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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0, 2014 22:59:39 GMT 8
完结了,好虐啊~~~
楼主我可以把这篇文转载到沈夜论坛么?
№92 ☆☆☆= =于2014-02-09 21:53:20留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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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虐了!可是这文真赞啊!有番外吗LZ?看到我啊啊啊啊啊!
№93 ☆☆☆= =于2014-02-09 23:35:46留言☆☆☆
没有_(:зゝ∠)_
№97 ☆☆☆不要认真于2014-02-10 12:15:0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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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0, 2014 23:00:52 GMT 8
沈夜豢养了一只鬼,名唤初七。 此鬼来于巫山水底,是他于行军途中捡回来的。
“你猜我是怎么死的?” “猜有何用?” “哈……你猜不到。” “激将法对我无用。” 水鬼食指勾着一张莲叶,身体并不如传说中鬼魂那般透明。他打量这人一身铠甲,说:“一,水淹死的;二,石头砸死的;三,被困此处逃不出去,饿死的。你猜?” 沈夜双手以剑撑地,笔直站着,脸上却露出无趣的神情:“困于此处,被石头砸伤落水,淹死。” “不愧为沈大将军,你猜对了。”水鬼合掌,弯了眉眼,“既然你答对了,我随你出去,助你征战四方。” “不必。”沈夜漠然拒绝。 “为何?来找我的人,都是为了这个,无一例外。” “然后他们死了。”沈夜瞥了一眼水中腐尸。 “这个是说我淹死的,而这个是说我被砸死的。”水鬼手指在尸体上点来点去,“蠢,都叫我水鬼了,怎会是被砸死的……” 沈夜看他一个人玩得起劲,转身欲走。 “等等。” “还有何贵干?” 水鬼从水中钻出,沾着碎叶的手搭上了他的肩:“你来这儿不为请我佑兵,那是来作甚?” “驻军此处,听得传言,来此一观。”简洁明了的回答。 水鬼手上的水滴滴答答打在盔甲上,金光闪亮。 “看了就走了?” “走了。” “我跟你走。” 沈夜暗叹:这鬼可真随便,随随便便就跟人走了。
沈夜用兵如神,烈山军至即如烈火烧山,所对敌阵可谓狼狈之尸,只得插着箭淌着血送走这群恶鬼。而身为百鬼首领的沈夜,岂需一名小小水鬼相助。 不过水鬼不吃军粮,养他在身边也还算养眼,沈夜没什么损失,行军途中还能看上一看权当调剂。
出山路远,水鬼单方面决定聊聊天。 “外边都怎么说我的?” “说你死前也是个将军,百战不殆,后被亲信算计困死巫山,心有不甘化作水鬼。若能得你相助,得天下易如反掌。” “这些人都该去说书。” “我还真是听说书的讲的。” “说书的讲的话都信,唉……”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神力?” “我只会杀人。” “结果被人杀了。” “应该是被自己杀了。” “你也该去说书,好一出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旷世奇谭。” 水鬼打了个寒颤。 “你冷?鬼都会冷?” “寒从心中起。” “鬼有心?” 水鬼沉吟,道:“没有。” “也是。” “你想要天下么?” “城主要,我就帮他夺。” “自己没兴趣?” “没有。”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当将军。” “你当得很好。” “呵……”
