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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2:16:24 GMT 8
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129 ☆☆☆= =于2014-01-31 12:45:04留言☆☆☆
可以的姑娘 请搬好了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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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2:22:05 GMT 8
玩过美梦你们懂得,这就是大祭司的带娃札记 基本都是短梗集合,第一个梗是谢衣抓周以及为什么谢衣叫谢衣
执子之手
多年以后,谢衣的偃甲站在乐无异面前,回想第一次见到沈夜的情景。他是这样说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我一生都无法忘怀。 那个时候,我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他面前。他静静看我一眼,然后问我——为什么要学法术? 其实谢衣记错了,这不是他和沈夜的第一次见面,他早就见过沈夜,只是尚在襁褓之中的他无法记得而已——那是在谢衣的周岁生日上。那一天是初七。 流月城终年苦寒,植被稀少,六月过后便严寒封冻,举目只见一片荒凉。因为气候恶劣,烈山部更有许多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盛年夭亡。因此新生命的诞生总是叫人格外欢喜,谢衣的父母特意给谢衣设宴庆生。 谢衣的父母在族中地位不算低,就住在城主近亲隔壁,因此谢衣周岁生日也能请得大祭司出席。只不过谢衣那时还没有正式的名字 乳名叫做初七,因为谢衣是初七生的。小孩子么,起个贱名好养活, 孩子周岁生日,按照惯例,要让孩子抓周。据说这种测试极为灵验,小孩子如果抓起什么东西,今后的一生就会和这样东西息息相关。 大堂上陈设锦席,烧香秉烛,小小的初七趴在锦席中央,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有人给初七端上来一个大盘子,里面放了一堆东西、玩具、书籍、文房四宝应有尽有。 初七这孩子倒是确实有几分特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怯场。 相较于许多其他孩子被人惨无人道地围观就会怕生哭泣,或者畏缩不前,初七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用别人哄,就只见他爬过去用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了一根法杖。 大家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家伙将来会修习法术,很好,在流月城做祭司可是一份很有前途的事业。而且这么心无旁骛直接抓起,这应该是在法术上很有天赋。看他肥嘟嘟的小手抓住法杖不放,没准还是个实权人物。说不定能当上大祭司。 已经有来宾忍不住恭喜,“小公子以后必定聪慧,能在法术上大有精进……” 只不过这话说得太快,初七这才刚刚开始,他抓着法杖,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盘子上扫了一圈,把法杖拿到一个东西上面,然后开始向下用力地戳了过去。 “这莫非是说,以后谢家小公子会成为一个喜欢做偃甲的祭司,还是一个喜欢法术的偃师,好像都不错?”大家发现初七折腾的是一个做偃甲用的零件,不免猜测起来。
纵然小初七天赋异禀,可是对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团子来说,拿一根法杖去戳一个偃甲零件,无论劲道还是准头都有所不足,初七试了几回,都不能成功。小小的人儿竟有些着恼,哇哇地哭了起来,正好旁边有一把剑。那把剑非同寻常,乃是一把偃甲剑又注入大量灵力,重量要比寻常的剑要轻得多锋利却丝毫不减,故而小团子也拿得动。初七顺手拿过,对着偃甲零件一顿乱挥,其实他根本没有砍的概念,只是乱舞而已,那偃甲零件却随着剑光碎为几片。 “动手能力好强,又有剑法天赋,莫非小公子以后会成为重要人物的侍卫?”大家对初七的未来规划又改变看法,看起来这位谢小公子当真是前途无量,未来有着无限可能。 在场大部分人看到初七的卓越表现都目瞪口呆,尤其是初七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前世作孽太多,这娃儿看起来也未免太特立独行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大家正愣着呢,初七把大家齐齐射向自己的目光当作是一种爱的鼓励, 于是他进一步搜寻自己喜欢的目标。 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似乎十分好玩,就丢掉了手里的法杖,宝剑,顺着那个亮闪闪的东西爬了过去。 “啊啊,父亲,我该怎么办?”那个东西发出了惊讶的叫声,原来那居然是大祭司之子沈夜。 彼时沈夜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随父亲来做客对于生性内向的他而言算不得一个美差,心里本来万般不情愿,不过大祭司积威甚重,他自然是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跟着来了,就缩在一角当自己是人肉背景。不料居然让他见到如此好玩的婴儿,抓周抓得如此与众不同,少年人一时起了玩心,就凑到最前面俯身细看。没想到他胸前的装饰太过华贵闪瞎狗眼,吸引了小初七的注意力。 沈夜尚未长成身量未足,但是和一个小团子的身高差还是不能忽视的,虽然他俯身,初七也够不着他的胸前,只好曲线救国,爬过来拉住他的手,攀着他的衣服想要爬到他身上,摘他胸前的挂饰。那小胳膊小腿不太给力,一时半会爬不上去,他和沈夜就腻成一团,在不明真相的众人看来,那简直就是初七黏着沈夜不放。
初七爬得不耐烦,索性半仰起身子,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含糊不清地朝着沈夜叫道:“抱、抱。” 沈夜虽然有个妹妹,却从来没有和其他小孩打交道的经验,何况是个那么小的孩子,顿时便傻了眼,心里虽然也想抱一下,却没有胆子开那个口,第一反应竟是愣住了。 “沈公子哪会抱孩子,还是为娘来抱吧。”谢夫人赶紧替沈夜解围,伸手来抱孩子。 沈夜看初七不依不饶还在拼命扯他衣襟,模样十分趣致可爱,几乎有忍不住要亲一口的冲动,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连忙抑制住自己的想法,将初七还给谢夫人。 “你这孩子真淘气。”谢夫人接过谢衣,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小脸。 初七却丝毫不为所动,张着双手,拼命地想往沈夜身上扑,谢夫人如何能容他扑过去,抱住他不肯放手。初七发现企图不成,立时聪明地转换了策略,小手对着沈夜勾勾,奶声奶气带着哭腔喊道:“抱、抱……”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看起来初七很喜欢沈公子呢。”谢夫人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会那么亲近沈夜。 “抱抱就抱抱,夫人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沈夜天性十分喜欢小孩子,见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屡次对自己表达信赖亲近之意,此刻又哭得满脸是泪,心中一动,再也按耐不住,竟忘了此刻场合,从谢夫人手中将谢衣一把抱了过来。 初七心愿得偿,被沈夜抱起,不由得小雨转晴破涕而笑,。一对大眼睛又黑又亮,粉红脸蛋肌肤娇嫩得简直吹弹可破。沈夜看小初七可爱到不行,一时间忍不住,竟在初七脸上使劲亲了一口。他这一个“无礼”的举动,顿时教众人看得都惊呆了,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就连大祭司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夜。 沈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出格的事情,有失体统,恐怕父亲生气,不由尴尬地看向大祭司,想要开口解释,一时半会却也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偏偏在他怀中的小冤家不肯安静,伸出莲藕般脆生生的小手一把抓住他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用力地拉扯着,害得他只能侧头看着大祭司,倒像是在对自己父亲歪脖子卖萌似的,这还真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大祭司虽然生性严肃,看到儿子被个小家伙吃得死死的,露出这幅囧样,终是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初七听到笑声,转过头来,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大祭司,那白白胖胖的小手却还不肯闲着,不停扯着沈夜的衣服头发,嘴里还嘟囔着含混不清的音节,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 “这,小公子抓周抓的竟然是大祭司家的公子。”众人啧啧称奇, “小儿无礼,冒犯公子,还请大祭司见谅。”初七的父亲简直要昏过去了,这小冤家真是能惹事。 “哈哈,这娃儿与你有缘,夜儿,你也不要太小气了,就送他一件见面礼吧。”大祭司一直对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觉得他自私怯懦,见此机会有心点化。 “哦,对,见面礼见面礼,给你。”沈夜自从把这粉雕玉琢的一团搂进自己怀里,早就心都化了,现在听了父亲的建议,从手足无措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当即取下胸前的饰物,挂在初七的脖子上,珠光宝气流动,映得小小初七一张肥嘟嘟的苹果脸更可爱。 “公子不可!”初七的父亲知道沈夜身份非比寻常,随身之物必然贵重无比,急忙张口拒绝,却看见沈夜十分贴心,早己经掀起长袍,蹲下身去,把初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逗著那孩子玩,一大一小都是眉开眼笑。小小初七被收买了,虽然得了那饰物却还是攀着沈夜衣角,死不肯放手,一如菟丝附女萝。 “那妾身就替小儿先谢过,日后若是有缘,还请公子多指点小儿。”谢夫人比自家夫君要有眼色,既然大祭司的儿子喜欢自家儿子,总不是一件坏事。 “犬子一直还未曾正式取名,今日幸得大祭司光临寒舍,小的斗胆想借点大祭司的福气,劳烦大祭司为我儿取个大名。”初七的父亲提议。 “这孩子一直拉着夜儿的衣服不放,倒也有趣,看来他很喜欢夜儿,不如让夜儿给他取名吧,你们看怎么样?”大祭司也难得见儿子如此开心,就想逗一下儿子开心。 “一直拉着衣服不放,啊,孩儿近日读下界的书,有两句写得极好,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那就单名一个衣字,希望这孩子将来能有份有前途的工作,和同袍齐心协力一起为流月城出力。谢先生,谢夫人,你们看如何?” “谢衣,真是一个好名字。”初七的父母一念就觉得顺口,点头答应,众人也齐齐祝贺。初七的大名就此定下,唤作谢衣。 流年暗中偷换,沈夜被送入矩木,赴汤蹈火的试炼。他虽然忍受神血灼烧之苦,也意外获得部分神血之力的护持,想必余生都不会再染上病症。虽然前任大祭司觉得以沈夜的性格难成大器,依然把儿子推上了大祭司的宝座。 子继父业,看起来真是很好,不过因为大祭司狠心将沈曦也一并送入矩木导致沈曦再也不能长大,而且记忆只能维持三天,父子俩恩情早已断绝。 沈夜登上大祭司之位后并不为父亲的去世而悲痛,他反而比较担心另一件事情。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虽然症状轻微,却不像他父亲想得那样全然健康,他需要赶紧调教一个继承人。 于是在继位后他就昭告流月城:“我要亲自在城内挑选一位孩子作为我的弟子,日后继承大祭司之位。” 昭告一出,流月城望子成龙的父母们趋之若鹜。沈夜觉得选择继承人乃是大事,暗箱操作是不好的,需要秉着“公正公平公开”的三大原则。他吩咐华月对来应征的孩子一视同仁,发给他们同样的花种和花盆,并宣布:“流月城植被稀少,如果谁在半年内能用种子培育出最美丽的花朵,那么,那个孩子就是我的继承人。” 孩子们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小心伺候那些花种,从早到晚打起万分精神浇水、施肥、松土,恨不得能搞点金坷垃来开外挂。 其中有个名叫风琊的小男孩,他因为长得不好看,常被小伙伴嘲笑,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玩,他就变成了一个宅男,喜欢在家里和花花草草玩。他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整天用心培育花种,只等着这次一举夺魁,好被大祭司选中扬眉吐气。但是,悲伤的bgm响了起来,“种花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不仅是没有花苞,更惨的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花盆里的种子依然如故,不见发芽。 风琊觉得大祭司给的种子可能是水土不服就吧泥土也换掉了,又播下种子,但仍不见发芽。 沈夜规定献花的日子到了,其它孩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捧着盛开着鲜花的花盆等在大厅里,等待大祭司的评价。但是,不知为什么,端坐在宝座上的沈夜环视一周,目光从一个个孩子手中的花朵上掠过时,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高兴的影子。 直到他看到衣着朴素的孩子捧着一个空花盆站在那里流泪,沈夜的脸上终于出现一线喜色,他对那孩子招了招手,“孩子,你的花盆怎么是空的?” 那孩子抽泣着告诉沈夜他如何用心培育,而种子却不发芽的惨痛经历,“大祭司,你造吗我有多努力?”, 沈夜听到这里笑了,“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琊。”风琊有点怯生生地说。 “孩子,别哭了,你很不错,我发给大家的种子都是煮熟了的,根本就发不了芽,开不了花,只有你……”沈夜替风琊拭泪。 听了沈夜这句话,那些捧着美丽花朵的孩子们,他们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花盆,再看看别人的花盆,个个面红耳赤。 “对不起,我来迟了,不知道大祭司的弟子选拔结束了吗?”这时候大厅外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沈夜有点纳闷:"这些孩子在我面前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来的是谁,如此放诞无礼?" 沈夜心里正想着,只见华月领着一个捧着空花盆的孩子走进来,这孩子穿得也很素,但是胸前挂的饰物却非比寻常。大祭司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昔年随身之物。算算时间,这孩子正是当年缠着自己不放的小团子,啊,一别经年,他自从谢衣的周岁宴会后再也没有见过谢衣,原来那当年那个小团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孩子,你叫什么?为什么端着空花盆来参加选拔呢?”沈夜不露声色,只当不知道谢衣的身份,寻常提问。 “我叫谢衣,领了花种花盆本来也想着要好好照顾,不过嘛,我看到各种法术书,就被迷住了,忘记了要照顾花草的事。等我想起来,已经是今天了。”谢衣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你为什么不换一盆花来应试?”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就是当年的小团子,沈夜盯着这孩子看,没有想到当年的小团子能出落得那么好。 “我疏于照顾花草,已是不对,岂可再暗中偷换?”谢衣老实回答。 “你不想学我的法术?”沈夜有点失望。 “当然想啊,可是也不能骗你啊,没有种出花草来也只好认命了。” “那你既然明知无望,为什么还要拿空盆来?”沈夜继续发问。 “我既然当初领种子的时候答应了大姐姐要照顾花草,总要有个交代,虽然我忘记了是我不对,也不能不说一声,自己悄悄跑掉了啊。再说,我也有点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有幸跟着你学法术嘛。”谢衣大方承认自己的八卦之心。 “你为什么要学法术?”沈夜问谢衣。 “我学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谢衣张口即答,这个问题他早就问过自己,故而无需再想。 “想让别人过得更好,这个愿望不错。”沈夜莞尔,“可是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 “这个我还还没有想过哎。”