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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5, 2014 21:06:3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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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mark,可以申请转载到沈夜论坛么? №27 ☆☆☆= =于2014-02-24 23:05:47留言☆☆☆
№27 ☆☆☆= =于2014-02-24 23:05:47留言☆☆☆ 多谢姑娘~但转无妨:) №36 ☆☆☆初八于2014-02-25 15:05:5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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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5, 2014 21:07:41 GMT 8
故事主线发生在流月城垮掉的十来年后。 以及本文的副标题大概应该叫做倒霉孩子和他的睡美人……
本文正剧,偶尔逗比,结局肯定HE。 争取不坑是我的奋斗目标。 再一次,请大家轻轻拍砖,多多指教XD
一、因果 沈阿毛用小刀从地里掘起一大块暗褐色的块茎,顾不得泥巴脏手,高兴地将块茎颠来倒去地摩挲着。 今天的晚饭,总算有着落了。 他把小刀往腰间一别,拎着这块不知名的薯类块茎,顺路拾了些柴禾,开心地返家。 家中空空荡荡,他熟练地生着火,小小的个子稳稳地从井里打了水倒进锅里。 沈阿毛把薯物洗净,想了想,还是没舍得把整块一起煮掉。他于是把块茎切下半个放进锅里,另半个用草绳系了起来,吊在梁上,明日的午饭便也有了。 他吃下半颗薯物,把煮食物的水也毫不浪费地喝掉,然后带着一点点饱的幻觉,打发自己早早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见梁上的半颗块茎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 总是这样。他想。他都感觉不到难过了,他只是,难免有那么一丝丝沮丧。
九州大地的千丘百壑中,散落着成千上万个像沈家村这样的村落。 村子不大,几十来户人家,多多少少有点血缘或姻亲干系,冠着相同的姓氏生着不同的容貌,依山傍水而居,自耕自畜而足,各家财力略有参差,却大抵是平静安稳的居家度日。 而沈家村唯一特别的,大概,就是沈家村有个特别的孩子,倒霉的孩子,合起来就是特别倒霉的孩子。 提起沈阿毛,村子里从老到小几乎都会摇首顿足统一口径地叹口气:“啊呀,真是上辈子造的孽哟!”
古书常写,奇人降世,天有异象。 沈阿毛便是从出生就注定了他的不同寻常。 那天是七十二年一遇的日全食之日。在原本万里如洗的碧蓝苍穹中,金乌被一寸寸地吞噬着身影。在红日遭遇全蚀,世间如堕永夜之时,沈家村头的屋里,响起了新生儿坠地的洪亮啼哭。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沈老根听到孩子的哭声,却是摇了摇头。 天狗之子,大大的晦气。 听来迷信,却一语中的。接下来的一年,沈家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旱。
沈阿毛自然随了沈家村的人人姓沈,而阿毛则是乳名——出生时,婴孩头顶生就一层浅浅绒绒的胎发,偏偏前额有一绺不服气地撅着,倔强地张扬着自己的存在。沈家阿爹不识得几个字,但瞧那撮毛发乖巧可爱,便由此把孩子唤作阿毛,想待日后开了蒙学再请先生起个堂堂的正名。 可惜沈阿毛才刚满岁不久,沈家爹娘走山路去邻近镇上想给娃子买件新衣,却遇到百年一遇的大地动,夫妇俩在山林摇曳飞沙走石间再也没能回来。沈阿毛这名字,便一直这样叫了下来。
一岁招来了大旱,两岁克死了爹娘,但那个时候的沈家村人还不知这是由于沈阿毛的缘故,还只把他当作可怜见的小娃,各家轮流喂养几天地照拂着。 可渐渐地,村里人感觉到了此孩童非同一般的震慑力。沈阿毛在谁家,那谁家就总会发生点什么,不是病只猪就是疯条狗,或者干脆死头牛甚至蝗虫满田走。 “我就说这娃娃邪性。”沈老根重重摇头。 渐渐地,大伙儿都不敢把沈阿毛接到自家喂养,而是让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村头他爹娘留下的草房子里,大家轮流着送点饭食帮补点旧衣衫——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沾亲带故,而沈阿毛的爹娘原本也是一双本分实在的老好人。
没爹没娘的沈阿毛就这样吃着百家饭穿着千家衣地顽强长大着。然而前方,更残酷的命运还在等着他。 沈阿毛十岁那年的某天,一位路过沈家村的道士,在沈家村人众目期待之中,给沈阿毛排了命盘算了四柱,然后道士的一双眉毛皱成了麻花。 “这副命格煞气得,不得了不得了。这娃娃上辈子位极人臣权倾一方,但是大奸大恶草菅人命,还强霸良家少女,呃,不,是良家少男,”道士揉揉眼睛,看看命盘里的北斗南斗之星赫然在列,居然真的不是自己眼浊。 在沈家村众人一脸“原来如此”“世风日下”“因果报应”的表情中,道士将道袍的宽大衣袖一挥,总结陈词:“总而言之,这孩子上辈子罪大恶极,造孽太多,这辈子轮回报应,福薄命薄,命盘里父母宫兄弟宫夫妻宫子女宫全都福星陷落化忌,田宅宫福德宫也一颗吉星不来,言而总之,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恶命厄运,注定一辈子倒霉伶仃的苦命人啦。” 沈家村人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道人离开,而村里一时各种风言风语盛起。赶走,卖掉,甚至一些更加自私残忍的声音也不时出现。人性的良善在关乎自身利害时,似乎特别容易浅薄如纸。
沈家村里以沈老根为首的几位老人一合计,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他们在村子的后山脚下给沈阿毛搭了间新房子,远远地离着村子,屋子后面还有几亩贫瘠田地,也算是他们仁至义尽。 沈阿毛带着爹妈留下的铺笼罩被锅碗瓢盆搬进了新屋,也就搬进了半被遗弃的新生活。 村子里的人不怎么来看他,也不许他没事进村。10岁的小豆丁,不懂农活也没那气力,田只能荒着,沈阿毛只得常往后山里蹿,挖点野菜野果就当口粮。 他被蛇咬过,被蝎子蛰过,吃错过野果,吃坏过野菜。他曾经发烧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无人问津,也曾经采了很美味的蘑菇想跟村里人分享却被避如蛇蝎。 他瘦骨伶仃而茕茕孑立地活了下来。只是命运似乎总是不肯放过他,连昨天好容易挖块肥硕薯物,都还能被耗子啃了去。
沈阿毛望着房梁上不成形的薯物,想着今天的口粮又有点发愁。这时,门外却少有的出现了人声。 “沈阿毛,你在家么?”听声音是村里沈大富的声音。 沈阿毛一个轱辘从床上起身,走出去应门。“大富哥。” 沈大富今天穿得格外周正,他拎着一个小筐子,看到沈阿毛走出来,皱了皱眉:“喏,拿着。” 沈阿毛接过来,是几个鸡蛋,几粒糖,还有些枣子桂圆等干果。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大富哥,这是……” “今天我二弟大贵成家。”沈大富没好声气地说,“大喜的日子,你可千万别去到村子里。这是一点喜糖喜果,你且拿着吃罢。” 沈阿毛漆黑如墨的眼睛中的欢喜之意全然消失,他点点头:“我知道的。”
村子里好些年没有嫁娶,沈二贵的新妇是从几座山外的另一座村里来的一位清秀温柔的姑娘。沈阿毛常远远望见新妇在阳光下为沈二贵缝制衣物,在沈二贵从田里回来便递上水碗帮他擦汗,田里仅有的几种食材也被她每天做出不同花样香得远近可闻。 沈二贵也似乎转了性,从前的懒汉变得勤劳了不少,常常还从田陇上带束野花回来给自家媳妇。
原来有媳妇这么好,原来这就是成家。孤零零的沈阿毛想着。 他也想要一个不管寒天暑日都等他回来的人,一个不分清晨黎明看见他便欢喜的人,一个无论阴晴雨雪都愿意陪他共度的人。 他并不知晓,在前世有过一人,为他做到的,远胜于此。 曾有过一人,奉他如日如月如天地法则如毕生信仰,那人为他曾舍却昼夜,忘了春秋,无谓喜怒,不计死生。 那人曾用他的方式,为他付出所有,倾尽温柔,至死方休。 今生的他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就算前世,他也未必全然明了。
二、死生 这一天,村里出名的混混沈大柱摸到了沈阿毛屋前。 “阿毛老弟,你在吗?” 沈阿毛正在屋里闷闷不乐地点数着他又被耗子偷吃掉多少颗大枣,听到有人唤他,便走出门去。
“阿毛老弟,想发财吗?”沈大柱挂着一张不正经的笑脸凑过来。 “不想。”沈阿毛说着,便要退回屋里。 他虽然一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这些年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实在见得多了,再加上他那糟透至极的命格,沈阿毛从来不相信会有从天而降的好事。
“哎哎老弟别慌着回去啊,哥哥还能怎么着你吗?”沈大柱笑得流里流气地拉住沈阿毛。 沈阿毛却没有半点好脸色回应,甚至面上表情更冷下几分,沈大柱只得悻悻地松开了手。心里却骂开着丑人多作怪,臭小子不识抬举之类的污言秽语。 其实沈阿毛除开面黄肌瘦,容貌长得真堪称眉目疏朗,清俊端正。但是因为身世崎岖,他比一般孩子寡言少语,于是他的性情在村里人看来颇为孤僻,再称上那双从相学来看六亲缘浅寡恩少义的分叉眉,他的面容在让人觉得俊秀之前总首先给人一种凛冽的戾气。
“老弟,知道摸金校尉吗?”沈大柱继续笑得贼兮兮。 “那是啥?”沈阿毛不耐地挑起眉毛。 “就是以前的有钱人呐,钱多得花不完,死了又抠门,不舍得分给儿子女儿,然后就抱着自己的金银财宝一起进棺材。摸金校尉啊,就是问这些死去的有钱人,借钱来花花。”沈大柱信口开河地瞎咧咧。 “所以大柱哥,你是要去挖人坟头?”沈阿毛一下子听出重点。 “哥哥我不是自己去,哥哥我要带你一起发财啊!”沈大柱拍拍沈阿毛的肩膀。 “我不去。”沈阿毛退后半步,不动声色地甩开沈大柱的手。 “发财都不去?”沈大柱看看沈阿毛身后难堪风雨飘摇的小草房子,“你看看你住的啥样子,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再看看你这一脸菜色……” “我住得挺好,穿的吃的都够,我不去。”沈阿毛摇头,“我不需要发财。” “嘿你是家里没人教你!”沈大柱摆摆手,继续诱哄,“阿毛啊,这世道不能没钱,你自己吃穿住行可以凑合,但你以后成家呢?算算你也十一二了吧,也没三四年就要成年了吧。你看你这屋子也破着,地头也野着,过几年你拿啥下聘礼,拿啥娶媳妇儿啊?” 成家娶媳妇儿这几个字砸中了沈阿毛的心。他低着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娶媳妇儿……需要很多钱吗?” “那可不!”沈大柱一脸世故点头说道,“你没钱谁跟你过日子啊?听我的,跟哥哥走一遭,回来分你些钱。赶明儿呢,你买头牛,好好耕田,攒几年收成,然后把这房子修修,再给自己好好补补,我家弟弟这么俊的模样,还愁娶不到个美人儿?”
“那,那我们去哪里呢?”沈阿毛明显有几分心动,却还是孩子气地保持着警惕,“去得远了我可不干。” “嘿小子,你还怕哥哥卖了你不成?”沈大柱拍拍他的脑袋,忍不住揪了揪那撮毛发,“那座山,知道吧?”沈大柱指着不远处的山峰。 “那是阿七。”沈阿毛揉揉脑袋,捋了捋他的额发。 “什么七七八八的。”沈大柱愣了下,“哎哟我说老弟,你不会活了这么久,连巫山神女峰都不知道吧。” “巫山?那是什么?”沈阿毛问。 沈大柱暗地里骂了句真是没人教养的孩子,然后指着起伏的山峦说:“咱们这一片,都叫做巫山。巫山分为十二峰,我要你跟我去的墓,就在巫山神女峰里头。”
沈大柱并不知道,因为没人教沈阿毛,平时也没人跟他讲讲话,沈阿毛便偷偷把这些山山水水树树草草都起了名字,有时就跟它们说话玩。 巫山十二峰,被沈阿毛分别叫做了大山,二山,三山……阿七,八山……十一,十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单单叫了那座山阿七,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念到七这个数字,他心窝里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暖意。 当然,他更加不知道,那座他口中唤作阿七实际名为神女峰的山脉下,沉眠着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十二年前,那人曾在在那座山中,讲出过多么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话语,道出过多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心意。 而那些掷地有声闻者惊心的坚定,都曾经只为他一人存在。
沈阿毛就这样被说动了。十一岁的他并没有仔细去想,沈大柱为什么偏偏找上他。沈阿毛单纯地想,沈大柱素行不良,村里大概没人肯信他帮他,他是出于没得选择才找上自己入伙。 沈阿毛毕竟只是一个久居山村的十一岁孩子,他并不知道人性的险恶,他甚至连谋财害命这类的成语,都未曾听闻过。
沈大柱确实是要打算去盗墓。 沈大柱最近在镇上的赌馆输了一大笔,债主追上门,他实在还不起钱,才想起这么个亏阴德的行当。 十年前巫山一带有过一场百年一遇的地动,沈阿毛的父母便是亡故在了那场天灾中。那场地动之后,神女峰下,便传出了有上古神灵古墓的消息。 那是一座多年前不知何故沉入地下的古墓。直到大地动让它的一些古朴华贵的砖石露出地面,这才提醒了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什么。 上古神灵之墓,那就意味着里面不知有什么宝物甚至神器。但是沈大柱打听来的消息说,这墓特别邪乎,进去的人不管怎么走,都靠近不了墓的核心。像是有什么法术或者邪术,镇着墓的正中。 沈大柱道听途说的边角余料里,收获到了这么句消息,说神祇仙家最忌讳煞气。他这才想起村子里那命盘带煞的孤儿沈阿毛。 债主催得太急,沈大柱实在没别的生计,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他想着带上这孩子,说不定能辟邪,恰好能进去呢。沈阿毛如果没用,他就把他拉去卖掉,如果有用,他就取了宝物回头杀人灭口。 反正世间没了沈阿毛,也不会对谁有损失。 甚至都不会有人在意。
沈阿毛只是单纯地盘算着买牛和娶媳妇儿的事。他想着自己虚岁已经十二,虚岁十五便算成年可以娶亲,时间其实不多,他还在想着买了牛之后,屋后的田里,到底是种果蔬还是种五谷。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命悬一线。 当然,他更不知道,他这被写进天书的惨淡命数,唯一的不合命格的破局之力,正在前方,等着他去唤醒。 当年那道士将他生辰摆盘铺陈开来,只震惊于廉贞陷落,七杀化忌,其余诸星亦是暗淡无光,却未曾觉察,北斗七星中,少了一颗入他命局。 诸星皆在,惟缺破军。
“便是这里了,阿毛老弟。”进了神女峰山里不久,沈大柱在一片杂草中拨开一处,露出几许古朴森严的石头,一看就非普通人力所能雕砌打磨而成。 石头碎裂处形成一个洞口,暗暗地却是什么也看不分明。 “这里面……真的有财宝?”沈阿毛皱眉。 “没有的话哥哥劳心劳力地带你过来作甚?”沈大柱咧开嘴笑,“弟弟,你走前面。” 沈阿毛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沈大柱大力推搡进洞里。
洞中漆黑一片,散落其间的只有三三两两的滴水声以及空旷的回响,节奏规律,声音清亮,却恻恻发寒地扣着人的心跳。 沈阿毛的内心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未可名状的紧张与希冀。似乎什么将要发生,似乎什么已经发生,而他胸中澎湃着某种期盼已久的干渴,又仿佛汹涌着某种百载未解的郁结。 他似乎曾经遗落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迈动,向前走去。
沈大柱在他后面摸了进来,还在试着点亮火折子,却见他不管不顾地直直往墓的深处走去。 “老弟老弟,等等——”沈大柱好容易燃起亮光,却见沈阿毛已在远处,他赶紧跟上去,却发现怎么也减少不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阿毛,沈阿毛——” 沈阿毛却似被什么迷了心窍,只径直往前走去。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沈阿毛会无数次地回忆起那一天。 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沈阿毛一生都无法忘怀。 那个时候,他一个人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他面前。 那年,他十一岁。
沈阿毛的正前方,是一堵看上去十分厚实沉重的巨大青铜门,在四周倾颓坍塌的残垣断壁之中,还屹然挺立着。 门苍老而古朴,金属质地已不复昔日的平整与光洁,而任由绿绣和青苔经年累月地恣意斑驳。 不知名的暗褐色藤蔓植物,杂乱无章地缭绕着青铜门。
而门前倚坐着一个人。
从见到那人开始,沈阿毛的胸膛中,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激烈搏动,似乎这颗心曾经不属于他自己,而属于他面前的那个人。 ——因此才会见到对方,就激动得想要跃出胸腔,直奔他的方向。
那人穿一身镶金色黑衣,束着长发,一动不动地背靠门坐着,而藤蔓缠绕其身。 他的面容却安稳祥和,如同沉眠已久,又如同下一刻就将醒来。
时间若是在十余年前,抑或十余年后,沈阿毛都可以信手拈来各种文才富艳的华丽辞藻来形容那刻的初见。 但那时的他,目不识丁,前世的满腹诗书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心里,只能生生地蹦出两个字。
好看。 那人生得,真是好看。 好看极了。
沈阿毛痴痴地看着那人。 看那人疏密有致的弯弯睫毛,看那人清隽优雅的下颌弧线,看那人缱绻悱恻的眼下红纹。 像是看过千遍万遍,却从不厌倦。
接下来,他心中不知为何燃起的念头,却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是他的。 那念头从出现,便在脑海中以燎原之势,在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他是他的。
沈阿毛从未觉得过任何东西属于自己,哪怕是自家的屋子,屋后的田地,屋前的水井,他也觉得他随时可能失去。 从出生到现在,并没有什么东西,真的为他所有。 但是心中有声音和欲望在强烈撩动着。这个人,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你……是谁?” 沈阿毛喃喃自语。他伸出手想去触摸他,却终究中途收回了手。 然后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地,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你,醒过来好不好?”