沈夜不信神佛——本也不信鬼魅,直至他看见自己死去的妹妹偶尔会来找他玩,他就信了。 沈曦坐在床旁笑得比花灿烂,向他伸出双臂:“哥哥,抱。” “抱就抱。”沈夜也笑,抱起了小姑娘。 水鬼在旁看着:“想不到铁面将军还有柔肠。” “想不到水鬼身上的水也会干。” 水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那我去水里泡泡?” “不必。”
水鬼占了他床,躺着看那一窗晨光。 “哥哥,我要走了。” “好。” 沈曦蹦跳着隐去了身形,不知去了哪儿。沈夜回头看水鬼,只听他说:“我也走了。” “白日行军,你还跟得上?” “跟不上。” “那么,再也不见。” 水鬼跳下了床,站在门口回头看他。 “你不想走。” “好不容易遇见了你,怎么舍得。” “那有何法可解?” 水鬼笑:“有,不过看你愿不愿意。” “说来听听。” “你……”水鬼双眼视地,轻飘飘地问,“你可好男色?” 一百个传说里总该有一个是真。 “鬼吸人精气的传说,是真的?” 水鬼坐上了沈夜双腿,苍白的肤色在晨光中有些刺眼。沈夜逗弄着他胸前的两粒红珠,看着它们渐渐挺立。 “这倒是活的。” 水鬼不理他,用全身上下唯一带着水的舌头轻舔沈夜肿胀分身,对着它又亲又吻十分主动,却藏不住青涩。 “初七。”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沈夜不语,按下初七的头揉着他的黑发,让他不要停止动作。
水鬼不走了,留在他身边,却还是不大能见得光,一身黑衣裹得严实,戴着一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具,骑着马跟在他后面。 沈夜对外称他为新兵,所以给他佩了一把刀。他试过初七身手,不比他差。生前指不定还真是个将军,再不济也是个舔血的杀手。 他一上阵就像虎归了山,身边便溅出了血花,踩着血河挥刀如舞,在战场上威风毕现,有人说也该给他一官半职。 初七听了直冲沈夜摇头:“属下死了也是将军的鬼,不敢奢求权势。” “那生是我的什么?”沈夜一边擦刀,一边问。 没有回答。——水鬼隐了身形,消失了。
水鬼一连三日都未露面。 第一日,沈夜与麾下战士们豪饮一夜庆祝大捷,没有想起他。 第二日,沈夜整军,预备向下一站进发,捧着地图钻研地形思考如何布阵,没有想起他。 第三日,沈夜撤营出发之时遇伏,酣战整日,没空想起他。
前战余孽倾全城之势要和沈夜拼个鱼死网破,这是他根本就不曾料到之事。并非他疏忽,而是对方早有准备,下了套让他钻。 他名声震慑半个九州,人人皆知流月这边陲小城资源匮乏却持虎狼之心,要趁这乱世挽救部族、谋划将来。可欲望无穷无尽:没有的,就要争取;有的,就想要更多。这富饶小国较之流月,更有资本执牛耳,亦不齿屈膝拥立蛮族之人。 他们只有一个障碍,沈夜。 沈夜,前烈山部大将军之子,本不喜征战却被逼领军。天赋万人难及,野心渺若尘沙,后即便得了鬼将之名,也未改抗者杀降者留的初衷。 此国鏖战后元气大伤,理所当然地顺服,沈夜乐意受降不再进攻,却如他们所料留下了反咬之机。
箭雨蔽天,血染长空。 沈夜一身白服金甲淋了血雨,暗红深得凝成了黑。他矫捷穿行于巍然尸山,披风卷起腥风阵阵,剑指之处皆作狼藉。他不能败,功亏一篑、所有牺牲付诸流水的后果,他担不起,烈山也担不起。 即便不死在这里,战败消息一出,业已降服流月之众又是否会率兵重起,答案谁都清楚。 既然上了这条不会靠岸的船,那就一辈子都下不去。 他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死了,怕是也会变作冤魂在此徘徊不去,就如夜梦中向他索命的冤魂,心有不甘却无法踏出葬身地一步,只得赐他噩梦直至魂灭。 这样的结果未免太过难堪。 不过初七倒是走出了巫山。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好鬼,心中不存恶意,老天爷看得过去就放他一马。——就和小曦一样,不同于罪孽深重的他。 哦……他终于想起了初七。