谢衣被问住了,开始思考起来。 “风琊,你又为什么要学法术?”沈夜转过来问风琊。 “自然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给那些欺负我的人一点颜色看看。”风琊答得咬牙切齿。 “不错,那些虚伪的人常说要以德报怨,但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牙还牙又有什么错呢?”沈夜倒是颇为喜欢这个答案。“只是,你想过吗,你变强了,欺负你的人也变强了,那又该怎么办?” “我再练,一定要变得比他们更强。”风琊右手捧着花盆,左手握拳,显示自己的决心。 “敌人又变得更强呢?” “那未必要硬碰硬,总有别的办法赢过他们。”风琊脑筋转得也快。 “你这孩子既聪明又有趣,不过嘛,术法一途,却要有几分死心眼的痴性才能精进,太聪明了容易投机取巧,虽然一时领先,基础却不扎实,影响日后长远发展。我的衣钵你是继承不了,他日你好自为之,在我座下效力倒是一员猛将。”沈夜摸了摸风琊的头,却牵起谢衣的手对众人宣布,“谢衣以后便是我的弟子了,这孩子年纪小看起来有几分呆气,却有一片素心、三分侠气,很好很好。” “咦,怎么是我?”还在思考人生的谢衣完全在状况外。 “你这孩子真没礼貌,哪有管自己师父叫咦的?”沈夜被逗乐了。 “还、还是不要,我娘常说我太淘气,收了我这样的徒弟,恐怕以后有你操心的时候。”谢衣急忙摆手。 “操不操心在我,认不认师父却在你。我看中的人,我付出心血教导难倒不应该?还是你不想跟我学法术?”沈夜倒没想过人人抢着要成为他的徒弟,这孩子却要拒绝他。 “我当然是想跟你学法术。可是……”谢衣还在那里纠结。 “想跟我学,不就得了。还是说,我认了你这个徒弟,却连声“师父”也听不到?” 谢衣急着分辩:“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我的意思是……” 沈夜看着谢衣:“嗯?叫是不叫?” 谢衣终于叫了一声“…………师父。” 沈夜龙心大悦:“好徒儿……” “师父,拿来吧。”谢衣张开小手。 “什么?”沈夜倒是糊涂了。 “见面礼啊?我听说拜师有礼物收的,师父不是想赖账吧。”谢衣露出顽皮的笑容。 “哈哈,我只当你这孩子是个痴儿,原来也如此有趣。”沈夜大笑,以后的带徒生涯想必很精彩。 可怜的风琊站在两人身边,大厅里没有墨镜卖,被闪瞎狗眼的孩子从此心灵扭曲了,内心默默地自带弹幕,还不敢发出来:诚实什么的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刷脸?大祭司你这个该死的颜控。 小时候缺爱的孩子长大了就会缺钙,风琊长大后会魔化,魔化以后的他,双手变化为两个巨大的钳子,这就是补钙过度的后遗症,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留新月共今宵 沈夜既然宣布选了谢衣为徒,众人都散去。谢衣也回家告知父母这好消息,又焚香沐浴,再来神殿见大祭司。 早有机灵的仆役准备好了敬师茶递给谢衣。流月城人得神农恩赐可以不饮不食而活,但是拜师之礼不可废,这敬师茶还是讲究的。 谢衣举杯齐眉,以腰为轴,躬身将茶献出。“师父请用茶。” “你叫我师父,也不能让你白叫了,欠你的见面礼我记着呢,自是少不了你的,等为师有空的时候亲手给你做样东西好了。”沈夜接过谢衣的敬师茶,一口饮尽将杯子搁在一边。 “多谢师父!”谢衣大喜,双膝一曲,即刻拜倒。 沈夜笑道:“自家师徒,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衣袖一挥,两股灵力射出。 谢衣只觉双臂一暖,似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托起,就拜不下去了,当下开口,“师父疼惜徒儿,徒儿自是领会得,但是娘亲嘱咐徒儿见了师父必要规规矩矩的,师父若不让徒儿磕头,徒儿心下难安,恐怕不能跟着师父好好学艺。” “傻孩子,那你就磕吧。” 谢衣当即跪下,沈夜这次不再用灵力相扶,由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八个响头,谢衣每个头都磕得实在,沈夜怕他还要磕下去,急忙叫道,“够了。” 谢衣这才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 沈夜微微一笑,道:“你既入我门下,可得听我的话,不能再随意胡闹了。” 谢衣乖乖点头,“是,师父,我会听话的。” “乖徒儿,我瞧你虽然点头,倒像是欲言又止,你心里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弟子不敢在师父面前失礼。”谢衣又要跪下。 “别动不动就跪,那也太无趣了。”沈夜阻止谢衣,“我虽然是你师父,却不是个老古董。我不喜欢那种倚老卖老的做派,要是徒弟见了自己一个字不敢说光吓得发抖,那还有什么意思?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也不过比你虚长几岁,可生不出你那么大的儿子。在人前你执弟子礼不要落人话柄就行,私下里当我兄长是朋友也无不可,你我师徒之间大可无所不言。你白天在大厅里不是挺能说的,什么也敢说,这么忸怩作态倒不像你了!我可不喜欢这样。”沈夜自己与父亲不睦,他父亲又专制独行,导致他对父权威严十分反感,他想对徒弟宽和一点也不算什么,就当是补全自己不快乐的童年。 “师父你看出来了,好厉害。”谢衣的大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我来神殿之前,我娘叮嘱过我,神殿与别处不同,里面的人个个不同凡响。我在家里胡闹惯了,在神殿可不能放肆。娘要我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我被人耻笑了去。” “你娘虽是好意,也未免太多虑了,你既然是我的弟子,又有谁敢笑你?”沈夜轻笑。 “笑我倒是不打紧,不过我以后是你的弟子了,我可不能叫师父丢脸。” “难为你有心。”谢衣颇为受用,“不过说了这半天,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原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才师父说要给我作件礼物,弟子很开心,不过弟子有一事不明,我娘说过师父位高权重公务繁忙,给弟子礼物只是小事,何必还要劳烦师父亲自动手呢?”谢衣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疑问。 “哈哈,你倒心细,还知道担心为师。族人生活艰难你也见了,我在上位,自然更要爱惜物力,以身作则。何况你是我的徒儿,给你见面礼也不算小事。”沈夜摸摸谢衣的头,正色道,“闲话已毕,你就开始练功吧。” “啊,师父,今日天色已晚,是不是等明日早起再练功呢?”谢衣觉得这也太突然了,拉拉沈夜的衣袖,企图卖萌过关。 “撒娇也没用,别想偷懒。何况这功夫只要你躺着练就可以了。”
“你以后就住在神殿里,一时之间也没有合适的屋子,就睡我小时候的房间好了,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沈夜当下带着谢衣走到自己以前的房间里。 谢衣见沈夜衣饰华贵,也知道他是前任大祭司之子,自幼在神殿里长大,有点好奇他的房间是如何陈设的?是按照他喜欢简朴的喜好呢,还是按照他的尊贵的身份布置得十分华丽? 谢衣跟着沈夜进了房间里,发现整个房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房子中央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 谢衣心想:“只有桌子啊,这怎么睡?难倒是要睡在地下?” 似乎看出他的心事,沈夜指着那张床说:“那就是床,你睡上去。” 谢衣难以置信,“这是桌子怎么睡人啊?” “怎么睡不得了?我从小就睡在那上面。你不是说了会听我的话,赶紧睡上去。” 沈夜横了他一眼,道:“”谢衣道:“我怕。”沈夜道:“男子汉大丈夫,怕甚么了?你还说要帮我打坏人呢。” “弟子遵命。”谢衣只好除去鞋子,正要爬到桌子上去睡觉,沈夜却发话了,“把衣服也脱了。” “啊?”谢衣莫名地看着沈夜。 “我让你脱衣服。我也一直是赤条条睡在上面的,这有助于修行。”沈夜答得寻常。 “弟子害怕。” “怕什么?” “怕羞。” “这里又没有姑娘家,你有什么好害羞的?”沈夜很难明白谢衣到底在怕什么。 “师父教训的是。”谢衣抖着手伸向自己的襟扣,费了好久的时间,才将扣子解开。他年纪尚小,在家中都有专人伺候更衣,自己本来就不会弄这些,今天来拜师穿的又是礼服,装饰尤其复杂,更是要了他的小命了。他不敢抬头看沈夜,把手移到自己的蹀躞带上…… “小少爷,还是我来伺候你吧。在神殿里可不比在家里,以后可要学会自己更衣梳头。”沈夜看他那样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下子帮他解开腰带,又剥光他的外衣里衣,还取笑他“有人拜师的时候,说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倒要师父来服侍你,嗯?” “师父,弟子错了。”谢衣脸皮薄,一张脸本来就羞得通红,现在更是红得发烫。 “好了,去吧。”沈夜推了谢衣一把。 谢衣小爪子一按到桌子上,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竟然像是按在冰上,大惊之下,“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沈夜看他样子狼狈,忍不住笑出声来“鬼叫什么?” 谢衣听他言语中带有笑意,以为他心软可以蒙混过去,就转过身来看着他,“师父你欺负弟子,这桌子那么冷,可是有什么古怪?” 沈夜正色道:“为师是什么人岂会欺负你?我让你睡这床,这床自然不是普通的床,不过具体如何,我先不告诉你。” “师父……”谢衣眼泪汪汪地看着沈夜,只盼师父心软。 “别想讨价还价,你说过要永远听我的话,我才叫你做第一件事情你就不听。你要留在这神殿里当我的弟子,就乖乖照做,你要是不想当我的弟子,大可现在就走,我绝不拦你。我看那个孩子资质也不错,性情也更合我脾胃,只是你看起来更呆萌一点,才选得你。对了,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风什么来着……”大祭司沉下脸来。 “弟子听话,师父不要舍弃弟子。”谢衣见沈夜如此神色,就知道他是当真,只得委委屈屈地再次爬上去,可是站到桌子面前,到底害怕,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这弟子不当了,我不要睡在冰块上,一个说冰点就冰点吧,其他人想睡还没有机会呢,只有师父选中的人才有资格睡在他的床上。两个小人互殴了半天,终于还是想当沈夜弟子的心思战胜了怕冷的恐惧,他心理建设了那么久,这次再爬上去没有叫出声来。 只是躺上去之后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冰冻的深湖里,寒冰越来越深,他越睡越冷,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还是冷淡全身发抖,上下两排牙齿格格打架。他睡了一阵感觉寒气刺骨,实在忍不下去了,转头看向沈夜,只见沈夜神色仍是十分严肃,好看的眉头紧锁,知道求也无用,他年纪虽小生性却很要强,当下别过头去不再看沈夜,只是自己咬紧牙关,全力与寒冷作战,绝不肯出声。 “不错,这样才像我的弟子。为师还有事要忙,你就乖乖在这睡觉,睡到明日才准起来,倘若敢睡一阵就自己偷跑下来,即刻逐出师门。”沈夜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 沈夜进了书房专心看起公文来,他这一日都在为了收徒之事忙碌,倒是疏忽了公务,打发谢衣去睡觉,他自己倒还不能休息。看了一会,正想去看那看谢衣如何。 华月来敲门,“大祭司命那孩子睡在青玉案上,虽然是为了他好,是否操之过急?他到底年幼,灵力低微,恐怕抵受不了寒意反而伤了身体。我瞧他冻得脸色发青,也没有偷偷下来,他很是听话,大祭司大可慢慢调教,让他先习得口诀心法,再循序渐进如何?” “他那点灵力哪能扛过去,我不过让他先睡一会,试试他是否听话,会不会偷懒,心性是否坚毅?他既然懂事,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这就看看他去。”沈夜笑了,语气似乎十分满意。 沈夜走进谢衣的房间,谢衣果然还是乖乖待在床上,他冻得不行,蜷成一团,用双臂抱着自己双腿,像是婴儿在母腹中未出生的模样。他听到沈夜去而复返,抬起头来看着沈夜,“师……师父……你……怎么回来了?”他平日里伶牙俐齿,现在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为师不放心,折回来看看你。” 谢衣本来已经冻得想哭,一听这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呜咽着说,“师父,你待我真好。” “我待你好吗?我以为你在心里恨我呢?”沈夜知道谢氏夫妇只有这个独子,爱逾性命,虽然大体上教得还算不错,但是生活上对他十分娇宠。谢衣只怕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吃过一点苦,今天普一入自己门下,自己就这么刁难他,只当他要使性子哭闹一番。这也是人之常情,加之他年纪尚小,爱哭鼻子也不算什么,沈夜也做好了准备该如何哄他,哪知他哭是哭了,说的话竟是如此乖巧,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我为什么要恨师父?”谢衣也很意外。 沈夜冷笑,“我对你那么凶,威胁要赶你出去,又逼你睡在冰冷的床上,你恨我才应该,说什么对你好,岂不是虚伪?你难倒很喜欢睡在这张床上吗?” “太冷了,我不喜欢。”谢衣老实回答。 “那趁我不在你怎么不下来,怕被我赶出去?” “不是,你是我师父,我自然要敬你重你,你说什么我做什么。”谢衣摇摇头,“再说我虽然不懂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我睡在这张床上不许下来,可是却知道师父必然是为了我好。你虽然逼我,心里却不舍得,还回来看我,这还不是疼我吗?” 沈夜听到这里,厉声喝道:“谁疼你了,你要是不听话,胡闹生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谢衣与沈夜相处下来已经知道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脱口而出,“师父才不舍得。” 沈夜本来想要吓一下他,没想到熊孩子戳穿自己心思,心下一软,问道,“你很冷么?” “是啊,师父我快冻死了,能不能不要睡了?”谢衣最是机灵不过,听沈夜声音放软,眼泪汪汪地看着沈夜,撒娇求饶。 “会说话会喘气,死什么死?”沈夜不为所动,“无知小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下界不知道多少人想睡在这床上还没有这福分呢。” 谢衣好奇地柔声央求:“这张床到底有什么稀奇,好师父,你就告诉我吧。” “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好好睡在这床上,日子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啊!别说日子长了,我连现在都熬不过去啊。”谢衣惨叫。 “那是因为你不懂怎么抵挡这床上的寒冷,我来教你。”沈夜传给谢衣心法口诀,虽然只是法术的入门功夫,谢衣依法而练,片刻之后觉得体内似燃起了一团火,床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不错,挺有悟性,现在不难熬了吧,你好好睡在这张床上,我走了。”沈夜又想离去。 “师父,你能不能不要走?”谢衣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夜。 “又怎么了,不是不难熬了吗?”沈夜虽然语气不善,却还是放慢了脚步。 谢衣怯生生地说:“我怕。” 沈夜摸摸谢衣的头:“男子汉立世无所畏惧,没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说你长大了要保护我吗?你又怕冷又怕羞,以后可怎么办?” “师父,吃苦挨冻我不怕,我能熬过去。可是,我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求你不要离开这间房间。刚才师父走了我一个人好怕,随便你在房间里干什么都好,只要在房间里就好了,弟子都会乖乖的,不会吵你的。”谢衣长这么大,从未独宿过,这里又是人生地不熟,他很是不安。 “罢了,小孩子家家怕生也是寻常,这是第一夜,我就在此陪你,下不为例。”沈夜话音未落,右手轻扬,一条长鞭带着灵力忽地甩了出来,直扑对面墙上,破墙而入,牢牢钉在墙上。沈夜放手之后,鞭子一头失去支撑,居然也不朝地上掉落,就那么自己横在半空中,离地约有一人多高。 沈夜出手极快,无声无息一气呵成,事先没有半点预兆。谢衣正在目瞪口呆,就看见沈夜轻轻纵起,背对谢衣,卧在鞭上。这一手实在是帅绝人寰,谢衣看得眼冒桃心,“哇,师父好厉害,你把这本事教给我好不好?” 沈夜转过身来轻笑:“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你只要听话好好跟着我学,我岂能不倾囊相授?多少厉害本事等着你学呢。现在给我乖乖睡觉,不许再多话。”他凌空睡在一条一头没有支撑的鞭子之上,还能自在翻身,他穿的黑色镶金长袍背后有七片长而分叉的华丽下摆,翻身的时候一如孔雀开屏,谢衣觉得美不胜收,小小的心里暗暗发誓日后有机会一定要重现这一幕(你们看过桃源仙居的谢衣故居造成孔雀的样子就懂了,而且正好尾巴也分成七片)。 谢衣的心思虽然活络了,但是沈夜最后两句话说得郑重,他不敢造次,闭上眼睛想要睡觉,方才他光顾着看沈夜忘了默念心法,一时之间倒也不觉得身上寒冷,现在回过神来,只觉身下一阵阵寒气奇冷刺骨,全身冷得发抖,哪里能够睡着?