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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08:25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733 ☆☆☆= =于2014-03-14 00:18:27留言☆☆☆
转载随意,多谢喜欢。
№738 ☆☆☆清汤豆腐于2014-03-14 17:18:2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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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11:22 GMT 8
现代架空。 CP是3.0X1.0,沈夜X2.0,三谢各自独立存在。 换个风格,试试写个轻松治愈点的⊙ω⊙ 嗯反正吧大概就是两个爸爸(?)养一对小孩,然后这样那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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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直到六岁那年,当别的小朋友在课堂上念命题作文“我的家”的时候,谢衣才知道自己的家庭结构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他家里既没有“会用胡子蹭他”的爸爸,也没有“做饭很好吃”的妈妈,只有抚养人沈夜以及一个叫“偃”的家用型人工智能。当然,谢衣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沈夜虽然没胡子,可是会用手掌揉乱他的头发;阿偃不太会做饭,但有非常棒非常温柔的笑容。
他很爱他们。
不过,谢衣还是偷偷地把自己写好的那篇作文塞到抽屉最深处,决定要当一次不交作业的坏小孩。
虽无不满,但是谢衣天生就是个好奇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这事给忘干净了。 于是放学回到家后,他见着沈夜第一件事就是拉住他问道:“阿夜阿夜,你是不是我爸爸?”
“阿偃是人工智能,所以肯定不是我妈妈……那我妈妈又是谁?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事?你不是故意隐瞒我的吧?”
沈夜听到这一长串如同连珠炮般的问题,明显嘴角抽了抽。
此时正路过客厅的人工智能捂了下嘴角,发出疑似笑声的响动,沈夜脸色一黑,当机立断地朝他下了个命令“偃,去做饭。” “是。”人工智能的回答非常的机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白的推拉门后。
“你干嘛凶阿偃?啊,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准赖掉~” 谢衣眨巴着亮晶晶的眼,固执地望着沈夜。
沈夜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思绪从‘这小孩怎这般没大没小的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飘荡到‘逃得过今天逃不过明天干脆一次搞定算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沈夜便沉下嗓子认真答道,“你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是我的……一位故人的小孩。那个人生了重病,一直没醒来,于是托我照顾你。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故人?……这个人对阿夜来说很重要,对不对?”谢衣仍不罢休地追问,双手还攥着沈夜的衣袖,一张小脸仰望向自己的抚养人。
对于从小就在沈夜身边长大的谢衣来说,他更在意的是沈夜和那人的关系,而非那人究竟是谁、为何病重等。
念及此处,沈夜叹了口气,蹲下身去,两人的距离就这么被拉近了,“为什么这样问?”
小小的、温暖的手抚上了沈夜的眉心,仿佛在试图揉平其中的沟壑,“因为……阿夜看起来有点难过。”
“……嗯,他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沈夜到底还是没忍心去挡开那只柔嫩又脆弱的小手,只是再次叹了口气,声音忽然变得轻而温柔。
谢衣从未见过沈夜这个样子,眼睛里折射出一种光芒——年幼的他还不晓得应当如何形容,只觉得就好像夜晚里天上朦胧的月亮。
他莫名其妙地也开始跟着难过起来,还带了点哭腔,“他到底生了什么病?我能去见见他吗?”
“现在还不行。” “那、那……我能帮帮他么?他是我的亲人啊。” 谢衣的样子很是认真,沈夜似是有所触动,良久才郑重地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要等你长大以后。”
“我们说好了!勾手指!” “嗯。”
那天晚上,谢衣觉得非常开心,以至于吃到了奇怪到极点的甜味蛋炒饭都没有任何抱怨(那天,偃做饭时又拿反了盐和糖)。 因为沈夜已经很久都没用那么温情的表情与语调同他说话了。
五岁以前,他与沈夜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谢衣曾想过,如果他真有“父亲”在身边,就应当是那时候的沈夜那样的吧?
每天都是沈夜把他按进被窝,如果撒个娇他还会给自己讲故事哄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是沈夜从被窝里面把他拽出来,他总喜欢黏黏糊糊地扒在沈夜肩头,即便不困,也故意闭着装作睡不够的模样,这样的话沈夜总是会心软地给他穿衣服、套袜子。
后来,突然有一天,毫无预兆的,沈夜对他的态度突然彻底改变了,一夜之间,便从宠溺亲昵变成疏离淡漠。
不再有睡前故事,不再有晚安吻,喊他起床的变成了偃;即便他用力扑过去抱住那个叫他起床的人,触及的只是一片坚硬的冰冷。
谢衣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沈夜生气了。 他再三的询问,甚至哭闹过,但是沈夜总是淡淡的说“你长大了,所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绝不是讨厌你”。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 实际上,除了少了很多肢体接触,沈夜对他还是极好的。
谢衣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也无可奈何。 人生中有很多的无可奈何,谢衣很小的时候就领会到了。幸好他乐观地相信着,依旧有许多可以珍惜与期待的事物。
那时,距离初七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还有一整年的时间。
二.
把谢衣送回房内并确认他真的睡着了以后,沈夜一个人慢慢地踱回客厅,拿了烟灰缸走到阳台上。
他这套房子说不算大,他自己的房间,谢衣的房间,再加上书房和客房,也就是四房两厅的普通结构,不过附带的露台却是比一般居室要大上许多倍,是沈夜以前特意找设计师改过的。
多年前,这露台上栽种了各种花草,每到三月,百花竞相开放,娇红嫩白,热闹非凡;春日负暄,他常常与那人相伴于此品茗赏花,贪享人间瞬息繁华。可它们原本的主人离开后,沈夜也懒得再去打理,于是那些花草便都逐渐枯萎死去了,空余一地大大小小的花盆。
十一月末,室外气温开始降低,沈夜倚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却毫不以为意;他体质仿佛天生耐寒,下雪天最多也只穿着一件薄薄风衣。
如今的科技水平,已发达到能让室内保持在二十五度左右的恒温,就连干湿度也能自由调节到最舒适的区间。沈夜他所工作的流月研究中心——那是流月城的最核心地带,在那里,就连天气全部是由人工调节;是连四季变幻都已失去了意义的、被称作“人造天堂”的地方。
然而大多数时候,沈夜却宁愿沐浴在风霜雨雪中。 刺骨的寒冷,也总比虚伪的温暖要令人感到心安。
“老师!就算不怕冷……别人看到你这样也会觉得很冷啊!来,我的围巾给你……” 不受控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沈夜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有一小簇烟灰就这么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沈夜皱眉把那烟灰弹掉,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工智能道:“偃,现在不充电的话,电量不够你支撑过明天。不用担心,我抽完这根就进去。”
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回复,沈夜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氛,转身细细地打量起自己这个表面上是家用型的人工智能体。
良久,他才动了动嘴唇,“……你……醒了?”
偃一直戴着面具,只有鼻尖到下颚处露了出来。不同于军用的人工智能体,偃就像绝大多数的家用型人工智能,为了达到有亲和性的效果,在外形上与真人十分接近;同时内置了许多复杂的程序和设定,模拟出来的‘感情’波动也和真正的人类无异。
谢衣就一直把他当做亲人对待,会找他聊学校里面的琐事,会嘟着嘴抱怨他做的菜不好吃,就算把头撞出过几次包,也死性不改地喜欢扑去他怀里撒娇。
更小时候,谢衣曾好奇地拉着沈夜问过,为什么阿偃和别的人工智能体不一样,戴着个奇怪的面具。沈夜就跟他解释说,偃和别的家用型人工智能不同,是比较老旧的型号,原本的设计便是如此。
此时四周很安静,只有客厅的光线透出来,两人身处的阳台很暗;即便只有几步之遥,沈夜也看不清那人此时的表情,就像以前他总是摸不透那人的想法一样。
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不变的令他无比烦躁的沉默。
沈夜的嘴角忽然挂上了一点嘲讽和寒意的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般的将尾音拖得很长:“我们还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先生,近来可好?” “自是很好。一切都很顺利。”
沈夜抽了口烟,空闲的那只手触到偃的面具边缘,手指微动,某个机括被扣动,那个面具落了下来。
面具之下,是一张温润俊秀的脸,栩栩如生,几近完美,就如同真人一般。
“呵,是因为我今天和他提到了你么?”
仿佛默认一般,偃开口道:“……那孩子很寂寞,自从你刻意疏远他之后……你多半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偷偷摸摸的半夜跑到你房门那里,想敲门又不敢吧?”
如果谢衣在旁,肯定会意识到此时的偃和平时不同,不管是语调还是神情,都更生动、更像真人。
沈夜摇摇头,“你是想说服我,如原来一样待他?” “并不是。我知道,研究所里面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为什么不把他也接回来?”
“——你知道初七的事?”沈夜目光变得锐利,上前几步,用力地捏住人工智能的下颌,语气也开始有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对方任由他摆布,神色依旧平静:“别忘了,‘偃’是我设计出来的人工智能机体。即便后来瞳照你的意思重新改造过一次,但是到头来都还是我最熟悉……属于我的作品。仅是侵入研究所的资料库的话,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沈夜不发一言,只是盯着那双眼睛:带着点穷途末路、同归于尽的恨意与绝望。他试图窥进面前的人的双眸、仿佛无尽的深渊——然而,那里除了他自己隐隐绰绰的倒影,什么都没有。
过了很久,沈夜才放开了对方,目光里的恨意逐渐化成了疲惫与伤感。 “你……最好不要插手我的计划。即便是你,我也不会让给你阻止我的。”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偃执起沈夜拿着烟的那只手,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烬。 “与你的相处之道——要么全听你的、要么全不理你,再没有其他可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沈夜不着痕迹地挣开,侧身倚靠回露台的栏杆上,重重地吸了口烟,“……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一下。不过,即使是我,要把初七带出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且,要养两个小孩,想想都头痛……光一个谢衣,就够我折腾了。”
听到这里,偃露出了一丝笑意,那笑容很温暖,使得他更像一个人了。
“……阿夜。天冷了,快点进屋去吧。”
而沈夜此时早已背转了身,听到这句话,双肩似乎轻微的一颤,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三.
后来谢衣仔细地算过,自己生命中没有初七存在的时光,也就只有短短的七年而已。等到他们到了七十岁、八十岁,那么这七年时间也会变得像一瞬间一般的微不足道了吧?
实际上,谢衣一直觉得那空白的七年就仿佛根本不存在,初七就像他的影子,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他身边。
为早已不可追的东西而伤感到需要自我安慰的地步……这种奇怪的心理或许是出于几近自欺欺人的遗憾。
当然,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谢衣并没有想到日后他们之间会发展成如此亲密的关系。
那天放学回到家,谢衣惊奇地发觉沈夜已经在家了。 对于沈夜这样的工作狂人来说,这相当的难得,就算是自己过生日,沈夜经常也是忙到很晚才回来帮他庆祝。
更让他惊奇的是,沈夜身后竟然跟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小孩——而且长得和自己还相似到了说是双胞胎也不为过的程度。若不是那小孩右眼下有一个鲜艳的血红胎记,谢衣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沈夜看到谢衣愣在门口,便伸手招呼那个小孩到他身旁去。
“谢衣,这是初七,以后你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看到谢衣点头,沈夜不等他有时间提问,马上又转头跟初七嘱咐道:“初七,如果住在这儿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可以跟偃或我说,不必客气。”
“是,主人。” 沈夜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喊我阿夜或沈叔叔吗?怎么还是没改过来?”
“对不起,主人……我——” 看着初七无措的样子,沈夜更是无奈了,一边嘴里小声念叨肯定是瞳那个家伙干的好事,一边轻轻地把他推到谢衣面前。
初七终于抬起脸,似乎在观察谢衣的脸,同时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破军……?” “哎?什么坡均?我叫谢衣,你好呀。欢迎到我们家来。”
不知为何,谢衣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家庭新成员没有一丝抗拒或抗住,反而生出了莫名的亲近之心;以至于他上前几步,不由得伸手想要触摸初七的脸。
出乎他意料的是,初七动作快得有点夸张的躲开了。
见到初七这么明显的拒绝,脸上还带着些戒备的神情,平时很受其他小朋友欢迎的谢衣顿时觉得心中有一点小受伤。
“那个,刚刚我、我只是想摸看看你脸上的那个……我没有恶意的……”谢衣试图解释,可初七还是那副漠然又疏远的模样,搞得谢衣十分地不自在。
这情景沈夜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便开口解释道:“初七以前一直待在一个专门收养孤儿的机构,嗯……大概是吃了些苦,导致他性格比较孤僻,不爱亲近人。还好我终于找到他,把他接出来了。谢衣,你是哥哥,以后要多照顾弟弟啊。”
“哦~我知道啦!对了,阿七你刚刚到,我带你到家里到处看看,好不好?阿夜有说你睡哪里吗?嗯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和我住一个房间吧,我那里有很多好玩的……”
大概是哥哥这个词让谢衣感到新奇又兴奋,只见他笑颜逐开地过去拉起初七的手,连嘴上的称呼都变得更亲昵了。幸好这次初七总算没再躲,身体略微僵硬的任由谢衣牵着去参观房间了。
看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沈夜不禁思索起来,虽然在自己身边长大,但谢衣这么的开朗活泼,一点都不像自己,反而与年轻时的那人非常的相似……或许,一个人的性情,真是不管生长于怎样的环境都无法被改变的?……但是,初七那样的,又算是什么呢?
沈夜摇摇头,不再想这些,走进厨房准备亲自下厨做晚饭。 今天初七来的第一天,他还是打算让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忙活了一阵,沈夜眼角忽然瞄到正打算把手伸向无辜食材的人工智能,连忙下了命令,“偃,今天我来做饭,你歇着吧……呃,你帮我去准备一下碗筷好么?”
“是,我知道了。” 望着那个有点落寞的身影,沈夜决定无视自己此时心中升起的罪恶感,朝砧板上的鲤鱼举起了菜刀。
在沈夜准备晚饭的同时,谢衣和初七正在他的房间里聊天。
看谢衣摆弄他那些精巧的机械,初七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只是偶尔会接两句话。
不过,离开了沈夜的视线,谢衣发现初七似乎也没之前那么小心翼翼了,态度自然轻松了许多。
谢衣献宝一样的从柜子里拿出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这个是我以前做的机械小鸟~不止会唱歌,还可以飞哦。”
望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初七总算颔首道:“哦,好厉害,真的能够飞?” “嘿嘿你想看看它动起来是怎么样的吗?” 谢衣略带得意地笑着问,结果得到的是初七长时间的沉默。
正打算不再吊初七的胃口,对方却面无表情地开口了:“不,随便问问。”
对初七这样冷漠到接近脱线的回应,谢衣陷入了深深的无语,想发作好像又没理由,于是只好安慰自己这个弟弟只是比较怕生……以后慢慢地就会好了。更何况,有他作伴,总好过自己总是一个人吧?
瞧着初七认真地翻阅起了谢衣递给他的书籍,好像不再想聊天的样子,谢衣不由得也开始发起了呆,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自己开始学习机械设计的初衷。
那是大概一年多之前,那天沈夜特意通过电子通讯留言,说自己会很晚才回来,让谢衣他们不必等他。
吃完那难吃得几乎要习惯的晚饭后,谢衣洗好澡,正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忽然看到偃在客厅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谢衣从来没见过偃这个样子,于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小心的靠过去,大声地喊偃的名字,让他站起来,可是偃竟然无法识别他的语音。他又试图像沈夜那样在偃胸口处的操控盘那里输入一些简单的指令,但是依旧毫无作用,似乎是内置的程序出了什么问题,整个机体都进入了瘫痪状态。
接到谢衣带着哭腔的通讯,沈夜匆匆的赶了回家,甫一进门,怀中便扑进了一个小小的身躯。
“阿夜!偃、偃他突然就不动了……我好怕!他以后都不会醒来了么?” “没事的。偃肯定会没事的,我保证。”
那也是唯一一次,谢衣看到沈夜的眼中流露出类似恐惧的神色,尽管他安慰自己的语调依然和平时一样的镇定自若。
原来,阿夜平时虽然冷淡,但其实也是很在乎的阿偃的啊。 谢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得出了这个结论。
后来在沈夜的要求下,瞳当天晚上就来了他们家,拿了一堆工具,很快就修好了偃。 之后,沈夜和瞳到露台上谈了很久,年幼的谢衣偷偷摸摸的跑去听了会儿,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对话,于是垂头丧气地又跑回客厅,像个小狗一样乖乖地挨在偃的身边。
偃那时刚刚恢复机能,还在充电,因此无法说话,仅能够温柔地抚摸着谢衣的头顶。
就是那时候,谢衣下定了决心。
再被沈夜带去研究所做身体检查的时候,谢衣一见到瞳就认真地问他:“瞳叔叔,你能教我关于机械方面的知识吗?”
偶尔会让谢衣觉得可怕的白发男人静静的俯视着他,良久才开口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学这些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的。我已经想好了,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这样一来,起码下一次阿偃在坏掉的时候,我不会什么都做不到。” 瞳拗不过固执的谢衣,最后还是点头了,“只要阿夜同意就可以。”
沈夜自然没有阻止谢衣,相反还表示赞同,说小孩子有点兴趣爱好挺好的,每周都接送谢衣去瞳那里学习。 瞳虽然为人冷淡,却不失为一个称职的老师。
“主人喊我们去吃饭了。”
初七的声音总算把谢衣拉回了现实,他点头道:“啊……哦。咦,好香啊,今天是阿夜做饭呀,太棒了!嗯,闻这个味道,应该是鲤鱼豆腐汤,是阿夜的拿手菜,阿七,等会我帮你剔掉骨头,鱼肉很好吃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对你亲近点,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理会初七的迷惑,谢衣拉起他的手就往饭厅走去。
窗外的夕阳落下,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拉到了一起,亲密无间,宛若一人。
四.
那天晚饭的气氛相当不错。
初七貌似以前吃的都是一些不怎么美味的食物,所以一尝到沈夜做的菜便双眼发光,简直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瞧着他的反应,沈夜虽然口上没说什么,但也不免心里暗自得意——而受谢衣的影响,初七也会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了。
那样的温馨融洽,仿佛他们四个是真正的家人一般——这般情景,唤起了沈夜珍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光。
可惜,沈夜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第二日他打开谢衣的房门的时候,便深深地觉得养小孩儿什么的,真是太不省心了!
谢衣扒拉住整条被子睡在床下,额角上貌似还被磕碰到了,隐约一道红色的痕迹;初七倒是还挺安分地躺在床上,但大约是没被子太冷,此时正卷成了一团窝在靠墙的地方。
他如果知道,其实昨晚半夜谢衣就已经被初七踹下过床一次,肯定就不管谢衣如何哀求也坚持让初七到客房去睡了。
谢衣睡觉时喜欢扒着某样东西,沈夜是早就晓得的;很久以前他实在拗不过谢衣死缠烂打,陪他睡过几次,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身上紧紧地黏着一个小肉团;如果只是黏着也就算了,记得有一次谢衣还特恶劣地把口水蹭了他一脖子……
沈夜自行结束了不愉快的回忆,黑着脸把他们俩都喊起来后,就去厨房做早饭了。 他思索着,看来还是得给初七买个床回来,嗯,或许有上下层的那种双层床是个不错的选择……
偃默默地在门口看了会儿沈夜那忙碌的身影,不等他吩咐,便很自觉地去冰箱拿牛奶。
“下次我让华月多送点速冻食品过来,比如饺子、汤圆之类的。你以后早上就热一下给他们吃。”端得是用心良苦。 “知道了。”可惜对方毫不领情。 “记得看好说明书上面写的烹饪方法和时间,否则会变得很硬。”不忘谆谆教导。 “知道了。”呃,目光还幽怨起来了。
沈夜把平底锅里的煎蛋翻了下,一边估摸着有几分熟,一边嘱咐道:“等会你带初七和谢衣出门去买点生活用品,衣服文具什么的。下周他会到谢衣那所学校上课,我都安排好……”
“我不能离开这套公寓,这是你设定的程序。”偃很平静地打断了沈夜,后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像是有些不快,“这个我自然考虑到了。过来。” 偃闻言顺从地走到沈夜身边。
“解锁,将模式转换为自由行动,为期五小时。” 沈夜调出人工智能胸口处的操控盘,原本偃生动的面容瞬间变得如同机械一般冰冷麻木,仿佛昭示着他实际上并非人类的事实,微动的唇吐出没有感情起伏的话语。
“明白。本次解锁人:沈夜。请说出密码。” “……wingless bird。” 说出密码的时候,沈夜的神色有点变幻莫测,好像在担心转换无法顺利执行一样。
“转换完成。我先去给他们端牛奶。” 偃闭上的眼睛很快又睁开了,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
他走出厨房的时候,沈夜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沈夜端着两盘煎好的鸡蛋,几个包子还有一锅米粥走出厨房,看到谢衣和初七已经乖乖地并排坐在餐桌旁,各自端着一杯热牛奶在喝,连姿势都非常一致。
沈夜放下食物,面无表情地盯了两个小孩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有个会议要出席,急着出门,等下偃会带你们外出买东西。喜欢买什么都随意。不过记得听偃的话,别到处乱跑。”
“唉?为什么阿夜不坐下来一起吃?今天是周六啊……而且,现在也才八点半呀?”
望着沈夜开始穿西装外套的背影,谢衣疑惑的问了句,就连性子沉稳的初七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偃先摸摸谢衣的头,然后又摸摸初七的,笑眯眯地说:“看你们俩这么可爱,他肯定是觉得害羞了。所以不要介意,趁热快吃吧。这可是阿夜做的爱心早餐喔~”
已经走到玄关处的沈夜听到“害羞”这个词,身子顿了一顿,看起来是想回过身来解释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主人他……总是这么忙碌么?” “嗯?阿夜他啊,是挺忙的,经常都很晚才回家!不过没事,有窝和阿眼仔呢……” 谢衣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答道,连咬字都不太清楚了,但也没忘记对初七露出一个招牌的‘谢衣式’灿烂笑容。
初七像是愣住了,良久才“嗯”了一声。
吃完饭后,偃就带着他们乘坐轻轨来到流月城的购物中心,外面阳光很好。大概是时间还算早的缘故,交通人流也不多,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初七像是第一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尤其是一靠近人潮,他的身体便会紧张得有些僵硬,神色也变得十分的戒备。
谢衣看他那副模样,不由得好奇地问,“阿七,你以前……嗯,待的那个什么机构,都不带你们出来玩的吗?”
“不。我一直在那里。” “呃,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那么,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比如说,他们有教你什么东西吗?”
初七的神色顿时有些闪烁,好像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回答谢衣这个问题,这时幸好偃温和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好了,先不说这些,快带阿七去那边挑衣服吧。”
三人逛了许久,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也越来越多。 因为初七从不说喜欢什么,所以衣服和生活用品几乎都是由谢衣或偃来挑选。以前同沈夜来过这里很多次,谢衣对几家童装店非常的熟悉,加上初七的身材和他几乎一样,于是给初七挑起东西来更是轻车熟路,俨然已经进入了“照顾弟弟的好哥哥”模式。
“阿七你皮肤比我白,穿这个颜色应该很好看!” “咦,不试试怎么知道?要我陪你去试衣间吗?” “嗯这件也不错,我有一个相同款式,下次我们穿同样的衣服,去吓阿夜一跳,好不好?”
一路上都是谢衣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偃偶尔插几句。在他们走下电子扶梯的时候,初七又一次的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观察背后的某一个阴影处。
这时谢衣蹦蹦跳跳地已经跑到他们前面挺远,偃忽然按住初七的肩膀,挡住了初七的视线,轻声说:“没事的,我早就发现他们了。你不用担心。”
“……可是,他们手上拿着——”
“初七。以前你在研究所的训练基地里面学到的那些‘技巧’,以后通通都用不着了。现在你只是个普通的七岁孩子,把那些都忘掉吧。从今以后,有我在身边,谁也没法伤害你们的。”
初七用略微惊讶的眼神仰望着偃,或许是因为人工智能此刻的神情口吻都和平时有点不同,又或许是在意外自己的过去竟然被知晓了。他离开研究所的时候,瞳反复叮嘱过绝不能跟沈夜以外的人说起研究所里的事情。
谢衣的呼唤把他从思考中拉了回来,“阿七阿七,你快过来啊~~这边有一家书店,里面有很多书,可棒了!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嘛?”
