里被投过矩木枝。 他从来没忘过。 ——他没忘过这么多年来任何一个被投放过矩木枝的地点。有哪里,每处有多少株,造成多大的伤亡,他全都一清二楚。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介怀这件事。记得瞳临走前曾因此而惊讶地吐槽过他,而今想想,似乎确实有点可笑。然而他真的放不下,也不愿放下。 很难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牢记自己的罪恶似乎能让自己的精神好过一点。若是走到黄泉路上,判罚也可以更快一点——倘若阎君的小鬼做的账目遗漏了什么,他可以直接补充上去,省得浪费时间核查——这是他曾经的想法。 而现在他被身边躺着的这人从黄泉路上夺了回来,于是关于死亡和判罚的想法暂时便搁置一边。刚刚谢衣说,他想和自己踏遍山河,这句善意的愿望却让他心底的那份账单再次浮出水面。眼前浮过一串串地名,他合上眼,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头。 ——罢了,且行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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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13, 2014 1:31:17 GMT 8
楼主开始弃疗了,呵呵
10 翌日。 东边天宇刚刚泛出一点白,谢衣和沈夜便已起身。这一日其实是朗德寨一年一度的大集会,每年这个时候,朗德寨周围十几个山头村寨的老老少少就担着货物向朗德寨聚集。他们将在这座大型村寨里完成日常用品、食物香料、茶叶牲口等各种交易,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做准备。在过年之前,这样的大集会还有两次。 谢衣特意挑了这天去赶集,一是因为大集会上物资非常丰富,也常有稀奇玩意参与交易,往往能够有意外收获。二是因为大集会上人挤人,他二人形貌出众,倘若平常出门极易引起注意,如今混迹其中便不怎么惹眼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夜站在净水湖居门口。谢衣还在偃甲房鼓捣着什么,他也不急,就站着静静等。一时无聊,他低头瞥见自己的衣着,不由得扶额叹息。 大集会不适合繁复的衣着,因着都是十里八乡的穷苦百姓,衣着越简单越不显眼。谢衣起床后便翻箱倒柜找出两身粗布短褐,不顾沈夜铁青的脸色,硬将其中一套递给沈夜。 此刻沈夜正穿着一身亚麻色短褐,裤腿儿还挽了个边儿,活像出去种地的老农——倘若能再背把锄头的话,走在田埂上…… 幸好还戴着面具。沈夜想。 他伸手扶了扶覆盖大半个面庞的面具。那面具内部打造得十分精密复杂,外表却又极具美感,黄金色的覆面让整个物件都显得贵气堂皇。这原本是极衬他气质的物什,可惜配上这一身老农装,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谢衣出来时看到沈夜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头面部和身体仿佛不是一个人的,温雅一笑:“阿夜,我们走。” 沈夜抬头,见他施施然向自己走来,步履相当优雅,只是配上那身老农装…… 沈夜黑线。又见他手中正拿着一对儿斗笠,一个上面还有长长的垂纱,便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谢衣眨了下眼睛:“这面具着实抢眼,我刚才到偃甲房寻到这个,挡一下挺好。”说着便向沈夜头上扣。 沈夜一惊伸手去挡,无奈道:“哪个寨子里有戴垂纱斗笠的农夫?” “没关系,阿夜之后便有了。”谢衣一脸温良无辜。 “……”想到谢衣也是好意,沈夜内心纠结了下,便接过戴着头上。“你不觉得这样依旧很违和?” 谢衣装作上下打量一下:“挺好。” 沈夜见谢衣将发辫小心地盘在头上,拿另一只斗笠扣住,再抬起头来便活脱脱一农夫样,心中倒是平衡了一点。 ——虽然垂纱很不妙,但至少自己盖着脸。 “走吧。”谢衣倒是一脸坦然,一挥手,旁边的偃甲守卫“咯吱咯吱”地动起来,从身后拖出一个大大的偃甲车。 “!!!”沈夜吃了一惊,他竟不知谢衣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庞然大物。 却见那偃甲车长有十尺余,宽有五尺余,车下是两条长长的偃甲履带,想来行走时比常见的木车轮要平稳不少。