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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1:14:38 GMT 8
作者id:草莓内裤 作者lo:caomeine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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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4:41 GMT 8
清晨。 这是一个叫做“南平”的村庄,住着普天之下最普通的村民,过着无比普通的生活。 早晨的村子在一片静谧之中透出一股即将复苏的生气,不知道品种的鸟儿偶尔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在村子里传得很远。有一些人家已经开始做早饭,袅袅的香气忽忽悠悠的飘散开去,整个小村庄散发着祥和安宁的味道。 寂静的小路上有一位着白衣的青年提着箱子在走,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间的距离几乎等同,若有内行人来看,大约少不得要赞叹一句,这是个练家子。 赶早去洗衣服的妇女见到白衣人,笑得十分友善,“谢公子这么早是去哪里?” 白衣人看向她,点头微笑了一下,“张师傅昨晚说他家田里的引水器具有点问题,我去帮他看看。”这人之前的表情有点冷,但一笑之下却又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声音温润如流水,但细听之下却又觉得语调毫无起伏,隐隐有点违和。不过妇人明显不会体会得这么细,见到他的笑容就高兴起来,“那可真是辛苦了,说起来昨晚我家娃回来说,沈先生昨天中午加菜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都不收学费,连饭钱都收的那么少……” “孙婶别这么说,我跟沈……沈夜在此处定居,还多要仰赖各位的照拂。至于学费一事,算是抵了当初大家的收留之恩。” “哎,虽然你这么说……”妇人叹了口气,转了个话头,“沈先生身体可还好?” “劳烦挂心,”白衣青年微微一笑,“自从来了这里,他的身体一直在变好。”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笑呵呵的对他道别,说晚了水塘边就没地方了。
白衣青年目送妇人离开,然后继续赶往张师傅的田地。 这人自然就是初七,当初他从神女墓生还,回到流月城却发现目之所及皆覆冰霜,沈夜坐在大祭司的座位上,闭着眼睛,冰雪覆盖下神色竟透出安详。初七觉得那一刻那颗早已不会跳的心竟然有点痛,他看得出来,沈夜这是自此解脱的安详。 想起沈夜那个神情,初七修理引水器具的动作一顿。他费了大力气将沈夜救出,可那人一心求死,能够救活他,其中波折不可谓不多。不过总算结局还是好的。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沈夜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也并没有特地再去求死,他平静的跟着他过日子,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初七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相处,称呼态度都拿捏不好,倒是沈夜说:“既然过往种种皆已过去,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称呼。”他让自己唤他沈夜,初七却觉得有点不好开口,老是喊了个姓就卡了壳,还好沈夜并没有因此嘲笑他。 两人本来并没有固定的居所,由沈夜祭司袍上的装饰物品典当而来的银钱也因为沈夜的伤病去的格外快,等到沈夜伤势略微好转以后他们不得不退了客栈的房间。后来到了这个村子,沈夜伤势发作,高烧不退,被村长收留,便一直住了下来。
初七将器具修好以后把工具收好,抬眼看到张师傅提着个篮子走过来,对着他笑呵呵的说:“真是谢谢啊,如果没有谢公子,我们哪来这么好用的东西,就算有了,一出问题也修理不好。” “哪里的话,这些东西就是要被人所用才有价值。” “谢公子跟沈先生都是好人啊。”壮硕的汉子感叹了一声,递出手上的篮子,“这个谢公子收着,我家婆娘早上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初七摇头,“这如何好意思。” “哈哈哈,谢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虽然当初是我们救的你们,但我们村子里的人哪,都很感谢你们的!” 初七愣了一下,“感谢……”他喃喃重复了一声,随即微笑道,“那在下就不再推辞了,请张师傅代我向嫂子告谢。” “一定一定。”
初七回到家的时候,日头升的有点高了,春末的天气很是怡人,风吹过的时候携着悠扬的花香跟生气。院子里的牵牛花吐出了花苞,点缀在绿色的叶子上格外可爱。 房子里传出孩童朗朗的读书声,有点拖沓,但稚气活泼。 初七将装着工具的箱子放在角落里,顺便把张家嫂子送的吃食放进了厨房,等沈夜放了课后热过才能吃。其实可以的话,他也挺想自己来的,毕竟一日三餐都要沈夜来做,那人还要给村里的孩子授课,有点辛苦。只不过沈夜从来不让他碰厨房里的东西,一看他拿勺子就黑脸——自从来了这里,他几乎从不黑脸。 初七打扫完厅堂跟院子,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事可干,便回了他的偃甲房去继续敲打之前还没完成的偃甲。埋首在偃甲之中他很少能感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沈夜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才反应过来日头已经快到正中了。 他对上沈夜平静的眼,问,“下课了吗?” “嗯。”沈夜挥袖拂了拂衣摆上的落英,“帮我给孩子们派饭吧。” 初七点点头,洗了手去厨房帮他盛饭。揭开锅盖的时候一阵饭香扑面而来,带着热气,初七伸手稍微挥了挥驱散了一些,往旁边已经摆好的碗里盛上饭。
沈夜一开始并不会做饭,流月城人不饮不食也能存活,只是在人界生存,免不了入乡随俗。况且沈夜身体大伤之后居然也会感到饥饿,虽吃得不多,但饭还是得有人做。初七一开始想,怎么都不能让主人……或者说师尊来做饭吧,他试着去下厨,只不过不管如何尝试,做出来的始终是一捧焦炭。沈夜在一旁观察他许久,最后挑了挑眉,接过他手中的活计,居然让他做出了一顿虽然卖相不太好但还能入口的午饭。饭后初七自觉去洗了碗筷,沈夜站在他身后淡淡的说道:“以后你不要进厨房了。” 隔了很久,初七才“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 不进厨房是不可能的,初七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不用再尝试做饭了,只是那一刻还是有点伤自尊。不管是恢复记忆之前还是之后,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天赋不错,不管学什么都挺快,这一次却连顿饭都做不出来。
沈夜安抚好孩子进来,揭开另一个锅子的盖头,里面规整的放着初七带回来的点心——一个个圆圆的绿豆饼,虽不精致但看着却让人十分有食欲。沈夜瞟了一眼认真盛饭的初七,拈了块糕点送到他嘴边。 初七似乎吃了一惊,鸦黑的睫毛颤了颤,“主……沈……” 沈夜见他的反应,不由自主的牵起了嘴角,“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何故这般反应?”他将手中的糕点往他唇边送了送,“你不吃的话,我就拿出去给那些小鬼吃完了?” 初七垂下眼看着他的手,颜色漂亮的绿豆饼衬着葱白的手指,美的有些离谱。他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牙齿咬碎表皮,甜味瞬间充盈。 “味道如何?”沈夜问,拿出糕点分几个盘子摆放。 “很……甜。” “哦?那等午饭过后再给他们分吃吧。”
初七帮着沈夜看着孩子们吃了午饭,孩子吃饭总是不可能安静的,状况虽比不上刚开始时多,但也需要人盯着。所以沈夜一般只能等到他们午睡的时候才去吃饭。现在有初七盯着,他可以稍微休息片刻。 “谢衣叔叔……” 一个女孩子拉住初七的袖子,懦懦的叫了他一声。初七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问:“怎么了?” “早先时候先生好像不太舒服。” 这孩子是他们隔壁寡妇家的女儿,因为是个遗腹子,又没有父亲,一直被村子里的孩子欺负。性格怯懦,话也不多。就连上学也是沈夜亲自上门去劝的。 想到这里,初七不由有点忧虑,他不知道沈夜是怎么想的,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他似乎真的打算放下过往好好生活。但初七总觉得不对,他并没有放下。只是沈夜没有把任何负面情绪表现出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就是这样才最不正常啊,初七叹息。 他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对她微笑,“我知道了,你先好好吃饭,不用担心。” “嗯……”她神情依旧有点不安,但还是乖乖的点了头。
初七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好好吃饭,便出了门去找沈夜。 那人正站在门口的桃树下,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初七脚步顿了顿,向他走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说:“刚才小宝跟我说,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沈夜看了他一眼,视线重新落到零碎着往下飘落的桃花上。“没事。” 初七看着他的侧脸,在和煦的阳光中沾染了点悠远的意味。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又觉得现在没有人比自己更有资格说这话,“不要逞强。” 他用平平的语气说,因为一百年来的习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要改变都有点困难。平时沈夜不会太在意,但这句“不要逞强”用这样的口气说来,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直视初七认真的眼神,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没有逞强。” 有孩子站在门边喊先生,沈夜听到便慢慢踱了过去,留下初七一人在桃花树下。 初七注视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去叫他。
下午沈夜教的是《弟子规》,初七在偃甲房里制作偃甲,却难得做不到专心致志,不远处被作为学堂的那个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华丽醇厚,念得却是“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接着孩童稚嫩的声音,居然意外的和谐。他露出一个微笑,并不是对着外人时有点不太自然的微笑,平淡的表情柔软下来,有点温暖。 休息时沈夜派了糕点,因为数量不够,他自己并没有吃。孩子们有了吃的都安宁了片刻。他将碟子放回厨房,路过偃甲房的时候看到初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肘下压着正在绘制的偃甲图谱。春风柔柔的从窗户吹进来,也难怪人会昏昏欲睡。沈夜取下椅背上挂着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他盯着初七乌黑的头发,缓慢的眨了眨眼,伸出手似是要摸一摸,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门外孩童的嬉笑声传过来,他帮初七掖了掖衣角,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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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5:03 GMT 8