初七受困在一场极深极深的梦境中,四周漆黑,毫无声息。他一直在黑暗中跋涉着,寻觅着,却像一只没有对手的困兽,徒劳地被空虚磨平着獠牙和利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声音。 微弱的,轻声的,却是他决不会弄错的。 对他而言,世上独一无二的声音。
……主人……
他的意识在一寸寸艰难地挣扎着苏醒过来。
……主人……是你吗…… ……主人,是你在叫我吗……
主人…… 只要你呼唤我,属下就算死了、烂了、变成了灰,我也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主人……
沈阿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的身下出现了花纹繁复的金色光圈,光圈微微颤抖,像是清浅呼吸,又像是轻声呼唤。 光圈几经明明灭灭,而忽地,沉睡之人,睁开了双眼。
阖眼许久,他见到的第一寸光明,是他的身影。 那年别后,人间的花树开谢几回,天上的星辰流转几度。 流光暗换多少春秋,他们才终于,目光交汇,再度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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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6, 2014 20:23:09 GMT 8
三、天地 初七的眼中盛满错愕。 他没有想过,睁开眼睛,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只瘦小的孩子。 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上面还歪歪斜斜地打着补丁,头上两只总角扎得乱七八糟,脸颊瘦得微微陷进去,让眼睛显得很大。 那双大眼睛,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亮汪汪的双眼之上,是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燕尾般的浓眉。
初七动了动嘴唇,却一时不知说什么话。 然后眼前的孩子先开了口。 “好看的哥哥,你……你是山里的神仙吗?”
初七的瞳孔收紧。 不会错的,唤醒自己的,就是这个声音。虽还带着孩气,虽还未经过换声,却分明是稚嫩版的沈夜的声线。 只是,怎会如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于是问到:“你,你不认得我了?”
听到那人开口说话的一瞬间,沈阿毛感觉像被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抱了满怀。那人的声音明明如他家屋前的井水清冽,但沈阿毛却觉着了声音之下的暖意。 像是春寒料峭之时,河上浮冰尚未消解,但底下已有融融春水。 毫无理由地,他就是知道。
初七见孩子看着自己发愣,心里叹了口气。 “我叫初七。”他忍不住伸手理理他凌乱的发丝,“孩子,你是谁家的?” “我是沈家村的沈阿毛。” 沈阿毛感觉到拂过他耳畔的手指僵了僵。
眼前的孩子咳嗽了两声。初七这才记起这墓里空气浑浊,虽然对他无碍,但是对这孩子…… “……阿毛,”初七适应了一下这个名字,“我们出去再说可好?” 沈阿毛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然后大眼睛看着缠绕着初七的藤藤蔓蔓:“我……我去给你找块锋利的石头……” “不必。”初七敛掌为刃,从自己左肩斜斜往下,行云流水般利落划过。 藤蔓立断,散落开来。 “好看的哥哥,你好厉害!”沈阿毛看得目瞪口呆。
初七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然后朝着沈阿毛单膝落地。 “这墓室中空气污浊,我们得尽快出去。”他伸出右手,“可以吗?” 沈阿毛并不知初七伸手的意思,但他却满心地信任着眼前的人。 他伸出手,放在初七掌心。 瘦瘦小小的手掌,和他的人一样的单薄。初七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握住他的右手,顺势将整个人拉近身前。 然后沈阿毛听到了一句他并不懂的话。 初七低声说:“请恕属下僭越。”然后抱着沈阿毛站起身。
“待会儿风大。”初七在孩子耳边说了一句,“抱紧我。” 沈阿毛的心跳乱了一拍,他抱住初七的脖颈。 他温热的呼吸扫过初七的耳侧,这一回,轮到初七心里一颤。 他双手搂紧怀中的孩子,侧耳倾听了一下空气流向,猛地抬步,风驰电掣般地朝一个方向奔去。
还没等沈阿毛回过神来,他们已离开阴暗的墓室,返回巫山的青山绿水之间。 “阿毛,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初七问。 “啊!”沈阿毛这才想起带自己来的沈大柱,“好看的哥哥,我,我村里的大柱哥还在里头……”孩子说着就欲起身往洞口奔去。 一只手拦住了他。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初七冲他说,“还有,我不叫好看的哥哥,我叫初七。”
初七凝神,感觉到在洞中右侧有人的均匀气息,似是睡着般的平缓。想必是那人迷了方向,呆的时间过长,于是昏迷在了里面。
他往洞里一跃而进,不一会儿便负着一人出来。 “大柱哥!”沈阿毛奔过去,看着被初七平放下不省人事的沈大柱,“初七哥!大柱哥这是怎么了?” 初七翻了翻那人的眼睑,再伸手测了测鼻息:“大概是在里面时间太久。” “我去取点水让他饮下。”初七站起身来,“还有,我也不叫初七哥,唤我初七。”
没等初七返回,沈大柱自己就悠悠地醒过来。 他看见守在自己身边的沈阿毛。 “阿毛,是你救了我?”他揉揉额头,“我记得我追你去了,然后,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等等,”沈大柱晃了晃脑袋,醒了醒神,撑起身体逼近沈阿毛,“为什么你没有事?为什么你还可以救出我?” 沈阿毛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不是我救的你,是有个路过的好心人——” 沈大柱眼睛微眯起来:“墓里头哪里来什么路过的好心人!小子,说,是不是你走到墓中心捡到了宝贝!所以你才可以平安出来!”
宝贝…… 沈阿毛脑海中浮现起初七的脸,于是他愣了一愣。
沈大柱看沈阿毛的反应,以为是他心虚,他自己越想越觉得合乎道理,便欺上身去,拉住沈阿毛的衣襟:“阿毛老弟,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哥哥看看!” “没有,我什么都没捡到。”沈阿毛使劲摇头。 沈大柱眼神一变,把沈阿毛压在身下,双手开始扒拉他的衣襟:“拿出来,你这臭小子!” “我没有!”沈阿毛剧烈挣扎,但是和人高马大的沈大柱相比,一个瘦弱孩子的气力实在无异于螳臂当车。 忽地,沈阿毛感觉身上一轻。
“你在对他做什么?”是初七返还,将沈大柱从沈阿毛身上拉起。 初七一身杀气,他掰过沈大柱的双手,干脆地往后一扳。骨骼关节错位的声音合着沈大柱的惨叫一并响起。 初七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他虽还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管沈夜变成何种模样,都不是一个宵小之徒可以随便作践的!
“你!你是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沈大柱破口大骂,“这臭小子拿了我东西!你护得了他一时,你护得了他一世吗!我早晚得找他算账!” 初七眼神一寒,人瞬间到了沈大柱面前,他右手一扬,沈大柱的下颌顿时脱臼。沈大柱不再能完整说话,只疼得缩在地上直哼哼。 “你听好,我偏就能护他一世。”初七蹲下,对着又怕又怒的沈大柱说,“趁你的腿还完好,滚。”
沈大柱跌跌撞撞地仓皇逃走了。 初七坐回沈阿毛身边,上下打量着他。沈阿毛已理好自己的衣襟,他神色平静地望着初七。
“初七,其实,其实大柱哥也没那么坏啦……” 初七没想到沈阿毛一开口居然首先是为那个人开脱。他一时怔住,接不了话。 “大柱哥起码还愿意搭理我……”沈阿毛喃喃道。 “什么意思?”初七没有错过这句话。
“我是一个只会让身边的人倒霉和不幸的人……”沈阿毛低着头说。 “你不是。”初七很果决地否定掉,“阿毛怎会这样想?” 沈阿毛抬起头,这是第一次有人坚决地说他不是。 于是沈阿毛忍不住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而他才讲到道士排出的命盘,初七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阿毛,你等我一下。”他忍不住站起身,脚步飞快地往林子里走去。 “初七?”沈阿毛在他背后唤他,他却没有应答。
他走到林子深处,才把好不容易在那孩子面前压制住的愤怒,释放了出来。他一掌击倒了一棵大树,然后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捂住胸口。
凭什么? 上一世天意将他遗弃得那么彻底,凭什么最后天意还有资格来审判他? 冥冥之中是谁写下因果律法,裁决沈夜有罪,而非要他承受这样的命运惩罚? 那个在天意无情中回护众人的人,那个在天地袖手时挺身而出的人,为何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
无妨,无妨。 曾经那人可以为想回护的一切,逆天而为。 那么他也做得到。 若天要弃他亡他,他却偏要陪他惜他。
这时,他身后响起孩子稚嫩的声音:“初七,你在生气吗?” 他转过身,沈阿毛站在一棵大树后,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没有。”他尽量缓和了脸色。
孩子的脚在地上无意识地划圈圈,看上去欲言又止。 初七走过去,蹲下,摸摸他的头发,柔声说:“阿毛可是还有别的话要问我?” “那个……”沈阿毛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你刚跟大柱哥说,要一直,要一直护着我……是真的吗?” 孩子紧张地看着他,一脸生怕他反悔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他微笑。
沈阿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喜悦从他的眼角眉梢毫不遮掩地流淌而出。然后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收敛了悦色,稍微偏过头,不去看初七。 “……你是在同情我吗?” “其实,其实我过得挺好的。” “我会采果子,而且我知道哪种果子最甜;我还会自己缝衣服,身上这件就是我自己缝的;我力气可大了,我可以从井里自己提起满满一整桶水;还有,我……”
初七笑了。这种带着倔强的骄傲,这种带着逞强的自尊,和他记忆中的身影,异曲同工地叠合了起来。 “你笑什么!”孩子有点恼羞。 “我在笑阿毛好厉害。”初七说,“这么厉害的阿毛,哪里需要我同情。” “真,真的吗?”沈阿毛的表情又生动喜悦起来。 “嗯,反而是我很笨,所以在墓里头迷路晕倒。”初七说,“如果不是你及时叫醒我,我可能就死在里面了。” 沈阿毛睁大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做了这么厉害的事。 “所以啊,阿毛对我有救命之恩。”初七一脸诚恳地说,“我粗通武艺,就让我保护你,作为报答好吗?” 他又补充道:“而且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你不收留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沈阿毛开心极了,却还在努力板着脸装作勉强考虑一下的样子:“哦,既然这样,那我就收留你吧。” 初七忍住笑:“在下感激不尽。”
然后沈阿毛指着躺在地上的大树:“初七,我刚就想问,你劈下这棵树是准备做什么呢?” 不知从何说起的初七只好面无表情:“……阿毛,家里需要柴禾吗?” “需要的。”阿毛点头,然后伸手往山的另一边一指:“可是我家在山那边。” 骑虎难下的初七于是继续面无表情:“……没事,我力气大。”
初七左手牵着沈阿毛,右手扶着肩上扛的树。 沈阿毛神采飞扬地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说着那些他平时只能跟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讲的那些事。初七静静地听着,不时接上几句,而更多的时候,他侧过脸去看孩子生动的神色。 上一世,他好像从未见过他如此眉飞色舞的表情。 若能让他一直这般快乐,那该多好。
夕阳温柔地抚触着这一双人的脸庞,顺道将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上一世的他们,纠葛过重交会过浓,反而使得他们之间,最后只剩下死结般的羁绊,却裂如深壑而累若高墙。 他们谁也没有机会讲出,心底关于对方的那一点近乎奢望的念想。 那从未能说出口的小小愿望,其实有着极其简单纯粹的模样。 他们对彼此的所希所求,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如眼前这样。 执子之手,与子并肩。踏过青山,访过斜阳。 晚风暖,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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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7, 2014 20:17:54 GMT 8
四、阡陌 沈家村人近来茶余饭后交头接耳最多的话题,是村子后头的那倒霉孩子沈阿毛家中,不知打哪里来了位远房亲戚。 那青年自称沈阿毛母亲家中远亲,算辈分,沈阿毛当唤他一声表兄。
村里人都在议论纷纷,真是没见过那么出色的人。 青年生得俊朗白净一表人才,看起来像是饱读诗书的斯文人,偏偏干起农活来却是一副好把式,能挑能扛还手脚利索。 小伙子手上不仅有气力,还有巧工。他初来乍到之时,在短短数日里便帮沈阿毛家盖起一座结实漂亮的新房子。不仅如此,村头的踩水车经他的手捯饬了下,立刻变得比之前灵活轻巧许多,而平日里谁家的织机坏了,农具损了,都可以在他手里得到焕然一新的修复。虽然小伙子不太爱言笑,却从不吝啬助人为乐。 因此连带着,村里人看沈阿毛也顺眼了不少。家里大人也不再拘着自己孩子,放任他们三不五时地去找年纪相仿的沈阿毛玩耍。 而不知为何,村里头那见谁都流里流气的沈大柱,看到阿毛表兄却从来都远远绕道,实在凑巧碰上了,也特别老实恭敬地赔着笑脸。
村里的几个正当豆蔻待字闺中的姑娘,则悄悄对新来的青年芳心暗许,常常装作顺道路过,去看他干活时挺拔利落的身手,和汗水与泥土也遮盖不住的端方清俊。然后再偷偷把姑娘家那娇羞的怦然心动,蕴藏在蒸的糕点或者绣的手巾里,三不五时地送去沈阿毛家里,希望换得那人的一丝在意。 但一颗颗少女心中的相思情意,都只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音。姑娘们都偷偷跺脚,暗恨自己怎么喜欢上这么个冤家,空有容貌倜傥,却偏偏不解风情。
这位沈家村待嫁少女共同的春闺梦里人的初七,此时正在邻近镇上的市集里,把一批新做好的农具交给相熟的店家,收下了今天的报酬。 这几个月来,他通过做农具来养活自己和沈阿毛。 初七不是没有考过虑,带着沈阿毛回静水湖或者纪山去居住,抑或卖出几件精密偃甲挣足钱一劳永逸。 但是那样的话,沈阿毛的人生大概会别无选择的被他改变,甚至拖进一些不必要的前世旧事里,生活的平静,估计也会被轻易打破。 那并非他所愿。他只希望沈阿毛这一世,能拥有一个平凡、轻松而崭新的生活。 所以他只很有限地改进了一下附近村落惯用的农具式样,造出数把卖与镇上的商铺,结果很快售卖一空。于是店家忙不迭跟他达成协议,让他定期供货,酬劳好说。 乡野间的尘世生活,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大的花销。他自己也种些果蔬,也不时去山林里猎些野味。手里的这些收入,已足够他应对日常支出,以及送沈阿毛去学堂念书。
他望望天色算算时辰,离沈阿毛的学堂放课还有那么一些时候,便抬脚往市集的东边走去。那边有卖沈阿毛喜欢的桂花糕。
沈阿毛下了学,走出学堂,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倚在学堂门外的墙上。他欢喜地加快步伐走过去:“初七!” 等候的人冲着他露出了多少沈家村少女朝思暮想的笑容,迎上来牵住他的手。 “今天累吗?” 沈阿毛摇摇头,然后兴冲冲地说:“初七初七,今天先生没有倒霉,于是先生心情很好,给我起了一个大名!他说阿毛难登大雅之堂……” 初七笑笑,掏出怀里的桂花糕,展开层层包裹的纸,拈起一块喂进孩子嘴里,然后不以为意地接话:“名字称谓不过是代号,我觉得阿毛也挺好。” 初七说的是他真实的想法。 就像他自己到底是叫做初七还是谢衣,他觉得都并无所谓。 不过他看出来,嚼着桂花糕的孩子很兴奋,于是不忍扫他的兴,接过话头: “先生给阿毛起了什么名字?”
