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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19:58:10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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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1:30:18 GMT 8
可能发展成沈谢沈不能保证…… 还是从游戏结局开始寻找HE可能性。 --------------------- 1
流月城在悲鸣,碎石分落从沙沙声变为阵阵轰响。 沈夜独自走过长长的甬道,祭司长袍的下摆扬起碎屑又悄然无声地落了下去。 天光寻着墙垣坍塌的缝隙钻了进来,一道又是一道,原本幽暗的厅廊,随着断裂声豁开越来越多的光亮。 这是……外界的阳光。 闭上眼,他想着终是诸事落定得偿所愿,想笑,却终是连牵一牵嘴角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好累。他百余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顺从于疲倦,放任所有感知渐渐沉于永寂。 这就是终结,已经等了太久。 就在意识模糊不清即将消散的时候,一阵细碎的风自身后传来,沈夜猛地睁开眼,挥开衣袖转过身。时间有一格的停顿。 他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跪下,一如过往千千万万次。 碎裂的石屑与尘埃在他们之间簌簌滑落。 沈夜疑惑地略一皱眉:“初七。” “师尊……” …… 那人略略抬了头,眼角之下两点魔纹。但的确不是初七,初七的那双眼他从来都能一望到底。 好你个瞳,母蛊已死是这个意思? “谢衣?”沈夜听见自己一声冷哼,然后是甩衣袖的声音,“既是谢衣,又何必回来。” “流月城即将崩塌,请师尊随弟子去往下界。” 他竟能用如此天经地义一般的语气。 “荒唐!本座即为流月城大祭司……” “流月城已迁往下界。” 看着那人坚定不动的神色,沈夜饶有兴致地侧了侧头。这个谢衣非但胆敢打断他的话,甚至…… “你不觉得本座身负下界千万人命,该以死谢罪?”沈夜伏低了身子靠近跪着的人儿,话语中带着明显戏谑的意味。 “生命不可再,以命抵命皆是枉然。” “够了,又是这套,无趣之极。”沈夜觉得兴致索然,摆了摆手开始觉头大无比,为这个破事他和这个破徒弟争了上百年,如今到死还要再来轮自己一次生命论,简直…… “滚,不要再让本座说第二次,”他拂袖欲走,却终是顿了一顿,打开手边的匣子从中取出一物向谢衣扔去,“带着这个东西滚。” 谢衣接住看了看,毫不在意地拎住那偃甲头颅的发辫提在手上。 于是现在两个谢衣都在看着他,都静默地等着他。 “百余年过去,你依旧是总做徒劳之想,当真,丝毫没有长进。” “师尊当真不肯离去?”谢衣的声音里有不动摇的执着。 石墙崩裂的声越来越近,日光愈盛,开始刺眼。 沈夜负手忍不住一声冷笑,杀人不让如今连自杀也还不让了。有本事你再叛师一回? 这个念头还没有落下,便只见谢衣骤然起身向自己欺近。他灵力已然耗竭,掌心聚起的点滴光芒完全不足以抵抗谢衣的法术。 “畜……”也就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大祭司大人就在自己叛师弟子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想是谢衣并不敢下重手,很快沈夜就渐渐醒转。 寒风凌冽,夕阳赤红,天地之间一飞骑。 沈夜睁开眼,只见谢衣一手将自己拦腰揽住,另一手拎着他自己的头颅,站在偃甲大鸟的背上踩着弓步努力保持着平衡。那姿势实在……十分…… 饶是素来沉静万惊不变色的大祭司大人也禁不住气血翻涌。真的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在找出合适的词描述之前,大祭司大人就成功说服自己再次昏了过去。