平常的日子总是分外快,似乎没过多久,但时序却已经是夏了。 这天直到吃过午饭都还是艳阳高照,火辣辣的太阳晃得人有点眼晕,到了下午却下起了雷雨。学堂里的孩子没有心思听先生念书,雷声阵阵有点吓人。沈夜干脆放下了书,前几天刚刚开始教《百家姓》,连他自己都教得有点无聊,更遑论是这些孩子。当年谢衣跟他们一样大的时候……哦,谢衣那么大的时候自己还没收他为徒。 他看着虽然并不敢大声喧哗但依旧在悄悄咬耳朵的孩子们,“今天雷声有点大,这书想必也教不下去了。”一句话说完,猴孩子们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淡淡的“哼”了一声,“虽然我也想早点下课,但这雨太大,你们这么回去不太安全,所以……”他拖了个音,由高到低,余韵绚丽,只是这些孩子也不会注意就是了,“都留在这里把弟子规抄一遍吧。” “欸………………先生怎么这样……” 不出所料,一片哀嚎。 最后也并没有为难,说明了后天上交就好。沈夜挥挥手说:“就自己读读今天教了的内容吧。”交代完就出了学堂门,倚在门外看着噼里啪啦的雨倾泻而下的雨,眼色寂寂。 初七一早就出门了,连午饭都没回来吃,虽是有交代过是去村尾那边检修河道的排水设施,但看如今这下个不停的雨,还是让人有点担心。只不过他这里一屋子的人,也不好去找。只能告诉自己还有另外几个村民相互照应,应当出不了大事。 闲着无事踱到偃甲房,里面并不整洁,偃甲图谱与书散落各处,各种工具也四处乱放,就别说那些木材了。沈夜皱了皱眉,弯腰拾起一纸图谱。 初七如今偃术日渐精湛,比之当年的破军祭司有过之而无不及。沈夜眉宇间闪过一丝得色,不愧是他的弟子,不管百年前还是百年后,都是这般天赋异禀。 那图谱复杂高深,已超出了他的所知,也不多想,继续将散落的其他书籍捡起,整理好放在桌子上。至于那些材料与工具却不去动,想来初七回来还要继续制作的,整理了最后也还是要乱。 闷雷声又响了起来,沈夜一手扶着桌面,乌黑的袖子遮在手背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在这略微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有点不详。他视线落到被整理好的书籍上,内心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初七是被同去的村民搀回来的。 沈夜正打算出门。雨到了晚饭时间仍旧没停,有些父母来接走了自家孩子,有些却因为父母有事仍旧逗留在学堂,沈夜看着天色渐暗,嘱咐孩子乖乖待在这里,他一个一个送他们回家,不听话的下次午休的时候吃谢衣叔叔做的糕点。留下的孩子面露惊恐,忙不迭的点头。沈夜看威胁有了效果,抱起家离这里最远的一个,打伞走进了雨幕。村子虽说并不大,但走走还是要一段时间的,等沈夜送完第一个回来,发现又有几个已经被父母接走了。他陆续送完剩下的孩子,回来时衣服几乎湿透。初七还没回来,他眉峰皱起来,转身打算再次走出屋子,就看到院子里的几个身影。 初七今天穿的是一套黑色的短打装,干脆利落的样子恍惚让沈夜想起过去的一百年。他全身湿透,乌黑的头发贴着苍白的脸,有点触目惊心。初七被扶到椅子上,一坐下就拉住了沈夜的衣袖,垂着睫毛一言不发,似在隐忍疼痛。 “怎么了?”沈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问。 “谢公子受伤了!今天雨太大了,南山上滑了很多石头泥土,本来是冲着孙家小子来的,谢公子一把把人推了开去,自己倒伤成这样。”送人回来的汉子撩起初七的裤子,左腿血肉模糊,看得沈夜直皱眉。 “劳烦你们送他回来……”沈夜说,“几位也快回去吧,天色很晚了。” 几人看看外面的雨势,怕是会越下越大,只能点头,“那我们先回去,沈先生您先帮忙处理一下,明天天亮就找李大夫来给谢公子看伤。” “有劳了。”沈夜点头致谢,看着两人离开。 他伸手握住初七扯住他袖子的手,虽人间的夏日温度偏高,但他的手却十分冰冷。初七平日的手也是没有多少温度的,但沈夜却觉得此刻格外的冷。他抓着他的手松开自己的袖子,去取了昨日里晾干的帕子,散掉他的头发,擦拭他脸上跟发上的水。 “疼不疼?” 沈夜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将帕子罩在初七头上,蹲下身查看他腿上的伤。 初七下意识的摇摇头,看他去打了盆水,动作轻柔的拭去他腿上的血迹。刚才腿上都是血,伤情看上去甚是可怖,擦干净以后才发现并没有想象的严重,沈夜松了口气。摸到初七湿透的衣服,抬头看他。“进去换件衣服吧,会着凉的。” 初七乖顺的点头,由着他搀进里屋,坐在床沿上等着沈夜找了干净的衣物过来。他腿受了伤,不方便沐浴,只能由沈夜端了热水给他擦拭身体。 沈夜一边帮他一边哼笑一声,“可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伺候你了。” 初七不知如何应话,只说,“师尊方才是要出去找我吗?” 沈夜因他这长久没唤过的称呼沉默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拂袖去找了伤药。 “山石落下的时候只想着要推开孙家公子,虽没受重伤,但如今想想还是后怕,若是有什么意外,师尊在这人世,就当真孤身一人了……” “本座就算孤身一人也能活得好好的。”沈夜满不在乎的说。他自从来了人界就再没自称过“本座”,这次脱口而出,倒叫初七听着失笑。 “笑什么。”沈夜撩起他刚换的裤子,将药涂抹上去。初七疼的倒吸口气,沈夜替他包扎好,似笑非笑的看他,“百年间受了那么多伤都不曾叫唤,如今这是娇贵了?初七公子。” 初七苦笑,“师尊莫要嘲笑弟子。” 他正打算哼他一声,转念一想一晚上都要哼十七八下了,只得压下去。 “师尊今天……可有担心弟子?” “担心什么?你这不是回来了么。” 初七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略感无奈,只是习惯了不反抗,就没有追问下去。只不过心里高兴,就做了一些平时不太会做的事,说了些不太说得出口的话。 天意难问,浮生如梦,很多事情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可在这茫茫浮世,他们只有彼此。初七想,让他来选,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选择跟沈夜一起重新开始,如现在这般。
暴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却是个好天气,只是门外泥泞非常,路不好走。 昨日放课的时候沈夜就表示过停课一日,抄写弟子规就是当做今日作业布置的。没有学生来上课,沈夜本来乐的清闲,只是初七腿受伤了,村民挂念,一大早就找了村子里唯一一个大夫过来——实在是太早了……沈夜披着衣服想。 开门之前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将睡意驱散干净。带着大夫来的王叔看到他一脸淡漠也习以为常,精神饱满的打了个招呼,“沈先生早,昨晚雨下得真大,你们睡得好吗?” 沈夜点头,“还算不错。”他将门开的大了些,对着大夫点头致意,“谢衣还在睡,我去叫他。” 王叔连连摆手,“让他睡让他睡,是我们来的早了。”他憨憨的挠挠后脑勺,“大家都不放心谢公子的伤,嘱咐我今天一起来就要去找李大夫,哈哈哈……” “还没来得及烧水,就不招待茶水了,两位先坐,我去叫谢衣起来。” 说罢就进了内室。 李大夫在谢沈两人刚来的那段时间因着沈夜的病惯常与他们打交道,这会儿也不责怪沈夜态度失礼,只笑笑,与王叔道:“来这这么久了沈先生还真是没变,要是跟他不熟,就这口气还不膈应人家。” “哈哈哈,沈先生是好人,虽然态度冷淡一点,但你看他办学堂还不收学费,村里人感谢他还来不及哩。就别说谢公子了,帮了我们多少呀,昨晚这伤也是为了孙家娃受的。”说着摇摇头,“要真算起来,还真是我们欠他们多呀……” 李大夫点头。两人说了会儿话初七就出来了。伤势并不严重,沈夜处理的不错,并没有恶化。大夫交代近期都不能沾水,留了内服外敷的药就告辞了。 王叔把一食盒的吃食递给初七,说:“这是孙家奶奶做的,她腿脚不好不方便亲自过来,只能让我带过来谢谢你们。”孙家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跟孙子,父母都到长安去寻找生计了,爷孙俩过得也十分不易。 初七觉得不好拂了老人家心意,接过食盒,“替我谢谢孙婆婆。” 王叔应好,心里却想着这谢公子不笑的时候还挺……想了半天想不出词儿形容,只得作罢。 初七今日不用出门,沈夜也不允许他做偃甲,夏日日头绵长,他坐在偃甲房里画偃甲图,居然也觉出点索然无味来。扶着桌面站起来,他慢慢走到厨房。 沈夜正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剥着豆角,晶莹白皙的指尖上沾了点污泥,却意外的好看。 “主人。” 沈夜听他的称呼眼皮一跳,“做什么?” 声音还算平静,初七心想,嘴上却说:“有点无聊。” “你的偃甲图谱偃甲书籍呢?” “偶尔也会有不想看的时候。” “哦?”沈夜嗤笑,尾音微微上扬,“你也会有对偃甲感到无聊的时候。” 初七思考了一下,直白道:“破军对偃甲之术几近痴迷,初七却并不是。” “呵……”沈夜笑了笑,掂了掂菜篮子里剥好的豆角,“何必分的如此清楚,不都是你么。” “那么主人呢?也把我们当做一人看待?”他直视沈夜的侧脸,平平的问。 沈夜叫他问的一愣,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侧过头对他微笑,“我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如今也还是无解。只不过大约明白一点,破军祭司谢衣,纯善聪慧,胸怀大爱,不愿伤一人性命,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傀儡人初七,寡言冷漠,隐忍忠心,只听我一人命令,是为我扫清障碍不可或缺的利剑。我虽不知自己是否将破军与初七当做一人,但你们于我的意义却全然不同。” “怎么不同?” 沈夜微笑看他,笑容有点恶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提着菜篮子站起身,“问我是否把你们当做一人看待,你自己又想明白了吗?自己到底是谁。” 初七因他的话陷入了沉思,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始走神。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沈夜做菜的身影。他一袭黑衣,不像紫微祭司时期的厚重华丽,身子挺拔修长,闲适优雅,仿佛走在五月杨柳依依的湖水边,与这红尘隔了几丈远,这般孤高姿态,却只不过是在做菜而已。这样想着,初七不由露出一个微笑,师尊,主人,曾经流月城的紫微尊上,洗手作羹汤——他觉得用这句形容有点怪异,但一时也想不出怪异在何处,稍一疑惑就抛诸脑后了。 后来有一次,沈夜教书教得有点倦怠,给学童们讲故事,说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醇厚的嗓音念着“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初七本埋首偃甲之中,不知为何却把他说的听了个大概,胸口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连带着白净的面容也泛起了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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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5:26 GMT 8