“去吧,他在等你呢。”
与此同时,就如初七所在意的那样,阴影处潜伏着两个人影,正使用着微型通讯器。
“B23报告。现在目标正在往东北方向移动。” “那两个小孩身边跟着什么人?” “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家用型的人工智能体,带着面具。由于距离太远,无法确认型号。” “好。你们暂时什么都不用做,注意观察一下那个人工智能就好。”
放下电话,全身都笼罩在黑暗里的男人示意可以让人进来了。
他微笑着看向穿着西装的来访者,用有点夸张的口吻发出了欢迎致辞:“啊呀呀,沈副所长,真是好久不见。呵呵,你的气色倒是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好多了。是最近过得很开心吗?”
五.
=======碎片之一=========
又是那个梦魇。 他无法再入睡。
“一,二,三……” “四,五,六,七……” 数到七,那个人就会出现了。会抚摸自己的头,笑着对自己说那句话。
可惜,周围依旧是无边的寂静。那么,重头再来一次。 “一,二,三,四,五,六……七……” 空虚。恐惧。 孤独。固执。疯狂。 各种负面的情绪逐渐涌现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几乎脱离控制。 不,不……再数一次。 再数一次,那个人就会出现了,一定的。
“一,二……” 发自内心的虔诚祈祷。 “三,四……” 快出现吧,快出现吧……求你了…… “五……六……七。”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个影子终于出现了,用他渴望已久的温暖声音对他说。
“没关系了,不要紧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安心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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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罂,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多话。”
来人自然是沈夜。与平时不同,此刻的他,不管是神色还是动作,都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
“呵呵呵,你还是这般的不客气啊……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不比其他那些虚伪者,明明怕我恨我想背叛我,却要装作一副心服口服、至忠至诚的样子。” 说完,那个陷入黑影之中的人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
沈夜面无表情地回道:“承蒙夸奖。我们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你的喜好并不影响我的判断。”
“沈副所长还记得我们的协议我就放心了,本来,我还以为这几年你亲自养着那个孩子,连心都变得软弱起来了呢……嘿嘿。我其实对那个孩子也非常有兴趣,几时带来这里让我瞧瞧如何?”
沈夜似乎是不耐于等待对方的允许,几步向前,坐在了那间屋子里唯一的转椅上,直面着砺罂。
“何必那么麻烦?你的人现在不就是在跟踪他们么?”
砺罂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这般的开门见山,微微地眯起眼睛,双手支着下颚,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在思索着他的真正意图。
“省去拐弯抹角的麻烦,我直接给你制造个好机会。不知,你可否满意?”
“呵呵呵,沈副所长怎么就这般自信——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对他们不利?……就凭两个七岁的小孩,和一个家用型人工智能……万一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撕毁协议呢……?” 砺罂故意拉长了“不利”两字的语调,表示自己并非全无准备。
“你不会。更何况,我为何要担心?”沈夜挑挑眉,有点玩味的笑了起来,“你派了多少人去,二十还是三十?如果有自信,尽可试试。说实话,我认为……仅仅是人类的话,不会是偃的对手。”
偃。砺罂默念着这个名字,是那个不明型号的人工智能体么? 砺罂盘算着,这到底这是真的情报,还是沈夜故意抛出的迷雾。那个研究所……毕竟大多数机密他还是无法触及。
良久,他又一次对沈夜弯起了嘴角,是那种惹人厌烦的,故作轻松又实则充满恶意的笑容。
“——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看到沈夜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冰冷,砺罂仿佛很高兴似的,耸耸肩道:“这一句话出自尼采大师的《善恶的彼岸》,我相当喜欢。最近闲来无聊,经常读一些文学作品,沈副所长不知对这方面有没有兴趣?”
砺罂手中不知几时出现了一本红色的小册子。
“阁下真是好兴致。若没有其他的事,容我不再奉陪了。” “呵呵呵……沈副所长,慢走不送。对了,顺便告诉你,他们三个正在万象购物中心的三层书店里面,如果你要去找他们的话。”
砺罂这‘体贴’的告知,却让沈夜双眼中的寒光更盛了。 “……劳你费心。”
沈夜刚刚离开,砺罂便打开了通讯,口气就好像是叫一杯咖啡般随意且懒洋洋,而他下的指令却是危险的:“B23,试一下那个人工智能的虚实。B24先回来。不要引起太大的骚动。” “是。” “明白了。”
得到命令后,阴影中的两人开始了动作。
一人服从命令离开后,另外一人拿出了携带的特制的细小枪支。这种枪所射出子弹几近无声,除了不需要很大幅度的射击动作之外,射程还非常之远,因此很适合在这种场合使用。
说来有趣,大多人工智能体的致命处,和真正的人类无异,是它们装了灵力源的脑颅。即便是军用的人工智能体,大多灵力源也是在类似心脏或头的部位,大概是设计师总是会下意识的把他们做成仿人类的形态吧?
而据刚刚的观察,这个人工智能应也不是例外。
于是持枪袭击者便精确地瞄准了人工智能的头部,射出了第一弹。 只是试探而已,并不需要连射。
况且他需要马上转移,隐匿自己的位置,这种距离如果对方避开了的话,第一反应便是寻找袭击者的角度。
原本以为那个人工智能会避开,谁知他却毫不动弹。
——不过如此吗?快速移动中的袭击者不由得感到一丝失望,那么近的距离,已经来不及再躲开了。然而,在子弹就要击中一瞬间,人工智能仿佛背后有眼睛一般,微微一侧头,伸手朝后抓住了那颗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子弹。
用抓来形容似乎并不恰当——高速飞行的子弹怎么可能被捉住? 若他没有看错,在碰触到他之前,那子弹静止了一瞬,仿佛被什么吸住了般,然后才被那个人工智能轻而易举的握住。
“早上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用这种东西,很危险的。”
话语响起的同时,袭击者忽然感觉背部被什么硬物顶住了,等意识到是自己一直注视着的目标,不仅目瞪口呆。
估算也有两百米的距离……而且他还移动过……在自己失神思考的几秒钟,那个人工智能已经准确地找到了他的方位,不止如此,还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到了自己背后。
简直匪夷所思。
这样的战斗能力……可以说,比普通的军用人工智能更胜一筹。 它到底是什么型号的?
没有理会他此时的思忖与紧张,那人的口吻没有丝毫杀气,反而和煦得有如春风,就跟平常的聊天没有区别。
“这个,还给你。”
感觉有什么被塞入了自己裤子的口袋。 “回去吧,如果再出手的话,我也不会客气了。生命宝贵,望你珍重。”
等背后坚硬的触感消失后,他才松了口气。 小心地摸出了被放入口袋的东西……袭击者突然有点发愣,原来是刚刚那个子弹,上面还带着点点微温。
“阿偃你来啦~!刚刚你去哪儿了?”谢衣个子矮,正站在书架旁,努力地伸长手,试图拿下放在上方的书本。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人工智能靠近的身影,大声喊道。
“没什么,有人丢了东西,我就给他送了回去。” 或许是分神说话之故,谢衣的手一滑,额角便被落下的书本磕了一下。
虽然谢衣没说什么,不过初七敏锐地觉察到了对方强自压抑痛苦的神色。他从小就经受了许多训练,虽然无法从情感上理解,但是他很擅于捕捉并且解读人类的肢体动作与相应的表情。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从早上就开始在意的事情。
“对了,谢衣。你的额头……还痛么?” 谢衣忽然呆呆地说不出话的样子,让初七更疑惑了,不由得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那道有点肿起来的红痕。初七心想,莫非真的撞傻了?
“怎么?” “啊,没、没,这是阿七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第一次主动摸我呢,嘿嘿~” 谢衣摸摸鼻子,朝他有点腼腆地笑,好像拿到了什么礼物一样,“我好开心啊!”
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自己并未向他道歉……只是随便问了一下。初七更疑惑了。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如果都选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偃接过谢衣手上的书本,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温声道。
“哎?就回去了?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嗯……现在就回去太早了吧……” 瞧着谢衣遮遮掩掩、欲语还休的模样,偃甲自然知道这个小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不由得无奈地说:“你们可以买喜欢的食物带回去。这样可以了吧?”
“噢耶!阿偃你最好啦~我最喜欢你了!”
此时还没真正试过偃的料理的初七,站在一旁,依旧是一脸雾水的神情。
当夜。
将两个小孩送进房内,偃走向了正在客厅沙发上翻看报告的沈夜。
“今天在购物中心,我们遇到了袭击。” 坐在沙发上,沈夜在听到这句话,似乎并不意外,连头都没有抬,“哦?有你在,我很放心。”
“那我万一是不在的时候呢?你觉得初七可以保护谢衣?他们都只是七岁的小孩。” 沈夜神色一沉,没有回答。
偃继续开口道:“我放心不下。让瞳来改变锁定程序,我以后去学校接送他们。”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直处于自由行动的模式。”
沈夜坐在沙发上,深深地低着头,从偃的角度看不到他脸上有些苦涩的表情。
“我不管你和砺罂做下了何种协议……”偃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就是我只是担心他们的安全,你们的约定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沈夜长长地叹了口气。 “………每次醒来,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若非你当初的选择……此时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无视对方略带伤感和怀念的口吻,偃平静地反问。
“若非我当初的选择,你便不会在这里同我说话了!” 至此,沈夜终于忍不住动了怒,连声音都提高了一些。
偃没有再说什么,仅仅是安静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沈夜才疲惫地将脸埋入手掌中。
“我不想再和你争吵了,以前吵得还不够么?只是这一点,我绝不让步。”
而几个月之后,偃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六.
沈夜打电话从商家购买的双层床很快就送来了。 那张床设计得很好看,上层涂着抽着嫩芽的翠绿枝条,枝枝蔓蔓绕成妙曼的形状,生机勃勃;而下层则是渐变的蓝色大海图案,底部还泛着白色的波浪。
瞧得出谢衣心里很喜欢上层的样子,于是初七就自发地选了下层。
偶尔沈夜早上打开他们的房门,都会发现原本应该睡在上层的谢衣跑到了下层,像张牙舞爪个八爪鱼一样黏住初七,当真是死性不改。
每次看到这情景,沈夜都会忍不住后悔自己干吗费事儿还多花钱买了张新床。 还好,如今的初七不再抗拒谢衣的亲近,也不会再把他踢下床去了。
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沈夜工作依然很忙,经常很晚回家,又很早就出门了。
所幸谢衣和初七所在的学校拥有很周全的设施和配套服务,每天都会定时到离他们住处不远的车站接送学生。
初七每天都被谢衣拉着手去上学:是那种手心贴着手心,紧扣手指的方式。 因为年纪还小,他们样貌又极为相似,又经常待在一起,所以旁人看来,那是浓浓的亲情。
“谢衣,你弟弟的物理作业还没交哦” “嗯,我这就帮他拿过来” “谢衣,老师喊初七去一趟办公室” “呃,这个,还是我代他去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经常发生。
偃听谢衣提过,初七在班级里面几乎从不和他以外的人说话,对着老师都总是冷着一张脸,搞得害羞一点的女同学都有点怕他,每次有事情都会找谢衣向初七传话。
表面上,初七很依赖谢衣这个与外界交流的“桥梁”,但是,到底是谁依赖着谁?
初七的出现,其实填补了谢衣心中的某片空白——正如偃最早所预料的一样。
不管怎么说,初七总比最初的时候开朗了一些,但绝大数时候他依旧很安静,长时间地保持着沉默,无事时就翻看书籍。
有时带食物过来的华月,曾经这么和偃描述过初七“安静起来就像自己处于深海之中那样,没有任何的声音”,后者只是无奈的苦笑着说“真不知你们到底在研究所里怎么教育他的”。
华月默然许久,才答了句“我也不知道”。 偃的苦笑,逐渐换变成了平静的表情,“起码他现在离开那里了,以后都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是啊。”华月点点头,表示赞同。
圣诞节前夕,他们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打乱了。
那天沈夜照例很晚才离开研究所,在回家途中接到了一条来源不明的电子通讯。
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凄厉、而且充满恨意。“你的孩子在我手上。虽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毕竟是养育了多年的孩子……沈副所长应该对他的安危也挺挂心的吧?”
面对这种情况,沈夜依旧保持着冷静,心下思忖着,到底是哪一个被绑架了?谢衣还是初七?或者是两人都被绑架了?他们应当是一起行动的。
沉吟片刻,沈夜提出了要求,“让我和他说几句。”
绑架者很快便同意了,她将电子通讯器粗暴地抵在年幼人质的嘴边,“喂,说话”。
“谢衣,是你吗?” “……谢衣?” 看对方不答,沈夜的声音终于听起来有些担忧了,站在初七后面的女人看这个小孩面对家属,居然还能沉默着不回答,不由得不耐烦地朝他的后腰处踢了一脚,只期望他痛得哭出来,惹得沈夜更加心软难受。
踢的力道很重。尽管算不上有多痛,但女人的动作突然,初七还是忍不住闷闷地哼了一声。
虽然没有出声呼喊他“主人”,但沈夜也听出了是谁。
“啊……是初七啊。” 啊。 “啊”……听到是我,主人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初七淡淡地想着。
这样就好。谢衣平安无事,被抓住的只有自己…… 保护了他,也算完成使命了。
即便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谢衣还在,谢衣还是安全的。
谢衣和偃都不知道,以前在研究所里面,初七就一直被反复地灌输一个理念,时间久了,已融入骨血,形成了本能。
“你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若有必要的话,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他。” “因为,他是‘谢衣’。”
若说一个人活着必须有存在的意义。 那么,对于初七来说,就是这个了。
自小就在研究所内长大,没有任何其他对比与参照物,初七从出生后被赋予这样扭曲、甚至是悲惨的生存意义,自己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满,当然,为此也没幸福的感觉——平静地接受,仅此而已。
在初七思考的时候,冰冷的通讯器已经从他脸旁移开了。 看情形,沈夜还在和那个绑架者周旋着,初七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部。
眼角的余光不免就撇到了房间的暗处。 有个隐隐绰绰的,在移动的人影……初七眯起眼细看,那个人影……居然是谢衣。
自己那时不是喊他快走的么?去找沈夜帮忙也好啊,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跟了过来?
初七正想用眼神示意谢衣快走,绑架他的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过来。
“呵呵,沈副所长,想不到你家的孩子还挺聪明的……竟然还能跟踪我找到这里来。却不知自己这么做就是自投罗网。”
“正好,本来我还可惜没有把两个都抓到。”
几分钟后,谢衣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丢在了初七的旁边。 “你们正好做个伴”那个女人笑着留下一句话后,就关上门离开了。
看初七黑着脸不说话,谢衣像一只小狗似的,小心翼翼的朝初七蹭了过来。
“阿七……” “阿七,你怎么不理我?我来救你了啊。” “阿七?你是不是被那个家伙揍了,哪里疼吗?”
“——你这个笨蛋!”初七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狠狠地瞪了谢衣一眼。
“唉,你怎么凶啊?没事的没事的,我跟你说,阿偃可厉害啦……再不济,还有阿夜呢,他们一定能救我们出去的……你别怕啊……”
说着说着,谢衣自己的声音忽然开始颤抖了起来,还带了一点哽咽,“对不起……都是我太笨了,我真的是想来救阿七你出去的……不是……想给你添麻烦……”
初七叹了口气,努力地往谢衣那边移动,因为手被束缚在身后,只能用自己的额头终于抵住谢衣的,勉强动作了几下,两人脸对脸地靠在了一起。
“没事的。我总是会在你身边。” 谢衣睁大了双眼,定定地注视着初七,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非常开心地笑了。
沈夜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黑漆漆的家中时,心情却更为沉重。
客厅里面,偃的肢体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他头部的发辫连接着主电脑,沈夜知道那是偃与其他电子设备连接所使用的接口。
那不断闪烁着的电视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是沈夜之前接到的那通电子通讯。
那女人怨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沈夜……我给你10个小时。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就把他们两个还给你……不过,我必定会让你尝尝我受过的所有痛苦……你和你们研究所……对巴叶做的事情……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
快步上前把显示器关闭掉,沈夜皱眉想阻止偃,但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无奈地开口:“你就这般不信任我?竟然自行冲破锁定的程序——难道又想像上次那样彻底瘫痪掉?现在可没时间让瞳再来修好你。不管你想做什么事,都先停下,我给你解锁。”
沈夜的声音从镇定冷静到轻微的动摇,其中的担忧之情终于无法再掩饰。
偃与他相处多年,怎会不知对方是何等感受?于是他慢慢地支起身躯,以单膝跪伏的姿态在男人面前,认真地为自己的行为道了歉。
“……对不起。” “不……这事是我太大意了。现在先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再说。”沈夜闭上眼,重新睁开时重重地吸了口气,目光转为坚定,并用力地回握住偃缓缓地覆盖在他手上的双手。
“将当前模式转换为战斗模式,时间……不限。” “明白。请说出密码。” “——Endless night。”
与自由模式不同,战斗模式耗费的能量巨大,所以需要速战速决,限制时间也就变得没有意义。
解锁后,偃马上果断地动起着手指,原本空荡的房间内瞬间出现了大量的悬浮电子屏。
此时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绿光,一言不发,然而无比熟练地操控、移动着各处的悬浮屏。
沈夜安静地注视着他,神色莫测,或许勾起了过去的回忆吧? 过了一会儿才询问道:“不需要到研究所去吗?那里的主控电脑比较方便你操作吧。”
沈夜的居所的电子系统,比一般的家庭要高级一些,其处理情报的能力和速度都是一般的个人电脑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何况偃本身就是非常独特的人工智能体,能把现有电子设备的作用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对于能否突破流月城中枢的管制电脑的防御系统并进行侵入、探取情报的活动,成功的关键在于本人的手法问题,实际上,和其所使用的机器功能的优越性并没有直接的决定性关系。
在这次绑架事件上,沈夜和偃很有默契的都没有考虑去联系警方,就是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采取措施才是最佳的方法。惊动警方的话,调查起来不仅耗时长,而且大张旗鼓的动作很有可能会威胁到人质的安全。
直接侵入防御系统,调出之前两人被绑架时的相关资料,然后追寻到谢衣和初七的所在地才是当务之急。
沈夜并非是对偃的能力不自信,之所以询问他是否要到研究所去,也是因为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同时通过流月城的中心系统。 十个小时的限制。
若有必要的话,还得联系瞳和华月。
“不需要,既然绑架他们的不是砺罂。那么这里的终端就足够了。”
提到绑架者,沈夜神色忽然复杂了起来,“那个女人……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也不止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偃了然地点头,表示沈夜不必解释太多,“我明白。目标是他们回家必经之路上的所有管理用电脑,以及周边道路的主控监视器。”
七.
“目标是他们回家必经之路上的所有管理用电脑,以及周边道路的主控监视器。” 随着偃的命令,四周的悬浮屏接二连三的打开了许多新的窗口,下载着纷乱繁杂的各种数据和图像。
偃正在排查各个时间段,谢衣和初七可能出现的地点,以此分析他们此时的所在地。
在一旁默默地观望着的沈夜,虽然是第一次亲见,但对偃能够一个人处理如此庞大的数据并没有感到多么吃惊。
——不愧是他制作出来的人工智能体,拥有比真人更强悍的数据处理能力,论身体素质,单兵作战能力也是极度的出色……不过,比起这种超越人类的完美存在,他还是更加的——
“阿夜,怎么在发起楞了。你能不能联系一下华月?” “需要她做什么?”沈夜回过神,沉声询问道。 “……你比我更清楚,巴叶那个孩子的事情。既然绑架者是巴叶的母亲,我觉得有必要……”
“我知道了。你先找到她和谢衣他们的所在,我会安排华月去做该做的事情。”沈夜仿佛不愿多谈这件事一般,皱眉打断了偃,“入侵防御系统,你还是小心一些,我听说最近百草厅招入了一个很厉害的网络警察”。
“嗯,的确挺厉害的,不过年轻人还是缺乏一些经验。” 偃微微一笑,熟练地在入侵地址设下了几个陷阱。
流月城中枢电脑的防御系统是由百草警备厅所管辖的,为了防止骇客入侵,其下有许多专属的网络警察。像这样直接获取情报的方式实质上已经构成了非法入侵,如果被对方发现了的话,不免要面对追踪。
考虑到这一点,偃选择了所有可用的路线中最复杂迂回的,并且使用了正规代码展开了访问。这样的话,即便非法入侵被网络警察识破了,也能够不留痕迹的逃脱。
尽管在这方面只有粗略的了解,可沈夜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他非常信任偃的能力;便没有再多说;起身拿出了电子通讯器,开始与华月进行联系。
与此同时,百草厅警备部,中枢防御系统的主控室里。 “哔——哔——发现入侵者——发现入侵者——”
为了挡住数量居多的屏幕光,正仰躺在座椅中小憩褐发青年戴着特制的眼罩。听到刺耳的警报声他才摘下眼罩,揉着双眼朝主控的屏幕上望去。
“诶诶诶诶——?怎么会!!!?” 在外间听到了惊呼声和警报,梳着干练马尾的女警快步走进了主控室。
“无异!怎么了?” “唉,我说闻人呐,今儿还真是个多事的加班之夜,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入侵者——哇啊啊,连我的‘不要打雷’居然被搞掉了!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
看到屏幕上自己那被碾得粉碎的防火墙,名叫无异的褐发青年抓狂地用双手挠着脑袋,一时激动之下,手肘碰倒了放在控制板上的超大SIZE可乐。
幸好女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才不至于泼洒在设备上。她转过身,黑着脸朝青年怒吼道:“乐!无!异!都说过多少次,不要带任何饮料进主控室,万一洒出来,弄坏主控电脑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尽管在心里小声吐槽‘少爷我还真的赔得起’,乐无异还是露出了非常有诚意的愧疚表情,否则真的要被这位较真的同事念叨个没完,“好啦好啦,对不起对不起,我有在反省了!下次绝对不会了!咳咳,先不说这个吧……解决眼前的问题才行。”
闻人干脆利落的把那杯可乐丢到墙角的垃圾桶之后,返回了控制板,“能查出入侵者是谁么?”
“不能。已经被他逃掉了。不过,数据库并没有任何损坏,也没有留下麻烦的木马病毒什么的……他仅仅是单纯的下载了今天某一个路段的监控图像之类的数据。不知他这么做是想干嘛呢?”
乐无异快速的填补并重新建立着防火墙,顺便扑灭了那几个称得上是可爱的‘陷阱’,还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手法……让我想起了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哦,是谁?”听到数据库无恙,闻人总算松了口气,颇有兴趣的问。
“呃,那个人啊……好多年前就病逝了……所以肯定不会是他啦。估计只是巧合罢了。” 应当是回忆起了往事,褐发青年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慢了,闻人不由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倾听了一会房间外的动静,初七将嘴贴在谢衣耳边,轻声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跟来的?” “唔,本来下课之后,我不是被喊到办公室去么,老师交代了我班里的一些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去了你平时等我的树下,可是却看不到你,然后……我远远地看到你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拽进了小巷子里面……我就偷偷地跟来了,因为你身上有我给你之前的微型通讯器,所以追踪起来并不难。”
“偃或者阿夜,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吗?” 被初七认真地注视着,谢衣突然有点脸红,嘟囔着说了句“怎么好意思告诉他们呀”,看到初七转瞬间阴沉下来的眼神,马上接了句“那个,我是怕你迷路什么的,哪里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
“那么,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初七一路上都被遮住了双眼,饶是他的感觉再敏锐,也无法判断出两人的具体位置。
“嗯,这里是城北区的一个废弃的地下仓库,附近都没什么人。”
“这个女人,貌似是和主人有仇,所以才绑架了我们。”初七刚刚隐约听到了几句沈夜和绑架者的对话,并不难推断出这次绑架事件的缘由。
“是么……但是,我总觉得,她……应该不是很坏的人。” 如果谢衣看到了那个女人用力踢初七的那一幕,估计就不会做出这般评价了。
初七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担忧:“她有使用……药物。” “……哎?药物?”
