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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11:58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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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请问下我可以将此文转载至沈夜论坛么? №6 ☆☆☆= =于2014-03-01 23:57:32留言☆☆☆ 矮油,乱害羞的咧,拿去吧拿去吧(递 №11 ☆☆☆= =于2014-03-02 12:11:0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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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12:48 GMT 8
*吃我一记OOC啦 *背景架空,完全架空 *攻受无差啦反正又没有肉
时值仲秋,天朗气清,白日高挂碧空之上,一派祥和。 如果忽略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鲲鹏」飞行器的话。 京城的上空是禁止飞行的,能买得起这样的飞行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条法令,但是没人去在意这些。 国之将灭,法度何存? 帝国的三皇子站在庭院中央看着天上不停飞过的飞行器,庭院中落叶堆积已至脚踝,却无人打扫,无他,只不过是扫洒之仆皆已逃跑。 他们用各种方法逃跑,就像天空中那些「鲲鹏」的主人,就像宫殿外那些马车里,牛车里,甚至手推车里的人。 今天本该是他登基的日子,他却只能看着别人从他的都城里逃跑。 一个月之前,病危的皇帝下令传位于三皇子,科学教,黑魔法派,道门中人都经纷纷发来贺电,庆祝三皇子成为这个国家的新的主人,并表示原以为新皇帝效劳。 一个月之后,今天,该是三皇子登基,一统帝国,号令天下的时候。 可是,却已经没人在意他的生死。 他的兄长却带着十万大军,从遥远的封地,暴风一般的杀来。 病危的皇帝,准备着登基大典的大臣,毫无经验的皇子,整个帝国的最高层,全都措手不及。 后来,朝堂上的大臣也越来越少,二皇子「清君侧,诛佞臣」的檄文一篇篇的发出,看手笔,都是原先的熟人。 就像是刻意的布置,二皇子在原本该是三皇子君临天下的日子,杀到了帝国的都城之外。 像是讽刺一般,他并不进城,只是在城外放了一张椅子坐在那里。 那张椅子和皇宫中大殿上的椅子一模一样,就连龙身上的花纹都无有丝毫偏差。 在皇宫里的三皇子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能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命运。 「殿下。」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皇子一愣神,缓缓回头。 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手里拿着一只包裹,三皇子苦笑一声「你也要走,那便走罢。」 老仆却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我并不走,我这样的人,就算出了皇宫也是活不下去的,皇帝陛下还在宫中,我不能走。」 「那你为何拿着包裹?」 「殿下,皇帝陛下,让我来传达他的旨意,陛下让您赶紧离开皇宫。」 「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往何方?」 「陛下让您去找您的师父,他知道该如何安排。」 「那陛下呢?」 「陛下说,他毕竟是……是那逆贼的父亲,那……那逆贼已经犯上作乱,若想收买人心,安安稳稳的当他的皇帝,必然不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 三皇子长叹了一口气,冲着皇帝的宫殿跪下,隆重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是跪帝王,是跪父王,是谢君恩,是谢亲恩。 「殿下,快跟我走吧。」 三皇子缓缓起身,沉默的跟了上去。
这座皇宫始建于大约五百年前,前朝开国皇帝征天下能工巧匠,以科学派领袖谢衣的设计图为根本,征民夫二十万,修建五年,终得以建成。 五百年期间,即使改朝换代,本朝开国皇帝兵临城下,也并没有过分损坏皇宫,所以,这座宫殿,基本依旧是五百年前的样子。 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会修几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何况皇宫。 谢衣在设计之初,便已经划出密道九条,修建密道的民夫工匠,却在密道完成之后接连横死。 谢衣见多人因自己所绘之图殒命,立下重誓,此生绝不再现世。 后人相传他留下《谢衣:我与科学纠缠的一生》一书,书中记载着他平生所有的发明,包括发表与未发表的所有设计。 可惜也不过是乡野民谈罢了。
现在,三皇子跟着老仆在谢衣设计的密道里走着,这条密道叫〝隐龙遁〞。 「那个谢衣,还真是个有趣的人。我虽尚未化作真龙,却真是又隐又遁。」 虽然并不狼狈,但是毕竟也是在逃命的过程中,可三皇子却并不再消沉,倒是在听了这条密道的名字以后,颇有几分自嘲自乐的心情。
「殿下,再往前走大约一里,便是密道出口,出口密码和其他密道方位,都记在这本书上。」 老仆从怀中逃出一本书来与包裹一并交予三皇子。 三皇子结过包裹背在身上,看了看那本书。 书已经有些年头了,封面写着《谢氏密道合集第八版》。 三皇子将书翻开,循着目录找到了〝隐龙遁〞一栏,翻过去记下密码和方位,便将书贴身藏好。 「保重。」 三皇子向来寡言,此时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口。 「三皇子殿下,陛下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人生之路,风雨常常,道行何方,珍而重之。」 三皇子下意识握紧双拳,猛地转身离开,他知道,这次再见,便是再也不得相见。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并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个陪了自己二十年的老人这次是真的走了。
密道出口的门悄然打开,乍见阳光的三皇子,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了眼睛,一滴泪悄然落下。 落在地上,嵌在心里。
「从此后,这世上再没有三皇子,有的只是夏夷则。」 天地同鉴。
华服早已被换下,他穿着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衣服,脸上也故意擦上了灰,这样的装束混迹在逃亡的人群中并不突兀。 隐龙遁出口在京城东北,而他师父修道之处在西南方向太华山上,他必须绕很大一圈才能绕到正路上。
前方有个小茶坊,因为已经离开了京城,人们虽然还在逃亡之路上,却也并不是如之前一般仓促,该停下休息的休息,该用传音鸟联络远方亲友的也开始联络。 茶坊前有一个人,捧着一把剑跪在那里哭诉着老掉牙的段子。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子,若不是如此惨状,断不会卖我这把家传宝剑,还望各位大爷行行好,舍我点银子吧。」 夏夷则路过时,那人猛地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不依不饶的哭了起来,大有〝你若不买,我便不放〞的架势。 夏夷则皱了皱眉,自出生到现在,还没人敢对自己这样,抬脚欲踹,又想到自己身在逃亡之路,还拿什么架子呢,只好摁着那人的头,把自己的腿拔了出来。 完全,丝毫,一丁点,都没有形象,就算二皇子站在面前,都不愿认这个兄弟。 「你这剑,卖多少钱。」 那人放弃了大腿,又拽着衣摆继续哭,夏夷则被哭的头疼,看了看那把剑,黄铜吞口,蛇皮覆柄,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寒意颇重,倒真像是把饱饮人血的古剑。 「五十金。」 那人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口齿清晰。 「你怎么不去抢。」 其实夏夷则并不知道五十金是多少,只是以前跟随师父时,听到师父教师姐「买东西,越是想买的东西,越要表示不屑,这样才能把价格压下来。不管对方出什么价格,你都要回一句,你怎么不去抢,对方知道你识货,就不敢骗你。」 夏夷则耳濡目染,倒也学会了这句。 「那就五金。」 那人倒也爽快。 夏夷则紧了紧衣服,觉得天没来由的突然冷了一下。 「好吧。」 那人一听这话,跳起来拔剑捧给夏夷则,一激动差点撞到他的脸。 夏夷则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钱,递了过去。 「够了么?」 那人接过钱,看了看钱,看了看剑,看了看夏夷则,一脸痛心的表情,然后一溜烟跑了。 留下不明觉厉的夏夷则。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种表情的意思是:好好一个人,居然脑子不清楚。
夏夷则背着剑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真的需要一样武器防身。 小时候他曾因体弱,被送往太华山修习武艺,强身健体之余,也学了点道门法术。 下山之前,师父送了他一把玉虚剑,被他放在宫中并没有带出来。 修道是他自己选的,母妃替他向皇帝解释的理由是可以静心养性,锻炼身体,实际上小时候的他不过是觉得舞剑比较帅一点,拿着魔法棒大喊〝代表月亮消灭你〞那是女孩子该干的事情。 后来,学了很多年,直到现在背着剑的时候,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他并不再和逃亡的人们一起,而是一个人,选择了另一条路。