“沈夜。”孩子口齿不清地说,然后把桂花糕吞下去,清楚地重复了一遍,“先生给我起名叫沈夜。” 沈阿毛感觉到牵着他的人猛地顿下脚步。 初七的表情看不出太大变化,但看向他的眼睛里神色非常复杂。
初七的反应出乎了孩子的意料。于是沈阿毛拉拉他的手,小声地说:“初七,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初七不知说什么好。 沈阿毛认真地解释道:“先生说,我出生在日蚀永夜之刻,因此希望我以夜为名,而不忘光明。” 初七还是沉默着。 孩子只好继续说下去:“先生还说,我入学太晚,根基太差,希望我时刻不忘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的教诲,所以这个名字也有警醒我记住‘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意思。”
初七的不言不语让孩子原本兴奋的神情耷拉了下来。 学堂的陈先生是闻名乡里的儒者,沈阿毛以为先生起的名字定是好的。陈先生一直不太喜欢他,因为打他入学堂以来,先生一直小灾小祸不断,折断过心爱的毛笔,摔碎过珍视的砚台。若不是初七拿“子不语怪力乱神”那套先生自己爱用的之乎者也堵住先生的嘴,估计陈先生真会把他从学堂里赶出来。 他入了学堂,识字念书虽方才起步,但他也知道沈阿毛这个名字确实不算光彩。他曾问过初七的名字从何而来,初七沉默良久,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尊长所赐”。他便暗暗咬定,也要陈先生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名。
“初七,你若不喜欢,我便还叫做阿毛。”他的眼睛眨啊眨地望着初七,“阿毛也没什么不好。” “不。”初七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先生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名字。” “真的吗?”孩子并不太相信地说,“可是你明明不太高兴。” “没有,”初七笑笑,又拈起一块桂花糕喂进孩子嘴里,“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孩子的脸颊因为咀嚼食物而生机勃勃地鼓起来。这几个月因为初七的照料,孩子已经比初见时长得结实了不少。而此时孩子还眨着犯疑的眼睛望着他。 “真的,再没有比沈夜,更好的名字了。”初七站起身,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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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 2014 23:29:04 GMT 8
第四章、阡陌,这一更完结。
两人一路上将那包桂花糕一个喂一个吃得解决干净,然后大手牵小手地回了村子。 远远地,两人便望见自家门前放着一个食盒。不用说,又定是哪家姑娘悄悄为心仪之人送来了自己的手艺和心意。 刚改名的沈夜面色一沉。初七看着孩子的喜怒形于色,微微挑了挑嘴角。 他松开沈夜的手,走过去拾起地上的食盒,掀开来看。
“红枣乌鸡汤,”初七一脸困扰地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我实在不喜红枣的味道啊。” 沈夜的脸色和缓了一些。 “怎么办,我还是比较想吃阿毛做的蘑菇炖兔肉啊。”初七望向他。 沈夜的嘴角稍微扬起了一寸弧度:“蘑菇家里还有,你去抓兔子,我就做。” “那这个……听说老根叔最近病了,乌鸡汤滋补,还是去孝敬老人家吧。”初七于是端着食盒往村子那头走,“之后我便去后山拎只兔子回来。”
自从有了初七,草木丰盛物种繁多的后山几乎变成了沈夜家来去自由予取予求的自留地。沈夜于是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上次那只兔子肉太老,这次抓只小一点的。” 初七已走远几步,听闻沈夜的话便回过了头。 他左手执着食盒,挥挥右手冲沈夜一笑:“是。” 然后初七转过身,他扬起的手收回,最终落在左胸之前,完成了一个标准的神农礼动作。 他在心里将那句应答补充完整。 是,主人。
做饭一事,本来是初七执意要一力承担。但在他烧糊了一锅米烤焦了几条鱼和炭化掉了一只兔子之后,一直沉默在旁看着的沈夜说话了。 “初七,”沈夜用手戳戳兔子黝黑挺直的身体,叹口气,“你教过我,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我们一定要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孩子抬起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我觉得,还是我做饭能对生命尊重一点。”
于是从此,庖厨之事,就由两人分工合力。 置备食材和砍剖切削,是初七的工作,而剩下的蒸煮炸炒,则由沈夜动手。 初七对自己一言难尽的厨艺略感歉疚,毕竟沈夜还只是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孩子,却要在灶台间忙碌来去。 不过所幸,沈夜似乎对做饭一事很得乐趣。
当然,初七并不知晓,沈夜为什么如此热衷烹调。 在孩子的眼里,初七实在太好,近乎无所不能。他从初七那里得到的那么多,而他能为初七做的,竟是那样的少。 所以能看着初七,把自己做的饭一口口吃下去,他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用武之地。 也会让他稍微觉得,自己还能被初七需要。
吃完新鲜的蘑菇炖兔子之后,初七收拾了碗筷去到门前井边,然后发现沈夜跟了出来,似乎欲言又止。 “阿毛,怎么了?”他一边刷着碗一边问。 “你都没有叫过我大名,我明明有新名字了!”孩子不满又略带委屈地说,“其他学生都笑阿毛这名字土,我好容易才有大名了。” 初七笑笑:“那要怎么叫?” 沈夜走到他面前。 初七蹲着,沈夜站着,他们一人抬头,一人俯首。 沈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叫我阿夜。”
那一瞬间的沈夜没有笑,声音低沉,失却了几分童音,竟和曾经那人的声线几乎无二。 那眉眼也失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欢脱,而凝然肃静成某种他非常熟悉的神色。 初七竟一时失了神。 他张了张嘴,缓了缓才唤出:“……阿夜。”
“嗯!”孩子大大地笑开。 初七这才回过神来,他换上莞尔一笑,让沈夜先回屋温书,自己料理好锅碗便去陪他。 孩子脚步哒哒哒地奔回屋里了。
月出东天,井水清冽,初七低首,却见手中所执碗里,映出一轮皎皎满月,波光潋滟。 初七凝视碗中的明月倒影许久,终是略微自嘲地笑笑。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他还在奢望着什么呢。 那人已经忘却所有前尘,拥有新的生活,虽然开头坎坷,但如今也顺遂起来了。 这正不是他所想要的吗。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那些前路曲折前生纠葛,大概只剩下他和这抹注视了他们百年的月色,还能记得。
将锅碗收拾停当,初七回屋陪沈夜温了功课。孩童难免容易早困,见沈夜有些乏了,初七便热好水,帮他擦了脸,又让他洗了手脚,然后将他塞进被窝。 沈夜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阿夜。”他知道孩子得了新名字很兴奋,便又遂了他的心愿唤了一遍。 果然那双大眼睛立即开心地弯了弯,但是似乎想起什么事,便又猛地睁圆,继续看着他。 “阿夜还有什么事?”他理了理他的发丝。
“第四个。”沈夜微哼了一声,“这个月,第四个送东西给你的人。” “哦。”初七不以为意地笑笑,帮他掖了掖背角。 “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反应明显让沈夜不满。 “知道什么?” “她们……”沈夜忍了忍,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她们都想做你的媳妇儿呢!”
初七难得笑出了声:“……阿夜这都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沈夜瞪着他,然后又垂下眼神:“那,那你可会和她们……” “不会。”初七笑着摇首。 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初七,可是有喜欢的人?”
沈夜看到面前的人略微惊讶随即沉默,然后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沈夜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笑容。 他在村里镇上听别人聊起这样的话题时,或娇羞扭捏或落落大方,或伪装恼怒或佯作镇静。 但都没有像初七这样,像是听到了多么复杂困难的提问,而只能笑得五味杂陈。
初七没有看他,只偏头去看那灯盏,有只飞蛾扑过去,却陷在灯油里扑腾。 他声音平静地说:“有啊。”
那波澜不惊的两个字却让沈夜的心像被敲击了一下,有种发慌的疼。这种从未有股的陌生感觉,让他一时愣愣地看着初七。 “阿夜是不是又在想着买牛娶媳妇的事啦?”看着他一脸懵懂模样,初七用他们初见后,沈夜对他说过的话来打趣他,“你还小,有些事,你长大了自会慢慢懂得。”
初七摸摸他的头,朝他笑笑,便端起灯盏,去隔壁的房间睡下。
第二天早上,初七醒来,却发现腰上环着一只手。这只手掌,似乎比初见时长大了一些,但还未脱少年模样。 昨晚沈夜什么时候溜进他的房摸上他的床,他真是一无所知。 果然,面对着他的气息,他从来都不设防。
孩子的手执着地环在他腰上。一如当年沈夜睡着。 初七微微笑了笑,这睡觉爱搂人腰的习惯,竟是转世重生也改不了么。
只是无论前世还是如今,初七都不曾知道。 沈夜睡着后的环绕拥抱,是怎样的一种出于身体本能的暗号。
那其实是对怀中人的一种宣告。 你是我的,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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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6, 2014 0:20:02 GMT 8
听闻作者GN今天生日,小的很喜欢此文,于是借此文设定掳了短肉一篇,给GN做生辰贺礼。 以下是16岁沈阿毛(?)x初七的肉,因为本人是掳肉新手,于是越写越OOC,介意人物走形的同学和乖孩子以及未成年请不要继续往下看这楼的肉! 注意!再重复一次,高能预警!以下是16岁沈阿毛(?)x初七的肉! 介意OOC的同学和乖孩子以及未成年请不要继续往下看这楼的肉!请直接跳过! 无视警告被雷倒的,本人概不负责(滚 仅以此文祝姑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日日有更新~天天都炖肉~(滚 预警完毕,以下正文。 〈上元〉 1 「……無量火焰,照耀無極……」 初七靜默地站在佛像前,觀察著這間小小的寺廟。 「……百千燈明懺悔罪,為世燈明最福田……」 無數的善信誠敬匍匐於地,口中低聲念誦著經書。 初七擡頭,看著前方那黃泥塑的破像,大約是有些年頭了,油彩剝落得厲害,在這時昏暗的夜色與燭火裏,面目五官都已不太清楚。他原本並不信奉此道,但路經小廟門口時,也不知怎的,一恍神便被那老和尚拉了進來。 「這位施主,你身上煞氣太重。不妨進來點三炷香,不為自己,也為家裏人積些善因善果。」聽到這話,初七眉頭一動,想到家中那個少年,不知不覺,便被老和尚領著,邁進了小廟的門檻。 今日是正月十五,天官賜福,上元花開。 傳説釋迦於此日示現神變,降伏諸天神鬼,因此大乘一脈,此日必行燃燈法會。 「施主看來不慣跪拜?」老和尚搭話。沒辦法,在一眾屈膝俯首的人群裏,站的筆直而不肯彎腰的青年實在過於顯眼。「或許施主心中另有信奉……但於此下跪,並不表示你皈依我佛。全因五體投地之禮,所拜乃是天地萬物,冥冥因果。衆生輪回於此,所見愛恨嗔癡,所歷情仇執念……無論如何,或多或少,都會有份感恩之念,不是嗎?」 的確。 天地萬物,冥冥因果…… 卻不知是高天上的誰,或是哪幾顆星宿的軌道改變,使他這一生,還有緣侍奉於那人,守護於那人…… 於是,初七閉上了雙眼,第一次向那人以外的存在,曲膝折腰,跪了下去。 額頭觸地的那一瞬他心想,只要你此生安寧福厚,我再無所求。 回到村中的時候的確已經很晚了。 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就怕吵醒少年。然而一跨進門內,撲面而來的濃鬱酒氣讓他瞬間皺緊了眉頭,隨之而來的,還有黑暗中一聲響亮的酒嗝。 這孩子……初七小心地避開地上散落的幾個空酒瓶子,走到桌邊,點燃了油燈。 桌腳邊團起來醉得半昏半醒的少年被突來的光亮晃懞了眼,搖晃著坐起身,揉著眼睛四處張望,看是誰打擾了他的好眠。 雖然他原本也睡不著就是了。 那個人走了,不要他了,他怎麽可能再安穩入睡。 2 初七愣住了,他已很久沒有看過,少年如此狼狽。 怎麽又這麽不愛惜自己,心裏那一刻的心情,與其説是生氣,不如說是痛心與自責。 醉了的少年在看清他的那一刻直接撲將過來,一把將人摟了個滿懷,臉埋進初七的前襟裏,不一會兒,他便感覺到那裏被液體浸濕了一片。 「你不要走……好不容易夢到你,讓我……晚點醒……」 滿腹的委屈在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出現在眼前時瀕臨爆發,但即使是做夢,沈夜也無法直接的流淚。他用最後一絲理智將一雙淚眼藏進眼前人的衣襟裏,也用眼淚燙傷了他的胸腔。