初七点点头,“嗯,能够激发身体潜能的药物。不只是体能,还有智力。不过,使用得太频繁的话……会影响身体健康,精神方面也会陷入过度癫狂的状态。”
“哦,阿七你知道得真多啊。”谢衣眨眨眼,没有问初七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当然,初七也不会说,之所以能够察觉这一点,是因为若是没有使用特殊药物的话,一般的成年女性是没法用武力制服他的。
初七再次压低了声音,“先不说这个了,既然你知道来路,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逃走。” “咦?不等阿偃他们来救我们吗?” 被初七冷冷地瞪了一眼,谢衣立刻从善如流地回道,“我知道了!那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我右边的衣领里面藏有刀片,你试试用嘴把它扯出来,然后我可以用那个来割断绑我们的绳子。”
谢衣很乖觉的没有再说阿七你怎么还在衣服里面藏这么危险的东西,将脸凑到了初七的肩窝处,开始奋力地尝试用牙齿扯出那个刀片。
初七感觉到自己脖颈被吹了好几口暖暖的吐息,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把头微微地往旁边侧了一侧。过了一会儿,谢衣总算将刀片衔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初七手里塞去。
初七扭动着手指,熟练地把刀片夹住,几下就隔开了捆绑他的绳子。 挣脱束缚后,他便起身开始给谢衣松绑。
“好了。” “阿七,你的手……在流血!”凭借着房内有微弱的光线,谢衣看到初七握着刀片的手指,惊呼了一声。
“不碍事。大概是刚刚太用力了。”光线太暗,初七又急着脱困,于是就没注意到锋刃竟然把他自己也割伤了。他观察着房间的构造,刚刚想问谢衣是从哪里进来的,却又听到谢衣焦急的声音。
“怎、怎么会不碍事呢?割得很深,伤口还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痛吧?我先给你包扎一下……”说完谢衣就想抢过那个刀片,似乎是想从身上割下点布条给初七包扎。
阻止了他的动作,初七叹了口气,认真地解释道:“真不碍事。从小我的痛觉神经就非常迟钝,所以刚刚完全没有感觉到痛,伤口一会儿就不会再流血的。不要为这个浪费时间,快走吧。”
出乎意料的,谢衣在这件事上非常的固执,他死死的拉住初七的手臂,还在试图抢过那个刀片,“不行。”
“都说不痛了,你怎么这么……”初七皱起眉头,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万一那个女人察觉到不对,忽然出现的话怎么办?无论如何,他必须要保证谢衣的安全——
“可是我看到会觉得很痛啊!” 忽然之间,谢衣提高了声调,初七不由得愣住了。趁着他失神之际,谢衣终于成功地抢过了刀片,从自己的袖口内侧割下一块布。
看到谢衣在地上蹲着,小心翼翼又笨拙无比地给自己的手指包扎的样子,初七忽然觉得胃部涌起了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很暖、很舒服……就好像在冬日的夜晚喝下去一碗热热的汤。
谢衣抬起脸对他笑了下,站起身拉住了他没受伤的另一只手,“这样就好了。”
然后,那暖意慢慢地蔓延到了胸口。
“……嗯,我们走。”
八.
========碎片之二=========
“阿娘……我好疼……” “巴叶乖啊,听话,很快给你治好病以后,阿娘就带你会乡下……你不是总念叨,要自己爬到雷公山上去么?过去都是阿娘背你上去的,以后你就能自己去了……” “可是,我不想再去那个地方!那里又冷又阴森森的——他们把很多奇怪的管子插到我身上,我、我好怕啊!” “……不要怕,有阿娘陪着你呢,听话,好吗?”
“是您签署了协议,同意让我们治疗——”白发的男人似乎是想不起患者的名字,瞄了眼手上的病历才接着讲完:“Y-4的。” “他叫巴叶,是我的孩子!我是签了那个但是,从有没同意让你们把他、把他变成那种……样子啊!”
“哦,您指的是哪种样子?”白发男人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好像带着讽刺的意味,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 “……我……”看着对方无措的模样,男人继续开口道。 “夫人,或许您无法理解”,面对着她,他缓慢摘下了自己眼罩;原本应当是眼球的地方,装着一只机械义眼,在夜色中微微泛着恐怖的红色光芒,“我认为,能够活下去就很好了,不管是以何种姿态。”
“我的巴叶……你怎么不说话?你听不到娘的声音么?” “巴叶——巴叶!!!” “不、不,我的孩子……” ……别消失…… ……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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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找到了。”偃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 沈夜一直守在他身旁,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精神一振,“他们在哪里?” “城北区的一处废弃的地下仓库。从监控摄像来看,他们应该还没有转移。”
偃从数十个悬浮屏之中拉了一个到沈夜面前,点击放大,并标出了具体的位置。
“很好。”沈夜将那个地点扫描进自己的通讯终端,“时间紧迫,那么,我这就出发了。”
刚刚走出了两步,沈夜就感觉自己的右手从背后被紧紧地拉住了,随后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勉强,刚刚处理了那么多数据,能源剩的不多,还是在家休息吧。我会一直和你保持联系的。而且,万一他们突然转移了的话——”偃的要求是他意料之中的,但沈夜依旧试图说服这个固执的人工智能。
“这个我考虑到了。我会带上小型的便携电脑,随时监控着那个车库的几个出口的。再说,偃是我设计的人工智能,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勉强自己。”
“好,我明白了。”沈夜叹了口气,轻轻地挣脱了偃的手,去自己的房间拿来一个黑色金属箱子。
“虽然多半也不需要,不过还是挑点顺手的带上吧,”沈夜顿了顿,飞快地输入了密码之后,存储于箱内的诸多武器展现在两人面前。
“不管怎样,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他们两个有事。” 沈夜一字一句地说完,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拥有仿佛能穿透胸膛一样的力量。偃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注视自己的男人投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此时,离限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半小时。
“你还记得是从哪里进来的么?”关押初七和谢衣的房间门是锁着的,初七随便从地上找了一个细小的金属棒,扭成了弯曲的形状,放进锁孔后撬了几下后,门竟然开了。外面很安静,那个女人不知在哪里。
谢衣目瞪口呆地看着初七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几乎忘了回答,半天才憋出一句“阿七……好厉害呀。”
初七对这句赞赏仿佛充耳不闻一般,问道,“似乎你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吗?” “是的,”谢衣点头,大略把仓库的结构和初七讲了一遍。
“那个通风口可以出去……我就是这么进来的。”谢衣指了下仓库西边角落里面的通风口。那个通风口很窄,但也足以让一个七岁的孩子通过,问题在于是那个通风口所处的位置有一人多高,对于谢衣或初七来说,根本够不到。
谢衣进来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到这点,思考了一会,提出自己的建议,“附近有些纸箱子,我们去搬来,搭一下,应该就可以爬上去……” “不行,这样响动太大了,那个女人肯定在附近。”初七马上摇头否决了。
“呃,那怎么办?”谢衣挠挠头,有些苦恼。 初七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严肃,“我有办法。不过,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如果等会出了什么状况的话——我叫你快跑的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 “哎?” “答应我。” “不,我不答应。”明白了初七言下之意的谢衣,气嘟嘟地抱着双臂抗议道,“阿七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考虑下自己的事情?如果我只想着自己安全的话,我来这里救你做什么?” “你本来就不应该来。”
两人正争执不休,突然有一个令他们浑身充满寒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呀呀,两个小朋友……跑到哪里去了?这么调皮可是不对的哦。”是那个女人!她似乎已经发现了两人不在原本的房间内,正在四处寻找他们。
“现在赶快!”初七将谢衣抱上自己肩头,一把将他举高到通风口附近;谢衣奋力挣扎了几下,终于爬了进去。
谢衣身处通风口之中,半个身子探了出来,伸出手试图把初七也拉到自己的位置。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女人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她的脚步声谢衣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走!别管我了。” 初七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忽然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谢衣不由得心中一痛。 “……阿七!”
不理会谢衣的呼唤,初七已经回过身,手指尖夹着刀片,慢慢地朝那个女人靠近。
“想给他拖延时间?放心好啦,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的。”
初七一言不发,伺机先行发动了攻击。他似乎对敌人的力量心怀忌惮,几次接触都是一沾即走,灵活的闪躲开女人踢来的小腿。
鲜红的血液溅射到初七的右边脸颊上,正好落在他原本的血红胎记上;于微弱的光线之中,使得那张本来看起来就像是泫然欲泣的脸,更加的决绝而绮丽了。
“可爱的小黑猫,爪子倒是蛮锋利的。” 那个女人似乎毫不在意手臂上被割出的伤口,仍旧很轻松地笑着。 ——果然是用了药物,连痛都感觉不到了么……真麻烦。
无暇去看谢衣到底走了没走,初七一侧身,再次攻了上去。没想到那个女人这回竟然没有闪躲,放弃了防御,直接用力抓住了初七的手腕,把他按压到了地上。
“咳咳——”初七的脖子被她用另一只手掐住,拿着刀片的手也顿时变得无力了。
女人跨坐在他身上,让他无力挣脱。 因为呼吸受阻,初七的视野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阿姨,你不是坏人,为什么要伤害我们?” 是谢衣……他怎么还没走……还跳了下来……真是白费我刚刚的努力……初七郁闷的想着,但也有一丝感动。
“这个问题,你就去问抚养你的人——沈夜去吧!巴叶是个那么善良的孩子,他还有那个研究所……怎么忍心、忍心把他……”女人充满怨恨地嘶吼着,那声音仿佛是从她胸腔内部回荡过千百次,然后再飘出的;她的面部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可怖。
“阿姨你听我说,阿夜绝不会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的,其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你先放了他好不好?我们好好商量下……求你不要伤害阿七……”谢衣紧张得全身都是冷汗,一边解释,一边用力地去掰开那只掐住初七的手,可惜纹丝不动。
“你快放开呀,不然阿七真的会死的!”看着初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谢衣急得开始掉起了泪。
“如果不是沈夜的话……巴叶就不会死了!我要杀了你们!先是这个孩子,然后是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我要沈夜也感受这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
——枪响。 “到此为止。”
谢衣连忙擦干眼泪,抬头望声音的来源处望去,他看到了举枪的沈夜……以及偃。 “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啊,沈夜!!!”
此时那个女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沈夜身上,也不顾自己肩头的枪伤。偃迅速的靠近,趁着她身形摇晃的时候将她从初七的身上踹了下去。
“巴叶并没有死。”沈夜看到初七平安,淡定地开口道。
“你……你说什么?”女人听到这话后完全愣住了,她支起身子,仿佛完全忘记了初七和谢衣的存在一般,鹦鹉学舌似的的重复起沈夜的话,“巴叶……并没有死……?”
将昏迷过去的初七抱在怀里之后,偃拉住谢衣的手,退到了沈夜之后。 “这里由我来处理,你带着他们先上车去,车里面有食物和急救药物。”
偃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临走前还是用同情的眼光看了一下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是的。六年前你签署了一份协议书,同意参与我们还在试验中的治疗项目。” “什么?我、我……我都不记得了……”女人痛苦的抓起了自己的头发,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段往事。
“那个项目能将人类的肉体与机械部件融合,现在军方俗称人机联合体。巴叶的身体有天生的缺陷,非常虚弱,甚至无法正常的行走,所以你才答应让他参与当时的试验。”
“为什么……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不理会女人的喃喃自语,沈夜平静地继续着叙述。其实,他本人已经早就不记得这个代号是Y-4的实验品,与当时的项目主管人华月联系之后,才彻底查清了详情。
“因为当时缺乏经验和技术,所以整个治疗过程耗费了很长的时间。完成之后……巴叶偷偷地回去见过你几次。可是你却没有认出他。改变了外貌,变成了半人半机器,你就无法认出他了,还真是令人感动的母子情深呐。”
“不、不是的,是你们做了什么奇怪的试验,把巴叶的身体弄得零零碎碎的……还是我亲手埋葬了他……”
“那你还记得他是哪一天死的吗?你把他埋在了哪里?这么多年,你究竟是和谁一起生活的?” 面对沈夜一连串的质问,女人陷入了哑口无言,“我……我……” “到底是谁,给你灌输了这样的记忆?”
女人沉吟片刻,突然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住沈夜的衣领。 沈夜竟也没挡开她,只是用枪抵住了她的腹部。
“不,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是你把巴叶变成了那个样子!我诅咒你……这一生都——” “呵,若是失去至亲至爱之人?那般滋味,我早就感领受过了。”沈夜的神色忽然变得极为阴郁,他把女人推到了墙角,冰冷地注视着她。
“现在,告诉我。到底是谁,对你进行了心理暗示?或者我换一个问法,是谁给你了那些药物?只要你老实的回答我,我就带你去见巴叶。” “巴叶……巴叶……好……我记得,是一个叫——”
女人的嘴角忽然溢出了鲜血,睁大的双眼一片空洞。 沈夜平静地看着那女人猝死的样貌,任由她的身躯缓慢地滑落到地上,不发一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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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15:56 GMT 8
九
沈夜处理好一切回到车内的时候,发现两个人、一个人工智能,竟然只有谢衣是清醒着的。
看到沈夜出现,谢衣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阿夜你总算回来啦”。
初七此时正靠在谢衣腿上,还处于昏睡的状态;不过身上的几处伤口已经被仔细地处理、包扎好了,倒是一旁的人工智能的模样更让沈夜担心。
沈夜凑过身去,伸手摸了摸谢衣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偃怎么了?” “他、他给阿七包扎完,告诉我千万留在车里,不要出去乱跑之后……就跟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了……阿偃他到底怎么了?”
沈夜一语不发,简单地检查了一会儿,发现偃果然是因为能源快耗尽所以被强制进入了半休眠状态。 还说自己有分寸,简直是胡闹——沈夜叹了口气,道:“没事,他只是太累了。”
“是了,初七怎么还没醒过来?我们得问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严重的话还得去一趟医院。” 提到初七,谢衣突然又变得泪眼汪汪的了,一脸垂头丧气,连话音都哽咽起来。 “阿夜……我是不是很没用?所以才总是害得……阿七他拼了命来保护我……还……受了伤……”
沈夜刚想回答不是的,却有另外一个微弱的声音代替了他。 “……你……怎么……又哭了……”
看到初七醒来,谢衣马上转涕为笑,用手背胡乱几下擦干眼角的泪光,然后拉起初七的手问:“阿七!阿七,我们现在已经安全啦……你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小伤而已。所以……你也别哭了。” 初七像是想坐起身来,却被谢衣紧紧地按住,“阿七,你不要动,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无奈之下,初七只得继续枕在谢衣膝上。
“初七,你真没事?那个女人……”沈夜沉吟了片刻,或许是当着谢衣的面的缘故,在斟酌自己的用词,初七心下自是了然,连忙答道:“主人,我真的不要紧。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地保护好谢衣。”
——啊,是初七啊。 回忆起那一刻沈夜的口吻,初七还是小心而谨慎地道了歉。
“没有的事。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幸好你们都没事。”沈夜似乎想像之前安抚谢衣那样,也伸出手去摸摸初七的头,然而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仅仅脸上露出了赞赏和欣慰的表情。
“是,谢谢主人。让您担心了。”
如此客气而生疏的态度,让沈夜不由得脸色一黯,心里想着,毕竟还是在研究所待了那么多年……明明他们两个应当是毫无区别的……为什么初七会和谢衣这般的不同呢?但是,他自己本身对待他们的态度已是截然不同,又怎能期待谢衣和初七有相同的反应?
还没等沈夜回过神来,一旁的谢衣已经不满地鼓着脸插了句嘴,“阿夜他担心你那是理所当然的嘛,我们是一家人呀!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对了阿夜,那个阿姨呢?嗯,就是把我们带来这里那个……她……还好吗?”
问起那个状似疯癫、还把差点把初七掐死的女人,谢衣的身子控制不住一般地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似乎还是很有些心有余悸;但是转念想起她那凄厉地呼喊自己孩子声音,又忍不住生出几缕同情之心。
“那个女人……我都处理好了。她的事你不用担心,以后她绝对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明天开始,你们上下学我都会让华月去接送,她如果没空的话,我会亲自去。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谢衣本来想好好地问一问那个巴叶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意识到沈夜明显并不想对这件事多作解释,聪明且善解人意的他也就没再细问,转而和初七聊起了天。
此时沈夜已经坐回驾驶座,塞了些前座的食物给两个小孩,便启动了车子。
既然初七没事,他们还是快些赶回家去为好;若偃处于休眠状态过长的时间都没有及时地补充能源,人工智能的记忆容体和内置程序有可能会有所损坏,而这正是沈夜万万不愿发生的事。
任何一点一滴的过往,都是他们之间最宝贵的、不允许丢失的回忆——
后来,偃的状况实在是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一些。
沈夜还找瞳来家里专门看过一次,检查了半天,最后才说是能源耗费太大,估计有一段日子都不能自如地行动。幸好记忆容体和内置的程序都完好无恙,否则沈夜真的要后悔那时答应了偃与他一起行动。
偃不能如往日一样的活动,这可就苦了沈夜了,因为家里的初七和谢衣实在需要人照顾,他不得不同研究所那边破天荒地请了年假。在公开提出“我要请假回家照顾孩子”时,华月、瞳等几位下属那一瞬间露出的表情,简直让沈夜恨不得扣掉他们全部的年终奖。
虽然拿了很多工作回家做,但是对于一个工作狂同时也非常自律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也是闲得发慌。
为了找点事情做,沈夜甚至重新开始打理起那个荒废的‘空中庭院’。他在原本剩下的那些花盆里面重新栽种起许多茶花、杜鹃等花卉,从杂物房里找出了那个竹制躺椅、小茶桌,重新摆放到露台上,并试图回忆着以前那人都是如何布置、照顾花草的。
在他的努力下,那个空落落、毫无生气的露台也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若等到明年春,百花绽放,蜂蝶环绕,想必又会是记忆中那个繁花如锦的庭院了罢?
虽说有诗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然而,如今他起码还有偃在身边,沈夜也觉得足够安慰了。
另一方面,除了偃总是待在沈夜的房里不怎么出来活动外,谢衣其实对这样的日子还是很满意的,因为每天都可以吃到沈夜亲手做的饭菜了,幸福地跟做梦一样。
他们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圣诞节到了,这一天也是谢衣的八岁生日。
在谢衣的强烈坚持下,初七的生日也变成了同一天——“阿七,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双胞胎,所以我们肯定是同一天生日啦”这种有点孩子气的举动实在是很有谢衣的作风,反正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几时,初七也就随他去了。
既然是两个人过生日,自然是要订做两个蛋糕。沈夜问他们喜欢吃什么蛋糕,谢衣马上说要草莓黑森林,而初七则是长时间都很迷茫的样子,谢衣就替他说要抹茶味的栗子蛋糕,俨然一副“我最了解初七了”的神情。
当天晚上,沈夜难得地做了满满的一桌子菜,而偃也从床上起来,一直陪在两个孩子身边。
吃完饭,自然就是吃蛋糕了。
谢衣煞有介事地点好蜡烛,郑重地站起来,合掌道:“嗯,虽然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是我不信那一套!”他闭上了眼睛,非常虔诚地许起了愿,“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够成为一个更厉害、更好的人,可以保护好阿七,阿偃,还有阿夜……尽我所能,让大家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说完就吹熄了蜡烛,眼看初七也打算跟他一样吹蜡烛,谢衣连忙阻止了,“阿七,吹蜡烛之前要许愿呀,不然就浪费啦!阿七,你的愿望是什么?”
看着闪烁的温暖烛光中谢衣那么期待的脸,初七忽然有些无措,“我……我没有什么愿望。”
“怎么会呢?阿七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比如说……以后想做科学家啦,或者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说呀。阿夜也在旁边听着呢,说不定他听到了就会立刻买给你哦。”说完还朝沈夜挤挤眼。
初七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我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那怎么行呢……嗯,那么,今年我的愿望就分你一个,好不好?”
再不吹灭,那蜡烛都快被烧得差不多了,初七便点头说可以。 谢衣眨眨眼,很调皮的笑起来,像是有所企图,“那接下来,你跟我念!”
“我希望……”谢衣开始许愿。 “我希望……”初七无奈,只得慢慢地跟他念。 “以后永远、永远……”两个永远。 “以后永远、永远……”那就是真的很久很久了吧。 “都和谢衣在一起。” “都和谢衣——”初七皱眉,停了下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刚刚你都说好了的,怎么不说了?快说快说~!” 初七懒得再理他,直接吹熄了蜡烛,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蜡烛都取了出来。他正要切蛋糕,谁知谢衣却突然用手抹了一大片到他脸上,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哈哈哈,阿七,赖皮的人要被抹蛋糕!”
初七愣了一会,不甘示弱地也给扑过去谢衣抹了一大片。一时之间,两人脸上、身上都是黑一块绿一块的,原本好好的两个精美蛋糕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最后吃都只能舔自己和对方脸上和手上的。
难得初七也显露了孩童的天性,沈夜和偃在旁看着他们打闹,觉得好笑,便也没阻止他们,任由他们闹。
当夜,等两个小孩都去睡了,沈夜从厨房的冰箱里面取出了另一个蛋糕。
那是一个小小的,洒满了新鲜樱桃的蛋糕。 实际上,这个蛋糕的卖相并不算太好,表面的奶油抹得都不太均匀,看得出不是从专业的店里订购的。是谁亲手所做,不言而明。
12月25号,圣诞节,其实也是真正的‘谢衣’的生日。
“生日快乐。” “……谢谢你,阿夜。”
后来,长大的谢衣回忆起来那个生日,其实是第一个他和初七一起度过的生日。
那时,世事安稳,岁月静好,他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十
“滴——”闹钟才响了第一声,初七就抬手按掉了。 六点半,是他每天固定起来的时间。
大约是以前研究所时期遗留下来的习惯所致,初七坚持每天都进行体能锻炼。而每周谢衣去瞳那里学习的时候,他也会到专门的训练所去学习射击、近身搏斗等防身技巧。沈夜并不反对如此,甚至有时候会亲自和他过几招。
度过了短暂的刚睡醒的神游时间,初七动作迅速地套好衣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探出头来一瞧,上层的谢衣果然还在睡,枕边还放了好几本厚厚的书,估计是昨天又是读至半夜。和平常一样的把他的手塞回被窝,再仔细地掖好被角之后,初七走出了房间。
此时是三月初,天光微熹,外间偶有几声鸟雀清啼传来。早春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常是熏风微雨的天气,往往就连空气都湿润而暧昧的;然而,今天却难得的是个大晴天,万里碧空如洗,很是适合外出。
洗漱完毕,来到客厅时,初七有些意外地发现已经有人待在露台那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初七的视线,那人回过头来,温和地同他道了早安,“初七,早。” 初七朝人工智能点点头,一边回了声“早”,一边疑惑今天偃怎么这么早就在活动了。
仿佛是知晓他的疑问似的,偃嘴角噙着一抹清润的笑意道:“我刚刚送阿夜出门。你这是要去锻炼吗?” “嗯……是的。”
初七有时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抚养他们长大的人工智能身体里,其实有两个‘人’存在。具体的他也无法说清,但是,现在这个对他笑着的偃,与平时那个文雅而稳重的有微妙的不同,眼神中格外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悲悯和怜慈。
“去吧,外头阳光很好。一会记得回来吃早餐。” “好,等会见。”
偃说完便俯下身,看样子是在给露台上栽种的那些花草松土。这些植物,最开始是几年前沈夜种下的,但他忙碌起来便没时间打理,只得由偃接手。受其影响,连谢衣也逐渐喜欢上园艺,还曾经买回一堆相关的专业书籍,还怂恿沈夜去买一些颇为珍奇名贵的花种回来,那架势简直是要把家里弄成植物园,还好被偃给劝住了,说太名贵的花儿不好养活。
谢衣性格便是如此,心血来潮的决定,也是要立刻实现的惊天动地。
回忆起谢衣那时不肯罢休的模样,初七不由得苦笑着摇头,佩戴上谢衣给他改造过的ES WALKER走出了家门。这东西不仅能测跑步时的运动量,还能收听广播,十分方便。
“大家早上好~欢迎收听逸清娱乐电台~今天,我们非常有幸请到了夏夷则来做节目!真是太棒了~!”“逸清小姐你好。” “最近粉丝们都很好奇,夏公子忽然宣布从影视界进军歌坛,还马上就要推出新专辑《流泪的塞壬》,可说是造势十足!请问夏公子莫非是早有这般打算?”“并没有。不过是和一个朋友打赌输了,不得不践约。” “哇,能让夏公子做下这样的决心,想来是非常~不~简~单的朋友了噢,不知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这个朋友是谁呢?”“抱歉,无可奉告……”
大清早的,初七才听了一会儿就觉得闹得慌,于是皱着眉换了别的频道。时不时地给他的ES WALKER设定一些奇奇怪怪的接听节目,是谢衣喜欢的恶作剧之一。
“……现在是早间新闻。我们从沈夜教授,流月研究所的副所长那里得知,最近将有新一代家用人工智能‘巫山神女’发售。与之前任何一款研发成功的人工智能不同,这款家用人工智能不仅外表甜美,每一型号的性格都有所不同,可以说是十分的独立与人性化……据说,她们脑内放置的是由真人的思维转换而成承载记忆的特殊容体……” 新一代的人工智能啊……初七沉思了一会,说起来,这么多年,偃一直没有被替换过。照理来说,他应该是非常老旧的型号了,但也没见过送去维修或者升级……
“……除此之外,沉寂了多年的研究项目也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这个项目一直被军方称作人机联合体,实质上就是能够将人类的肉体与机械部件融合。沈副所长介绍,研究所准备开始给一些先天不足的孩子,比如说脑瘫患者进行全方面的机械移植……如今,将人类脑电波与机械结合已经十分成熟……那么,在不远的未来,我们是不是能够期望科技更进一步,让人类与人工智能的界限进一步地模糊……”
因为是与沈夜与研究所相关的信息,所以初七听得十分入神。这时忽然有人冷不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条件反射地回身将那人的手腕扭住,差点还要顺道来个过肩摔,结果那个呼痛的声音让他停下了动作。
“啊、请等等!我……我是有事找你!” 眼前的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那副紧张啜嗫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恶意,初七便松开了手,指指自己左脸的胎记道,“我不是谢衣。”
时常有和他们不熟悉的人将两个弄混——虽然初七觉得,自己和谢衣就算是外表上区别也很大,他就从来都学不会谢衣那种春风化雨般的笑。
“我、我知道!”女孩揉了揉被对方捏痛的手腕,低下头,轻声细语地道,“……你是初七。虽然你和谢衣是双胞胎……但是我从不会认错的……对了,我叫离珠,是你们隔壁班的。”
“你找我有事?” 初七挑挑眉,打量起面前这个叫离珠的女孩子。
心跳加速,呼吸加深,瞳孔放大,目光闪烁……一提到谢衣这个名字,她就很激动,但同时又露出了十分柔软的表情。初七漠然地得想,这样的反应……她大概是喜欢着谢衣?