从天明走到黄昏,终于走到一座小镇,镇子里似乎并没有受到附近皇宫那场政变的影响一般,依旧安宁。 他问了问镇上的人,找到了最近的客栈,本想要一间天字号的房间,想了想只要了地字号。 现在这种时刻,低调总是没有错的。 房间很朴素,一床一桌一屏风还有一个靠墙站着的大柜子。 他草草的洗过澡,换上衣服将旧衣服铺在床上,抱着剑躺在衣服上闭上眼睛。 他向来睡觉很轻,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觉得有人压在自己身上解自己的衣服,猛地睁眼,果然有一个陌生男人。 「看来我太累了。」 夏夷则念叨一声,又闭上眼睛。 然后悄悄睁开,那人还在。 夏夷则曲腿欲踢对方,那人似早有预感,一个翻身,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你是谁?」 夏夷则抓过身边的剑,剑一入手,他心下一惊。 这剑没了白日里的灵气,简直像死物一般。 「你想干什么?」 夏夷则心下微微有些紧张,可到底还是握着剑站了起来。 「取你心上一滴血。」 对面的男人答道。 「莫名其妙。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带孤进来的。」 「胡说。」 「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那人不答反问。 夏夷则被问的有些不解,下意识答道「剑啊。」 那男人答道「对,那便是孤的栖魂之所。」 夏夷则的左眼写着〝不〞右眼写着〝信〞,满满不信的眼神丢了过去。 「亏你还是修道之人。」 那男人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看茶色,又嫌弃的放下。 「你到底是谁?」 「孤已经说了。」 「剑里怎么能有魂?」 「草木之类可有精魂,禽畜之辈可修仙问道,剑内有灵,很奇怪?」 夏夷则觉得自己快被说服了。 「那,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想想刚才那人趴在自己身上……夏夷则打了个冷颤。 「取你心上一滴血。」 「你觉得我会相信?」 「你连孤是剑中之魂都信得,其余的你自然也信得。」 夏夷则觉得自己真的快被说服了。 「取血做什么?」 「契约。」 「契约?」 「对,从此后,孤为主,你为仆,孤护你一世平安,你只要保证这把剑完好。」 夏夷则差一点,真的差一点就相信了。 然后他把剑放在床上,客客气气的一抱拳。 「你自己玩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身上有龙气。」 那人抱臂站在那里,好整以暇的看着转过身去穿衣服的夏夷则。 夏夷则闻言,手上一顿,又接着穿衣服。 「孤自身死,已在剑中不知多少春秋,你的龙气,将孤吸引出来。」 夏夷则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对面的男人。 「孤可以帮你。」 「你知道,我本该在今天自称什么么?」 「不知。」 「朕。」
房间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那个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夏夷则。
朕。 孤。 嗯,颇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夏夷则打破了这安静。 「作甚?」 「要达成契约,至少要知道对方名字吧。」 「孤的名讳,你不必知道。」 「……」 「不过,孤可赏与你知。」 「不必。」 「沈夜。」 夏夷则很想无视对方询问的眼神,可惜道行终究太浅,斗不过这不知多少年的老妖。 「姓夏,字夷则,你可以称呼在下夏公子。」 「名呢?」 夏夷则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是〝名是给你叫的么?〞 「名呢?」 沈夜浑然不觉。 夏夷则佩服不已,何等深厚的功力。 「单名一个焱字。」 「夏夷则。」 「请称呼在下,夏公子。」 「你对旁人都这样么?」 夏夷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对方一番,说道「你又不是人。」 沈夜一下说不出话来。 夏夷则小胜一局。
夏夷则走过去,坐到沈夜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然很嫌弃,但还是喝了。 「你这剑,叫什么名字?」 「鞭。」 「什么?」 「鞭。」 沈夜转过来,对着夏夷则,很认真的说。 「一把叫做鞭的剑?」 「嗯。」 沈夜点了点头。 夏夷则勉强咽下茶水,点头赞许道「颇为,嗯,颇为有创意,对着对手〝叫吃我一鞭〞,然后一剑刺过去,对手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看,其实夏夷则向来都是这么贴心又善解人意。 沈夜不语,起身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银针,向夏夷则胸前探去。 「你干嘛?」 「取血结契。」 「扎手指就行了。」 「要心上血。」 「每一滴血都是流过心上的,科学派虽然总是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他们还是很有用的啊。」 「科学派……」 沈夜轻声念叨着,手里动作却并不停,夏夷则到底还是没能拦下他,让他解开衣服取了血。 扣衣服的时候,夏夷则看着沈夜把自己的血滴在剑身,那把死了的剑又仿佛活过来一样,有了灵气。 「拿着剑,在地上画出一个八卦阵来。」 沈夜说道。 夏夷则虽有不解,到底还是移过桌子,站在空地上画了了起来。 「我不是你的仆,你也不是我的主,我们是平等的。」 夏夷则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一句。 沈夜只回了句噤声,便走进阵中念起契约之文来。 「吾以身系此剑,以魂共汝心,自此后,汝之暴为吾之暴,汝之善为吾之善,汝之精血为吾之馐馔,汝之身死为吾之魂灭。汝,可愿与吾结成契约?」 随着沈夜咒文的逐渐完成,阵中光芒越来越盛,沈夜站在光的中央,仿佛周边的光芒都来自他身上。
「这个人,会发光啊。」
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一般,夏夷则点了点头。 「我愿意。」
既已约定,从此以后,千山万水,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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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结成以后,沈夜身影渐渐变淡,他倒也不在意,只道是时间到了,便要回到剑中。 夏夷则见他莫名其妙的出来,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想到自己,只觉得胸口自刚才契约结下以后,便一直有一股温热之感,舒服极了。 他坐在床边,解开领子,低头看了看胸口,果然有了异样。 他的胸前,刚才被沈夜刺过的地方,多了一朵花的纹身,红艳艳的好看极了。 他认得那花,以前海外之国,唤作大不列颠的地方曾派使者来本朝交流,带来的物品中有一盆这样的花,叫做柔丝,还是肉丝的,反正名字很不好听,不过看着倒是很好看的样子。 夏夷则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花纹,笑了出来,那个剑魂颇有意思。 剑身在微微的震动了一下,夏夷则没有注意到。
折腾了许久,大约已经到了丑时,夏夷则抬眼望了望窗外明月,明月如旧,丝毫不为人间这一场政变所动。 所谓惊天动地果然都是不靠谱的。 天地日月,最是无情。 他躺在床上,原本还想抱着剑睡,想想还是把剑挂在了床头。
「好梦。」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天地间只剩下风吹叶落之声,爽利又干净。 夏夷则在莫名的安心中睡着了。
其实他也并没有睡了很久,鸡鸣声便唤出了太阳。 门外小二不轻不重的敲着门,夏夷则披散着头发有点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在陌生的地方起床总是你会有点懵。 小二在门外低声说道:「客官,起了没,热水要不要?」 夏夷则随口答道:「宣。」 猛一顿才反应过来,宣谁啊宣,只好说道:「进来吧。」 想了想又自己过去拉开门闩。 小二端着水走了进来,满脸赔笑:「扰了客官清梦着实该打,只是这地字号房没有热水自动供应机,只好委屈您将就将就。」 夏夷则从来不是骄横之人,就算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点习惯,也给现实很快的消磨掉了,当下摆手道了声无妨,便让小二退下。 其实洗漱什么的并不是大问题,小时候他与师父外出云游,有时候找不到客栈民居,便会露宿山野,早晨用溪水洗漱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让他为难的是,头发。 他的头发又黑又亮还很密,散下来瀑布似的好看。在宫里的时候,皇帝会关心他的身体,问及太医们,他们多半都会回答〝肾好〞〝肾好〞,皇帝一听〝甚好〞也颇为高兴,只是夏夷则偶尔听到太医们的对话,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说什么。 夏夷则现在坐在铜镜前面,折磨着自己的头发,其过程之惨烈,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外人都看不下去。 「你松手吧。」 当然不是头发成了精,而是沈夜。 「你,醒啦。」 说来实在惭愧,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夏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和一只剑魂问好。 「孤无需睡眠。」 难道你在那柄剑里醒着过了几百年?夏夷则想着,不禁同情起这个男人。 「孤是以身殉剑,自愿被封印,百年也不过一瞬。」 「你……能听到?」 「以魂系汝心,契约誓言。」 「那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心音?」 「因为孤在你的心里。」 好凌厉的一记直球。 虽然沈夜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年仅二十的夏夷则还是被击中。 沈夜走过去,撩起他的长发,动作并不娴熟,但是到底看出还是有经验的样子。 「手艺不错。」 眼下场景到底还是让夏夷则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只好找点话来说,他觉得这完全不像是自己的风格,但是仔细想想,自从遇到这位剑魂,他似乎就没有回到过正确的画风上。 「孤有妹妹。」 沈夜毫不在意的说着,夏夷则差点把手里唯一的簪子捏段。 「你昨晚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孤明明是渐渐消失的。」 「你昨晚为什么会渐渐消失。」 夏夷则只觉得浑身无力,只好顺着他说。 「你太弱了。」 夏夷则思考了一下「吾之精血为汝之馐馔,意思是我要用我的灵力来供养你?」 「然也。」 如果是小时候的李焱,此刻肯定会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血薄皮脆你还欺负我,不跟你玩了……」 现在的夏夷则当然不能那样,他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沈公子,沈先生,我……我……」 我了半天又不知该怎么说,毕竟他不知道怎么供养一只剑魂。 「你是道门中人?」 沈夜倒是开了口。 「年轻时在道门修习过。」 「学过法术?」 「略通一二。」 沈夜点了点头,道门中人向来如此谦虚的骄傲着,夏夷则这作风十足十的像,所谓〝略通一二〞就是〝我很精通〞的意思。 「那你也知这镇中有妖?」 夏夷则当然知道,自从他踏进这个镇子里,他就觉得不对劲,这镇子简直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宁静祥和,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意思,况且哪有桃源在京城附近。 可是夏夷则并不想多问,并不是他冷漠狠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联盟侠义榜〞榜首逸尘子,就是他行走江湖的时候用的名号。 只是此间有急事在身,他又不敢御剑飞行,只好先离开此处,待找到师父以后再行定夺。 「我知道,但是……我并不能插手。」 