2
陋室简屋。灯如豆,尚不若斜入的月光明亮,霜冷清辉铺了地。 谢衣跪在榻前,沈夜还未醒转。 他长久注视着那人面容,似是如此已过百年,又似是已隔百年未见。 记忆随着烛光忽明忽暗。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初七,还是沈夜门下弟子谢衣。毕竟做为前者的时日已早已多过谢衣数倍。 然而若是初七的话,他在想,必会随主人一同葬于那苦寒之城,只要在那人身旁即无所求无所怨。 有风进屋,撩拨得烛火摇曳起来。 不,即便不是初七,若能与师尊一起,将那百年恩怨与流月城一同埋葬消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然而……实在,不甘心。 他自嘲一般叹了口气,这三个字,过去总是大祭司大人的台词呢。 沈夜似是睡得并不安稳,略微动了动,鬓角的小辫就一点点滑落下来,最终垂在鼻尖,随着呼吸一扫一扫,惹得他不舒服地缩了缩鼻子。 这下谢衣刚才的思路都断了,注意力全在那小辫上。 记得小时候……那时候真的好小,最胆大无礼的年纪,总喜欢趁师尊睡着的时候去揪他那小辫在手上把玩,只可惜师尊的睡眠从来都是极浅。 ‘若是羡慕便自己去扎。’师尊的声音里听不出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好笑多一些。 被当场捉住了手腕,那时候竟然还敢吐个舌头卖萌来逃脱责罚。 ‘不会……’还在装委屈。 再后来就是师尊手把手…… 回忆恍恍惚惚浮现上来,待谢衣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指尖已经触到了沈夜的鬓角,不禁心下一哂。 就帮他把头发拨开吧。正这样想着,手腕就被捉住了。 师尊我错了不是的我没有想揪只是帮您拨开而已…… 这样道歉赔罪的话差点冲口而出,幸而沈夜冰寒如霜的神情生生将他拉回了今时景况。 收了手,再跪端正了些。 沈夜撑起身子,略扫了他一眼:“此间何处?” “巫山山阴,一座村寨。” 那声音沉了下去:“流月城呢?” “起先封冻,再后来……” “不必说了。”沈夜打断他,掀下衣摆就要起身,或是由于灵力耗尽又昏迷初醒身子不禁晃了一晃。谢衣下意识伸手去扶,被猛地打开了。 他知沈夜已是极怒,那样的神情,把谢衣和初七的记忆加在一起算他也只见过那么两三次。 “你,好大胆子。” “弟子知错。” “知错?”沈夜在他面前俯下身,看进他双眼深处,“你从来都只说知错,可敢说句后悔?” “弟子……”谢衣闭了闭眼,“不悔。” 话音未落沈夜就一掌劈过,将他扇倒在地,撞上了床角。 谢衣撑起身子重又跪稳。 “师尊一心所护并非流月城中墙桓,更非神像矩木,如今烈山部尚存,大祭司便要背弃于他们?” 沈夜似是觉得好笑:“如今你来和我说背弃?” 谢衣不答兀自续道 :“想来沧溟城主,华月,瞳……还有小曦,必是希望师尊能够……” 沈夜冷哼一声打断了他。 “何况……”谢衣的手在抖。 “哦?还有什么?” “当年捐毒,师尊又何尝遂了弟子求死之心。”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沈夜长笑出声:“好,好,谢衣……你很好,本座明白了。” 谢衣闭上眼。不,您并不明白。 “那么,你要本座活着,做什么呢?”戏谑一般,挟着冰冷的笑意。 谢衣跪着,沈夜站着。 从外窗望去,两人的身影似已从百年至今,岿然不动。
3
沈夜倚在门框上,看着谢衣略带尴尬的应付着村中老少的询问与关心,偶尔显露出来的窘态总会引出村民善意的笑声。 然而沈夜却笑不出,这个人曾经可是流月城中最受普通族人喜爱的祭司,面对的无论是长者前辈还是花季少女,他从来都能谈笑得礼进退自如。 初七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实在太过深重。 那个偃甲头颅还收在柜子里,他曾让谢衣从中取回偃甲的记忆。 “为何不要,若非当年强行将你带走,凡这偃甲人所见所得的,本都是你的。” “弟子那些年的记忆并无缺失,何来取回一说?”谢衣这么答的时候是笑着的,“何况若是取了他的记忆,两相叠加岂非就有两百多岁?那可是要比师尊年老上许多了。” “哦?