谢衣赶紧默念口诀,却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过了良久,他试探地轻声叫道:“师父……” “你又怎么了?可是捱不下去了?”沈夜也怕拔苗助长反倒害了他,虽然不出声却时刻留意他的动静。 谢衣察言观色,见沈夜似乎并无怒意,就大声叫道:“冻死了,冻死了,师父,我抗不住啦,你饶了我罢,我不睡这床啦。”其实他身上虽冷,但是习了心法也不至于完全不能忍受,他叫得这么惊天动地,不过是做给沈夜看,想让沈夜心软。 “你不是说能吃苦吗?既然有力气叫得那么大声,可见还是挨得住。”沈夜可不会被这小猴儿骗了,“你也别演戏了,我这就把这青玉案的来历告诉你,你就知道好歹了。” “好。我不叫啦,师父请说。”谢衣大喜忍不住发问:“青玉案这名字真好听,这桌子难道是玉做的吗?” 沈夜继续说道:“非也,其实是神农神上留下的千年玄冰。当初神农座下巫山神女苦恋司幽上仙,然则神女有心,上仙无梦,神女郁郁而终,神农神上找到了一大块千年玄冰雕成了一张贵妃榻置于神女墓内,可保神女尸身不腐。剩下的玄冰就做成了这张青玉案送给了我们烈山部。睡在这张青玉案上修练法术大有裨益,一年顶过去五年……” 谢衣喜出望外:“哇,赚到了,原来这东西那么好,师父果然疼我。” “别高兴得太早,虽然这青玉案是修习上乘法术的良助,可是你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弟子不怕苦。” “既然不怕苦,刚才干嘛要求饶?你这孩子也奇怪,我刚叫你睡上去,你完全不会心法想必更难忍受,你却不肯讨一句饶,怎么现下反倒这般不长进?” 谢衣笑答,“师父一开始叫我睡上去,神情肃穆我知道求也没用,可是后来师父折回来看我,又教我心法,这就是说师父心疼我,那我求求师父,师父就心软了。我虽然不怕苦,可是能少吃点苦,总是好的嘛。” “你这鬼灵精!”沈夜笑骂一句,“不过我也知道你确实受苦了,叫几声就叫几声吧。你灵力微末,一开始睡在上面,必然觉得寒意彻骨,只得动用全部灵力方能与之抗衡,稍有松懈,阵阵寒气便来侵袭,叫你发抖打颤,那简直是活受罪一般。不过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你就算在睡梦之中也不敢偷懒。” “哇,好厉害,本来就算我勤奋练功,每日少不了要睡上几个时辰,睡觉之时人自然松懈,这是天意不可违背,但是人一松懈,气血运转就会如常,不进则退,寻常睡觉不但对练功无益,还会拖了白天的后腿。师父让我睡在这床上睡觉,我练功就容易多了。”谢衣扳扳手指,算了一笔账。 “你这小鬼倒是聪明,马上明白其中关键。”沈夜满意地点点头,“没错,这是好处之一,却也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这千年玄冰颇具灵性,你常年卧于青玉案上修习术法,渐渐可与之天人合一,日后你灵力够强,便可随时凝出千年玄冰以备不时之需。千年玄冰乃冰中极寒者,坚如玄铁、万载不融,你若能运用自如,自然对你大有好处。”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厉害。”谢衣闪着星星眼看着沈夜,“师父是不是随时都能凝成千年玄冰?” “我虽然自小睡在青玉案上,但是后来因为一桩变故,已经不能再如你一般修行,并没有能达到这个境界。你以后多加努力,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夜被送入矩木后受神血灼烧之苦,神血至阳至烈,寒玉床却是至阴至寒,沈夜体内容不下这两样完全相反的强大力量,不走火入魔就不错了,如何还能融会贯通?但是此事惨烈,种种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沈夜也不愿吓着谢衣,故而轻轻揭过。 “好可惜啊,有没有办法弥补呢?”谢衣很难过地看着沈夜。 “傻孩子,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沈夜看谢衣眼中有隐隐雾气,竟是在为自己难过,反过来开解谢衣。 “我既然成了师父的弟子,那以后师父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师父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现在说得好听,等将来再大些有了心仪的姑娘,只顾着哄小姑娘开心哪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肯定会娶了媳妇忘了师父。”沈夜哂笑,并不把这样稚气的话语放在心里。 “弟子是认真的,弟子才不会忘记呢。”谢衣不满地嘟起嘴,把脸扭向一边。窗外新月如眉,指着月亮说,“师父,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天上的月亮呢?” “哦,怎么说?”沈夜倒是有些好奇,他周围的人敬他怕他,可没有人跟他说这些傻话。 “我在大厅里看见师父的时候,就觉得很像,师父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最高处,看起来好像很近,我很想伸手去够,可是又觉得好远永远都够不到,你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却在发光,不了解你的人大概会很怕你吧。” “那你怕我吗?” “师父逼我睡上青玉案的时候会是有点怕,不过师父回来看我又教我心法,就不怕了。师父是那种心里为你好却要故意装得很凶很冷的人。”谢衣分析得头头是道。 “只记得闲话,又忘记运功了吧,待会有你受的,快默念口诀。”沈夜担心谢衣只顾聊天又要受苦。 “我爱听师父说话,师父只管说给我听,我好好听着,一边默念口诀,肯定会事半功倍。”谢衣央求。 “哪来那么多话说?”沈夜自小被父亲严格要求,不许他七情上脸,若是他幼时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少不了要被父亲责罚一顿,本来他就养成了一副冷傲孤僻的脾气,唯一的朋友只有沧溟。然而那时沧溟罹患绝症。有段时间,沈夜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密室中,试验那些神农留下的上古秘术,希望寻找治愈绝症的方法。然而他失败了,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越发郁郁寡欢。 幸好他还有个幼妹沈曦。沈夜极为疼爱这个妹妹,小姑娘是他的心肝宝贝开心果,亦是沈夜清冷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暖色之一。后来,为了尝试借神血之力治疗沧溟,两兄妹被大祭司一起送入了矩木核心,沈夜夜平安归来,然而沈曦却再也无法长大,并且记忆能力被彻底摧毁,对她来说,再漫长的时间,也只不过相当于三个昼夜。 那之后沈夜变得更加沉默。除了陪沈曦嬉戏,他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学习术法。他虽然贵为大祭司,除了发号施令之外,他并不爱与人说话。 可是谢衣年幼,又生性活泼,他虽然是第一天来拜师,却不断拉着师父说话。沈夜孤僻已久,不料到了这时,居然遇到这小鬼头。白日与他寥寥数语,先便欢喜,此时二人谈谈说说,更是大合心意。 本来谢衣涉世未深,沈夜却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竟似无一不知,若论见识学问,谢衣根本不及沈夜的一点儿零头, 但是谢衣是个好听众,他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听到精彩的地方,他就崇拜地看着沈夜,“师父,好厉害。”偶尔感叹几句,也往往恰到好处。 那种天真烂漫,十分可喜,沈夜每每大叹深得我心,两人谈得兴起,竟是忘了时辰,这一大一小,妙语连珠,忘乎所以。这沈夜全然不再端起大祭司和师父的身份,谢衣又太过肆无忌惮。殊不知谢衣如此言语态度,正合了沈夜脾性,心里越发疼他。 沈夜这一夜与谢衣说的话,只怕比他平时和别人说的话加起来都多。谢衣一开始越听越新鲜,觉得自己毫无困意,过了大半夜,终于觉得倦了,双眼一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体内灵力四散,谢衣又被床上的寒意冻醒过来,再念口诀用功,一时之间睡意却没有了,又开始在床上煎饼,翻完了这面翻那面,却久久也不能变成金黄色出锅。 “不是你说我说话给你听,你就乖乖睡觉吗?怎么还不睡?”沈夜出言询问。 “对了,师父,我想起来了,还少了一件事。”谢衣突然想到了。 “少了什么?”沈夜真是服了他,睡觉还有那么多程序。 “师父,徒儿要亲亲。”谢衣眼巴巴地看着沈夜。 “亲亲?”沈夜有点转不过弯来。 “嗯,我想到了,我在家里的时候,每次入睡前,我娘都要亲我一下的。今天没有亲,所以我才睡不着的,师父来亲吧。亲一下就好。” 沈夜只得起身下了鞭子,在谢衣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他发现谢衣额头上有汗,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练功折腾的,一时心软,为徒儿擦汗。 “笨蛋师父,不是这里了。”谢衣却很不满,小手无辜地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脸颊,“是,亲这里才对。” “不是说亲一下就好了,我已经亲过了,你乖乖睡觉。” “师父太笨了,亲错了地方不算。”谢衣拉住沈夜的衣袖,在床上打滚撒娇。 “好吧,这次亲完可要睡觉了。”沈夜拿这小魔头没有办法,只得倾下修长身子在谢衣的小脸蛋上温柔轻啄。 “师父最好了。”谢衣心满意足,总算带着笑容进入梦乡。睡不多久,又被冻醒,他听沈夜呼吸徐缓,以为沈夜已然睡着,不敢再惊动师父,自己悄悄默念口诀御寒直至入睡。如此反复,谢衣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到了第二天,谢衣醒来也不觉得疲惫不堪,反而精神奕奕。这自然是沈夜传授的口诀和青玉案的功劳,谢衣的灵力在一夜之间已经今非昔比。 不过谢衣却没有察觉到这点,他的第一反应是兴奋地大叫,“师父,早上好。” 不过谢衣小朋友这礼貌的问安,可没得到回应,谢衣有点失望地环视一周,发现那条横在屋子中央的那条鞭子已经不见了,理所当然的,他亲爱的师尊大人也已经不在了,莫非那条鞭子才是师尊的本体吗? 谢衣歪着小脑袋思考这严肃的问题,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床边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套衣服,以白色为底色,以绿色为装饰,绣着金线。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有一张小笺,上面写着,“见面礼。”写的是隶书,庄重严整,笔势劲美,雍容大度。见字如见人,虽然没有署名,谢衣已经知道这是自己师父手笔,又想起师父说过不会少了自己的见面礼,果然师父牢牢记在心里,一大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谢衣开开心心地想换上这套衣服,不过他发现这对他而言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谢小少爷连脱衣服都不熟练,更何况是难度更好的穿衣服。折腾了半天总算是自己一个人把衣服给穿好了,他刚出门要给师父请安。发现华月已经在门外等候,“果然是起来了,阿夜说他算算时间,你差不多该起来了,知道你认生,担心你一起来发现他不见了心里害怕,让我来看看你。” “咦,师父呢?”谢衣好奇。 “他呀日理万机,自然没有你那么好命可以睡到太阳晒屁股啊,他早就起来办公了。还抽空给你改了一套他小时候的衣服呢,穿在身上真不错,颇有几分阿夜当年的样子嘛。”华月仔细打量谢衣,这少年本就生得俊俏,但是昨天他穿得极为朴素,今日换上沈夜少年时的衣服,平添几分清贵之气,越发显得出色。 “啊,这衣服,是师父以前穿的吗?”谢衣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不喜欢?想要新衣服,这可是阿夜亲手做的针线活,难倒还比不上外面买的新衣吗?”华月误解了谢衣的惊讶,以为他是有所不满。 “不是,我很喜欢啊。我只是惊讶师父怎么会改衣服呢?女红什么的不是女生才会吗?” “此事说来好笑,我告诉你,你可不许说出去,不然你师父可饶不了我们两个。”华月邪魅一笑,“前任大祭司逼着阿夜练各种术法,阿夜年少时很粗心,免不了各种出错就要受罚,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就偷偷躲在自己房间里穿针引线。女红是最需要细心的,他练得久了,心是细了,只不过飞针走线的功夫只怕也练上去了,流月城内应该无人能敌。他平时不许人提这事情,却亲手给你改了件衣服,可见真是疼你,你长大了可千万要你师父好,别叫他这片心思落空啊。” “多谢姐姐教诲,我一定会对师父好的。”谢衣很感动。 华月领着谢衣去见沈夜,沈夜昨晚也跟着谢衣折腾了大半夜,又料理了半天公务,也有点乏了,正坐在椅子上扶额假寐。 谢衣踏入房内的那一瞬,沈夜就醒了,“啊,你来了。” “师父,我是不是吵醒你了?”谢衣看见师父很兴奋,却又有点担心自己闯了祸惊扰了师父,不太敢靠前。 “没事,我也就是闭目养神罢了,你过来吧。”沈夜看出谢衣脚步里的犹豫,向他招了招手。 “师傅,你送我的的衣服真好看。”谢衣照着沈夜扑过去,眼看就要扑入师父怀里,却不幸悲剧了。 谢衣自己不太会穿衣服,早上起来不过随便应付了事,行动了一阵之后,袜子和鞋子都松了,这时候他动作一大,就被绊倒了,在沈夜面前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就算沈夜灵力过人,也想不到自己的笨徒儿走着走着会被鞋袜绊倒,一时间也来不及阻止,看着谢衣跌倒在地,又好笑又好气,“爱徒免礼,不过送了你一件旧衣服不必行如此大礼。” “师父……”谢衣看师父调侃自己,委屈地看着自己。 “好吧,你不要动,让我向你飞奔过去。”沈夜觉得逗自己徒儿真是太好玩了,忍不住琼瑶奶奶附身。 “……”谢衣无言以对,苦着一张小脸脱下鞋子,要自己结袜。 “唉,还是我继续来伺候你吧。我统共才一个徒弟,要是才收了一天就磕着碰着了,我难道去找这些衣服鞋袜算账。”沈夜叹息一声,跪下来右膝着地,轻柔地抬起谢衣的脚放在自己左膝上,为他脱下鞋子,系好袜子。 还是个孩子呢,连脚都没有完全长成,在少年人中可能也不算小了,不过在沈夜掌权的大手里还是显得很纤细。这孩子真是他前世相欠的人,放眼天下谁能叫沈夜屈膝呢,可是他却跪下来替一个孩子系好袜子。“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以后可要记好了。” “《弟子规》弟子原来也读过,只是……”谢衣听了师父的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会背书上的内容,却做不到。”沈夜听到这里笑了,“这也怪不得你,你是含着银匙出生的,家里娇惯些实属寻常。只是既然拜了师,可就比不得在家里了,为师要对你严厉一些,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徒儿一定听师父的话。”谢衣用力点了点头,显示自己的决心。 “那好吧,你先跟着我学写字吧。” “写字?”谢衣有点不明白,不是说好了拜师学法术的吗,怎么改设定了? “写字要静心,练字最能磨砺心性了。” “噗……”谢衣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想到华月告诉他的事情,脑补沈夜做针线活的场景。 “为师说的话有什么好笑之处?”沈夜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戳中这孩子的笑点了。 “师父,你当年为了沉心静气是不是绣了很多花,华月姐姐说你最绣的最多的是葵花,她管你那些绣片叫葵花宝典,能不能让我看看?”谢衣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想到好玩的事情就忘记了答应华月的事情,无意中出卖了华月。 “很好,你们恨我。”沈夜恼怒地挥了挥衣袖。 “不是哦,我很喜欢师父的。师父,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绣的葵花。”好奇宝宝谢衣还在那苦苦哀求。 “此事就此打住,休要再提。”沈夜脸色一沉。 “为什么呀?”谢衣不明白。 “……要听话。”沈夜摸摸谢衣的头 “…………哦…………好吧…………”谢衣好宝宝乖乖点头。 “好了,我来教你写字吧,你学行书好了。” “行书,是师父用的字体吗?” “不是,我写的是隶书。” “那我也要跟师父一样,我要学隶书。”谢衣闪着星星眼看着沈夜。 沈夜听了摇摇头,“字如其人,隶书讲究庄重严整,你性子活泼爱动,恐不适合,当学行书,洒脱一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才是。” “可是我想跟师父写一样的字嘛,好师父,你就答应我吧。”谢衣虽然觉得沈夜说得在理,可是还是不肯死心。 “也好,写字靠练的,隶书虽然有违你的天性,却更能锻炼人。”沈夜敌不过这奶声奶气的哀求,只好点头答应。 “只要肯花功夫静下心来慢慢练,字总能练好的,只不过急不来就是了,你今天既然一定要学我隶书,少不了要吃点苦头,他日可不许后悔。” “谢谢师父。”谢衣最是机灵,一听沈夜松口,赶紧先谢过师父。 “来,我教你写字,先把笔法说与你听。”沈夜见谢衣人太小,还够不到书桌,就自己先坐在椅子上,把谢衣抱到自己怀里,握着他的小手教他临字。谢衣虽然是初学,一笔一画几位稚嫩,倒也很认真。 “吾徒写字颇有天赋,不过我总担心你这性子只怕以后不能静下心来练字。这样吧,你笔法已经告诉你了,你先自己临帖,我处理些公文,得空再来看你写得怎么样。”沈夜颇为欣慰。 “师父放心,我自己会用功。”