沈夜点点头表示明白。 「无妨,孤既已现世,也与你结约,三日之内若无一次充盈灵力行过十二周天,也不过魂灭罢了。」 夏夷则猛地抬头,看向面前那人,见他面色淡然不似说谎,心下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你若魂灭,我怎么办?」 「孤这是第一次魂灭,没有经验。」 「所谓充盈之灵力是为何?」 「把你吸干了也不够。」 沈夜说的云淡风轻。 夏夷则心下了然,这镇中妖孽是数百年灵狐修成,本已登上天台,只可惜大约是受了什么人蛊惑,不愿清修苦练,而选了这惑人心智,采人阳气的法子。 这样的妖孽,体内必有灵丹,若是取得其丹,灵力自然不在话下。 「我原以为,你是真的关心此处百姓。」 「区区凡人,与孤何干。」 说这话时,沈夜并不看夏夷则。 如果有尾巴的话,大概会竖起来吧,夏夷则看着眼前的人想到。 「你在想什么孤都知道。」 沈夜的脸色突然一白。 夏夷则笑了出来。 「你知道解除契约的法子么?」 「自然。」 「既然我身死则你魂灭,那在我将死之时,你便把契约解除吧。」 夏夷则说的很认真。 沈夜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人生天地间,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我若活着,便与你同活,我若死了,也不愿累你同死。」 夏夷则看着他的眼睛,说的很认真,再没有半分调笑戏谑的味道。 他本就是流亡之客,亦是兄弟持刀欲屠戮之人,此生此命早非自己所有,不愿因此累及旁人。 沈夜长久的看着他,又仿佛透过他在看自己。 果然,这个人把自己唤醒的并不单纯是他身上的龙气,更是那份同类的气息。 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我在,你便在。」 谁都没察觉,那个孤独的王,此刻换了自称。 他不再称孤。 是不是他也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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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 2014 21:13:37 GMT 8
夏夷则站在镜子前面,静立良久,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他本就是性格疏淡之人,昨日先是皇兄篡位,后是遇到剑魂,说出那些针锋相对的话来已是不易。 沈夜那句话,意有何指他虽明白,却不知如何应答。
小时候,父王待二皇子极好,却在二皇子成年时,将他明封实贬,随便封了个河阳王,撵到千余里之外,再无父子亲情可言。 小时候,二皇子待夏夷则也不错,他幼年体弱,常在山上修行,时不时他的兄长便命人送点东西过去,衣物点心,书籍武器,事无巨细,简直像是真待他如手足一般。结果却在昨天,那个兄长篡了他的皇位。小时候的照顾不过是表演给皇帝看的温情戏码,如今长大了刀剑相向,才是真实的生活。 人世人情,不过如此。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走吧,已经耽误了许多时辰,早日寻着那妖孽,早日取得灵丹。」 夏夷则转身提剑,背对着沈夜说道。 他想信他,却并不信他。 说的再好听,若真是生死关头,他会放着百年修为不要,同自己身死魂灭? 当然不会。 夏夷则只是年轻兼之二十年的人生算是顺遂,所以经验不足,又不是傻。 居庙堂之上的帝王之言都未必可尽信,况乎落魄王侯。 他想拿回王位,也不必信他,合作便可。
沈夜立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自己也觉得那句话说的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原是一方之王,最懂利用人心,这次也不过是借他护着那剑罢了。 只不过看那人年岁尚浅,居然也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信不得,真是个聪明又有趣的孩子。
夏夷则走出门口,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下说道:「今后,别再随意探听我在想什么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下楼。 不知听没听到沈夜说〝孤答应你〞。
手中的剑渐渐有了生气,夏夷则心知沈夜已经回到剑中。 握了握剑身,他走向那个一直看着偷偷看着他的女孩子。 少女站在那里,看自己一直偷瞧的人向自己走过来,脸红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姑娘。」夏夷则微微拱手。 「这位公子,有,有何贵干。」少女红着脸低下头,说话也略有点紧张,提着裙子的手也微微发抖。 「姑娘,在下自京城而来,欲往山中寻人,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指个路。」 「你要去山上么?」少女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是。」 「可是,可是那山上,不好啊。」 「姑娘有所不知,家父老友隐居于此,下月家父六十大寿,便命我来寻他那老友。」 「那山上,有妖怪啊,我从未听过有人在那里隐居啊。」少女说的万分诚恳。 夏夷则心下微微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那妖孽不过是暗中动作,原来这镇子里的人竟也知道? 少女见夏夷则表情略带惊讶,还以为是被吓到,一时有话想说又不敢多说。 「姑娘,可是山上有什么异状,让你觉得或有妖怪出没?」夏夷则敛下惊讶,装出不解的样子,继续套话。 「我并未亲眼见过,只不过,听家中大人说过,说那山上原有一处甜水井,现在水变得又黑又苦,还常有动物尸体倒在路边,外貌完好只是血被吸干了,山脚好多人都病了,大概是发了疯,没过多久就都死了,好多人都搬走了。以前镇长组织过镇中的自卫队进山去看过,可惜子弹用了不少,自卫队员也有的受伤了,可是却连那妖怪的皮毛都没摸到。后来,镇长还去城里请过魔法师,圣水圣石撒了一地,一点好转都没有,道士也请过,也没用,现在镇长下令不得靠近那座山,那妖怪不伤人,也就没人敢主动去找他了。」 少女见夏夷则虽然长得好看,却有些宝气,也就大胆了起来,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夏夷则听得认真,心下已有了七八分定论,略一沉思,抬头问道:「姑娘可知上山之路在何处?」 少女一听便急了,「你这人,怎地如此这般,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呢,那山上有妖怪啊。」 夏夷则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也未必是要上山,不过是到山脚周围打听打听,若是什么都没问到,什么都没看到,哪里敢回家呢?」 少女歪头想了想,问道:「真的?」 夏夷则点了点头。 「嗯,那好吧,前面那儿有个驿站,是京城到陪都的城际蒸汽列车的一个分站,你到那儿等等吧,有车会路过,然后你在山脚那站下就好了。」 少女咬了咬嘴唇,还是给他指了路。 夏夷则道了声谢,传送之术又不能当着这个小姑娘的面用,御剑飞行也不敢在京畿周围运用,只好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同人群一起等车。 直到他登上列车,那个少女还在痴痴的看着他。
夏夷则在车窗边抱剑站着,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景色,心神却不知飞向何方。 「怕么?」 脑海中浮现一个声音,却是沈夜。 「若那女子没有说谎,山中果真甜泉变苦,野兽横尸,那可真是不秒啊。不过,夏夷则倒并不惧怕。」 夏夷则试着在心里和他交流起来。 「今日是什么日子?」 「七月十五。」 「若是不在今日将那妖降服,待到八月十五,月阴最盛,那个布在镇子里的结界发动,那妖孽一气吸干所有人的阳气,便是神仙来了也压不住他。」 「你果然还是很关心此处百姓啊。」 「孤更关心会不会因你太过弱小而魂灭。」 夏夷则笑笑不再说话,怀中的剑震了两下也消停下来。
甫一下车,夏夷则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阴冷的味道,尸体的味道,还有一丝情欲的味道夹缠在一起,若不是他自小在太华山修习,心智较常人坚定百倍,此时必然也要陷入麻烦之中。 稍微一想,他便明白,这必定是因为狐妖发情所致。 七为阳,而每月十五为当月大阴之日,这阴阳相遇,天地和谐,这等修炼了数百年的老妖更是敏感于天地之变,所以今日是这狐妖发情的日子,也是它最弱的时候。 天行有常,万物有道,在得道之前,却要有一个最弱的日子,这大约也算是一次天劫。 夏夷则长舒一口气,闭目凝神,片刻,便睁开眼睛,单手执剑,往山上走去。 愈往山中行进,雾气愈重,若以往山中泉水甘冽之时,这雾气也该是清凉柔和的。只是这山中灵气已经被那狐妖破坏,山脉已断,山泉难活,这雾气自然也就潮湿阴冷厚重了。 再往前走,雾气却渐渐消散,夏夷则心知已经快到此山腹地,那老妖的巢穴中了,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雾气已经彻底散去,夏夷则站在一片密林中央,四周古木参天,枝繁叶茂,将阳光挡了个七七八八。 「这妖,当真会挑地方。」 夏夷则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看了看地上的脚印,挑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只可惜,心术不正,难成大器,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沈夜的哂笑道。 夏夷则拍了拍剑身,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呻吟。前方某处,传来低声的虎啸,和、和人的声音。 继续往前,他却不意看到惊人一幕,那虎居然压着一个人正在交媾。 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人身后还有一条粗大的尾巴。 看来,这便是那狐妖了。 此刻正是好时机。 没有大喊什么〝孽畜受死〞,夏夷则直接拔剑正欲结阵,那狐妖却猛地抬头,和他对视一眼。 不得不承认,狐狸精一直以来作为迷人的代名词是很有理由的,这只狐妖长得也是美貌无比。 夏夷则握剑的手慢慢松开,几乎要把剑丢在地上,因为此刻夏夷则神志不清,灵力流动紊乱,沈夜也出不得剑来。 眼看这仗还未打便败了,沈夜在只好动用仅剩的灵力,搅动夏夷则体内真气。 真气逆流是件极危险的事情,若不是夏夷则遭对方偷袭,中了离魂咒,沈夜也不会如此兵行险招。 体内正逆两股真气相撞,疼的夏夷则单膝跪地,一口血喷了出来,不过人却清醒过来。 「离魂咒。」 沈夜语气里带着凉意。 「多谢。」 夏夷则把紊乱的灵力引回周身经脉,沈夜渐渐现身。 离魂咒颇耗心神,尤其是攻破夏夷则这样清修之人的精神防御更是困难,刚才狐妖之所以能成功,一是趁夏夷则不备,二是耗费泰半精神力。 现如今两边皆有损伤。 沈夜拿过夏夷则手中的剑,拔剑出鞘,眼底竟有一丝难得的笑意。 「虎伯,那一人一鬼要杀你主人呢,你还不去替主人除了他们?」 方才那只老虎已经化作九尺大汉,只是浑身毛发依旧黄黑相间,指甲也尖利无比,到底还是能看出是老虎的模样。 「居然是虎伯么?」 夏夷则调息完毕,站在了沈夜旁边。 