你在下界所识故交……便是你那徒弟也不想要了?” “本就不是我的又有什么可惜,至于乐公子,想必他也不会介意自己师父的偃甲身份。” 沈夜挥了挥手表示随他,但之后见到他与村民交流勉强的模样,没忍住又说了几次。 最后谢衣笑道:“师尊如此执着,莫不是想以此给弟子些许补偿?” “你说什么?” 沈夜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谢衣见他变色,敛容半跪道:“弟子失言,请师尊恕罪。” 沈夜恼怒地甩手,然而下界平民的服饰并无广袖,一挥之下也掀不起几分威严,于是他又补了一声冷哼。 谢衣倒是乖顺,低下头一副听凭师尊处置的模样。 于是刚到喉头的那点火气就只能被强行压下。赶苍蝇一般挥手把他赶走,该干嘛干嘛去少在我眼前晃。 总是这样。 这些天过去,流月城之事他并未释怀,但每当思及此正欲发作,谢衣就已在他身后跪下,一跪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村长家的那个小姑娘或是随便不知道哪个小伙跑到窗下来招呼,谢叔叔谢哥哥谢大哥谢兄弟你做的水车偃甲驴木头青蛙是不是该这么用走丢了被阿玲弄坏了…… 谢衣尴尬地不停撇向窗外,沈夜也就挥挥手让他去,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还能拿他怎么样,谁也不可能再回去死一死。无论是他将他做成初七,还是他强行带他离开流月,都是无法弥补之事……然而并不意味着可以谅解。 谢衣是否真的原谅了他,沈夜心里的答案是偏向否定的。 再细想起来是有些窝火的,对这个恢复谢衣记忆的初七在想什么完全没有把握。 然而相反,这个人曾注视着自己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目光不曾顾及它物。喜、怒、憎、伤,每一丝情绪都会被他所察觉,即便不能理解也尽数熟谙。 何况那些年仗着初七不懂,实在对他说了太多,那些以为谢衣永远不会知道的。 初七…… 沈夜扶住额头想起了更糟糕的事。 那夜病痛发作,神血之力被唤醒后在体内灼灼燃烧,初七自黑暗里向他走来。 还是在大祭司的正厅,照明用的五色石被他的灵力引燃,紊乱的灵力暴增又迅速衰竭,如此往复,使得五色石跳动的光亮每一瞬都像即将燃尽一般在竭力挣扎。 影子在墙上狂舞,神血之伤在体内肆虐。 他摘下他的面具,伸出手,指尖从魔纹一点点下滑,唇角,舌尖,微微温暖潮湿的气息。接着他勾开他的腰带,罩衫,中衣,撕扯一般统统褪去。 没有反抗,亦没有回应。 初七就这样沉默的站在他面前。有风洞穿整个大厅,吹过他裸露的身体。 伤痕是暗褐色的,偃甲是赤黑色的,而还是肌肤的地方苍白得刺目。 他在上面留下淤红的痕迹。 整个夜晚,五色石的光芒疯了,在墙上刻下的人影重合,分离,又再相溶,呈现出各种怪诞的姿态。而大殿里的沉默被喘息和湿濡的声音填满,模糊了时间与记忆。 直到迷蒙之中,初七低低的呻吟中溢出了一声主人,这个称呼在他耳边炸响开来,如恍然惊醒又仿佛失去最后的理智,他将他伤得血流不止。而那之后初七再也没有出声。 沈夜记得那个晚上初七眼底的色泽。 从回忆里抽回神。眼前简陋的房间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有饭香和孩童的吵闹声从窗口飘进来,那个记忆里的人此刻正忙着把邻里送来的蔬果糕点抱进屋。 沈夜站起来:“初七。” 面前之人定住脚步脸色惨白了几分,终是退后一步跪了下去:“属下在。” “你……”沈夜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可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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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1:30:40 GMT 8
4