初七的腿拖了点时间才好,当中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日沈夜等到最后一个孩子被下了农活的父亲接走,准备去热晚饭,却注意到一只偃甲鸟绕着他家的房顶直愣愣的乱转。他想难不成初七又做了个什么有新功能的偃甲鸟?不然还是用来传音通信的话也太过无趣。他没怎么在意,也想不到去向初七问个明白,家里有个偃师最不好的地方就是会对那些新奇的东西渐渐失去好奇与兴趣。初七腿不太方便,不太出门,自然也没有发现。于是第二天中午看到扶着门口桃花树哼哧哼哧喘气的乐无异时,沈夜吃了一惊,但他习惯似的摆着一张冷淡的高贵脸,背着一只手慢慢走到乐无异面前,“此地离长安虽说不上相隔千里,但乐公子半日便到了,大概也算得上神速?” 他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关节,昨日那偃甲鸟,多半是这位乐小公子用来找他师父的。沈夜冷笑一声,就不知道看到自己,这位徒孙作何感想。 不出所料,乐无异用手指着沈夜的鼻子,“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你什么你?不会说话?” “你怎么还没死!?”乐无异震惊异常,指着他鼻子的手还没放下来。 “呵,本座大计未成,就算是死人堆里也爬得上来。” “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乐无异抽出定光剑指向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沈夜见他表情认真坚决,虽手握利剑,但不似当初痛恨之情溢于言表,觉得有点好玩,不由想再出言逗弄。只是学堂里孩童哭闹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瓷碗落地的声响,沈夜淡淡瞥他一眼,不答话就走了开去。 “喂喂,沈夜你给我站住!”乐无异跟着他,快进学堂的门时被一只手拦住,那只手上覆着白色的袖子,带着偃师用的指套。 “要进去,先收了剑。” “师师师师师——”乐无异看着手的主人惊喜异常,虽然他这次就是因为得了偃甲鸟的消息前来,但真见到人还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师什么师?不会说话?” “……”乐无异被噎了一口,心想这句话为何如此耳熟?他也没有多想,抓着初七拦在他身前的手臂,激动的说:“师父你真的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找你……虽然只是给自己留个念想,从来没想过您真的还活着,但是,但是……真是太好了……”说着说着他有点哽咽,差点抱着初七的袖子哭了起来。 初七被他说的怔了一下,这个便宜徒弟,居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他……虽然有点感动,但被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大男孩抱着手臂哭真的有点怪异,初七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不少,“你先站好。”他看了眼被丢在地上的定光剑,“把剑收好。” “哦哦!”乐无异快手快脚的把剑收进偃甲盒,他平静了不少,正要细细打量一下自己师父,却被里面孩童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他这才想起来,沈夜那厮刚刚进去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娘……我娘刚刚给我做的衣服……”孩子哭的很伤心,乐无异往里面一看,发现沈夜蹲下身子,抱着一个女孩子安抚。那孩子抱住沈夜的脖子,头埋在他脖颈里兀自哭得伤心欲绝。 “李意,你为何要剪破何宝的衣服?”沈夜淡淡的问,声音并没有压迫感,叫做李意的小男孩垂着头站在他面前,双手不安的绞紧,“先生……我……对不起……” “为师现在并没有让你道歉,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因为何宝一直不理我不跟我玩……” 乐无异跟初七站在门口,看着沈夜处理事情。何宝就是他们家隔壁寡妇的女儿,乖巧懂事,性格却一贯怯懦,不善与人交流,在这学堂也只与沈夜初七会讲几句话。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博人关注,李意想与她交朋友,却不料用错了方法。 沈夜抱起女孩,空出一只手按在男孩的头顶,“这次是你做错,虽是初犯,但小错不纠,唯恐日后酿成大祸,当做是给你的警示,罚你在院子里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吧。切记以后勿要再犯。” “是……”男孩沮丧的点头。 沈夜让别的孩子们继续吃饭,抱着依旧哭的伤心的女童走了出来。淡淡扫了眼初七,道:“你也过来。” 初七敛眉低目,答了一声“是”。 乐无异看他的样子,不知为何不敢说话。 沈夜将孩子安抚好,答应帮她把衣服补好。何宝哭到打嗝,累了便睡着了,沈夜将她放置在内室的软榻之上。 回到厅堂,初七还敛着目光站在一旁,乐无异陪着他站着。 沈夜一挥袖将手背了过去,眸光一沉,“知道今次你犯了什么错么?” “属下不该把剪刀放在孩童能够拿到的地方。”他认错的时候就会自称“属下”,算是百年来的一个习惯。 “现在倒是机敏。” 李意用来剪破何宝衣物的剪刀正是初七偃甲工具的其中一件。沈夜看到偷瞄自己的乐无异,冷笑,“怎么?看我训你师父很有意思?” 乐无异被他眼光一扫顿时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不快出去照看你的师叔们?” 乐无异茫然,“师叔,什么师叔?” 沈夜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用一把华丽的嗓音慢悠悠又理所当然的说,“谢衣是本座之徒,外面那些孩子是本座学生,也就是谢衣的师弟,你是谢衣之徒,不就是他们师侄?” 乐无异目瞪口呆,想反驳,却发现完全反驳不了。头上竖起来的一撮头发无力的塌了下来,“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沈夜见他出去,重新看向初七,“你这么干脆的认错,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么大人了,罚又不好罚,打又不好打。” “任凭主人处罚。” “现在我也想不到要如何处罚你,先搁着吧。谨记教训,以后勿要再犯。”沈夜沉吟半晌,“我去把小宝的衣服补一补,你去看看你徒弟吧。” 初七看着他进去才去找乐无异。 青年一脸泄气的蹲在学堂门外,一两个调皮顽童揪着他翘起的头发玩耍,围着他嘻嘻哈哈。 初七看那场景乐了一会儿才叫他,“乐公子。” 乐无异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跳了起来,“师……师父!” 初七一阵无言,严格说来他不算他师父,但青年热忱的眼光让他生生把拒绝的话吞了下去。“你怎么找到我的?” 已经二十多岁的男人还跟孩子似的,憨憨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您,所以后来又做了很多改良版的偃甲鸟让它们去找你。本来没抱希望的,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了,嘿嘿。” 初七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暗暗叹息,“虽然我不懂为何乐公子如此执着,但谢衣活一世,有人如此挂念,也是他的幸事。” “谢衣……不就是你吗?” “我还是初七。”初七平静的眼光对上青年琥珀色的瞳仁,“你能接受自己的师父是谢衣,同时还是初七吗?” “我……我……”乐无异垂下头,轻声说,“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你活着还是觉得很高兴,好像自己师父还活着一样。我知道我当初的那个师父不是你,可又觉得他也是你啊,所以我叫你师父也没错……啊啊我在说什么,反正,你还活着就很好!而且叫你师父我也没觉得有问题,就是这样而已。” 初七目光有点软下来,“乐公子单纯天真,凭感觉行事,一切唯心,倒比我们这些人活的轻松很多。” “我知道你说我蠢啦……”乐无异无力的说。 “并没有这个意思。”初七摇头。
乐无异与初七说了心里话,觉得十分高兴,本想与久别重逢的师父讨论一下偃术。这几年他偃术大进,但当年沈夜给的谢衣手札他还有一些未参透的地方。他跟着初七想进偃甲房,却被拦在了门口。初七神色不知是淡漠还是认真,说你太师父让你照顾师叔们,就好好完成他交代的事。 乐无异对沈夜的交代觉得愤愤,可一群师叔在那边他还真担心会出事。也就不坚持当下就向初七请教了。反正师父已经找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乐无异这样的想着,把刚才揪他头发的男孩扛上肩打屁股。 午休快要结束沈夜才带着小女孩从内室出来,何宝拉着他的衣袖,懦懦的躲在后面。乐无异看着一阵唏嘘,想起沈夜的那个妹妹,暗自摇头叹气。他看着何宝,眼睛亮了亮,指着她的衣服问:“刚才还破了个大口子的衣服!现在怎么没了?” 沈夜把何宝送进学堂,闻言用眼角看了他一眼,“本座神通,如你这般的凡人如何知晓?” “我……”乐无异本想大声啐他一口,想起那一帮子师叔跟刚刚认回的师父,还是把到嘴边的“呸”字咽了下去。 沈夜也不理他,兀自走到还在蹲马步的男孩身边,他也不着急说话,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李意两腿颤栗不停,但咬紧牙关也不讨饶,那样子看的乐无异一阵心疼。不由自主的走到沈夜身边,用手肘拐了拐他,“喂……他蹲了好久了……” 沈夜看也不看他,只说:“你倒是心善,我本也打算这就算了,可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让他再蹲半个时辰好了。” “你……”乐无异咬咬牙。“不可理喻!” 沈夜没去看他负气走开的背影,只等着脚步声远了才开口,“怨为师么?” “不……”孩子原本清脆的声音有点颤抖,汗液顺着脸颊滑下来。 沈夜托着他让他站直,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为他擦了汗。“何宝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村子里大伙虽良善,但欺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是没有,她心思细腻,如今年纪还小,但隐隐看得出偶尔思虑过重。为师一直担心没有人与她交流,于她成长诸般不利,如今见你愿意去与她接近,心里还是多有慰藉的。” “先生……” “只是这方法用得不对,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等一下记得去道歉。” 李意仰头看他,重重的“嗯”了一声,一张小脸因为汗渍脏污了不少。沈夜失笑,想带他去净脸。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回头问,“可还能走?” 李意摇了摇头,然后发现自己被先生抱了起来。 乐无异在跟人争论沈夜是不是个好人,他坚持那人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恶魔,为人傲慢不可理喻凶残成性一肚子坏水虎背熊腰歪瓜裂枣人见人憎。跟他争论的男孩本来还能中气十足的反驳一句“才不是这样!”,结果被他一大段话弄得手足无措,最后见反驳无望,干脆嘴角一撇哭了起来。乐小公子再次目瞪口呆,一边嘴里念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一边手忙脚乱的安抚。 初七在房间里捣弄偃甲,耳边源源不绝的孩童啼哭声,喃喃自语,“真是鸡飞狗跳,莫名其妙。”
晚饭是乐无异做的。 沈夜表示,“乐公子虽早已拜偃甲谢衣为师,但却还没正式拜入我门下,如今就给你个机会做顿晚饭,权当是拜山头。本座隐居在此不宜铺张,你就随便做做我随便吃吃。” 初七:“师尊,拜山头这词用在这里不妥当。” “哦?是么?”沈夜点头,表示了了。“不过这人界词语还挺有趣的。” 乐无异:“……” 乐无异没两天就离开了。他虽然想跟师父多待一下,但因为家里还有很多琐事,不能多逗留,连这次来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初七随便问了句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么?活泼的青年脸腾的就红了起来,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就……就那个……要……要……讨媳妇了。” 最后四个字讲得格外轻,但沈夜还是听到了,“成亲啊,是件好事。”口气揶揄,乐无异听出来了,意外的没反击,脸却更红了。 沈夜对于他快要成婚感到些许惊讶——他自己当了一百多年的烈山部大祭司,儿女情长皆抛诸脑后,更何况嫁娶之事。身边的人也都是至死也没有缔结姻缘——转念想想村长家的公子二十出头大儿子就已经三岁多了,就在这人间来说,乐无异这个年纪才结婚已经算迟了。 “到时候我成……成亲,师父你能来吗?” 初七看向沈夜,沈夜看外面的桃树,初七有点为难。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会去。” 乐无异松一口气,又有点别扭:“你……你也来吧。”也不知是对着谁说。 沈夜还是看着桃树。 初七将他送出院子,面容冷淡的告别,“路上小心。” “我知道的,师父。”他笑的很开心,“下次您跟沈……太师父来长安,我带你们去到处看看。” 初七点头,“好。” 清风吹过来,初七的衣角被吹起,他拿手将挡住视线的刘海钩到后面。沈夜已经进了学堂开始点名,声音有点慵懒,低沉华丽的似乎融进了夏日清晨并不浓烈的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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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5:46 GMT 8