「小小狐妖,也能唤百虎之王做仆,也颇有一番能耐。」 沈夜自从握上那把剑,整个人便有了一股强大的令人心颤的气场,仿佛他正在主宰天下似的。 「我原以为这狐妖是采阳补阴,原来行的是逆天的采阳补阳的禁术,难怪这里阴气如此之重。」 「无耻无知之辈,也敢逆天而行。」 沈夏二人随意评论着,言语之间多带不屑之情,旨在激怒对方。 果然,狐妖到底是妖,就算修行几百年,也斗不过人心。 「虎伯,把那个瘦弱小子给我抓来,我要教教他什么叫无耻无知,什么叫逆天而行。」 虎伯闻言,纵身往前飞跃,沈夜挥袖把夏夷则挡在身后,两人契约已定,自然可以只凭心念便可交谈。 『你自在远处攻击那狐妖便可。』 『你要小心。』 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夏夷则站在沈夜身后大约一丈处双手结印,口中低声吟诵着太华咒文。 那虎身形粗壮,比沈夜高大的多,与他一比,沈夜简直可以算是敏捷型。 但是沈夜知道夏夷则灵力不够支持一场鏖战,便决意速战速决。 那虎伯虽形粗壮,却是战斗行家,他一眼就看出来,沈夜是依靠夏夷则的灵力现形,而那夏夷则却是个不善近身战的家伙,拼着被沈夜用剑刺穿也要冲过去,捉住对方。 夏夷则周身光芒大盛,咒文冗长且杂,一句念错,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施咒之人。 虎伯一拳轰过,沈夜倒退一步,以剑光织起屏障,挡下那一拳,未等喘息,对方起手又是一掌,沈夜不得已咬牙蓄满灵力以双掌相抗,夏夷则脸色惨白,汗水不停滴落。 幸好此地是狐妖修炼之所,灵力充沛,夏夷则还尚有余力支撑,若是旁处,他未必还能站在那里吟诵咒文。 天边突然有雷声传来,虎伯与狐妖具是一阵,沈夜心下了然,夏夷则已经快成功了。 狐妖再也不敢安然观战,拼着被打回原形,也要冲上来。 夏夷则周围光芒突然消失,沈夜心念一动,提剑左刺,虎伯纵身右偏,闭着眼睛的夏夷则突然睁开双眼,双瞳已经变成紫色,他一扬手,指尖符咒正正准准的打进了虎伯心脏之处。 那虎伯被〝定魂锁〞锁住,痛苦不已,抱着头长声吟啸。 若是常人在此,听这啸声必然肝胆俱裂,沈夜定力足够并无大碍,只觉得头脑发昏。 夏夷则方才真气紊乱便已经伤及内脏,现在又被这长啸声所震,一时真气沸腾,竟又吐出一口血来。 那狐妖见机也念起咒语,请出符咒。 他原先修了数百年的正道,只是后来才走上错路,对于道家咒文,他知道的并不比夏夷则少,甚至更精通。 虎伯渐渐不再挣扎,昏死过去。 沈夜提剑给夏夷则掠阵,夏夷则盘膝坐下,掐指念咒,只要将天雷引下,便可除掉这狐妖。 此刻他要比狐妖更快,因为狐妖所请的符咒,若是打到沈夜身上,这剑魂,当下便会魂飞魄散。 天雷落下的同时,狐妖指尖微弹,夏夷则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小心〞,便疼痛的昏死过去。 夏夷则再醒来时,周围一个人影也无,就连那虎伯也没了踪影。 他伸手摸了摸手边的剑,剑中一分灵力也无,只是个安安静静的死物。 他一扬手,把剑丢了出去,扶着身边的树勉强站了起来。
看,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 夏夷则苦笑一声,转身准备下山。 以前当叫做逸尘子的时候,从来没做过什么大事,便名满天下,人人称赞侠义,其实那是因为接英雄榜能挣钱。 现在叫夏夷则的时候,除了一方大害,无人得知,还赔了仅剩的那个人。
「你怎么敢把孤的剑随手抛却。」 一阵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夷则十分不可置信的回头。 「孤已经取得那狐妖灵丹,自然不用再待在剑中。」 那人穿着一身金线滚边黑底纹金龙的袍子,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站在那里看着夏夷则。 紫微也没有他的眼睛亮。 「昨夜荧惑星光芒大盛,紫微较之黯淡许多,孤便知晓,今日亦是孤之劫难。」 「数百年前,孤殒命之前,天象如昨日一般。」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他的过去,云淡风轻,仿佛那个死去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不相干的人物一般。 夏夷则张了张嘴,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才说出一句「那今后,都不要死啊。」 沈夜低声笑了笑,向夏夷则走去。
来时路上的雾瘴已经散去,前路虽然黑暗崎岖,到底满月在天,尚得见光明。
章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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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9, 2014 0:00:55 GMT 8
章二 前朝旧事
「如松,夜儿今年也十一岁了吧。」 年前,北方疆域遭外族入侵,正是眼前的沈如松沈太尉率兵五万北驱外族,一路将他们逐出五百里外,又令自家长子沈辰同镇远将军一起驻守边关,可谓尽忠尽责。 「承蒙陛下关心,犬子今年的确十一岁。」 「如松,现下此处又无他人,不必与朕如此恭敬。朕与你年少相识,十一年前也是你助朕登上帝位,现如今,你也要与朕生分么?」 皇帝陛下说的颇为动情。 「臣不敢,幼时不懂礼节,如今陛下乃九五之尊,君临天下,臣乃一介凡夫俗子,不敢造次。」 太尉大人依旧不为所动。 「如松。」 「臣在。」 沈太尉撩起衣裳下摆就要跪下,皇帝忙伸手扶了一扶。 「并不是要说什么大事,只不过一些儿女小事罢了。」 「天家无小事。」 「你这性子,还是如小时候一般认真。」 「臣妄言了。」 「如今焱儿已经五岁,大皇子二皇子皆已出宫建府,他一人在宫中着实孤单,朕想让夜儿入宫与他做个伴读。」 「犬子性格粗疏,怕不能担此大任。」 「不过是做个玩伴罢了,勿须多心。」 「臣不敢。」 「明日着人带夜儿入宫吧。」 「臣遵旨。」 「你看你,总是那么谨慎。」 「臣……」 话还没说完,皇帝陛下已经摆手打断他的话。 「朕也乏了,你回去吧。」 声音里早就没了刚才的温情,仿佛不过是皇帝打发一个普通臣子罢了。 「臣告退。」 这才是这皇帝的本来面目,沈太尉略略放下心来。
「夜儿,你可知皇帝为何让你入宫做那三皇子伴读?」 沈宅书房向来是重地,就连沈夫人也轻易进不得,这次沈如松却把沈夜叫了进去。 「这……儿子不知。」 沈夜略带疑惑的答道。 「质子。」 「父亲,这是何意?」 「你可知陛下那帝位是如何得来?」 「儿子不敢说。」 「对,就是逼宫,而我正是他当年的先锋。」 「父亲远见卓识。」 「我与皇帝自幼相识,皇家无亲情,他也从小就不信任别人。」 「连父亲也不信任?」 「当然不信。」 「那现在皇帝让我去给三皇子当伴读,也是因为不信任?」 「北疆两员大将,镇远将军是我的门生,另一个就是你大哥,我又在京城,身居太尉之职,皇帝怎会信我。」 「父亲对陛下一片赤诚,陛下竟不闻不问么?」 「他从不信旁人。」 「可是,就算我入宫,他就会信父亲么?」 「还是不会。」 「那为何?」 「牵制。」 「儿子愚钝。」 「大皇子今年一十有八,二皇子一十有七,皆已封王。本朝尚无太子,两位皇子一个母族乃大司空王家,一个妻族为大司马韩家,朝中已经隐约有两个集团,皇帝怎么会放心,若不是三皇子年幼,曦儿太小,只怕这三皇子已经是我沈家姑爷了。」 「皇帝要让三皇子与我沈家结盟?」 「当然不是。」 「那是何意?」 「只是震慑罢了。朝中人皆知我与皇帝关系匪浅,我沈家又有重兵在手,大皇子二皇子虽然结交文臣无数,但是只要沈家持重兵立于三皇子身后,他们也不敢做些什么。」 「三皇子母族不盛,也无妻族,又正是年幼,皇帝正好可借三皇子之名试探朝臣,蝇营狗苟之辈便可就此除去,顺带敲打朝臣,让他们不敢有二心。不知儿子说的对不对。」 沈如松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儿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他太聪明了,未必是好事。 「不错,皇帝要的,终究只是纯臣。」 「儿子明白了。」 「那三皇子,我也没见过,如何相处,你要有分寸。」 「谨遵父亲教诲。」 「生于沈家,是你的荣耀,也是不幸,好自为之。」 「儿子未觉不幸,只觉荣耀。」 「寻你母亲去吧,她也有话要交代。」 「儿子告退。」
沈夜第一次看到三皇子的时候,也颇为惊讶,居然只是个瘦弱单薄的小孩子。 三皇子躲在奶娘后面,无论怎么哄也不敢过去同沈夜说话,就连念书的时候,也是远远的跑到角落里拿着书一个人坐着,那老师也是一副早已见惯的模样,对他教育并不上心。 回到家的时候,沈如松问起儿子,与那三皇子相处如何,沈夜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三皇子母妃早死,在宫中无人庇佑,想来性格并不好相处吧。」 沈如松端起茶杯,闻了闻又把茶放下。 沈夜低着头,半饷才说道:「儿子初见他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他就是皇帝的儿子,瘦弱单薄,着实可怜。」 「宫闱之事,不可妄言,那三皇子生在天家,或忧或乐,都与人无尤,你也不必替他在意。」 「可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沈夜终究不忍。 「无知小子,你又不过十一罢了。」 沈如松一拍桌子,茶杯盖震了一震,到底还是稳稳的盖在了杯子上。 「是,儿子,知错。」 沈夜咬了咬牙,低头认了错。 「夜儿,千万记住,那个三皇子不是你能同情的,安分做好你的伴读。」 沈如松见儿子如此乖巧,到底还是温和了下来。 「你下去吧,你要记住,在宫中所见之事,一草一木皆不可对人言。」 「儿子明白。」
夜儿,你可知,那三皇子出生时,帝星有双,满室异香,皇帝为了禁止消息外传,杀尽长乐宫一宫之人,对外改了三皇子的生辰。 那三皇子一出生就注定是要搅动腥风血雨的龙啊。 沈如松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下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