主人的声音从过往里传来,接着浮现出画面。 被踩在脚下的影子,暗调繁复的祭司长袍,那人俯下身悬空了的颈饰。 百年以来他重复着回答这个问题,即便是那时的初七,也能模糊意识到主人想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回答。 他看着他,视线穿他而过。然而身后是隔断的幕墙,脚下青石如冰,目光所及之处,从来空无一物。 谢衣在记忆里看着大祭司那时的眼神,忽然揪心的痛。 “初七。”他叫他初七。 或许只有这一次,被问者才是那个追随主人百年的初七。 谢衣抬起右手轻轻抵在心口:“属下从未恨过主人。” “从未?”沈夜伸手挑起他下颌。 “是的,主人。” 沈夜短促的笑了一声,抚在颈脖的手猛然收紧,将他从地上拽起,又重重将抵他在门上。 谢衣安静地看着他。 指尖自两点魔纹落下,然后依循着看不见的轨迹蜿蜒而下,停顿之处,流连之地,都是精确的重复。 “即便如此?” 那个晚上的迷乱与痛楚深入骨髓。 “是的,主人。” 衣衫很快就被卸去大半,凌乱地垂落在身侧。窗户开着,有风吹在赤裸的肌肤上,谢衣觉得有些冷。 中衣褪去一半了,他任由他作为。情愿,不情愿,闭了闭眼,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但……不重要了。 “为什么?”沈夜停止了动作,问他,而扣在喉头的手越收越紧,开始压迫呼吸。 “主人……”声音里并没有一丝恳求。 由于窒息,那人的面容开始有些模糊,然而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却越发清晰,灼烫得令人心痛。就是这种,这目光他百年间见过了无数次。 几乎微微想笑了,终于,这一次…… 他太了解这个人,并不单单是初七与当年沈夜弟子认知的叠加。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次皱眉的不甘,一抹惨笑的自嘲,以及眼底的那一点点希冀。 “师尊。”他叫他师尊。 扣在喉头的手松开了,他晃了晃身子重新跪下,衣袖衣摆零落一地。 沈夜转身要走的时候,谢衣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然后闭上眼等了一会儿,但预料中的掌风并没有来。 沈夜虽未回身,但也没有挣脱。 屋内外都静了,只有虫鸣不歇不断。 谢衣努力平稳了一下呼吸,慢慢地,近乎是偷偷地,捏住了他的手。 起初很轻,越来越紧。 “弟子绝不会再背叛师尊。” 他跪着,抓着那人的手,说得很慢,一字一字。 末了见那人久久没有反应,他试探地轻轻拉了两下,又晃了两下。 于是沈夜就转过身来了。 刚刚心下松了口气,却隐约觉得那人手腕上的触感实在有些奇异,简直就像……他脸色骤变,抢上前一把拉开沈夜的衣袖,只见手腕内侧已经开始变得青黑,透过皮肤里面隐隐有鹅黄液体的颜色。 溃烂。 “师尊!这……离开流月城的时候还没有……” 沈夜抽回手,挑了挑眉毛道:“下界浊气重,病情恶化也属常理,烂到哪儿就截了哪儿吧,不过和瞳一样罢了。” “师尊……”他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见过太多次,谢衣深知身体溃烂的痛苦,初期就足以能让常人因难以忍耐而崩溃。瞳当年也是靠着毒蛊啃噬神经才硬撑过来的。 “倒行逆施本该有此下场不是么?”沈夜微微一哂,似是有些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人无法遮掩的慌乱,“看,这可是你偏要我受这漫长的折磨,若能在流月城……偃甲手脚可要给我做的好看些。” “我们已在下界,总是有法可循……只要再找到魔族……”谢衣无心听他戏谑,抬起头,目光恳切而灼灼,“弟子穷尽毕生所知所学定会找到解决之法,求师尊勿言放弃。” 沈夜一指点在他额头,推了一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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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也没有想到自己竟如此喜欢看谢衣出手。 