“嗯,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件事……就是……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谢衣他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是要约他出去么?喜欢谢衣的女孩子一直很多,自从他们上了高中,他似乎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偶尔还会有人要他帮传递情书什么的。 初七虽然很少听到他本人提起这方面的事情,但是上个月情人节,谢衣收了一大堆巧克力,还笑嘻嘻地赛了几块给初七吃。
看初七沉吟不语,女孩有点着急了,结结巴巴地续道:“那个……因为我想请他去看看伽蓝园的桃花……现在快开了,可是,我又怕他没有时间。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所以,我觉得我如果直接邀请他,他或许会觉得困扰……以前我经常看到你这个时间在附近跑步……我、我就想着先来问你……”
她绞着自己的手指,越说越小声,脑袋也越垂越低,像是要落到尘埃里。
初七突然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耐,不过他还是给了女孩所殷殷期待的答案。 “周末他应该有空的,你直接问他就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 离珠的眼神就那样明亮起来,整个脸庞都开始绽放出奇妙的光芒。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初七的那句话,已经令她的世界都变得有所不同了。
没有再同她多说什么,初七转身回了家。
……喜欢这种感情,能够这样左右一个人的情绪么? 卑微时就像是低到尘埃里面,而得到一丝丝渺茫希望时,却又像一朵花一样地盛开。 初七摇摇头,心想,或许这是我永远都无法理解吧。
回到家里,初七冲了个澡,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回他们的房间。
“谢衣,七点半了,起来。” “唔……等我……再睡五分钟……”听到初七的声音,谢衣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初七叹了口气,轻轻地摇晃他,“不行,已经七点半了,你再不起来,我们会迟到。” “……七……点……半……啊!?都这么晚了!?我不是调了六点半的闹钟么,难道没响?糟了糟了,我还想早点起来把那张设计图弄完……下午要拿去给瞳过目的……完蛋啦!”
初七看着谢衣眼底一小片的乌青,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其实是自己把他调的闹钟给关了的。 “你先起来。”
谢衣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正往洗手间跑,初七抱着双臂,忽然冒出一句话,措不及防得连初七自己都没有想到。 “谢衣,你——” “嗯?怎么了?” 初七想起了那女孩明亮的双眼。 她说,想和谢衣一起去看桃花。
“……哎,到底是什么事?” 初七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神色莫测,谢衣不由得有些好奇的靠过来,两人顿时贴得很近;于是便有一片温热的吐息吹到了初七还有点湿润、还残留着有水汽的锁骨处。
“阿七?” “没什么。以后别睡那么晚。” 初七不着痕迹地推开了谢衣,而那片原本暖暖的皮肤立刻变得有些凉。
十一
忙了一上午,沈夜好不容易处理完了研究所里的事务。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走到茶水间,打算休息半小时左右。他刚刚磨好一杯咖啡,便又接到了一条新的电子通讯——上面显示的名字,居然是训练所的负责人明川。
“沈副所长……您现在方便吗?能不能下来训练所这边?” “什么事?” 沈夜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卡布奇诺的奶泡沾到了上唇,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舌尖舔掉。
“咳咳,我说不清。您要是有空的话,就拜托下来一趟吧。” 明川语焉不详,但的确相当困扰的样子,沈夜也就答应了马上过去。
处于地下负层的训练所的规模并不算大,不过里面的器材与战斗拟真技术倒是比隶属于军方的一些训练所更为周全先进,是早些年流月研究所另外建立的下属机构之一。 当年的初七,就是在这里面度过了七年的光阴。
如今,他也经常回到这里,当然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一开电梯门,沈夜就看到了明川。 “沈副所长。”明川朝沈夜点头打了个招呼,不等沈夜开口问,自己就解释了起来。 “战斗强度已经调到了最大,而且训练持续时间快三个小时了……初七他还是要求继续,您看……这是不是……?” “带我过去。”
两人交谈之间,已经来到了格斗专用的训练室之外。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满室的仿真战斗体。 都是被初七打趴下的么?他今天还真够精神的啊。沈夜皱眉,没再和明川多说什么,直接走进了房内。
“初七。” “主人。”初七看到沈夜来了,有些惊讶的样子。
沈夜瞄了眼此时倒在他脚侧的那个训练用的仿真人体。从受损的痕迹判断,是被初七击中一脚正中心窝,角度刁钻,力道非常狠辣,如果是真人的话,挨这么一下多半就毙命了。
沈夜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初七,问:“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初七摇头。 “对了,谢衣呢?是不是在瞳那里?” “不,他今天有别的事。主人找他?” 沈夜又看了眼周围其他的仿真人体,也被揍得很惨。果真是心情不好吧。
“哦~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玩味地观察着对方略显阴沉的脸色,沈夜故意拉长了调子说。
随便问问。初七忽然楞了一下,一是因为沈夜很难得用这种口吻和他讲话;二是,他想起自己曾经也用这句话把谢衣气得要命;那时候谢衣的脸蛋鼓鼓的,仿佛憋着一口气,不过最后还是没冲他发火。
“你的手上有伤。”沈夜淡淡地指出。 “我并不觉得痛。”初七更是略有诧异,沈夜应当比谁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痛觉方面是先天性的迟钝;之前无数次的实验表明,对于常人来说,达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的剧痛,对初七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不适感罢了——简直就像没有痛觉的军用机器人一般。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研究所方面也一直把年幼的初七往这方面培养,进行各种格斗、搏击、生存等体能训练——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他本人是否喜欢,是否愿意。
当然,他其实是愿意的。或许这真的是他更擅长的领域,就像谢衣天生就适合去研究机械,摆弄那些书本。 但是,内心愿意和是否询问过他个人意愿,是两回事。 初七也希望能被温柔的对待。只要比冷漠无情更温柔、更体贴一些就好。
就算是初七。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原本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愿和期待的人。
似乎注意到了初七此刻的走神,沈夜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觉得痛,有时候并不是好事。比如说,受了太重的伤却毫无知觉,导致失血过多……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受伤了却不包扎或处理,关心你的人看到会觉得难过。”
——可是我看到会觉得很痛啊。 沈夜的声音和那时候谢衣的重叠了。
“是,主人说得对,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初七垂下眼,认真地承诺。刚想去处理一下,沈夜又开口了,“听明川说,今天你好像还没练够,正好我也想放松一下。”
说完沈夜解开领带,把自己的外套脱下,露出了内里的深蓝衬衫。把衣物放在一角的椅子上后,沈夜慢慢地走回来,伸展四肢,活动着手腕。
“不用手下留情,全力攻上来吧。”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沈夜好像蛊惑一样的说。
由于离开研究所之前曾经被瞳下过心理暗示,初七对沈夜的态度总是敬畏而顺从的,很有点唯命是从的意味,一直未曾改口过的“主人”也证实着这一点。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了,但有些东西便是如此,难以改变也不会消失。
两人在地下,所以都并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 早春的雨便是如此,说来就来,连日头都变得灰蒙蒙的。
所以在伽蓝园内的谢衣和离珠被淋得有点儿狼狈,两人急匆匆地跑到湖中心的小亭内避雨。来看桃花的人很多,大多是一对对的情侣,当然也有一家人结伴出游。但是他们俩走得又远又偏,所以此时周围倒是只有他们,没有旁人。
当离珠跑来问他时,谢衣原本不想答应的,但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和他说,陪她去看一次罢,就当做是圆了一个久远而古老的心愿。于是他便点头答应了她。
今天早上和初七说自己去看桃花,初七也只是简单地点头说句知道了,连他要跟谁一起去都没问。 回忆起初七那时的眼神,谢衣总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
倚着亭柱,谢衣就这么恍惚着,他望向氤氲了一层的水气的湖面,有零零落落的几瓣桃花,还有细雨留下的隐约涟漪。其实这般景色也是很美的,朦胧的春风细雨中,远处有大片盛开的桃花林,仿佛一团红霞,看过去娇艳动人,虽然在雨中凋落了不少,可是仍然很漂亮。
离珠坐在亭中的,往耳后拂了下头发,看着谢衣一言不发的背影,突然轻声道:“今天你愿意来,我真的很高兴。”
“没什么,我也想很想看……这般春暖花开的样子。我才应该多谢你带我来才是。” 谢衣回答离珠的声音也非常轻柔,然而,却没有回过头去看她,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湖面。 有一瓣细小的桃花碎瓣飘到了谢衣的倒影上,正好是右脸的位置。
因为水气和雨滴,那个倒影中谢衣的脸模模糊糊的,衬着湖底的暗暗的墨绿色,仿佛比平时更漫不经心,奇怪地透出了些冷峭凌厉的味道;再有了那一抹嫣红泪滴般的花瓣,又平白添出有几许凄艳与决绝了。
这么一看,还真像极了初七,谢衣想。
“我其实……在邀请你之前,有去问过初七,你这个周末有没有空。”离珠好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又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词,一字一句慢慢地叙说着。谢衣听到那个名字,心头忽然有些莫名地发痒,但他没有追问,而是选择等待女孩继续讲完。
“当他和我说,你周末有空的时候,我非常地开心。因为,如果你推说自己有事,并以此拒绝了我的邀请,我就知道……自己是全无希望了。但是,如果你愿意和我来看桃花的话……那是不是说明……我也有一点点……可能呢?”
谢衣听到这里,不由得感叹,女孩子的心思还真是千回百转,缠缠绕绕的,就像长满了白色柔软小花的藤蔓一样,远远的看过去很美,但是自己却永远不想走近去解开。
谢衣没有回答她,沉默了很久,依旧注视着那个湖中的倒影。
“你有喜欢的人吗?”最终还是离珠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
“有。”这个音节仿佛根本没有经过谢衣的允许,就那么脱口而出,轻柔地浮现在空气中,然后就像雨点或花瓣一样落在湖面上。
等谢衣一瞬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回答口吻竟然是那样的快,那样的坚定不疑,好像那个人他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只是这份感情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原来,真的是有的。
“这样呀……” 离珠叹了口气,小声地说“真可惜”,仿佛真的只是很惋惜。
“哦。不管怎么说,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小时候我就希望,有一天,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来看看伽蓝园里的桃花……谢谢你。” 谢衣以为离珠会哭,还琢磨好了该怎么安慰她,但她却没有。她望着谢衣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明明噙着泪光,但还在很灿烂地笑着,她这样倒弄得谢衣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你喜欢的人,知道吗?” 谢衣当然明白她在问什么,但也装出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隔了一会才沉下声答道,“应该不知道吧。”
闻言,离珠走过来两步,小心地挽住谢衣的手臂,将脑袋靠在他肩头道:“那么,快去告诉那个人,你的心意,好吗。”
谢衣没忍心推开她,任由她搂着。 或许她在哭吧。谢衣思忖着,决定不转头去看离珠的脸。
“嗳,你若是不说出来,对方是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那个人呢?你这么……好的人……说不定,那人也喜欢着你呢。”
离珠的声音终于开始带了些哽咽,谢衣愈发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得继续凝视着湖面,然而,那花瓣已然飘走。
雨越下越大,连倒影都开始看不清了。
十二
====记忆碎片三=========
男人在他眼前断气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哭。 相反,他胸腔中流动的,是流水般的快慰,以及止不住的恨意。 ——你就这么死了么。 ——你竟然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然而他的表情仍旧平静无澜,因为他已习惯忍耐。 早就与尸体无异的女性却趴在他身上流着泪,那优美动听的嗓音不断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但很快她便化为灰烬。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那灰烬中翩翩飞起,在他四周绕了几圈,仿佛在与他哀哀戚戚地告别。
然后,那蝴蝶消失了。
——‘母亲’……你总算能彻底地摆脱他的束缚了啊……
他最终还是苦笑了一下,低下头仔细地凝视男人如今完全平静下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安详的脸。 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富含嘲讽意味的面容。 也不再是那他恨之入骨的冰冷淡漠的表情。
“生命不过是消耗品罢了。” “肉体的死亡并不是终结——你要努力让我们以另一种形式活下去。” 男人临终前这么嘱咐他,口吻不容质疑,如同命令一般。 “你是烈山族最后的希望……” “毁了神血!”
他当然不会对死去的男人唯命是从。 即便那是他的父亲。
但可笑的是,在目睹身边的亲友爱人一个个衰竭而死之后,他最终竟然开始认同那个人的看法,虽然口头上没有承认过。 不仅如此,他甚至想要做到更多。 或许人心便是如此,贪婪无比,永不餍足。
他不愿再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的人离开。
小曦,沧溟……然后是谢衣。 “放手吧。” ——如果我们易地而处,如果在你眼前慢慢死去的是我,你会放手么。 “阿夜。我能这样活着,陪在你身边,难道还不够吗。为何还要去伤害别人?” ——没有肉体的话,让我如何拥抱你? “……阿夜,恕我无法同意你的做法……” ——呵,我行事,又何须你的赞同?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想救的人,就算已经死了、烂了、变成了灰,我也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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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初七第一次对沈夜全力以赴。之前他顾忌沈夜的身份,于是总有所保留,但这次真的是不留余力。 至此,他才发现,沈夜实在是强得可怕。
沈夜就仿佛能读取他脑海中的进攻意图一般:虽然力量和速度都不算有多快,但是初七的几次偷袭都被他提前看破,于是防御起来显得那么的游刃有余,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更可怕的是,表面上,沈夜居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初七想,这就是差距吧,在实战经验上的。
“行了。” 沈夜摇摇头,上前几步,伸手去拉单膝跪在地上喘息的初七。 “主人,我还可以——”他捂住胸口,强撑着道。 “不必,我累了,你也累了,原本就是想放松一下而已,尽兴就好,何必继续。我年纪大了,还是得好好保养啊。” 沈夜自嘲般的扯起嘴角笑了笑,看样子应当是真的不是在托辞。
初七这才握住沈夜的手,站了起来。 即便是非常短暂的碰触,但初七也发现,那是一双干燥而冰冷的手,哪里有一点儿像是因运动过度而感到疲劳的人的手?而且,收养他已经是整整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近距离细看的话,沈夜竟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不管是眉目面貌,还是身材姿态,与那天来训练所接自己出去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面对如此明显地露出迷惑与思考表情的初七,沈夜也忍不住多望了两眼,于是便不由得有些恍惚,除了右眼下血红的胎记,那微微地蹙眉的样子……还真是十分地像他。 当年他初遇真正的谢衣的时候,好像那人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对了……原本他们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应该是同一个人。
(“初七……”) 而沈夜脱口而出的,却是:“……谢衣。”
初七像是被沈夜这句呼唤弄得愣住了,过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 “主人?” 沈夜沉声道,“……抱歉,我在想事情,一时之间口误了。” 他不再看初七的脸,走向角落,重新穿上了外套,只留给初七一个若有所思的背影。
随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知不觉……你和谢衣都不是当初的小孩了。”
初七心道,你当然不会注意到。 观察力敏锐如他,早就发现了,他们几个人相处时,虽然隐藏得很好……可是,绝大部分时间里,沈夜的目光总是注视一个人。 那眼神所透露出的情绪,时而痛苦,时而欣喜,时而期待,时而绝望……是那样的难以形容、复杂难测;但初七唯独清楚的知道一点。
那目光投向的,不是他初七,却也不是谢衣。 而是那个人工智能,偃。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不会衰老的抚养人……无需维修或升级的人工智能……研究所里面那些试验…… 他与谢衣,其实并非表面上所称的双胞胎……
初七默默地思考着。 但转念又将这些自己难以解释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对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思考太多、探寻太多,并不是个好习惯,你只要记住自己的生存意义便足够了。 当初瞳教导的话忽然在初七的耳际响起。 或许这就是另外一个他与天性好奇的谢衣的最大不同之处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初七不得不正视起这些围绕着他们的‘谜团’。
因为沈夜说自己今天要完成的工作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就不和他一起回家了,于是初七便一个人走出了研究所的门口。
天色已经略微地发暗了,空气倒是湿润而清新,兼有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地面上也有淡淡的水渍,想来是刚刚下过一场雨。
对了,谢衣不知道有没有被雨淋湿呢?他从来出门都不爱带伞……或许那个叫离珠的女孩子会带着吧…… 初七无法抑制地回忆起离珠低着头害羞的样子,回忆起谢衣跟自己说要去看桃花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初七心中正自烦乱,却有人主动走到他跟前,与他打了招呼。
“哎等等!这位小哥,我能不能问个事儿?看你刚刚从研究所出来,不知你是否知道,沈夜副所长他——”
站在初七面前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套头衫的褐发青年,看起来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衣服的肩背处都是湿漉漉的水迹。
还没等初七回答,靠近了的那人却先瞪圆了眼睛,张大嘴盯着初七的脸,满面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你是……不可能啊……!” “……谢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您……还活着?” 一边喃喃自语,那褐发青年一边下意识地死死地扣住初七的手臂。
初七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面前这个话都讲不完整的人,心想自己最近怎么如此倒霉, 总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陌生人拉住问话,之前是离珠,今天又碰到一个神经兮兮的认错人的家伙。
“……你搞错人了。”初七皱起眉,试图挣脱那人的控制,可是那青年却攥得更紧了,仿佛是在害怕一眨眼初七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不、不会的。我怎么会把谢老师的样子记错?就算我瞎了、聋了,都绝对不会把您认错的!” 瞎了聋了你怎么可能再看到我。 初七面无表情的看着激动的青年,没说话,但是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任谁被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样抓住都会产生不愉快的感觉。
“虽然您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年轻一些……可是,真的,真的就是一模一样啊……可是,您又怎么会从流月研究所里面出来……难道……”
初七定定神,放弃了和这个再度开始自言自语的神经病讲道理,厉声警告道:“你再不放开我,我就不客气了。”
听闻初七的话,这褐发青年顿时露出了些许受伤的表情。 “谢老师,您以前……从不会用这样的神情说话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小动物一般哀伤的眼神让初七略微愧疚,不由得自问自己刚刚的口吻是否太重了些,谁知对方回过头,突然没脸没皮地大声嚷嚷起来:“闻人闻人!你快过来,先来帮我拦住这个人!什么?啊啊啊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很多次的那个谢衣前辈啦,他居然还活着!”
听到谢衣两字,初七心中一震,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青年转脸,看他不打算跑了,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谢衣啊,我曾经的老师。”
十三
“……谢衣啊,我曾经的老师。” 褐发青年一脸认真,目光炯炯地盯着初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初七侧头想了一会儿,继续坚决地否认:“不可能,你肯定认错人了。” “怎么不可能?我也绝对不会认错谢老师的!如果没认识谢老师,我乐无异也不会是今天的——”
初七心道,原来这个神经病叫乐无异,是‘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么?倒是挺文雅的名字,只可惜……他冷冷地打断了这热情似火的宣言,“你今年几岁?”
“——啊?我、,我今年……那个,快奔三了嗯……”提到年龄,乐无异总算有了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神四处漂浮着,也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别的事。
初七继续冷冷地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布拉德皮特吗?” “哎?啊?……啊?你在说啥?”乐无异被初七一连几句莫名其妙的问话给呛得不行,本来死死扣住他的前臂的双手也逐渐松开了。
初七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挣脱了他的束缚。
等发觉对方是打算转身离开了,乐无异才醒过神来,连忙一个箭步拦住。 “谢老师,您……您当真不记得我了?我是乐无异啊,当年是您教了我许多关于……”初七翻了翻白眼,看架势这个人要开始叨叨往事了,简直快忍无可忍。还好这时扎着利落马尾的女性走到了他们身畔,估计是刚刚乐无异喊的那个‘闻人’吧。
“无异,等一等,你先冷静点好吗……” 尽管初七还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样子,但也暗自在心底防备起来:这个女人不简单,虽然在温声劝解褐发青年,但她站的位置也微妙地拦住了自己此时其他可行的退路。
“无异,他刚刚的意思是自己不可能返老还童。以前你也和我说过很多次,那位谢前辈应该比你年纪大上不少吧?但是,这位先生……”闻人就着已经十分黯淡的天光再打量了几眼初七,“他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不到呀。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是那位谢前辈的亲人呢?他们只是长得非常相似罢了。”
褐发青年挠挠头,大概是明白了好友说得其实是有理的,便低声承认道:“呃……闻人,你说的很对。那个,抱歉啦,是我刚刚太激动了。不过,你真的和他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哦,除了眼底下那个胎记。”
改口得可还真快啊,刚刚还在发誓自己肯定不会认错呢。 初七压抑住自己吐槽的冲动,问,“哦。那我可以走了么?”
“哎哎哎先别呀,你们这么像,肯定有很深的渊源!嗯,其实我和谢前辈并不算太熟,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面色很不好,我非常担心……然后,在网上交谈时,他和我说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了,希望我好好保重……可是,我连他的葬礼都没能参加……虽然我用过各种手段去找过他,任何线索都没放过……但有价值的东西……还是一无所获……”乐无异摇摇头,话都说得零零碎碎的,那沮丧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动用的一切手段都不足以找到与那个‘谢衣’相关的事迹。
“如果你知道他的事……什么都好,请告诉我好么?” 话至此青年眼里似乎溢出了点点泪花,明明是快奔三的人了,此刻看起来却像个小动物一样,眨巴着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可怜兮兮的。
难道他所认识的是……初七心念一动,问道:“……你和‘谢衣’究竟怎么认识的?”
与此同时,研究所内。
“瞳。” 沈夜踏入了一个银白色的,非常简洁且风格单调的房间,就如同它的主人。 “……在看什么呢?”
