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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5, 2014 23:42:17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17 ☆☆☆= =于2014-03-03 22:16:12留言☆☆☆ 》》可以的 №18 ☆☆☆江海寸心于2014-03-03 22:22:0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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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5, 2014 23:47:45 GMT 8
*基于电影《环太平洋》设定的AU,没看过也无所谓,背景简单易懂,不影响阅读。
*主夜初,沈谢涉及,HE。
*预计中篇,努力不坑,作者超寂寞留言大感谢(喂
==== 旌歌 ====
公元2013年8月11日,被历史记载为“K-Day”的那一天,第一只怪兽“入侵者”经由马里亚纳海沟的虫洞到达地球,登陆旧金山,几乎摧毁了整座城市。从此之后的数十年,人类在抵抗怪兽的战斗中节节败退,太平洋沿岸的港口接连沦陷,只剩下几处仍在坚守。
位于中国香港沿岸的烈山基地是其中之一。
时间是2024年,距离烈山基地不足两公里外的海域。
天空呈现一片浓重的铅灰色,密布的层云遮蔽了阳光,连昼夜都难以分辨。大雨如瓢泼般倾泻下来,冲刷着矗立在港口附近的高楼大厦。五十分钟前,基地发布了最高级别的红色警告,能躲的人都已经蜂拥进了最近的避难所,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影,废弃的车辆挤满了宽阔的青马大桥,整座城市在一片混乱中陷入了死寂。
其实连警告都是不必要的,这时候只消朝海岸线的方向眺一眼,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来袭的怪兽,就伫立在不远处雨幕中,那家伙足有五十米高,粗壮的后肢大半陷在海水中,四条狰狞的手臂在空中抽动挥舞,看不清形状的脸上嵌着两只浑圆的眼睛,在晦暗的天空下闪着暗红色的不祥的光。
万幸的是,怪兽并不是唯一出现在那里的生物。低暗的云层里,有十几架战斗机在穿梭,它们就围绕在怪兽的四周,徒劳地发射着炮火。然而对付三级以上的怪兽,稀疏的火力网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面前的这只已经进化到了四级。它迈着敦实的步子,逐渐缩短着和海岸的距离。间或甩起一只手臂抽向空中,像死神的鞭子一般。
“三号和五号,把高度拉起来!!不要靠得太近!!”闻人羽坐在驾驶舱中,歇斯底里地喊到。她一边握紧操作杆,一边瞄向雷达仪,紧张地指挥着她的飞行中队。
“可是队长,已经没有悬挂弹了啊。”
“用主炮!!”
“火力太薄弱,根本没有用!”
三号驾驶员的吼声被淹没在引擎的轰鸣中,闻人羽没有作答,这样的局面下回答也没有意义。她的队伍所配备的是最新型的第十二代战机“天罡”,尽管如此,在瓢泼的雨幕中,她觉得身下的每一片金属都在不住地震颤。在四级怪兽的面前,再强的战机也不过是一张轻薄的纸片。
豆大的汗珠从头盔的下沿渗到颈侧,她抬手拭去,然后横下心把操作杆一推到底,“天罡一号”在她的手中呼啸着急速下降,像一支离弦的箭头般冲向海中的巨物。怪兽感觉到它的接近,三条丑陋而粗壮的手臂接连甩了过来,闻人羽猛地朝左扳动手腕,整个人几乎横倒下来,战机在她的控制下灵巧地侧过身,机翼擦着粗糙丑陋的皮肤,从长臂之间的罅隙中穿越而过,来到了它的头部正前。
就在掠过两眼间的时候,她按下了控制板上的按钮。最后两枚悬挂式导弹燃着尾烟,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直线,径直捣向怪兽的左眼,在它厚实的鼓膜上炸开。烟幕短暂地模糊了视野,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把机身高高地拉起。怪兽捂着眼睛咆哮起来,然而战机已经擦着它的头顶飞远了。
“天罡一号,干得好!”基地里的通讯从话筒中传出来,是华月的声音。从断断续续的电波中,闻人这才找回了一些活着的实感,经历了方才的九死一生,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湿透。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一击不过只能换来几分钟的拖延。最终能够对抗这东西的只有"猎人"——由人类自己制造的、身躯庞大到可怖的钢铁的怪物。
受创的怪兽尖利地嘶号着,手臂胡乱地拍打海面,溅起一片水雾。可是,突然间,它的动作停止了。它眯起红色的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线,像终于发现了猎物的猎手,警觉地审视着刚刚降临的敌人。
在他对面,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前方,一只人形机甲出现在海水中,像一只巨大的堡垒浮上水面。它比怪兽还要高出一些,双臂垂在身侧,仿佛在积蓄力量,黑金两色相间的表壳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凛冽的光。那是烈山基地的王牌,也是基地目前仅剩的两台“猎人”之一——机甲“流月号”。
“基地呼叫第二飞行中队,全员撤至安全区域待机。重复一遍,全员撤至安全区域待机。”
闻人羽遵照命令,把方向调转至海岸的一侧,远远地离开了地狱般的战场。她的武器已经用尽,燃料箱也已经耗掉了大半,剩下的,只有默默地旁观这场死斗。
*
沈夜站在右侧的驾驶台上,透过“流月号”的眼睛,审度着百米外棘手的敌人。在驾驶系统的作用下,他的视野和机甲完全同步,而怪兽丑陋庞大的身形,也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在他的身后,是风雨的吹打中毫无防备的城市。在过去的十年间,超过一半的人口陆续搬离了这座海港,而留下的人则活在死亡与恐惧的阴影中,对于他们来说,“猎人”是最后的防线。
沈夜稳了稳身体,开始向怪兽稳步移动,沉重的步伐逐渐加快,最终演变成奔跑。他的动作通过脊椎神经的连接,精确地传递到机甲的各个部分,钢铁的肌肉群被上百台发动机驱动着,朝向怪兽的方向袭去,脚面拔出淤泥,劈开海水,每一步都掀起数十米的巨浪,转眼间便来到了目标的面前。
他觉得自己正在层层现代科技的包裹之下,展开一场古老的肉搏。然而,这就是“猎人”的战斗方式。他挥起右手臂,超扭矩关节带着几百吨的力度,狠狠地砸向怪兽的双目之间。
目标在巨大的冲击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踏起的淤泥搅浑了附近的海水。沈夜反射性地想要挥起左手补上一击,但是没有双向通感的帮助。“流月号”左侧的躯体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仰面倒下的敌人没有放过这个破绽,甩起柔韧的手臂缠上了“猎人”的左肩,试图将它也一起拉倒。
“流月号注意,神经系统连接偏离,同步率不足20%!”