一年中最热的一个月沈夜停了课,三伏天的天气对他这种长久在流月城那种苦寒之地生存的人来说异常痛苦。他体液稀少,连汗都不太发,于是整个人恹恹无力,一日之中甚少去外面走动。初七并没有这种困扰,他身体常年没有温度,现在这个天气倒还是种享受。 初七端着碗何家寡妇送的绿豆汤进来,沈夜倚在软榻上,用长长的袖子给自己扇风。他惯常尊贵,不得体的事不乐意做,纵然热得心浮气躁,也不愿袒胸露乳图一丝清凉。见到初七进来,略微无力的说:“这人间四季分明,景色美不胜收,只不过每年一次的三伏天简直是种煎熬。” 初七已经将绿豆汤放凉,但这种天气,凉的喝起来也是热的,只是也别无他法,便说:“绿豆熬成的汤,有解暑的功效。” “初七,你说是这人间好,还是我们流月城好?”沈夜喝了一口,蹙眉,还是热。 “师尊在哪里,就哪里好。”他说得有点促狭,拧了湿帕子递过去。水是井水,冬暖夏凉。沈夜接过敷在额头上,顿觉神清气爽。有了精力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傍晚就舒适很多了,沈夜在屋子里闷了一天,这个时候倚在门口看初七洗菜。远处霞光彤彤,照在院子里绿的发亮的树叶上,别有一番风情。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嘴里说:“白天的时候热的要死要活,恨不得仍在流月城,如今看这番景象,却又觉得受的罪都是值得。” 初七微笑,“人界河山绵延万里,风采各异,往后师尊要有兴趣,弟子当陪同游历。” “我倒是忘了,这人界你比我熟的多。” “师尊取笑了。” 晚饭只煮了稀饭,配菜是村民送来的酱萝卜。夏季胃口不开,吃些放凉了的稀饭倒是舒爽,加上两人食量本就不大,也不用怕半夜会饿。 饭后沈夜说要出门走走,来这村子近两年,他也没怎么去看过,现在才来了兴趣。本想一个人到处看看就好,初七说怕他迷路,就一起出了门。他腿还没好利索,走路慢慢悠悠,两人就权当饭后散步。 一路上打招呼的人不少,见到沈夜多是惊奇开心。 “沈先生?今日怎么出门来了?” “哎呀沈先生!前几日我家死小子给您添麻烦了!” “这不是谢公子沈先生?你们等等,今晚家里刚刚做了点心,你们带点回去吧?” 村民淳朴热情,沈夜不善应付,好在他本就是冷淡的样子,大家也不在意。可怜初七一一回应,笑得有点累。 南平村外有河经过,河道另一边就是南山。此刻沈夜与初七走在河边,夕阳映射下河水泛红、波光泠泠。沈夜顺着河流的方向望去,这人世吵闹喧嚣,世人食五谷杂粮,柔弱非常,一场小小的天灾就可能夺取性命。 他想起谢衣曾对他说,或是生命珍贵不可复制,或是以命易命是否值得,等等的一切。广袖下的手默默握了起来又松开。远山上清风吹过来,沈夜回神,初七站在他身边叫他。 “什么?” 初七看着他,“师尊在想什么?” 沈夜神色如常,“只是觉得这人世当真不错。” 初七暗叹。他陪伴沈夜百年有余,当初年少不识人真心,对他有诸多误解,如今却对他这口是心非有了更深的体会与了解。“师尊觉得人世美好,可是觉得自己当不起这美好?” 沈夜被他说得一愣,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有点讽刺,“谢衣啊谢衣,你当真认为你有多了解我?” “不敢……”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夜打断,“你以为现在我是在后悔么?”他声音轻柔,满含讽刺。 “师尊从不后悔,只是觉得罪孽深重。” 他语调毫无起伏,仿佛在宣读一个事实。沈夜被他的语气与话语刺激,面色如罩寒霜,“谢衣,初七,你好、你很好。”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那白衣青年喃喃一声,“果然还是……误会了。”
初七一路在思索如何解释,难的不是怎么说,而是怎么起头。没等他想出个自然的开场白,就看到了门前站着的沈夜,他走得慢,沈夜不知道已经到了多久了,背着一只手望着茫茫夜幕,也不知在看什么,只是一见到他就扭头进了屋。初七略走快了一点,跟着进去。 “沈夜。”他拽住他的手臂,用了点力气。 沈夜并不挣开,微微侧首。 初七盯着他光洁的侧脸,目光坚定平稳,“我从不曾厌弃于你,谢衣不曾,初七亦不曾。” “呵,我何曾在乎你厌弃不厌弃?”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纵然罪孽深如海,我们一起扛,不行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用得着你……”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初七突然提高了音量,沈夜吃了一惊,终于对上他的眼。“这是烈山部的。”他认真的说,声音因此沾染上了冷肃的寒气。“如我们这般的人,早该消失灭绝,但既然还能挣扎,就想要活下去,不是你想要活下去,是大家都想。” 沈夜动了动嘴,似乎想说话,终究什么都没说。尴尬的沉默在蔓延,他挣开初七的手,冷冷的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初七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他一直都知道,沈夜的平静只是表象,烈山部大祭司心思深沉,对于所有苦痛与责任隐忍不言。只是他表现的很正常,让别人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剖白心迹,告诉他如今时过境迁,已不用事事自己承担自己扛。如果不是今日踏出门去,人心的善良与淳朴击碎了沈夜平静的表象,这人不知道还要自己承受多久。 他说着不后悔,却也并不打算放过自己。 忍受身体病痛,良心谴责,日复一日告诉自己,沈夜是一个不配得到幸福与平静的罪人。初七不知道他一边这样想,一边与自己隐居在这里过着平静的日子,会有多么的自我厌弃。或许当初让他与流月城殉葬才是最好的解脱方法,但就算满身罪孽也要让他活下来,他绝对,不允许沈夜就这么去死。 初七眸光微沉,去取了去年除夕时村民送的桂花酒。 那是他们第二次过人间的春节,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小村庄里一片喜气洋洋。沈夜表面并不热衷,却也并没抽身,不管是贴春联、除夕夜的团圆饭亦或守岁,他都老实的做好。那人身体不好,虽在流月城常年忍受风寒,但那时并无浊气侵蚀,神血之力也能压抑病情。到了下界,不知为何浊气对沈夜似乎并无影响,只是常常生病,往往换季的时候最是麻烦。除夕那日他病发,初七记得当时沈夜裹着一床棉被跟他一起坐在火炉边守岁,完全不见病人之姿。直到他见他坐着睡着想将人抱到床上,触及肌肤才发现体温热的不像话,连夜找了李大夫诊治。沈夜清醒后还曾怪他大惊小怪,初七见他苍白的脸色,只蹙眉,并不反驳。 为了他的身体初七想过不少办法,只是沈夜本人对于治病与调理一事太过可有可无,而且生起病来往往忍耐,姿态与平时无甚区别,叫他不知从何下手。 初七提着酒进到内室,沈夜正坐灯下,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初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手肤白修长,甚少褶皱,指甲修剪整齐,指尖在烛火下泛着莹莹的光。 那只手曾经翻云覆雨,生杀予夺。如今拿着孩童的启蒙书籍,为他跟孩子们做一顿并不丰盛却美味的吃食。 初七把酒放在沈夜面前的桌子上,问:“喝一杯?” 沈夜抬眸看他,面无表情却又蓦然笑了起来。初七看着一愣,一瞬间觉得有种异样的情感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他有点茫然。 沈夜拍开封泥,就着酒坛就喝了一口,他擦擦从嘴角溢出的酒液,“好酒。”看一眼初七,把酒坛子递了过去,“给。” 初七接过,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口,口感醇厚,齿颊留香。 “师尊觉得,这酒比当年在流月城我们喝的如何?” 沈夜嘴角勾起,劈手夺过酒坛又是一口,“各有况味。” “陪您喝酒的人呢?” “还不就是你?” “百年之前,谢衣陪师尊饮酒,百年之中,初七看主人饮酒,如今,我与沈夜共饮一坛酒。”初七看着他,平静的目光闪烁出奇异的光彩,“这人世浮沉,朝福夕祸,生命如蜉蝣不可撼大树,是以众生皆苦。你我身负万般罪过,纵然身死不能赎千万分之一,比起死亡,活着不是更需要决心?老弱病残鳏寡孤独,这人间有百般苦难,万千之法可赎罪责,何必选择最没有意义那个?” “初七,”沈夜静默之后幽幽地开口,黑如暗夜的目光看向他,“我以前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属下惶恐。” “用不着,不是真心的惶恐,如你自己说的,有意义吗?” “是。” 沈夜似乎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只是喝酒。 半晌之后,初七那毫无波澜的声音静静的响起,“我一直陪着您。” “……” “百年来不曾离开,今后也不会。” “……” “孽海地狱初七陪您去闯,只盼您能接纳,我与您共赎这滔天罪过。” 初七站起身来,以手按胸,对着他庄重地行了一礼。 那一坛子桂花酒还没喝光初七就醉了,直接趴伏在桌子上。他酒品很好,只是安静的睡觉。沈夜一个人自斟自饮,兴致不减半分。 他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喝过酒了,曾经心头积郁,万般事务千般头绪,仿佛喝酒也只是借酒浇愁。今夜这一次,虽也有万千感慨浮现心头,细细品过却与过去全然不同,带着仿佛山风过境的释然与柔软。他看向初七沉睡的身影,呼吸平稳,昏黄烛光下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蝶翼般的阴影。沈夜微笑,这人醒着的时候如一柄出窍的利剑,脊背永远挺得笔直,纵然这几年气质稍有温润也还是冷肃,如今这般毫无防备的昏睡,倒是单纯稚气了点。 沈夜伸出手指,抚过初七拂过脸颊的头发,乌黑的发丝落在他白皙的手上,生出点莫名的温情与旖旎。 窗外万籁俱寂,夜色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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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6:14 GMT 8
还没熬过这个夏天就迎来了乐无异派过来的偃甲鸟,沈夜站在窗边看着它打着圈儿也不去接——这只鸟的傻样跟它主人略有几分相似,他想初七做的看上去比这个灵活很多。观赏完了才抬起手,虽只是偃甲,但仿佛有灵性一般停在了他手指上。 凝音石里传来乐无异欢快的声音,看不到人也能听出洋洋喜气。他说十日后就是他的婚期,想请师父来观礼,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想要重要的人都来见证。知道师父不放心把太师父一个人留在那里,所以他很大方的表示多一个人也吃不垮他乐家。但沈夜身份敏感,不便太过高调,最好换个名姓。顺便他们也可以在长安待一段时间到处看看,他会全程招待。 沈夜听完冷冷道,“新婚燕尔,新郎官居然打算扔着新娘子陪两个大男人,谁当你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乐无异收回偃甲鸟的时候——他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喜滋滋的打算听听师父的祝福与嘱托,结果开了凝音石听到的却是他最讨厌的声音,说着十足欠扁的话。 此时初七跟沈夜晃晃悠悠已经到了江陵了。 离开之前,初七拜托了何家寡妇多多关照,偶尔帮助留意一下便好,家里其实并没有冗余杂事,只是怕风雨无测,先与人打个招呼。何宝拉着先生的衣角,纯黑色的瞳孔水色迷蒙,“先生……先生要走吗?” 沈夜摸摸她的头发,“约莫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的。” “哦……”女孩闷闷的垂下头,一根一根松开扯着他袖子的手指。 初七计算了一下行程,发现他们并不需要急着赶路,两人便权当做游玩,走走看看。到江陵刚好花去两日。初七看沈夜有些倦意,便提议今日不再走,在江陵住一日,顺便可以感受一下当地民俗风光。 沈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初七去跟掌柜办理入住,沈夜就坐在一边喝茶。这茶水味道淡薄,不知泡过多少次,是店家用来免费招待客人的。他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看着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江陵不算繁华,不过比起他们所在的小村庄倒是热闹很多。阳光浓烈,街道上打闹的孩童不怕热,追追赶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猛然间一阵急速奔跑的马蹄声踏碎了一片祥和,眼见着马越来越近,却还有孩子在道路中间喘气,沈夜目光一敛。 客栈众人只觉眼前一阵黑影闪过,门外传来“吁”的勒马声,闻声望去,只见一黑衣长发的男子抱着孩子站在道路对面,骑在马上身穿铠甲的将士对着黑衣男子一个拱手,“多有得罪。” 黑衣男子淡淡扫他一眼,放下孩子走回了客栈,略长的衣袖拖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在这炎热的午后生生带出点冰凉的寒气。男孩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困惑的眨了眨眼,不一会儿便与小伙伴们继续玩闹去了。 