再见三皇子的时候,他居然是笑着的。 当然,并不是对着沈夜。 他那瘦小的身材却套着一件宽大的新衣服,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旁边的太监们各自聚在一起闲聊,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安全与否,他一个人笑得倒也开心,仿佛从未见过秋千似的。 沈夜站在花园外,想了想,到底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稳住了绳子,替他慢慢推。 沈夜明显能感觉到,三皇子在发抖,虽然还是在荡秋千,可是他却并不笑了,就连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我,我不玩了。」 三皇子突然大叫一声,从秋千上猛地蹦了下来。 「哎呦」似乎是扭伤了脚,三皇子抱着腿蜷在那里,周围竟无一人关心。 沈夜握了握拳,走了过去,见那孩子只是红着眼眶,眼里含着泪水,却一滴也不敢落下,心中到底还是不忍,于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太瘦了。」这是沈夜心里唯一的想法。 把三皇子放回床上的时候,沈夜本欲叫太监宫女们进来伺候,想到自己也是初进宫来,不好张嘴,只好自己动手。 「殿下,疼么?」 除掉鞋袜后,他握着他的脚,轻声问道。 幸好沈家世代习武,于这跌打损伤一途也颇有些研究,沈夜也只好仗着胆子自己给三皇子诊治。 「疼。」 三皇子依旧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声音软软糯糯,可怜极了。 沈夜扣了扣他的脚踝,问道「是怎样的疼?」 三皇子擦了擦眼泪,歪头想了想「外面疼。」 见脚踝并没有肿起,只是发红,沈夜心下了然,不是扭伤或骨折,只是擦伤罢了。 「无妨,殿下勿要担心,只不过是擦伤罢了。」 沈夜把三皇子安顿好,命人送了一盆热水进来,那宫女被人打断聊天兴致,居然很有些脾气,板着脸送进一盆热水,又退了出去。 沈夜看了看地下的那盆水,看了看那个脾气不小的宫女,只好把三皇子抱过来,自己动手给他用热水敷了敷脚踝。 「殿下,还疼么?」 十一岁的沈夜手法并不熟练,只敢轻轻地揉着。 「不,不疼了。」 五岁的三皇子对着这个陌生哥哥有点害怕,却又有点喜欢,他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三皇子看着沈夜,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 「沈夜。」 「我叫李焱,你可以叫我焱儿,父皇都是这么叫我的。」 「草民不敢。」 「你不是叫沈夜么,怎么又叫草民?」 三皇子坐在沈夜怀里,好奇的歪头看向沈夜,他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像是朝阳在水面上点下的金光。 沈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看,既然你说不上来,那你就叫我焱儿吧。」 「这……恐怕于礼不和。」 「你是也嫌我不祥,害怕我么?」 三皇子说着,眼睛又红了。 「殿下恕罪。」 三皇子眼含热泪,挣扎着要从沈夜怀里下去。 「焱、焱儿,当心。」 沈夜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
「焱儿,你这衣服……」 李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小小的脸上却有了苦笑的表情,「昨日父皇来看我,贵妃娘娘送过来的。」 沈夜一听也明白了,看宫外那些下人也知道那贵妃娘娘平日简直由着他自生自灭,甚至恨不得他死了才好,昨日送衣服必然是送给皇帝看的,她哪里知道这孩子的身量呢。 沈夜沉吟片刻,心下有了计较,至少也应该让这孩子过的安稳些。 至于昨日答应父亲的话,他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沈夜回到家后,并没有在书房与父亲聊天,而是趁着父亲在花园里时走了过去,把今日所见都汇报给沈如松。 沈如松依旧叹了口气,让他别管,尽好本分就行。 沈夜退下的时候,心下却松了一口气,他相信,那些话很快就会传到皇帝耳边。 皇帝既然不相信沈家,比然在沈家埋了钉子,父子两在自家花园里聊天,虽状似无意,但消息一定会被钉子传回宫里。 皇帝不会不知道自家儿子的遭遇,只是一直不管,宫中自然无人敢说什么,那些妃子娘娘估计还很高兴,但是若是传到宫外,当今天子最好面子,一定不会不问他的三儿子。 只是自己却要在皇帝心里留下恶名了。沈夜苦笑一声。 沈如松坐在花园亭中,看着满园奇花异草,脑中想的却是当年沈夜刚出生时,那个道士的卜的卦。 离卦。 内卦外卦皆为离卦,下离上离卦象为火。 双火为炎,炎者,焱也。 且离卦上下皆是阳爻对阳爻,阴爻对阴爻,阴阳不和,终究难得善果。 大约要落得个内外皆离,上下失心的下场。 他出生当日,紫微星大盛,他定是能辅佐帝王之人。 那时,沈如松原以为沈夜是辅佐当朝天子之人。 谁曾想,六年之后,李焱诞生,紫微帝星竟成双出现。 沈如松心下大骇,沈夜辅佐的竟然将会是李焱。 可是他若接近那人,便是正中了那卦象,最后,将要落得个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
他知道今天沈夜在花园里汇报情况是故意的,正如他知道家里有皇帝的耳目一般。 他的儿子利用了皇帝,虽然手法幼稚,正是因为幼稚,以当今天子的自负,定然不会怀疑自己被人利用。 沈如松到底还是没能阻止沈夜靠近李焱,保护李焱。 那是他的命,谁都改变不了。
若是没有黑夜,怎能衬托出光明,若是没有光明,谁又来温暖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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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哥哥,阿夜哥哥,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九岁的三皇子殿下已经颇有了些皇家风范,平日里待人驭下也已很有分寸,只是对着沈夜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 「规矩。」 宫中有规矩,十五岁以上男子不得入后宫,连皇子都不例外。 沈夜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没有伸手接住那个扑过来的孩子。 十五岁的沈夜逐渐成长,长兄镇守边疆,父亲为避猜忌请辞太尉之职,他不可避免的要步入仕途,这也逐渐养成了他沉稳如黑夜的性格。 三皇子殿下却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伸手抱过他的腰,脸贴着他胸口的扣子,小声说道:「今后我一定废了这规矩,天天让你待在宫里。」 「殿下慎言。」 沈夜斟酌了一下,还是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发顶。 「这有什么。」 三皇子乖顺的像只猫,忍不住动了动自己去蹭那温暖的掌心。 小孩子总是容易得意忘形,不过他似乎有得意的资本。 四年前皇帝不知从何处知晓三皇子平日生活辛苦,一怒之下将所有奴才问罪,又申饬了贵妃娘娘,把跟随自己很长时间的太监拨给了三皇子。 结盟沈家,皇帝关心,一时间,不论前朝后宫,风向大转,三皇子从无人关心变成了无人不关心。 两年前贵妃因病逝世,德妃掌凤印。德妃无子,三皇子又年幼丧母,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待三皇子当真是极好。这宫中唯一的孩子,渐渐有了所谓〝准东宫〞的称号。 仿佛这天下真的要交给他似的。
「殿下。」 新来的小太监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张嘴。 被调到德元宫的时候,他就被教导过,三皇子与沈公子一处时,不得打扰。 「什么事。」 三皇子探出头问道。 「德妃娘娘说让奴才传话,说殿下要和沈公子分离,心中定然不舍,允许殿下今日同沈公子一道出宫。」 本以为三皇子会很高兴,他只是摆了摆手,让对方退下。 「不想出去?」 「想。」 「那怎么不开心?」 「不能出去。」 「为何?」 「我若出去,必然随从无数,就算是乔装改扮,也定然有许多人盯着,第一次同你一道出门,就被那么多人败了兴致,不如不去。」 年少的三皇子殿下有些失望的坐在椅子上,悬空的腿晃啊晃。 「殿下出门,身后有仆从也是应该的。」 沈夜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捡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回答。 「阿夜哥哥,等我长大了,出宫了,就在城东寻一处地方,在你家宅院旁建府。」 他却不知道,自己可能穷其一生,也不能出宫。 他将一辈子被自己锁在这片天地里,号令天下,孤独寂寞,直到死去。 「嗯。」 「那阿夜哥哥,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就又不想让你走了。」 三皇子殿下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拼命的往外挥,仿佛这样就会不难过了。 沈夜走过去,抱了抱他,在他耳边说道:「焱儿,会再见的。」 然后快速转身离去。 少年心总是最柔软,哪怕像蚌一样披着坚硬的外壳,内里到底还是藏着一枚珍珠,又美又温润,只是动一动就疼到骨子里。
六年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终究不慢。 年年诞辰,李焱都会在子时看到城东某处有人燃放起很美的烟火,比宫里的美十倍,一百倍。
十五岁的李焱,身量修长,目光沉静,他就站在那里,看着二十一岁的沈夜的背影。 沈夜跪在沈如松灵前,没有哭,也没有说话,面色沉如秋水,他早已学会了不对人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 皇帝御驾亲征漠北,一定要沈如松随行,沈如松以白身为由却三辞不得,只好再披战袍,同皇帝一并北征。 却是有去无回。 「阿夜,三皇子殿下来了。」 沈家主母率先起身朝李焱行了个礼。 李焱忙上前扶起她,「沈夫人,陛下自漠北归来,龙体欠安,特命李焱前来吊唁。」 沈夜慢慢起身,走过去,取了一炷香交给李焱。 指尖滑过他的掌心时,李焱抬头看了一眼沈夜。 他还是那样,干净,冷静。 李焱是皇子之身,自然不能跪,哪怕沈如松是因为他的皇父而死,他也不能跪。 「殿下贵人事忙,还是速速回宫吧。」 这是六年来六年之后,沈夜对李焱说的第一句话。 李焱不可置信的看了他,居然生疏至此么? 「沈侍郎,陛下让我传几句话。」 沈夜整了整衣衫便要下跪,李焱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拽了起来。 「事关重大,失礼了,还须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才好。」 说罢便拉着人走了出去。 当真是颇有天家气概。 李焱第一次到沈家大宅,没头没尾的走着,居然叫他走到了沈如松原本的书房。 「此处不错,倒是个说话的地方。」 「还请殿下赐教。」 「你恨我么?」 李焱沉默片刻,却问了一句这个。 在宫中生活十余年,那样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他向来谦和有礼,从不说让人为难的话,这次却问了一句叫人怎么都无法回答的话。 「不敢。」 沈夜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是不恨还是不敢恨。」 三皇子殿下此刻像是小了十岁,再也没有沉静庄重的样子,满眼的担忧,仿佛对面那人说出来的话会决定他的人生似的。 「不恨。」 「哪怕沈太尉的死与父皇有关也不恨?」 他的问题越发残忍。 「不恨。」 沈夜的声音微微有点下沉。 「那,如果,我说如果,未来我做了很可恨的事情呢?你会原谅我么?」 「如果臣对殿下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呢?」 「我、我不知道。」 他原本想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想了想,终究不能骗他。 「既然如此,那殿下又何须问臣,推己及人罢了。」 沈夜说罢转身欲走。 「阿夜哥哥,若我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子,定然不会让你恨我。」 沈夜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沈夜真的不恨李焱,虽然他的父亲的死,其实与李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夜儿,为父此次北征,大约是凶多吉少,这家今后便要你来当了,照顾好妹妹与母亲。」 