在一阵警告声中,“猎人”被扯得失去了平衡,和怪兽一起跌倒在水面上。呛鼻的海水浸没了机甲的头部,也刺激着驾驶员的神经。没有通感连接的猎人像一名残疾的战士,空怀一身力量却难以完全施展。事实上,若不是依靠沈夜强大的精神力,和临时开发的傀儡系统,“流月号”根本连启动都无法做到。
沈夜挣扎着站起身,余光瞟了一眼左边的驾驶台,他的搭档——现在应该被称作他的“傀儡”的初七,也在费力地爬起,不知为什么,沈夜似乎看到了他头盔下面紧咬的嘴唇。
“还能坚持吗?”他简短地问。
“是,主人。”对面的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
“那你缠住他,我启动右侧的离子炮。”
怪兽似乎判断出敌人的弱点在左侧,它的一条手臂仍然缠在上面,另一只手臂也袭了上来,从尖端的吸盘上流出的液体腐蚀着机甲表面的金属,发出骇人的滋滋声,痛感一丝不差地传导到初七的皮肤上,让他咬紧了牙关。但初七没有退缩,反倒张开手指将怪兽的手臂根部牢牢攥住,向后猛力拉扯。怪兽被强大的力量生生地扯出水面,甩动着尾巴倒向“流月号”的身体,眼睛瞪得浑圆,血盆大口当中有更多酸性液体喷射出来。
“切断神经连接!”沈夜一边大吼出声,一边举起右手。手中的离子加农炮已经完成了能量装填,炮口急速旋转着,在手心激打出阵阵电弧,能量流汇聚成一点夺目的光斑,亮度逐渐攀升。
机甲和怪兽在浑浊的雨中扭打成一团,这场战斗实在狼狈得不堪入目,然而沈夜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初七断开神经连接的那一刻,他用尽全力把右拳捣进怪兽的腹部,耀眼的光束夹着惊人的热量迸射出来,瞬间穿透了它的身体。
怪兽凄厉地嚎叫了一声,眼底的暗红色光芒终于熄灭了,笨重的遗骸瘫倒在海面上,从腹部的裂口中涌出的绿色液体,将海水染得更加肮脏了。
“确认目标已经沉默。”基地里,华月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流月号,报告损失。”
“左臂损毁严重,离子炮有过热的痕迹。”沈夜一边抬手调出面板,一边回答:“其他地方问题不大。”
“了解,即刻归航。”
*
不论如何,人类的机甲总算又一次击退了来势汹汹的天敌。“流月号”归航的时候,基地里洋溢着胜利的气氛。钢铁巨人从收容口驶进机库,引擎一经关闭,立刻有几十个地勤涌上各个角度的维修平台,开启高压龙头冲刷表面的酸液。不远处的停机舱里,第二飞行中队也陆续返航,沾满雨水的降落轮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条平行的水痕。
沈夜打开驾驶舱,跳上架桥,扯下沉重的头盔,深吸了两口不算新鲜的空气。接着,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呼声和揶揄,径直绕过机库,推开了指挥室的大门。封闭服的金属鞋底踏过地面,一路发出钝重的声响。
指挥室位于整座基地的中央上部,面积不大,靠里的墙壁一侧摆着一排电脑和通讯仪,因而显得有些拥挤,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可以俯瞰整座基地的情形。指挥作战的华月和沧溟都站在房间中央,目光追随着沈夜的脚步,负责系统维护的瞳则坐在控制台前,不动声色地查看着战斗数据。
“这次如何?”沈夜走到瞳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圆形悬屏上不断跃动的数字。
“不行,”瞳摇摇头,从座椅上转过身:“平均同步值只有18.7%,效果几乎相当于无。就算这样你也能赢,不愧是烈山的王牌。”
被称赞的人没有表露出任何悦色,反倒自嘲地哼了一声。
瞳耸耸肩,把数据翻到下一页,目光停留在机甲结构图上不断闪烁的红色区域:“不过赢的代价也够惨重,左臂的侵蚀面积已经超过了2/3,还受了离子炮的擦损,待会儿那小子又该抱怨了吧。”
话音还没落,通讯器便响了起来,一个明朗的男性声音回档在指挥室里,盖过了所有闲谈声:“太师父,你也太可以了!你知不知道你一拳打下去,我这边要修上三天三夜!”
不用问,发来通讯的人是机修班的班长乐无异,他年纪轻轻却技术过硬,几乎可以被称为天才,不过,平日里不加遮拦的说话方式也是他的特色之一,而沈夜偏偏最不擅长应付这类心口直快的人。他闻言皱了皱眉头,沉着脸没有回答。
在他身边,一直没有做声的夏夷则见气氛尴尬,终于开口道:“乐兄,此话不妥……”
“就是就是,小叶子,我们好不容易才赢了,你就开心点嘛。”旁边的阿阮附和道。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通讯器的声音很快带上了迟疑。
“我不懂你那些意思,反正你加班,我们训练,多公平啊。”
阿阮年纪不大,从十岁起便展露出惊人的天赋、被作为纯粹的游侠培养长大的她,因为缺乏社会经验,性格中反倒还抱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在暗无天日的战场上实属难得。她无邪的语声回荡在指挥室里,多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她和夏夷则组成了烈山基地另外一对搭档,驾驶名为“潜龙号”的“猎人”。然而那台机甲在前去欧罗巴基地执行支援任务的时候,引擎系统受了不小的损伤,目前还没有修复,两个驾驶员也只能原地待命。
“是是是,我数学不好,仙女妹妹说公平,那一定没错了。”乐无异知道自己说不过她,赶忙含糊道:“总之我继续修了,能活着比什么都好!”说完他便兀自切断了通话。
指挥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不过很快便被另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不知什么时候,“流月号”的另一名驾驶员也追随着沈夜的脚步来到了门口。
他摘下头盔端在手臂间,束在脑后的发辫在战斗中被弄乱,有几缕散了出来,顺贴地披在肩上。他在头盔之下又佩戴了一张面具,罩住眼睛和大半张脸,银白的金属材料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无机质的光泽,将他笼罩在一种古怪的气质中。
这便是初七,只为沈夜而存在的,忠实的傀儡。然而,正是因为两人始终无法进行双向通感,战斗才会举步维艰。
初七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面具下缘露出的嘴唇上血色淡薄,也看不出情绪起伏。沈夜注意到,他的额头上隐约带着一条血痕,怕是战斗中跌倒的时候擦伤了,而他端着头盔的左手因为战斗中的神经连接,想必承下了不少疼痛,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下方的机库里,几百名地勤还在匆匆劳碌,而窗外的大厅中,高悬墙边的战事钟已经被重置,从零开始滴滴答答地跳跃,仿佛在诉说着下一次战斗的迫近。可指挥室的方寸空间之内,好不容易取得胜利的队伍中,喜悦的情绪却很快被疑云驱散殆尽。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好了,本次战斗已经结束。”烈山基地总司令沧溟终于开口:“诸位就地解散,晚上的例行训练也取消。大家辛苦了,今天就休息一下吧。”
随着她的话,一直候在控制台前的战备人员才纷纷起身离开了房间。初七微抬起头,朝向沈夜的方向暼了一眼,颔首行了个礼,跟着队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
沈夜返回自己的房间,将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甩下一身复杂的封闭服,又脱去被汗水浸透的黑色背心。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钻进狭小的浴室,把热水开到最大,在腾起的蒸汽中仰起头,任凭水流顺着头顶冲刷下来,从发梢一直流到脚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卸去浑身上下的疲惫。