第四日晨曦,烈山军损了一半,歼灭敌国不留一人。 沈夜身中数箭,气息微弱,却依旧双手按剑于地,站得跟松一样挺。他眯着眼,向来人打了个招呼:“你没走。” “将军也没走。” “这不又是一战,如何能走。” “恭喜将军又胜了。”初七挥着才砍了不知多少人的刀,切下了沈夜身上长长的箭身。 沈夜舔了舔嘴角的血,腥甜。 “他们都死了,没人会说出去这一战赢得多狼狈。” “……恭喜将军。”
大夫哆嗦着给沈夜处理了伤口,他随军多年从未见过将军伤得这么重,好在沈夜身体结实,卸下来这么多箭头也没要了他命。 沈夜疼得汗水淋漓,直到大夫走后,他才吐出一直撑着的一口气,晕了过去。 初七坐在床沿看着他不安稳的睡颜。沈夜五指张张合合,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初七想了想他睡觉时的习惯,将沈夜佩剑取来放在了他掌心。 沈夜得剑后不再动弹,眉头却仍是皱着,四条眉毛显得更加突出惹眼。 水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梦,反正不是不是好梦。 “初七……” 你看,都说起了梦话。 “坐上来。” 水鬼当然没有依言而行。——他只是难得做了个好梦。
“以后将军让属下上阵罢。”初七诚挚地向沈夜建议,“人伤不了鬼。” 沈夜悠闲地躺着,抱着水鬼的臀让他吞入了自己昂扬的性器:“然后让你当将军?” “属下不过是将军的鬼。” “生前呢?”他掐着水鬼的腰,这回初七可逃不了了。 水鬼却仅是摇头,双掌抵着沈夜胸膛缓缓地让那硬挺的性器在他体内来回,脸上泛起浅红,嘶哑着回道:“将军对我的事有兴趣?” “枕边人自然是要了解了解。” “将军只需知道属下不会害你。” 沈夜颌首,手指顺着初七的背脊骨狠狠划了一道,然后大展双臂向他展示一身伤痕。 初七会意:“将军只管好生休息,属下自然会使将军爽快。”说着,水鬼夹着那物弯腰索了一吻。
沈夜再未过问过初七的生前事。若是问了,只怕他又变作一缕烟,被风一吹便消散,再也不能见。 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发现他竟是有点儿舍不得这来头不小的水鬼的。既然他想藏,那沈夜就顺着他意,让他藏得深深的以为谁也看不透。 白日里是一把能敌万军的利刃,夜里又成了柄纳刃之鞘。这样很好,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肆意快活的日子。 沈夜静养无事,便一点点清理自己战袍上的血迹,铠甲是擦得金亮了,可衣服却是黑得连一点光都映不出。 他叹了口气。 “哥哥,你不开心?”驻扎此地多日,沈曦也赶上了军队的脚步。刚才她还在与初七捉迷藏,两只鬼玩捉鬼,有趣至极。 初七跟在沈曦后面,神色懊恼,看来是他输了。 沈夜笑了起来,摸摸妹妹的头说:“有小曦在,哥哥怎会不开心?” “那哥哥就不要打仗了,小曦才能每夜都来找哥哥。”沈曦嘟起了嘴,煞是可爱。 “这是最后一仗,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流月无意进逐中原,何况打了这么些年,沈夜也累了。 “那初七哥哥是不是也一起回去呀?” 沈夜看了水鬼一眼,对妹妹说:“那要看他的意思。”
初七问:“之后都不打了?” 沈夜答:“不打了。” “你能平安回去?功高盖主,不会……惹麻烦?” “我必须活着。当好这个大将军,才能在他们心甘情愿归顺流月之前,保我烈山平定。” “你不会死?” 沈夜反问:“有你在,会让我死?” 初七闭嘴,面色沉重。 沈夜嗤笑一声,俯身去与妹妹说话,也不去管那水鬼还在顾虑什么。半晌,初七幽幽发话了:“属下跟将军回去。” 沈夜欣然点头:“允了。”