初七已经付好了钱,站在门边,等他走近了就领着人上了楼。把一堆人的赞叹新奇抛在了身后。 房间里的窗户正好对着街道,惨白的日光照射进来晃得人眼晕,沈夜关掉窗户,给自己与初七倒了杯水。这水里没有放茶叶,在没有人气照不到太阳的阴暗处搁着略有点清凉,沈夜不动声色地连着喝了好几杯。 “这清水倒比放了茶叶的好喝不少。”他对于淡薄的茶味没意见,只在意那水是热的。 初七也喝了一口,本有点干燥的唇变得湿润,“泡茶工序较为繁琐,只是赠饮的茶水,估计店家也就是随便泡泡。” “是么?曾有言曰‘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当初亦听闻人界有饮茶的习惯,想来这泡茶也是件雅事,只是无缘一见。” “弟子曾看到过,饮过之后余韵不断,等到了长安,应能带师尊见上一见。” 沈夜没说好或不好,只微微一笑。 走走停停,到达长安已是两日之后。乐无异虽因沈夜的话气得两眼发直,但师父要来却不得不去接,至于那个太师父,真是只是顺便而已! 他站在城门口,遥遥的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慢慢走近。白衣人执一把伞,两人步履从容,颇有点踏春游玩的悠闲感觉。与沈夜隐居以后初七的衣物多是白色,他曾经有过不适,但那身金黑色的衣服太能衬托他冷肃的气质,沈夜就收了起来不再让他穿。 乐无异两眼放光,不知是热的还是看到师父高兴,“这里这里!”他举起双手挥了挥手。 沈夜嫌弃的看着,“你徒弟,你去。”说着拿过初七手里的伞,轻轻把人推了出去。 初七顺着他的力道快走了两步,对着乐无异说:“冷静些。” 青年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师父你们终于来了!这天真是太热了,你们还好吧?” “不太好。” “欸欸?”乐无异睁大眼,“怎么了?” 初七摇摇头,也不回答。 乐无异有点疑惑,却也不追问,看到沈夜撑一把纸伞,“嘿”的一声笑了出来,“沈咳咳太师父你这是干嘛?难不成昨夜夜观星象发现今儿个会有雨?” 沈夜懒得跟他计较,吐出一个字,“热。” “……” 乐无异本想带着两人在长安城转转,奈何天公不作美,只能先带人回家。沈夜热的全身发烫,却滴汗未见。 乐无异满头冒汗,看着沈夜啧啧称奇,“这大概就是那句,那句什么来着……冰肌玉骨……额……” 初七重新拿过伞帮沈夜挡住太阳,闻言下意识的接到,“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顿了顿,“这是形容女子的。” 乐无异“嘿嘿”一笑,心道也算报了早先凝音石里的一箭之仇。他却没注意他家师父也没有流汗。
三日后便是大喜之日,乐无异纵然有心想要招待他们,也不太得空。一会儿是吉祥来催抱云堂的喜服改好了夫人让少爷去试试,一会儿是如意来说宴请的宾客名单要最后一次确认了让少爷来看看有没有漏了他的什么友人。好不容易都搞定了,刚刚在沈夜房里坐下,打算与他师父促膝长谈,乐夫人房里的丫鬟就来警告说这几天都不能去见少奶奶少爷你别再半夜偷偷爬窗户了于理不合。 乐无异被说得尴尬万分,特别是沈夜毫不掩饰的一声“呵”,听在耳里简直再讽刺不过。更打击的是,连初七都有点似笑非笑。他掩饰般的喝了杯水,装作清了清喉咙,“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闻人那边还需要你看着呢!”说着就把人往外推。“真是的乱跑什么啊……” 终于清静了,乐无异呼出一口气。 “这人界的婚礼还真是繁琐。”沈夜笑话看够了,拿着一把乐家下人给的蒲扇给自己扇风,风扇出来也是热的,但聊胜于无。 “是啊……”乐无异肩膀垮下来,“简直比在捐毒帮助老哥那会儿累多了。”他摇头叹气,有点感慨万千,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初七,“以后师父成亲,应该会简便许多吧,毕竟没有那么多宾客需要宴请。我们就不行了……七亲八戚三姑六婆、闻人那边百草谷的人、我爹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以前还在朝堂上时结交的朋友、还有我的一些朋友、我娘的……” 青年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初七却被他无心的一句话说得愣了半晌,成亲?他? 乐无异并没有将自己师父前来观礼的消息告知父母,只说是当初在外游历是结识的两个普通朋友。沈夜与初七被安排在比较偏僻的客房中,对此乐无异起先觉得万分不好意思,沈夜明明对此求之不得,却并不说破,拿看着徒孙愧疚的样子当做乐趣。 他们在乐府住了两晚,因地处偏僻往来拜访之人并不多。岳绍成之妻喜好盆栽成瘾,府里到处摆满姿态或妍丽或清致的植物,有些十分常见,有些却千金难求。沈夜啧啧称奇,与初七说如此美好之物,烈山部曾不知错失多少。 乐无异成亲的前一晚,沈夜不知从哪里找到本《逸尘子传》,读得颇为津津有味。看初七在一边枯坐,便表示可自行找事做,他这边并没有需要伺候的地方。 于是他便出来了。 他想沈夜是极爱看这种轶事传奇的,当年在流月城之中给小曦讲了无数遍的神女与司幽。只怪流月城中人被困千年,看来看去也就是那几本从上古流传下来的故事而已。 明月当空,月华如水,夜幕之上布满闪烁明灭的星子,想来明日会是个好天气。初七站在乐家人工挖出的水塘边,望着那一轮月亮,月如银盘,浩然皎洁,高贵辽远。 不知想到什么,他微微一笑,袖子拂过衣摆打算离开,不料看到乐无异默默的坐在另一头的花坛边,时而叹气时而傻笑。 初七脚步轻缓地走近,不出所料傻小子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 “师……师父,”乐无异抬头看他,干笑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初七想了想,说:“明日就要成亲了,可是紧张?” “紧张啊……”眼睛长大了一点,他点头,“可能吧……其实我是觉得很高兴,高兴到不知道怎么办了而已。”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初七说,“师父你也坐,咱们聊聊天。” 初七依言坐下,只问:“你要聊什么?” “我啊,我也不知道师父你能不能明白这种感受啦,但还是想找人说说。我就是觉得,成亲啦,从今以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就要跟另一个人一起,变得完整了,这种感觉有点奇妙而已。”他说的颠三倒四,初七觉得自己听不大明白,也不发表意见。 “一定要保护好闻人,不让她再一个人扛事,要保护她、照顾她、对她好,我有点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乐无异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初七一直听着,到了最后才略带困惑的问:“妻子,成亲,很幸福吗?” “嗯!大概就是,有个人能跟自己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吵架也不会分开,然后慢慢变老吧。” 初七转过头看他,青年褪去青涩的面孔在月光下泛着光,幸福的心情难以言喻却又清清楚楚的传达到了旁人心里。他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抛下胡思乱想的准新郎官径自离开,初七回到沈夜房中。 夜风从敞着的窗户吹进来,烛火摇摆不定,桌上的《逸尘子传》被吹得书页翻飞,哗啦啦的响了一阵。沈夜趴在那边已经睡着了,神态是难得的安详,昏黄的光线下显得轮廓温润。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一种情绪填满了,有诉说的欲望,却又似乎无从说起,许是这夏夜的清风太过怡人,初七胡乱想着。 沈夜第二日醒过来发现自己卧躺在床上,想是初七来把自己搬上去的。并不多想就起床洗漱。不过他要是知道初七怎么将他搬上去的,多半是要大发雷霆的。门外已有家丁丫头忙碌奔走的声响,沈夜打理好自己去敲隔壁的门,这个时辰了初七还没来找自己,不知道干什么事去了。 不出所料没人应门,他四周看了看,决定出去欣赏一下人界婚礼开始前的准备,顺便找一找那个不知所踪的徒弟。他一个人慢慢走,旁边有神色匆匆的家丁疾奔而过,嘴里喊着“少爷的喜服腰封不见了!快去找找呀落在哪里了!” 正打算去乐无异的偃甲房看看,却突然被一人抓住了手臂,那一瞬间下意识的想挣开,却因那只手粗犷有力而挣脱不得,沈夜想这应当是一个常年习武的人。他顺着那只手看上去,发现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那人也发现他的举动,自觉地放开手,对他抱了抱拳,“不知阁下还记得我吗?在江陵的时候,是你从我马下救下那个小孩的。” 沈夜想了想,虽然并不记得此人,但那件事却还是有印象的。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当时有要事在身,行为鲁莽差点酿成大祸,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沈夜淡淡得说。 “额……”那人见他态度冷淡,一时尴尬沉默,“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沈……”刚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却想起乐无异说过他身份敏感,最好改个名姓,于是舌尖一转,“初九。” 那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沈公子,幸会幸会。在下百草谷星海部天罡萧烬,这次是来参加小师妹的婚礼的。” “哦。”沈夜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去了。 “耽误公子了,请随意。”说完又是一礼。 萧烬看他走远,走出一段距离后被一白衣青年叫住,那人长相温润,左眼下却有如泪痕般的痕迹,却丝毫不难看,两人说了几句话,相携离去。 “萧公子你在这儿呀,闻人姑娘好啦,你要不要去看看?” 萧烬转头一看,是这段时间在闻人羽房里伺候的丫鬟,他笑笑,“是吗!那我可要看个够本,秦炀师兄因秦陵之事无法前来,在信里抱怨过不知道多少次,我一定要替他看回来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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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6:34 GMT 8
初七从乐无异的偃甲房到沈夜房中,见到被褥皆叠放整齐,便知人出去了。他去找了半圈,没费多少工夫就看到沈夜在与一个陌生人说话。他耳力上佳,虽靠得并不近,也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听到沈夜自称“初九”的时候他微微睁大了眼,随即轻笑出声。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欢乐游走全身,带出让人眩晕的喜悦。初七不明就里,但是觉得很高兴,这点总不会错。 沈夜比他略快了一步,侧过头斜睨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路,昨晚似乎下了一阵子雨,落了满地红英,与今日气氛分外相符。他问:“何事值得如此高兴?” 初七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得十分高兴,不知为何沈夜会知道,“弟子也不知。” “哦?”沈夜稀奇,“不知道?” 初七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太明白,等弟子想通透了,再告知师尊。” “不用告诉我,你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不,是我想告诉师尊,想要……让您知道。” 吉时到的时候鞭炮声震耳欲聋,沈夜与初七站在角落的树荫下看着。被丫鬟牵着的新娘穿着大红嫁衣,一步一步慢慢向着正厅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吉祥与祝福。 沈夜眯了眯眼,轻声说:“这个叫闻人羽的丫头,我还记得,当时跟着你徒弟一起带着昭明来到流月城。她的师父……” “是十一。” 沈夜沉默半晌,道:“现在这样,很好。” 他看着那一对璧人,突然心念一动,问:“初七,你可有……或曾有过想要成亲之人?” “没有。” 沈夜疑惑,“当真没有?你年少时个性跳脱,倾心与你的女子不在少数,虽然后来……可是当真一个也无?” “为什么会想成亲?” “想要跟另个一个人一直在一起吧。”沈夜淡淡的道,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少年时的经历将许多未来得及萌芽的情愫生生压抑在了怨恨的污泥里,到最后已完全腐烂。 “跟另一个人一直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大概就是,能够共同走过平淡无趣的日夜,也能一起承担措手不及的苦难,于这茫茫浮世,真正为彼此所拥有所掌控,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沈夜用淡然的声音慢慢道来,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只是在感慨。 那边已经拜完堂了,锣鼓鞭炮唢呐之声不绝于耳,带着众人欢笑祝福的声音,热闹非常。初七缓慢地眨了眨眼,那一刻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人于少年时的悉心教导,成年后的殷殷叮嘱,背叛后的愤怒憎恶,成为初七后他平静默然却倾囊相授,百年间相伴相护,如今相守相依……他想起沈夜执一本书倚靠在窗边,偶尔透过窗户静静的看着窗外绵绵细雨的姿态;想起有时候从偃甲房出去,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念着“春眠不觉晓”,而早春日光迟迟,慵懒的照亮了不知谁的来路与去路。 所有的声音仿佛隔绝在外,有什么东西迎着雨露与阳光抽出了鲜嫩诱人的芽,他用一贯的口吻平静的说:“这样的话,我不是有你了吗?” 所以,为什么还要去考虑别人? 沈夜的表情震惊讶异,甚至到了惊吓的地步,一甩袖就大步走了开去。初七看着他跨出乐府大门,想自己要不要去追,又觉得沈夜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只有将视线默默收回。旁边有一人来搭话,问他刚才那位公子怎么跑了?说着塞给他一把瓜子,絮絮地说,这位乐家小公子这几年变化如何如何巨大,乐家新嫁进来的少奶奶怎么怎么英姿飒爽单纯和善。 初七认真听他讲,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来日方长,还有很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不必急于一时。 长安的街道宽阔平坦,路人如织,不愧为天朝繁华的都会。沈夜行走其中,表情冷淡,隐隐有胸闷之感。于一处茶馆坐下,看到隔着几桌有几人在泡茶。这里只是寻常茶馆,所有之物皆非上品,但依然水汽迷蒙,茶香四溢袅袅上升。他想起那日在江陵客栈,初七曾说会带他去看。另一边有人在讨论乐府公子的婚礼,说小公子偃术超凡,假以时日必当赶超谢衣大师。沈夜嗤笑,那个徒孙,比之谢衣当年还差得远,更何况如今的初七。待得无趣了,本想结账离开,却发现银钱全在初七那里,他自己落了个身无分文。 初七初七初七初七初七,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中全是初七?离了他就不能活了吗?沈夜沉下脸来,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桌子上,对着店小二冷冷的说:“这玉佩我先压在这儿,一会儿拿银钱来换,如果给我弄丢了的话……” 他说话并没刻意沉下脸来,只不过久居上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话没说完店小二就连声应好。沈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接过玉佩,眸色更深。这玉佩也是初七雕的。那日他为初七制好新衣,正在修改细小的误差,那人从外面进来,将一小块色泽柔润均匀,触手生温的璞玉递与他。沈夜看着稀奇,这玉虽不是上上品,但成色颇好,便问是从哪里来的。 初七说是在寻找材料的时候偶然间得到的,不知用来做什么,就来问问他的意见。 沈夜想了想,说:“要不雕一下,反正你是偃师,应当难不倒你吧。” 初七重新接过那玉,盯着看了很久,沈夜想他应是在思考雕何种图案,便径自重新修改起了衣服。不想过了几天,他却将那块雕刻成型的玉送给了他。 沈夜拿着那玉仔细端详,雕的是祥云图案,刀工精细,栩栩如生,缀着红色流苏,触感柔顺。他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我可不是君子。” 初七摇头,“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沈夜没有追问,只是将玉悬挂在腰封之上,问:“如何?” “很好。” 当时不曾细看,如今眼前却不断闪过初七那只是嘴角微微弯起,淡的不能再淡的微笑。初七的笑容并不罕见,于南平村定居之后常常能够看到,但那种刻意温润的笑容并不是初七的。那一日的,那个瞬间绽开又倏忽隐没在平静神色下的微笑,才是属于初七的笑容。 沈夜脚步顿住,拿下手上的指套转身往回走。当初流月城带下来的东西全都被当掉了,只剩这一样。他走回茶馆,拦住刚才的店小二,道:“劳烦将那玉佩取还给我,这个压在这。” 他摊开手掌,小二看到他手心的东西睁大了眼,“哦哦……好……好的!客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取回来!” 店小二恭敬的把玉佩还给他,看看手上明显比那玉佩更加值钱的指环,再看看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困惑的喃喃:“现在的人也真奇怪。” “阿发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来给客人沏茶啊!” “啊……哦!来了来了!”
偌大的长安,沈夜漫无目的的闲逛。他身无分文,纵然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想买也有心无力。途中遇到一个小孩,身边跟着一头鹿,他听到小孩管它叫“师父”,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两眼。没想那小孩注意到了他,笑嘻嘻的抬头,“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 “那你看着我干嘛?” “有趣而已。” “嘻嘻,是吧,我也觉得我很有趣的。”他把两只手往后背绞,稍稍探出身子问,“你能帮我去买本书吗?” “不能。”沈夜神情淡然,看着男孩失落下来的表情,听他嘟囔一句“真小气,以前那个乐府的小公子还帮我买过书呢。”说到这个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问:“你知道那个乐府的小公子吗?听说他跟三皇子殿下交情甚笃哦。” “哦?”沈夜将语气里的淡然和疑惑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过听闻乐绍成曾经是名望颇高的将军,他儿子与三皇子有交情也是正常的吧。” “嘻嘻,这你就有所不知道了吧。”男孩一脸促狭,“我以前到处打听过他们的事迹,后来跟他们也算认识啦,几年前多亏了他们与一个上古部族周旋决战,这才得以免去一场人间浩劫,他们的交情也是那时候才建立的,在这之前可是谁也不认识谁哦,虽说相识日子不长,但不是有句话叫……嗯对了,叫‘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概说的就是他们吧。”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这小孩年纪小小,讲话却还能入耳,摇头晃脑头头是道。沈夜也不去计较他的话,只打趣,“为何要到处打听?” “好玩儿啊!”男孩眼神锃亮,眨巴眨巴的看着沈夜,“大家的故事都好有趣!比很多神话啦传记啦都好玩儿,现在的人都写不出好故事啦,除了□□添香,我都不乐意追连载了。” “□□添香?可是写《逸尘子传》那位?” “没错没错!没想到你也看啊?”男孩惊讶的指着他。 “偶然得了个空闲,看到书在一边便看了看,确实写的新奇有趣。听说这逸尘子确有其人,侠义榜上排名甚是靠前。方才听你所言,难不成是认为那人物并非真实存在?” “我才不要去想是否真实存在呢。”男孩皱皱鼻子,“万一那现实中的逸尘子是个眼歪嘴斜满头油光的丑八怪怎么办。我现在只想知道□□添香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夜了然,道,“我猜那人多半是个见多识广又热爱幻想的女子。” 男孩神采奕奕,显然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他应该算是见多识广,不然就算是真人真事,听别人转述与自己亲眼看见还是有不同的,喜爱幻想我也赞成。不过我一直在想作者是不是根本不是个女人,像逸尘子这样左拥右抱红颜遍地的风流少侠,一般女孩子都恨不得他只属于自己一个吧。如果是由女人来写,怎么不把他写得只对一个人痴情,这样作者就可以把自己代入到里面呀。” 沈夜摇头,“你这话未免过于主观,虽说也有那么点道理。只是莫要忘了,除了人物以外,此书用词华丽,辞藻略有堆砌之嫌。更重要的事,那人描写男子外貌的笔调明显不符合男子视角的审美。” “嗯……你说的好像也对,男人来写的话,应该不会用那些词语吧,虽然也挺美的。”男孩赞同道,“书里面逸尘子本领高超,但从描写来看,也确实是一小白脸。”说着神色有些可惜,“我以前到处查探,发现□□添香就在太华山,去那里偶然遇到乐无异他们一行人,想求他们帮我拿到签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却没了音信。” “万事端看缘分,切莫强求。”沈夜淡淡的道,仿佛曾经执意逆天的人不是他一般。 男孩忧伤一叹,“我现在只想知道最后逸尘子会跟哪个红颜在一起。” “为何就不能孤身一人?” 再一叹,“不管曾经如何风华绝代,总归有一日要陨落老去,到那时如有一人相伴,也不会落到一个凄凉的晚景。” 沈夜虽觉得他一个小鬼在这里文绉绉地感叹这些异常怪异,但还是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也是,这人世风雨无测,能得一人相伴,不离不弃,就是天大幸事。” 他声音悠悠醇厚,缓缓道来时有一股别样韵味,男孩好奇的仰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别处。跟着那视线望过去,周围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个白衣黑发长相温雅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眼神安静,看那姿态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沈夜与他对视一阵,开口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孩说,“我叫茶小乖!” “茶小乖?”他走过男孩的身边,伸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按了一下,“今日,多谢。” “欸?谢什么……真是奇怪的人。”茶小乖歪歪脖子,对着沈夜吐了吐舌头。 沈夜听到他在背后欢快的说“师父!你想吃桂花糕吗?我们再找别人去买吧!”微微一笑。 沈夜带着初七先去将指环拿回,付了茶钱,初七付钱的时候有点疑惑,但看沈夜明显不想多说的脸,便什么都没问。后来拐去酒铺买了两坛酒,暮色渐渐拢来,华灯初上,街道上人却不见减少,反而因为夜晚风凉舒爽多了起来。沈夜挑了个视野最为广阔的屋顶,与初七各拿一坛酒坐在上面。夜幕无尽,千万星子点缀其上,沈夜灌一口酒,淡淡然的道:“曾经流月城高悬于天空之上,离这星空比如今近了不知多少,却没有一点观赏的心情……” 初七点头,那些沈夜独自眺望的场景,他都还记得。 “初七。” 他叫了他一声,却没有下文,初七不由疑惑的看向他,却发现沈夜一直在看他。初七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微微一怔,仿佛被蛊惑一般,身子一寸一寸的探过,呼吸交缠。沈夜垂下眼来便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细小的颤动,不由自主的微勾唇角,还没来得及形成一个微笑便有柔软的触感落在唇角,带着这人一贯的冷冽气息。初七并没有动作,平静的眼如今依旧静静的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此刻吻着他的另有其人一般。 沈夜却知他此刻正在紧张,没有明显的表现,只不过他就是知道而已。 初七在他唇上停留了一阵,慢慢往后退回原位。 “以前看这星空的时候,思绪万千理清不得,反倒像是什么都没想。”手指敲着酒坛子边缘,沈夜继续说,“现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初七定定的看着他,说:“我知道。” “哦?想什么?” “想我。” “呵……”沈夜笑出了声,他一只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之上,另一只手撑在身后,稍稍仰头望着无垠夜空上忽明忽暗的星光,渐渐止住笑声,“我该说你脸皮太厚,还是太聪明?” 初七望着他明显看得出心情很好的侧脸,微微一笑,“我只是了解你。” “哼……”沈夜哼笑一声,“果然是脸皮太厚。” 初七笑容不变,并不反驳。看着沈夜拿起酒坛大口灌下一口,也仰头喝下。酒味猛烈,酒香醇厚,辛辣过后余韵不断,如千帆过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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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9, 2014 12:16:51 GMT 8