傀儡系统,是瞳为了能够让他继续驾驶“猎人”而单独开发的一套系统。在传统的驾驶方式中,双向通感可以帮助两个驾驶员对等地分担精神负重。然而由于他和初七之间无法同步,他只能够依靠傀儡系统的帮助,一个人担下70%以上的控制任务。很难想象除了沈夜之外,还有谁能够适应这样严苛的战斗环境。
然而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烈山基地不能承担失去沈夜的代价。怪兽一次比一次更强,从前是三级,如今四级也已经司空见惯。游侠阵亡的消息从世界各处传来,可用的机甲越来越少,经费也日渐紧缩,谁也不知道人类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战斗,要么灭亡。
在热水的作用下,沈夜终于摆脱了近乎散架的疲累,找回了几分气力。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拧上水阀,披着毛巾走出来。
最近的任务接连不断,他还没来得及换掉从前的双人间,因为只剩自己一个人的缘故,屋子里空空荡荡。顶灯没有开,从门缝中漏入的光线似乎比刚才更暗了一些。
烈山基地依傍一处废旧工厂建造,大半部分位于地下,被改造成宿舍的破旧隔间基本都没有窗户,光秃的墙上挂着累累的斑痕。沈夜瞟了一眼门边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的刻度。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换上一身宽松轻便的制服,动身前往食堂。
食堂里一片嘈杂,昏黄的灯光下,闲谈的语声和餐具的碰撞声交杂在一起,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侠、机师、指挥官和地勤混淆了职位的差异,成群结队的围在拥挤的长桌旁,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烟草与机油的味道。
沈夜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初七已经到了,正独自坐在靠近里侧的一排长桌旁。初七也发现了他,抬头看了看,掩在面具下的目光仿佛穿越了人群,准确地落在他身上,停驻了一会儿,像一条捉不住的蛇,藏于暗处,很快又溜走了。
作为基地里的王牌游侠,沈夜不论走到哪里都难免引人注目,随着他的接近,人群陷入了不自然的寂静,他不加理会,一如既往地穿过走道,去取餐口领自己的晚餐。
因为战绩不佳,各个成员国拨给PPDC的活动经费日渐紧张,饮食供给也难免受到波及。从前在战斗得胜的日子,上面都会拨款买酒以示庆祝,早年来还有些品质不错的威士忌、或者罐装的百威供应,后来缩减成叫不上牌子的劣质二锅头或者黄酒,不知掺了多少水,口感涩得难以下咽。而现在,连掺水的酒也没有了,只有可乐。
沈夜对碳酸饮料毫无兴趣,他端着满得快溢出来的菜盘,随便找了个空桌坐下。虽然经费缩减,但给游侠的饭食仍然是最丰盛的。但不知为何初七却成了例外,他桌上的盘子里只有简单的两份青菜。
注意到这一点,沈夜感到一阵本能的不悦。偏偏在这时候,两人刚换班回来的地勤推搡着路过他身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大喇喇地占据了旁边的空桌,一边在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上擦着手,一边用百无聊赖的目光四处扫视。
“切,又没有酒啊。”其中一个端起手上的易拉罐摇了摇,又垂下了脑袋,一脸颓丧地抱怨道。
“喂,”另一人用手肘戳了戳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初七:“那个戴面具的是谁啊?新来的游侠?”
“噢,泥不知道吗?”被询问的人来了兴致似的抬起眼,夹着浓重的口音,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线:“那个就是‘流月号’的驾驶员,沈夜的新搭档。”
“扯,我刚从机库回来,今天的记录里根本没有通感数据。”
“是嘞,那家伙也不是正式的游侠,通感耍不来。”那人摊手道:“技术部不是搞了个傀儡系统,专门给沈夜用吗?”
“这也行?!沈夜原来的搭档呢?”
“窝怎么知道,大概死了吧。”
“所以就对新来的搞差别待遇,吃得那么差?”
“呃,这窝也不明白,总之,泥就少管点闲事吧。”
他们三言两语地议论着,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仍然悉数传到了沈夜的耳朵里。也就是在这时候,第三个同伴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那人挂着满脸胡茬,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把托盘往桌上一撂,扯着嗓子道:“哼,老子知道,那人叫初七。通感同步率不到20%,根本就是废物一个,还好意思腆着脸,赖在基地里浪费粮食。”
“喂,风琊,你小声点。小心让他听见。”同伴之一谨慎地朝初七的方向瞄了一眼,提醒道。
“怎么了,”当事人却越讲越来劲:“老子就是要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也是这么想的!什么游侠,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如换老子上!”
“——你说什么?”
沈夜猛地站起身,低沉的声音划破空气,三个地勤转过头,这才发觉他的存在,吓得惊在原地不敢动弹。
“哼。”沈夜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有朝旁边的两人多瞧一眼,径直走到第三个叫风琊的人面前,隔着一步之遥审视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目光冰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怎……怎么了?”风琊被吓得差点散了魂,嘴上却仍是不肯放松,前言不搭后语地争辩道:“老子在烈山基地呆了这么多年,别人不清楚,我是知道的,你那个初七的来头……”
他的后半句话被“碰——”的一声响盖了过去。沈夜突然向前一步,单手扭住他的手腕,向左一翻,又朝下一按,把他整个人掀得打了个转,脸朝下狼狈地钉在桌子上。风琊只觉得自己的牙齿狠狠地咬到了舌头,疼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手臂牢牢地反剪在背后,全身动弹不得。
“就这点本事,还妄想当游侠?”沈夜冷冷地说道:“我看你才是浪费基地的粮食,不如早点躲进掩体里哭吧。”
食堂里一片鸦雀无声,只剩下屋顶陈旧的电灯,还在发出嗡嗡声的低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沈夜的身边。
照理说,风琊的体格和沈夜差不多,此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对方用一只手彻底制伏,毫无还击之力,半张脸被挤扁在桌面上,费力地摆了摆,露出认输的样子。沈夜这才放开手,目送着他灰溜溜地走出了大厅。
肇事者走远后,人群的瞩目也终于散去,打架斗殴在军队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食堂里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沈夜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心中却暗自感到意外。
他倒并非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忖度不清那股暴怒情绪的来由。初七是自己的傀儡,为了驾驶“猎人”而制造的道具——这一点,在决定唤醒他的时候,自己应该早就做好了觉悟。可是,方才的愤怒爆发又源自何处呢?