青翠透净的木系法术被召唤,几抹绿意自身周泛起,莹莹微光交织结印,紧接着青锋出鞘,如长虹过天,锐而不骄。 阵法中的那人,清冷之中透着柔和,眉眼不动,一剑一法诀自是百般优雅。 较之初七少了狠绝,却又比当年的破军祭司多了几分凌冽之意。 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招一式哪个不是他沈夜手把手教出来的? 当年心念谢衣将是未来的大祭司,法术学得再精进他也总觉得不够,虽不至苛责,也难免总是忧心多于欣赏,而再后来……罢了。 沈夜抄着手,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徒弟在数只苍狐之间腾挪出刃,青绿的法阵一枚一枚在地上飞溅开来,点点星屑回旋着上升又坠落,煞是好看。 百忙之中谢衣仍不忘扔了枚屏障护在沈夜身前。 这下沈夜就更闲了,挑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了,一边观战一边还时不时出声指点。待见着谢衣终于在兽群之中占稳了上风,便向远处一直观望着的狮王群招了招手,连放了七个邀战。 …… 他们离开巫山山村已有数月,谢衣重新改制了通天之器,使之能感应到人界魔气的流动,然而反应一直太过稀微,他们不得不寻访世间灵力旺盛之处再寻机缘。 简直是海底捞针。 谢衣执着得很,一点线索都没有就拉着他上路,仗着有传送之术,各种能找到的神冢龙冢仙家洞天兼至古战场乱坟岗都快跑了个遍。 沈夜则一直都恹恹的没什么兴致,被病痛折磨得不想动弹是一回事,更重要的…… 偶有天光晦暗而空气湿冷的早晨,蔓延着溃烂的身体从睡梦中醒来,他注视着自己灰败的掌心,有瞬间的错觉仿若回到了流月城。 已死去的上千族人,沧溟,华月,瞳……还有小曦……他们所有人都未曾从这条路上回来,他做为烈山部大祭司,诸事的始作俑者——沈夜近乎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要他背弃他们,未免为时过早。 然而,抵不过眼前这人的央求……沈夜在心底为自己叹了口气。谢衣既然有心执着,也就随他去罢了。 能找到魔气的希望近乎渺茫,而自己的病症已加剧得越来越快。 这个人,当真永远都学不会安心于绝望? 看着谢衣又一次将灵力注入通天之器,透支得额头全是冷汗。沈夜欲上前阻拦,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去逗偃甲鸟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世间大部分事,并不存在美好的解决方式。
这一路行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总有意无意在回避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谢衣当年说过的话时不时会浮出脑海,接着一声冷哼,不是道不同么,怎又走了这许多路。 两人的间隙已逾百年,都不用刻意去看,也赫然就在那里,毕竟都决裂到那个份上了。 要是能甩手走人就好了……念头转过几转之后沈夜不甘不愿的承认自己舍不得,哪怕是如这般终日相对无言,也是,舍不得。 所以沈夜心情一直都不大好,直到发觉了谢衣迎战时候的赏析悦目…… 还是身法术诀和剑法真实,他亲授,又从谢衣传承至初七,再到如今的他,不曾断绝。 谢衣黑着脸收拾了一批又一批被沈夜挑衅到暴走的妖兽,实在忍不住了也不敢开口,只是投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哀怨,沈夜蕴含无限温柔笑意的目光落了下来,恩?爱徒可是有何不满? 一声爱徒并不知其中戏谑几分。 没有,没有。谢衣悲苦的表情一定是在同情自己。 从地上走兽天上飞禽凡是有灵性又有攻击性的,只要被沈夜撞见,官腔暗讽到数落笑骂,不惹怒对方不善罢甘休。昔日的流月城大祭司将其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玩得不亦乐乎。 因着沈夜的恶趣味,沿途耽搁的时日愈发长久。 谢衣在一次次无奈地扶额之后终于恍然明白了什么。 “师尊可是无心找寻魔气?” “所以你还不放弃么?” 谢衣摇了摇头:“踏平百岳千山,总归会有希望的,自上古来流连人界的不可能只有砺婴一个魔,我们只要找到哪怕他们留下的遗迹,或者蕴含气息的法器……” “希望?”沈夜实在有了些怜悯之意,“这两个字折磨你半生,你还是念念不忘?” 谢衣摇了摇头,似是无意与他再争此事:“您也说过,人能所得的一切,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好,好。”沈夜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裳,平日里遮掩起来的皮肤暴露在凌冽的冷风之下,右手已萎缩溃烂,青黑色的痕迹一直蔓延上肘部,肩胛锁骨能见之处也皆是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沈夜浅浅在笑:“谢衣,你告诉我,本座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闭上了眼,实在没兴趣看那人柔和又敛尽悲伤的眼神。 再睁眼的时候,谢衣的唇落在他溃烂的手背上,细细的吻下去,直到指尖。
6
谢衣觉得,自家师尊一定是非常寂寞吧。 不然怎会这般蹲在地上和一只未化人形的小兔精聊得风生水起。 他好不容易打发走一群炸了毛的水狐,收阵回身,只见那一大一小的两团在这封冻的雪地上越凑越近。 “师尊……”他唤了一声。 沈夜都没回头,扭过手向他摆了摆,意思是一边玩儿去别来打扰我们。 谢衣就站住了,不远不近地等着。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内疚起来了,想必是这一路自己太过沉闷,除却衣食住行相关,偶有交流话题不是太过沉重就是略显尴尬,往往都以沉默作结……师尊被他憋坏了。 若是当年的谢衣,那般的伶牙俐齿,即使哄不了师尊高兴,也保准能烦得他无暇它顾。然而现在……即便刻意,也做不到。不但是来自初七百年的习惯,更是因为如今景况,他实在无法让自己轻松下来哪怕一时一刻。 沈夜的病症恶化得很严重,但他自己并不太当一回事。白天没事人一样扫着宽大的衣袖孜孜不倦到处给他找麻烦,只有到了夜里睡梦之中才肯痛得哼出声来,最严重的那晚他已从睡眠陷入了昏迷,脉搏紊乱冷汗不止,谢衣发觉后在床边跪了一夜,他身染魔气但无法自控,并不能渡给沈夜分毫,但仍是一整晚都握着那溃烂的手以期哪怕一丝的效用。 第二天日出夜间阴气散去沈夜总算是清醒了,略扫了他一眼。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没睡好? 这……师尊的睡相太过……奇特,以致弟子半夜惊醒。 胡扯。沈夜的眉毛跳了跳 谢衣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从那天起,他心中的忧虑再遮掩不住。 “大哥哥,那个人的表情好吓人呢。” 沈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面前,小小的雪兔精在他怀里探头探脑。 “不用理他,这人成天苦着脸,空长了副好皮囊。”沈夜几乎是宠爱地挠了挠小兔精双耳间的绒毛。 “成天?那他不会笑么?”小兔精的声音软软的,尾音还有点拖。 沈夜抬眼看他:“谢衣,笑一个。” 谢衣略尴尬地苦笑一声:“师尊,这……” “真难看!”小兔精猛地一扎头就往沈夜的胳膊下面钻,拱了几拱把眼睛捂住。 谢衣失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夸张么……” “可不是,自己照照镜子。” “那……”谢衣欠身行了个礼,“这些日子真是委屈师尊了。” 沈夜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又去逗弄怀中的小兔:“小桑,自己能回家么,我们要走了。” 兔精小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不嘛大哥哥再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不行,一个不够,和小桑回家吧,爹爹平日都化作人形招待往来旅人,近来大雪封山家里冷清得很,他一定很欢迎你们!” “哦?