尾声
秋日阳光澄澈透黄,院子里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枯黄落叶,踩在上面稀松柔软。初七将晒在外面的菜干掂了掂,秋日黄昏惯起凉风,他便把晒在外面的衣服与被褥收了进去。 沈夜磕磕绊绊地教完了百家姓,这几日正在上一些耳熟能详的诗歌,朗朗上口,意境简单优美,上着甚是轻松。今日他下了课,看学生们都安然被父母接走,就关了学堂的门走进厨房。初七坐在那边劈柴,手势稳健力道均匀,劈出来的木柴都可以拿去集市上贩卖了。 沈夜净了手,淘好米放到锅里。红红火光映照下初七面无表情的脸略有柔和。米才刚刚放下,菜不用急着做,沈夜便将手拢在袖子里看他劈柴。 偶有火苗哔哔剥剥的声音响起,被劈柴的声音盖住。慢慢地厨房里升腾起温暖的饭香,初七将劈好的柴收作一堆,转身看到沈夜已经在洗菜了,手指浸泡在清澈的水里异常好看。他想了想,走过去勾过他脸,静静地吻了上去。沈夜因为他的动作皱了下眉,但并不抗拒,顺应他的动作张开唇齿。两人吻了一会儿,抵着对方的额头平复气息。沈夜用湿哒哒的手拍拍他的脸,站直身子继续做事。初七看他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又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沈夜看他一眼,“你最近……”有点得寸进尺。 “属下不敢。”初七微微一笑,仿佛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言。 沈夜看到他的微笑,脑海里闪过好几天前的夜晚这人格外柔顺温和的表情和与之截然相反的动作,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暗了,初七洗碗,沈夜便回房将被褥铺好。初七原本的那张床早已不睡,平常用来放些杂物,他将明日要穿的衣物放在上面,又将初七早前做偃甲时被割破的衣服拿出来补。烛光并不透亮,但丝毫没有影响。他手下动作熟练顺畅,没过多少时间就将破处缝好了。正在收针,初七便端着两个刚洗好的梨子进来了。 这梨是今日村尾的村民来接孩子时送来的,说秋季天干物燥,梨有清肺润喉之效,这个时候吃再合适不过。 初七是偃师,刀工精湛,不一会儿两个梨子就被片成一瓣一瓣,看上去晶莹润泽,水分饱满,十分可爱。 “孙大娘说,过一段时间桂花就要开了,到时候便可以酿桂花酒。” 沈夜掂了一块梨子放进嘴里,汁水四溢,甘甜非常。“如果不是有人莫名其妙把去年那坛拿出来喝完了,也不至于现在没得喝。” 这酒明明是他喝的比较多,现在倒反过来指责于他,初七微笑,“孙大娘还说,可以多拿点做桂花糕。”至于谁做,自不必说。 沈夜已经慢条斯理的吃了两三瓣梨子,唇色水润,正打算起身将补好的衣服归好,却被人按着肩膀亲了下来。他嘴唇甘甜柔润,初七慢慢研磨而过,一点点舔掉那甜美的梨汁。这人今日有点痴缠,沈夜了然于心,并不点破,只是推了开去,起身去放衣服。还没站直身体便被他从背后抱住了腰,初七将头埋在他温热的脖颈里,喃喃叫了他几声,一会儿师尊一会儿主人,连阿夜都有,颠来倒去。 这下倒把沈夜逗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你喝醉了都比现在好伺候。” 初七张口衔住他尖细的指尖,用牙齿轻轻啃噬。都说十指连心,他的指尖格外敏感,如今被人细细磨砂而过,个中滋味不言自明。沈夜在他怀中转过身来,另一只手捧住初七另一边的脸吻了上去。 两人都不是性急的人,步调从容缓慢,或轻或重的肌肤摩擦和唇舌交缠,肌理相触时带出的一丝颤栗与轻叹,落在雪白床单上相互交错的漆黑发丝以及偶尔压低了声音的喃喃细语。一灯如豆,在这昏黄烛影下,仿佛连欢爱都带上了几许岁月悠长的静好意味。 半夜时分,从床幔里伸出一只瓷白的手,将逶迤在地的衣袍捡了起来。沈夜披衣坐起,身上还十分酸软,残留的某些气息让他看起来神情分外慵懒。早先欢爱时他汗出如浆,初七约莫也做得狠了,没有帮他清理就抱着他睡了过去,此时醒来全身黏腻颇为不适。 夏季时因发不出汗来饱受煎熬,李大夫曾建议他绕着田埂跑几圈。他多年来尊贵非常,身负神血之力,加上流月城人可不饮不食而活,何曾有过这般苦恼。李大夫的建议他听是听了,敷衍一般应着明白了,却从来不去做,宁可忍着难受。 两人互表心迹以后倒没有这个烦恼了,初七隔三差五就拉着他来上一回,几个月下来,沈夜觉得自己简直把过去那么多年没流过的汗全都流完了。 初七还在睡,欲望餍足之后睡颜恬淡,沈夜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喝了杯水,身体疲惫差点握不住水杯,不过清凉的水流入体内让人精神一振。掌了灯走到厨房打算生火烧热水,等待水开的时间他倚靠在门框上,此时外面寂静安宁,偶有稀疏的虫鸣声间次响起,忽近忽远,加之凉风习习,分外寂寥。沈夜拢了拢衣襟,神色平和地望着沉沉暮色。 “吱呀”一声,方才掩好的门被人从里面开了开来。初七穿着外衣,松松垮垮的系着腰带,对比平时正经冷漠的样子,别有一番味道。沈夜不由多看了两眼,想起早前的情事,轻哼了一声别开视线。 初七走过去,将他微凉的手指握进手里,问:“怎么不叫我?”平平的声线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的身体常年冰凉,最近沈夜发现他只有某些特定时刻才会血气上涌继而发热。此刻却比他的手还要冷上许多。 沈夜皱了皱眉,抽出自己手将他的包裹进来,闻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锅子里的水噗噜噜的滚着水泡,沈夜去舀了出来,初七将水提去房间倒入浴桶,试了试水温。沈夜用挂在一边的发带将自己浓密的长发松松地挽起,脱了外衣进到温水里。 这浴桶出自初七之手,做工精湛,比寻常人家的大了一倍,足够两人共浴。他将帕子拧干净了净脸,对着一边正在整理他脱下衣物的人说:“一起洗吧。”他没有烧多余的水。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笑容温润,有不可忽视的喜悦。“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本想随意洗洗,不料磨磨蹭蹭的拖了一刻钟。沈夜擦干自己沾湿的发尾,浑身舒爽的坐在床沿。深更半夜,初七做什么都放轻了声响,他吹灭了蜡烛揽着他的肩坐了下来,“睡吧。” “嗯。”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初七早早的出了门,昨儿个村长来说犁地的木牛出了点问题,让他抽个时间过去看看。 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松了个榫子导致准头不对,很快就被修好了。村民们连连道谢,初七觉得受之不起,他跟沈夜本就欠这人世良多,只盼能尽自身余力能帮则帮。 回到家还没到开课时间,沈夜将早饭温在锅子里,自己则拿出被褥晒。看到他回来说了一句,“今日是番薯粥跟菜馅儿包子,都热在锅里,自己去拿,酱萝卜在桌子上。”那包子是沈夜无聊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初七吃过一次后觉得味道上佳,沈夜看他喜欢就常常做了当做早饭。 初七放下手中的偃甲盒,应了一声进了厨房。 门外秋风徐徐,带着即将步入冬季的凉意,偶尔吹过便裹挟下树枝上几片变黄的叶子,而太阳正绽放出金黄温暖的光芒,驱散了人世间的漫漫长夜,带来无限光明与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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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2:14:25 GMT 8
番外(一)
乐无异在自己儿子终于满一周岁的时候,带着他来到了南平村。 他来之前通知过初七他们,是以沈夜前一天通知了学童们今天放一天假。上午日头不错,他放了把躺椅在院子里,坐在那里晒太阳。冬日里虽万物萧条,但阳光的温度却分外明显,晒得人懒洋洋的。 初七见他神色舒缓,只拿了条薄毯盖到他腿上,顺便拿了还没做完的偃甲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沈夜也没嫌他吵得慌,径自闭目养神。 乐无异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虽然两个人都没有交谈,但气氛融洽悠然,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出口打扰。 倒是怀里的孩子“咿呀”了一声,伸出手“啪”的一声甩在了自己爹脸上,然后径自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逆子! 乐无异内心咆哮一声。 沈夜被这动静弄得睁开了眼,慢慢坐直身体,“乐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初七放下手里的活,去搬了张藤椅子出来,“坐吧。” “师父,太师父……这是我儿子!名字叫小包。”乐无异坐下,把儿子放到自己腿上,举起他的小手对着谢沈两人挥了挥,“我来看看你们,顺便带小包来跟你们道谢。” “乐公子记性真好,一年前的事记到现在。”沈夜又躺了回去,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偶尔有一两朵白云飘过。 “这是救命之恩,不能不记得!”乐无异正色道。 闻人羽因为几次动用天罡禁术,留下了不小的隐患,对胎儿影响太大,甚至差点胎死腹中。幸好沈夜出手相助,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过给腹中胎儿,才保住了乐家长孙。正因为如此,闻人羽对沈夜的情绪极其复杂。 但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他救回来的,乐无异对此无比感激。 沈夜见他表情过于正经,一阵无言。他转过眼去看那孩子,这孩子生于富贵人家,注定一生荣华,只是他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伸着手臂想要再拍父亲一巴掌,笑得很高兴的样子。他一生造过太多杀孽,如今看着这鲜活幼小的生命,一瞬间竟然觉得感慨良多。于是站起身来,“当年你亲生父母因矩木而死,如今我救你儿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说完他拂了拂衣袖,本想回屋,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衣服,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白嫩的小手,胖的凹下去几个可爱的梨涡。 沈夜跟那双与乐无异酷似的眼睛对视了很久,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扭头服输的意思。 “太……太师父……”乐无异眨了眨眼,一会儿看看沈夜一会儿看看自己儿子。发现两人都没有理他的意愿,只能转过头去看埋首在偃甲之中的初七,“师父……他们怎么了?” 初七抬头看他一眼,随即转了目光去看沈夜,“师尊?” 沈夜闻言想扯了衣服离开,却不料孩子抓得很紧。他轻哼一声,弯下腰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慢悠悠地走进了厨房。 “欸——?”乐无异看着乍然而空的手,伸出手喊了一句“等一下……” 沈夜并没有理他,倒是他儿子趴在沈夜肩头咯咯笑着对着他挥手。 逆子!! 乐无异愤愤。 “乐小公子或许是觉得师尊身上的灵力熟悉,所以才想要亲近。” 初七已经将偃甲的零件做好,边把工具收回偃甲盒便说道。 “这样……”乐无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到初七放在地上的零件,便好奇地蹲下来,“师父,这是什么?” “冬天沐浴的时候水温降得太快,师尊让我试试做一个在沐浴时保持水温的偃甲。” “哦……”乐无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太师父可真会享受。” “他以前太辛苦。”初七淡淡地说。 乐无异又想起了沈夜那个妹妹,不由叹了口气。 初七觉得有点新鲜,便问:“叹什么气?” “啊?没什么……”他拔了根地上的枯草拿在手里看,“师父说太师父以前辛苦,我觉得挺感慨的而已。” 初七站着看着他头顶迎风而动的头毛,“有时间在这里感慨,还不如去帮你太师父做午饭。” “是!”乐无异元气十足的应了一声跑向厨房,“乐小包你爹来了!”