在神经研究领域,有一种现象叫做“幽灵通感”,用以描述长时间的神经交互而产生的副作用,即使在连接断开之后,搭档的情绪仍然会残留在参与者的意识里,好似山谷中的回声。
“幽灵通感”没有严格的理论证据,却意外地被许多游侠接受了,只因他们中的许多人,亲身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人类的精神世界何其复杂,又怎是波形数据能够解释得通。沈夜已经分辨不清,自己脑中的回声,是来自他和初七不完整的通感连接,还是来源于更早的那个人……
沈夜又朝初七的方向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对方投向自己的目光。他索性端起餐盘,来到初七所在的空桌前坐了下来。
“吃。”他不由分说地把初七面前那只可怜兮兮的餐盘拖到一边,把自己手上的推过去。
初七的嘴巴惊讶地张开了,半晌才回答:“……属下不饿。”
“别骗我,没有意义,一个小时前我刚从你的脑子里出来。”
“……”
“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就快吃,”他皱着眉头催促说:“吃完跟我去剑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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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6, 2014 23:56:3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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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场位于地下一层的格斗训练区,占据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时钟的指针刚转过8点,冷清的场中空无一人。也难怪,好容易在激烈的战斗捡回一条命,大部分人要么早早睡下,要么聚集在一起消磨时间,这种时候还在坚持训练的不是工作狂,就是偏执狂。
沈夜和初七大概占全了两者。
房间的四向各支了三个矮杆,杆上架着两道绳子,扯出四个直角,围出一个方形区域。区域里铺着整洁的木制地板,刚刚打过一层蜡,白炽灯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格外明亮的光斑。场外的角落里,立着一个盛放武器的圆筒,筒中插着不少长度相当的竹棍,作为武器的替代品供训练者使用。由于长期抓握,竹棍的表面被磨得很光滑,朱红的漆色熠熠生辉。
沈夜从中抽出两根,在手上掂了掂,把其中一根抛给了初七:“四分制,零比零,你先攻。”
“好。”后者一边回答,一边熟稔地接了下来。
两个人分别选定了校场的一侧,把手上的武器持在身前,赤着脚,在三步的距离内压下马步,不动声色地对峙着。初七脱下了外套,上身只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出手臂上紧实的肌肉,和胸前狭长的锁骨,长发束成一根长辫搭在裸露后颈上,一直垂到肩胛骨旁。作为一名长期经受训练的游侠,他的身材并不瘦弱,但皮肤却较常人更白皙,在惨白的灯光下,泛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夜比初七略高出几公分,他的上身套了一件贴身的白色T恤,袖筒处包裹住半截上臂,下缘则勾勒出坚实的腰线,半长的头发零碎地垂在脑后,整个人安静地伏着,像一张盈满的弓,又像一只等待猎物的豹。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初七。
他垫在后方的左脚突然向前滑步,牵着手上的竹棍,在空中划出一个横向的半圆,尖端朝沈夜腰间扫了过去,动作迅猛而精准。然而沈夜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他猛地向后撤身,留出刚好避开这一击的空隙,随后抓住初七的空档,将自己的竹棍从相反的方向横往他的颈侧。初七连忙蹲身闪避,但沈夜的武器已经掠过了他的头顶,毫厘不差地压上了他另一侧的肩头。
“零比一。”沈夜宣布。
初七拨开对方的竹棍,站起身重新摆好阵势,几乎等也不等便再度出击,这一次他选择了进攻沈夜的膝下,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全力刺出的一击还是被对方格挡下来,棍棒相撞发出脆生生的一响。
沈夜在力量上终归更胜一筹,挑着手腕向上一翻,另一只手辅着向前一推,硬是把袭向自己的武器拨了回去,反压着它抵住初七的胸口。
“零比二,别急躁。”
初七又轻吸了一口气,这次摆好了防御了架势,不再轻举妄动。沈夜的心中暗笑,竹棍在手中滑出,袭向他的左肩。初七反射性地躲避,小臂却被沈夜捉住,顺势朝自己的方向拉扯。
沈夜的本意是做一个近身的过肩摔,这是格斗技中很难防御的一招,再加上他有过人的肌肉力量做保证,很少有人能顺利接下。谁知初七的脚下步法稳固,方才的失控竟然只是个虚掩,他从沈夜的掌控下灵巧地挣脱出来,借着对方的动势和高度的差异,双手架着竹棍,从胸前锁上了沈夜的咽喉。
“一比二。”短暂地停滞后,初七撤回身,淡淡地说。
“好,很好。”沈夜没有预料到初七能做出如此漂亮的反击,被勾起了兴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继续。”
空旷的道场里,只有棍棒相击的声音在穹顶回荡。两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几乎忘记了身上的疲惫,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过,他们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体力早就已经超出了极限。在一次过招中,沈夜脚下突然一滑,手上一送,向前送出的竹棍来不及收回,朝初七的头部砸去。
“小心。”
初七本可以避开,却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瞬,只来得及侧过头。武器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一直覆在他脸上的面具。
沈夜在那一刻几乎停住了呼吸。
倒并非出于什么客观的理由,初七的脸庞称得上俊秀,两鬓一直垂到颈侧,下颚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眉峰舒展,一抹墨绿晕开在眼底,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倘若常人见了,一定会对非得要用面具遮住这张脸的缘由感到不解。
不该让旁人看见,只是因为他的脸和谢衣……和沈夜过去的搭档别无二致。只除了右眼下方,多出两点暗红色的疤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个触目惊心的符号,时刻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无法挽回的事。
谢衣早就已经不在了。
覆在脸上的物体突然滑落,让初七也陷入了一瞬的错愕。接下来,毫无征兆地,他感觉到沈夜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侧,动作全然不似刚才格斗时的果断凶狠,轻柔得几乎难以觉察,掌心贴着脸颊的皮肤,食指和中指流连在耳廓下缘,拇指的指肚轻轻蹭过右眼下的疤纹,带来些微的刺痛。
他反射性地睁大了眼睛:“主人?”