谢衣乖乖点头。 沈夜端过一把椅子坐在谢衣身边,谢衣不敢出声,乖乖练字。沈夜自顾自埋头批阅公文,两师徒都不说话,屋子里只有下笔的沙沙声,不一会,沈夜面前空阔的桌面便堆起了一卷又一卷批好的公文。 谢衣果然是静不下心,写了一会已经觉得烦闷,抬头偷看自家师父,只见师父俊美的面容认真而严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不想继续写字,又不敢打扰沈夜,只好偷偷拿起沈夜左上的文房四宝把玩。他拿起一块墨的时候,不禁呆了片刻。那是一块上等的松烟墨,握在手里不会玷污了手,温润、坚实,有如玉一般的质地。 “这就是师父身上的香味啊,原来淡淡的松香味道就是这么来的啊。”谢衣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你刚刚说了什么?”沈夜专心公务,并未听清徒弟说了什么,故而有此一问。他问的时候连头都不抬,仍然在继续写字。 “没什么,师父不必管我,继续忙你的吧。”谢衣岂敢让沈夜知道自己在研究他身上的香味,只得赶紧拿起笔,假装自己在继续练字。 沈夜听他语气慌张,担心有异,抬起头来,发现谢衣把比握倒了,他又低着头,带着墨汁的那一头把他的一张脸画成了小花猫,不由笑出声来,“你刚才怎么偷懒了?” “师父怎么知道我偷懒了?”谢衣很奇怪。 “你要不是放下过笔,又急忙拿起,怎么会把笔握反?” “师父,悬腕太累了,能不能不要练了?”谢衣见自己穿帮了,索性撒娇撒痴,凑够来把脸埋在沈夜的大衣袖里蹭来蹭去。 “你这孩子,你知道自己脸脏成什么样子了吗?还来蹭我的衣袖?”沈夜倒也不恼怒,把袖子从谢衣那里抽出来,又拿出手帕给谢衣擦脸。 “师父让我枕腕写字好不好?”谢衣看沈夜不生气,又求沈夜。 “撒娇也不能解决问题,才悬腕就要叫苦,让你悬肘岂不是要在地上打滚了?”沈夜硬起心肠。 “师父给我做的新衣服太暖和了,棉花塞得好多,我穿着活动不便,悬腕太重了。” “谁叫你怕冷?晚上睡觉要一丝不挂地睡在青玉案上,那是为了修行没有办法,白天我就想法让你穿得暖一点,还有错了?哼,原来我宠你怜你,你还当是活受罪,当真不知好歹。”沈夜故意板起面孔,其实他是有点坏心,见徒弟生得可爱,就忍不住把徒弟裹成一只小熊,圆滚滚的十分有趣。刚才谢衣跌的那一跤也少不了沈夜这件大棉袄的功劳,谢衣本来就不会自己穿衣服,还被迫当了熊孩子,更加不会走路。只不过这点促狭心思,沈夜自然是不会告诉徒弟的。 “师父辛苦了,师父最好了,我最喜欢师父做的衣服,只要师父不准我练字就好了。”谢衣急忙站起来,站在师父背后,伸出小爪子给师父捶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少给我带高帽子。”沈夜故意板起面孔,话虽然那么说,心里到底受用,“你好好练,字写得够好了,我才教你高深的术法,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衣心中奇怪,什么叫字写得够好,不过他最会看长辈脸色,见沈夜此时脸色,不敢再多问,只得好好写字。接下来数日,沈夜只是教他读书写字,始终绝口不提术法。只是晚上还是逼他去睡青玉案,不容他有半点松懈。 谢衣虽然定性不够,好在他真是十分喜爱沈夜的字,临摹得还算勤奋,不过可能他年纪太小又是悬腕写字,每每在垂露竖上难住。有时候沈夜太忙,是华月在一边监督谢衣练字,谢衣自觉写得还算不错了,都高兴地拿给华月看,“华月姐姐,这次写得怎么样了?” 华月总是回答,“虽然比上次是有所进步,不过比起你师父来还差得远呢。” 有一天,谢衣正在练字,写到“训”字,又开始为了写不好那竖画烦恼,急得在那里抓耳挠腮。正好沈夜来看他,谢衣就缠着沈夜教他写那个字。“师父,我老是写不来那一竖。” “早就跟你说了练字最废功夫,越是急,越写不好。”沈夜看着谢衣的着急样,忍不住劝道。“这垂露竖,我来给你写一遍。你就在一边拿笔自己感觉下。 ”沈夜另外拿了张纸,写了起来。 写完一遍,他回头问谢衣,“你可看明白了?” 谢衣没有反应,他仔细一看,谢衣手中握着毛笔,却盯着自己不知想些什么,一副失神样子,顿时心头火起,去拔谢衣手中握着的毛笔,果然一拔就拔出,怒道, “我比你小就开始练字,六七岁时我爹从我背后拔笔,都不能把毛笔拔走。你今年都十一岁了,却连一支笔也握不住,这也算认真学写字?你要是不想学就早说,我事务繁忙,别浪费我时间。” “师父,你别生气,我给你陪罪了,都怪你写得字实在太好看,我看着就不自觉发呆了。我哪有师父小时候聪明,光是看看可学不会,师父还是带着我写一遍吧。”谢衣拉着沈夜的手。 “无他,但手熟尔。”沈夜叹口气,“也好,我带你一遍,你自己感觉一下。”沈夜握着谢衣的手手把手教他写字。 字写完了,谢衣看了看,真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流,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他觉得这是生平最满意的作品,急忙将师徒合写的作品拿到华月面前卖弄,“华月姐姐,你看我这次写得怎么样?” 华月笑着说,“这次别的字也就那样了,就是‘训’字的最后一笔,颇得你师父神韵。”华月自小与沈夜一起长大,沈夜的字迹她自然最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不同。 沈夜闻言只是莞尔一笑并没有戳穿徒弟的小小虚荣心,谢衣却觉得自己被两个大人联手作弄了,恼羞成怒,“师父你还有脸笑,教不严师之惰,你徒弟不成器,是师父没教好。” “是是是,为师给你赔罪了,只怪师父太忙了,我以后一定多抽出时间来教你。”沈夜见熊孩子恼了,就哄着他。 “哪有这样教徒弟的,都要被你宠上天了。”华月看不下去。 “咦,我们流月城本来不就在天上吗?”沈夜避重就轻,完全不检讨自己对徒弟太过溺爱的问题。 不过谢衣年纪虽小性格很要强,这次出了糗,他越发刻意临学,拿着沈夜给他写的字帖反复研习,炼形炼神,自觉神功大成,然后又去问华月,华月还是说不像。 如此反复多次,谢衣终于忍不住急了,“华月姐姐,我的字到底哪里不好呢?” 华月回答“你写的字若论样子已经很不错,但是你急于求成,没有学到你师父的神,完全看不出那份稳重从容。” “嗯,我以后还要多跟师父学学。”谢衣茅塞顿开,至此他益发有理由缠着沈夜。最后他写沈夜的字,叫人真假难辨,甚至最后他在华月等人帮助下模仿沈夜的笔迹矫诏逃出流月城,也没人分得清,那是后话。 沈夜让谢衣练字不过是让他磨练心性,看他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传授他高深法术。谢衣天资聪慧,在修行上很是顺利,不用沈夜操什么心。沈夜现在操心的是谢衣的身体,他原本挑谢衣为徒除了谢衣人品俊秀外也觉得谢衣身体不错,带了一段日子下来,这孩子也算好带。 没想到谢衣却突然病了,烧得还很厉害,沈夜赶紧让瞳过来诊脉。瞳看了便说:"阿夜,你不必太担心,他发热是出痘,没有其他毛病。" 沈夜听了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紧张,"他情况怎么样?" 瞳回答,“出水痘虽然也有些凶险,好在他身体底子不错,又有我在,保管没事的,再派人悉心照料着就是了。” “那我来照顾他吧。”沈夜很自然地接口。 “阿夜,你公务繁忙,还是我来照顾小家伙吧。”华月想替沈夜分忧。 “我小时候出过水痘的,不会再染上的,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出过?"沈夜说完方才觉得不妥,他后悔自己关心则乱,因为担心谢衣的病情居然向华月糊涂地问出这种话,但话已出口,追也追不回来。 “也对,我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出过天花,还是你来照顾吧。”华月看着沈夜僵立在一边,不想他为难,轻描淡写地回答。没错,她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因为她是流月城里的第一个活傀儡。当年,前任大祭司为了给儿子找个玩伴,就挑了一个平民家的孩子,抽去记忆、改换容貌、重新抚养,塑造成最适合他儿子的模样。所以她没有家人,也没有过往,她洗尽过往种种,一如再世为人。甚至她连名字都没有,只是被叫做“一”。沈夜觉得这个称呼很难听,于是为她取名“华月”。而从此沈夜也就成了她的唯一,这茫茫人世何其广阔,然而除了阿夜,她什么都没有。 现在沈夜来问她小时候有没有出过水痘,这个问题她自然是答不上来的。 “小家伙病了,这青玉案肯定是不能再睡了,他自顾不暇哪还能分心与寒气对抗?你既然执意要照顾他,我就把你的房间收拾下,让谢衣搬过去住。”为了避免沈夜自责,华月说完这话就出了房间打点起来,把谢衣的铺盖、衣服都收拾好送入谢衣的房间把房间隔离开,又叫人准备布匹给沈夜、谢衣裁制新衣,既然水痘会过人,那等病好了以后,现在身上的衣服自然是都不能要了。 这些事情都由华月来做主,沈夜也很放心,他把昏迷不醒的谢衣抱到自己卧房,就留在房间里安心照顾谢衣,虽然不能出门,公事倒是可以通过传音偃甲和传音蛊来处理,也没有落下。 叫他烦心的是谢衣,倒不是谢衣的病情有多凶险,谢衣本来就被家里养得有点娇气,但是他清醒之时十分懂礼貌,沈夜这些日子对他严格要求,也把他教得很好。可是他现在病了,脑子昏沉沉的,那娇气的天性就开始战胜理智。 首先他很怕冷,沈夜逼着他睡青玉案,他可以用意志克服,现在意志就完全不管用了,他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好冷好冷,就一直叫冷。 沈夜叹口气,已经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被子里,看来还是不够,又多加一条被子,把他裹成一个粽子。裹完之后还是不放心,用右手搂着小粽子,左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沈夜的左手上有一枚戒指,也许是谢衣感到了金属的凉意,他有些畏惧地缩头,把自己整个头都埋进被子里。沈夜看不下去,掀开被子一角,把小鸵鸟埋进被子里的小脸露出来,又帮他把小下巴周围的被子掖实。谢衣被伺候得舒服了,迷迷糊糊地用脸颊在沈夜的手上蹭了蹭。 谢衣自小是家中宠儿,对付长辈的手段自然是一等一的,卖萌讨好正是他的看家本事,现在他脑子里煮着粥,糊里糊涂地露出了本性。只当自己还是家中的小少爷,自己病了全家都要以自己为中心。 他觉得手的主人太冷漠了,来而不往非礼也,非但没有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作为回应,就连口头安抚几句都没有。这个画风不对啊,事出反常,必为妖。一定有哪里不对吧,谢衣很谦虚地在病中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除了对方不太友好之外,应该自己也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是不是还不够可爱乖巧呢? 反省之后,谢衣觉得自己需要援手,于是他从被子中伸出小手把那只手握住固定好,热情万分地将把脸靠上去,在手背上蹭来蹭去。 “娘亲,你的手好像变大了。”谢衣握着那只手感觉好像与平时有些不同。沈夜身份尊贵,自小衣食无忧,一双手没有握过比剑更重的东西,他手上除了练字练剑留下来的薄茧之外并不粗糙,相反十分白皙好看,在男子的手中可算极美。谢衣在他手背摩挲面孔,并没有碰到沈夜长茧的指腹与虎口,一时之间也没有认出这是双男人的手,他既然在病中,懒得多想,理所当然把这双殷勤照顾自己的手当作娘亲的手。除了娘亲还会有谁对自己那么温柔那么宠溺呢,模模糊糊地好像想起应该还有一个人,可是偏又想不起来了。 到底是谁啊,明明在嘴边的,就是说不出来了。谢衣恼怒地嘀咕了几句,声音太轻了,沈夜听不清,柔声问,“你说什么?” 沈夜的声音一向好听,但是病糊涂的谢衣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美人如花隔云端,似乎是个男的,但是又不是父亲,可是这个声音他也很熟悉的,只是想不起来,这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冷,身体开始发抖。 “裹得那么多,还觉得冷?”沈夜问。 谢衣用力点头,怯生生地问,“娘,能多烧点五色石吗?只要一点点就好了,没有五色石的话,炭火也可以。” “五色石我这里没有,你现在身子弱,也受不得炭火熏燎。”沈夜倒是有些为难。流月城孤悬于高空,长年受严寒之苦,全赖燃烧五色石供热取暖,神农不见踪迹之后,五色石难以炼制行将燃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夜虽然尽职尽责,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并不能彻底解决这一问题。不能开源只好节流,城中各处都是能省则省。沈夜率先削减神殿中取暖的五色石。他的理由是神殿中人修习术法,灵力远胜常人,即使没有五色石也可凭自身之力抵御严寒,而城中平民多半不懂术法,若是缺乏五色石难免冻死病死,修行之人好意思和老弱妇孺争夺资源? 此令一出,城中平民一片叫好,神殿中自然也有人叫苦不迭。不过现任城主沧溟久病缠身,甩手掌柜当得久了,沈夜大权独揽,城中大事几乎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是流月城有史以来权利最大的大祭司,在他之前,不曾有任何一位大祭司能与城主平起平坐。沈夜又很铁血,令行禁止,无人敢公然置喙。 沈夜一向以身作则,他削减了神殿的五色石,自己房内更是一点不留,他灵力强盛,平时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小谢衣病得厉害受不了,觉得酷寒难耐。 沈夜不忍年幼的弟子受苦,用灵力凝成一个小球,塞到谢衣的被子里,又用手把被子掖实。“这下舒服了吧?” 谢衣只觉得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被推进他的怀里,他牢牢搂住,身上就开始暖和起来。那个东西还会自己动,游走到他的小手小脚上,四肢也变得暖烘烘的,谢衣觉得这东西实在可爱,乃是天上人间从古到今第一称心如意的汤婆子,他发出满足的声音,“唔,好舒服的汤婆子。” “汤婆子?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小少爷你才能那么奢侈。”谢衣听见这稚气言语不禁莞尔。“舒服了就好好睡吧。” “我不要一个人睡,一个人睡好冷好怕,娘亲,你陪我睡嘛——”谢衣撒娇时拖长了尾音又带着浓浓的鼻音,这是他一个万试万灵的法宝,凡是他想要什么,父母不同意,只要祭出这个法宝,真是所向披靡。别说只是要父母陪睡,哪怕淘气惹事了,只要一边装可怜一边撒娇,连说好的家法伺候能逃掉。 但是这招今天似乎不太好使,娘亲的心出齐得狠,听了他这样哀求,居然还是起身要走,边走还边说,“既然会撒娇,可见人是好了点。” 也不知道是声音听起来在虚无缥缈间的缘故,还是因为谢衣病了小脑袋不好使的缘故,最擅长判断长辈情绪的谢衣吃不准这句话里到底是心疼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谢衣想了想,想起来又特别费事,他又要在娘亲走出门之前赶着拦住她,只好拿出杀手锏来。 “初七冷,初七要抱抱。”谢衣自己叫起自己的小名来,一边还哭了起来。这一招乃是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过他大了些就不太用,小名叫初七实在是有点羞人,只是今天形势所迫,只好放大招了。 “初七!”果然不出谢衣所料,原本打算离去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那个声音的主人说,“初七这名字很久没听过了。”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像是陷入了一段回忆里。沈夜在矩木里身受神血灼烧之苦,何等痛苦难熬,每到绝望之时就回想平生赏心乐事,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能有多少经历,反复忆起的开心事也不过是华月陪他读书不小心打起瞌睡,额头撞上桌角,发出很大声响,他忍不住噗嗤一笑,还有沈曦明明连话都不会说,却知道拿手指来指去,让侍女抱着她紧跟着他扰乱他修习术法,可是那张小脸很可爱,粉粉嫩嫩,好像古书上说的“桃”和“藕”。这些片段中也包括那场周岁宴,那个叫初七的小团子黏着他要他抱,沈夜多年之后重新听到“初七”二字,一下心软起来。 “娘亲!”谢衣见自己求抱抱却得不到回应,只能哭得再大声些来吸引注意。 对方却既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那个好听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回应:“哭也没用,我又不是你……” 谢衣觉得今天的娘亲一定是开了hard模式,比起平时的攻略难度大多了,要是这么哭下去,娘亲一直不服软,自己可怎么办呢?他哭得不专心,一时哭岔了气,咳嗽起来。 沈夜叹口气,过来拍拍谢衣的背帮他顺气。 谢衣本来是假哭,可是他咳嗽起来真的呛着了,十分难受,越哭越伤心,抓住了一块布料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开始在脸上乱抹。 “你这孩子,抓那么紧,袖子有什么好的?”沈夜抽回自己的袖子,拿出一块丝帕给谢衣擦眼泪。 谢衣把脸转开,躲来躲去,还赌气哭诉“反正娘亲也不心疼,就不用管初七了,让我自己哭死好了——” “唉,我的小少爷,我只当你衣来伸手生活不能自理,原来脾气那么坏,还是个大少爷脾气呢,乖一点儿,你哭花了脸,擦擦脸舒服点。”沈夜哭笑不得,一边还在和谢衣玩你追我逃的游戏。 小少爷,这个叫法好熟悉,又有一些温馨,是谁老爱这样笑着调侃自己呢?谢衣想了想,还是不太想得起来,不过他觉得对方现在很耐心,这种态度还是可取的,为了奖励对方,谢衣决定配合一点,不在那么闹腾,意思意思挣扎下,半推半就间露出了小脸蛋。 沈夜捧着他的小脸,用丝帕小心擦拭,谢衣鼻端闻到丝帕上传来好闻的香味,这是松香的气味,啊,这是师父身上的味道,终于醒悟这个温柔对待自己的人是谁,轻唤一声,“师父。” “总算认出我来了,不然可真叫我伤心啊。”