“……观察。”瞳的脸埋在巨大的显示屏之后,饶有兴趣地说。 “哦?”沈夜挑挑眉,走近了几步。
随着沈夜的靠近,一段音频响起,是沈夜自己的声音:“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知不觉……你和谢衣都不是当初的小孩了……” ——是之前在训练所里面他与初七的对话。
触及沈夜那立刻就阴沉下来的脸色,瞳的语气开始带了点试探的意味:“沈副所长这句话说得可就有点违心了,日日夜夜盼望他们快些长大的,不正是你么?还是说……你对那个孩子已经有了不一样感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亲自养育了十多年……”
作为下属,瞳这样观察上司言行的作为可以称得上是无礼且僭越;然而他是以另一个身份来说起这些的,多年相交,沈夜当然懂得,所以也不会以此而怪罪他。
良久,沈夜长长地叹了口气。 “……瞳,你多虑了。” “别怪我多事,阿夜。要我说,你实在是太过纵容他们了。”
听闻此言,沈夜眸中寒光一闪,“那么,你是认为我会放弃筹谋了那么多年的计划?”
瞳思考了片刻,用那只完好的手嗒嗒地敲着椅子的扶手,最终沉声道:“你不会。” “那便是了。”
此时沈夜是用好友的身份再和他交谈。 可是,那冰冷的口气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瞳心下自是了然,懂得察言观色、适可而止是他的优点。
做人,进退有度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顺势就提起了另外一件自己在意的事。
“是了,这个人你认识么?貌似是谢衣的故人。” 瞳转过电脑屏幕,上面是在研究所门口的初七、乐无异等人,还没忘记不咸不淡地补充了句,“喔,当然我说的是那位‘谢衣’,不是每周都来这里烦我的小家伙。”
“我知道,你在我面前一向叫他‘破军’。” 沈夜不耐烦地挥挥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乐无异的脸,那蹙着眉的怀疑神色让瞳忽然想发笑;他咳嗽了一声作掩饰,问:“如何,对这个青年有印象么?我刚刚看了一会儿监控,他认识当年的谢衣……还说用了很多手段去找寻谢衣的下落。”
最终,对乐无异此人,沈夜的结论却让瞳觉得格外有趣。 “大概是他当年的仰慕者之一……阿猫阿狗而已,无需在意。”
能把乐氏集团的公子说成阿猫阿狗,这世上估计也就只有你了。 瞳闭眼,淡定地提醒道:“他可不是泛泛之辈,这位乐少爷呢,还是颇有背景的。光轮是财力的话,就不比砺罂逊色。不过……当年他和谢衣的接触应该非常有限才是,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沈夜又往屏幕看了两眼,“……哦?那他这是想从初七那里套出什么来么?都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真令人感动啊。”
这么多年来,最对谢衣念念不忘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瞳默然片刻,方才慢慢开口,“想来他从初七那里也得不到什么有实质性意义的情报。我比较担心的是,万一初七从乐少爷口中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太好了……毕竟初七在研究所待了七年,若是他猜出了什么的话……”
“初七么……”沈夜明白瞳所指,斟酌着用词,“依他的性格,就算真的知道了,他不会做出什么的。更何况,还有你对他下的心理暗示。”
常理和逻辑。 控制与筹谋。 这些沈夜都明白,也做得很好。
然而,他却独独料错了一样,那便是感情。
等初七回到家里的时候,已过了七点。 外面好似又下了一场雨,春天便是如此,总是有一阵阵止不住的绵绵细雨。
谢衣早就在家里等得有些着急了,无奈电子通讯一直联系不上初七。
雨停了以后他就把离珠送了回家,那女孩直到最后一刻都微笑着挥手和他道别,还调侃他如果再不快点去和喜欢的人表白心意,会被别的人抢走之类的。 然而,谢衣刚刚转过街角,便听到隐隐的啜泣声传来,那一瞬间他几乎忍耐不住自己折返回去安慰她的冲动。
她或许正捂住脸,蹲下身在哭吧? 谢衣甚至可以在眼前描绘出她肩膀细细地颤抖的画面。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法勉强。 人的感情能有多温暖,也就能有多残酷。
谢衣想,与其给予别人无望的同情与温存,还不如决绝一些。 他真正喜欢的人,是——
“初七,你怎么才回来?还没吃饭吧?一直联系不上,我和阿偃都正担心你……” 谢衣上前攥住初七的手臂,一股冰凉的水汽顿时透向他温暖的掌心。
一边小声地念叨着“你身上好冷”,谢衣一边把初七往浴室推。 初七任由谢衣推搡自己,保持着沉默,还是平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谢衣看了却更加担心了。
“阿偃~初七回来啦,麻烦你先热一下饭菜,他去洗澡换身衣服”得到人工智能的应答后,两人已经进了浴室,橘黄色的灯光散满了他们一身。
“初七。我今天……是和离珠去看的桃花。” “我知道。”这是初七回到家说的第一句话。 谢衣想,我知道你知道,离珠她都告诉我了,但是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 “桃花很漂亮……然后,她跟我说她喜欢我。” 初七点点头,还是那句“我知道。你一直很受欢迎。”
“其实……你大概没注意到吧?很多女孩子也非常喜欢你,经常偷偷瞄你、还跟着你。只不过你一直都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对了,你还记得上次情人节,我收到的那些巧克力吗?很多都是她们不好意思直接送给你,才嘱咐我让我代为转交给你的。” 不对,他有些苦恼地想,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谢衣润了润干燥的口舌,注视着初七,努力让自己不要别开目光。
在说出自己心情的时候,必须要与对方对视,这样才显得真诚,从小沈夜一直是这么教导他的。 所以,他看着初七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继续说,“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一点,是因为……我喜……”
偏偏这一刻,初七动了一下,于是谢衣看到了他背后的那面镜子。 两个无比相似的人影清清楚楚的映在里面,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他们是双胞胎兄弟。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呢。他们是兄弟,有无法割断的血缘与羁绊,所以他们才能形成如此亲密的关系;但另一种层面上,这也如同无法跨越的鸿沟一般横跨在他们之间。
如果就这么说出来的话…… 他会不会觉得我…… 谢衣有点不敢想象,至此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没脑子,是出于怎样的冲动才突然下决心这么做的。
“……啊,没什么。等会再说吧,你先快点洗澡啦。” 谢衣勉强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转身一步步走到浴室那半掩的门边。 之前两人进来的时候,谢衣揣着那点小心思,所以才故意把门关了个大半,好让自己说话声音传不出去。
“你身上衣服都湿了,别着凉,我帮阿偃去。” 谢衣无声地吐了口气,准备拉门离开。
谁知初七却伸手又把门关上了。
十四
谢衣惊讶的转身,发现初七已经到了他的身侧,神色莫测。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几乎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这颇让谢衣有点不自在。 更让他不自在的是,初七此时已经把那件湿漉漉的上衣脱了,裸露的上身有优美的腰线和隐约的肌肉,实在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谢衣不合时宜地神游了一会:看来经常锻炼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我就没这么好的身材。
两人身高类似,等谢衣回过神的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初七的脸微微侧着,凝视着背靠着紧闭的门的自己;大概是瞬间的错觉,谢衣甚至觉得初七的墨蓝色眼睛似乎有些湿润。
——客观来说,是相当适合接吻的气氛和角度,谢衣得出了这个结论,尽管这份浅薄的‘客观’对此时的情况毫无助益。
空气粘稠而暧昧,每一秒都是迟缓又甜得令胸口发痛的煎熬。 他无力地闭上眼,没法再故作轻松,如同一个准备被行刑的犯人。 有什么想说就赶紧说吧,再这样下去我要受不了了。
于是他开口问道:“……阿七,怎么了?” 初七没注意谢衣的异常,想了会儿才郑重地回答:“……我想告诉你,以后不管你喜欢上什么人,我都会在你身边,都会支持你。” 谢衣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居然有那么一刻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么,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你呢。 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 如果我想亲吻你,像情人一般地拥抱你,你会逃开吗。
谢衣很庆幸自己此时是闭着眼的。 否则他大概没法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渴求与绝望。
初七等了一会,才继续道:“……在被主人收养、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是灰色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闻言,谢衣终于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初七很难得会说出口这么感性的话,就算再担心自己,他往往也是直接用行动表明。
“在训练所,每天都是进行各种体能训练,既枯燥又辛苦。每天我都在拼命地忍受,只想着撑过去……但是,现在想起来,却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活。” 这是第一次初七提起他在那所谓的‘机构’里面的事情,谢衣不是没有好奇过,但初七明显不愿意多讲,所以他也从未追问过。
“然后,主人带我离开了那里,给了我一个家。”
初七刻意地略去那些自己被灌输的那些‘理念’。 ——因为你是为‘谢衣’而存在的。 即便有过迷惑和不解,但如今他心甘情愿,所以也没必要再提起了。
“你出现了。” 初七记得,那天是阳光很好的下午。那个和自己无比相似的男孩一边听沈夜的介绍,一边用好奇但不失善意地打量他,那目光中蕴涵着细碎而柔软的光芒,就像魔法咒语一般,初七突然感到整个世界都明亮光彩起来。
“……刚刚开始,我只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对我很好,还总担心这、担心那的,明明我自己都说不要紧了……有时还会为我哭……”
初七的语速比往常慢很多,眉心微蹙,像是在回忆过去,又仿佛是担心自己词不达意。
然而,他的口吻非常地认真,于是谢衣便耐下心,仔细地倾听着。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待我……” 说到这里,初七忽然别开了视线,垂下头,眼睫一颤一颤的,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谢谢你。” “我真的很高兴,能够在那时候遇到你……”
感激与依赖。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谢衣苦涩地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抱住初七,把下颌搁在他赤裸的肩膀上,顿时有一阵体温传到自己的皮肤上。 别无他意,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姿势,初七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谢衣小心翼翼地吸了下鼻子,往天花板望去,然后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哭,你是男孩子啊,坚强一点,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起码我拥有了他独一无二的喜欢,尽管不是离珠之前的那种喜欢,也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种喜欢。
‘快去告诉那个人,你的心意吧’ ‘你若是不说出来,对方是不会知道的’ ‘再不说来,被别人抢走了你怎么办’
他心想,不是的,正是因为我很喜欢他,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他我的心情。 谢衣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次生日,他连坑带骗初七许的那个愿望。
——我希望以后永远、永远都和谢衣在一起。 最起码,这个愿望会实现。
——家人一般地在一起十一年,我们分享过同一床被子、同一个房间,分享过同一杯牛奶、同一个包子,分享过同一件衣服,同样的心跳频率与脉搏跳动、毫无二致的容貌,甚至还共同分享着沈夜和偃给予的关爱;而将来的岁月里,我们也会有许多年许多年都会一起继续分享一切生活点滴与所有的欢乐哀愁。
唯独这份心情我无法分享给你,大约我只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轻声地述说。
但愿你听不到,但愿你永远不会知道。
念及此处,谢衣的心情忽然温柔起来,眼泪终究没有流出。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点虎牙,依旧是他独有的、很具有感染力的清亮笑容。 他抬手捧起初七的脸,让两人的目光与呼吸都重新融合在一起。
“阿七,庆幸能够遇到你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有你陪在我身边,我才不再觉得那么寂寞。” “是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
谢衣调皮的眨眨眼,口吻带上一点玩笑意味。 “还有,你刚刚突然关上门,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秘密呢,搞得我都心跳加速了,原来是说这个!你啊……”
这时初七突然打了喷嚏,那样子让谢衣忍不住笑出声来,摸摸他的头道:“好啦,阿七,你快洗澡吧,不然你这样是要着凉的~我去帮阿偃给你做吃的!”
说完他再次拉开门,当然这次初七没有再阻止他。
等谢衣离开之后,初七扶着门,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浴室内明明很温暖,橘黄色灯光,被调整到非常舒适的温度,裸露的身体并没有感觉到冷,但他却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
之前谢衣想要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他故意移动了一下,以便让谢衣从那个角度看到镜中两人的身影。
果然如他所料,谢衣脸上立刻就现出了犹豫的神色。 初七最擅长观察和捕捉他人的表情变化,于是他知道了,谢衣还在犹豫,他还没有彻底想明白。
那么,还是维持现状最好吧。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不想破坏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会说了那番话。
初七心想,其实我并没有说谎。 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发自内心。
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亲密的‘家人’。 因为,若他们真的再进一步,如今的一切便是永不复来。
可是,此刻自己胸口涌起的这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初七觉得迷茫,原来这就是痛的感觉么,竟然会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承受。
十五
“吐司两个,抹茶蛋糕也来一份……” “再要两杯奶茶,都热的……是了,一杯放少糖,另一杯加奶盖。”
因为是看见两个人一起进来的,店里的小妹一边熟练地打奶泡,一边和面前这个扎着利落马尾的女性搭起话来,“咦,怎么让女朋友来买奶茶?那位小哥有点不上道喔~” “哈,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只是同事而已。”女性笑着摇摇头,一脸无奈但又磊落的样子。 “啊也是,你比他还帅气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女孩连忙吐了吐舌头补充道,那样子颇为可爱,惹得闻人捂嘴一笑。
闻人羽拿着两杯奶茶走回了之前选好的座位,正好听到一声“啊、啊嘁——!” 她回忆了一下,这应该是乐无异今晚打的第五个喷嚏了。
之前他们为了等沈夜从研究所出来,淋得身上几乎湿透,结果等到七点多都没见着目标,只能作罢。虽然他们的身份也算是警察,但这毕竟不是公事,也不是想见谁就可以见到的。
那个研究所的位置明明处于流月中心内城的范围,却要和外城那样同时一起下雨,都不知道全人工调节的这个设定还有啥意义。一路上乐无异已经为此抱怨了好几次,而且他瞧起来有些着凉的样子,于是闻人担心地说你快点回家去洗澡换衣服吧,结果乐无异却道还不想回去,如果被他母亲看到自己衣服湿了,多半又得被念叨一顿。
闻人点头同意,傅阿姨是挺在意这方面的,所以干脆就提议那我们去店里喝点东西等衣服干了再回去好了。于是两人便结伴进了一家看起来挺温馨的饮品店,顺便还能吃点东西填肚子。
接过那杯递给他的奶茶,乐无异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来了句,“闻人,今天可谢谢你了啊。” “没事,你不也经常请我吃饭,偶尔回请你一次是应当的。”闻人放下其他的食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双手捧着那杯散发着热度的纸质杯喝了一小口:味道香浓,甜味并没有盖过茶叶本身的苦香,喝下去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这种感觉让她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哎,那个,闻人,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不起。”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乐无异马上接道:“本来今天是陪你去找沈夜的,结果我却……嗯你懂得。”
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闻人不在意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一直很仰慕那位谢衣前辈。在这么多年后,居然能遇到和他那么相似的人,你会激动些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的。”
“我……”乐无异顿了下,忽然笑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当时肯定是被当成神经病了。” “那个人其实很有意思,”闻人回忆起那时的情形,也跟着笑了,“而且你还是真是毫无保留啊,连叶海哥的地址都告诉他了。”
“咳咳,一看到那个脸,我就——总之,谢老师真是我特别尊敬的一个人。”乐无异挠挠头。 闻人慢悠悠地又喝了口奶茶,“其实我很羡慕你呢,有什么都能直接表现在脸上,都能说出来。” “哎?是了是了,说起来巫山神女的那个事儿……”
提到这个名字,闻人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或许是我多心了吧,那个……新一代的人工智能,只是外貌、声音与阿阮很像罢了。” 乐无异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这也太巧了。她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对吧?为什么你们会失去联系这么多年?” “这个说来话长。”
在各种圈子都混得开的乐无异虽然还没修炼到人精的境界,但总归还算是善解人意的,自然知道这是她不想细说的表示,他就马上换了个没那么敏感的问题。
“嗯,那你和她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最后一次听到她说话是五年前……不对,其实那连谈话都说不上吧。那天我刚刚加完班,身体也不太舒服,又累又冷,开了私人电子通讯,发现她给我发了一段很长的语音留言。我听了一小段,起先只是杂音,后面好像是在哼唱着一首歌,我就以为她和往常一样,是在跟我开玩笑……”
说到这里,闻人闭上眼,脸色愈发的苍白,细看之下,连捧着纸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乐无异认识了她那么久,从未见过一向坚强的她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所以,当天我没立刻回她的电子通讯。我后来再细听……才知道那是什么歌。这是我所做过的,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有立刻呼叫回去呢。” 那首歌,到底是什么? 乐无异很想问,但是又怕会更让她难过。于是他故作轻松地拍拍闻人,“哎,别难过啦。总有办法的!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也说不定。或者这样,我去拜托老爸或者哥哥,让他们出面……对了,说不定夷则也有办法!” 闻人立刻摇头道:“不,还是别去麻烦他们了。”
“闻人你总是这样,也太见外——”话音未落,乐无异的电子通讯器响了起来。是最近烂大街的新专辑《流泪的塞壬》里面的歌。闻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乐无异老在值班的时候在主控室循环,被上司批评了几次也照旧。
他笑眯眯地按了接通,“哎呀,这真是说夷则、夷则到呀!” “什么?哦我刚刚陪闻人她去了个地方,嗯、嗯对!不过她不让我告诉你” “哇我鼻音重你都听得出来这也太厉害了吧。只是淋了点雨我没关系的啦” “夷则夷则你是不是刚刚下了通告啊?不然我去找你怎样正好我也没吃饭” “啥这么晚还要去录音!那我们去吃夜宵吧我知道一家店特好吃……”
闻人瞧着对面的好友语速顿提、叽里呱啦地聊天,莫名地舒了口气,之前郁结的心情消散了不少。
她拿起已经那个有些冷的吐司刚想吃,结果被乐无异用“这是我点的”眼神抢了过去。她腹诽了句你不是要和夏公子去吃晚饭吗还吃什么东西啊也不怕撑了,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去吃自己点的那份抹茶蛋糕。
闻人吃着那带有一丝甜蜜苦味的糕点,突然怀念起以前那个也会这般抢她食物、对她铺头盖脸一顿讲的人。 就算隔着通讯器,那种温暖而快乐的气氛都通过她说话的语气能传达过来。
阿阮,你现在在哪里?
走进厨房时,谢衣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发现偃正在一言不发地热饭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偃~在想什么呢?”习惯性地从背后亲昵地搂住对方的肩膀,谢衣像撒娇般的在偃耳边小声道。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和人工智能差不多一样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偃也习惯性地伸手去揉揉谢衣的脑袋,温声道,“没什么。我在想……该热几分钟才合适。我看你有些心事,发生了什么吗?”
对人工智能,谢衣一直如同父兄一样地信赖依靠,那些对沈夜说不出口的,对他却可以无所不言。
“也没什么……就是今天离珠……就是那个今天约我去看桃花的女孩子,她说她喜欢我。” “喔,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偃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好像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谢衣把头埋进人工智能的肩窝,声音变得闷闷的:“……我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爱又到底是什么样的?”
人工智能沉默了片刻,才郑重地回答:“这个问题,作为机器人的我,是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闻言,谢衣愣了楞,突然想到自己此时抱着、当做家人一般对待的,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虽然他自身从来不介意这一点,但是……或许偃一直在意呢? 他再三思忖,刚想开口道个歉,那和煦如四月春风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
“不过,我之前看阿夜的书,里面有一段话,或许你会喜欢。” “……有人认为,爱情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亲吻,是共同抚养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但又收回的手。”
爱是想要碰触,但又收回的手。
谢衣想,原来是这样吗? 因为爱,所以他收回了手。
或许是谢衣的错觉,自从在浴室里发生那样对话过后,两人之间开始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氛围。
变得小心翼翼的碰触。 偶尔交汇在一起就立刻移走的眼神。 连说话的声音都有轻声细语的倾向,好像担心会打破什么似得。
好烦啊,怎么变成这样了,到底是为什么呢,是我多心了吧。 谢衣一边苦恼着,一边又有所期待。
一来二去,谢衣开始感觉有点烦躁。 于是行动派的他做了一个决定。
当夜的睡觉时间,初七非常无奈地看着赖在自己床上不走的人,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想睡我的床吗?也行,那我去睡你的了。” 谢衣本来整个脸都埋在被窝里,听到初七这么说,赶紧去拉住他的手,“为什么啊?我们小时候都一起睡的,连我都不怕你再踹我下床了!对了,今天你明明还说,遇到我是——”
“好吧,随你。”初七目光一沉,不知出于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完全像是不想再提浴室里两人的对话,干脆地打断了谢衣,钻进那个已经被谢衣的体温熨得有些暖的被窝。
像往常一样给了对方晚安吻后,两人安静地睡了。
那晚上谢衣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说奇怪,其实也说不上奇怪,因为那句俗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梦到自己哭了,忍不住抱着初七说我喜欢你,我不想收回手。 然后他们接吻了。
不是家人般一触即离的吻。 而是情人那样唇舌交缠的吻,旖旎且充满了欲望,逐渐激烈得简直就想把对方吞进肚里一样。
他忘了一切,只想要更多的碰触。
他抑制不住自己用下身去蹭初七,用力抱住他,把他拉得更近……甚至产生了如果他们能融合为一体就好了的念头。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一直在重复着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是你。 然而初七还是一言不发,注视着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阿七,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谢衣发现自己的声音隐约带了一点哭腔。 虽然之前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但愿他听不到也不知道。 可是做梦的时候,说一下应该没关系才对吧?
他感觉到初七的手挑开自己的内裤边缘,缓慢地伸进去,握住了早就处于兴奋状态的那里,然后开始了时轻时重、然而有一种莫名规律的抚摩。
随着他的动作,快感愈来愈强烈,从朦胧变得清晰。 那只手的触感,真实得不像是做梦。
谢衣想,真的比自己替自己做的时候要快很多。 原来喜欢的心情,身体一向都比言语更诚实是真的。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就如同被魇住了一样,直到在初七的手里释放,他都在重复这一句话。大概是在现实里没有能够说出来的缘故吧。 可惜直到最后,初七都是沉默着的。
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肯欺骗我一下呢?你明明都愿意——这个梦,谢衣只觉满足而又遗憾。
十六
沈夜卧室内的三台电脑的显示屏一闪一灭地持续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 偃坐在电脑前,早已将发辫与主控电脑连接在一起;为了让信息处理速度提高到最快限度,他把自身机体当做了服务器型的LAN来使用。
如此奇思构想,如果被谢衣或者乐无异知道了的话,多半会赞叹不已吧。
作为谢衣巅峰之作的‘偃’,所能做到的当然不止如此。 然而,因为平常这台人工智能体的大部分机能都处于锁定状态,即便是身为创造者的他,对此同样也是无能为力。
就像电脑里的所有程序,即便电脑本身保存有人为设下的密码,也无法给自己解开,更不能把密码告诉任何人。只有沈夜或者其他几位密码口令的人才能解锁,进入别的几个模式。
就算没有处于功能全部开放的自由模式,仅仅是侵入流月研究所的专用网络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身为机器,某种程度上他无限的强大,但却又被如此束缚着。
自己的意识居然脱离了肉体,被植入自己所创造的机器里面,延续了生命,这是作为机械设计师的他能够拥有的最高荣誉,又抑或是最深的悲哀呢?