听到他的话,沈夜露出了如梦初醒的表情,抬起手很快撤了下来,停留的时间不过寥寥数秒,连一丝温度的残余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没有躲开?”他质问道,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并未……”
“你在胆怯,”沈夜打断了他:“初七,你在想什么?”
初七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犹豫,那是不该属于傀儡的情绪。他的目光再次游离开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沈夜的心中感到一阵焦躁,再度抬手挑起了他的下颚,半是强制地扳着他扬起头。
“看着我,”他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初七的目光无处躲藏,短暂地阖眼之后,终于开口说:“属下对自己不满。”
“有何不满?”
“属下没有办法和主人通感,所以‘流月号’无法全力战斗。”
沈夜皱紧了眉头:“我应该说过,你只需要配合我,听从我的指令就足够了。傀儡系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但这样的战法消耗太大。如果主人今天没有劳累过度,不可能把破绽暴露给我。”
初七语气坦然而平静,缺乏起伏。他直视着沈夜,眼窝掩在顶灯投下的阴影里,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眼眸显得格外深沉,好似蓄满了一泓湖水,清澈而纯粹,因而所有的情绪都暴露在面前人的眼底。沈夜发现初七在自责,在此之前,他从未真正考量过初七的立场。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为了通感而备受折磨的人。
“初七,”他沉声问:“你就那么想赢?”
初七怔了一下,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缓缓地说:“我想不起自己的过去,因此也从未有过任何期冀与心愿,赢与输,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诚实的说,我希望自己并不存在。直到在‘猎人’里,我感受到了主人的强烈愿望。”
沈夜默不作声地听着,难掩内心的震动。
“我听到主人内心的声音——取得胜利,生存下来。所以,属下希望主人能把愿望分给属下,让属下成为主人的利刃。”
初七说完后便不再启口,反而微垂下头,做出一个恳切的姿态。明明躬下了身,动作里却包含着不可动摇的尊严,看上去像一名天生的战士。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动摇分毫。
“我明白了。”隔了许久,沈夜终于说:“明天的例行训练结束之后,到这里来,我们继续练习。”
初七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夜叹了口气,弯腰把面具捡起来,塞回到他的手心,放缓了语气:“还有,我的房间另一半一直空着,本来就是给搭档住的。你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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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8, 2014 23:28:2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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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初七便搬进了沈夜的房间。
上面并没有对他的决定表示任何异议,在基地里,游侠的需求总是要摆在第一位的,两个驾驶员住在一起更是顺理成章,在调度上也省去不少麻烦。沈夜只需要按照规章,去做几项简单的登记,总共加起来只花了不到半个钟头。等他推门回来的时候,初七还在埋头整理行李。
其实没什么需要整理,他随身的物品很少,只有几套用于替换的制服,就塞在统一配给的帆布箱里,一路拖到沈夜的房间,再取出来挂进衣橱。
初七看到沈夜回来,出声打了个招呼,沈夜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动作似乎比几个小时前轻快了些。想必是距离自己单纯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心情应该是愉快的。
房间里依旧很暗,挂钟的秒针还在发出笨重的滴答声。没过多久初七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不等沈夜熄灯,便悄无声息地在单薄的铁架床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房间狭长,两张床铺对摆在短墙的两侧,沈夜站起身的时候,刚好瞥见初七的侧颜。
初七睡着的时候终于可以摘下面具,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微张开,解开绳结的头发顺贴地散在米黄色的枕巾上,露在被单外的胸口规则地一起一伏,带出轻浅的呼吸声,眼睑间或性地上下翻动,不知是不是在做梦。然而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又能拥有怎样的梦境呢?沈夜并不知道,他盯着初七安静的侧颜看了几秒,喉底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初七因为无法与沈夜建立通感而自责,但他并不知道,阻隔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正是沈夜自己。双向通感,意味着两个驾驶员随机性大脑脉冲的同步,同步的程度越高,在驾驶中发挥的效用也就越大。但问题在于,蕴含在那些起伏的脉冲中的不只有思想,还有记忆,通感中的两人一定会有意无意地接触对方私密的记忆世界,这也是为什么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搭档不是情侣便是亲人。
而沈夜却无法敞开自己的回忆。那些初七已经遗失的,关于谢衣的回忆。
事情要追溯到六个月前,第一只四级怪兽登陆俄罗斯,搭载了最新研制的环形处理核心的“流月号”,被派遣至远东参与作战,却发生了惨重的意外,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突然失控。嵌在胸前的大口径火炮朝向海岸线进行了三次射击,引爆了身后的整座基地,和附近的五个街区。那一次行动也是成员国对待PDCC态度的转折点,对“猎人”计划长期以来的质疑终于浮上水面,愈演愈烈,最终导致政府撤回了大部分的资金支持,转而寻求其他对抗“怪兽”的方式。
事故的原因很单纯,敌人来袭的时候,对环形处理核心的全面测试还尚未完成,“潜龙号”也没有组装完毕。接到俄罗斯方面的求救信号之后,烈山基地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坐视不理,等待更远处美国沿岸的救援,要么冒着风险派出“流月号”。
当时,沈夜和谢衣是整个PDCC里战绩最辉煌的一对搭档,而环形处理核心的研制,谢衣本人也全程参与其中。在看到怪兽蹂躏沿岸城市的惨状后,怀着天真的自信,他主动请缨出战,而沈夜没能阻止他。
战斗邻近尾声的时候,未经测试的处理核心发生了意外,谢衣被强行卷入放大数倍的神经脉冲,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开放了“流月号”全身上下的火力口。怪兽被歼灭,本该成为英雄的“猎人”却化身为更加可怕的噩梦,无情的炮火对海岸展开了屠戮。基地在毫无防备中化为一片灰烬,剩余的脆弱兵力根本无法阻止它,距离“流月号”的能源耗尽还要很久,救援也遥不可及。当时,沈夜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爬到驾驶舱的对侧,强行扯断了连接谢衣脊髓的神经线。