「初七……」沈夜臉上還帶著淚,用通紅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他。初七發現自己被定住了,下一刻,他就被沈夜推倒在地上。 醉酒了的人力氣意外的大。兔子眼少年緊接著撲了上去,騎在初七腰上,一邊惡狠狠地解他的衣衫腰帶,一邊口中還念念有詞,「讓你不要我,讓你給我説媒,王家那丫頭有什麽好,打死我也不娶她……」 「……你敢不要我,我就在夢裏強///奸你一百遍!」 少年揚起拳頭,惡狠狠地說得信誓旦旦,初七聞言卻笑出了聲。他輕易地從少年的禁錮下抽出右手,溫柔的撫摸他腦後的黑髮。暴躁的小獸突然被馴服了,少年停下毫無章法撕扯衣服的動作,迷茫地望過來,就聽見身下人說,「阿夜,你真的想清楚了?」 「其實你也不用想那麽多……我會一直,是你的。直到你娶妻,我就搬出去,在隔壁再起一棟房子,就可以又繼續照顧你,又不打擾你們夫……」 話説了一半,就被突然撲上來的少年打斷。他兇狠地啃咬他的嘴唇,侵襲進口腔的舌尖卻意外的溫柔,初七忍不住擡手,環住沈夜的脖子,慢慢的回應。在唇舌交纏的津液聲裏,他聽見少年含糊又堅定的聲音:「我不會娶別人的!想離開我?休想!」 3 「唔——」 一燈如豆。 火光將地上兩個交曡的身影投射在垣牆與窗紙上,黑色的剪影酷似上古時籌神祭祀的壁畫圖樣。 把三根手指從身後抽出來,清楚的聽到那裏發出「蔔」的一聲,初七臉紅了個徹底,看來裏面……已經有了足夠的液體。他抿緊嘴唇,將怔愣著不知所措的少年拉近,用手握住少年滾燙粗壯的那裏,緩緩抵近自己的穴口。 實在是……太大了,跟上一世,竟差不了許多。而現在少年才十六嵗,這之後,自己怎麽吃得消……初七忍不住胡思亂想,手卻停了,但已被慾火燒紅了眼的少年卻等不了那麽多。看見眼前那人腿間嫩紅色兀自開合的小口,無師自通的,他微微向前一挺腰,碩大的頭部便凸了進去。 「啊——」毫無心理準備的青年一緊張,忍不住收縮了一下,穴口便一下子緊緊箍住了少年。再加上那濕滑暖熱的觸感,沈夜忍不住渾身一個機靈,差一點,就直接泄了出來。 「呼——哈——」少年大口大口地喘氣,「你,放鬆點……這麽緊,讓我怎麽……呼……」 快感和酒精將少年的理智吞噬得一絲都不剩。他一邊深呼吸著叫初七放鬆,一邊卻又粗魯地揉捏他的臀肉。初春的天氣還未回暖,兩人身上卻都已出了一層薄汗。呼,手感怎麽這麽好,光滑挺翹,同時又感受得到皮膚下麵健康的肌肉。初七被他揉弄得全身都羞紅了,好不容易將後面放鬆了一點,沈夜便又立刻向前挺了挺,得寸進尺地深入進來,那熱度……幾乎燙傷他的腸道。 「唔——」初七忍不住仰頭,從鼻腔裏洩出一道綿長的喘息。沈夜被他一激,猛地一使力,終於一下子齊根入洞。太久沒有使用後穴的經驗,初七還沉浸在前一刻的快感裏,就被沈夜這一下頂到了最深處。他終于扔掉理智、大聲呻吟出聲,全身都痙攣起來,男///物立起,差一點就射了。 ——之所以「差一點」,是因爲沈夜用手,堵住了他頭部的小口。少年此刻背著光,初七看不清他的表情。已經過了變聲期的音色與過去是那麽像,他擡高初七的雙腿,環在自己腰間,俯下身在他耳邊喘息著說,「不許偷跑。等我一起。」 「是,主人……」在這一刻,情景與過去重疊,初七忍不住脫口而出。身上的少年卻沒留意初七的喃喃自語,他喘息著擡高初七的臀部,略微拔出一點,又猛地撞擊進去,根部的毛髮都擠進了穴口裏。 「呃啊——啊——夜,慢點……」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下,青年再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已被沈夜貫穿了,從身到心,除了迎合、裹緊、包容,再無其他。徹徹底底的服從。 這一刻他心想,何須禮天敬地,只有這個人,才是他甘願臣服的唯一。 血氣方剛的少年很快泄出了第一次,初七卻還硬挺著。少年有些尷尬,伸手想幫他撫弄,初七擺擺手,示意少年先扶他起來,到床上去。 這會兒酒醒了一些,少年回過味來,心緒複雜得不行:有夙願得償的竊喜,有因地板冷硬而產生的心疼,有些自己太快的羞澀,還有……食髓知味想再來一次的衝動。 剛才那次半醉半醒,一切都像蒙了一層紗似的,感覺不夠深刻,少年這麽跟自己說。不過他轉念又想,那會兒自己神志不是太清楚,沒……傷到他吧? 沈夜扶著初七走到床邊,讓他跪上去,察看過他的背部並沒有因爲剛才的歡情而有什麽擦傷,少年松了口氣。再向下望去時,卻看直了眼,再移不開目光。 觸目所及,只見那粉嫩的穴口微微張開著,像仍有什麽東西插在裏面一樣。一股濃稠的白精從那裏緩緩流出來,順著渾圓挺翹的臀部,滴到了青年的腳和床單上。 失禁一般的感覺讓初七十分難爲情,他微側過身,單手遮住那裏,「阿夜,別看……」 「不……」少年癡迷地盯著那裏,擋開他的手,握住他的腰不讓他躲閃,「讓我看看……剛才傷著你了沒……」 初七完全跪趴在床上,將臉埋進柔軟的棉被裏。實在太害羞了,他清楚地感覺到沈夜粗重的呼吸噴灑在他的後穴附近,可以想像他是如何近距離地仔細觀察自己的那裏。果然,不一會兒,從身後傳來少年疑惑的聲音,「……這裡看起來這麽……小,怎麽可能容得下我呢?」 初七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他感覺到沈夜揉捏他臀部的手越來越用力,一會兒,一支滾燙火熱的東西重新抵上了他的穴口。那炙熱躍躍欲試地往裏頂進一點,又抽出來,直到柔嫩的小嘴被折騰得快痙攣了,沈夜才又俯下身來,趴在初七耳邊說,「讓我再……試一試……唔!」 説話間,他已再一次頂了進來,「試試你……是怎麽把我……都……吃進去的……」 少年的氣息噴灑在他脖頸耳後,初七全身都羞紅了。再一次沉迷、墮入欲望的深淵之前他心想,明明剛開始還不諳情事的少年,怎麽這麽快就學會……欺負他了? 這算是,男人進攻的天性麼? 「哈——」沈夜站在床邊,次次都齊根沒入,再整個抽出。 他故意做得特別慢,像慢動作似的,因爲每次這樣,便能充分感受到身下人的後穴,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挽留。他往出抽得越慢,那甬道便痙攣得越厲害,層層疊疊地裹緊了他,不讓他走。 抽到只剩頭部在裏面後,沈夜又猛地一個快速挺身,將整根撞進去。由於身上漫溢汗水,皮膚滑膩,沈夜一個沒抓住,初七被他撞得向前跌了幾寸。 沈夜重新把他拉回來,擺好跪趴的姿勢。已經抽長的身形覆在初七背上,帶來一股新鮮的少年人的熱氣。他改爲每次只抽出一小截,但次次都挺到最深,戳中初七體內的那個點。從表面看來,他腰部起伏的動作仿佛更小更溫柔了,但只有他知道,因爲次次都正中紅心,身下的人內裏痙攣得有多厲害——簡直一直在收縮著按摩吸吮他的男///物。 「哈——」沈夜一邊挺腰,一邊喘息著將初七的臉從被褥裏挖出來,強硬的和他接吻。吮咬過他的嘴唇舌頭後,又轉而啃噬他的耳朵。當他的舌尖舔過初七的耳廓,又流連去他的下巴,他清楚地感覺到,初七體內收縮得更厲害了,甚至全身都顫抖起來。「放鬆……你匝得我快……哈……」他粗魯地拍打了幾下身下青年的腰,又摁揉起他身前的乳珠,一邊吮吻一邊含糊地抱怨:「夜……還那麽……長……你別想……啊……」感受到青年並沒有放鬆,反而竟裹得更緊了,沈夜賭氣得吮起他的後頸,愛不釋口地以舌尖來回舔舐,一邊又加大了胯下的動作。初七重新被他一次次頂出去,又被一次次拉回來,他動作越來越快,一時間,肌膚相觸的啪啪聲,胯下抽插時津液的水漬聲,老舊木床的吱呀聲,還有兩人的低喘高吟、粗重的呼吸,全都交雜在一起。 初七此時已被弄得神智全無。拖長戰綫慢動作對沈夜來説固然是一種甜蜜的折磨,但後穴那種千百倍堆積起來的快感更是完全淹沒了初七的五感。這個平時堅韌強悍的人已經幾乎沒了意識,平日裏一直筆挺的腰在沈夜的動作下軟成了一灘水,就快化在了床上。他大概沒想到,這幾年辛苦教授沈夜武藝,讓他強健身體,最後竟反過來勞累了自己……若說天理循環,因果輪回,如今這卻又算是什麽道理?莫非他剛才傍晚,拜的是歡喜佛不成…… 不滿於初七的走神,少年伸出手,快速揉捏撫弄他身前的陽///根。青年體內痙攣得越來越厲害,沈夜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暢通得一進一出。瀕臨高潮前的那一刹,他猛地抽了出來,身下人一個激靈,囘過頭迷蒙地望向他,身後的小嘴也大大的張開著,還合不上,像是在問他怎麽了,爲何不繼續。 你怎麽就這麽能誘惑我?!少年在無法自拔的情欲深淵邊兀自掙紮著,卻無能爲力。他懊惱著猛地把初七從床上拉了起來,一伸手揮掉了桌上的燭臺,扶著初七在窄小的方桌上正面躺下。燭火跌落在地,閃爍了幾下,就熄滅了。房間裏一時只剩下清冷乾淨的月光。青白幽暗的月色將方桌上的青年映得不似人間顔色,那畫卷一般的眉目唇角,還有身體起伏而有力的綫條,都美得不似凡塵應有。沈夜在這一刻想起他與青年的初識,突然間無比慌亂,他重新把青年兩條修長的腿架上肩膀,再次猛地撞了進去。 「呃——啊——!」初七猛地痙攣了起來,雙腿抽搐著環緊了沈夜的腰。「你是我的……」迷蒙間他聽見身上的少年這麽吼著,「不管從前……你心裏那人是……誰,如今只……能是……我……」 「呵……」初七忍不住笑了。自始至終,屬下心裏,都只有你一個啊。 後來,初嘗人事的少年那夜將初七顛來倒去的弄了好幾遍,從地板,到床榻,到方桌,到窗臺……直到清晨,才鳴金收兵,心滿意足地摟著青年,沉沉睡去。 躺在床上,初七略微動了動,發現自己從腰部往下,全都酸軟得無知覺。他一邊苦笑著一邊回想前夜種種,仍是止不住的臉紅心跳。這些年過去了,怎麽還是那樣……一旦沉浸進去,就再也沒有了自己。只有沈夜……只有他,能帶著自己墮落,沉浸入最深的潭底,死過返生,破而後立。 至於昨晚剛回來那時,從少年口中聽到的那些小誤會,他不知道沈夜是從何處聽來。但現下二人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其他事,且等睡醒再説罷。 -〈上元〉END- 如被雷倒敬请轻拍 我真的是大祭司初七真爱粉,但走形的确有点厉害(捂脸 看来的确还需要再练习啊(顶锅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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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6, 2014 23:55:43 GMT 8
五、鬼神 目光。 暗处,有目光在看着他。 近来几日,初七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在阡陌间劳作时,在乡邻家帮手时,他都感觉到了某种打量审视的视线。虽暂时觉不出有害或者恶意,但却让人如芒在背。
不过眼下并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当下正值沈夜生辰,十二岁的少年便趁势索要起生辰贺礼来。 初七听闻沈夜言语,顿感头疼:“阿夜你……确定?” 孩子明亮的眸子眨啊眨,无比肯定地猛烈点头。
沈夜要的,是每晚睡前,初七给他讲故事。 看出初七有几分迟疑,孩子便低下了方才还神采飞扬的眉眼,低声说村里哪家哪家的孩子都有睡前故事听,哪家哪家的孩子还在一同玩耍时讲来给他。 前世里何曾见过这人半点低声下气,而不管前世今生他又何时能舍得让他有半分委屈,初七便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沈夜则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不是睡前故事,而是讲故事的人躺在他的身边轻拍着他的背,气息和声音在他耳边一同轻柔缭绕。然后他再顺势耍一耍赖,大约初七也就不得不陪他一同入眠。
不过初七讲的故事,委实让沈夜一天天躁狂起来。 “前前天是田螺姑娘,前天是董永和七仙女,昨日是司幽和巫山神女……初七!我不要再听这种姑娘家的故事了!”卷在被窝里的沈夜跟身边半倚坐着的人抗议道。 “哦?我还以为阿夜喜欢这种故事类型……”初七想着前世这人不是专注于此种类型一百年吗。 “我喜欢男子汉的故事!”孩子的口气不容置疑,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眸明亮双眉飞扬,“给我讲个英雄的故事吧,初七,那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英雄的故事啊……”初七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那如剪的眉宇,沉吟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那我就讲一个,我心中最伟大的英雄的故事吧……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城池,终年严寒……”
听着听着,沈夜的眼皮开始一搭一搭,终是耐不住困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初七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本也打算随之睡去,但陡然间,那种窥视感又浮上心头。 他望向窗外,心念一动,吹熄灯盏,佯作睡去。 但见窗纸上一个黑影掠过。 他早已暗中蓄力,于是霎时瞬移出屋,右手拈起法术掷出,封住那人去路。
月华如练,于他颀长身影之上流连,而初七的脸色比月光还要如冰如霜。 他手中光焰一现,长刀一划。 “你是何人?为何近日来窥视我们?”
“呀,被发现了啊。”对方是一个满头银霜眉须皆白的老道士,见到初七一身杀气并不在意,反而笑逐颜开,“小伙子,我见你平日里对乡邻都很亲切,对那娃娃就更是没半点脾气,怎么对上我这个老人家,就这么凶啊?你这么凶的样子,让村里头暗恋你的姑娘家见着,可都会被吓跑的哦!”