乐无异跟乐小包——沈夜曾对这个名字表示过疑惑,乐无异说这只是小名而已,初七随口问了句那大名呢?乐无异说还没决定为了这事他爹跟他娘难得的吵了一架——在南平村住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而已,乐无异觉得对于偃师而言弥足珍贵的眼睛已经快不行了。他时常想起自己带着儿子刚来那天沈夜与初七之间那种让他不好意思开口的氛围,莫名觉得有点尴尬。他是已经成了亲有儿子的人,很多东西说不出来,但并不表示他感受不到。 吃过晚饭冷了很多,初七还在偃甲房里敲敲打打,乐无异抱着儿子安静的坐在一边看。 那个用来保持水温的偃甲很快就要完成了,乐无异觉得回去以后自己也可以做一个,所以目不转睛看得十分认真,连沈夜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直到自己儿子咿咿呀呀地挥手才反应过来。他顺着自己儿子的手看过去,沈夜正弯腰给初七披一件外衫,初七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缠,眉目皆淡,莫名的让乐无异觉得自己很多余。 沈夜站直身子,接过一直要抱的乐小公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给他看月亮。 初七看着他抱着孩子的侧影,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乐无异瞪大眼睛,对着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的表情目瞪口呆。那个表情——没有看错的话…… 他猛地站起来,喊了一声“我、我去喝水!”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跑回房间,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待冰凉的水流入喉管才慢慢冷静下来。 “想……想什么呢,没有根据的事……”乐无异喃喃自语,扑到床上想着不要胡思乱想。趴着趴着突然觉出点不对来……这张床,他们父子俩睡了两晚,沈夜说之前这是初七的床,但他整理的时候床虽不显凌乱,却分明放的都是些杂物,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睡的样子。 那之前,师父难道睡的地板吗!? 他震惊的看了眼地板——不,明显不可能是地板——他慢慢看向除了他身下这张床外的另一张床…… 乐无异觉得自己的某些认知继多年前的广州一夜后,又被揉碎了一次。
第二天乐无异父子要返回长安,沈夜还要授课,没有时间送行——其实即便是有时间,他约莫也是不会去送的。只有初七送他们走了几步。 乐无异抱着儿子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内心十分纠结,几次想开口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想说什么就说吧。”初七目光平平的望着他。 乐无异看他神色平静,深吸了口气,用下决心般口气问:“师父你跟太师父这样子真的好吗!” 初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对于他看破他与沈夜的关系毫不担心。说起来,他二人似乎从未打算隐藏过什么……乐无异为此深深地纠结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好?” 乐无异怔了怔,思索了一下摇摇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如此,你问的这个“真的好吗”又是指什么?” “我……我……”乐无异泄气,“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得仔细想想清楚。” 初七本想说我跟他之间的事,你要想清楚干什么?但看他似乎真的在认真地纠结,也就没说出口,只道:“闻人姑娘几日不见孩子,应该十分想念了,早点回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乐无异看他脚步平稳,姿态略带点从容优雅,走向那个他与沈夜一起居住了多年的地方,冬日的阳光从他背后斜擦而过,安稳平静。 他想起多年以前在神女墓,这个人说,“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他那时候不能理解,谢衣这样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残忍的对待才会变成这样。后来他想,他其实或许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谢衣,不管是百年前那个通天彻地的偃师,还是百年后那柄寒光凛冽的利剑。这种只注视着一个人的感受,他无法体会也不想体会。他们的故事太过惨烈,如今这样的祥和安宁,实在是太来之不易。所以,只要师父还是师父,这样就好了吧。 乐无异微微一笑,把额头抵在儿子额头上,注视着那双与他一样的琥珀色瞳孔,“师父去找沈夜啦,我们也回去找你娘吧。” “咿呀!” 乐小包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知道要去找娘,兴奋地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 ……逆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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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Mar 24, 2014 0:04:50 GMT 8
番外(二) 岁月忽已晚
琴川地处江南,春日里淫雨绵绵,虽然并不大,淅淅沥沥的绵密雨丝下走得久了,也很容易沾湿衣衫。一个穿着蓝衣的青年没有打伞,急匆匆的走过青石板街道,他在一户并不起眼的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咿呀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人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眉目冷俊,神色淡然,一袭黑色长衫,长发未束却也不邋遢,反而有几分闲适淡薄的味道。 “太师公。”青年叫了他一声。 “怎么不打伞?” 这人自然是沈夜,见他衣衫上一块一块的水渍,蹙了眉问道。 “走得太急了,师公怎么样?” 沈夜侧身让他进门,将门细细关好,引着他进屋,“只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能怎么样。” “可是……”青年咬了咬下唇,眉目间看得出一片担忧,“可是……师公是个偃师啊。” 沈夜跨过低矮的门槛,穿过虽然并不大但十分精致的小院,没有答他的话。他推开房门,桌子边坐着一个白衣人,是初七。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侧了侧头,“是解忧来了?” “师公……”青年连忙喊他,“是我。” 初七面色冷漠,眉目却带了点温和,“这两天都在下雨,你来干什么?” 一说到这个乐解忧又难过了起来,看着初七无神的双目心下酸楚,“我爹跟我说了你的眼睛……这个月来我娘旧伤发作,时好时坏,身体不好,他抽不开身,所以我就自己先来看看你。” “不就是眼睛看不见,没事的。”他语气平淡地说,一手精准地提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坐下来喝口水吧。” 乐解忧看他动作利落,一点也不像看不见的样子,惊叹了一声,“师公你好厉害。” 初七淡淡地微笑起来,“半个月前你来的话,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才半个月就到这个程度也……很厉害啊!”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朝气,听上去很热闹。 “师尊?”初七疑惑地喊了一声,他从刚才起就没听到沈夜的声音,人出去了么? “我进来的时候太师公就去隔壁了!”乐解忧以为他找沈夜有什么事,连忙说,“师公有什么事么?我帮你去说。” “没什么事,你先坐一会。”他手按在桌沿上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出房门,拐了个弯去了隔壁房间。乐解忧当然不可能听他说的安分坐着,跟在初七背后,看他脚步平稳,似乎并没有因为眼盲而困扰,也就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他是听父母讨论才知道师公出事了的。 那日他去给卧床的母亲请安,站在门外听到父母在细细的说话。父亲说昨晚收到太师父偃甲传信,说师父盲了,让他不要再寄些偃甲过去给他。母亲叹口气,说:“是怕初七前辈不好受么?” 父亲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口气难得正经,说,阿羽,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师父要跟着沈夜,他年轻俊秀,偃术大成,在神女墓捡回一条命,明明可以从此天宽地广潇洒来去,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绑在沈夜身边。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想不明白。 母亲却似乎看得很开,说:“你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样。他们之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父亲嘿嘿一笑,道:“说得好像你知道很多一样。” “我知道的不多,这么多年,我甚至没见过他们几回。但我觉得,他们自己觉得好就好了。” 父亲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然还能有别的办法吗?但我还是为师父觉得不平……” “不平什么?” “师父对太师父,掏心掏肺,什么都给他了,可是太师父……就像这次师父眼盲了,我听他口气,根本一点都不急!” 这一回母亲并没有接话,房间里没有声音再传出来。
乐解忧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话。 他小的时候曾经有过跟初七与沈夜共同生活的时光。那时候好像是因为战事告急,母亲要回百草谷,父亲要跟着去,而爷爷奶奶刚好又出门去了,所以他被送到了南平村。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的年纪,从小被放在手心里千娇万宠,头一次离开父母,虽然白天跟学堂里的孩子玩得开心,但一到晚上就躲在被子里咬着嘴唇偷偷哭鼻子。于是沈夜就会掀开他的被子,把他抱起来拍拍他的背,而他伏在他的肩膀上哭到打嗝,最后累了睡过去。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沈夜怀里的体温有多温柔。 那样温柔的太师公,每天都会为他跟师公做饭、洗衣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教教书,他的生活中只有师公。所以为什么,父亲还会为师公觉得不平呢?
晚上他在这里住下,半夜里雨下得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在窗檐上。乐解忧起床关窗户,看见沈夜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一身黑衣融进了夜色里,只有露出的一截颈项看上去苍白又清冷。 他刚想开口叫他,就听吱呀一声,初七缓步从房间里走出来。 “站在这里做什么?”初七侧着头问。 雨在屋檐上汇成一股水流落下来,沈夜伸手去接了接,看着它从指缝流走。他收回手,微微一哂道:“睡不着,出来看看。” “就算眼睛看不见了,我体内的其他蛊虫应该也能维持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不要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沈夜始终不看他,语气淡淡。 “阿夜……” “我没想太多。”他重复了一遍,“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想,都习惯了。” 初七怔了怔,“习惯?” “习惯了。”他平静的目光落在雨幕深处,“你总是要走的。” “我……” 沈夜回过身来,瞳孔里终于映出了他的脸,“有时候挺想走在你前面的,凭什么被留下来的总是我,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先走,真想让你尝尝那种感觉。” 初七抬起手,手指插过沈夜浓密的头发扶住的脖子,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他的手指下是沈夜温暖的体温,隐隐有血液流动的感觉,“这次我让你先走。” 沈夜扬了扬眉,“我不会回头的。” 初七温柔地微笑起来,“我会去追你。” 沈夜深深地凝视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初七……” “是。” “记住你的话。” 初七笑出声来,最后郑重地答道,“是,我的主人。”
乐解忧住了两天就回长安了,毕竟母亲身体不好,而初七的眼睛是因为蛊虫失效导致的,瞳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有办法。 临走前他扒着门框,对初七说,“师公,你跟太师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沈夜闻言眉峰一蹙,差点就控制不住挤出个“滚”字,幸好初七先他一步说道:“谢谢,一定。”他说得冷冷淡淡,乐解忧也不介意,挥挥手跟他们告别了。
这天琴川刚刚转晴,阳光映着青石路面上泠泠的水光,沈夜看着少年的身影慢慢远去,想着这孩子也那么大了,当年他遇到他父亲时,那人也是这般年纪。沈夜猛然间想起来,往事如烟,竟然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身边有人握住他的手,他侧过头就看到初七熟悉的眉眼,只是双目无神。 “阿夜……” “怎么?” “没什么……” 初七微笑,只是嘴角微微弯起,淡的不能再淡的微笑,似乎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任何改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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