钢铁的巨人在满天飞雪的包裹中终于陷入沉寂,倒在冰冷的海水中。而谢衣也在沈夜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10个小时之后,烈山基地对外宣布了谢衣的死讯,但却隐瞒了事故的细节。三天后,波及全球的轩然大波终于平息,PDCC的立场岌岌可危,“流月号”光环不在,然而人类和怪兽的战斗还要继续。这件事很快成为了历史,在世界灭亡的威胁面前,没有什么人不可替代,即使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游侠也不例外。
所以,鲜少有人知道,谢衣并没有真的死去,一息尚存的他被带回了基地,并竭力进行了救治。当然,救治的理由并非出自对生命的怜惜,只是因为烈山基地不能失去沈夜,而沈夜需要一个搭档才能继续驾驶“流月号”。在“猎人”计划面临废止的当口,PDCC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培养新的驾驶员。
最终,他的意识被勉强保留下来,记忆系统所受损坏却难以修复。然而,遗忘了那场惨剧,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便成为了初七——一个没有过去,只为战斗而生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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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8, 2014 22:34:33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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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米深的海底,没有任何光线可以照射进来,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地狱般的漆黑。“流月号”承受着1000个大气压力,缓慢而安静地下潜,像一个独自坠入广袤深谷的异客,除了间或巡游而过的深海鱼类,没有任何陪伴。
整个下潜过程并不需要驾驶员的干预,沈夜站在舱室中,盯着控制屏上的文字示数,随着入水的深度匀速跳动,淡蓝色无机质的莹光在深海中显得分外鲜亮,照射在光滑的舱壁上,也照射在初七掩在头罩和面具下的侧脸,灯光中他的嘴唇比平时更加苍白,沈夜凝视了几秒,重新收回目光。耳畔除了引擎待机的低噪音,就只剩下笨重的机壳劈开水体发出的闷钝声响。可倘若这层合金的外壳裂开一条缝隙,恐怕他和身边的人会在半秒之内被压成罐头。
在这样的地方,生或死,不过是一线之间的事情。
潜行在黑暗中,时间缓慢得仿佛被粘滞住,每一秒都被拖成无限长。终于,在接近海底的时候,视野下方开始浮现出五色的光芒,深浅不一的光斑从地面上漏出来,连成一道狭长的线,不断变幻着颜色,像亮起在深海的极光。随着距离进一步缩短,细线变成一条缝,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凹凸不平的地面生生撕裂出一个口子,夹在光斑中的罅隙狰狞地暴露在眼底,构成一片难以辨认的异样的虚空——那里就是虫洞,连接异世界的通道。
伴着“咚——”的一声闷响,“流月号”的脚底触到海面,在松软的淤泥中陷下将近半米,将四周的海水搅得一片浑浊。
“初七,我们到了。”
“是,主人。”
沈夜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调出控制版,打开置入机体头部的声纳,对四周半公里的空间进行循环扫描。随后,他接上通讯器的开关,准备向地面报告情况。
“……流月号……报告情况……”
“收到,‘流月号’已到达海底,原地待机。”
“……距离模型测定的时间……二十二分钟……提高警惕……”
华月的声线混杂在强烈的干扰噪音里,沈夜竖起耳朵,努力地想要从沙沙的电波声中辨认出留言的内容,却徒劳无果。他猜对方接收到的信号也好不到哪去,运输直升机悬浮在目标海域的上方,相隔垂直八公里的距离,无法提供任何实质上的帮助,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判断。
或许还有他和初七在过去的两周中磨练出的默契。
‘流月号’停下了所有机械动作,潜伏在寂静幽深的海底,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在封闭服的头盔里,沈夜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
好在瞳提供的预测模型鲜有偏差,大多数时候都值得信赖,似乎是出于科学家的尊严使然,他并不是一个会拿游侠的生命当儿戏的人。如果这一次他没有出错,很快会有一只妊娠期的四级怪兽从罅隙对面爬过来,带着最原始的生存本能,用比以往更加狂暴的方式,向对岸的人类发起袭击。
果然,不久后,声纳上开始有了动静。起先是一个微小的能量场,汇聚成显示面板上的一个光点,而后很快以指数级的速度,迅速地膨胀扩大。‘流月号’已经不需要声纳的帮助,便可以确认敌人的位置,因为就在他们眼前,虫洞的边缘开始发出轰隆的声响,淤泥翻搅着升腾而起,像一阵刮起在深海的龙卷风。而后,凄厉的嘶鸣划破了寂静。
沈夜不再犹豫,把隐藏在右臂上方的腕刃抽了出来,原本盘卷在装甲下的链环,在空中节节相扣,锁成一串,形成一把坚韧细长的链剑,横在身前足有三十米。剑身由高强度的导热材料铸造,引擎的能源从掌心输送过去,将锋刃点亮,骤然升高的温度把周围的海水烫得灼热,发出滋滋的声音。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只是杀死怪兽,还要尽可能地捕获宝贵的幼体,大口径火力在深海很难控制,很容易会破坏目标,因此,反倒是这类原始武器更加适合近身的战斗。
刚刚爬过虫洞、到达外侧的怪兽嗅到了敌人的气息,头警觉地转过来,眼底闪着暗红色的光。这一只大家伙和之前见过的都不同,形状酷似远古时代的爬行动物,有着狭长的头部、健壮的前肢和粗硕的尾巴,下腹隆起成一个不自然的形状。然而腹中的胎儿却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速度,眨眼的功夫,他便从蛰伏中跃起,甩开下肢敏捷地冲了上来,朝向机甲就是一记重击。‘流月号’慌忙用剑刃格挡,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推着向后退了好几米,勉强地站住脚。怪兽没有停下,用尖利的爪牙捣向驾驶舱的方向,想要趁机补上一击。这锋利的爪刃如同三根长锥,一旦切下来,胸口薄薄的一层合金恐怕很难抵挡。
“初七,往左边!”
沈夜的话几乎是从胸腔中直接冲出,机体在两个人本能反应的控制下,半蹲下来朝左侧闪避。还好双方对彼此的动作习惯早就烂熟于心,没有一方表现出迟缓或差异,‘流月号’勉强躲开了致命的袭击。沈夜稳住脚,抽空撇了一眼控制板上的数值,自己和初七的同步率已经超过了60%。
虽然很棘手,但并非没有胜算,沈夜冷静地思考着,只不过,对方的行动实在太过敏捷,拖得越久就越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初七对沈夜的意图心领神会,抬起左侧的手臂,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双手执起了剑柄。在两条超扭矩关节的力量下,利刃劈开沉重的海水,带着非比寻常的速度,横着抹向敌人的颈部。那怪兽经历了方才的扑空,还没来得及找回平衡,虽然慌忙地后退,仍是没有逃出剑刃扫过的范围,身躯仰面倒下,糙厚的皮肉被炽热的合金划破,绿色的血从伤口处淌出来。染浑了一片海面。
“趁现在!”