“阁下,闲话休提,请道明来意。”初七横刀胸前,表示自己的不耐。 “来意啊?”老道士呵呵一笑,“非人非鬼又带着魔气,你真觉得世间无人注意到你?” 听闻此言,初七脸色微变。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满身魔气还瞒得过各大修仙门派吧,小伙子?”老道士捋捋自己的白胡子,“我家那些不长进的徒子徒孙,感知到了此地有魔气活动,然后听闻我在巫山附近云游,便没大没小地让我来探探你的底细。” “你欲如何?”初七的声音冰冷。 “小伙子莫要急,我不是来害你的,”老道士笑笑,“老道我在这人世见得多了,也不会像小辈那样,遇仙就毕恭毕敬,遇魔就喊打喊杀。” 初七听他说下去。
“小伙子,我偷偷看了你几天,你为这村子,特别是那孩子,做的倒都是善事。这点老道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老道士又呵呵地笑开,“只是,你毕竟不是寻常人,尘世间的事,你还是不易插手过多啊。” “在下有不得不为之事,有不得不护之人。”初七沉声道。 “不得不护之人……是屋里那命格糟透的孩子吗?”老道士继续捋捋胡子乐呵呵,“有趣有趣,不存在于今生命盘的前世之人,却是命格唯一的转机。老道我许久没见过如此有趣的事了。” “阁下究竟是何人?”初七戒备地握起刀。此人所知,也委实太多了些。 “贫道出身太华。”老道长笑笑,“现任掌门,算来也该称呼老道一声师叔。” “以降魔卫道为己任的太华?”初七蹙眉。 “我可不是来除你的,小伙子。”老道长笑着说,“我是来劝告你的,冥冥之中,天数有定,你以一介非人非鬼的残破之身,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为好。” “不劳道长费心。”初七冷冷地说,“在下自有分寸。”
“我想你也会有分寸的。”老道长笑笑,“你的性格一直如金石坚韧,颇合老道脾气。这个你拿着。”道长递过一块玉玦。 初七没有接,却疑惑着他话语里的说法。 “你身上的魔气太甚,注意到的又岂止太华一家。”老道长居然就一把拉过初七的手,把玉玦塞到他手里。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间,封死了初七所有的出招路线。初七心里一惊。 “老道活得长了,自问看人不会有差池。这玉玦可掩盖你的魔气。” “为何要助我?”初七握住玉玦,感觉到一股如清泉般的灵气在其中脉脉涌动。 “偃师谢衣造福世人良多,如今他只有守护一人的心愿,让人如何不想去成全。”老道士笑得一脸慈祥。 初七一惊。
“一百二十二年前西北大旱,陇右饿殍满地,若非偃师谢衣出手,以偃甲调动远方水脉,为当地百姓一解燃眉之急,还不知会酿成多少惨剧。”老道长笑着说,“当年见过你的人皆已过世,但是老道命长,足下当日风华,还历历在目。” “在下……已非谢衣。”初七有几分干涩地开口。 “名姓皆是虚妄,这么多年来,老道自己叫过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老道长摇摇头,“老道此番初初见到是你,大吃一惊,但随后发现你初心澄澈始终如一,皆甘愿舍己而利人,不管是昔年福泽众生,抑或是今日守护一人。” 初七抿了抿嘴唇。
“不过你此番逆天而行,强行进入一个你不应遇见不应干预之人的命局里,会有什么样的变数结果,前路老道也看不分明。”老道长笑笑,“不过,想来你从未成家吧?” “长者……如何知晓?”初七一愣。 “老道这两天看过来,你教养孩子的方法,比起你的偃术,实在算不得高明。”老道长呵呵笑开,“授人以鱼不及授人以渔,你事事躬亲代劳为他安排妥帖,你是真要那孩子一辈子依赖着你无以自立?以贫道看来,那孩子虽然命格惨淡,但天资还是颇为出色。” “他……遇到在下之前受苦太多,在下实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皆不足为道。”老道士笑笑,“此间道理你岂会不明,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
见初七还有所迟疑的表情,老道士捋捋白髯一笑。 “如果实在困惑,不妨想想当年对你传道授业之人是如何教你。” “贫道虽不知你出自哪家门派,师承何方名师。” “但由你的言行举止观之,无论他是何人,你的师长都可称得上教导有方。” “他把你,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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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9, 2014 21:34:09 GMT 8
更新~ 以及第五章【鬼神】,至此更尚未完结。
初七在屋外。 而沈夜在梦里。 梦中有殿宇宫室鳞比栉次,巍峨古朴,森严庄重,却空荡萧瑟,凄清寂寥。 不过幸好,在梦里的无边寂寞中,还有初七。初七,正跪在他的脚下,柔顺而宁静,虔诚而谦恭。 他感觉到心中的涌动。 他的初七,他的为所欲为和予取予求。 可以强取豪夺,可以缱绻温柔,可以蒙骗引诱。 但他却最终只听见自己冰冷开口,像胸腔中的澎湃感情和汹涌欲念都只是乌有和虚构。
沈夜被梦中自己的故作漠然所惊醒,却发现身侧的床铺空着半张。 初七,莫不是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他正打算故伎重演地溜过去,却听见了窗外有交谈声响起。
一人是他平生未识的嗓音。 “这些年不知你经何变故,有何际遇,竟变成如此非人的殊异体质。”老道长唏嘘一句,“你虽身怀绝学才具过人,但切记你非此红尘之身,还望好自为之。” 初七……非人……非此红尘之身……
一个是他无比熟悉的声线。 “多谢长者。”初七知道老道长刻意回避讲出蛊虫等冰冷字眼,他略微颔首致意,然后安抚长者地客套应道,“待此间事了,在下自会离去。” 事了……离去……
沈夜身上本就满是梦魇带出来的一身冷汗,听闻这几句交谈,更是心脏一紧,手脚冰凉。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虽原意有歧,但其知足知止之意,还望足下引以为戒。”老道长念了句《道德经》中的文字,“你且去吧。”
初七微微欠身行礼。随着他翩然转身,他的背影中有一缕异色光华流转而过。 老道长一时惊讶失声:“此人体内竟有……这……” 他终究只捋捋白髯而长长太息:“原来如此,死而复生……此般际会,真是造物弄人……” “……痴人呐,都是痴人……”
初七瞬移进屋,整个人的锐利杀气却迅速化为无形。 似乎刚在屋外肃杀面冷,扬手横刀的,是另外一人。 他所有的棱角与锋芒,都在屋内之人身边消散殆尽。 那还未脱少年模样的身影,却是他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永恒而唯一的原因。
而沈夜一听见初七回屋,便连忙阖上双眼,佯作睡着。 他感觉初七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许久许久。最后,初七只是撩起被子一角,在他身边躺下。 隔了良久,他听到初七呼吸均匀平稳,沈夜这才缓缓睁开眼,侧过身去看他。 在窗棂斜洒进来的月光下初七的沉睡容颜,撩他心魄,一如初见。
其实少年一直都有所察觉。 他从墓里捡回初七,惊为天人的初七,力气过人的初七,无所不能的初七……直到他偷偷摸上他的床——他抱着的初七体温冰凉,他搂住的初七没有心跳……他都早已知晓。 可当终是他亲耳听闻确认,初七不是寻常之人,他还是浑身发冷。
因为恐惧。 却不是恐惧初七的身份,而是恐惧失去的可能。 如果初七不是同自己一样的人,那初七也许有一天,会回到他的同类中去,回到属于他的天地中去。 也许那里,初七才觉得是家。 而想必初七喜欢的人……也在那里。
月光轻轻巧巧地勾勒着初七的脸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朦胧了几分。 明明近在身旁,却感觉遥不可及,如冰如霜。 少年想着,沈夜,他的名字沈夜。 自己是永夜,那初七便是月亮。独自照彻他这片漫漫寒夜的,那高天之上,唯一的皎皎月亮…… 可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摘下月亮,留住月光?
他想起了先前的梦境,想起了梦里那种暗涌的欲望,想起了见到初七跪在他身下,梦里的他心中的那种潮湿生长而阴暗蔓延的餍足。 在与村里的孩子一同玩耍时,他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 他想变强,他想拥有力量。 就像后羿可以射下太阳,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他也可以禁锢住他的月亮。 折断他的羽翼,收敛他的光芒。 让初七只能注视他一个人的身影,只能听从他一个人的声音。
少年被自己黑暗的念头吓了一吓。 不,他不可以这样想。 他已从初七那里得到太多,他不可以这样。 他的生活中,一切都在转好。吃得饱,穿得暖,有书念,还有玩伴。白眼相加和指指点点,也是越来越少。 这些都是初七带来的。初七已经给了他这样多,这样好,他不应该更加贪婪索要。 所以是他亏欠初七太多,初七不欠他什么,所以初七应该有,选择离开的自由。
沈夜就这样在心中天人交战,直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睡去。 于是初七发现一向早起的少年,今天居然赖了床。他把沈夜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给睡眼迷瞪的他换好衣服,便打发少年去漱口洗脸。 沈夜于是晕乎乎地去收拾自己,然后顶着一撮不听管教的小翘毛,又回到了初七面前。 初七忍住笑,将沈夜按在镜子面前,替他梳理头发。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便敛颜正色道: “阿夜,我想跟你谈些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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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0, 2014 22:44:35 GMT 8
我大概真的是存不了稿的典型2333 存不了稿便二更吧XD 以及第五章【鬼神】,到这里完结。 下次更新,是第六章啦~【不过以我这种没存货的习惯……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ORZ
沈夜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困意全无。 他看着镜子里,身后的人温柔地替他扎好了头发,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他的心中立刻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初七这么郑重……莫不是,要跟他提离开的事情。
一旦意识到这里,沈夜感觉他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黑暗情绪,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他以为到天亮他已经说服自己,让初七有选择去留的自由。 但当初七真的要说出口,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说服了自己半宿的努力瞬时化作乌有,只要一想到初七会离开,不能接受,他就是不能接受。
“我上学堂去了!”他抓起初七给他缝的布包,完全不看初七,便冲出门去。 “阿夜?”初七在背后惊讶地唤他,“你还没用过早饭……” 沈夜把初七的呼唤和他以为初七本欲说出口的诀别之词,都抛在身后。
心绪难平的沈夜自然没有乖乖去学堂。陈先生教的四书五经,治不好他的心乱如麻,更没有办法帮他把初七留下。 他奔出村,拐个弯,又绕回后山上。 他从后山眺望他们的家。有了初七,才有了的家。
他就站着,看着。看初七挑水浇田,看初七打磨农具,看村里男女老少,三不五时地来找初七攀谈或相助。 直到日头偏西,他见初七换下了做农活时身着的短褐,而罩上长衫出门——他知道,初七是要去镇里迎他下学。 他看着初七出了村子,不一会儿,天却阴了下来。 巫山一带素来多云雨,天色常常说变就变。 雨点不一会便滴滴答答地开始砸了下来。
沈夜记起方才没有见初七带伞。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家里,翻检着雨具,却翻来翻去没有找到。 他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撑过伞了。 巫山下雨虽频繁,但这些日子以来,都有初七为他撑伞,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去哪里。 ——但那个为他撑伞的人,要离开他。 孩子的鼻子有点酸,却反而激起他更加不罢休地翻箱倒柜。
雨伞仍没寻到,他却翻出了一身衣衫。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但却毕生难忘。因为那是他初见初七时,初七穿着的衣衫。 虽然不知为何,初七再也没有穿起过。 衣衫颜色浓墨镶金,样式不张扬却做工精细质地良好,不像他见过的任何布料。
沈夜想起了初七讲给他的,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他有些绝望而偏执地想,如果可以像故事那般简单该有多好,他藏起这身衣衫,初七,便就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阿夜,你回来了?”身后响起他熟悉的声线,带着一点淋雨的鼻音。沈夜只得把衣服往怀里一裹,不敢回头。 “阿夜,我听陈先生说,你今天没去学堂?”初七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怀里的衣服代表着他某种可笑而绝望的念头,他不想初七察觉到。 沈夜听到初七顿下脚步。
初七自然是清楚地感觉到了沈夜今天从起床开始的反常。 种种迹象,让他只有一种猜测——沈夜听到了昨晚他和道长的对话,知道了他非寻常人的身份。 所以沈夜在避着他。 ——也很正常。他这没有心跳的胸膛,他这不会苍老的模样,本来,被发现也是迟早,被退避也是常道。
他看着始终不肯转过身面对他的沈夜,轻轻地问:“阿夜,昨晚我和人的对话,你听到了对吗?” 他看见孩子的背脊一僵。 初七心里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于是面上自嘲地笑笑:“那么,我是被阿夜讨厌了吗?” 没待少年回答,他便补充说道:“没关系,如果你讨厌的话,我会尽快离开。”
他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年便像一只小兽一样转身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阿夜,我身上尽是雨水……”初七试图让沈夜松开。 “不许……”少年把头埋在他怀里,双臂更加用力地缚住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哪里都不许去。”他一直压抑的念头,终于在他听到初七打算离开的时候全然决堤。 沈夜仰头看他,一字一顿,既霸道又绝望地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初七沉默,只回抱住了他,然后许久许久才低低开口:“阿夜,你可有听到我不是普通人……你,不怕我?” 沈夜在他怀里死命地摇晃脑袋:“普通人有什么好……普通人都嫌弃我,他们都讨厌我……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不要这么想,阿夜很好,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初七松开他,半弯着腰,摸摸沈夜的头。 “他们都恨我也没关系。”沈夜一脸倔强,“初七,无论你是什么都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少年的表情和话语都那么坚决。 沈夜不知道,其实他不用表达得那么强烈。他面前的人,从来都不会拂逆他的心愿。 “我不离开。”初七单膝落地,拉着少年的手,微笑着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安抚了沈夜,初七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自己的旧衣衫。 “阿夜,你翻出我的旧衣服,这是……” 然后他看见刚刚还倔强霸道的少年微红了面皮:“那个啊……那个……你不是跟我讲过,讲过七仙女的故事吗……” 董永藏起了七仙女的羽衣,从此仙女不能回到天上去。 初七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便笑出了声。
“不许笑!”沈夜恼羞成怒。 “好,我不笑我不笑。”初七从地上拎起那身衣衫,“阿夜要是介意的话,我便把这件衣服裁掉吧。” “不过这布料很是难得,不如我给阿夜裁件衣服吧。” “我的羽衣交给你啦。”初七笑笑,“我没有办法离开啦。” 被取笑的少年既有几分羞赧,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此时的风还在轻吻着嫩生生的树梢,云朵还在天空中慢悠悠地飘,岁月还在静谧地流淌着单纯和美好。 单纯美好到他们还在相信,但凭许诺坚定,只要誓约诚心,便可胜过,翻云覆雨的无常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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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15, 2014 22:51:32 GMT 8
六、文武 这日下午,初七仍照时辰去接沈夜下学,却发现自学堂走出的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 他立刻蹙起了眉头:“阿夜,可有人欺负你了?” 沈夜骄傲地昂起头:“是我欺负别人!他们挨得可都比我惨得多呢!” 然后脸上斑驳得像只花脸猫的少年又带点心虚地去看初七:“初七初七,先生已训过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初七,你就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初七见他那样子只觉好气又好笑:“为何打架?” 孩子立即忿忿地挑起了眉毛:“他们!他们今天又有人丢了物什,就非说是我扫帚星害的……还说……还说我是没爹妈的,没家教的……我,我实在气不过!” 初七轻轻托起他的脸,仔细审视他脸上的伤:“……是他们不对。” 沈夜立刻笑得眉眼一弯:“初七,我就知道你不会责骂我。哼,他们有爹娘算什么,要我说,他们的爹娘对他们,也比不过你对我这般好!”
“你这孩子……”初七无奈笑着摇首,“不过阿夜,你可以同他们讲,你虽没有爹娘,但还有我这个表兄啊,长兄为父,你也不是没人教的孩子。” 沈夜拉着他的手,不同意地说:“表兄那些,不只是方便应对村里人的说辞吗?我才不要你做我表兄,更不要什么长兄为父!” 少年不甘心地看看自己的身量刚及初七下颌:“你不是说,你不会变老吗,你等着,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的!”那天之后,初七简单跟孩子解释过自己的体质情况。当然,偃甲和蛊虫等细节,他都略过不提。
于是沈夜拉过初七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初七随着他的脚步和牵引,不禁有些恍惚感慨。才短短不到一年光阴,孩子便已经从凡事都听他的,变成了很多事都自己拿主意。包括这携手行路,不知不觉中孩子也从习惯跟随,变成了主动领路。 这早慧早熟的性子,这浑然天成的强势,真不愧是,那人的转世。
而那日被打断的话题,却是一直未有合适的开口机会。去思考要成为何种人,去摸索要成就何种人生,在初七看来,对孩子而言都还属为时尚早的命题。初七始终想着,希望沈夜能多拥有几年的无忧无虑。 ——不管是想到他前世未曾得闲一日的担负,还是念着他此生童年多舛多难的命途。
但出乎意料的,续起话题的,不是初七,却是沈夜自己。 这日回去,初七先给孩子仔细洗了伤口,又上了伤药。用罢晚饭,沈夜一边习着字,一边跟初七谈着天。这几日陈先生的四书正教到孟子,沈夜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子好勇乎”,直至写完“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方收了笔,然后迟迟疑疑,终是开了口。 “初七,你……可以教我习武吗?” 初七惊讶地挑眉:“阿夜为什么想学习武术?”说出这句话,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多年以前,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他们之间。 只是世殊时异,问者答者,竟是位置互换。
“我想变强。”沈夜说。 “强大,是有很多种形式的,习武只是其中一种……” “但武艺,是最不靠运气的,不是吗?”少年的眼睛一如桌上砚台里那尚未凝住的浓墨一般,带点烟色的漆黑稠密,透着一股带有少年意气的深思熟虑。 初七心里暗暗叹气。沈夜这一世的运势,确是在劫难逃的诸事不利。虽然世间三百六十行无不可为,但耕田要看天意吃饭,跑船要讨河伯喜欢,会试要看主考心情。习武,相较之下,确实可算一条出路。 但初七还是迟疑着:“阿夜,你年纪还小,不用这么着急的决定……” “初七!”沈夜认真地说,“我已经十二岁了,别把我当做小孩子了。”
那一瞬间初七想起了那夜老道长的话。 ——也便想起了眼前之人在前世是怎么对待十一岁的自己。 流月城大祭司虽常年不苟言笑,对年纪尚幼的弟子却堪称疼爱有加,有时甚至可谓溺爱,起居用度,无不充满尊长的关怀。 但惟独精神上,沈夜从未将他视作孩童而轻忽简慢,反倒是自始至终给与他难得的平等对待。从十一岁开始,除开法术、武术等一些指定的修习,其余时间沈夜就由得他随性习读,沉迷偃术,求索人生的道路,寻觅自己的津渡,直至寻到他们师徒殊途,分道扬镳乃至割袍断义——
“初七,初七你怎么了?”少年见眼前的人黯淡了神色。 “没事。”初七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好。你想习武,我便教你。”
如约的二更~以及第六章【文武】,到此更新尚未完结
第二天,初七便领着沈夜去了镇上的兵器铺子。 “这里的武器都称不上好,但作为初学,也便够了。”初七进门之前说,“待你武艺精进,我定会送你一件神兵利器。”
两人走进店里,未待店家招呼,初七便指点着壁上柜中的诸种物事一一绍介起:“一般人称十八般武艺,即把武学按照兵器分为十八种类别,分别是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黄、十二锏、十三镐、十四殳、十五叉、十六耙头、十七锦绳套索、十八白打。你可看看,看中什么试试手,再做决定。” “这位客官,真是内行啊!”店家一脸笑容迎过来。 初七微微拱手,不再言语。 “初七,你每种都会么?”沈夜眼神发亮地看着他。 初七波澜不惊地说:“多多少少,都有所涉猎。” 店家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沈夜却带着一脸自豪的得色去看壁上的修长单刃兵器。“初七,我记得,你用的是……刀?”