你父亲身为妖却在照顾过往的人类?”沈夜像是略有了有些兴致 “是啊,爹爹说这山里终日积雪,到这里的人多是为了寻药救人,若没有一处安脚之地实在太过危险,会有老虎吃掉他们,就算没有到了风雪来袭的时候也会被埋。”小桑又蹭了两蹭,“所以你们在这里也很危险的,和小桑回去嘛。” 谢衣正待推辞,却见沈夜无意识的把手指绕在小兔精的长耳朵上,卷成一团揉在掌心,再松开来,不禁愣了一愣。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小桑撒娇似的一叠声叫着大哥哥,声音虽是不同,但那稚嫩又有些焦急的语调确实像极了小曦。 两人对望一眼,眼底均是有了几分暖意。 “也好,那就要叨扰你父亲了,此处也并无别处可住。”沈夜几乎没有纠结就松了口。 谢衣心下算了算日子,安慰自己进得再深些能另有机缘也说不定。 因为并不明确方位,不能以法术传送,两人一兔就这么踩着雪往山中深处走去。 “大哥哥你方才说的紫鹃花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春天会开?爹爹说春天的时候叶绿花开,还有鸟鸣,可是春天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桑,你爹爹从没带你出过这山么?” “没有,”小桑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爹爹说外面很危险,不能去别的妖的领地,也不能去人的领地……他们不喜欢我们。” 沈夜又揉了揉小桑双耳间的绒毛,低低叹了口气,再摊开手掌的时候,一朵盛开的紫鹃停在他的掌心。 “哇哦!”小桑的声音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谢衣一皱眉,沈夜的灵力受损之后恢复极慢,即便修养的时日已久,也依然无法充盈。轻易动用,哪怕是再小的法术都需要长时间的恢复。 谢衣略略催动木灵,自脚下升起一树翠绿,接着紫薇花开,粉色的花瓣点点带雪中飘散开。 小桑惊得吸了口气,缓过神来一蹬腿就跳出沈夜的臂弯,绕着紫薇树撒欢儿。 沈夜略略黑了脸并不言语,一扬手,身周蔓延开来的绿意更甚,芙蓉银莲凌霄石斛毫无章法一个劲儿的冒了出来,四下堪堪成了雪地绿洲。 这下谢衣愣住了,他本意是让沈夜节省些灵力,这种哄孩子的事他来做就是,没想到……见着小桑又颠颠地奔向新开花丛,沈夜抬眼撇了他一眼,眼神之中竟是颇有得色。 简直是在挑衅……罢了,灵力失了总能再补回来,而沈夜眉眼间那份轻松的笑意却已是太久不见。 谢衣本就以木系法术见长,几个咒法下去,杜鹃百合龙葵曼陀罗,下界凡是他见过的花种依次绽放,而沈夜见过的植株远不及他多,已经开始自创了,奇奇怪怪的花叶交错着,纷杂得厉害了竟也不显突兀。 两人施加在空中的法术交错辉映,两片绿地很快连了起来,其间藤蔓交错,热闹纷繁。 小桑已经完全看傻了,在草地上左打一个滚又打一个滚,爬起来呆呆的看一会又滚了下去。 “小桑,更喜欢那一边?”沈夜俯下身去循循善诱。 小小的雪兔从草地里抬起头来,嚼着满嘴的嫩草呜呜了几声,噎了一下,又呜呜了几声。 一旁的谢衣见已经几乎没有地方再开花,一翻掌心,掀起了低低一树的烟花,五彩的火花在空中绽放,打了几个旋分落着散在小桑身周。 小桑已经兴奋地说不出话了,闷着头往谢衣的脚边蹭。 谢衣抬头看着沈夜。 “无赖。”那人浅浅的笑着,责备的语气里竟混杂着不难察觉的无奈和宠溺,简直,一如当年。 谢衣怔住了,眼中不觉一热。 沈夜的手抚上他的嘴角,捏了一把。 “不笑一下么。” 泪水几乎就下来了。 什么嘛,明明……是他想安慰这个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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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进雪山深处越是寂静,除了两人踏雪的声响再无其他。 