其上堆叠满满的物什,耕耙耖锄镰崭新锃亮,箩筐筛还带着竹子的清新味道,都是常用的耕作生活器具,做工细致考究,一看就是经久耐用的良品。 “我竟不知……”沈夜一时惊诧无言。谢衣见他表情复杂,笑了笑走过去,拿下一把锄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温柔如抚摸爱人的背脊。 “阿夜。”他回头唤了一声。 沈夜回过神来,看谢衣抱着锄头的样子又有些不太好。一刻钟前他刚刚脑补过自己扛锄头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快谢衣就实践给他看。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谢衣看着锄头的眼神也太…… “你合该跟偃甲器具成亲过一辈子。”沈夜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谢衣一愣,聪慧如他立刻便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放下锄头走了过来,拂落沈夜肩头的一片小落叶:“阿夜又在开玩笑了。” 沈夜甫一出口便有点后悔,见谢衣不计较,也乐得就坡下驴。轻咳两声掩饰,便指着小山一样的农具问道:“阿偃,这些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就这几天吧。”谢衣淡淡地答道,“既要去集会,自然不能空手。做些实用的农具,正好也能换些银两。” “……效率惊人。”沈夜叹道。 “呵,也没什么。”谢衣摇了摇头笑道,“这些农具毫无技术含量,甚至根本不能被称为偃甲。于我来言,并不费什么功夫。”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们上车吧。” “……?”沈夜还没明白过来,被谢衣拉过去走到车头部位,才发现这偃甲车的车头是马车上常见的“轼”式样,横木把手后面空了一行位置,放了两个坐垫。 “……上去?”沈夜有些犹疑。 谢衣笑着推他:“阿夜莫怕,此车我用过数回,已然十分熟悉,不会出意外。” ……谁怕了? 沈夜腹诽,一个纵跃跳上去,正犹豫坐哪边,谢衣已经上来,选了轼木上镶嵌有玉石圆盘的那边坐下,沈夜便坐到另一个坐垫上。 谢衣见沈夜坐好,便从后面拽出两根绳子来,将一根从沈夜左肋穿过前胸压过右肩系在身后的木质靠背上,自己这边也如法炮制。然后伸手在玉石圆盘上划来划去,不时按两下。 偃甲车发出一声轰鸣。 “阿夜?”他笑着看向身边人。沈夜一脸“这又是什么”的惊诧,见谢衣看过来,便换上一副“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轻“哼”了一声,点点头。 谢衣手指在玉盘上一按。 净水湖居结界浮现,偃甲车顺着竹桥而下,轻巧地转了几个弯,走出结界,上到等在外面的偃甲蝎背上。 浮游过水,履带终于踏上陆地。
沈夜看着前方的林间山道,朝阳初升,晨露未散,常绿林里偶尔飘过几片落叶,绿荫里间或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一只松鼠摇着蓬蓬的大尾巴,站在枝桠上抱着松果,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好。”谢衣抬头笑着打招呼,“冬眠的食物可储藏够了么?莫要偷懒,莫负时光啊。” 松鼠歪歪脑袋,不理他。 沈夜转头,谢衣的侧颜一如既往地温文恬静,然而活泼泼的神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雀跃。晶亮亮的眼睛带着鲜活的神采,朝阳下,仿佛澄澈的湖水映着霞光。 沈夜没发觉自己内心已是温柔如水,他微微弯着眉眼,看一眼谢衣,再看一眼无辜被谢衣打了招呼的小动物和花花草草,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偃甲车轻快地穿过林间小道,带起泥土的芳香,混合在树木的清香和未散的雾气里。沈夜靠在软木靠背上,一枚松针落在他交叠的双手上,他便拾起它,捏在手中把玩。 一个崭新的世界缓缓打开。谁知道前路会发生什么呢?然而—— 他看了看身边之人。 美好之事,唯有活着才能经历。与这一刻相比,那些病痛、惩罚、未知的未来,又是何等渺小?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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