于是沈夜首先试了试刀,却觉得未称手感。然后他抬头望见了一柄跟刀类似的长刃武器,店家很识眼色地取了下来。 少年将之执在手里,试着比划一二,然后露出合意的笑颜。初七在一旁,略有动容。 那是一柄长剑。虽比起沈夜上一世所用的链剑而言,朴素平实良多。 但果然,剑才是最配得上他的武器。
剑者,百兵之君。
但让初七意外的是,野心勃勃要习武的沈夜,练剑起来非常没有耐性。 他之前还觉得少年成熟了些,谁知一练剑,孩子气就原形毕露。 孩子没有任何根基,初七便是让他从基本功练习起。 但少年迅速地抱怨起来:“初七,每天拔剑五百次,实在太多太无趣!” 初七温和笑笑:“我已在我当年习刀的数量之上,给你酌情减少。” 沈夜于是好奇:“你当年,每天需要练习多少呢?” 初七口气寻常地说道:“最开始学的时候,不太认真,每天需要练一千次,我都偷工减料;后来……认真学刀后,每天须练习拔刀一万次。” “什么?”沈夜震惊。 “拔刀一万次,纵砍一万次,横劈一万次。这是最基本的。”初七笑笑。
“你……当年教你刀法的是什么人啊?”沈夜忿忿不平地说,“我猜,一定是个坏心肠的怪老头!” 这称呼……初七不知作何回应为好,只淡淡辩解道:“阿夜,他……不是坏心肠的……怪老头……”语气虽淡,但是其中的回护之意却浓重得分明。 少年心中更是意难平:“他这般待你,你还要帮他讲话?” 初七一时语塞,然后才缓缓道:“……他待我,并无不好。” 不知为何,初七脸上的神情让少年心中闷闷地发堵,那种不自觉地露出的怀念与沉浸的表情里,潜藏着一整个他碰触不到也追赶不及的世界。
沈夜于是换了话题:“初七初七,怪老头很厉害吧,那你们比试过吗?” 初七决定无视那难以纠正的称谓,只淡淡道:“我们……交过两次手。” 沈夜问:“你的表情并不高兴……初七莫非输了?” 初七应道:“……嗯,我都输了。” 沈夜说:“他算是,你的师父吧,那你输了,他会惩罚你吗?像我默不出课文时,陈先生会用戒尺抽我手心,会罚我站堂……”
初七沉默片刻,然后语气寻常无奇地回答:“有啊,有被很重的惩罚……然后,我就变得必须每天认真练习啦。” 重到几乎死去,重到从头教起。
沈夜听出初七语气中有一抹沉重,他于是拉拉初七的衣袖:“初七……你后来认真练习,应该变得比以前厉害很多很多了吧,那你,应该就打得过怪老头了吧?” 孩子的话语让初七笑了,虽说那笑容还是带着苦涩:“……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比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这把刀,永远都不会再指向他。” “其实从头到尾,我何曾是想要赢过他。” “我毕生所学所求,一直,都只是想回护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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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0, 2014 22:45:47 GMT 8
……楼上的三国众,楼主笑疯了2333 更新来了~ 以及第六章【文武】,到此更新完结。 下一次是第七章。
这一席话,以及讲出这一席话时初七脸上的神色,均让沈夜心口一紧。 他见过初七这般神情。 上一次,是他问初七,你,可有喜欢的人。 初七当时,便也就是这般笑着,带着三分怀恋、三分惆怅、三分悲伤,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是那个人,初七……喜欢的人。 ——所以初七在交谈间都百般回护着,连一点不悦耳的言辞,都不可沾染那个人一寸一分。
初七回过神来,似觉得自己失言说多了什么,便摸摸怔忡少年乌黑微卷的头发,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同你没有关系的。阿夜,我们习剑吧。” 少年握着剑,却没有动。
初七不想多谈,初七说与他无关。 初七心里有一块他进不去的地方。 初七心里有一个珍藏起来的人。
他想问,但他凭何能问。 初七喜欢那个人,而那个人很强大。事实如此简单清晰,那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分明就没有他的干系。 他没有站进去的余地,他也没有可追问的力量。 沈夜心中浮起了某种对自己的忿怒。
初七见刚刚还跟他耍赖不肯习剑的少年,突然锋利了眼神。 无须他再说什么,沈夜开始非常认真地扬手,挥剑,重复着一遍遍枯燥至极的动作。 院子里初七之前栽植的桃花,正到吐蕊季节,初七便退到树下,斜斜倚着,带着清浅笑容地从旁看着。 ——人面桃花相映红。 习剑的少年微微分神,想起从学堂同窗那边听来的半阙诗句。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那首诗至此未完,其后尚有半联。 而日后当他读到全诗时,后一半描绘的个中滋味,他却早已辗转体会。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过了半月有余,少年居然问起初七,能不能把拔剑升到每日千次,并请初七传授他一些基本招式。 初七一面替沈夜的手掌涂着药,一面迟疑地说:“阿夜为何这般心急?你有心进取是好事,但……” 少年还略带稚嫩的手掌,已经被冰冷坚硬的剑柄磨出了粒粒水泡,少年却像不识痛痒,还不声不响地继续,待初七发现时,沈夜两手的水泡都已磨破,渗出丝丝脓血。 沈夜倔强而坚持地说:“我有一个一定要战胜的人,一个绝对不可以输的对手。” 少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初七喜欢的人很强,那自己只能变得更强。否则倘若那人某天突然现身,他便毫无还手之力。 自己拼却全力,也绝不能够……让他带走初七。 初七却以为沈夜执着的是之前学堂里跟他发生龃龉的某位同窗,只暗暗叹声少年意气,便也不以为意,颔首应允。
自从发现初七心仪之人,沈夜也就随之洞察到更多秘密。 就如同前世初七只注视着他一个人一般。这一世,他的全部目光,也只萦绕着一个人打转。 ——所以他可从最细微末节,看清楚初七的喜怒悲欢。
初七虽不愿与他谈起,但初七,分明就没有真的让一切过去。 初七时常有复杂得深情却又彷徨的表情,是为了那个人。
初七仰望夜空对月沉思,属于那个人。 初七抹开长刀时闪过一瞬过于沉重的坚毅,属于那个人。 初七偶尔欲言又止中的迟疑,属于那个人。
少年一面习剑,一面不时忿忿不平地想。 那个人很强,那么强。那个人一定并不缺少人爱,想必也可以随心所欲毫不费力得到许多东西。 那能不能不要和一无所有的他抢初七。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初七。是他的全部,也是唯一。
沈夜并不知道,他只猜到了皮相,却未猜透结局。 那人曾经主宰着一座神裔之城,纵控着无数人的生生死死。权倾一方,无上荣光。 那人仪容举止也的确风华无双,衣袂动处,身影流转,背后暗藏多少仰望恋慕倾心的目光,只求他一次回眸一寸笑容。
但那个人的命运如果从头至尾尽览,算来只怕比他还要沉重苦涩上许多。 而在那人一百多年的生命里,很长一段时日,甚至最暗无天日最苦痛难言的时间里,也只有初七。 那人拥有的许多,其实都是为了他人,都是源于责任,都将付诸牺牲。 他的私心,不过只有一个初七。那人不惜逆天改命,也要留下初七。 但前事盘根错节,早已在他们之间打成死结。 那人拥有初七,却只能止步于不言不语。 那人心中的爱恋与怨憎,沉醉与心冷,只能交付于发肤骨骼的侵占交缠,最终在揽紧初七睡去前,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少年可以拉着初七恣意笑闹,可以拖着初七东奔西跑。 东市里买桂花糕,吃糖葫芦,西市里挑新衣衫,拣小玩意。 上元节游灯市看东风夜放花千树,端阳节观龙舟饮菖蒲酒美清尊共。赏春花,听夏蝉,共秋月,踏冬雪。 他可以切切地问出,你要护着我一世? 他能够直率地说着,我不许你离开我。
这是在那个人最贪婪的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场景。 这是在那个人最放纵的时刻,也说不出口的话语。
算到底,究竟哪一世能称作更为幸运? 终究都是,有情皆苦,动心辄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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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5, 2014 22:56:54 GMT 8
第七章圆缺,至此更新未完。
七、圆缺 春风软暖拂面,家中小院的桃花,便又到了一季葳蕤怒放的时节。 沈夜知道,初七素喜那花枝盛放如锦绣云霞,想必他人又在了桃花树下。 他循着花树而去,初七立于树下,却……未着寸缕。 桃花粉艳。肌肤雪白。发丝墨黑。纹痕殷红。 色相分明如画如诗的景致,沁人得赏心悦目,撩人得勾魂摄魄。 于是沈夜擒住他,压过他,欺上他。 初七平时或凛然或温柔中的从容镇定皆不复见,而流露出某种迷茫脆弱与不知所措。 ——而那神色却更令沈夜无法按捺难以自持。 侵入,啃噬,挞伐,肆虐,灭顶。 最后他竟无从分辨,初七身上多处留下的点点红印,到底是承接了桃华的缤纷落英,还是承受了他的过度纵情?