临行前的夜里,沈如松和沈夜在书房秉烛长谈。 「父亲身经百战,此次定然凯旋。」 沈夜心惊不已,竟站也不住,跪在地上。 「夜儿,不必如此,人各有命罢了。」 沈如松走过去,扶起自己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他很欣慰。 「父亲。」 「此次皇帝御驾亲征,命大皇子监国,本意就在为三皇子出清障碍。二皇子虽是贵妃之子,可是贵妃身殁已十年,贵妃一脉已凋零,无法辅佐二皇子。大皇子妻族颇盛,若是不让他们忘形一次,没有借口除掉他们,今后三皇子身登大宝,也根基不稳。」 「那又与父亲何干?」 「我已老了,我若死了,皇帝命三皇子前来收买我沈家一脉的人心便简单的多。皇帝把沈家一脉打到谷底,三皇子登基之后,再把你们从谷底救回来,这一翻一覆就是人心在手。」 「我沈家两代忠臣,皇帝竟然还是不信。」 「我当日辞官,让你入仕,本就是为了保沈家周全,谁曾想,皇帝竟然多疑至此,他终究还是老了。」 「父亲怎知皇帝属意三皇子?」 「三皇子和他太像了。」 「我记得三皇子小时候,生活窘迫的很,皇帝若是中意此子,为何?」 「陛下是先皇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母亲身份低贱,他从小受尽兄弟欺凌,这你可知?」 「这,儿子不知。」 「他那多疑狠辣的性格,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成的,几十年了都是如此。」 「难道,他想三皇子也如此?」 「三皇子已经如此。」 沈夜低头,想起那个抱着他软软糯糯叫〝阿夜哥哥〞的小娃娃,怎么都不想相信。 「偶尔我奉召入宫,陪皇帝下棋,或者给三皇子讲讲军中掌故,他虽年幼,却当真与皇帝性格所差无几,尤其是看人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阿夜,你可知我本欲想向皇帝给你求个外放的官,让你带着沈家远离京城?」 「儿子不知。父亲这是为何?」 「皇帝待我如何,便是前车之鉴。」 「即使有朝一日,三皇子也必然不会有今日皇帝所为。」 沈夜想也不想便回了一句。 「罢了,你且去吧,不要告诉你的母亲。」 「父亲。」 刚才那一番时政分析,险些让人忘了,沈如松可能是在交代遗言。 如今安静下来,千般苦痛万般不舍到底又涌上心头。 沈夜跪在地上,郑而重之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天威难测,当死亡变得不可避免的时候,凡人能做的只有接受以及承担痛苦。
沈如松下葬的那天,天降大雨,三皇子代皇帝出面,送别老臣。 「门下。沈氏如松,立功盖世,荡平流寇,北御外敌。其忠之纯,其勇之烈,可冠当世。……」 李焱捧着诏书,站在众位前来送殡的大臣面前。 大雨浇在这些平日里身娇肉贵的大人们身上,就像浇在那些流民乞丐身上一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到底不假。 「念此不世之功,追宁远侯,建祠堂,荫三世。圣元十八年七月二十三日。」 三皇子合上诏书,转手交给身边的人,自己快步从伞下走出,淋着雨过去扶起沈夜。 李焱天生畏寒,即便是夏天也穿着厚厚的衣衫,他便一直穿着这湿透的衣裳,同沈夜站在一起,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殿下保重身体。」 李焱登上轿子回宫之时,听到沈夜在轿帘外恭敬的问安。 冰冷的声音硬是让李焱听出了一丝温暖。 「沈侍郎保重。」
丧父本该长子丁忧,可沈辰带兵在外驻守边疆,自然不可让他回来为父守孝,皇帝手诏夺情,袭爵宁远侯。 沈夜却必须回去守孝廿七月。 兵部职方司侍郎沈夜着素服在殿外三拜叩谢皇恩的时候,朝内三位皇子却各有心思。 〝三弟,沈家虽有重兵守在北疆,毕竟鞭长莫及,你现在只能孤立无援,且父皇再宠爱你,到底还是让我监国。〞 〝大哥,三弟,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斗个天翻地覆才好啊。〞 三皇子随意看了一眼两位哥哥,心下不禁嗤笑一句〝蠢货〞。 皇帝坐在那里,看着三个儿子的表情,微微一笑。 那个人的儿子,真是没有让自己失望。
朝廷上人来人往早已平常,不过是走了个小小的侍郎,现下更让朝臣们担心的是皇帝的身体。 自从漠北归来,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道士和尚一波一波的进宫,又一波一波的被撵出去,大家都知道,龙椅易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端看谁有本事抢到罢了。 目前看来,大皇子或者三皇子都有可能,三皇子年满十五岁还未出宫建府,大皇子行监国之权,虽然三皇子更受皇宠,但是姜还是老的辣,似乎大皇子更有可能一点。
让一个人疯,有几种办法? 很多种。 那最简单的办法是哪一种? 说他疯了。 一个人说他疯了不行,就十个人说,十个人不行,就一百个人说,一百个人不行,就全城都在说,当整个城市的人都说你疯了,那你疯了么?
转眼年底,皇帝发现自家那个不甚起眼的二儿子有了些变化。 着人查了查,原来是得了个军师。 皇帝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本来还想出手搅动一番拖延点时间好让自己不至于被逼禅让落得跟先皇一样的下场,现在倒好,又有一个加入了战局。 小时候他曾听师父说过,藏地有犬名为獒,九犬得一獒,九獒得一王,必须咬死所有对手,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王。 畜生尚且如此,人更该如此。
二皇子遇到那个老头时,他正在锦绣楼喝酒,那个老头坐在那里,端着酒杯,一副高傲的样子。 那时候二皇子恰巧心情不好,更看不惯他那副做派,便着人撵了他出去。 结果那个老头非但没出去,还要过来给他算命。 那人第一句话就是: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一惊,他鲜少出门,市井之徒怎么可能认识自己。 那人又道:「殿下稍安,区区略会一些掐指算命的门道罢了。殿下周身龙气氤氲,只是眉间黑雾缭绕,虽然贵不可言,却也并不顺遂。大皇子监国,三皇子年幼,所以在下才敢断言,尊上是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点点头,只觉得这老头颇有些意思。 「殿下近日所忧之事并非无法可解,不知区区能否有幸,助殿下一臂之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殿下实际上一无所有。」 那老头答得嚣张。 二皇子一时语塞,脸上涨红,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一无所有。 「这里不是论事的地方,不如请老先生过府一叙。」 二皇子虽然怀疑,但是到底还是对老头客气了起来。 「贱民之身,不敢登龙门。」 老头却拿乔起来。 「你!」 二皇子面色一变,言语里已经有了怒意。。 「不过年节将至,区区愿赠殿下厚礼一份?」 「为何?」 「一个点子。」 「何解?」 老头蘸着酒在桌上写下几个字。 二皇子一字一顿的念完,一摔酒杯,拂袖而出。 「李公子,明日我还在此处等你。」 老头并不生气,笑吟吟的对二皇子的背影喊道。 第二日,那老头刚坐片刻,便被李家自称李二公子家的家仆请走。
年年家家自然少不了庆祝一番,皇家自然更是如此。 晚宴上皆是皇族族人,连那几个私底下已经水火不容的皇子,面子上也柔和了起来,仿佛真是好兄弟好手足似的。 轮到献礼的时候,二皇子低头笑了笑,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前些日子,儿子做了个梦,梦中有一女子在河边低声哭泣,说自己本是上天派来赐与父皇的礼物,却被人丢弃在河边。后来,儿子特地命人去那河边找寻一番,果然有一个女子在哭泣。」 很粗俗的故事,却被一个皇子讲了出来,皇帝心下也觉得奇怪,这儿子好生怪异。 「哦,那女子有甚奇特之处,敢说自己是上天赐予朕。」 「儿子这便请她上来。」 二皇子拍了拍手,一众舞姬拥簇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皇帝甫一见那女人,整个人如遭雷击,像,太像了。 三皇子面上也是一脸惊异。 除此之外,其他人倒不觉得有甚特别之处,只觉得二皇子幼稚,居然找个漂亮女人就想打发皇帝。 那女子站在梅花树下,低声吟唱起来。 〝辞灵修而陨志兮,有竭信而归诚。谗夫蔼蔼而漫著兮,曷其不舒予情。始结言于庙堂兮,信中途而叛之。怀兰蕙与芷蘅兮,行中野而散之。〞 歌声空灵动人,那些抱着看笑话心里的王公贵族也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缕歌声。 〝当啷〞,皇帝手中的夜光杯掉在了地上,一声脆响惊醒了沉醉在歌声中的人们。 「吾儿,你的贺礼,朕很满意,这当真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啊。」 皇帝推开太监们欲搀扶他的手,步伐虚浮的走过去,扶起那个女子,动作轻柔的像是在触摸他的梦一般。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三皇子的双手紧紧握着,居然微微有血迹渗出。 别人会不记得,他和皇帝却不会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音容简直宛若他母妃再生。 「我的好哥哥,你的母亲若是知道,你把一个长相极为像我母妃的女人送给父皇,不知做何感想。」 李焱看着二皇子笑得近乎扭曲的脸,心下发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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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9, 2014 21:32:37 GMT 8
再上朝时,大部分官员又陷入了恐慌,只有少数读懂皇帝心意的人依旧泰然自若。 一直平庸的二皇子,居然是三个皇子中最先封王的人。 封号为穆。 颇值得玩味的字眼,布德执义为穆,容仪肃静为穆,德政应和为穆。 端看人怎么理解了。 且不仅如此,向来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也一改平日的态度,对这二皇子恭敬不已,甚至学会在正月十五的时候,送给二皇子一个美人。 人人都知道二皇子得了个好门客,当日向皇帝敬献那女子的法子就是得了军师的指点。 向来门庭冷落的二皇子宅邸,如今门前停了各色马车无数,简直热闹极了。 「穆王殿下,不知可否让在下等人见见那位先生?」 席间不知哪位大臣突然说了一句,众人纷纷应和。 二皇子心量狭小,向来得了点好处便爱显摆,当下便让人把老头请了过来。 「老先生有通天的大智慧,不如看看在下?」 一个年青人站了起来,走向老头,拱手让他给自己看看相。 「大人虽年轻,却身经百战,看来立功沙场,指日可待啊。」 老头摸了摸并不长的胡子,笑得意味深长。 「老先生怎知我是武将?」 老头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其实看相这事,若说透了便没意思,比如这年青人,手掌粗糙,身量魁梧,走路时右臂比左臂摆动幅度小,显然是受过伤,脸上晒出两团紫红,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 那武将叹服着退下,直将老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将二皇子捧上了天。 满座皆在腹中暗自发笑,二皇子倒高兴地紧,直觉得自己真是天下英豪皆入毂。