沈夜苦笑。 “师父陪初七睡。”虽然眼前人不是他所设想的母亲,不过反正谢衣的目的没有改变,他还是想要人陪睡,再加上刚才没有认出师父,谢衣也有点愧疚,他抓住沈夜的手就要把沈夜往被窝里带。 “罢了,就依你这次吧。”沈夜看到谢衣如此,不免想起与他初见的情形,这孩子也是抓住自己的手不肯放开,哪里还狠得下心,只好俯首甘为孺子牛了。 沈夜躺在谢衣的身边,经过上次的锻炼,他已经知道这孩子睡觉之前诸多花样,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这次既然小鬼病了他也不想小鬼再分心这些事情,索性主动提供特殊服务,“你睡前要听我说话是吧,不如我将故事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故事?”沈夜心想也没有那么多话好说不如换个形式,好在他常讲故事哄妹妹开心,一千零一夜讲下来都能成大手了,何况他已经讲了那么久,这个他倒是拿手。 “眼睛在打架,好想睡觉,可是又想听师父讲故事,怎么办呢?”谢衣十分为难。 “那就先睡觉,以后有的是时间讲故事给你听。你是不是还要亲亲?”沈夜的服务态度良好。 “师父最好了。我想亲师父。”谢衣过来搂住沈夜的脖子,想要在他脸颊上亲一下,却又犹豫了,“我是不是病了,如果我亲了师父,会不会过给师父呢?” “傻孩子,为师小时候得过水痘了,不会再得的。再说要是能过给为师,那就过给为师好了,你早点好起来是正经。” 看着这孩子如此难受,他好生心疼,恨不得代娇嫩无辜的孩子承受一切,但疾病和痛苦,是无法替代的。 “我最喜欢师父了。”谢衣在沈夜脸上亲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沈夜觉得谢衣的吻软软的、却是火烫,大概是因为在发烧的缘故,反正和沈曦的吻很不一样,这大概就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区别吧。 谢衣原本生得莹白如雪,粉嫩可爱,可是发水痘的地方通红肿胀,和玉雕似的小脸蛋形成了鲜明对比,更叫人痛心。 更糟糕的是,谢衣觉得脸上有千百只蚂蚁在爬,痒得宛如百爪挠心,实在是熬不过去。他就伸手在脸上抓了一下。他的皮肤本来就吹弹可破,水痘立即被抓破。 沈夜忙拉开他的手,说:“使不得,一抓就留疤了。”他修习术法,受伤流血,原本也是常见的事情,但是看到这粉妆玉琢的小鬼如此,到底心下不忍。 谢衣眼泪汪汪地说:“可是痒得难受,忍不住。”他终究年幼,没有什么自制力,说话间觉得痒得难受,又要伸手去抓。 “不能抓。”沈夜赶紧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痒,虫子在咬我。”谢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沈夜。 沈夜看着他泪光盈盈,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一痛,似乎也感到了那种痛苦:“师父用冰给你吹一吹,会好一点的。” 沈夜运起冰系术法,谢衣只觉得脸上倏地一凉,拂面的清风稍微纾解了脸上的热辣难忍,却又不觉得太冻。这其中的灵力控制分毫不差,其实已至化境,并非人人能做到,但是谢衣并不知道师父的功力深厚,只觉得变得舒服一点。 “瞳,你赶紧想想办法,有什么止痒消毒的药物都给我拿出来。”沈夜向瞳索取药物。 “别人发水痘还不都是忍忍都过去,就你的徒弟娇贵!就算抓破了也不过是留几个疤,小谢衣是男娃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怕他长大了嫁不出去?痴心师父古来多,孝顺徒儿谁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你这么惯着孩子,小心养得没规没矩,以后以下犯上有你哭的时候。”瞳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谢衣要是个女孩子他就多留点心,男孩子就该放养,有什么好操心的。 “很好,原来你恨我。瞳,以后凡我召集,你必须亲自过来。再敢用什么传音蛊,传音偃甲充数,一律杖二十。”沈夜被吐槽一顿,恨得咬牙切齿。 “紫微尊上饶命啊,我是残疾人啊,你要照顾老弱病残啊。”瞳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赶紧掏出礼品增加沈夜的好感度,“我这里有盒药膏,消炎止痒万试万灵,你拿去用吧。” “哼,要是不好用再找你算账。”沈夜傲娇地收下,打算马上拿去给徒弟试试看。 “我帮你上药。”沈夜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盒,里面是白色的药膏,他用手指沾了点,随即低头在手掌里轻轻搓散,一点一点敷在谢衣的脸上。 沈夜仿佛做什么细致活似地继续揉。但是谢衣被水痘折腾得够呛,这点力道他还是觉得疼,忍不住蹩着眉轻轻哼了两声。 听到他的声音,沈夜倏地抬起眼睑,看着谢衣,手上不忍心再继续动作。 “没事的,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我忍着不会出声了。”谢衣很乖巧,立即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就用力咬住嘴唇,默默忍耐。那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又可爱又坚强。 “别忍着,如果疼叫出来好受点。”沈夜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抬起头来,他不是责备谢衣发出声音,只是心疼这小鬼。一个小娃儿才多大年纪,难倒要求他像关云长刮骨疗伤一样硬挺着吗?觉得疼了叫出来是很正常的。难得的是,虽然从方才开始,眼泪就在谢衣眼眶里打转,为了怕自己担心,他居然能忍着不哭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性倒是很要强。 “恩,我听师父的。”谢衣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夜重新把头低下,这次他的动作更小心,用力更轻柔,一如呵护珍宝。 慢慢地,谢衣觉得没有那么痒了,还有一点说不出的舒服,沈夜的指尖仿佛带有魔法,带走了脸上的疼痛。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射下来。日光细细碎碎地洒在沈夜的黑发上,看来像是一场灿烂的黄金小雨。沈夜英俊的脸上,表情认真沉静中带着几分专注,还有说不出的温柔。 谢衣看得有点呆了,师父真好看啊,好像父亲画里的人一样。 沈夜再往手掌上摸了点药膏,双手搓了搓,继续给他揉着。谢衣觉得脸上渐渐温润舒适,又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他感受到沈夜的指尖由他额头到下颚,在整张脸上游走,却不知涂在脸上的到底是什么。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沈夜温和的语声传来,“这是瞳自己做的药。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对付伤口是很管用的,又能止痒消毒。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师父。”谢衣感激地点点头。 “你要是乖乖的,不去抓脸,可以有奖励,你想要什么?”沈夜看徒儿很听话,心里高兴就许他奖励。 “师父,我想吃桃子!”因为生病发烧,谢衣觉得自己喉咙干渴,此刻沈夜问他想要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曾经吃过的桃子,那味道真是玉液琼浆一般,叫小小的谢衣难以忘怀。 “这……”沈夜倒是被难住了。 “师父,是徒儿错了,桃子太稀罕了,徒儿不该要桃子的,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谢衣见师父为难,很懂事地放弃了自己的奖励。 “这点人力物力倒是不在话下,只是现在正是隆冬时节,到哪里去找桃子呢?”虽然身为大祭司、也并非无所不能,谢衣这个要求倒真叫沈夜无可奈何,他只能苦笑,“不过为师何等身份,岂能失信于你这娃儿,我既然答应了要给你奖励,你就放心等着好了,我派人去找桃子就是。” “啊……师父真好。谢衣露出欢喜的笑容,钻到师父怀里,将脸偎过来蹭了蹭,又拉住他的小辫子,开始一边数着头发一边喃喃说着话,“会找到桃子,找不到桃子……” 沈夜见他被桃子分散了注意力,不再闹着要去抓脸,也就由着他把玩自己头发,免得阻止了他,他又想起要抓脸那就麻烦了。谢衣数了一会,终于放开了扯着沈夜辫子的手,在师父怀里满足地睡去。他还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梦里吃到了他想吃的桃子,“桃子真好吃,谢谢师父。” “傻孩子,明明那么想吃的,因为怕我难办就主动放弃了。难倒为师连你这点小心愿都满足不了,真是枉为人师。”沈夜心疼地看着静静睡去的小徒弟,本来就生得白净的小脸因为病态显得更加苍白,在梦中有种这几日里难得一见的安详满足,长长的睫毛在玉雕似的脸上投下扇子般的阴影,那天真单纯的样子,仿佛自带柔光,叫人看着很顺眼,要是气色再好一点就更好了。就算为了换你一笑,也要帮你找到桃子啊。 过了几日,沈夜坐在午睡的谢衣边上,门外传来女子柔和的声音,华月轻叩门扇,“阿夜,你要人买的东西到了。我可以进来么?” “小点声!”沈夜开了门,让华月进了屋子,他指了指还拥着被子在床上睡觉的谢衣,“小家伙刚睡下。” “你养的好徒弟,小少爷可真能挑,跑遍了下界,只有那个长安某个土豪家里在冰窖里存了一个,虽然不太新鲜了,还是千金不换呢,瞳给了一个有趣的蛊才换到的。”华月抱怨。 “换到就好。” 华月拿出一个已经有点干瘪的桃子,取笑沈夜:“快给你的宝贝徒弟吧,阿夜,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宠徒弟了,大冬天的闹着要吃桃子,你也一口答应了。” “第一,是我说要给他奖励的,他没有自己要。第二他怕我为难,也很乖地说不要了,他这么懂事,我很欣慰。”沈夜郑重地澄清。 “阿夜,有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你这么重视这孩子,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一声为好。他前两天病得厉害,我也是好意,用紫微斗数看了看,这一关他过得去,你不必担心。只是命理显示他以后目无君父,恐对你有挥刀相向之虞。”华月说得颇为艰难,“不过你也知道命理之说虚无缥缈,而且我与你和谢衣都亲近,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算准,我又学艺不精,不如你抽空再算一算。”华月是流月城的廉贞祭司,自然精通紫微斗数,她说自己学艺不精倒不是自谦主要是为了安慰沈夜。 沈夜面不改色,“我和谢衣不是更亲近,你算不准难倒我就算得准?再说他真要叛我,算这小子有出息,我倒是教出一个好徒儿。我倒要看看日后他怎么用我教他的本事来对付我。” “阿夜,你当真不再考虑?”华月还是很担心。她怕自己算不准才让沈夜再算算,沈夜贵为紫微尊上,在紫微斗数上的造诣自然不是她能企及的,岂料沈夜根本连算都不想算,也不知道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相信谢衣? “此事不必再提,谢衣既然是我看中的人,我自然会教他养他,日后发生什么都由我来担待,即使命中注定他要与我反目成仇,我也会改变星星的轨迹。” 典故大乱斗 沈夜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正好这时谢衣午睡醒了,沈夜就拿桃子逗他开心“小馋猫,你的桃子。”。 “师父,桃子真好吃,你也吃。” 谢衣抓起桃子咬了一口,满嘴香甜,他却突然想到只有一个桃子,师父还没有呢,就把咬了一口的桃子递到师父嘴边。 沈夜摸了摸谢衣的头,“师父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 “师父骗人,桃子本来就稀罕的,更何况现在是冬天,师父那会吃过呢?要是师父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乖,这下你可以吃了吧。”沈夜见徒弟一片孝心,也不再啰嗦,接过桃子小小咬了一口,又塞到徒弟嘴里。 这边师徒相亲相爱,看在华月眼里,却是心头一跳,说不出到底有什么地方怪异,总之就是很别扭。 等谢衣吃完了桃子,沈夜给他擦脸擦手,“你乖乖呆在房间里,华月找我是有事情要处理,我去去就来。” “我可以跟师父一起去吗?我已经好了,不会过人了。”谢衣一把抓住沈夜的衣袖,他被关了好多天,实在想出去放风。 “虽然是好了,现在也不能见风,还是好好将养着吧。”沈夜自然不答应。 “那我就不放手,不让师父去了。”谢衣开始死缠烂打。 “那么喜欢这袖子吗,那就拿去吧。”沈夜也很干脆,直接动手扯下自己的袖子。 谢衣猝不及防,没有想到师父耍起无赖来本事还要胜过自己许多,只看见他手上多了一截袖子,他愣住了。 华月更是看傻了,刚刚还说有哪里不对啊,现在她总算发现问题所在了,分桃断袖这下可齐活了。不过她可不敢说出来,只好说,“大祭司过去看看吧,神殿新晋了一批祭司,据说颇有几个美人呢,你都嫌弃我和瞳这几张老脸看厌了,以后可有得养眼呢。” 沈夜听了这话笑了,“有敢言美人者,族!”他自己也回过劲来,和小徒弟这一番胡闹,居然把几个典故都演齐了,索性自己也顺着华月的话开了个玩笑,既然有了断袖之癖,怎么能少了龙阳之好呢? 他索性自己cos了一次魏王,华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你个昏君。” “笑够了吧,还要办正事呢,走吧。”沈夜 “我觉得紫微尊上还是先去换件衣服是正经,不然少了一边袖子去见人,那可就成了佳话了。”华月还是止不住笑意。 “也是。”沈夜点头,换完衣服带着华月去见新选上的祭司了。只剩下谢衣握着师父的一截袖子莫名其妙,师父和华月姐姐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只怪他年纪太小,有些邪恶的知识还没有学到呢。 典故出处 分桃 此事《韩非子•说难篇》、刘向《说苑》均有记载,卫灵公与弥子瑕君臣二人共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未尽,遂以其半遗君。灵公食而甘之,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后来弥子色衰爱弛,灵公便拿此说事,责怪道:“是曾啖我以余桃!” 断袖 “断袖之好”一说源于《汉书•董贤传》:”贤常与上(汉哀帝)卧起。尝昼寝,偏籍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大意为董贤常与哀帝一同起卧,有一次,董贤白天压着哀帝的衣袖安睡,帝欲起而不欲惊贤,便将自己的衣袖割断,可见恩爱之深。 龙阳 《战国策•魏策》记载龙阳君有一次与魏王同船共钓,龙阳忽然泣下,王问原由,对曰:臣所得之鱼越来越大,故欲将前鱼弃置。而今四海之内美人甚众,皆欲趋于王庭,则臣亦将见弃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大受感动,于是布令四境之内:“有敢言美人者,族!” 谢郎衣袖初翻雪 严冬时节,鹅毛一样的大雪片在天空中到处飞舞着,有一个大祭司坐在神殿里的一扇窗子边,正在为他的徒弟做针线活儿,寒风卷着雪片飘进了窗子,乌木窗台上飘落了不少雪花。 他抬头向窗外望去,一不留神,针刺进了他的手指,红红的鲜血从针口流了出来,有三点血滴落在飘进窗子的雪花上。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点缀在白雪上的鲜红血滴,又看了看乌木窗台,说道:“但愿我的小徒儿皮肤长得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这洁白的雪和鲜红的血一样,那么艳丽,那么娇嫩,头发长得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 他的小徒儿大病初愈,今天第一天获准出门,又赶上第一场雪,着实兴奋得很,闹腾着要出门。 “乖,洗了脸才能出门。今日初雪,正好你痊愈了,就用雪来洗脸吧,去去晦气也好。”沈夜看徒弟好了,也很高兴,亲自去接了一盆白雪回来给谢衣洗脸。 “师父,冷!”谢衣看这白色的雪花心生畏惧。 “不怕,不怕,待为师把它融为雪水,包管不会冷的。”沈夜掬起一捧雪,在手中用灵力化开,等到温度正好,才小心给谢衣洗脸,口中轻道,“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流月城内一时半会找不到桃花,火系法术也是红的,你就凑合了吧。” “哇,师父好有才,给我洗脸还要做首诗。流月城里看不到桃花真是太可惜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弟子一定要收集很多很多桃花种在园子里,啊,那地方就叫桃源仙居吧,到时候师父和我一起去看春暖花开,好不好?”谢衣设想美好未来。 “傻孩子,有机会的话,是师父带你去看桃花才是。这首《靧面辞》并不是诗,也不是为师所做,是下界一个叫崔氏的女子以花和雪为儿洗面,作此词为祝福。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心境大约与为师此时差不多吧。”沈夜也是盼着徒儿以后面无病色健康长大,才特意念了这首词。 “这首词儿真好听啊,师父教教我吧。” “好啊,这是第一段,后面还有几段,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沈夜一边教谢衣,一边手也没有闲着,继续给谢衣洗脸。 谢衣十分聪慧,洗完脸,已学会这首词儿了。