沈夜自梦中惊醒。两腿之间有着他并不陌生的冰凉湿润。 他喘了口气,偏过头,心虚地去看睡在身旁的人。 初七沉沉睡着,睡颜平静眉目舒展,一无所知得像毫无防备。 沈夜看着,感觉到身体又再度泛起了燥热。他悄悄起身,去井边打起一桶水,掬起一大捧狠狠地浇在了自己的脸上。 井桶里的清水悠悠荡漾,倒映着沈夜的眉眼,已经褪去了大半的稚气。 少年已年满十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已记不起这是第多少回了。从十三岁的某天夜里,他便开始梦见初七,和自己缠绵纠葛的初七,被自己恣意攫取的初七,翻来覆去,彻彻底底。 少年从最初的惊吓,到逐渐的通晓,他心中一直以来,见到初七就翻涌着的,究竟是何种感情。他为何不能让这人离开,他为何想独占这人的全部。 但明了心意,又有何意义。这是一场事前注定的输局。 初七心中早已有个奉为至宝不可触碰的人。所以沈夜不能言语,不能进逼,甚至从一开始,便不能也不该做任何奢念。 而他那毫无指望却偏偏日益炽热的感情,似乎惟有托付梦境,才能偷得一响贪欢来欺人瞒己。
他蹑手蹑脚进屋,轻轻打开衣橱翻检衣物,换上件干净亵裤,又重新躺回初七身边去。 初七此时侧身睡着,背脊微曲地对着他,散开的乌黑发丝中,露着一截白净的后颈。 沈夜轻轻地从背后环住了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睡梦中却也依偎过来了几分。这些年,初七已放任了沈夜睡觉搂人的习惯。 沈夜心中略微心酸,初七惯着他几乎惯到没有底线。但这对孩童和后辈一般的溺爱,却不是他想要的。而他想要的,他却无法开口,浩渺难求。
他将脸悄悄贴近他的后颈,让两人的身体更加交叠亲密。 ——然后沈夜的唇就顺势地压在了初七的后颈上。 这是一记似有还无的亲吻,一个转瞬即逝的烙痕,一份无人堪诉的情深。 这已是沈夜对自己的最大限度的宽纵和允许。
再度醒来,身边的人已不见。沈夜听闻厨房里有动静,便着了衣衫走出卧房去。 在灶台蒸笼热气氤氲之间,他觅得了初七的身影。 初七听闻了脚步声,便回头:“阿夜怎不多睡一会儿,我还待蒸好包子再叫你。”似想起了什么,他又补充道:“不是我做的,是昨日买回来的,我只是回笼热一热。” 然后他走了过来,熟稔地理了理沈夜的衣衿,却被少年一头扭开:“我自己来就好。”少年一边自己理着领口,一边心虚地避开初七的手指。 那双手触到他,便只会让他记起,在昨夜的梦里,那双手分明被他的手捉着,压制着,被迫着十指相扣,动弹不得,然后…… 沈夜的额上被敲了一记。 “还没醒觉?在发什么呆呢?”初七笑笑,“去漱洗吧。”
漱洗完毕,沈夜迈进房间,热腾腾的包子已搁在了桌上,初七则从衣橱里拎出一件墨蓝色直裾寻思着。 “阿夜,今日穿这件上学吧。” 少年不以为意地咬着包子,点点头。 “你个头最近蹿得太快,”初七拎起另两件衣衫,摇摇头,“这两件怕是都不合身了。” “才没有。”沈夜三口两口啃掉一只鲜肉大包,然后说,“我还嫌慢呢。” 我还矮你半头呢。少年在心中不满地补充道。
用过早饭,稍作歇息,少年便在后院开始每日晨练的习剑。 收拾停当锅碗的初七走出来,看见舞剑的少年,看着他那愈加长开的眉眼,越发挺拔的身量,以及日益行云流水的剑招,微微垂下了眼眸。 像,真是越来越像,要命的像。加之少年最近刚过变声,那嗓音更是与前世近乎分毫无差。 可再像又有何用?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就像自己曾经是他的一把利刃,如今自己于他,也只是一个保护者般的兄长,能护他平安,伴他成长,看他喜乐。便是此心已足,不负怨怼。 自己要知晓界限分寸。
沈夜习完剑,便拿起物什出了门去学堂。 不一会儿,屋外有人叩门。 “谢七哥,可在家中?” 初七起身前去应门。 是乡邻里出名的媒婆沈三姑,挂着万年不改的喜色朝他一个媚眼扔过来:“谢七哥,我呀,今儿又来跟你攀亲事啦!” 初七神情冷淡:“在下一早讲过,无意娶亲。” 沈三姑的笑容丝毫未减:“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很久都没来打扰七哥你了吗?” 然后沈三姑喜上眉梢地说:“不过这回呀,我可不是给你说亲,是给你家那毛娃子的!” “阿毛不是快成年了嘛,邻村的刘大川,就是上回托你修了织机的那刘大川,他家妹子年方二八,生得那个俊哟……他家里听闻过阿毛的身世,也不计较……”
三言两句打发了啰啰嗦嗦的媒婆,初七阖上门,退回里屋。 这才发现手里还捏着那张被硬塞过来的写有女方生辰八字的红纸,忘了退还给沈三姑。
八字。六礼。及冠。成家。
初七捏着那方纸,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他最后只是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寻常人世,合该如此。那孩子不是一直惦记着要娶媳妇儿吗。 无论哪一世,沈夜的意愿,皆是第一优先。 就算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人记取这誓约。沈夜的愿望,便是他的愿望。沈夜的喜怒,便是他的喜怒。 至于他自己心中的种种翻涌,他皆不想,不看,不听,不念。
他忆起要给长个的少年去镇上买布匹裁制新衣,便搁下手中不知握了多久的红纸,走出门去。 院子里初七手植的桃花在春风里招摇,几片花瓣蹁跹而下,从轩窗落了进来,最后停在了那页单薄的红纸之上。 似乎轻轻诉说着,谁心中那被压抑与遮掩起来的什么,欲盖弥彰。
方外异邦,拟花为喻,遥寄寸心,以表难启之心意,而言未明之情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其意应在情之一途,却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桃者,逃也。实则取其反义,喻情之无可逃脱。 因情所困,为爱而俘,终至百劫千囚,逃无可逃,故谓之曰桃。
------------------ 一点点说明: 桃花梗的灵感来自于微博上那条关于纪山故居江海寸心下的两盆萱草。详情可戳这里:http://www.weibo.com/1743254977/ACbVypMa6?type=repost 从桃源仙居图和离珠对桃花的执念,可以见得谢衣对桃花也是颇有介怀的。 而上一更里我已经写到院子里栽了桃花,便进一步去查了下桃花的花语,然后我就跪了。 桃花的花语是:爱的俘虏。 以及花语这东西据说是从古希腊便有,随后传遍欧洲,所以在古剑二这个伪唐朝真架空的背景里,通过丝绸之路等等传过来,也不足为奇吧【好吧我只是不希望有穿越感233 以上。谢谢忍耐我的话唠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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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9, 2014 0:34:59 GMT 8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觉得前方高虐呢? 楼主真的是亲妈的XD
今天又是爆字数的一天……所以,今天会有两更……
我先放一更,然后下去修另一更。 鞠躬。
初七在熟识的店铺里挑拣好布匹,又顺路采买了些沈夜爱吃的水果和小食。 年岁长大,沈夜便坚持自己上学放课,无须他送迎。初七于是不徐不疾地在集市多做勾留,并无意早归。 沈夜不在的屋子,归去也不外是,空对着一方红纸,枯守着一树芳华。 逛着走着,他不禁揉揉自己的右臂,近日来,偶尔会觉得乏力。
待他返还,他见门扉虚掩,便知沈夜已下学归来,未及见人先禁不住柔和了表情,边推门而入,边扬声唤道:“阿夜,回来了?” 却反常地无人回应,初七提步朝里屋走了进去。
少年坐在桌边,左手握着那方红纸,愣生生地出神,右脚边一只茶杯跌得粉碎,像是一次无意的失足,又像是一地难掩的心绪。 见初七进来,沈夜抬起眼眸,没有笑,只看着他。
初七搁下手里林林总总的东西,走到他脚边蹲下,拾掇着那些碎片:“在出什么神,这么不小心?” 然后他抬头看着少年捏着那张红纸,平和地笑笑:“看到啦?有人想做你媳妇儿了,高兴吗?” 沈夜的嘴张了张,喉咙却过于苦涩发干,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看着初七蹲在他身前,舒广的额角,浓黑的发丝,还有额与发之间的柔和界线,都显得疏朗而清隽。 这个人,他心之所向的,唯有这个人。 可他却不敢让他发觉。
坐着的人出神,蹲着的人也失神。一片瓷杯碎片在初七右手食指豁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顿时浸了出来。这点微小的疼痛和伤口之于初七实在不值一提,但沈夜却立刻蹲了下去,执起对方的手,将受伤那指含进自己口中吮吸。 初七一惊,竟忘了收手。 在他还是谢衣的时候,成日醉心偃甲跟金石木料打交道,手上难免不时留下些小创口,他自己不以为意,但每次让师尊见着,却都不厌其烦地拉过他的手去,用愈疗法术一点点抚平;到后来他成了初七,与人交战刀剑无眼,主人也是不喜他受伤,“不可轻易斩断自己的锋刃——哪怕是出于本座的命令,也不行”,那人甚至下过这样霸道而不近人情的命令。 而面前的少年,不通法术,不居上位,只有用最简单的方法,却还是如此—— 这意味着什么,初七禁止自己往下想去。
少年感觉伤口止了血,便松了口,也放了手。 这小小的插曲,似乎稳了稳他的心思。 他尽量平静地说:“初七,我……我还不想成亲。” “你答应我行过冠礼之后,要带我去江湖闯荡,打侠义榜。” “陈先生也说,人生在世,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我还想到处看看。” “还有,还有我觉得婚姻之事不应如此草率,我还想,想遇上情投意合之人,再做考虑……”
初七静静听他略微语无伦次地说完,手里小心地捏着那些瓷杯的碎片。 “你不想,就不急。”他温和地说,“待你什么时候遇上心仪之人,我定帮你备下丰厚的三书六礼,无论是什么样的姑娘家,都帮你娶回来。” 初七说完,便起身走出屋外,扔掉手中的物事。 他却没有再度进屋。 他只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刚才被沈夜轻轻吮吸过的右手,看得入神,最后,将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而屋里的沈夜,也站了起来。 他只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刚才握过初七受伤手指的左手,直直发愣,最后,将之握成了一个拳头。
虽说初七第二日便去回绝了沈三姑,但是沈夜和初七之间的气氛,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僵冷。 两人都留着满腹的心思未表,反而让起居之间无话可说,只余下尴尬的沉默。
陈先生的学堂,循例每一旬会歇课一日。自沈夜剑术初通以来,初七往往会利用这天带沈夜去巫山深处,让少年击打一些长虫猛兽或者山精水怪,增加一点实战经验。
两人之间虽然气氛继续微妙着,这天起床,初七还是带着沈夜去了山里。他用法术封起了一小块结界,扔进去几只擒来的山间妖物,他在结界外守着,看沈夜和它们交手。 沈夜挥开长剑,和怪物缠斗起来。习剑以来,少年勤加习练,算是已有小成。 一切都很顺利寻常,直到晴朗的天空突然响起几声滚滚春雷。
雷为震,居东方,属木。 五行相生,木生火。
初七脸色一变。 ——今日的几只妖类,都属火系。 结界中的几只妖物果然灵力大增,朝沈夜袭去。本来还居上风的少年,败退了两步。 初七切入结界跃上前去,催开舜华之胄,挡在了少年面前。 沈夜在他身后,抿了抿嘴唇,却挥开长剑,重新奔向妖怪。
“阿夜!”他不知少年为何莽然从他的护佑下冲出去,他挑选的妖物与沈夜当下的修为相当,但若有巽震风雷之力加成,则此时的沈夜恐不是那些妖物的敌手。 少年被妖物夹击陷入苦战,初七冲过去一把揽住沈夜,转手一招“寂”挥扬出去。 光华四起。 ——万物与吾心同寂。
火系妖兽临死前奋力一搏,自爆开来,初七抱着沈夜往侧面翻滚避开。 待重归平静,两人才发现,彼此处在一个多么尴尬的境地。 沈夜将初七压在身下,压在山林间繁茂的碧草之上。 兵荒马乱之间,不知怎地,他们竟四唇相接。
那一刻,似乎天地静止,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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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9, 2014 0:35:19 GMT 8
如约的二更,以及,第七章【圆缺】到此更完结。 下次是第八章。 这一更其实好想打全剧终【喂】,以及,为什么我觉得甜起来就略OOC呢【一定是原作太苦X的缘故!
初七先回过神来,他稍微推开了少年。沈夜的眼中却露出了某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这些时日的尴尬相处,这些岁月的难言之欲,加上身下之人此时明显的推拒之意,让沈夜终是再无法压抑自己胸中沸反盈天的暗涌。 他压住了初七的双手,再一次地覆唇下来。 若说刚刚那是一出意外,这一次,却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吻。
初七的脑中一片散乱。 他们之间,曾有过很多次亲吻。 他接受过师尊春风化雨般温柔的吻,承受过主人宣告所有般侵略的吻,惟独没有这种,生涩的,莽撞的,却又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亲吻。 但唇舌的交缠,偏偏让他感觉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一脉相承。
这个吻,会让眼下的一切悉数混乱全盘失控。 他应该清醒,他不能沉沦。 可那是沈夜,和沈夜的吻啊。 念及于此,初七本欲挣脱开去的双臂,便又无力了几分。 太长的别离,太深的思慕,太久的干渴。
沈夜终于松开,嘴唇分离时两人都有些微喘。 他看到初七在他身下,露出了他在梦中见过的那种神色。 初七失却了惯常的从容镇定,略喘着气,显露出某种迷茫脆弱与不知所措。 梦境成真的表情,让沈夜身上更添几分热度,他突然觉得,一直奢望的,未必真的遥不可及。 他忍不住又凑过去舔着初七的嘴唇,在他的唇齿间流连缠绵地问道: “初七,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轻柔,却令初七震在原地,他推了推在他唇上越发贪婪食髓知味的少年,别过头去。 “阿夜,你年纪尚小,这些事……”
少年闻言,却只用力扳过他的脸,让初七与自己正对面。 然后沈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犹如要砸进他心里去一般,带着断金碎玉的力度说着: “初七,你好好看看我。” “我已长大,你不要再把我视作孩童了。” “不要再把我护在身后了,我很快,会长成可以保护你的男人。” 沈夜的眉目身量,已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他这般严肃的面容,更是将孩童的稚气褪了一干二净。
然后沈夜俯下身来抱住他,语气软下了许多,在他耳边,喃喃地说: “所以,初七,你能不能……喜欢我?”
初七的眼中流转过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但他终究还是推开了沈夜,坐起身来。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沈夜的问题,只徐徐开口: “阿夜,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可知道我这身体,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沈夜却用手指止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在乎。” 他的言辞铿锵坚决,他的眼神执着热切。 “我喜欢你,初七。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初七看着沈夜的脸,无法发声。 那四个字,那久违的四个字,穿越过多少生死,见证过多少散聚,历数过多少圆缺,才再一次地,从他的口中说出,抵达到他的心里。 那是最致命的言灵偈。 无需法力与灵力,便已经是最厉害的咒语,将他牢牢锁住,哪怕奉上所有,亦甘之如饴。 那四个字,将他逼到了无路可退。
他于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微微垂下头,尽力平静内心那决堤泛滥溃不成军的情绪。然后他再度抬首,费力地试图朝他微笑,轻轻张开双臂。 手臂刚一张开,他便被沈夜抱了满怀。 少年的怀抱还稍显单薄,但已足够温暖。如觅,如归。 他感觉到沈夜将他抱得很紧,紧到勒得他有点难于呼吸。 他却只是将手环过他的背,牢牢地回抱。
为你,我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尚且不计。 何况你要的只是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我。 这样的我,却让你好像如获至宝。 那你就拿去吧,全都拿去吧。
那晚就寝,沈夜还没睡着,就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把人先搂了过来。 然后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着怀中人。
“初七,所以,你现在是我的了吗?” “我是你的。” “我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
于是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有星子落在其中辉耀。他凑过来想讨要一个吻,却被初七挡开。 “你还未及冠,这种事,现在还不行。” “下午明明都可以……” “下午是意外,不作数。”
沈夜明显对初七斩钉截铁的态度颇为腹诽。 “哼,小气。” 少年瞪着眼睛,不满地看着他。 初七好笑。是谁之前拍着胸膛说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这不还是个孩子吗。 他撑起身,在沈夜的额前落下一吻。
“阿夜,我会等着你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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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31, 2014 23:55:53 GMT 8
第八章【彼此】,到此更新未完。
八、彼此 山崖之上,立着一匹身经百战的苍狼,正值壮年。 这苍狼一向独来独往,但在巫山地界的鸟兽群中,却一直是噤若寒蝉的存在。 无数飞禽走兽成为他的腹中佳肴,无数同族面对他的利爪败下阵来。甚至人类,他也用锋利的牙齿撕开过几只。 今日也依然昂首阔步于巫山岭上的苍狼,看中了溪边徜徉的一只体型丰腴的幼年野猪。他从树林里静静地朝着猎物靠近,蓄势待发。 突然,野猪响起一声惨烈的嘶鸣,然后壮硕的身体挣扎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一柄长剑,一个人类,居然抢在他的前面动了手。 灰色的山林霸主那阴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那个年纪尚轻的人类。敢在他的鼻子底下抢猎物的,很好。 苍狼毫不犹豫地将攻击目标从野猪改换成那个年轻人,他带着狼族的桀骜和骄傲纵身一跃扑了上去。 他想着,居然有人敢挑衅狼族威名,实在罪无可恕…… ——然后他就没有再想下去了。 因为他被一剑穿喉毙命当场,失去了继续想的能力。