谁也没想到,二皇子会倒的那么快,年初封了,年中便疯了。 二皇子是怎么疯的,谁都不知道,只是有一天,那二皇子一直信任的老头,突然消失了。 最后一个看见过那老头的,便是那位武将,他说那老先生满脸惊恐,只说了句二皇子疯了,便逃走了。 一传十,十传百,只一夜之间,待二皇子自温柔乡醒来之后,人人都说他疯了。 他下令把所有说他疯了的人抓起来,可是没有人敢这么做,因为大皇子掌管刑部,三皇子也在礼部学习,人们这才看出门道来,大皇子有权,三皇子有宠,二皇子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虚名。 最令二皇子想不到的是,昨夜还热情似火的侍妾,今天却在门前哭诉着自己是如何装若疯癫的殴打她,她甚至光天化日之下褪下自己的衣裳让别人看,她究竟被虐待成什么样。 看来二皇子的确疯了,否则为什么她的侍妾就连名节也不要也要说出真相呢。 二皇子拎着剑毫无章法的冲到门前,他要砍死那个女人。 他没有疯!他怎么会疯了呢?他像疯子一样对着空气吼叫着,用剑狠狠的刺过去。 「你看,穆王疯了。」 「居然疯了。」 「疯了。」 疯了。 疯了。 疯了。 ……
皇帝再见到他的儿子的时候,眼神里的讥讽嘲笑毫不隐藏。 这个儿子居然敢骗自己,幸好他命大,只是疯了,否则,他这一生弑父杀兄逼宫什么事情都干过,圈死个儿子,也不再话下。 「既然二皇子身体不好,说明他所住之处风水有问题,城北倒是不错,依山傍水,有利于修养,就把二皇子送去那处精心治疗吧。」 依荒山,傍死水,当真好地方。 随侍的官员跪下领命,这二皇子就这么突然飞上枝头,突然跌入地狱,一切就看皇帝的一句话。
抄家的时候,又抄出有趣的东西来,二皇子书房密室的匣子里,居然藏着一份名册。 皇帝看着名单,脸上尽是笑意,只是所有人都跪着看不见罢了。 他那个三儿子,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名册皆是二皇子的笔记,至于是不是二皇子亲手所写,已经不重要了。 名册里记载着朝中与二皇子交好的人,皇帝仔细看了看名字,与当年太子监国时他所查出的那些不安分的大臣名单毫无偏差。 明明是大皇子的人,却要用勾结二皇子的名义除掉,二皇子却又疯了。 谁都保不住这些人,而一旦没了这些人,大皇子好比被拔了牙的老虎,再也不是威胁。 这样看来,二皇子的突然发疯,恐怕也与他那小儿子脱不开关系。
「焱儿,想要这天下么?」 李焱跪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怎么被看穿的,但是既然已经被皇帝识破,也就只好认了,但是皇帝的问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焱儿,想要这天下么?」 皇帝又问了一遍。 「想。」 李焱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诚实的回答。 「你这样答,不怕朕立刻把你送交大理寺?」 「父皇不会。」 李焱的声音里颇有自信,既然已经表了野心,再装出恭敬的样子,也没有意义。 「哦,为何?」 「父皇毕竟还是把那份名册上的人除掉了。」 「那些人勾结二皇子,该杀。」 「父皇明知那些人是大哥的人。」 「哦,我却不知,只道他们是不忠君之人。」 「对,不忠之人,必要除之。」 「你对你二哥的病情有什么看法?」 「二哥没病。」 「可人人都说他疯了,你认为呢。」 「他疯了。」 「那你又说他没病?」 「他原本没病,只是人人都说他疯了,于是他便疯了。」 「他那狗头军师,是你的人?」 「谈不上,一个江湖老骗子罢了。给足了银两,便能为我所用。」 「那那个长的与你母亲十分相像的女人呢?也是你的主意?」 「是。」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只用了点银子和一个女人,就除了朕两个儿子。」 「儿臣惭愧。」 「朕还有多少天?」 皇帝问的平静。 「一天,或者两天。」 李焱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你就不怕,朕突然下诏传位大皇子?」 「谁是大皇子?哦,你说大哥么?他大概正在去往北疆的路上吧。父皇,那可是你亲自下密诏,命他去往北疆啊。」 「原来是这样。」 「是啊。」 李焱弯下腰,给皇帝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他。 皇帝并不伸手去接,李焱也不着急,只是端着,安静的等着。 「你去吧。」 皇帝到底还是接过茶杯。 「儿子一定照顾好父皇的江山。」 李焱笑了笑,转身离开。 今晚月色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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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2:58:34 GMT 8
转眼深秋,新皇登基已有月余,朝廷里除了多了个夺情起复的沈侍郎,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只是人人都知道,这沈侍郎与皇帝的关系,不简单。
「阿夜哥哥,你看,坐拥天下很容易不是么?」 御书房偏殿里,新皇帝丝毫没有平日里温和疏离的样子,笑着同沈侍郎说着话。 「陛下。」 「阿夜哥哥,现下周围又没有旁人,你还要与朕如此生疏么?」 「陛下,臣……」 「那些烟花,都是你燃的吧,阿夜。」 远处宫殿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谁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臣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窗外秋蝉聒噪,叫着:知了,知了。 「朕小时候,年年诞辰,城东都有一处燃放烟花,是你么?」 「臣并不知晓。」 「既然沈大人执意如此,那便罢了。」 「臣有罪。」 「沈大人何罪之有?大人乃国之栋梁,自请一生不婚不娶,替朕守卫北疆,沈大人无罪。」 「陛下。」 沈夜猛地抬起头。 「沈大人的奏折,朕准了,年后便去往北疆吧。」 皇帝摆了摆手。 「吾皇,万岁。」 「下去吧。」 那个笑盈盈的皇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平日里的平静的模样。
阿夜哥哥,朕只是生气,并不想让你走。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你对朕好,朕也喜欢你。只要你回头,只要你回头,朕便不让你走。
终究无人回头。
「沈大人忠心可鉴日月,吾辈汗颜不已啊。」 朝堂之上,新的臣子们跪在新的皇帝脚下,奉承着新的宠臣,不过大家都明白,这位沈侍郎的好日子到头了。
“北疆苦寒,这位大人虽然是行伍世家,却并没有真正带过兵上过阵,瘦削苍白的模样,怎么看都颇为,嗯,颇为单薄了些啊,这北地驻守,不啻刑罚。” “皇帝无妃无嫔,这沈侍郎又自小与皇帝相熟,眼看着是汉哀帝与董贤,却硬要演汉武帝和卫青,装出一幅千古君臣的样子,真是可笑可笑。” “虽说皇帝性格酷肖先皇,可这样的手段委实狠了一点。” “你看看,这男子汉建功立业,到底还是要在朝堂沙场,以才华立世,以忠心树传,像那位沈大人一样想一些歪门邪道的招数,那是没有用的。” “大人说的有道理,这天威难测啊,一句话便是天庭地府的差别。” “宁远侯若是知道子孙如此,如此这般,九泉之下不知如何想法。”
流言的速度是这天下间最快的。 皇帝坐在他的空荡荡的,死气沉沉的,空旷的大殿里,听着各路钉子给他汇报的消息。 他突然觉得很凄凉。 凄风苦雨黄昏薄凉。 他当上了皇帝,坐上了那个位子,却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小时候,只有沈夜对他好,长大了也只有沈夜对他好,然后他把沈夜流放北疆。 他终究还是没能避开血脉给他的影响,他身上留着那个人的血,那个狠辣多疑的男人的血。 无论他多么希望甚至渴求他的阿夜哥哥,也无法掩去他的本性。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后悔的。 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沈辰在北疆已经太久了,久到几乎可以占地为王,久到自己这个新皇帝几乎要控制不住他。 沈夜必须过去,把他的哥哥换回来,把沈辰送到李焱的手中。 你看,他把唯一会忠心于他的人送走,为的是换回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 帝王总是称孤道寡,大约是有这样的理由吧,他们总是要伤害或许很多或许很少的人,总之,要伤害真正关心他们的人。
沈夜不再上朝。 他很忙,皇帝命他年后北上,现在已经十月,他还有最多三个月的时间。 他要交代职位,要操练军队,要联系他的哥哥,还要照顾家人,总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是“主动请缨”北上,便是装,也要装出主动的样子来。 外间的流言他不是没听到,只不过不关心罢了。 那些话说的是他们构想出的沈夜,并不是坦坦荡荡顶天立地的沈夜。 水落石出,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当真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多半是水流干涸,石块磨尽,两厢消散。
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皇帝命人给沈侍郎送去一把剑,剑名颇有意趣,叫做鞭。 底下又是流言四起,多半是什么皇帝借此警告沈夜之类的话,个人都觉得自己颇有七八分道理似的,简直可笑。 沈夜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接过皇帝的赏赐,难得的,唇边居然挂着笑意,那笑极好看,仿佛能融化初雪,不过也就一瞬的事。 在皇帝还是不受宠的三皇子的时候,黏着沈夜好容易才求来了一件兵器,他说是防身用的。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自然是带不进皇宫,带进来小皇子也不会用,沈夜偷偷给他带进一条小马鞭。 小皇子拿着马鞭打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己,后来就再也没见他用过。 如今三皇子成了皇帝,原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他居然还记着。 可是这俏媚眼却抛错了时候。 沈夜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想法,用自己去换沈辰,把沈辰锁在京里,最稳妥不过。 等皇帝长成,稳稳掌权培植自己的势力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回来。 或许就再也回不来。 不过无论身在何方,终究还是君臣,只是君臣。 在哪里似乎又没有区别。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太阳高悬天边,皇帝站在城头,高大的城墙下站着密密匝匝成千上万的人。 他却只能看到一个。 那人穿着一身金线滚边黑底纹金龙的袍子,外面裹着一件毫无杂色的白裘。 大臣的袍子上纹着龙显然逾制,但若是皇帝亲手给那人穿上,旁人又敢说些什么?