有了在战斗中锻炼出的默契,初七无需言语也能体察沈夜的意图。‘流月号’双手把剑柄搞搞举起,朝向怪兽的胸腔狠狠地刺了下去。
更多的血液喷溅出来,模糊了视野,刀刃受到了强大的阻力,执剑的手腕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筋肉断裂所传来的震颤。‘流月号’没有停,用更加猛烈的力道划了下去,怪物停止了最后的挣扎,胸腔在几百度的高温下,像破布一样被划开,露出一道长而狰狞的口子。‘流月号’的右手松开剑柄,伸进那道创口,从腹中把裹满血和粘液的肉球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沈夜无法抑制地想起乐无异之前说过的“剖腹产手术”的比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被扯出的幼体垂在猎人的身前,显然还没有发育完全,四肢呈一个怪异的角度伸展开来,扑腾了几下,未成形的声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最终无力地软了下去。
“我们做到了?”初七喃喃地说,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是,现在马上开始上浮。”
燃料已经剩下不多,既然已经完成任务,便没有继续耽搁下去的必要。沈夜启动了主引擎,等待朝下的推动力托着他们返回海面,可‘流月号’却受到了某种的阻碍,没有如期望般升起。
他带着诧异望向脚下,惊愕地发现机体的腿部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一瞬的恐慌之后,他很快搞清了状况,原来那怪物腹中的胎儿不止一个,藏在深处的两只没有受到剑刃的波及,竟然离开羊水之后还能迅猛地行动,此刻正缠在机体的脚部往上爬。这两只怪兽虽小,却很难对付,从它们口中吐出的液体酸性比以往更强,锋利的前爪刺进金属外壳的内部,又拔出来刺往更高的方向,‘流月号’没有防备,一时间竟无法甩开它们。
腐蚀和突刺给沈夜带来钻心刺骨的疼痛,仿佛下半身被千万条毒舌啃噬而过,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咬紧了牙关,头顶不住地冒出冷汗,视野开始模糊,手上脱去了力量,险些把抓在手心的猎物放开,而执剑的另一只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燃料的警戒灯亮了起来,将狭小的驾驶舱照得一片通红。距离引擎熄火,只剩下10%的能源剩余了。
——会死。
这个念头骤然抓住了他,让他的心脏猛地缩紧,意识一片空白,手反射性地伸向驾驶舱的弹出按钮,希望剩余的能源能够支撑着两个人逃生,虽然他心底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就算能够承受住八千米深处的水压,他们也很难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中,从怪兽的爪牙下逃走……
……到此为止了,内心深处所有的抗争,痛苦,折磨,都会被埋葬在深海,再也无人问津。
“快启用通感模式!”
在他的手落下之前,耳畔突然响起了初七的声音,如同一声雷鸣,将他从迷离的梦境中惊醒。
“不要放弃!”初七声嘶力竭的喊声,透过两层头盔清晰地传到他的耳畔:“和我通感!主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夜的手偏离了原本的目标,转向了预先设置在系统中的切换键。而后,驾驶舱里一暗,很快重新亮起。与此同时,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洪流,像一束缠绕交织的线,汹涌地游向了他的脑海深处,如同夜空中划过一束闪耀的流星,把无边的黑暗点亮。
沈夜在强烈的冲击中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意识和初七的互相接触,交叠,最终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每一个念头都通过神经的突触传达到对方的脑中。钻心的疼痛感减轻了,在通感系统的帮助下,他重新找回了对机体的控制,周身再度盈满了力量。
钢铁的巨人再次把剑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向身后的方向横扫过去。
利刃割穿了两只幼兽的身体,将它们原本就没有发育完全的身形横刀两段,大量的酸血涌了出来,在它们淋上机身之前,‘流月号’及时地向旁侧跃开了。
九死一生,沈夜平复着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但他随即想起刚刚的奇迹并非出自幸运女神的眷顾,而是初七……他转过头,这才发觉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不再有动静。
“初七?!”他唤道,然而他的搭档不仅动作停滞,连意识也跟着陷入了死寂,神经连接的另一端,所有的光芒都在一瞬熄灭。
沈夜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周身再度泛起熟悉的寒意。为什么命运总是把他引向同样的场景,起先是冰冷的极北,而后是寂静的深海。
警戒灯的红光一明一灭,轮番照在两个人的身上,笨重的头盔下面,初七的牙齿无意识地咬着嘴唇,神色痛苦,沈夜知道他已经陷入了表层记忆的波澜中,一不小心,便会彻底迷失在其中,失去控制,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这就是他应付的代价吗?
不,没有这样的事,他沈夜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屈从于所谓命运的人。他咬紧牙关,把引擎设置成上浮模式。然后重新潜入通感,将功率调到最大,在神经系统连接偏离之前,义无反顾地跃入了初七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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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一座宫殿,它空旷,深邃,错综复杂,并且极度安静。所谓遗忘,只不过是丢失了通往某条走廊的钥匙,而那些藏于门后的房间并没有消失,一直都在那里,在时光中无声地静驻,落满尘埃。
沈夜穿行在别人的记忆宫殿里,却对这里的每一寸都无比熟悉。这座宫殿从属于他曾经的搭档,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地分享全部的意识,因而沈夜的手里依然保存每一把钥匙。无数的回忆自眼前闪过,他们一起在掌声与鲜花中踏上礼台,胸前的徽章闪亮,一起浴血搏杀在战场,斩杀每一只袭向海岸的敌人,一起拥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军装从肩头滑落,头顶的星河流转宛若梦境……
而后火舌自天边席卷而至,将一切柔和的光影吞噬,燃成黑色的灰烬。
铺天盖地的火焰里,巨大的猎人如同死神一般伫立在视野尽头,钢铁的身躯在蒸腾的热浪中摇曳。它抬起手臂,掌心的炮口盈满光辉,火光划破空气,仿佛一把唤来死亡的镰刀。高楼在炮火的轰炸中纷然倾塌,伴随着无数尖叫和嘶吼,城市化作废墟,不知是血还是火的红色弥漫开来,顷刻间覆住了整片天空。
初七就跪在猎人的脚下,无助地垂着头,只留下一个颓然的背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沈夜还是很快发现了他,朝他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愈燃愈烈的火舌舔舐着沈夜的身体,也灼烧他的神智,空气炙热得仿佛要凝固,双足陷在废墟里,似乎有千钧重,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但绝境反倒激发了他的意志,他没有停下,不能停下。他刚刚和初七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完成的任务,怎么甘心再度蒙受屈辱,以这样莫名的方式死去。
自从俄罗斯的事故之后,从来没有一刻,沈夜如此想要活下去。
终于,他来到了初七的面前。初七抬起头,带着震惊和恐惧的表情望向来人,赤红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肤色却苍白如纸,眼下的两点疤痕触目惊心。
“这是……都是我做的……?”他喃喃地呓语道,眼神空洞,如同深陷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这些都只是回忆而已,”沈夜沉声道:“那也不是你。”
“可这些生命,都是因为我……”
“是谁的错并不重要,这些人早就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但如果你沉浸在这里,我们都会死,更多的人会死。”
“我……”
“初七,”沈夜眉头紧锁,却用毋庸置疑地姿态向他伸出手:“你说过你想和我一起活下去,你不相信我吗?”