士气高昂,归乡心切,最后一战可谓胜得轻松、胜得辉煌。 返程中,沈夜心悦教起了初七射箭,行到山林中时还领他去打猎,猎物带回营中犒劳将士。 二人围坐篝火旁,烤着兔肉喝点酒,扯了些闲话。 比如沈夜为何要当这个将军。 “为城主尽忠。”——这句话沈夜说腻了,他便换了一句:“像是一个轮回。” “轮回?” “你当鬼多久了?” 水鬼说:“太久,记不得了。” “为何不去投胎?——是不能?” “可以,不愿。” 沈夜将熟了的兔肉递给了初七,却被他以眼神婉拒。 “忘了,鬼不吃东西。” 水鬼凝视着火,魔怔一般伸出手去感触温暖。 可他死了,不知冷热。 “你为何要随我回流月?” 水鬼迷茫地盯着舞焰:“想回去。” 回去而不是去。 沈夜没有捉着这句似乎暗藏深意的话追究,拖起他穿过玩着行酒令的兵士们,回到了帐篷。 他将水鬼压在了床上,扒开他衣衫前,他问:“你原本就会射箭,为何隐瞒?” 初七翻身以背相视:“不敢在将军面前卖弄。” 烈山军伴月凯旋,风尘仆仆,城主亲身出城相迎。等着他们的,是已备多时的宴飨。 文武群臣齐聚,觥筹交错。谈笑间,有人提起了沈夜之外的第二大功臣——初七。 城主目光落于沈夜身旁人,水鬼即刻离座上前,向城主一礼。 “你就是初七?” “是。” “你并非我烈山部人,为何参军?” 初七恭敬作答:“属下仰慕大将军威名已久,能为将军、为流月出力,乃是属下毕生大幸。” 沈夜将勾起的嘴角隐于酒樽之后。 “他可是大将军于巫山得来的水鬼!”一兵酒酣脑热,嘴快胡言,“将军得他如获神力。嗯……能纳厉鬼为己所用,大将军不愧为‘鬼将’。——不,该称将军为‘鬼神’啊……” 城主淡笑:“世间鬼怪,不过凡人臆想之物。” 初七应道:“城主所言甚是。” “有功,自应犒赏。” “跟了将军,为流月效忠就是属下本分,属下不求赏赐。” “那也该让本座敬你一杯无上佳酿。”不等初七回话,已有侍者端着玉盘金樽至他身侧。 水鬼一举酒,众人便搁杯放筷,屏息看戏。初七目观城主神色,直爽道:“多谢城主。” 言罢,烈酒入喉,却浇了沈夜的肠。 水鬼连指带杯被沈夜之手包裹,只见一滴酒液滑下将军仰起的下颌,像条淫靡丝线钻入衣襟。 “这酒果真举世无双……”沈夜向城主示了杯底,“就连属下也是一杯即醉。若让这粗鄙无礼之徒饮了,怕是会失仪扰了城主雅兴。” 城主与将军相熟,自知他何意,便道:“大将军既然醉了,那便下去罢。” “谨遵城主令。” 沈夜行礼,带着水鬼摇摇晃晃出了大殿。
“若是属下水鬼身份暴露,下场会如何?” “本将军会自称不知情,由你一人去死。” 沈夜饮下醒酒汤,见他表情凝重又道,“烈山乃神农信徒,既有神明在上,在下的山精野怪若不为恶,自然无事。” “属下早已死了。” “那就灰飞烟灭罢。”不知是真是假,沈夜是醉得脸红目失焦。 远处水鬼身影模糊不清,他问:“你要走?” 初七不动,手搭在门上推开了一条缝:“今夜,将军不该让属下去。” “你太出风头,瞒不住。” “是,属下本就不该见光。” 沈夜拍了拍床,故作轻松道:“你这小鬼是该躺在鬼神之下,由他庇佑。”
流月,流水映月。流月城傍滚滚一条大江,又常年多雨,易遭水患之苦。 此次洪涛较往年更加迅猛,直冲碎堤坝,漫进了城。城主下令抢修堤坝勉强支撑,然雨不止则民心惶惶,危机潜伏动乱将起。 将军府建于高位,受灾平民大多在军队看守下迁来了附近避难,使沈夜素来冷寂的大宅添了几分喧杂。 小孩哭声烦人,沈夜不再于庭内踱步散心,只得收伞躲进了最深处的卧房内。 初七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水鬼自夜宴起终日阴沉少语,沈夜不唤他他便不动作,窝在床角像具死尸。 不过沈夜觉得,这副模样才像他曾经认识的他。 初七……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夜里,沈夜得城主传召,说是有要事相商。 临行前,他嘱咐初七:“莫要离开。” 水鬼答应了。 沈夜约莫猜到了此去会遇何事,而初七也猜到了。 在外叫嚷的平民之声,早已越过高墙,传入了他们耳中。 ——杀了水鬼。 沈夜装没听见,初七同样扮聋。 前所未有的大灾,怎么就这么巧在此时发生,怎么就这么巧……在那据说是水鬼之人踏入流月后发生? ——恶鬼作祟。