洗完脸就该梳头了,谢衣的发型也不算复杂,四围短发编成两条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用发带系住就行了。但是编头发是细致活,沈夜懒得费那心思,直接把谢衣的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了事。 “师父,不是还有两条小辫子的吗?”谢衣不太习惯自己突然被换了发型。 “那是你以前的发型,现在既然入了我门下,我说不用梳就不用梳了。” “师父偷懒。”谢衣的小嘴巴嘟起来了。 “可以吊油瓶子了。你别不服气,有本事你自己梳去,有朝一日,你离了我门下,爱梳几条小辫子就梳几条,哪怕梳四条也没人管。”沈夜打趣徒儿。 “好吧,师父手笨委屈小少爷了,我给你做个雪人赔不是吧。”沈夜想逗徒儿一笑,就给谢衣做了个白雪小鸟放在谢衣房间的窗边。 “哇,真漂亮,师父好厉害。”谢衣自然是被逗得眉开眼笑。 可是过几天后谢衣的眼睛就肿得像个小桃子。 沈夜纳闷,“谁欺负你了,好好的哭什么?” “没有哭,师父不用担心。”谢衣倒是懂事,不想师父为自己操心。 “师尊面前也敢说谎,你是想我把你逐出师门吗?”沈夜故意沉下脸来。 “不是的,是那只小鸟被太阳晒化了。”谢衣只好说出事情原委。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冰消雪释本就是自然现象。”沈夜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这孩子也未免太多愁善感了。 “可是这是师父送我的啊,心里很舍不得。”谢衣越想越伤心,又掉下泪来。 “以后若再有什么旱情,我是不必再跳什么祈雨的佾舞,只要派出我家小少爷,想必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沈夜一边给谢衣擦眼泪,一边打趣谢衣,心里却暗自心惊,这孩子竟然是个痴情种,小小年纪就如此执着,他性子又很要强,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师父又笑我。”谢衣不好意思。 “一见你就笑还不好,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嘛。好了,也别难过了,回头师父再送你样好东西,陪着你健健康康长大。”沈夜把谢衣搂在怀里,心中暗暗起誓,只要有他在一天必定护住这个孩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就用一只手把谢衣抱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握紧长鞭,不管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无论是谁,只要敢靠近谢衣,他就杀了谁。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床头多了一只小鸟和一张纸笺,上面用他熟悉的隶书写着,“这只小鸟再也不会融化了,不管春夏秋冬都会陪着小谢衣的。” “哇,真的小鸟,好漂亮!”谢衣开心地扑过去。 “你喜欢就好,虽然只是木头做的,不过还是跟真的小鸟一样,会自己动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沈夜的声音。 “徒儿给师父请安。”谢衣乖乖行礼,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师父让自己起身。他疑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房间里还是只有自己。 “谢衣,你醒了吧。”这时门一响,沈夜推门进来。 “啊啊啊,师父,你……”谢衣有点混乱了。 “我估摸着你差不多该醒了,过来看看你,这小鸟是我之前放在你床边的,想你一起床就看见,好开心点。”沈夜看着徒儿呆呆的样子,不由笑了。 “那刚才是小鸟和我在说话吗?怎么它的声音和师父的声音一样?”谢衣很惊奇。 “我在里面用了凝音石,能把说的话保存好,要听时就能再放出来。” “这只小鸟,真的是木头做的?跟真的一样,” “干嘛一副想摸又不敢的样子?大胆摸摸它好了,它不是真鸟,不会啄你的。”沈夜拉起谢衣的手放在小鸟上。 “啊,它翅膀摸上去好软好滑,像真的鸟一样!它还会自己动?”谢衣被那神奇的手感深深折服了。 “就这样,然后它就会自己动起来了。”沈夜握着谢衣的手教他怎么摆弄小鸟。 “师父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简直像做梦一样,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呢。师父,我也要学做小鸟,要做出一个比这个更大的,以后一定比师父更厉害! “这是偃术,就是用金石木料做成机关,再用磁力法术加以驱动。用偃术做出来的就是偃甲,这只偃甲鸟只是其中之一。我的偃术不过尔尔,也就哄哄你这孩子罢了。”沈夜笑了,“你要是认真修习偃术,以你的聪慧大概很快就能超过我。你要是喜欢,让你学偃术也无不可,只是不能荒废了术法才对。” “师父最好了。”谢衣一手拿着偃甲鸟,一手搂住沈夜,觉得再圆满不过,再欢喜不过。 沈夜一开始觉得答应谢衣学偃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在偃术上所学不深,自然是让瞳教谢衣偃术。 谢衣对偃术十分喜爱,近乎痴迷,除了跟着沈夜学术法之外,几乎日日夜夜都泡在瞳那里。沈夜觉得自己的耳根一下子清净了,少了一个会走路的“十万个为什么”跟在身边,他就不用回答谢衣那些稀奇古怪的话题。清净了几天后,他开始觉得有点冷清,还是蛮想念那个小鬼头缠着自己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真是可爱。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了,沈夜对现状还算满意。只不过他的满意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开始觉得觉得自己很命苦,哄完小曦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小鬼添乱。也不知道谢衣怎么想的,居然偷偷溜出神殿,砍了人家家里的枣树。 现在苦主告上门来,沈夜无奈之下只得请华月把那小祖宗带过来,第一句问的是,“谢衣,这几日过得如何,衣服是不是够暖?”沈夜和颜悦色,并无任何怒容. “师尊,谢衣知道错了,不该偷砍人家的树。”谢衣冰雪聪明,知道一向忙碌的师父突然找他来嘘寒问暖,定然是因为昨日他砍了人家的枣树,此时东窗事发,急忙跪下请罪. “你若是摘枣子吃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何要砍树?” “师尊,我知道错了,我赔给刘家婶婶就是了。” “很好,敢做敢当,我的徒儿当真是条汉子。不过,你拿什么赔给人家,你可赚过一文钱?” “师尊,我从今天开始就自己赚。”谢衣年纪虽小却很有志气。 “我家徒儿好本事,那就劳您大驾,把这些文书都批了吧,让你也知道你师父平日里是如何为稻梁谋的。”沈夜也不动怒,只冷笑一声,将大堆公文交给谢衣。 小小的谢衣顿时就傻眼了,这他怎么可能看得懂,拿起第一份念道, “大祭司……” 谢衣看得后面竟然跟着沈夜的名字,他自然不敢接着念下去,“后面是师尊的名讳,我不敢念。” 沈夜道:“没关系,你胆大包天,哪有什么不敢的,我叫你念,你念便是。” “大祭司沉暮,野心……什么……师尊,我还有好多字还没学过呢!”他为了避开沈夜的名讳念作字型相近的其它字,可是还有很多字他不认识,只能向沈夜求饶。 “不认识的字就空过去,接着念!” “大权在握……什么……祸乱一城……”谢衣只得跳过好多他不认识的字,断断续续地念道,“师尊,什么是祸乱一城啊? ”像他这样还在开蒙期的孩子,最怕的就是阅读时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像是吃饭吃出了沙子,感觉很难受,现在沈夜让他看的这份公文用词极为正式,对谢衣而言难度未免太大,让他读这玩意,认识的字比不认识的还少,简直是在沙子里挑米饭. 沈夜平静地道:“就是说搅得流月城不太平。” 谢衣看着沈夜,眼中落下泪来,忍不住替自己师尊不平,“啊!师尊,这人好坏啊,他在骂你呀。你不是大祭司吗,沧溟城主之下就数你最大了,你为什么不治他的罪呢?” “未登天子位,先置杀人刀。他日你当上了大祭司,难倒也只有这点度量?”沈夜替谢衣擦干眼泪,“你心疼师父,我是知道的。可是我若是照你说的做,那不就等于做实了那人骂我的话。” “师父……” “傻孩子,我都不委屈,你替我委屈什么?虽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掌权就是这样的,高处不胜寒,哪有位高权重的人不被人诟病?”沈夜反过来开解谢衣,“等你多读些下界的书,你就会知道下界有天子还有官员,官员不过是为天子牧民。首先,流月城是城主的流月城,我是沧溟城主的大祭司,我是她的属下,要为她尽忠。她身体不好,我才替她代行管理,这些批评我的人也是担心我一手遮天,他们也是在为沧溟城主尽忠,各自职责所在,并无不对。其次这人文采斐然,又有风骨,如此人才,我身为大祭司理应大力举荐,知人善用才是。你以后若是长大了也要学学这人,若是再干些偷砍人家树木的事情,人家就越发要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看沈夜真不像话,教出的徒弟是个纨绔子弟。 “谢衣知罪,请师尊责罚。”谢衣听了师父这番肺腑之言,觉得真是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你说了要赔,那赚钱的办法无非是劳心劳力,看你念个文书都磕磕巴巴的,劳心估计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只能劳力了。你今日在神殿外扫雪,扫干净了我就帮你把钱都赔了,然后我带你上门去向人家赔个不是,你说这个办法是否公允?” “谢衣读书见古人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今日师尊爱惜我,盼我成才,才这样教我,谢衣理会得。”谢衣很懂事地答应了。 “我觉得很不妥。谢衣大病初愈,我调理了许久,身体才见起色的。此时虽然才刚入冬,然而天气已经那么冷了,小谢衣只怕受不住这冻。再说,打在儿身,痛在爹心,你不是亲爹不心疼,谢衣父亲在天之灵看着,也会心疼的!谢家可只有这么一根独苗。”瞳闯了进来。
“来得正好,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自己找上门来。我不过是把徒儿交给你看几天,你把人教成什么样子了?” “好吧,谢衣淘气是我没有管好,还是请大祭司罚我吧。要赔的钱我替他赔了就是。”瞳从善如流,承认自己的错误。 “谢衣到底是你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沈夜闻言脸色一变,沉吟半晌,方才道,“不过你说得也有理,我忙于公务,疏于管教谢衣,方有今日之事,教不严师之惰,我也要是只罚他,未免有失公允。这样吧,我们师徒俩一起去扫雪,算是连我也罚进在内。” 为什么空气中有点酸溜溜的味道呢,是大祭司因为自家徒弟和别人亲近而不爽了吗?瞳赶紧低头噤声,免得再惹沈夜不高兴,还要罚得再重一点。心里默念,小谢衣,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好啊,好啊。”谢衣倒是很高兴。 “罚得太轻了,你在欢呼?”沈夜诧异地看着自家徒儿,哪有小孩被罚还那么开心的。 “平日里师尊老是罚我抄书好无聊啊,而且要和师尊一起可真不容易,你总是在忙大事,顾不上我这个小孩子,今日算是因祸得福吧。”谢衣童言无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沈夜心里却有愧意,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谢衣……” “师尊别难过,为天下者不顾家,谢衣知道的,我们开始去扫雪。” “好,我们一起扫雪吧。”沈夜点点头。 沈夜素来说一不二,瞳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师徒俩扫了半天园子,他才又低声说道:“紫微尊上请恕我多嘴,实是您和谢衣已经在院子里扫了一个时辰了,谢衣年幼只怕再下去真是受不了。我知道紫微尊上也是心疼谢衣的,这才敢为谢衣求情。”兹事体大,瞳收敛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尊称都用上了。 沈夜还来不及说话,去下界办事的华月回来,一见师徒俩这副架势大奇,“阿夜,你和谢衣这是在干什么?” 谢衣一看见来人,就把扫帚一放,行了个礼,“华月姐姐好,谢衣做错了事,师尊在罚我。”他行完礼,继续老老实实扫地,。 “月儿,你回来了,我让你办的事情待会再说,谢衣犯了错,我还没有罚完。” “小孩子贪玩也是天性,慢慢管教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华月还不知道谢衣到底犯了什么错,就帮着谢衣说话。 “教不严,师之惰。” “孩子大了,自然会乖巧的。” “华月姐姐,我这次犯的错很严重的。我偷了人家的枣木,师尊舍不得打我,只罚我扫雪,你来打手心吧。不过要打轻一点哦,我很怕疼的。”谢衣伸出手心。 “你这小鬼头,要我做恶人,下次长点记性吧,学乖点。”华月看他一双大眼睛清撤无邪,这一下哪里还打得下去,只是用手在他掌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对沈夜求情,“算了,阿夜,我打也打过了,就饶了他这次吧。”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华月、瞳、你们一个个宠着他,是要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吗?勿以恶小而为之,小错轻纵,将来酿成大错又该如何呢?”沈夜仍是不肯松口。 “阿夜,你怎么不问问谢衣是为什么要偷人家的枣树呢?”瞳在心里吐槽大祭司,你才是最宠徒弟的那个好吗,不过他不敢说出来,只好提醒沈夜问问谢衣闯祸的理由。 “那谢衣你自己说,为什么要偷人家的枣树?”沈夜看向自己徒儿。他也纳闷这孩子好好住在神殿里,衣食住行哪一样都不用操心,为何还要做出这种事? “是弟子贪玩才犯错的,弟子甘愿受罚。”谢衣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低头认错。 “阿夜,这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儿。”瞳看不下去,数落谢衣,“你师父要罚你,你还不肯说实话?不就是你想用偃术给小曦做个故事匣,用凝音石把故事都录好了,省得你师父百忙之中还要抽空给小曦讲故事,其中缺少一样材料,你想试试看枣木……” “啊,瞳哥哥你怎么知道?”谢衣因为东西还没有做好,他本来不打算说出来,想到时候给师父一个惊喜,不料被瞳都抖了出来。 “你的偃术是我教的,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你一直留心凝音石,又来问这问那,我略一推敲,自然什么都明白了。”瞳翻了个白眼。 “法无可恕,情有可原,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出个题,你若答得上,我今日也就不难为你。”天气虽冷,谢衣扫了这么久的雪也已经汗水淋漓,沈夜看着他心也早就软了。 “师尊请出题。” “前几日教你的法术,你使出来我看看。” “舜华之胄啊,好难的。”谢衣苦着一张脸。 “你一向沉迷偃术,疏于练习法术,今日若是使不出来,断然饶不了你。” “弟子遵命。”谢衣开始祭起法术,这个法术确实很难,吟唱的咒语又长又难,谢衣有点忘词,华月和瞳都在一边提词。 “你们又惯着他,他日临场对敌,难倒他要招出护盾之时,你们也有在他身边提点?”沈夜动怒。 “那时候自然有师尊护着我,师尊那么厉害,还能让人伤了我?”谢衣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施法成功,这才能分神开口说话。 “好了,算你过关,快去沐浴更衣吧。”看他这样天真活泼,沈夜也被逗笑了。 “我就知道师尊最好了,亲一下。”于是,谢衣立刻摸上了沈夜的身子,亲亲热热地啄了一下沈夜的脸颊, “有了师尊,这下就不要瞳哥哥了。”瞳打趣说着。 “啊,谢衣说错了。”谢衣马上改投向瞳的怀抱,瞳张开双手,把小谢衣软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瞳哥哥和师尊是一样好的。”谢衣幸福地依偎在瞳里说,然后重重亲了瞳一下。 瞳嘴边绽放笑意,“你这张小嘴啊,真是骗死人不偿命,既不像你爹又不像你娘,真不知像谁。” “像瞳哥哥啊,像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瞳哥哥啊。” “还不快去洗澡,把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瞳哥哥都熏臭了。”沈夜加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几个关键字。 “哈哈,我怎么觉得不是臭,是酸呢,快去吧,你师父要打翻醋坛子了。”瞳哈哈大笑。 谢衣赶紧乖乖地去洗澡,等洗好出来,沈夜也已经沐浴更衣过了,带着他去苦主家登门道歉。 又过了一段时日,流月城诸位高阶祭司都收了弟子,沈夜觉得个人分开授课费时费力,索性弄个公学,把神殿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弄到一块读书,各门功课都挑了神殿里最擅长的人传授。先把基础打好,若是各家师父偏心想开小灶,有空都各自开去,也是皆大欢喜。 