初七的眼睛眨了一下,而后,虽然仍带着惊愕,却还是缓慢地站起了身。
沈夜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两人身边的世界暗了下去,像是被卷进了一道漩涡,火光和废墟逐渐远去,最终化作一片虚空。而后,黑暗中亮起了一道碧色的光,随着波浪摇曳起伏,数不清的气泡像是晶莹的珍珠,围聚在身边逐渐上浮,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流月号’终于潜出深海,再度返回了海平面。盘旋在上空的运输机监测到它的信号,立刻调转方向飞了过来。这场奇迹般的海战在被后世视作人类生存战争的转折点,命名为“流月战役”。那时候,通讯器里被胜利的欢庆声充满了,沈夜却一句也没有听到。
他的目光长久地驻留在搭档的脸上。那一日,太平洋上方的天空罕见地晴朗,金色的阳光漏过重云泼洒在海面上,投下斑驳的光芒,美得不似这末日的景色。
在这光辉的包围中,初七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一泓墨色在眼瞳中晕开,仿佛可以融化世间所有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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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3:43:13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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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战役”几乎以零损失的代价告终,这场胜利多少缓和了联合政府施加给PDCC的压力。烈山基地的科学官也对他的“战利品”感到十分满意,拿到怪兽的幼崽之后,瞳便整日整夜地泡在实验室,一心想要搞清楚这种异世界生物的大脑构造。当然,除了几个助手之外,没人能看得懂他在做什么。
挂在中央大厅上方的战事钟再次被重置归零。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它很久都没有停下来。显示日期的红色数字跳过了五、又跳过了七,可太平洋沿岸依旧风平浪静。反复迭代的预测模型中,也没有新的敌人出现的迹象。出于未知的原因,战斗俨然步入了僵局,疑云在每个人心中积累,没有战事的战场笼罩在一片不安中。
但就算没有仗可以打,饭还是要吃,生活还是要继续。尤其是一部分人类,仿佛天生就拥有找乐子的本能,比如机修班的班长乐无异,动用了几乎半个班组的援助,第五次向首席飞行员闻人羽奋勇告白,最后却因为潜龙号两个游侠的搅局而变成了又一场闹剧,现场情形一片混乱,各种版本的添油加醋道听途说,占据了一整天的闲聊话题。再比如总司令沧溟和总指挥官华月,在休息时间换上长裙,躺在后山的草地上小憩,却不幸被藏在暗处的镜头偷拍个正着,成套写真在私底下被传了个遍……等等事情,像滴落在白纸上的浓墨,在单调乏味的生活中刺激着人们原本就紧绷的神经。
但初七却好像置身在这一切之外,像个天然的绝缘体。与驾驶系统过度融合,使他的精神受到了不可避免的损害。从太平洋底回来之后,他一直被勒令休养,起初是在夸张的专设病房,后来在本人的坚持下,搬回了他和沈夜共用的宿舍。一周之后,除了气色略有不佳之外,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基本恢复到了通常标准。只是,他似乎比从前更沉默寡言了,沈夜不知道他在深度通感的幻境里究竟看到了多少东西,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你在逃避。”乐无异一针见血地说。稍晚些时候沈夜一个人站在机库五层的天井边缘,正对着“流月号”的方向,钢铁的巨人在他面前十米开外的地方矗立着,漆黑的眼睛像两个无底的黑洞。他喜欢这个位置,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站在这里俯瞰。旁人只当这是他的又一个奇怪癖好,反正游侠在他们眼里基本上等同于怪胎。也只有年轻的机修师愿意爬上来,陪他说几句话。
“就算是我,也早就接受了师父再也无法回来的事实,为什么你不能把它放下呢?”
当然乐无异和基地里的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沈夜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不明白。”
“别把人当白痴好吧!”后者有些恼火地回敬了一个瞪视:“我知道,你们在对方的脑子里挥过拳头,通感系统就好像某种催化剂一样,所以我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你们之间的感觉。但你知道我的感觉吗?”他说着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机甲:“天罡一号,她的飞机,每次都是由我亲自整备的,我恨不得检查一百遍,确保每个螺丝都万无一失。但每当战斗来临的时候,我只能站在玻璃墙后面,目送着尾烟消失在视线里,连引擎的声音都听不到。每次我都会想,它如果飞不回来了,我要怎么办?答案是,什么也做不了,还有两台猎人和三十六架飞机等着我去修,我不得不活下去。”
乐无异说完便黯然下来,平日里充满活力的一双眼睛,沉沉地闪着琥珀色的光。这让沈夜心里生出些许悔意,隔了片刻,低声说:“抱歉。”
“你道歉了!”乐无异像是被锤子砸了脚,差点从原地跳起来:“大名鼎鼎的沈大功臣竟然向我道歉了!”
“乐大工程师,”沈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需要我表现得更有诚意一些吗?”
“呃,我看不必了。”
机库里没有旁人,空荡又冷清,连插科打诨都少了平时的气氛,乐无异耸了耸肩,表示嘴上的战斗到此为止。作为烈山基地最初的一批成员,几年来的起起伏伏他们都共同经历过,因而很多话已经无需多说。平日里活蹦乱跳的青年也难得地沉默下来,陪着沈夜站了一会儿,没有焦点的目光随意地投向远处。
远处的墙壁上,一排指示灯明明灭灭,像流萤一样闪烁,却被拘束在原地,这座建筑像一个生锈的牢笼,困住了所有的光,所有的人。
“你没有如期归来,”他喃喃地念道:“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这番话突兀地打破了寂静,他仍带着少年特质的清亮嗓音,因四周封闭压抑的氛围,而平添了几分愁情。
“什么?”
“一句诗而已,”乐无异像是要甩去忧愁一样用力甩了甩头,双手插进裤袋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视线绕了一圈,最终落回沈夜的身上:“你已经足够幸运了,至少曾经和师父并肩战斗过。”
沈夜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抬起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地拍了拍:“我们会活下来的,会赢的。”他也心知肚明,这样的保证毫无依据,只是突然想要说上一说。
少年领悟了他的意思,终于扯出了惯常的笑容:“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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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撒点图,诗摘自北岛的《白日梦》。 *下一更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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