沈夜看看脚边的一猪一狼,掬起溪水,拭去了剑上的血。 说来他的运气确实糟糕。草间猎兔子踩着蛇,林里打野猪撞见狼,实在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 不过半年多来,沈夜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不少,已是青年的身材样貌,而剑术更是颇有精进,面对山妖水怪都不惧一战,更何况只是些许长虫猛兽。而且,某种意义上,这些撞上门来的家伙,也正合他意。 他一面将成年灰狼温暖厚实的毛皮剥下来,一面想着明天去学堂前,将狼皮带到镇上卖掉。 还有不到一月,他便会年满十六,即将举行冠礼而正式成年。 他希望送给初七一样礼物。 这算是,第一份聘礼吧。青年想着,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沈夜拖着野猪仔,肩上披着狼皮从后山回家。他先把食材扔进厨房,再把狼皮偷偷藏起。 然后沈夜去后院新盖的小屋里寻初七。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沈夜便把打猎劈柴之类的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对此初七很认真地表示过反对。 沈夜却坚持道:“你看看村子里,哪家哪户不都是当家的男人负责这些事的?你莫非觉得,你男人不及他人?” 措辞和理由都太让人难以反驳,初七哑口无言。
他想着,沈夜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感,似乎今生前世、于公于私都这般一以贯之。 他于是试着换个角度继续商榷:“阿夜,可你还须上学堂啊?” “陈先生说我已可在家习读,每日上午去学堂答疑释惑便好。” “那……那我闲着做什么?” “去摆弄你那些木头疙瘩啊。”沈夜理所应当地说,“你不是就喜欢用木头石头铜铁什么的,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初七愣了愣。他未曾想过,沈夜对他的观察细致到了这般地步。他虽已放下了偃师的身份良久,但天性里对偃术的憧憬与志趣,却还是割舍不断。所以在制作农具、帮助乡里之余,他有时情不自禁地会把材料拼拼凑凑,试图在微末之中,也探求一些偃术的可能性。
初七感觉到温暖却酸涩。 兜兜转转,是非因果,全都系于此人一身。 自己的偃术因他而起,因他而终,如今,也要因他而续么。 不过说起来,自己倒也确实有样东西,一直在盘算着何时做了赠予他。 于是初七便在后院搭了一间小屋,作为偃甲工房。
沈夜此时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却只见到一个伏在桌上的身影。 初七近来似乎在着紧赶制什么东西,颇是费神忙累,他已不止一次见他就这么睡着在案台之上。 于是沈夜悄悄退了出去,隔了好一阵,又拿着些物事进来了一趟。他搁下东西,再轻轻把窗帷合拢了些,以免逐步偏西的日头晒到熟睡中的人的眼睛。 做完这些,沈夜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初七的头发。
初七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肩上有什么跟着滑落了下去。他拾起来,是一条薄薄的毯子。 是谁为他披上的自不待言。 空气里还有一抹淡淡的甜香,初七这才发觉,案台的一角放了一碗冰糖炖梨。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全然消退,冰糖温和,雪梨降火,最是合宜。 初七将瓷碗端了起来,用汤匙搅动一下,啜了一口。梨的清香,糖的甘甜,再加上熬煮之人的心意,让初七从舌尖直直温润透彻到了心底。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那人一直有着一颗细腻温情到体贴入微的心。 前世之时,在那人威严冷峻的外表下,在那人日理万机的忙碌中,他对弟子,对亲人,对下属,对朋友,其实有着极其清晰毫不张扬的体怀。 ——所以才那么多人愿意对他以命相托,甚至为他轻生赴死。 只是这份无微不至,对此时的初七而言,是何等百感交集。 因为他曾拥有,也曾失去,然后更长的时间里,他对得与失都混沌而一无所知。
初七从偃甲房走了出去,夕阳中,他家的厨房升起着缕缕炊烟,炙烤的香味传了出来,他不禁迈步过去。 火上撑了架子,架着新鲜的野猪腿,正被青年不断地翻转。“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沈夜见他进来,笑着朗声说。 青年的脸被熏得出了汗,初七便过去撩起衣袖为他擦了擦额头。 “阿夜,”然后初七退到旁边去看他干活,“你现在什么都抢着干,我总觉得不太好……” “有何不好?”沈夜用小刀剔下一片肉试了试滋味,然后又往上熟练地洒了些作料,再翻了翻,“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他又剔下一小块肉,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才用手拈过来往初七嘴里送,“我一无所有身无长物,总不能让你觉得,把自己许给我吃了亏啊?所以别人可以为心上人做到的,我要做得更好。” 初七嚼着那块肉,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初七,你说什么?”沈夜一面把野猪一片片从架子上剔下来摞进盘子里,一面问。 “不悔。”初七笑着,“阿夜,无论如何,我心不悔。” 沈夜其实什么都不必做,他亦永不言悔。
用过晚饭,初七便退回到偃甲房里继续去画他的图纸,沈夜却抱着要看的竹简和书册,也跟着窝进了偃甲房中。 近来他们的夜晚,便都是这样度过。没人提及为何明明正屋里便有书房,沈夜却偏偏要来跟他挤。沈夜要来,初七便在偃甲房里,再支起了一张书桌,备置了一把椅子。 两人便在一间屋子里,在对方伸手可及之处,各自料理着各自的事。 然而,他们相互不知。 看书之人,偶尔会抬眼去看画着图纸的人灯下的轮廓,看得顿生温柔; 绘图之人,不时会偏头去看执着书简的人专注的侧脸,看得暗自怦然。
时间曲曲折折,仿若又回到了原点。 当年也曾有过这样的画面,他手执青简奏章察读审阅,他涂抹偃甲图纸伴在一旁。 他们绕过山高水远,绕过碧落黄泉,绕过生死阴阳诸种殊途,似乎终于绕到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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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3, 2014 0:21:14 GMT 8
这日晨间,沈夜一早便去了学堂,而独自在家的初七终是绘好了较为理想的图纸。 于是他盘算了下所需材料:“毕方翎、鹿蜀角、火玉……” 这些材料皆不易得,而最方便的所在不言而喻。虽然这意味着,他得重返久别的故地。 他算算时辰,以他的身法,应该午前便可自静水湖返还。
湖水清冽,寂静无声,像岁月在此凝固驻足。而湖边草木,几经荣枯,和初七记忆中当年的参差高低殊异,方才显出时光荏苒,从未止步。 算来已有多少年,他没有踏上过这方云水之间的土地了? 一梁一柱,一砖一木,均是由他亲手测绘搭建。而他设下的法术结界,让屋宇内的一切保持着纤尘不染,似乎下一刻便能等来主人的回还。 初七叹了口气,径直走进书房,挑拣所需的物料。 他无意流连,但屋舍内处处皆流淌着回忆。 诸多器具事物,注释着他的当年。当年他埋首偃术的孜孜无怠,当年他挂牵故土的忧心如焚,还有,当年他思念远人的夜不能寐。
初七忍不住走上了那敞亮开阔的屋外露台。 百余年前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他都曾在这里徘徊眺望,高天之上,那遥不可及的月亮。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故地重游,那许久未曾翻阅,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与感受,都悉数苏醒过来。
不过前尘旧事,已尽随流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已只是静水湖的过客。他的家,在巫山脚下。 那院素朴木屋,比这里窄小不少,简陋许多。但那是家,有沈夜在的地方,才有他的归属。
初七回到沈家村时,沈夜尚未返还。 也许是静水湖沉淀的思念太过溺人,让他的心绪久久难平。初七突然难以自制地,很想见到那张面孔。 于是初七站起了身。
想念他,便去寻他好了。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思念,终于可以化繁为简。
我若思念你,便越过半座山,绕过一道水,去拉你的手,去看你见到我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不用再题字上匾藏心事,不用再但求明月寄相思。 也不用再相顾无言,心悦君兮君不知。
而此时的沈夜,坐在学堂一隅陈先生的书房里。师生两人正剑拔弩张地大眼瞪小眼,陈先生平日里一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都歪了几分。 沈夜今日并不是来请教或辩难,他是来和陈先生商量冠礼事宜的。按照常例,冠礼需由老师等尊望长者作为主宾导引,并赐表字。
“沈,沈夜!老夫教了这么多学生,从来就没人在此事上自作主张……” “学生知道虽于礼不合,但还望先生成全。”
陈先生对沈夜这名弟子,感觉颇为一言难尽。论天分,道勤勉,沈夜都属他所收门生里的个中翘楚。可偏偏这孩子命数乖戾,给他惹来小灾小祸不断。此外,此子还曾在学堂上,诸弟子各言其志时,堂而皇之地表示,此生唯有二志,一为习武,一为养家。 今日,这混小子更是在行冠礼的事上,也要跟他讨价还价。 从巳时初跟沈夜计较到了午时末,陈先生终于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脸坚持的青年的要求。挥了挥手,他让一脸得色的不肖弟子速速退去。
沈夜说服了陈先生,心情舒畅地走出学堂,却意外地发现初七倚在学堂门外的墙上,笑着看他。 “初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拉住对方的手,惊喜地扬起眉,“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迎你回家。”初七说着,微垂了带着笑意的眼眸。 沈夜对初七的诸般神色素来洞若观火,于是他如墨的眼睛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他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如何?”初七不解沈夜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从何而来。 青年不言不语,只抿着嘴笑,拉着人就走。 待把人拉进某条僻静小巷里,沈夜才一把抱住初七:“半日不见,如三秋兮……原来不是惟我一人作这般感受啊。”
当然不是。从来不是。 初七想着。 你所察知的,这都还太少太少。 我的思念的全部形貌,恐怕你永不能想象。 初七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回抱住了沈夜。
待两人松开来,初七问道:“说起来,今日你在学堂里勾留良久,跟先生相谈甚欢?” “恰恰相反,我跟陈先生算是不欢而散。”沈夜笑着摇头,“我跟他理论许久,才让他应允我的要求。” “你今日……不是应当和陈先生商议冠礼事宜吗?”初七不解,“师长贵为主宾,陈先生又是大儒,凡事由他决断应不会有差池。你们为何起了争执?” “我什么都听他安排啊。只是先生告诉了我,他给我拟的表字。”沈夜抓起初七的手指,一根根把玩着,“我就跟他,商榷了一下。”
“哦?先生起的表字,应当不错啊。”初七疑惑,“你名为夜,表字应以带有光明、光亮的字词为宜,与之互补。先生给你取了什么?” “长夜将尽,曙光曰晗。”沈夜说,“先生又说我无兄弟手足,故晗字之前,伯仲叔季不宜使用,他便用了君字。” “君晗?”初七细细推敲了两字,“并无不妥啊。” “不坏,但也不足够好。”沈夜执着他的手,“我执意要用一字易去君字,先生便说于礼不合,搬出了《说文》和《礼记》驳了我半天,但终究拗不过我。” 初七还是不解,沈夜并不是一个无缘无故就异常执着的人:“那你欲更换何字?”
“初,初七的初。”沈夜笑着看初七,“我觉得初晗,是最适合我的表字。” “你……”初七惊讶地说不出话,“……胡闹!” “未得你允许,便借你一字,初七莫要生气。”沈夜终将初七的手指凑近嘴边,吻了一吻:“只是此中心意,但愿你能明白。”
初七此时脸上的表情难辨悲喜,他只怔怔地看着沈夜许久许久,最后长叹一声:“你我之间,又何需如此。”
两人已是一般高的身量,沈夜把脸凑近了来。 “初七,若你觉得无以为报,不妨允我一件事?” “何事?” “同我打个商量,我及冠以后,少吻你一次可好?” 初七长长的睫毛扑扇,未解沈夜话中之意。 沈夜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容许我,提前预支一次吧。” 说是商量,沈夜却未待初七回答,便将人逼在墙边,不由分说地覆唇而上。
彼时青山苍劲,白云悠悠,秋阳爽朗,照着市集的人潮熙攘,也照着深巷里的这一双人缱绻相拥,唇舌交缠。 天地浩大,红尘万丈,而他们终于渺小。 渺小到他们终被允许,能不想别的,能专注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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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Apr 7, 2014 16:54:41 GMT 8
九、枯荣 沈夜冠礼的前一天上午,附近最大的镇上的一家店铺里,迎来了位年轻的客人。 青年一身普通素衣,与出入这家店铺的其他客人的华丽衣着精致配饰迥异,但青年却不卑不亢地迎着看店掌柜走了过去。 “沈小哥!”这家老字号店铺的掌柜对人脸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特别是这样的年轻后生,在光顾他家生意的客人中本就少见。 “店家,我订的东西,可做好了?”沈夜问道。 “昨晚便已完工送抵店内,稍等我去取来。”掌柜笑呵呵地应着,然后进入内堂,不一会儿便返还出来,手里是一个精巧木椟,“还请客官过目。” 沈夜拿起,打开盒盖,将其中的物事执起来仔细端详,摩挲了其上的字样,几不可闻地笑了一笑,然后轻轻将之放回木椟之中。 掌柜擅长察言观色,知道这笔生意已成,于是笑容可掬地说:“客官还算满意小店的手艺?” “不错。”青年颔首,将一只钱袋置于柜上,“这是除开订金,余下的价钱。” 掌柜拉开钱袋,将其中的银两倾倒出来,一一点数:“正好正好。客官今日可还要看点旁的?” 沈夜摇首,无意多言,他收起东西,转身便走。 掌柜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捋着胡须,跟旁边抹桌子擦花瓶的店里帮工咂嘴:“年纪轻轻,看上去又非富非贵,花这么大价钱订做这样的东西,多半是被感情冲昏头的后生,啧啧啧啧。”
沈夜怀里揣着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翻山跨水,越陌度阡,却心中和暖。 明日他即将及冠,于是有些话,他便可以说了,有些事,他也便可以做了。 有些心意,他也可以,更清晰地,传达给那一个人。 想起初七,沈夜不禁加快了返家的脚步。
推开家门,刚进小院,初七便迎了出来:“阿夜,你回来了?” 沈夜却微蹙了眉头,拉过初七的手,揉搓着他冰冷的手指:“初七,你几近达旦才躺下歇息,怎就起床了,不多睡会儿?” 初七明明告诉过沈夜,他的体质特殊,是无法捂热的,但沈夜还是喜欢捉住他的手握着,试图让温暖哪怕短暂的停留于他的指尖。 “不妨事。”初七摇摇头,“我这些天做的东西,终于在天亮前赶制出来了,我很想,让你早些看到。” 初七不会告诉他,熬夜并非时间打紧,而是物力与工具皆有限,他只能趁沈夜睡着,才敢调用自身的灵力燃起三昧真火,冶炼想造出的物事。 此举对自身消耗不小,若被沈夜见到,非阻止不可。
“什么东西需要你如此通夜不瞑的赶制……” “自然是,要送予你的东西。”
初七笑笑,右手在身前一抬,光芒徐起,一柄偃甲剑渐渐出现在两人之间。
“本是想待你明日及冠送你,但是思来想去,兵者凶器,冠礼当日送恐怕不吉,便提前一日送给你。” “我答应过你,待你剑术精进,便送你一把强兵利刃。此剑虽非鱼肠干将那等名剑,但是我亲手锻造,特意与你禀赋相合,自问不会辱没将来的沈大侠。”
沈夜双手接过剑,锋若碧水,利若秋霜,其中还隐隐有初七的气息萦绕,于是他对之一见如故。 “初七,我很喜欢。”沈夜喜不自胜地说。 “你都尚未试过,还不知好坏。”初七笑笑。 “你送的,便一定是好的。”沈夜摩挲着剑身,“不过我开心,不仅仅是你送给我礼物。”“还因为,你记得与我的约定。” “这么小的约定,你都记得。”
剑光映在沈夜的眼里,锋利而明亮。 我当然记得,我全都记得。你记不记得的,我都一一记得。 初七在心里暗暗说着。 他表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试试剑?”
沈夜招式挥开,顿时剑气袭人。一人一剑,相得益彰,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沈夜一连试了好几招,然后停下来惊喜地对初七说:“这柄剑,好生厉害!我之前总觉得习不好的招式,特别是灭和寂灭那两招,现在便得心应手了许多。”
灭、寂灭—— 初七一直知道这两招青年驾驭不好。 这也无可厚非。有些招式,是需要武者内心产生过与之共鸣的经历,才可以发挥出全部威力的。 像初七自己,寂、灭、决、断诸招式,均都需武者心中曾体悟何谓无欲无念心若止水,方可透彻掌握。 他的心中曾七情六欲皆荡然无存,故习得这些招式并不困难。
而沈夜的招式里,以与他同名的招式灭,及其强化之寂灭,最为噬心。 不过记忆所及,从他拜入沈夜门下,沈夜的灭便已然很强。想来,应是年少的矩木雨夜,逼出了沈夜的天分。 但这一系的招式,确实对眼前朝气蓬勃的青年颇不适宜。 所以初七在偃甲材料里,选择了本身可以强化剑招的材料。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次的沈夜,永远不要有领悟到那些招式的真谛的际遇。
然而即便是初七,也不知灭与寂灭之于前世沈夜的完整意义。 他也不知,沈夜最后还从更彻底的心如死灰中顿悟了新的招式。 无法阻止沈曦进矩木,是沈夜人生第一次遭遇的重创与绝望,也确实让他领悟了灭的真谛。 而领悟寂灭的时日,则是在一百一十七年前的捐毒。 而还有一招,是连初七都不知道的,名为永夜。 那是在瞳告诉沈夜,初七身上之蛊的子蛊死去后,他自己无意创悟的新招。 ——他强求留下的最后一丝光明,也因为他,陨灭殆尽。 ——世界冷暗,无以复加,终成永夜。
“初七,这剑,可有取名?”沈夜问。 “自然。”初七笑了,名字是从一开始他便想好了。
“此剑,名叫三生。”
“三生?”青年朝气的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飞扬的燕尾眉显得生动盎然,“是缘定三生的那个三生么?” 初七笑笑:“……亦可作此解释。”
忘川彼岸,三生桥畔。 昔日你曾赠我忘川,今日这柄三生便是我的回答。 哪怕再渡忘川茫茫,哪怕再饮河水汤汤。 哪怕再度忘却所有,我也仍不会忘,在三生石上,刻下你我名字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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