沈夜的想法自然不错,不过人多是非多,小孩子又喜欢打打闹闹,免不了磕着碰着,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争端能叫每天的值日老师烦死。 今日的授课老师头大如斗,一群小朋友大打出手,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以雩风为首的小团伙和谢衣打了起来,雩风乃是沧溟城主的堂弟,谢衣是沈夜的爱徒,这一个是头疼(头头所疼爱的人),一个是偏头疼(二把手所疼爱的人),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把这难题丢给沈夜。 “你这是诬告,这是陷害。” 沈夜在听到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怒斥来告状的老师,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爱撒娇又爱哭鼻子乖得像只猫的徒儿会跟人打架,但是事情涉及到沧溟的亲戚,他不能不搞清楚真相,只得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叫人把谢衣喊来问话。“谢衣,这事真的是你做的?”沈夜看到谢衣那狼狈的样子,倒是觉得这事情不全是胡说。 几个十多岁的少年,不知道为了什么和谢衣掐了起来,从口角发展到动手,他们人多势众,谢衣只有一个人,自然占不了便宜,情急之下招出一只偃甲蝎助拳。谢衣学偃术不久,不过他在偃术上很有天分又肯花功夫钻研,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不甚精细,不过对付小孩子绰绰有余,顿时情势倒转,本来追着谢衣打的几个人被谢衣的偃甲蝎揍得哇哇大叫,还是值日的老师上去救人,才制止了这一场闹剧。根据瞳的诊断,那几个孩子都是皮外伤,虽然鼻青眼肿样子难看倒是不妨事,只有雩风厉害一点,手被打折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老师眼皮底下公然殴打同窗,如果真是谢衣做的,此事性质实在太过恶劣。 谢衣低头不语并不为自己分辨,显然是默认了。 “这次有是为了什么?”有了上次的事情,沈夜也知道自己徒儿嘴紧,不想冤枉了他,想弄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干出这种蠢事,莫不是自己平日里惯得过分了,果然被养得嚣张跋扈,忘了规矩分寸? 谢衣还是沉默不语。他全身都很难受,心里更难受,其实他期盼着自己的师尊能明察秋毫,为自己主持公道,但是他又想到华月领着他来的时候,嘱咐他的话。华月说得字字在理,他不敢在沈夜面前说出事情真相,这对他和沈夜都没有好处。 华月是这么对他说的,“你既然在众人面前做了这事,老师承担不起责任,肯定会上报到你师父那里让大祭司自己裁决。此事原来是为了你一片孝心,你尊师爱师,自然没有错,你师父也是打心眼里疼你,为人师表的哪有不护短不偏心,不想帮着自己徒儿的?” “师父不用偏帮着我,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就是讲道理,我难道会输?”谢衣大大不服。 “这若是寻常的小孩儿打架,还可以让你师父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不对,但是,谢衣你要明白,你师父首先是流月城的大祭司,其次才是你的师父。如今沧溟城主病重,城中事宜皆由阿夜裁决,他便是这没有明说的一城之主。下界有句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大祭司知道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肯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掉脑袋。” “可是,他们太可恶了,说了那么多混账话,辱及师尊……”谢衣攥紧了小小的拳头,他想起那些话就生气,若是这些人现在在他面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冲上去前去挥拳,见一次打一次,绝不放过他们。 “他们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至死,何况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大人在家里怎么说,他们跟着鹦鹉学舌罢了。那些人都是城主一系的人,与沧溟城主都有血脉之情,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读下界的书,不是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难倒血统高贵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谢衣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你这孩子还是太天真了,公理正义自然都是极好的,但是要维持这些,需要与强权对抗,下界还有一句话叫刑不上大夫。你要知道和任人唯才的大祭司之位不同,流月城主乃是世袭,只要身上流着城主之血便可继承,并不像你和阿夜为了当上大祭司要经过层层选拔,城主独大已近数千年,根基已深羽翼众多……” “可是我师父是大祭司啊……” “大祭司算得了什么?”华月冷笑一声,“前城主之女病了,需要矩木救治,前任大祭司立刻将自己一双儿女奉上,作为试验品送入矩木。” “试验品,你是说师尊和小曦?怎么这样,师祖他……他不是师尊的亲爹吗?他怎么舍得,好狠心呀……!那师尊有时身体不适”谢衣突然想到了,“啊,师尊对我说过,他从小睡在青玉案上修习法术,但是后来因为一桩变故半途而废,此生再也无法凝成千年玄冰,也是为了此事。” “你自幼受家人宠爱,当你如珠似宝,自然难以想象父子不睦。”华月叹口气,“你的师父其实是个苦命的人,他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你以后长大了可要待他好一点,也不枉他那么疼你一场。” “命主孤煞?我哪里都不去,我会一直陪着师父的,华月姐姐,你和小曦不也一直陪着师父吗?”谢衣难以置信。 “唉,傻孩子,佛说,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憎相聚是苦,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是苦——所谓,五取蕴皆苦。五蕴齐全,谓之“有情。”华月说到这里,声音里充满盼望凄酸之意,仿佛有诉不完的衷肠。 “有情难道不好?” 谢衣见华月眼中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大惑不解。他年纪还小,情窦未开,自然不能体会华月苦恋沈夜而不得的女儿心事。 “天若有情天亦老,众生有情,可是生离死别,都是大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们根本做不了主的,我们心里虽然情愿,却往往身不由己,于是,六道轮回,苦海无涯。”华月对沈夜一腔情意积郁已久,平日里无人倾诉,与谢衣说起后她方才想到与一个小孩子讨论这些大为不妥,当下打住,又回到正题,“终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今日之事如果真的因为你的缘故害得城主一系有人掉了脑袋,你以为你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你师父一登上大祭司之位就发生了动乱,在继位大典上被发难。” “城主一系与师父竟然如此水火难容?师父明明很敬重沧溟城主,城主也很信任师父?” “小鬼难缠啊,城主沧溟虽与阿夜交好,对连累他们兄妹倆入矩木一事也是心怀愧疚,可是她终年沉睡,城主派系的人矫其旨意对外宣称城主反对沈夜继位。” “师尊继位不是名正言顺的吗,身正不怕影儿斜,难倒怕这些谣言吗?” “要知道你师祖素来不喜欢阿夜,他原本就属意瞳继任大祭司,后来是因为阿夜得了神血庇护才改了心意的,这谎话编得也不算全无根据,自然有人相信,动乱就名正言顺了,阿夜虽然压下此事,不过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师尊他……” “你知道阿夜为什么急着收你为徒吗?他原本症状轻微,在入矩木之后,病情已经被很好地压制了,表面看来已经痊愈。但是为了平叛他不得不动用高级术法激烈战斗,你要知道城主一系血脉本就灵力高超,还会一些大祭司都不会的秘术,世代以血缘相传不传外人 “师尊真是太辛苦了。” “是呢,此役之后,神血也压制不住阿夜的病情,再度复发。他才急着要寻觅继任人选。总之你师父这大祭司当得根基不稳,今日这事闹大了他恐怕会更加艰难。若你把这责任担下来,你是暂时受了委屈,对于阿夜而言却是大有裨益的。” “明明是那些人不对在先,我气不过才动手的,他们可不止是说师父一手遮天,这事情师父之前就教育过我了,哪有当权的人不被人背后说的。可是他们说师父是服侍……”那些话说得太难听,小小谢衣还没有说出口,已经红了一张脸。 “服侍女人上位?面首?男宠?噗……”华月替他省了事,“你师父生得俊,主上又正好是个女人,倒是叫这些人起了龌蹉心思。你师父行得正坐得直,纵然对沧溟城主有思慕之心,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和沧溟城主清清白白的,不过此事涉及沧溟城主清誉,这又和背后非议他自己大大不同,阿夜怕是忍不了。” “他们口出恶言,就算被师尊知道后砍了他们的脑袋也是罪有应得。” “把那些人脑袋砍了又有何用?你师父知道了这些难倒会高兴?让你把过错都揽到自己的头上来,是委屈你了,就看你肯不肯为了你师父受委屈了? “为了师尊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谢衣知道如果师尊插手此事,后果会很严重,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要他帮那些辱及师父司的混蛋遮掩,还要把过错往自己头上按,他还是不愿意。 谢衣心里一直想不通,想不通就是想不通,任凭华月苦口婆心说得再多也是没用,此刻他人跪在沈夜面前请罪,心里却还是在想着这件事。 “谢衣,你打架倒是好本事,我在问你话,怎么不敢出声?”沈夜见谢衣迟迟不回自己的话,怒气更甚。这臭小子既然敢任性妄为,想必是仗着自己是大祭司徒儿。虽然是做了蠢事,但是只要他说能出个像样的理由来,自己还能不给他撑腰吗?现在这样突然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不言不语,自己就算想给他做主,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撒泼说,我徒弟不会错,错的都是你们外人吧。问下面的那些人,个个都机灵的很,只肯说是看到孩子们打起来了,再问原因个个推说不知道,,问到了谢衣这个当事人头上,他自然不能也说不知道,索性就沉默是金了。 谢衣虽然低着头不敢看沈夜,也听出自己师尊华丽如绸的声音中带上几分鲜明的怒意,他就是再不想说也只能开口了,“我想给小曦做个故事匣,这事情师尊是知道的。不过我总是不满意,一直在改进,也一直在做样品画图纸,得闲就拿出来涂涂画画,叫他们看见了,讥笑我不学习正经的术法,学这劳啥子有什么用。我和他们争辩几句,他们说不过我,就仗着人多撕了我的偃甲图,弟子气不过,这才动的手。” “谢衣,你是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觉得你师父是个傻子?这理由我会相信?” 沈夜的手重重敲在椅子的扶手上,“你当我养了你这么久,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子是什么性格脾气?就为了一张偃甲图纸,你会打断雩风的腿?” “是弟子爱偃甲成痴,一时失了分寸,再加上弟子偃术尚不入流,对偃甲并非操控自如这才铸成大错,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谢衣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却不再多说话。他本来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替雩风顶罪,但是听了师父这番话,觉得就算是立刻为师父死了都是值得的,又有什么黑锅不能背。 “认错了是吧,好好,你给我跪到外面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我再来问你的话。”谢衣认错认得那么干脆,这全然不像他平时爱倚小卖小,做错了事情必定要撒娇好逃避责罚的个性,沈夜隐约猜到了一点事情的真相,但是谢衣既然肯背黑锅咬定是这样,他倒是不好发作。谢衣在他面前撒谎,细究起来算是欺师灭祖,他此刻当面戳穿了,传出去了他的面上能好看?堂堂大祭司连自己的徒儿都管不住,又怎能服众? 流月城内天气寒冷,其时已经入冬,谢衣跪在沉思之间门外,过道里吹来的穿堂风带着阵阵寒意像一刀刀割在身上似的,手疼,脚疼,脸上也疼,谢衣冷得直哆嗦,只好运起大祭司传授的心法来御寒,身上的寒冷这才缓解。 他跪了也不知道多久,两腿都跪麻了,经过他身边的人都轻手轻脚,显然大祭司怒意未消,大家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迁怒。不过谢衣也顾不上这些了,他最担心的是师父会不会不要自己呢? 嘤嘤嘤,他不是个好孩子,他和同学打架,还对师尊撒谎,师尊要是不要他了,也是活该。?谢衣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终于着急地哭了出来。 “师尊……”谢衣想不出办法,只好念叨着师尊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师父活得好好的,你这么一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你在哭丧呢。”一方丝帕递到谢衣面前,沈夜听到自己徒弟哭了,到底狠不下心,走出来看他。 “师尊!”谢衣不接丝帕,委委屈屈看着沈夜。 “你跟女孩子一样是水做的么?哪来的那么多眼泪?男儿流血不流泪,杀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再说了,哭能解决问题吗,是能治好雩风他们的伤,还是能让我不再追究此事?”沈夜实在想不通一个男孩子怎么会那么爱哭,他着实看见这个徒儿就觉得头痛,刚才让他跪在外面是想眼不见为净,自己也好先消消气,没想到倒把这小祖宗的眼泪给招出来了,越发弄得自己心烦意乱。谢衣不肯接过丝帕,沈夜只好给他擦眼泪,顺便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他顺毛,让他不要再哭。 伤心最怕有人怜,谢衣此刻的心情像是走丢的小狗,流浪了一阵觉得自己再也没人要,却发现主人就在前方招手。沈夜让他不要再哭,谢衣哪里止得住眼泪,正好沈夜站在他面前,他又跪在地上,高度刚好够他一把抱住师傅大腿,哭得把沈夜长袍的下摆都打湿了。 “阿夜,你们师徒俩这是唱得哪出?”瞳原本在下界办事,接到有人报信,即刻赶了过来。来人只是大略说了下事情经过。小孩子打架的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不过既然闹到沈夜面前了,就不能再以小事看待了。 谢衣师从沈夜,但是要是说起来也算是瞳的半个徒儿,偃术都是由他传授的,这些日子相处下了,瞳也很清楚谢衣的品性,这孩子淘气是有的,最多算是养得娇惯些,却不是个坏心眼的人。沈夜不相信谢衣会为了张偃甲图打人,瞳也觉得这个理由荒唐透顶。 他疑虑重重地来到神殿,问了众人都这么说,他却还是不信的。还有一点,送来消息的人不是沈夜身边的人,却是沧溟那边的人,这里面大有文章,瞳觉得值得好好揣摩一番。 “我也想知道小少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不过平常叽叽喳喳最能说的人突然变成锯嘴葫芦了,我是问不出什么来,你自己问他吧,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瞳哥哥。”沈夜把难题丢给了瞳。 “谢衣,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只管说出来,你师父会给你做主的。”瞳问谢衣。 “没人欺负我,是我欺负别人,我做错了事,师尊罚我是应该的。”谢衣还是那几句话,他供认不讳。 “好吧,就算做错了,地上凉,还是先起来再说。大祭司,你要罚要打,也不能老让孩子跪着啊,好歹先把他身上的伤收拾了,我是大夫我看不得人这样。”瞳无奈,谢衣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这孩子自己的理由,他也只好先信着。不过这情他还是要求的,不仅是给沧溟那边的人一个面子。他自己也舍不得,才十来岁的孩子,鼻青眼肿地跪在寒风里实在是太叫人心疼了,大祭司真是狠得下心,平日里那么宝贝的徒弟说跪就跪,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他受了伤,别人难倒就没有受伤?我看了他这样浑身是伤,我自然心疼,那别人的师长心疼不心疼?做人要将心比心嘛,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沈夜叹口气,“他今日能为了张偃甲图打断雩风的脚,小小年纪就下如此狠手,他日他当了大祭司,就能为了点小事要人性命。与其惯着他,等他长大了为祸众人,我还不如现在就不要这逆徒了。” “他还小,还请大祭司慢慢教导,假以时日……”瞳的话还没有说完,跪在一边的谢衣听到这里,就大哭起来,“请师尊不要舍弃弟子。” 