这天像是漏了。 初七站在窗边,看着沈夜携人归来,划破了雨幕。 他关了窗,重新躺下,听沈夜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无光,只有四方暗影,初七缩在床上,是最黑的一片影。 “你没走。”沈夜温柔地抚上了水鬼的脸,指间还残有雨水的气味。外面冷,可他却想抱紧这个没有体温的鬼取暖,做件可笑的事。 水鬼侧脸吻他的手指,双唇柔软行为僵硬:“将军没让属下走。” 沈夜双臂箍住了他,温声耳语:“城主说,要拿你为祭。外边有道士,要先制住你。” 尾音刺心。 “好……” 初七一挑长眉,门外霎时响起了沈夜听不懂的咒言,和着清脆铃声,同雨声交杂犹似鬼哭。 水鬼挣扎着蜷起了身体,双腿却攀上了沈夜的腰,四肢痉挛而颤,无意中爱抚着他腰间敏感之处。 沈夜倒抽一口气:“难受?” 初七直言:“痛。” 的确很痛,明明已经不再生用的脏器像长了嘴,互相深吻让利齿咬破对方双唇,再一点一点啃噬他的死肉。 就同沈夜的吻一样。抹了毒,甜蜜致死。杀了他眼中别人的身影,杀了他耳中别人的声音,杀了他所有欲求,最终他的世界只剩沈夜一人。然后他发现,自己竟是心甘情愿交出所有,任沈夜杀的。 一生此念,水鬼皱作一团的脸上浮现了一缕笑意,好像他刚才所说的痛只是一个谎言。 沈夜二指拈着他腰带一扯,推开初七上衣将这赤裸的身躯抱在怀中,亲吻他的脖颈。 “你刚才可以走。” “这次……属下……不会离开。” 初七咬住了沈夜的肩,逼他共享甘苦。 肩上又疼又痒,沈夜埋首一看——流血了。 “仅为了对本……将军的仰慕?”他沾了些自己的血,点在了水鬼右眼下的红记上,“还是倾慕?” “只为……当初誓言……”初七眨眼,血纹直下。 沈夜抬起他的腿,挺身直入:“什么誓言?” 初七良久未有回答。 他已然神智不清,咒文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像是被填入了火药,快要炸出一地白浆。 水鬼抱着自己的头,口中喃喃有声。 沈夜附耳一听,他喊的是……主人。 主人……主人…… 他乍然起身,只见水鬼右手抚在左胸,双眼空洞:“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几世波折,数度别离重逢,沈夜终于再次听见了这句。 “停!” 将军呼吼既出,身处雨中的道士们得令倏然退去。唯剩淫雨不歇,交合不停。
释放后,沈夜理着水鬼凌乱的黑发,等他缓气。 初七恢复意识后,当即忆起自己说过了什么。 “装不下去了?” “将军……若不用此法……属下会……一直装下去。” “现在撕破了伪装,你是又要走了?” 沈夜用被子断了现不堪一击的水鬼退路。 仿若千斤巨石压身,动弹不得。 初七阖眼:“将军……不是还要属下以死献祭?” “本座自有方法救你。” 久违地从沈夜口中听到“本座”二字,初七却瞪大了眼看着他熟悉却陌生的脸,笑声绵长讽刺。 沈夜皱眉:“你疯了?” 水鬼止声摇头。 沈夜也不想在他心绪未平之时与他不快,只道:“你若不回流月,便不会被本座借机揭穿。” “当年属下未返,如今……总算能回流月了。” 可惜流月再不是那个流月。 城主不是沧溟,城内亦无其他面熟脸孔…… 就算是有,也不过仅是套上了一个流月之名,给那人奉上了相似的命运。 错失一机,便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
一夜匆匆而逝,大将军神清气爽,水鬼精疲力尽。 “神鬼二者,烈山部人到底更信前者。本座会称你为水神。——你,去治水。” “属下区区水鬼,如何治水。” “做个样子罢了。你若有心,也可真乞求神明收了这场大雨。” “渎神又求神,将军好风范。” “逆天之事,本座做得少了?”沈夜打量初七换上的一身华服,只觉太过扎眼,“本座只信,你不会死在我眼前……三日之内,雨必停。” “属下会祈求上苍,让主人得偿所愿。”
大将军用以说服城主的理由很简单:鬼如何能行走于白昼?他是神,非鬼。 有烈山军作证。 城主半信半疑定下三日期限,雨不停,杀。 沈夜淌着水缓慢行进,前方水鬼却是浮在半空,不惹尘埃。阴风大作,水鬼长发随之张牙舞爪,凄厉如修罗降世。 “水神大人!” 修堤之众纷纷退散匍匐,为他开道。 “看见了么?”沈夜提醒水鬼,“祭台。” 全城工匠连夜修筑的祭台就在堤后,高度足以使人看清那翻涌的江水。 初七说:“看见了。” 沈夜停步,环视四周民众,他们满脸狐疑,却再无先前的绝望。 也许还有一点期待,一点虔诚。 烈山部人信神,会带领他们脱困。 沈夜信自己,不会再次让他逃离自己的掌握。 此意,足以逆天。
目光重回前方,只见一片空荡。 沈夜仰首,水鬼已站在了那高台之上,眺望江浪滔滔。 他想起初七今晨问他:“此事了结之后,将军可否陪属下去一次巫山?” 他知道初七是要告诉他什么,所以他答应了。 他不希望有人欺瞒他,那个人更不能是初七。