流月的主控电脑的中心地带被称为“矩木”。 这里他来过无数次,不管是数据处理器还是资料库,各处他都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此时就如在自家后院中闲庭信步一般。
但是,今天偃微微地觉得有些不妙。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三天前,偃接到了那封满是密码的电邮。 破译后,是一句话:XX日XX时,请你来‘矩木’中与我相会。
发出信件的是谁呢?这是陷阱么。
偃思考了一下,决定进入那条似乎是特意给他铺好的道路。 对于他来说,任何病毒和攻击防火墙,都是无效、可以被瞬间消除的。 何况身为人工智能,就算机体损坏了,脑内的数据库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可以想方设法地进行维修和复原。
——缺乏求生欲望。 自从人工智能面世,就经常出现一些新闻报道:许多人工智能为了保护主人或者财物的安危,不惜以损坏甚至牺牲自己的机体为代价。因为经过精密的计算,它们认为主人和财物比自己的存在更为重要。
这是所有人工智能的最大‘缺点’或者说是‘优点’,偃也不例外。 可谢衣认为,这是不人道的。过去的他曾试图改变这一点,可惜遭到了多方面的反对。
那时候,就连一直支持他进行人工智能体开发的沈夜都就此事与他争辩过。 “如果人工智能也把自己当做平等的生命体,那必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沈夜给出的‘不能让人工智能拥有与人类一样的求生欲和追寻平等的意识’的理由,并非无稽之谈。
然而,把身体出现衰竭的征兆的他的意识植入人工智能体的,却也是他沈夜。
放弃思考这些,顺着那条通道,偃进入了矩木的中心地带。 周围原本单一地跳动着的数据突然开始产生变化,形成了一个虚拟的3D空间。
暗沉的穹顶,巨大的神像,参天的巨木都逐渐一一浮现……而进入此地的偃,也拥有了人的形体。
是他作为‘谢衣’时期的模样:面容比如今的谢衣更年长、成熟一些,眼神也更坚定。
其实刚刚隐约读取到了一些类似记忆碎片的数据,沈夜年少时的脸时常出现,或喜或悲,有时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带着倾慕与爱意的眼神……由此,偃也大约能猜到是谁约他来的。
直到看到那具美丽得如同幻象的女性躯体,他才完全确定。
身边有永不枯萎的鲜花和绿叶环绕,她紧闭着双目,长长的黑发衬得肌肤格外的苍白透明,毫无生气。或粗或细的矩木枝,如古老的图腾一般密密地缠绕着她的四肢;远望仿佛一座瑰丽而隐秘的神像,而走近细看过后,偃发现她的手脚其实和矩木已然融为一体——就如笼中之鸟,她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偃觉得有些伤感。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衣的视线,那位女性缓缓地睁开了眼,顿时有一个柔媚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
【谢衣,你终于来了】 【……沧溟所长……】
因为是在虚拟的数据中交汇,他们无法真正地用语言交流。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会面吧?】 不介意谢衣变得有些僵硬的神色,沧溟露出了微笑,【我一直很想见一见你,可惜阿夜总是推辞】
【……我是一位早已故去的人,并无一见的价值】
【何必妄自菲薄?在烈山族末裔中,你才华斐然、身体健康……否则,阿夜也不会把你当做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以及,他最爱的人……】
谢衣想摇头否认,沧溟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此处是她的属地,无人能够违抗她的意愿,偃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和你一样——不,你其实比我,或者说比真正的‘沧溟’幸运。】
【真正的沧溟,沈夜曾经的恋人,早就死去、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我……只是他用自己的记忆所模拟出来的一个人格,是连替身都称不上的存在……我或许仅是他一时绝望难过、不忍放手才创造出来的吧?若外界知道,研究所名义上的所长,竟是一台主控电脑的虚拟人格的话……呵呵……】
知道了真相的谢衣感到非常吃惊。 原来他眼前的‘沧溟’只是一个虚拟的人格,真正的沧溟早已逝去。 不,更让他震撼的是,原来自己并非第一个……沈夜早就做过类似的事………
因为无法放手,所以才想尽办法地把恋人留在身边,就算只是电脑中虚拟出来的人格,是被植入在人工智能体中的残留意念。
往事如吉光片羽,随着早已转化为数据的记忆,在谢衣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闪过,宛如再度走过一次漫长的历程。
和沈夜相遇,相知,相恋,命运将他们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生命丝丝缕缕编成了一个血红的图案,而他也的确真心地爱过沈夜。 他们拥有天下所有情人应有过的一切:流淌着的将人淹没的狂喜,满溢于眉眼盈盈的缱绻温柔,以及辗转心口的缠绵相思和伤痛。
宛如周庄梦蝶,他以第三者的身份重新回味了一次两人所度过的多年时光,他既是那个陪伴了沈夜多年的谢衣,亦是那个被他绑在身边的人工智能体偃。 其中滋味,实在是不足以为外人道。
思绪万千,然而,最终他却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事已至此,那也都不重要了;他并无后悔,这才是最重要的。
论对自己所在意的事物所抱有的执念,沈夜不知比谢衣强过许多;但若论心智与意念的坚韧,谢衣则是远远超过沈夜的。
思忖了良久,谢衣才开口问道。 【那么,你恨他吗?】 【……和我一样,被他所束缚着你呢?恨他吗?】
见对方重新陷入了沉默,沧溟合眼一笑,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
【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给出的回答是,你永远不会知道……这样他才会记住我一辈子……我是不是很狡猾?】 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谢衣回答,沧溟很快又续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就是……我嫉妒你】
这样堂而皇之、光明磊落的宣言,谢衣不由得愣住了。
【很奇怪吗?既然他赋予了我和死去的沧溟相似的性格,那么我……作为他过去的恋人,即便是只存在于电脑中,偶尔才会苏醒过来的虚拟人格……我嫉妒着被他所爱的你,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这个‘沧溟’……会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怎么会只是一个虚拟的人格呢?谢衣想。
【我这次约你来,是想告诉你,当初篡改了你的血液报告的是我……其实,你并没有真正地显现出和其他族人一般的衰弱……把巴叶母亲的记忆洗去,让她对阿夜与你复仇的,也是我……】
【——竟然是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想看一看,如果他面临和当初一样的境地……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可惜……单单从结果来说,似乎他对你与我,也没什么不同……神血……他终究还是没有使用……】
【……阿夜他……也知道这一点?】 谢衣脸色惨然,往后退了几步。沧溟虽然没有回答,不过那神情仿佛是默认了。
【多年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他要复制我的基因,明明我和其他族人一样,无法幸免于疾病的折磨……为何他要造出破军和初七……】
【谢衣,你以为自己了解这研究所里面的所有秘密……实际上,你不明白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为何阿夜要抚养那两个孩子么?】
沧溟顿了顿,伸手一划,两人眼前顿时出现了满身都是淡绿流液的两个婴儿的画面。 ——是刚刚诞生的破军与初七。 【其实,聪明如你,早就应该知道了吧?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因为他们是——】
还未听到真相,周围的一切景象忽然如同玻璃一般碎裂了,包括沧溟的脸,神殿,矩木…… 有人终止了偃与电脑的连接!
还未能适应重新跌入现实世界的沉重感,偃便被人从座椅上强行拉了起来。 如他所料,那个终止了连接的人,是刚刚回到家的沈夜。他用力地掰过偃的身体,动作粗暴地脱下他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
没有任何阻隔,他们的视线直接相交在一起。 沈夜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了什么?”
十七
房内光线有点暗,同时也很安静,但能听到沈夜逐渐趋于安稳的喘息声。
偃静静地端详着那张近在咫尺、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这些年来,这脸上所流露的神情越来越少,不管是欣喜或是悲伤,是愤怒抑或疲惫,都变得淡漠而难以捕捉;沈夜就如同被什么抽离了七情六欲般。 只有几个熟悉他的人,才能猜到他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
唯独在自己面前,沈夜才会显露出这般明显的情绪起伏。 偃心中突然升起了难以言明的喟叹。
他沉默着,久久地没有回答沈夜的问题。 因为双肩被压制着,偃只能仰起头,在沈夜紧绷的下颚处落下一吻。
或许是因为那冰冷的唇出乎意料外的柔软,又或许是面前的人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让他回忆起了无数次相似的过往情景,原本肢体处于极度警戒状态的沈夜,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松懈,就连心情都变得朦胧而温柔——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然而,这也足够偃将插在电脑主机上的存储用芯片拔出,不动声色的藏到手指之间。 那芯片很小,偃的动作又轻又快,所以沈夜并未发觉。
“……我知道了,那又有什么要紧。” 发现沈夜已经回过神,偃放开了他,淡淡地问道。 “阿夜,这是第几次了?”
那些似曾相识的‘回忆’。 那些模糊而零碎的空隙。 那些不合理、缺乏逻辑和连贯性的漏洞。
原本他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的‘主人格’时常处于沉眠状态,而‘次人格’所传递的信息,难免会有失真之处。 如今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因为……沈夜可以操控他的记忆。
“这是第几次,你重置我的记忆?” “……终究是瞒不过你。”沈夜叹了口气,“沧溟……总是喜欢给我找麻烦。”
不管那个‘沧溟’做了什么,沈夜也无法真的销毁那个电脑中的虚拟人格。那是她在这世界上残留的唯一一点东西。少年时的她,也曾经有过这样任性而骄纵的举动,而那时自己不正是为这样的沧溟所折服,又怎么可能真的去恨她?
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那个似乎产生了某种可怕偏差的虚拟人格才能这般为所欲为,踩着沈夜的底线,做出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当作从沉睡中清醒时的消遣。
仿佛是彻底放弃了什么似的,沈夜一言不发地将偃拽拉着,最后把他推倒在不远处的床上,俯下身重新开始刚才那个吻。动作说不上粗暴,但不容拒绝。 世间本有许多东西可以重来,只要一个人有能力,沈夜心想。
偃倒也不反抗,身为人工智能,并且处于现在的状态,对沈夜采取武力是不明智的;他甚至有所回应,从细微到热烈——他伸出了手,自然地将手指插入对方发间,缓慢地收紧,然后再松开,如此逡巡反复,记忆里沈夜是喜欢他这样抚摸他的。 ——是的,许多回忆并没有被删去。
缠绵了许久,两人分开之后,偃仍旧神色平静而淡然地问道。 “第几次了?” 沈夜皱起眉,蛊惑一般地低声道:“反正等会儿又要忘了,又是何必?” “古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派胡言。你怎会死?” 明显是答非所问,偃在心中叹了口气。沈夜对‘死亡’这个词的抗拒,几乎已经到了偏执和疯狂的程度,大概是目睹了太多次族人、爱人、亲人在面前衰竭死去的缘故罢。
生命未结束之前,一切都只是过程而非结果。 可是,沈夜憎恨这个不可避免的‘结果’。
然而,过去的谢衣,现在的偃,发自内心的觉得,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点。不得不说,作为烈山族,能持有这种想法无疑是幸运的,他珍惜生命,但也不抗拒死亡的来到,对其坦然处之。
一个人的经历,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的性情。
可惜,他无法触及、亦无法改变沈夜的过去。 “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他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这个样子”这种大胆得有些自负的假设不是没有过,但在流逝的岁月面前,他终究是束手无策。而且,他最初爱上的沈夜,就是这样的沈夜。
由价值观与对死亡不同理解,两人之间迟早会出现裂痕,其实他也早就预见到了。自己并非如恋人所期盼,最终恐怕也难如他所愿。
身负神血的沈夜,拥有漫长而孤寂人生的沈夜,需要一个能够让他完全地掌控、爱着他并且也被他所爱的存在。
如今就连记忆、生命都被他所掌控的自己,不正是最合适的对象么? 那么,这究竟是出于爱情,所以想要彻底地控制,还是因为能够完全地控制,故而才要留在身边呢?
不过,都也不重要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一切都已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偃想,自己并无后悔,于是不想再多追究其中的因果。
眼见沈夜不肯回答自己,偃便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他非常在意的事。
“阿夜,你抚养了那两个孩子十多年……你与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是那么脆弱的东西么?” “……阿夜,我比任何都要了解你。”偃用手指描摹着沈夜的眉骨,两人的目光再次相对。 “欺骗他们十几年,伪装成一个温柔的抚养人十几年……我知道,你并不是这么圆滑的人。”
“——筹谋多年,你认为我会放弃?” 谈及谢衣与初七,沈夜的口气顿时变得刻意的冰冷,同时目光中还有一丝隐藏不住的痛苦。 然而他神色仍旧很坚定。那是下定决心了的样子。
偃心知对方的性格,便也随之冷下口吻反问:“那么,你认为,我会眼睁睁、心甘情愿地让这种事情发生?”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重新调整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毕竟你沉睡了很长时间,这并不难。”
两人静默相对了很久。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雨,敲在窗台上发出细碎而柔密的声音,原本该如情话般的缱绻,然而偃此时听来,却觉得那像什么被彻底地碾碎了一般。
沈夜那幽暗深邃的眼睛里,有一点光暗下去,又忽然亮了起来。 “……然后,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但偃还是不由得感到难过。 这就是……彻底的掌控吧。 自己也就罢了,可他曾经用那么宠溺的目光看着那两个孩子,原来只是在他们身上追寻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的身影么?
生命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即便是复制体,也有他们独有的思想与记忆。
就算是被赋予的人生……但怎能就这样随意地夺走呢? 好在还有时间,偃想。
沉默了一会儿,他摇头续道:“那么,有一个‘破军’也足够了。为何又要造出‘初七’呢?不……我应该问,你为何要留下初七?”
直至今日,基因复制是一项昂贵而艰难的技术,而且难逃社会上道德、人权方面的谴责与压力。所以,这种研究项目,多半不会有资金来源,不仅如此,还要避过政府与法规的管制。
所以,当初沈夜才会和砺罂达成协议,以此获得他财力上、以及其他方面的支持。筹码是什么,偃大概能猜到个大概,此时也懒得再质问沈夜了。
沈夜像例行公事般地回答道:“每个复制体与本体都有或大或小的差异。而‘破军’则是他们之中,最为成功的一个。他每个月的身体检查报告,都证明了他是最完美的容器,所以我才会亲自抚养他。虽然他小时候偶尔会情绪不稳定,我和瞳都担心他会突然之间就精神崩溃……不过,后来情况慢慢地好转了许多。也是多亏了你那时的建议,让我把初七接来一起住,想来就是那之后,他的情绪便稳定了许多。”
偃默默地想,当初之所以那么建议,是因为你原本那么亲近他,后来突然却又疏远了,这种转变,小孩子自然是受不了的。
“至于初七。虽然他在某一方面……在痛觉和情感上有明显的缺陷,可是经过观察,他在另一个方面却是非常出色的复制体。他的肉体很健康。出于这个理由,研究所一直没有处理掉他,转而让他接受各种实验和训练。瞳曾建议过我,若有一天破军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还有初七在……不管是器官移植,或是其他什么的,都很方便。”
“…………”至此,偃再也说不出话了。 难怪沧溟说,自己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一切,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真相,的确太过残酷。
两人又静默了片刻,沈夜调出偃胸口的操控面板,看样子是在输入重置记忆的命令。 ——这就是最后了吧,再过一会儿,我便会忘记今晚的一切。
偃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安静而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的恋人。
沈夜也由得他看,偶尔还空出手来摸摸偃的脸,那姿态似乎在道别,又仿佛是想用眼神传达什么;那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让偃有些在意。
终于忍耐不住,他开口问道:“阿夜,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期望我说什么呢。”沈夜笑了笑,竟如释重负一般。 “……我……”被如此反问,偃突然也觉迷惑。或许是他有所期待,才会觉得沈夜最后还想说些什么。
“你是希望我说,我爱你吗?” 偃有些意外沈夜此时的直白,就算是在两人最热恋的时期,他也很少说出这三个字。
输入DELETE的命令之前,沈夜叹了口气,细不可闻、而又寂寞地轻声呢喃了一句。 “……我爱你啊。”
话音刚落,沈夜不等对方有所回应,这段记忆便被他彻底的删除了。 而等待着他的,是面前人工智能体的空洞、泛着金属光芒的双眼。
十八
重置记忆过后,人工智能体会有一段时间的无知无觉的数据调整期。
沈夜端详着那张脸许久,才走到电脑前捡起之前被自己抛落在地上的面具,重新给仰躺在床上的偃仔细地戴好。
侧躺在偃身边,沈夜把右臂搭在那冰冷的机体上,看起来似乎是在拥抱对方,但他其实没用力,就只是松松地搂着而已。
——其实好像这样也不错,至少夏天里,互相挨着会很凉快;以前的谢衣知自己生性爱洁,在弄一身汗之后,喜欢嬉笑着故意去蹭他闹他,搞得两人最后都是一身湿腻腻的,不得不一起去个洗澡……他忽然沉浸在不可追的回忆里,甚至差点笑出声来。
然而,那笑终究还是疲惫地凝固在了嘴角。
一夜无话。
谢衣揉揉眼,坐起身,像往常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结果手指却扫到头顶上方的什么硬物,痛得他直龇牙——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并没睡在上层,而是躺在初七下层的床上。
念及此处,他意识到身边的被窝已是空的,想来是初七又提前起来,出去锻炼了。 看时间还早,谢衣决定再钻进被窝里躺会儿,他闭目、深呼吸……于是鼻腔中满是熟悉的气息。
两人一向用的同一款沐浴露,但是谢衣坚持认为,初七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味。
于是,他宁愿就这么待在充溢着那人气息的温暖之处,心中不由得浮起无尽的旖旎遐思。 大概……少年情怀就是如此吧。
唉?等等,好像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来着……回忆起那些细节,谢衣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拿了床头的抽纸巾,曲腿并弓起身子,打算自己偷偷清理一下,可别弄脏了初七的床单才好……可他低头却发现自己小腹和双腿间都是干干净净的,昨夜的春梦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不科学啊……作为一个进入了青春期的健康男性,谢衣疑惑了起来。 而且,自己明明记得梦里面……
“起来了?” “哇啊!阿七,你进来怎、怎么无声无息的,太吓人了。”谢衣抗议道。 他当真是被吓了一跳,脸都泛了红,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尤其他手里还捏着纸巾,幸好有被子遮着。
好在初七也没仔细瞧他,只是无奈地皱眉,“……你自己不知在想什么,所以才没注意到我进来。” “……我刚睡醒比较恍惚而已。” “是么?你看起来睡得挺好。”
莫非我昨天真的对他做了什么,谢衣心中的疑惑又加深了一重,便抬起头望向初七,发现他的脸色神情并无任何异常,才松了口气。继而他又发现,初七没像往常一样是刚刚沐浴过后的样子,手上竟拿着一本书,而且看封面,是关于机械设计、人工智能体方面的书。
看到对方瞪大的眼睛,初七解释道:“刚刚拿了你的书看了会儿。”
谢衣记得,小时候初七很喜欢阅读各种书籍,问了几次,他才说是因为以前自己几乎没机会好好地看书,所以格外地感兴趣。这番话搞得谢衣心里对那个什么机构更是没好感,并且加倍地对初七好。
后来不知为什么,好像就是那次绑架事件过后吧,慢慢地他对阅读的兴趣淡了,转而修习起武道。偶尔,谢衣在瞳那还能听说初七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可惜每次谢衣问他到底有多厉害,是不是像电影里面那样,能一个人单挑十个对手,初七也只是笑笑不答。
这时怎么又突然对机械感兴趣了?还是人工智能方面的。 谢衣倒也没多想,就随口说了句“哦,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我。”
初七点头,“嗯,我会的。时间不早,快起来吧,偃已经准备好早饭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等终于洗漱完毕,谢衣和初七到客厅时已是八点了,沈夜自然此时早就不在家中,两人匆匆吃了早饭,就和偃道别后就出了门。 他们上的高中离家里并不算远,是步行可以达到的距离。
其实,以谢衣的学识,早就可以跳级甚至直接入读大学,进研究所里当个实习生也是不错的选择。就连学校里的几位老师都说他继续这么安安稳稳地念书是浪费光阴。
不过谢衣本人总笑眯眯地说自己慢慢来就好,他还想多体会一下当高中生的感觉。沈夜尊重他的意见,也不催促他,于是谢衣就乐得继续和初七一起去上学。
班里的同学喜欢去抄他作业,毕竟正确的作业都是一样的;若有不懂的地方还能问,谢衣脾气好,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加上对谁都非常地耐心温和,所以一直人缘都特别好。
所以,他们到教室门口时,被里面的景象给愣住了。 谢衣的书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文具等东西散了一地不说,桌面还摆着一堆耷拉的菊花,明显是有人恶作剧。
注意到他们出现,班里的有几个女同学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好过分哦”“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是谁做的”
谢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旁初七冷冷的声音。 “是谁做的?” 那声音其实也不算有多大,但语调中的寒意极重,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初七平时很少在众人面前说话,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难以接近的样子,和谢衣那阳光灿烂、平易近人的风格恰好相反。相处了一段,大家逐渐就习惯了这对迥然不同、犹如光影一般的双胞胎兄弟。
他们不知晓,如今的初七,比起最早从研究所出来那会儿的沉寂和冷漠,已经不知好接近了多少。
这实在是多亏了谢衣。 可是,正因为如此,除了谢衣,初七便没有别的亲近之人。
谢衣就此曾试图说服过他一次,“阿七,你怎么不去交点别的朋友?” “为什么我需要去交别的朋友?”初七反问。 谢衣挠头,想了会儿,什么人类需要社交啊、交流与情感的诉求啊,朋友才多出门好办事啊统统在脑子里过了遍,又怕初七听不懂,于是挑了个最简单直白的说。 “嗯……多一些朋友你才不会寂寞呀。” “我有你就足够了。” 初七的口吻非常认真,虽然他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谢衣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或者故意让他高兴才这么说的。
初七是真心地这么认为。
说实话,那时候谢衣心底觉得既开心又感动,但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万一,有一天自己不在他身边了……那他怎么办? 不知为何,他甚至能在眼前勾勒出初七那融入黑暗之中,与世隔绝、孤独终老的画面。
谢衣至今一帆风顺的人生,导致他拥有十分乐观天真的性格,出现这种不详的预想,不得不说是与他的秉性大是不合。
现在他身边的初七,就散发出一种凌厉而冰冷的氛围。
“是谁做的?总归是有人看到的。” 教室的门在下课后都是锁好的,每天早上由一个班级干部打开。 看众人依旧沉默,初七便自己是回忆了一下现今管钥匙的是谁,想起来后便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你应该知道吧。” 那人早就被初七的架势吓得不轻,缩在桌子后面;看他向自己走来,更是啜嗫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确实知道是谁做的,但被狠狠地威胁过后,一时也不敢回答初七,只得侧身往谢衣这边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谢衣自然明白他是何意,连忙走过去温声劝道:“阿七……没事啦,不过是恶作剧罢了,我收拾收拾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不到初七却如同不闻一般,继续盯着那人,语调愈发的冰冷。 “你怕他找你麻烦,却不怕我找你麻烦么?”
闻言那人脸色一白,垂下头,张开了嘴唇,半响才小声地说,“是风、风琊……”
十九
——风琊。 初七听了这个名字,微微地皱起眉。旁人看着刚刚还在出言威胁的人突然陷入沉默,都正暗自揣测着这张冷冰冰的脸上下一秒会露出什么表情,谁知他却略微茫然地侧头,问了谢衣一句:“崩牙?那是谁?”
闻言,谢衣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是你认识的?”初七的眉皱得更紧了,像是不明白这有什么有趣的。 捧腹呵呵哈哈了好久,谢衣直起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擦擦眼角的泪,柔声道:“待会跟你慢慢说。阿七,快上课了,先帮我收拾下好么?”
初七自然是点头答应,看都没看那个他才威胁过,此时犹自心有余悸的班干部一眼。 谁知管个钥匙会参合到这种事情里来呢?
不过,谢衣这么一笑,气氛倒是顿时轻松了许多,两人手脚利落地把那堆花扔了垃圾箱,再把掉了一地的书本、文具捡起来整理好,还有左右的热心同学帮忙,原本杂乱的书桌很快就清理好了。见状初七的脸色总算稍微缓和下来,教室里重新有了隐隐说话的声音。
也难怪谢衣会发笑,说到这个风琊,算得上是学校里同一年级的名人,几乎无人不晓。传闻他喜欢收集蝴蝶标本,西洋诗歌,朋克音乐,名字的发音还和“风雅”很像。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长得却和街头那些打滚摸爬的小混混一样,画着特别不合适他的烟熏妆、留着及肩的挑染长发,走路还微有点驼背。
但凡这种与众不同、独行特立的学生,在学校这种大团体里面,一般不是被人欺负的对象,就是欺压别人的恶霸。
风琊属于后者。 其一是因为他性格霸道,行事又颇有手段;其二是由于他成绩很好,而且家里也有点背景,老师们也不怎么好去管束、惩罚他。 于是风琊就自己组了一个小团体,看谁讨厌就去打压谁,非常嚣张,可怕的是还不怎么留下证据,所以大多数学生都很怕他。
至于他看谢衣不顺眼的原因,说来其实非常简单——因为他的成绩总是排在谢衣之后。 期中考、期末考,年级总分排行榜上,毫无意外地永远是第一名谢衣,第二名风琊。
这种千年老二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风琊他本来就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私下愤愤不平地找老师补习时,老师还开解他,说他完全没必要介意,这是因为谢衣的水平太高;如此这般的说辞,让风琊更是嫉恨得牙痒。有天他不知一时受了刺激,跟自己那帮跟班们夸下海口,发誓自己下次大考,一定会压过谢衣一头。
俗话说,嫉妒心发作的男人,要比女人可怕一百倍。
据谢衣回忆,风琊私下还来找过他一次。 两人相约小树林,进行了片刻不怎么愉快的交流。
“你……就是谢衣?” 眼前这个穿着风衣带着金链,锁骨处还有纹身的青年让谢衣觉得有点穿越,几乎怀疑对方是不是某位同学的哥哥或者叔叔,于是他楞了一会才答道:“我是。你找我有事吗?”