瞳不满地瞥了沈夜一眼,用眼神说,“欺负徒弟很好玩?” “臭小子,让他当圣母,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连师父都敢骗,我不欺负欺负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哼,欺师灭祖好玩吧。我都说不要他了,看他死鸭子嘴硬到几时?”沈夜用眼神和瞳交流,看到谢衣吓哭了,他心里略微痛快了一点,脸色稍霁。“你先起来,让瞳看看你的伤势。” 沈夜终于答应谢衣起来,让瞳仔细瞧瞧他身上的伤痕。谢衣听到沈夜的话,却不敢起来,他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求饶,一遍遍认错,“师尊,弟子知错了,你别不要我。” “这下玩大了吧,看你怎么收场?”瞳不满地再瞪了沈夜一眼。 “这是在干什么?多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看了笑话?我叫你起来就起来,你是不是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沈夜板下脸。 “弟子遵命。”谢衣听了这话感觉站起来,却忘记了自己的膝盖已经麻痹,刚一起来,没站稳一下就踉跄地跪回了地上。 “摔着了没有,快让我看看。”沈夜不在逗自己的徒儿,赶紧扶住谢衣。 “现在又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他就是跪了那么久,血脉不通,现在不宜行走,地上凉,还不快把人抱回房里去?”瞳一边叹着气一边数落沈夜,他觉得自己只能帮谢衣到这里了。 沈夜去抱谢衣,发现他手脚都冰凉的,脱了自己外衣,把谢衣裹起来,打横抱起,就往房间里赶去,把谢衣放在床上让瞳诊断,他自己退了出去。 “瞳哥哥,师父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谢衣怯生生地问瞳。 “噗,你还真信?”瞳笑了出来,拍了拍谢衣床上的那件大祭司法袍,“你听他胡说八道,他才不舍得。你没有看到他刚才抱着你的样子,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我之前可没有看过堂堂大祭司大人只着里衣在走廊上狂奔。他也就是吓你一吓呢,就算你不要他了他也不能不要你,等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果断离家出走,让他难过去。谁叫他爱吓你?” “瞳哥哥,我很难过。” 谢衣躺在床上,浑身都在疼,他的心中更难受。师父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要赶自己走呢? “哪里难过?身上的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不打紧的,我给你上了药,过几天就会好了。要是心里难过,你也别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不用过意不去,男孩子嘛,哪有不打架的。”瞳开解谢衣。 “瞳哥哥小时候也打架?”谢衣好奇。 “当然了,和你师父打架。” “谁赢?” “你希望谁赢?”瞳笑盈盈地看着谢衣。 好奇心害死猫,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问题真是不好回答,谢衣不做声。 “告诉你吧,以前都是我赢的,你师父小时候是个豆芽菜,力气小小的,根本打不过我。后来我的双腿和左手换了偃甲,你师父就不跟我打架了,真是好生没趣。”因为患病,身体的许多部分都已溃烂,只能切除后代以偃甲,这是何等惨烈的事情,但是瞳生性洒脱,从容说来,并没有因此自怨自艾。 “瞳哥哥……”倒是谢衣听得难过。 “不必为我难过,祸兮福之所倚,要是我身体好,就得我来做大祭司,大祭司大麻烦啊,这紧箍咒带到头上,哪有现在轻松自在。看看你师父,自从当了大祭司,哪有什么开心的时候?也就你和小曦能逗他笑笑,唉,小曦反正是那样了,你长大了好好孝敬他就是了。先歇着吧,我出去了。”瞳检查完毕,闲话间也把药上好了,就退了出去。 师父到底会不会不要自己呢?谢衣躺在床上正在胡思乱想,他发现沈夜进屋了。 “师尊!”谢衣要起来行礼,沈夜阻止了他,“歇着吧,你既然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师尊……”谢衣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但是话到嘴边,也不过是轻唤一声师尊。他怕自己说多了会说漏嘴,用手捂上自己的嘴巴,眼泪又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只要你肯改口,你就还是我徒儿。”沈夜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哄他不要再哭,“好了,别哭了。你打他们我又不怪你,必定是他们撩拨你在先,你不还手难倒平白被他们欺负吗?我的徒弟哪有任人欺负的道理?作为你师父,我私下里还要夸你一句打得好呢。不过你欺骗为师,你说是不是该罚?我就要你一句话,你是不是骗了师父?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自己说。” “我……”谢衣抬起头,又垂了下去,他不敢和沈夜对视。沈夜现在温言软语要他改口,可是他既然已经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是绝不会改口的。 “好吧,看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要是坚持为了张偃甲图打架的说法,我就不能再当你师父了,那我就不会再教你法术,既然不再教你法术,你就不能再住在神殿里。如果你不住在这里,以后想见我一面那可就不容易了,大概只有每年的神农寿诞,我会出现在大家面前。到时候我就领着我新收的弟子站在高台上,你就远远地在人群中看着我,你可以和人说‘那个人从前是我的师父啊,是我骗了他,我不要他做我师父。’”沈夜悠悠叹息一声,加重“不容易”这三个字,提醒徒儿这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我要师尊做我师父。”谢衣内心很为难,如果他不改口,现在大祭司就不要他了,可是如果他改了口,大祭司有了理由在手很可能要砍人脑袋,他不想看到有人掉脑袋,更不想看到师父杀人。到底要选哪一边才好,这真是个艰难的决定,谢衣觉得自己头都疼了,急得眼泪越来越多。 “还有一点,即使我念着旧情还要你做我徒弟,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个道理你知道吗?在上位者可不能表现出明显的偏好,如果你坚持今天是为了一张偃甲图伤人,等日后你当了大祭司,下面的人为了投你所好,少不得要在偃术上大做文章,流月城难免有因为偃术误事之虞。你既然因为沉迷偃术而伤人,我觉得你就不再合适学偃术了,我会让瞳不再教你偃术。” “师尊,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弟子犯的错。”谢衣泪眼汪汪。 “很简单,只要说出真相就可以了。我只是让你说实话,又不是要你瞎编,坏孩子才撒谎,你说谎欺骗我和瞳,你觉得瞳还会不会那么喜欢你?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那些不想干的人重要,还是我和瞳对你重要?”沈夜看出徒儿脸上的犹豫,知道他内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决定再加了把劲。 谢衣还是紧紧捂着嘴巴,死不开口,只是安静无声地掉泪。 “小小年纪骨头倒是很硬,好、好、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做不了你师父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且歇着,我明天就着人送你回谢府,再也不会接你过来,你以后好自为之吧。这些日子我抽空给你缝了件新袍子,袍子缝了一半,不过既然今后和你再也不相见了,缝了又有什么用?” 沈夜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针线包儿,在针上穿了线,比量了一下谢衣衣服上因为打架抓破的地方,“不如替你把身上这件袍子补好吧,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好自为之,不要再任性妄为了。唉,衣服破,尚可缝,情谊断,不可续!”沈夜以手为剑,在自己衣角上裁下一块白布,慢慢地替谢衣缝补。 谢衣养在沈夜身边这些日子,小孩子顽皮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有时候衣服破了,沈夜从不假手于人,百忙之中若是看见,就把谢衣抓到自己身边,替他缝补。这些年来也次数多了,沈夜也习惯在身上带上针线包,想不到今天这次缝补却是隔袍断义。 谢衣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师父的针线,触景生情,不禁悲从中来,“师父,你待我这么好?我实在是当不起。” 昔日沈夜教他读书,有教过一首《慈母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现在沈夜替他缝衣正是要送他走,却不会再盼着他回来了,而他未报师恩,还叫师父伤心难过。 沈夜淡然道:“做一件衣服,又有什么好的?你睡相不好,喜欢翻身,又常常踢被子。一床被子,不够你盖的。我时常夜里给你盖被。你要是回家了,可要和照顾你的下人说说,夜里凉,要多给你盖床被子免得你着凉。你要着凉了,不肯吃苦,吃药总是偷偷倒掉,但是为你准备的蜜饯糖果都会吃掉,哄你吃药那才叫大麻烦呢。” 谢衣记起自己出水痘那次,沈夜在他病床前照料,忙前忙后衣不解带,立刻跪下,抱着沈夜,“师尊不要赶我走。” 沈夜正在给他缝衣服,他突然一动,沈夜猝不及防,针扎到手上,痛呼一声,“啊!” “啊,扎到师尊了。”谢衣这才惊觉不妥,然后自然地握住沈夜的手,挤出手指的血滴,放在嘴里吸吮,“痛痛飞走了。”谢衣有时陪着母亲做针线活,娘亲不小心扎到手便是这一套流程,因此他自然而然如法炮制,实是因为大祭司对他极为慈爱温柔,在他心里,师父与娘亲无异,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今年有13岁了吧,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这么说话不脸红?”沈夜本来也只是吓吓徒儿想让他说真话,什么不要这个徒儿了,不再教他偃术了都不是真心话,此刻他看着谢衣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难过,这显是师徒真情,哪里能有半点作伪,再也硬不起心肠。 “以前和娘亲说惯了,看到师尊扎了手,就……”谢衣果然红了脸。 “你和我若是一对普通的师徒就好了,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你就当我不是流月城大祭司,只是你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可是华月姐姐说,师父首先是流月城的大祭司,其次才是弟子的师父!”谢衣握紧了小拳头,闷声说道。虽然在沈夜面前他是死也不会改口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的,天风海雨,皆由他一力承担,不过他心里还是非常不甘心放过那些人,早知道最后是自己顶包,当初就该多打他们几下,好歹不亏本啊。 “发什么傻呢,快把手松开,这么用力伤口会裂开的。”沈夜见他也不知是发狠还是发傻,急忙上前掰开他的拳头,仔细瞧了瞧,确定包扎的布条上不见血痕才松了一口气,“华月对了你说了什么,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她有些痴处,既然跟着我心中眼中只有一个我,虽然疼你是真的,若是为了我的缘故,她却宁肯委屈了你。” “为了师尊我不委屈。”沈夜身量很高,为了给谢衣检查伤口,是蹲在地上和谢衣说话的,谢衣正好搂住师父的脖子。 “你虽然不委屈,却觉得不甘心,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能作践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俗话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看着你这样难倒能开心?再说你既然喜欢偃术,一双灵巧的手对偃师多重要,你怎能毫不在意?” “师父不是不喜欢我学偃术吗?我给师父丢脸了。”谢衣有点惊讶。 “你随我来。”沈夜抱起小小的谢衣,走到一个房间门口。 “门里是什么?” “进去便知。”沈夜打开了门。 “啊啊啊,铁梨木,连金泥,乌金和玄铁锻的合金,哇,这里是个宝库啊,怎么都落满了灰?”小谢衣万万没有想到门后居然是个宝库,这是任何一个偃师都梦寐以求的地方,这里充满了各种和偃甲有关的材料和书籍,还有各种半成品和零部件。 “这以前是我的偃甲房。” “这个纹章,好别致,是师尊的标记吗?”谢衣发现房间里到处充满了一个记号,看起来是一个齿轮,可是齿轮的右下角却像是一片叶子。 “嗯,一般偃师都会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纹章,”沈夜微微一笑,在角落里翻出一样东西,摊开谢衣的双手,在上面印下一个痕迹,“你说你给我丢脸了,不,恰恰相反,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你。你既然那么喜欢偃术,这个纹章就给你继承,去实现我未竟的梦想吧。” “师尊,你为何放弃了偃术?”谢衣看着自己右手上的红色印记,原来沈夜拿出来的是一枚印章,然后开玩笑地印在他右手上。 “偃术太容易让人沉溺了,我爹自然很反对。后来有一本偃甲图谱,他不准我看,我实在很想看,只好趁着大家熟睡时抄了六个月,连瞳都来帮着我抄,我倆怕惊动大人只能摸黑抄写,连蜡烛都不敢点,那阵子视力大受损害,却还傻傻地满心快乐,那种沉溺的快乐,真是无法形容,大家沉迷于一件事物时,都是那么不可救药,无论偃术,相思或是别的什么,这些都是易学难精的东西。” “相思是什么,为什么也一样易学难精?”谢衣莫名其妙,偃术他是懂的,可是相思是个什么玩意,能吃吗?他还是个未解忆长安的小儿女,平生不会相思,自然也不懂相思。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有些两情相悦的人,两颗心明明是想靠近,最后却是阴错阳差,与君生别离,忧伤以终老,等你大了就会明白了,比起偃术来,人心才是最难琢磨的东西,你要是花时间在偃术上,总是有所回报的,可是你要是花时间在一个人身上,谁说就一定能得到什么呢?”沈夜想起他曾经为了治愈沧溟花费无数心力,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他和沧溟到底还是同心而离居。 “原来师尊说的相思是喜欢的意思,可是喜和欢本身都是高兴的意思,相思本来应该是一种享受吧,为什么你和华月姐姐说起来,都像是在忍受什么很痛苦的事情呢?” “华月,她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爱别离,求不得,好长好深奥的一大堆,我都听不明白呢。”谢衣挠了挠头,回想华月说过的话。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沈夜沉吟了一会,“难怪她教小曦唱‘尽日花飞雪’,这华月也是个痴儿。” “啊,这首我知道,里面还有师尊的名字,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师父像高天孤月呢,华月姐姐也这么觉得。”谢衣脱口而出,发现自己犯了师尊名讳,急忙捂住嘴巴,跪下请罪,“啊,徒儿该死。” “起来吧。”沈夜拉了谢衣起来,“大人的世界就是那么无趣,和你说这些也没有意思。” “就是就是,这些好无聊啊,还是偃术好啊,师尊和我一起钻研偃术吧。” “我不能放任自己去沉溺一件事物,虽然当时我觉得自己很快乐,可是我有我的责任要负,这具肉身并非我自己所有,我的时间想花在什么地方上,其实由不得我做主。”沈夜叹气,摸了摸谢衣的小脑袋,“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我也不是为了自己钻营什么,流月城这么一个大的家,当家人自然不好做,他日换了你是大祭司,你也会做和我同样的选择。” 可以幸福地沉溺真是美妙不过,内心无限快乐,不可言传,挡不住的诱惑,无法遏制的动心,只想被心爱的东西诱惑,享受着极度的快感,只是这样究竟是缠绵,还是互相毁灭?到今时今日,沈夜也想不明白,他不能沉溺其中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大祭司听起来是大麻烦啊,难怪瞳哥哥说他不要做。”谢衣想起瞳说过的话。 “瞳倒是洒脱,可是人人那么洒脱,谁来管这个流月城呢?”沈夜苦笑,“不过既然你还不是,明日愁来明日忧吧,如今我总盼着你开心成长,我爹不准我做的事情,我不会不准你去做。这也算是给你的小小补偿,今日之事你是替人受过我心里明白,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再追问,此事就此揭过。” “师尊……” “你尽管放宽心,好好养伤就是了,等伤养好了自然可以每天跟着瞳继续学偃术。你这么懂事,我很喜欢,不过不必为我委屈了自己。左右不过是些闲话,当做没听见不就行了。再说嘴长在他们身上,就算不乐意咱们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他们去说。”沈夜拿话宽慰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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