沈夜在祭台下守了近三天,饿不食渴饮雨,一直守着初七。其间淋损了几把伞,后来索性就任雨水浇湿了他。 眼下乌青配上他惨白的脸色,沈夜从积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比起那人反是他更像水鬼。 而初七,静坐于上毫无作为,像是化作了石像。 快三天了,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是沈夜、初七,还是雨。 城主派来监守的人已回去禀报,若是入夜雨仍不止…… 沈夜眯细了眼,水鬼的身影依旧,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飘渺。大概是因为夕光太过灿烂,才让这不该见光的鬼看起来有些透明罢。 金芒如刺,穿过了他的身体。 夕光……夕阳。 雨停了。 天,也奈何不了他。
人们开始欢呼,沈夜却一跃而起,跳到了初七身边,用身体为他挡住了光。 初七的整个人都被围进了沈夜的怀中,然后,他的手穿过了沈夜的身体。
“之前连战数日你也无事,为何今次不过三日就成了这副模样?” 沈夜质问随他归府的水鬼。 水鬼不坐不躺,就飘在那儿,让沈夜的一次次碰触他又一次次失败。 “时间快到了。” 沈夜愣住:“什么时间?” 水鬼斜视他,道:“将军随属下去巫山罢。” 就是不答的问题。
烈山部人再未见过那名叫初七的水神,本想向他献些祭品,求他留下,永世保佑流月不再遭水患。可大将军说水神大人已经走了,此番相助只因他心怀怜悯,而后的事还需族人齐心协力,才可保烈山万世不灭。 是夜,二人启程前往巫山。 初七一路无言,引得沈夜不禁讽道:“之前你话倒是多得很。” “现在已无必要。”说完,又是沉默。 “为何?” “……试探将军究竟记得多少,又记得些什么。也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将军知晓属下是谁。” 沈夜不解。 “什么都忘了才好。”
沈夜在巫山见到了一地刻了字的碎石,初七说那是三世镜,已被他毁去。 “可以看见过去?本座倒也想看看,可惜了。” “将军何必用它……早已想起了所有前尘往事,不是么?”水鬼没有在此逗留,继续向墓室前进,“不止身为烈山大祭司那一世,而后的所有,所有都记起来了。” 沈夜觉得有趣,问:“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本座得到了记忆?” “与将军于墓室相见之时。” “哦?” “属下问过将军,我是怎么死的。” “所以?” “属下只告诉过一人——将军的某一世。”
那一世,沈夜幼时因痴被弃于街头,被在外游荡的水鬼寻得,由他抚养长大。痴儿不懂事,学不会说听不懂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冲水鬼笑。 二人相伴孤寂,水鬼便给痴儿说故事,将他的事全部讲给了他听。 “那门关了,穹顶倾塌,我再也出不去……不过还好,剑心没随我葬身于墓。后来,身下的石头也垮了,我被砸伤落水,只得活活淹死。死后成了水鬼,我就去找主人的转世,想要向他请罪,再告诉他属下不会背弃他,会一直留在他身侧,当他的利刃与护盾……” 痴儿听了这故事,咯咯直笑。 其实水鬼也记不得太多,时间流逝,总会慢慢忘记。而为防自己忘却,他做了一件事。
“万一本座只是恰好猜到呢?” 水鬼摇头,指向水中腐尸与骸骨。 “将军知道他们是谁么?” “来请你出山,反被你杀的人。” “不是。” “那是?” 沈夜于水鬼眼中看见了自己。 “……我?” “你的前世。” “可这些尸体……” “神女墓残存清气,可延缓尸身腐坏。” 可还是坏了,又不是神仙。 不顾沈夜惊讶,水鬼走到尸群中央,一如与他今世初见时,手指在他们身上点来点去:“这就是那个痴儿,这是早夭的官家公子,这是……哦,这是被亲信所杀死在巫山口的人,也是员猛将,还是他教会我射箭。——那说书的,讲的也不是凭空捏造的故事。” 除了痴儿,他让所有的转世都猜了他的死法,没有一个答对。 水鬼做了一件事,以维持自己的记忆。 “我……是谁?”他发了问,然后走到一具腐尸身后将他立起,压低嗓子模仿那人声音,“你叫初七。” 水鬼蹿回了刚才所站的位置:“你又是谁?” 又去了腐尸身后:“沈夜,是你的主人。” 他演了许多年,演技炉火纯青。 将军观赏着他的独角戏。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水鬼跪下:“没有,主人。” “本座问你,下界与流月城,你更想留在哪一处?” 水鬼退后一步,行礼:“属下只想追随主人。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你说什么?抬起头来,再说一次,大声些。”水鬼望向声音来处,是将军。 语气不对。 水鬼收回目光,也不看腐尸,抬起了头看向那一方明月,拉高了声音:“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将军上前,问他:“为何不对本座说?” 水鬼仍视圆月,笑了起来:“我并不认为你们能理解……这一百年来,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 将军伸出手碰他,却抓了空。 “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至此,水鬼不再说了。
“这是……你当年说的?” “是。” “本座现在听到了……你可满意?” 水鬼说:“不……主人并没有听见。” 将军厉声道:“本座就在这儿,你说的一字一句,都听见了。” “你……不是主人。”水鬼绕着尸骸走了一圏,神色怅然,“他们……都不是。” 水鬼曾以为,只要找到沈夜的转世不再离去,他们死后再与尸身相伴,便能弥补当初未尽的诺言。直至今次回了流月,他才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沈夜的转世命数都不长久。算来水鬼留在他们身边的日子,统共不过百年。 百年一场大梦,置身其中时觉短,梦醒之后觉长。梦中人沉浸于随心所欲的美梦,清醒了才知沧海亦可作桑田,人,拗不过天意。 再也没有什么流月了,也没有他的主人。 “将军只是主人的转世,虽有记忆,却不是他。”
可即便不是他,水鬼依旧不愿他的转世想起那些沉重的过往。所以在上一世,水鬼无意听见那年轻武者梦呓,道出零碎的记忆后,决定离开。 他没再去找,可沈夜的转世却亲自来找他了。 他与前几世都不同,是最像沈夜的那一个。身世相仿,境遇相仿,模样相仿…… 却也不是他。 将军声音有些颤抖:“那你当初……为何还要随我走?” “起初还不确定将军记起了几成,还抱有一丝侥幸。” “呵……你可不是有侥幸之心的人。” “魂亦有尽时……”水鬼看着自己虚幻的身体,声音也轻了,“在那之前,还是想多留在你身边。” 骗骗自己,最终没有违背誓言,不留遗憾。 “可这一切,有何意义?无非……自欺欺人。”
前世记忆复归之刻,将军也疑惑这究竟是真是梦。 沉重,痛苦,可笑,欣慰……那些记忆扎根于心底,却蒙了白纱,无法真正地触碰。 就如高悬于空的孤月,可望却不可及。 正是这些对前世的怀疑与好奇,使他今世选择了肩负挽救烈山重责,重走当年路。这一次,他接受得坦然。 而沈夜却不是。 既然没有了流月,也就没有沈夜了罢…… 就连妹妹的名字是恢复记忆后的他取的,算是他有意为之。其实,她的妹妹根本不是沈曦转世。 沈夜的妹妹,应该在某一处过得很好,不会再遇上他。 “荒唐。”将军做出了拥抱的姿势,将水鬼圈在双臂中,“你我都是。” “你是个荒唐的人,而我只是只荒唐的水鬼。”初七道。
水鬼拼尽最后的力气,把将军送出了巫山,随后淡于洁白月华之间。 “属下会祈求上苍,让主人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至少,他与沈夜都得偿所愿了。 他终究没有看着水鬼消失在自己眼前,沈夜亦然。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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