“哼,果然是个小白脸。现在的女孩子啊,还真没眼光,怎会都喜欢你这种娘们叽叽的类型?” 风琊细细地打量谢衣许久,眯着眼充满恶意的怪声叫道。
谢衣也不反驳,保持着微笑,心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丑人多作怪,懒得和他计较。 原本风琊就长得不好看,再添上恶毒的嫉妒之色,这幅模样更是惹人心生厌烦。
“呵呵……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吧。我今天找你,是想警告你。下次考试,你不能再考第一。否则……老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厉害。”风琊说完,眼中危险的光芒一闪,朝谢衣走近几步,那动作似乎是伸手想去勾谢衣的肩膀。
“……哦。”谢衣立刻退后一步,闪开了他的碰触。 他此时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也完全明白了他说这番话的意图,非常温良无害地笑笑,留下一句“你放心,我明白的”便快步离开了。
风琊对谢衣当时的表现十分满意,心想这小子肯定是怕我的,就算不怕,这么一趟,心理肯定也会有点失常,不免会发挥不好。 结果下一次大考,等到成绩公布出来时,他却气得眉毛鼻子都要歪掉。
第一名居然是个他平时根本没留意过的名字“初七”,而谢衣紧随其后。虽然第三名是他了,可是被抛了三十多分,赤裸裸的差距摆在那里,简直就跟被当面扇了几个耳光一般,如何让他在自己那帮跟班面前抬得起头?
这次过后,谢衣是彻底地得罪了风琊,便有了这一出恶作剧。 说实话,谢衣也预料到了对方会进行报复,不过平时他和初七几乎是形影不离,也没必要担心什么。
听完了谢衣的叙述,初七大概明白过来了。 “……难怪你那时总督促我复习” “嘿嘿……我知道,阿七那么聪明,认真一点成绩也可以很好的” “居然是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 “哪有,明明很好玩啊” “…………” 因为已经开始上课了,他们正好是前后座,于是谢衣微微地往后靠着,初七则往前倾身,两人就这么小声地交谈。
有时初七靠得太近了,温暖的呼吸会扫到谢衣的耳垂;谢衣说话时一侧头,发丝会轻轻地抚到初七的脸颊。 这种情况下,两人都会立刻心照不宣、很有默契地拉开一点距离,保持在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但又不会令人感到尴尬的程度。
你进。 我退。 我进,则你退。
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亲密,然而总有那么一段,两人各自都不愿跨越的……
两人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小声说了很久,其实内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就此终止的话,却莫名地有点不舍得。授课的老师频繁地看过他们这个方向,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目光里已带有几丝责怪之意。
谢衣叹了口气,他不太想用传纸条的方式继续谈话,只得转过去朝初七做了个“等会儿再说”的眼色,低头开始在笔记本上画起了机械设计图。
过了会儿,谢衣发现自己的橡皮不见了,只好跟初七要。 很快初七从桌底下递了过来,谢衣伸手去拿的时候,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勾到了一起。 谢衣犹豫了一会,摸索着回拉住初七的手指。
不同于他们小时候那样的手心贴着手心、紧扣手指的方式。 在无人能看到的桌底,在安静的教室里。 只是指尖轻轻相叠的牵法。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逝。
恍惚过后,谢衣发现橡皮掉了,两人的手也就这么分开。 大概是握出一层薄汗的关系,谢衣忽然觉得手指上有点凉。 可是,刚刚是谁先放开手的呢,谢衣努力地回忆,却分不清楚。
他愣了片刻,才去捡起那颗滚落在地上的橡皮。 或许是我,或许是他。
——如果能回到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谢衣没回头去看初七的表情,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放学后,他们一言不发地相伴走到校门口,沉默得有些奇异的暧昧。 谢衣正思量着快说点什么来把相处模式变回往常那样,初七却突然开口道你先回家,我去处理下那个什么风琊的事情。 谢衣反应过来,无奈地说小恶作剧而已,没什么好介意的,就随他去吧,我们当做没发生就是。 初七摇头,说这样不行,不反击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人。
知道初七固执起来是说服不了的,谢衣只得点头,说你别太过分了啊,万一出人命的话阿夜可没办法帮你摆平的,我们俩只能去亡命天涯了。 初七被他逗得一笑,说放心吧,最多把他的脸打成一朵菊花。
谢衣那时还不知道,初七这一教训,让风琊和他们彻底地杠上了。 他也还不知道,自己无心之言,居然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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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16:17 GMT 8
番外二 De Profundis
. XX年XX月XX日
海棠花凋零的时候,沧溟去世了。 五年前,小曦也是在这样逐渐入冬的时节,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少了她们身影的居所,变得更加寂静。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失去至亲至爱之人后,再漫长的生命……也不过是余生罢了。
XX年XX月XX日
沧溟生前曾说过想葬在远离红尘繁嚣之处,于是我便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位于深山内的老宅。烈山族自诩上古神裔、血统高贵,却因近亲通婚而导致遗传病盛行,于是人丁稀少,逐渐泯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多年未回,这里一切都还如往昔,而我依旧是独来独归。
给沧溟守灵的晚上,族人们在房里哀哀哭泣,而我不愿多待,便独自一人待在灵堂外。山间无边的夜色笼罩着院落,天空中浮动着一种充满隔离感的光芒,如深邃暗涌的海水般的苍蓝。
我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听了一夜远处传来的颂佛声,好像醒了一场梦。
记忆中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番光景,然而,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都说浮生一梦。 可怎见浮生不见梦。
XX年XX月XX日
在低压的暗云上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她们静静地和我相拥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 沉默的是爱情,天空飞翔的鹰群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塌的废墟下散开的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 ……
(笔迹略有模糊,只勉强能够辨认一些)
XX年XX月XX日
葬礼结束后,我继续在老宅子内待着。族人催我回去主持事务,我几番推脱。
没想到这里的冬天竟如此寒冷…… 想到此刻已埋在这深山的冰雪之中的沧溟,我打定主意,还是到来年开春再回去吧。
XX年XX月XX日
也是在这个空荡荡的古老庭院里,我见到了那个名叫谢衣的孩子。 曾几次听过族中之人提起这个孩子,说他聪敏过人、才华斐然……最重要的是,他身体十分地健康。 那个人——我的父亲,死前与我说过无数次的计划,正需要这么一个人。
只是,此时我还沉浸在爱人去世的悲恸之中,不愿思考太多。
XX年XX月XX日
思虑再三,还是把那时的事记录下来罢。
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在房内待久了深感气闷,我便去庭院里散步。
周围白桦的树枝上的每片叶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雪停了之后,空气很干燥,一点水气都没有。
阳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地有点刺眼。 而谢衣,就那么站在庭院里,看起来就是个十来岁的瘦弱少年。 偶尔有些小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他一转头便抖落下去,发出微弱的轻响。
他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看那眼神,居然像是认识我,莫非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么?
我们随意聊了一会儿,他好奇心很强,不断地问这问那的,完全不怕我的样子;脸上也总是笑嘻嘻的,浑身都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就好像我们不是身处于严寒之中,而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
烈山族人的身上,大多都有种因常年受疾病折磨而挥散不去的阴郁感,而他却是像普通、健康的小孩儿一样,相当难得。
“……为什么你不想回去呢?” “因为……我害怕回去面对一切,承担一切。” 对族人们说不出口的话,在这个孩子面前,我却很坦白。
“哎?你这么大了,还会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他仰起头,好奇地盯着我看。 见我沉默不语,他续道:“我听阿姨她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我回答道:“再厉害的人,都会有畏惧的东西……比如说,死亡。”
他歪头想了会儿,才说,“其实我觉得,你并不是害怕呀,只是孤独而已。”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像是在急着解释,“对不起!……实际上……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很伤心、很寂寞的样子,就想来找你说说话。爸爸、妈妈死后,我也觉得非常孤独。”
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道歉,但还是静静地听他说。
“……但是,”他眼里的光变得热切起来,“阿姨接我到这里住以后,我慢慢地就没那么伤心了。”
“小时候,妈妈和我讲过一个童话故事,是关于一个精灵和人类的。因为自己的爱人死去了,精灵非常非常地伤心,差一点儿就因为心碎而死。多亏了那个人类拼尽一切去救他,告诉他,自己也失去了重要的人。但是,两颗破碎的心,粘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而强大的心了。于是,精灵就这样被他救活了,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瞧着我,偶尔还像做错事了一样盯着地面。 还这么小,就古灵精怪的,小脑瓜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叹了口气,问他,“如果你以后变得和我一样厉害,你会做什么?” 他眨眨眼,用还残留了些稚气的声音回答道:“……我、我要让大家过得更好一些。”
是个善良又有趣的孩子。 原本死寂而枯槁的心,因他的一番胡闹般的话,突然有了一丝波纹。
我朝他点点头,问:“愿意和我一起走么?到外面的世界去,我会教你更多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但慢慢地点了点头。
XX年XX月XX日
来年春天,我离开了老宅。 不知下一次回去,会是几时。
不同于来时,归途之中,我身边有了一个人陪伴。
XX年XX月XX日
将谢衣安置好后,根据对沧溟的记忆,我在研究所的主控电脑“矩木”之内创造了一个模拟人格。 偶尔去和‘她’说说话,还是挺好的。
就当做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痕迹。
XX年XX月XX日
谢衣……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那时候所做出的决定,大概真的是命运也说不定。
就如同我曾经告诉谢衣的那样,也许终有一天,你也会感谢老天,让你在特定的时间,遇上了特定的人。
XX年XX月XX日
明天谢衣就要搬来与我同住了。 依他那个性,若在他面前书写日记,定会在哪天被偷偷翻出来看去。
于是,我决定将这本日记尘封起来。 希望以后也不会再写。
(空白了一页,笔迹变得新了一些,但略有凌乱)
XX年XX月XX日
许久不曾翻开这本日记。 细读前面的部分,面对再次变得空而寂静的房间。 心中思绪万千,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可惜没有好好地记录共处的几年。
你说,来到我身边,学到了许多,包括知识,爱情,以及生的快乐。 然而你的离去,却让我再次体会到死的苦痛和悲戚。
这未免有些不公平,不过我还是庆幸我们的相遇相知。 多亏了人工智能体,或许这一切……还有转机。
XX年XX月XX日
说起来,那个精灵和人类的故事,我小时候也曾听母亲叙说过。 的确如同谢衣当日所说,人类救活了精灵,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可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随着岁月流逝,人类逐渐老去,最终病逝。 独留不老不死的精灵一个人在世上。 于是,那原本被粘合、修补过一次的心,再次不可避免地破碎了。
明明是个童话,结局却也如此悲伤。
不过,我始终觉得那个精灵太傻,居然就此放手。 若我是他,定会找寻一切方法,让那个治愈了自己内心创伤的人类,永远、永远的留在身边。
XX年XX月XX日
计划实行得非常顺利。 终于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复制体了,代号‘破军’。
瞳几次劝我不要亲自抚养那个孩子,担心我日后难免有一日会后悔。
我怎会后悔?
XX年XX月XX日
抚养一个年幼的孩子的确非常麻烦。 不过……看着那孩子红着小脸跑过来,扑到我怀里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瞳说得也没错,领养破军,的确是出于一点私心。 我从未见过谢衣小时候的模样,连照片也没有。
这样也算弥补了当初的遗憾了。
(笔迹愈发的崭新,依旧非常工整)
XX年XX月XX日
如今我的眼前,有一个与谢衣极度相似而又全然不同的存在,连那些曾经清晰无比的微笑的影子都逐渐模糊起来。 因此,我甚至厌恶过自己优秀得离奇、又差得可怕的记忆力。
至此,我终于开始明白,为何瞳当初一力劝阻我。
其实,我并不后悔。 但我不希望将过去的谢衣的身影,重叠在这个容器之上。
真正的谢衣,正沉睡在那冰冷的机体之中,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因此,我疏远了这个孩子。
XX年XX月XX日
倾听、接受真相,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而比那更痛苦的,是改变某一个人脑海中的‘真相’。
然而……只要我此时的所作所为,能让一切重来,便是值得的。
XX年XX月XX日
“我们用来支撑自己的东西,竟是已经失去了的永不复返的东西 ” 昨天看到他眼神时,我想,或许真是如此吧,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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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初七道别后,先独自回到家的谢衣,发现偃居然在露台的躺椅那里,捧着一本瞧着像是日记的旧册子在阅读。
那背影,谢衣忽然莫名地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去打扰,于是不发一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番外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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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17:27 GMT 8
二十
和初七道别后,先独自回到家的谢衣,发现偃居然坐在露台的躺椅那里,捧着一本看着像是日记的旧册子在阅读。
那背影,谢衣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去打扰,于是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他回到自己房内看了会儿书,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走到窗边,打算透透气。 结果发现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已经打湿了窗台。
想到人工智能方才还在露台,那模样让谢衣不由得有些担心,连忙快步回到客厅,往露台外张望。
人工智能果然还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变过。
“……阿偃?” 谢衣穿过那些在春季陆续盛开的花草盆栽,来到偃的身侧轻声地喊了句,可人工智能却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凝视着那本不知是什么的小册子。
有几滴雨水顺着他的面具、脸颊滑落,在那略微泛黄的页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模糊了上面的笔迹。
谢衣知道人工智能体并不会落泪。 因为机体内部无数的程序所模拟出的‘感情’的存在,他们能露出微笑、愤怒或者是悲伤的表情,然而偏偏却没有被赋予哭泣的权利。
所以,如今有许多的人强烈要求,理由是“让人工智能体与人类更相似”。 当然同时也有人反对,认为给原本就是零件和数据组合而成的机器增加这些无用的功能,完全是画蛇添足、矫情又虚伪。
谢衣忽然觉得,若偃能够哭泣的话……或许…… 转念之间,他更觉得自己不能出声打扰他。
倒是偃,过了一会儿终于察觉了身侧静静站着的人。 “……你怎么出来了?”人工智能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讶异,他把那本册子合起,然后伸手摸摸谢衣的脸,声音里有了一丝责备:“在下雨……你怎么就这么淋着?”
谢衣一笑,俯身用脑袋撒娇似得地蹭了蹭偃的肩膀,“没关系,反正都湿了。而且,阿偃不也是在这里淋着雨吗?我来陪你。”
偃笑叹了着说“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孩子气”,拉住谢衣回到客厅,还去浴室里拿来了毛巾给他擦干头发。
人工智能的和碰触都很轻柔,谢衣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半眯着眼睛露出了很舒服的表情。
“对啦,阿偃……你刚刚是不是……在难过?” 在他背后的人工智能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 “阿偃,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是以后万一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和我说,好不好?”
谢衣说着扭过头来,清澈的目光直望进偃的眼中。 看他这幅模样,偃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下午,提到了那个很重要的人之时,沈夜难得地显露出非常悲伤的神情;那个时候,年幼的谢衣也是这样,急切地询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这么多年来,这个孩子从未变过,善良而温和,希望他身边的人都幸福快乐。
偃张了张口,想微笑着答应他,或者说点什么温和的话来安抚一下,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无声地搂住谢衣。
“……阿偃,你怎么了?” “我……从未问过你,你从小&在我和阿夜身边长大……过得还开心吗?” “当然开心啦!有你,有阿夜,还有阿七……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偃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谢衣搂得更紧了。 虽然谢衣有些困惑,仍旧回抱住人工智能。
外面的雨声渐渐急了。
初七踏过地上被雨水打得零零落落的紫藤花瓣,留下一帮被揍得鼻青脸肿、哼哼着再也骂不出话来的人。 风琊看到初七那一刻,心里就直觉面前这人不好对付。虽然和谢衣有着一模一样的秀气容貌,可是那犹如暗夜里面的锋刃一般冷厉的眼神,分明是个厉害角色。
即便察觉了风琊打算叫人的念头,他也只淡淡地表示:“我不急,你可以把你的人全部都喊来,正好一起做个了断”。
起初抱着对方也太过猖狂的想法,但很快风琊便明白为何初七如此的有恃无恐。
这处紫藤花架是风琊的‘基地’,因为离主校区和教师的办公室有一段很远的距离,非常僻静;原本是小情侣们首选的约会之地,但自从风琊把这里划分为自己的领地后,便很少有除了他的党羽之外的人到此。
一个人把九个人打得满地滚,还是同校同级的高中生……这种事情,就算告诉了老师和校方,多半也不会被认真的查处,何况……自己无法无天了这么久,若不是家里压着,多半早就被警告了。
无论风琊和同伙如何的辱骂、威胁,初七依旧是一言不发。除了最开始的表态,打斗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最后也只低声地说了句“如果再对谢衣出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摸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风琊一边呲牙忍痛,一边滋生了除了嫉恨外的另一样感情。
就如同看到了美丽而危险的蝴蝶,迫切地想要将其用细针钉死,涂上特殊的药物液体,以便制作成更为美丽、永不腐朽的标本……突然渴望,将这人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那天之后,表面上谢衣和初七的关系又逐渐恢复到了往常。 好像那天教室里面心照不宣的进退,那轻轻重叠手指,以及眼神深处的暗潮汹涌,都是只是做梦一般。
谢衣偶尔发呆似的凝视着初七的背影,心想,这样也好。 ——但愿你永远不会听到。
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另有一事让谢衣开始在意了起来。 最近的初七似乎突然地就很沉醉于研究人工智能,有时候还会问谢衣有关偃的事情。
对此,谢衣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最早自己的确是因为阿偃才开始学机械方面的东西,但如今真的长大了,论到对偃这个人工智能体的了解,却不比当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在一旁觉得无能为力的孩童时代好了多少。
偃是很特别的人工智能体,他这样告诉初七。虽然是非常早就被研发出来的型号,但是在许多方面都不比如今普遍的家用人工智能体落后,甚至更为出众。
因为被设置了非常复杂的锁定程序的缘故,需要特定的密码才能解锁,平常都处于功能限制的状态,所以关于偃的许多事情,谢衣并不清楚。
曾经他也非常好奇地去问过沈夜和瞳,阿偃究竟是谁制作出来的。 但两人都表示,偃的制作者,是一位故人——而偃,则是他一生中最高的杰作。
谢衣隐隐觉得,那应当是沈夜很久以前提过的,和自己有关系的、那位“很重要”的人。
或许以后某一天,他能够不依靠任何人,解开那个人创造的人工智能体的所有秘密……抱着这样的心情,谢衣愈发地努力地提高自己,其中也带了点争强好胜之心,把“了解那个人留下的最高杰作”当做了奋斗目标,末了,还不忘记说这件事情你要替我保密呀阿七。
初七对他如此孩子气的想法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了句那你加油。
除了对人工智能体忽增的兴趣之外,每次下课后,初七先和谢衣回到住宅附近,然后独自去某个地方,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家。谢衣曾经询问过,初七都说是去散散步或者锻炼。
这么下来几次,谢衣不由得产生了疑心,莫非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该不会是风琊找他麻烦吧。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假装和初七道别后,再偷偷地跟在他的后面。
自觉跟踪技术很烂,谢衣一路上都躲得远远的,以确保初七不会发现自己。 幸好初七所携带的ES WALKER和通讯器里面都有他特意设计的定位装置,倒也不担心会跟丢。
最终初七来到了流月外城,进了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小楼里。 由于离贫民窟很近的缘故,这里的人员流动相对复杂,治安远不如他们所居住的地区好。谢衣有些意外,为何初七会到这种地方;而且,看情形,他已经来了好几次。
谢衣打算在外面等着初七出来。
十五分钟。 半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 谢衣从未觉得等待是如此的漫长。
终于他看到初七走出了小楼,可他不是一个人。 微弱的光线之中,他看到一个胡子拉渣、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和初七在一起。 两人并肩而行,分开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搂住初七的肩膀,凑上去亲了一下初七的脸。
换了别人这样,初七早就一拳挥打过去,然而此时仅仅像是很不耐烦的推开了他。
目睹到那一幕的瞬间,谢衣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连初七走过来了也没及时地藏好。
“是谁?” 发现了暗处的人影,初七冷冷地出声询问道。 就是这么冰冷的一句话,谢衣莫名地觉得非常委屈,转而又开始觉得心虚,矛盾之下,于是没有立刻回答初七。
还在犹豫着该如何行动,略带冰冷的利刃已经抵上了谢衣的颈部。
“——阿七!”谢衣一声惊呼,初七这时也看清了来人,神情有些惊讶,收回了夹在指间的刀片。
“怎么……是你?” “……我……对不起。” 回忆起刚刚那个男人,谢衣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不想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水光,他扭过了头。
对这个道歉,初七蹙起眉沉默着,仿佛是在思忖该如何反应。 怕自己辞不达意,谢衣讪讪地说,“你最近总是一个人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于是,我有点好奇……所以才跟踪了你。” “只是如此?” “我还很担心。”谢衣坦白道。 初七犹豫了一下,问,“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不愿看到的东西。”谢衣抿抿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心想,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不想看到初七和别人在一起。
“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初七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 “那……是怎样的?”谢衣收回了视线,试图看进初七的眼中。
那之后,谢衣每每回忆起来那一刻,自己也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是如何在上一秒在交谈,下一秒就忽然开始接吻。
当初七吻住谢衣时,谢衣只愣了短短地一瞬间,然后他便如同本能一般的抱住对方,并且回应了他的吻。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深吻,却又似乎早就臆想、排演过许多许多次。
两人在这方面都没有技巧和经验,只有独属于年轻人的冲动和激情。乱得有点毫无章法的唇齿交缠之间,谢衣突然觉得,初七所压抑下的全部冲动……其实并不比自己要少。
离珠。桃花。 浴室里的眼神。 安静的教室里交缠的手指。 那天晚上,梦中若有若无的拥抱和碰触。
这段时间他们压抑下的所有激情与期许,经由这个吻,终于在这个无人的小巷彻底爆发。
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里也是一条小巷,但毕竟偶尔还是会有路人经过。 保持着拥吻的姿势,初七将谢衣推到了光线更暗的角落里。 谢衣原本还以为头部会碰到坚硬的墙壁,可碰触到的却是一片柔软——那是初七的手背。
担心后仰的头会压疼对方的手,谢衣便用力往前倾身,两人就此吻得更缠绵热烈起来。
雨。 冷风。 长久的等待。 期许与失落。 曾经刻意着收回的手。 痛彻心扉的“但愿你永远不知道”。
一吻既终,谢衣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初七的下唇,笑着想。 还好,这一切都值得。 真的很高兴,在很小的时候就爱上的你,同样也爱着我啊。
二十一
“既然都到外城了,我们四处去逛逛好不好?” 谢衣如此提议,初七起先说这里危险,可谢衣满怀期待的一句“阿七,这就和约会一样啊,多好玩!”,让他只得无奈地应下。
有我在,应当没事,初七想。
两人到处晃了一圈,起先谢衣还觉得外城和内城大不相同,十分有趣,后来肚子有点饿了,便拉着初七进了个路边的包子店,说,“哎我早就想试试了,家里的包子总是被阿偃弄得干巴巴的……咳,据说外头卖的灌汤包子特别好吃。”
研究了半天菜单,谢衣数数身上带的零钱,最终点了蟹粉生煎各一份。
一边啃着包子,谢衣一边还不忘记给偃和沈夜都留了电子通讯,说他们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初七一言不发地瞧着对面自言自语着的谢衣,也用筷子夹了个包子吃,结果隐约听到他在念叨,哎呀如果啥都不说的话,那就有点像私奔了吧哈哈哈很有趣的样子。
初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这时,谢衣突然抬起头,双眼亮亮地问他,“阿七,那个大叔是谁?”