第一场雪停的时候,皇帝把沈侍郎召进了宫里,说是有话要交代。 太监们低头一声不吭的给沈侍郎领着路,沈侍郎问去向何方也无人敢回答。 沈夜被带到一座偏僻的宫殿前,他站在宫门前,握了握拳,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太监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旁聊着天,他们很努力的装出玩忽职守的样子,可是到底还是紧张害怕。 皇帝坐在崭新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沈夜立在那里,少顷,还是走了过去,给皇帝推起秋千来。 为什么会这么幼稚?既然要演戏,就陪你演吧。 「阿夜哥哥,你说,朕要是跳下去,摔了,你怎么办?」 「臣万死。」 皇帝当然不会跳下去,他还要好好地做他的皇帝。 这戏到底是演不下去了。 李焱稳住秋千,轻巧的落在地上,回身拽着沈夜的手,把人拉进的殿中。 「你要走了,朕,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谢……陛下……这是作甚?」 沈夜推开李焱解他衣领的手。 「朕以为,我送你礼物,你也要送我呢。」 「………………」 「北地苦寒,我舍不得你,可你还是得去,这白裘送你。」 皇帝语调认真,五分真心硬是给说出了十二分来。 「这白裘他们都说是难见的珍品,朕看来也不过是凡品罢了,所以朕还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皇帝转身又取出另一个包裹。 「嗯,这件,料子手工都不错,朕特地让他们比着你的身材做来,咳,这衣服……朕天天枕在枕下,咳,也算沾了龙气。」 皇帝说到最后也说不出来,太……幼稚了。 说罢皇帝又去解沈夜的衣服。 沈夜还是挥开了皇帝的手,叹了口气,自己解开。 明知道是利用,又能怎么样呢,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十分真心,换他五分罢了。 另五分是皇帝给天下人的,任谁也换不走。 虽然脱衣服很困难,但是穿衣服的过程却很顺利。 「这盘扣颇为繁复,陛下倒也熟练。」 「无他,唯手熟尔。」 扣上最上方的扣子后,李焱并没有收回手。 像预演了千万遍那样,他勾过沈夜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阳光映着融雪,屋檐滴水的声音像下雨一般,动听极了。
李焱站在城头,看着那个人,虽隔得远,那人沉着自信的样子仿佛就在面前,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 他终究是翱翔九天的鹰。 大军渐行渐远,直到扬起的灰尘也看不见的时候,李焱摆了摆手,示意回朝。 这一别,便是千山万水,亦是碧落黄泉。 只不过尚无人知晓罢了。
也不知沈夜用了什么法子,沈辰居然真的舍了北疆兵马,带着数千心腹便回了朝交了权。 皇帝仁义,不仅沈辰,便是沈辰的嫡长子,也允其荫了官。 自宁远侯薨逝不过一年,沈家又得了皇帝青眼,百官巴结。 就连沈夜,那些缠绕着他的流言,也似乎因为他的远走而消散许多。
沈夜戍边第二年,皇帝大婚。 净水红毯一路从王丞相家门口铺到了乾元殿。 皇帝穿着一身红的发亮的喜服,微笑着站在天坛,等着他的皇后,等着这个国家的女主人。 百官朝贺,不在话下。 值得一提的是,远在北疆的沈大人,给皇帝送了一份大大的贺礼。 一直侵扰北方的烈山族人,投降了,愿意归顺本朝,奉李焱陛下为主。 其间多少艰险战役,沈大人的奏折里皆略过不表。 只道是天佑陛下,双喜临门。 皇帝爱惜臣子,大婚后便立刻封了沈将军烈山王,准称孤。 异姓封王,百官哗然,这是本国本朝头一遭的事。 只是皇帝觉着沈将军功劳着实不小,封王尚觉不够,转身又给沈将军赐了表字,道是紫微。 紫微乃帝星,天上星宿之首,言官一听可不干了。 就算是皇帝老人家逾矩,也要参上一本,谏上一谏。 皇帝许是大婚的缘故,性子平和许多,倒也耐着性子听言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纠缠着,待那些文人墨客说完了话,也不答复,抬手在诏书上盖上了宝鉴。 门下省的大臣们擦了擦头上的汗,准备好挨骂。 谁叫政令出自门下呢,明明是皇帝写的诏书皇帝盖的章,但是皇帝的决策错了,挨骂的就得是门下省的老先生们。
皇帝派去北疆传诏的大臣,说来也巧,正是当日册封皇后时主持大典的马、薛两位大人。
「马卿家,北疆一行,所见所闻说来与朕听听。」 难得清闲,皇帝端着茶杯便要找两位“劳苦功高”的大臣聊聊天。 马大人何等精明的人物,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分,心道头些年人说皇帝与沈将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居然有些意思。只是嘴上却老老实实的说着北疆种种,沈夜种种。 沈大人高了瘦了黑了气度深沉了称孤道寡颇有威严,天花乱坠说了一堆,到底是文官,直说得皇帝仿佛看见了那人似的,频频点头。 薛大人武官出身,性子耿直,听了一半才觉得不是味儿,合着千里迢迢的去替皇帝看人去了,刚要张嘴便被马大人拽了拽袖子。 马大人直说的口也干,舌也燥,肚里眼看便没了词句,皇帝大发慈悲挥手放过二人, 两位大人走了以后,皇帝放下杯子,转身去书架上,在最高层摸下一只盒子,细心擦了擦灰尘,动作轻柔的像是在脱情人的衣裳。 盒子里是一支小马鞭,鞭尾还有点点黑色痕迹,那是皇帝自己的血。 「等你回来,我就再不让你离开了。」 也不知是对谁说。
大约又是三年,皇后贵妃相继诞下子肆,皇帝下诏,本朝不立太子。 胜者为王,败者必死,所谓手足,不过如此。 有异心的大臣们立刻一心忠君,皇子们太小,谁也不知道前途如何,不如忠于皇帝。 皇帝看着下面的大臣们自愿或被逼的献上忠心,唇角挂上了笑意。 该是召那个人回来的时候了。 五年分离,换他北疆安稳,也换他入骨相思。
变故就在调令发下去之后。
烈山族人有人臣服,自然就有人不服,不服的人明着打不过,便想暗着来,这一忍就是五年。 沈夜部下治军严明,管家将他那王府打理的也几乎算是滴水不漏。 不过是几乎,几乎就是不是完全,不是完全就让敌人有机可乘。 毒下的很巧妙,毒汁浇在花盆里,花茎吸收了毒液,花朵便散发出毒香。 北疆苦寒,这花是皇帝千里迢迢叫人送过来的珍贵物件,谁也不敢怠慢了,长年累月的只放在沈夜的书桌前。 恰好,沈夜有事无事爱坐在书桌前,或是写些无主之信,或是看书弄棋。
李焱派过去的军队赶到时,反贼已经被镇压的七七八八。 后人都说沈紫微用兵如神,即使身处病榻之上,亦能决胜千里。 可惜后人只知烈山王身处病榻,不知其痛如百蚁噬心,罢罢罢,不提也罢。
观星所的大臣跪在地上,抖得像筛子一样,哆嗦着给皇帝解释为何前几日荧惑星光芒大盛,紫微星黯淡无光。 还没说出所以然来,八百里急报传来。 烈山王沈夜,薨。 观星所的大臣颓然的倒在地上,紫微星归位,紫微殒命。
「原来你,回天上去啦。」
皇帝丢下一屋子人,目光茫然,蹒跚离开。
第二日,李焱平静的出现在大殿他的王位之上。 根据观星所的同僚们透露,烈山王的死对他似乎很有影响,可从皇帝今天的反应来看,又似乎没有影响。 天威难测,果然不假。
烈山王的遗物全部被送了回来,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写过的字看过的书,但凡是烈山王碰过的东西,通通送进了宫里。 谁也不敢说什么。 人都死了,又能说什么。 何况,尸体并没有送回来。 已经是七月的天气了,路途遥远,尸体自然不能长时间运输。 更何况,烈山王吞土请命,即使死了,化成鬼魂,也愿替陛下镇守北疆。 皇帝一言不发,最后红着眼睛,到底准了。
「朕百年之后,只立衣冠冢,把朕的肉身送往南海,朕的魂灵要寻仙去。」 转眼又是年底,年节的时候,太监们在皇帝幼时住过的宫殿里找到了皇帝。 那里已经照着烈山王的王府改了样子,平日里除了扫洒,鲜少有人过去,宫里传说,那烈山王没死,就在那王府里呢。 李焱有些喝醉的样子,抱着酒坛坐在床边絮絮叨叨的也不知说些什么,下人们只听到这一句,吓得魂也飞了,一个劲的磕头叫〝陛下万岁,洪福齐天〞。 李焱听了这话,似是更醉了,冷笑起来。 「你要魂系北疆,我就身葬南海,咱们天南地北,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说完却又捧着那把他送出去的剑,低声的哭了起来。 仿佛被辜负被抛弃了似的。
太监们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把皇帝扶了起来,换好衣服喂了醒酒汤。 有个不长眼色的,要把皇帝手里的那把剑取下来,被一脚踹了个跟头。 收拾了大半个时辰,皇帝最终出现在了晚宴上。
百官群宴总要做些风雅的事情,只是吟诗作对皇帝也没兴趣听,便摆摆手,让教坊的官妓来唱些新曲给大臣们听听早早结束的好。 琴箫琵琶排了一排,唱了什么皇帝也没听清,只低头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新晋的状元说了一句玩笑话,让皇帝惊愕不已,手中的杯子哐当掉在了地上。 状元说,这曲朝天子,唱的真是好,只是这朝天子又名思越人,不知红绡姑娘在思念哪位? 原本是打趣的话,却惊扰了天子,新状元简直恨不能割了舌头。
思越人,思越人。 皇帝不顾地上跪着的一排大臣,起身拂袖而去,身边的人只听他低声念叨着那三个字。
谁都不知道,烈山王的剑匣里,有一封信,其实大约也不能算作信,只不过是半阙朝天子罢了。
月且往,寄吾半生念,愿以此身化长剑。旧梦稀,却常记、秋千初见。
年节小小的风波很快过去。 皇帝依旧是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才伟略的皇帝,大臣依旧是赤胆忠心忠心耿耿耿直纯良的大臣。 国泰民安,国泰民安,国泰民安。
而后廿载,国泰民安,再之后,李焱驾崩,后称文,史称靖文帝。 靖文一生未出宫门,坊间传言靖文后期沉迷修道炼丹,只是并无正史记载,不过村夫民妇之谈罢了。 再之后,妖孽现,昏君出,乱世起,新朝建,不知人间多少春秋,恍惚已经过了千年。 至后来,又有李姓坐天下,自称靖文后人,起义时的军队也称后靖,建国后改国名为璟。 璟朝开国皇帝圣元帝,称纪念先祖,便也将三子取名为焱,愿此子也拥一世国泰民安。
只是这世事,再不同千年前,这人又能相同么?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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