“你这么想知道?” “是啊,我得谢谢他。” 自然知道谢衣所指为何,初七犹豫了一下,说:“……他的名字是叶海。”心里还想,其实叶海也没那么老,只是不修边幅了些,烦人了些。
“哦,然后呢,为啥你最近总是去找他。” 谢衣口上发问,却专心致志地瞅着包子,慢吞吞地小口吃着,似乎是怕包子里面的汁液溅出来,偶尔才看抬眼看一下初七。
初七想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话都到嘴边了,但是看到谢衣的神情,决定还是等一切都弄明白了再告诉对方。
更何况,在这喧闹的包子铺说正经事,好像总觉得有点不合时宜、不妥当。
“关于这件事,以后一定告诉你。”
原本以为谢衣会不依不挠地追问,谁知他却只是“哦”了一声就继续专注地吃包子去了。
就这么好吃? 初七楞了下,低头看了下盘子,才发现谢衣面前的已经快空了。 于是他趁谢衣不注意,偷偷地把自己面前那份和谢衣的对调了一下。
他动作够快,等谢衣回过神来,总算察觉哪儿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 谢衣放下筷子,闷声道:“哎?我到底吃了几个了?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啊。阿七你是不是——”
看他那认真思索的模样,初七不由得失笑道:“喜欢的话,我再去买些回来就是。”
“阿七,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之前我买了不少材料,有些超出预算……所以,这个月我们的零花钱基本没剩下多少了。”谢衣挠挠头,脸上忽然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些年,沈夜虽然对他们非常宽容,放任他们各自发展兴趣爱好,但在金钱方面也不是全然纵容溺爱,每个月都会给两人固定数额的零花钱。而初七的那份,一向是直接交给谢衣使用,本来他也不必买什么。
如果钱不够花,就自己挣去——沈夜曾经这样对他们说过。 这样的教育方针,其实是相当成功的,起码两人从小就知道,不能只依赖别人,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
虽然瞳私下曾经和沈夜说过几次,反正是容器罢了,你这么认真的培养到底是图个什么? 沈夜不答,或许是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的缘故。
“没关系。”闻言初七把自己盘里的包子又夹了一个给他,“还有。”
“阿七你知道吗?”谢衣却放下了筷子,支脸说,“小时候,我总是梦到一个梦……我独自在一个很冷、很空旷的地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然后,有一个和我很相似的人出现了,我很高兴,心想终于有人来陪我了。可是……他一晃眼就不见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我在街上来回地寻找,问过路的行人,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他们都好像没听到似的,只是对我麻木地微笑。梦中的我,总是凄凄惶惶的,一直在不断地寻找那个与我相似的人。就好像如果我找到了他,我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谢衣仿佛是回忆起了那情景,脸色忽然有点苍白。
“可是我总是找不到他,哪里都找不到。每次,我都会伤心地醒过来,可是醒来以后……却觉得更孤单、更难过了。”
初七想,难怪小时候他总是喜欢搂着我睡。
“遇到阿七以后,我才渐渐地不再做那个梦了。”
说完,谢衣在桌底下拉住初七的手,上面有点滑腻,或许是回忆起噩梦时的冷汗,又或许是刚刚吃包子那会儿不小心弄的,可是初七却觉得不管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嗯。”
除了简单应了一声,初七没有再说什么。 隔绝了四周的喧闹,千言万语好似都在这一望中。
夜深了,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回家的事情,手拉着手,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 到了抬头看,漆黑的夜空中还有闪烁的许许星光,连成了一条银色的长河。
谢衣和初七静静地看了许久。 忽然谢衣兴奋地拉着他说,阿七,我们一起躺在马路中间好不好? 初七皱眉道,你疯了?
“以前就在一个很浪漫的电影里面看过,一直想试试看,却没机会。正好现在也没人,我们就这么疯狂次吧,好不好?” 初七刚想说你看得是什么破电影,谢衣已经躺倒在了马路正中央。
“哇~星星好漂亮!阿七,感觉真的很好,你也来试试嘛!” 谢衣笑着朝他伸出手,生怕他听不到似得,大声喊起来,便有些许回音在空旷的街道上。
初七左顾右盼了一阵,反复确认了附近真的没人,而且车辆应该也不会有之后,他叹了口气,回握住了那手,俯身和谢衣并排地躺在了马路上。地上的凉意透过发丝和背后传来,可是……的确这么看夜空非常美。
四周寂静,此时唯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初七合眼,想到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开心么?”
二十二
“你这些年,过得开心么?”几许星光洒落在初七的眼里,突然让他的神色带了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像是伤感,又仿佛是无奈,故而让谢衣感到十分陌生。
谢衣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怎么你们最近都问我这个?我看起来很不开心?还是……难道我是捡来的?”
“哎等等……我的确和阿夜没有血缘关系,小时候我曾经问过他的。哈哈,这么说来,我的确算是捡来的啊。”谢衣本以为这句俏皮话能逗笑初七,谁知对方还是一脸严肃。
“……那时主人是怎么和你说的?”初七表面上冷静,心里却暗暗地思忖起来。 “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让我回忆一下。”谢衣见初七神色依旧如此认真,一颗心不由得也跟着沉下去。
“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吧,我缠着他问,我的父母是谁……他告诉我,我其实是他一位很重要的故人的孩子,但是那人生了重病,于是才托付他照顾我……阿夜还说,等我长大以后,就可以去见他、帮他了……这些事,原本我以为阿七你也知道的。”
果然如此。
若叶海之前所说不假……再想到研究所里的所见所闻……一直被灌输的“你是为谢衣而存在的”理念…… 偃总是戴着的面具,以及他那神秘的制造者……与沈夜那微妙的关系……
一切都很明了了,所有线索,都指向着一个答案。 我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呢?
初七皱起眉,努力地无视心里那个不断催促他不要就此多作探究的声音,继续问道:“之前还有谁问过你相同的问题?”
“哦,是阿偃,大概是上个月的事情吧……到底怎么了?阿七你看起来好严肃。” 谢衣本来就十分聪敏,从初七的只言片语里,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只是多年来他一直没有细想过自己和沈夜,以及‘那个人’的关系,以为安静美好的日子能这么长长久久地继续下去。
此时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暴风雨前夕的气息。
没有直接回答他,初七坐起身,拉谢衣的手说,这周末我们一起去一趟研究所。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而现在……我们先回家吧。
对于初七,谢衣自然是深信不疑,于是应了声好。
归家的路上,几个街角巷口,初七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们,但他装作丝毫没有觉察的模样,仅仅是不着痕迹地把谢衣时刻护在自己身侧某一个角度。这样一来,即便有人用枪狙击他们,他也可以第一时间推开谢衣,保护好他。
还好那几个人只是远远地跟踪,并没有做什么危险动作。
两人就这么平安无事地打开了家门时,沈夜和偃正在客厅里,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看到他们回来,偃笑着问玩得还开心吗,而沈夜脸色却有些阴沉,像是不太高兴两人这么晚才归来,但嘴上也没说什么。
时间已经很晚,谢衣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眼皮去洗漱了。 初七却被沈夜一句话留了下来。
“初七。我有话和你说。” “是,主人。”初七下意识地恭顺应道。
望进沈夜那略微冰冷、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双眼,初七微微地一颤,往后退了一步。 直至今日,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还很年幼的两人被不幸绑架的事件里,在得知被抓的是自己那一刻,通讯器里面传来的沈夜那仿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般的语调。 “啊,是初七啊”
那时候,他以为沈夜只是心中比较偏爱谢衣,故而才会有那般反应。
本来,沈夜抚养谢衣的时间就比自己长很多,而且自己个性比较沉闷,不讨他喜欢也是正常的。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沈夜那么在意谢衣…… 或许,只不过是因为,谢衣是——
长马尾的女警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值班室里。 平时的闻人羽,非常地认真,甚至到了刻板的程度,绝对不会在工作时间打开私人通讯器。 可是今天,就今天,让我例外一次吧,她想。
她熟练地调出某段存储的音频,‘哒’的一声,通讯器里传来模糊而飘渺的歌声,仿佛黑夜里盛开的睡莲。 “……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度过每一个黑夜……和每一个白天……”
那歌声婉转悠扬,十分悦耳。 然而重复了几遍后,闻人羽却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力气大得指节都有些泛白。
就算寒冬来临。 就算我们已经分离。 但我们一起共度过的岁月,也绝不是幻影。
“阿阮……我……我发誓……”
眼前闪过许多两人共度的时光片段,有十七岁的初遇,有地下道里白色的椅子,有海边聚集了千鸟的大树,有一起收养的可爱猫咪,她闭上双目,似乎是想让这些美好的画面在脑海里多停留一会儿。
画面终于消失了。 闻人慢慢地睁开双眼。 “……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查清这一切。”
她站起来,到外间去倒了杯黑咖啡,打算给自己提提神。 今天晚上乐无异不在,貌似是和他那个发小夏夷则去看什么网络新兴科技博展会了,反正他们有钱人喜欢的东西,她也不太懂。
抿了口咖啡,闻人羽翻开面前厚厚的资料,其中有些是她实在拗不过乐无异的热情,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弄到的。
广林集团……砺罂……流月研究所……沈夜……与阿阮外形十分相似的人工智能体,巫山神女……那个与乐无异当年认识的谢衣有着一模一样长相,但是年轻许多的人…… 还有,这些年来,流月外城的失踪人口……
一条条的线索,慢慢地连成线和数不清交点。 最后,闻人终于发觉,在这一张巨大而繁复的网中间,有一个名叫‘谢衣’的人。
一身黑衣的男人在高层的透明玻璃后面,俯视着夜色中的流月城。
砺罂早已习惯于蛰伏于黑暗之中。 众所周知,广林集团的真正控制者,极少会在公众面前露脸。这背后的理由众说纷纭,甚至有传言说他是军方的人,所以才不方便显出身份。
其实,真正的原因非常简单,只是因为他的身体天生有缺陷,必须依靠众多移植的仪器才能应付日常生活。 而那样的面容,并不美观。
光就这一点上来说,他和烈山族的人很相似。
黑暗中,他舔了舔嘴唇,慢慢地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他想到之前和沈夜的协议——如今,光是神血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我想要更多的东西……而这就必须手握新的、让沈夜同意交易的筹码。
即便沈夜是目前不需要,那么砺罂可以让他产生这种需要。 那个人工智能体,‘偃’,将会是我将来能够得到的……最好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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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17:57 GMT 8
番外三
“谢衣,你是怎么回事?切割质粒的时候,居然算错了切割酶和切割位点。这么初级的错,你都到研究所几年了?”
沈夜往桌面丢了一叠厚厚的资料,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望着那个半死不活地赖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的身影道:“算了……你还是专心去和瞳好好学机械生物工程罢,别再一心二用了。这样其实也太难为你。”
谢衣大概知道沈夜并非真心在怪罪自己,他的语调依旧很轻松,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沈老师,我错了、我错了,请别赶学生走。您且消消气,我请您去吃……呃,研究所附近那家很好吃的拉面馆?”
“你的钱还不是我给的?你最近有心事。” 谢衣不答话,翻了个身,干脆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松软沙发里。
沈夜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两人就此目光相接:“告诉我。” 他若真心想知道什么,那便是不容对方抗拒。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谢衣也不打算隐瞒。
“……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哦?是怎样的人?” “那个人……是我形容不出来的出色,他比我年长,睿智而风趣……初识我觉得他难以接近,实则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沈夜挑挑眉,心尖上仿佛被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又好像在慢慢地沉入水底——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有预感,然而口吻却还是淡淡的,神色自若地道,“……那很好。你也长大了啊。你告诉她了么?”
谢衣静了一会,像是在观察沈夜的神情。 片刻后他摇摇头,“没有。我不敢对那人说……”
“为何?” “因为现在一切都很完美。那人,以及我和他的关系……但是,我怕一旦我们真正地接近了……若真有幸成为了恋人的话,我担心自己会感到失望,更担心那个人同样也会对我感到失望。” 说完,谢衣垂下眼,不再看沈夜。
“你只是在恐惧罢了,”沈夜一阵见血地指出,“你太过追求完美,不肯对人敞开心扉。只要不踏出那一步,一切便可维持原状。”
“那么,沈老师又为何一直不肯再寻找一位爱人?” “我的爱人已经死了。”想到几年前去世的沧溟,庭院里的湛蓝夜色,遥远而模糊的诵佛声,沈夜不由得神色一黯。 谢衣曾经从瞳那里听说过沧溟的事情,当然也知道这是沈夜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的往事。
然而谢衣却执意地续道,“所以我说‘再’寻一个。” “我说过……我爱的人,已经死了。”
面对沈夜忽然冰冷下来的表情,谢衣微微一笑,直起身握住对方的手,道,“你只是在恐惧,因为你太过追求完美。只要不踏出那一步,一切便可维持原状……沈老师,你可比我悲观多了。”
沈夜蹙眉道:“谢衣……你刚刚那一番说辞,原来是故意套我话的?” “沈老师别生气。”谢衣眨眨眼,“我只是想——”
沈夜打断他,“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你不知道亲眼目睹自己唯一的亲人在怀中死去,看她吸最后一口气,投向你求助而依恋眼神,细小的身躯逐渐变冷……那种感觉你从未体验过;你也不知道,你深爱着、发誓不管发生何事都会厮守一生的女人在临终前握住你的手,恳请你把她葬到某处,然后继续活下去时的心死如灰……这些你从未感受过。”
谢衣静静地倾听着沈夜漫长而沉痛的叙述,一言不发。
“你不知道,爱能够让一个人多么坚强,就同样能够让一个人多么软弱。”
“我的确不知道,”谢衣忽然用手试探般的抚上了沈夜的脸,“但是我想知道。请你让我知道……好么?”
沈夜没有回答,然而眼神却温柔了下来,并未挥开谢衣的手,仿佛是默许。 于是谢衣靠过去,两人的嘴唇就此重叠起来。
或许是不想惹他厌烦,谢衣仅仅是短暂地碰触了一下便离开了。而后他认真地凝视着沈夜的双眼,仿佛想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愿随松柏到冰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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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3, 2014 0:19:24 GMT 8
二十三
等初七回到房内的时候,谢衣已经睡着了,不出所料的在下层的他的床上。 凝视着那张熟睡中的脸,初七犹豫了片刻,还是脱衣钻进了这个已被谢衣体温熨暖的被窝。 大概是感觉到初七的归来,谢衣似乎是挣扎着想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嘟囔道,“……阿七?你身上好冷……”说完还打了个寒颤。
因为在露台上与沈夜谈了很久,所以自己身上的确应是有些寒气。 初七意识到这点后,连忙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并为自己刚刚略微任性的决定感到后悔——早知自己就去睡上层了。
这样不仅吵醒了谢衣,还让他觉得冷,若因此感冒可就糟糕了。
他把谢衣按回去,低声道:“……嗯,我回来了。抱歉吵醒你,继续睡吧。” 没想到,谢衣却直接用手臂抱住了他,“没关系……阿七……一会儿……就不冷了……” 这张单人床本来也不大,初七躲无可躲,原也不想躲。 于是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回身搂住这个从小就喜欢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人。 初七想,这或许真的是命运吧。
在温暖的气息中闭上眼,浮现在初七眼前的是过去种种,时而如同无声的黑白默片,时而色彩鲜艳生动得几乎耀眼。 有他无比熟悉的、平常生活中谢衣的各种表情和小动作。 “我叫谢衣,你好呀。” “可是我看到会觉得很痛啊!” “……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够成为一个更厉害、更好的人,可以保护好阿七,阿偃,还有阿夜……尽我所能,让大家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遇到阿七以后,我才渐渐地不再做那个梦了。”
也有沈夜带他走出研究所的身影,以及那沉如苍茫暗夜的双眸。 “从今天开始他和我们一起住。” “没有的事。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知不觉……你和谢衣都不是当初的小孩。” “初七,无论你知晓了什么,都不许背叛我。” …… ………… ……………… 思绪万千,种种往事如吉光片羽纷纷浮现。 若谢衣知道了这一切。 若现在自己所调查出的事情是真的。 知晓一切的他,会怎样反应呢? 初七挣扎在万千思绪中,忧虑重重,终究是一夜无眠。
周六。 流月城研究所内。 “阿七……是我。”看谢衣准时来到了茶水间,待在角落处的初七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都弄好了?”初七用口型问道,无声地指了指他们头顶不远处的摄像头。 这个茶水间的角落,正好是研究所内安装的监控摄像头的死角之一。
谢衣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外形看起来是便携终端的东西,飞快地操纵键盘调出了许多个小小的窗口,小声答道:“嗯,我和瞳叔叔编了个借口,先溜了出来。你看……我去了趟主控室,把你说那些地方的监控做了点手脚,近几个小时都会是循环播放之前录好的片段。” 停顿了一会,谢衣犹豫地说:“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初七皱眉道,“有何异常?” “不,就是此行也太顺利了,按理说流月研究所内的网络防御系统应该不止如此……破解得也太轻易了一些。”
“或许是你想多了吧。”初七往外看了一眼,确保没人过来。 谢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许吧……嗯,话又说回来,毕竟研究所还是拥有流月最尖端的主控电脑‘矩木’的,要彻底瞒过这里的警卫,恐怕我们的时间不会很长。” “没关系,跟我来。” “阿七,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之前那个大叔的事情,你也一直说会告诉我,可是——” “带你去见那个制造了偃的人。” 谢衣吃惊地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那个……阿夜曾经和我提过的……我的亲人?他原来在研究所里?” “若我所料没错的话,是的。” “那就是说,阿夜……一直对我们隐瞒着这件事?” “恐怕是的。” 朝似乎在发愣,又似乎陷入了沉思的谢衣伸出手,初七轻声道,“来吧,现在先别想那么多。我们离真相不远了。” 末了,还语气坚定地补充一句,仿佛亦是在努力说服他自己,“不用担心,不管怎样……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不管怎么样,至多就是你和我,对抗整个世界罢了。 看到谢衣带着依赖又带着信任的眼神,初七突然在一瞬间就释然了,反正从很小的时候起,你就已经是我的整个世界。
两人很快乘坐电梯到达了研究所的地下。 “阿七,原来这里下面这么大,跟迷宫似的……我还从没来过呢。”一路上谢衣跟着初七,不断地用他那个改造过的便携终端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密码锁,二十分钟后总算到达了一个墙壁、天花板都是纯白的空旷房间。 带着一种透明而无机质的美感,只是毫无生气。
“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以前待了七年的地方。” 谢衣转过头看初七,口吻带了些不忍,“……这就是你和阿夜提到的,收养你的机构?原来就是研究所的地下?” “是的。” “……为何你们以前都不肯告诉我?” 初七沉默了片刻,道:“因为瞳和主人都不许我提起。” “那为何现在你又告诉我了呢?” “……” 初七不说话,只是拉住谢衣的手,和他一道朝房间深处走去。
两人又走了一段,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有着完全是机械外形的人工智能。 其实,说人工智能都有些勉强,因为现在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仿真性都很高,比较先进的型号基本上一眼过去都无法分辨出究竟是真的人类还是仅仅是机器。
而后,那个一看过去就是‘机器’的物体,却发出了小男孩一般的,尤带几丝稚嫩和童真的声音。
“我叫……巴叶。大哥哥……你们是来和我玩的吗?”
二十四
“巴叶”这个名字,唤起了谢衣和初七儿时那段说得上是恐怖的记忆。 黑暗的地下仓库,貌若癫狂的女人,挥舞的利刃以及飞溅的鲜血……虽然那次绑架事件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但如今仍旧是他们不愿提及的阴影。
初七迅速地上前一步,把谢衣挡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十分巨大、整个身体都机械化得甚至有些可怕的‘孩子’。结果倒是对方像是被初七的气势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缩了几步,估计是没保持好平衡的缘故,“砰”地一下摔到了地上。
“啊……你没事吧?” 那略笨拙而又努力地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谢衣不由得心生同情,刚想走过去扶一把,却立刻被身前的初七阻止了,只得温声询问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到你们的……” 出乎两人的意料,那个机器人居然就那么哭了起来;稚嫩柔软得令人心碎的哭声和它冰冷的机械外形营造出一种诡异的反差,“对不起……之前娘亲也被我吓到过……我真的、只是太久没人和我说话了……我好想娘亲,好想回家啊……”
至此,谢衣走过去的意图没有再被初七阻止。
谢衣站在有着机器人外表,自称是巴叶的孩子身边,想扶‘他’起来,无奈对方实在太过沉重,根本不是他能拉得动的。而比较有体力的初七则是负手在一旁静默观察、不肯帮忙的模样。 “巴叶,唉,你先别哭啊……” 谢衣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触感毫无意外的是一片冷硬。 在那片很是真情实感的呜咽之中,也没有真正的泪水流下。 谢衣忽然觉得,这个巴叶和偃有点像。 可他似乎并不完全是人造的、没有生命的人工智能。
“呜呜……大哥哥,你说,娘亲是不要我吗……?”
其实平时的谢衣也算能言善道,可这时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想了一会,记起沈夜那时候的确对那个女人说过“你的孩子巴叶还活着”,而之后自己也曾询问他关于那个女人的事,他统统只回答一句“已经处理妥当”,却完全没提到过究竟是如何处理的。 现在的情形看来,她并没有寻找到自己的孩子,那么,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或者,阿夜已经把她给…… 谢衣实在此刻不愿多想这个问题,于是开口问道:“巴叶,你先听我说……你先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之后想去找你母亲也好,回你的家乡也好,或者就跟我们待在一起,你觉得怎样?”
“咦,真的吗?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巴叶停止了哭泣,那个稚嫩声音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谢衣点头微笑道,“嗯,真的,不过……我们还得先去见一个人。”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初七开口了,“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 谢衣挠挠头,小声道:“唉,巴叶一个人待在这里,挺可怜的。回头我和阿夜说一下,反正家里也有阿偃,或许他们还能做个伴聊聊天……” “——天真。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
初七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让谢衣进入了一瞬间的恍惚:“……啊?阿七你刚刚说什么?” 初七叹了口气,去拉他的手:“没什么。我们快点继续前进吧。你自己说的,时间不多。”
两人正打算继续前行,却被巴叶拦住了,“大哥哥们,你们要去哪儿?” 未等谢衣开口,初七便指了指长廊尽头处的房间,冷冷答道:“那里。”
那张完全是金属构成的面部似乎是在做出为难的表情,“那里……可是……大哥哥,我在这里其实待了很久了,那个房间,只有一个人能进去,而且——”
巴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初七恍若不见,拉起谢衣就往那边走,后者还回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巴叶,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不管身后的巴叶,两人快步走到了长廊尽头,四周的墙壁依旧是纯白而透明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面前那扇紧闭的门上有类似枝蔓的细小花纹,发出微弱的、淡绿色的光芒。
谢衣停下脚步,用自己那改造过的便携终端扫描了一下门口的电子锁,拉出电子屏捣鼓了好一会才面带难色地说:“阿七,情况有点糟糕。这道门……需要指纹和口令的双重验证。口令还好,我可以强行突破程序破解,但是指纹的话……我也不能确定要花上多长的时间。” 初七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先试试看。10分钟后还是不行我们就先离开。” “好,我尽力。”
过了片刻,突然便携终端的屏幕上出现了零星的绿痕,仔细观察会发现是枝叶的形状,和两人面前的门上的花纹类似。 “是‘矩木’……还是被发现了啊。”谢衣深吸了口气,倒也还是非常镇定。 他正打算彻底切断和研究所系统的联系,那占据了大部分屏幕的枝枝蔓蔓之间,忽然现出了一个女人的面容。
肌肤似雪,眸若点漆,樱启朱唇,明明美丽到了极点,望之却有一种阴郁病态之感。 “……为何不直接试试你自己的指纹呢,谢衣?”
说完这句话,她就消失了。 令两人感到吃惊的是,‘矩木’并没有将他们的所在之处公布,反而似乎是在帮助他们。初七用略带迷惑的目光看向谢衣,“这是‘矩木’?研究所的电脑系统……是个女人?” 谢衣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瞳叔叔很少和我说起‘矩木’的事情,我能够接触的只是她表面的一些功能。依我猜测,那个女人大概是沉睡于这个电脑系统中的虚拟人格吧?其实也不算少见。先不管那么多,她既然特意出来提示我们了,值得一试。”
不等初七同意,谢衣便把自己的手按到了门边的识别框中。 初七皱眉,沉声道:“你这也太冒险——” 有枝叶纹路的门似是通过了指纹验证,缓缓地开启了。 “哎呀,果然开了呢。”谢衣一笑,朝初七吐吐舌头,率先走进了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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