小小的雪兔想是方才撒欢过度,以至指明了方向就耷拉着耳朵在沈夜怀里睡着了。 绕过山脊,两人在谷口停住了脚步,有些许灵力浮在空中。 “是结界。” “想来是这小家伙的父亲所设,”沈夜顺了顺小桑的绒毛,“既是占据一方的妖兽,在四周布有结界也属平常。” 谢衣略略施术,点头道:“灵力之中并无胁迫之意,想来与寻常人无碍。” 沈夜未待他说完就已穿结界而过,并无任何异常之感,谢衣跟在他身后,方行两步却猛然被法力弹回数丈。 不对,并不是弹回,沈夜看得分明,结界在谢衣触碰到的瞬间,壁上灵力暴增化作光刃突袭而来,他急急以风系法术抽身才避开这一击。 还不待他站稳又是一道紫雷毫无征兆地自半空劈下。 “谢衣!”沈夜的瞬华之胄脱手而出,却不想竟无法穿透结界的阻隔。 幸好谢衣反应极快,千钧一发之际以阵法瞬移。 两人还未来得及交换下眼神,又一道紫光劈落,击散满地飞雪,茫茫白雾之中一白衫青年的身影骤现,飓风一般向谢衣袭去。 沈夜一挥手,几枚霸道的法术直直撞上他身前的结界,震得山谷颤动山体雪块滑落,而结界竟依然完好无损。 “师尊!不必!”谢衣见状大急,分心之下险些被剑刃割伤,“弟子足以应付,师尊勿再动用灵力。” 沈夜手上术法不停,哼了一声:“狂妄。” 此人灵力恐怕在自己全盛时期之上,谢衣如何应付得来。 剧烈的震动惊醒了怀中的小雪兔,小桑迷迷糊糊的睁眼,一声软软的爹爹才唤出半个音就顿住了。 沈夜两指夹住它的双耳略微微向后拉扯,手中幻化的火刃已贴近那小小的脑袋。 “住手。”沈夜的声音极淡。 来袭之人终是顿住了身形:“无耻,连幼童都不放过。” 沈夜一挑眉,笑意冷锐:“本座的骂名可多了去了,区区无耻又算得了什么……也罢,不多占你便宜,撤了结界我就放了她。” 空中的金光明灭,终是暗了下去。沈夜将小桑放在了地上。 “大哥哥……”小桑迷惑地轻轻唤了一声。 沈夜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再说什么,一步上前唤出了自己的佩剑。 谢衣几步抢在他身前,冲那人一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二人乃受小桑姑娘邀请而来,若有冒犯之处自当赔礼,但阁下如此盛怒,其中是否存有误会?” 那人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不说俊雅卓绝,也是上佳风姿,气质说来是妖,更贴近仙人一般,然而此时红瞳似血,显是怒火难抑:“误会?你这点伎俩,略施伪装就以为瞒得过吾?” “?” 谢衣未来得及接话,那人长剑斜斜断空,带出长长光刃:“不必多言,说什么吾也不会放过你们。” “好。甚好。”沈夜脚下法阵升起咒文,低低回绕,忽略掉身旁抚着额头明显还想再说什么的谢衣,咒法已蓄势待发。 法术终究是没有体术快,一战既已不可避免,谢衣出手就又抢在了他前面。 引•继舞。金色的光纹自法阵自身周骤然而起,谢衣飞身而起,单足在光阵上一点借力,指尖逆剑刃抚过,注入灵力的剑光叠着沈夜的术法席卷而去。 烈•天命。沈夜居正而不动,炎咒在木系灵力的催生下焰火爆裂。谢衣则闪身如影,在漫漫火光之间伺机而动。 法术自是以法术相抗,兵刃则以需以体术取胜。他二人相携而战,守其短,锐其锋,任凭那人灵力强盛也实在难免应接不暇。 缠•沐灵。 舞•真火。 他们的法术剑术本就是一脉相承,对彼此的战法了若指掌。 然而,这是……第一次联手吧。 几乎是无意识的,每次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就已明了对方的用意。 沈夜觉得有些恍惚,他与谢衣在决断方面向来事事相悖,即便早年在流月城中都是琐事,也总是意见相左。而如今临危御敌,竟能如此心意相通。 这真是……这种感觉是……喜悦么。荒唐。 那人被谢衣的剑锋再一次逼退,脖颈之侧留下了细微的血痕。他回手拭下血迹,竟是放在嘴边舔了一下,随之一声低吼回荡在谷中。 方才是人站立的地方,已只有一只七尾的雪狐。 雷霆之力暴增,电光如幕向沈夜碾压而来,他哼了一声,荡开火系护盾,却不想那雷霆之中又骤生冰雪。 眼见沈夜回救不急,谢衣又一次瞬移落在他身前,急急开了瞬华之胄。 然而勉强缩短术法所需的时间,他的瞬华之胄并不完善,接连的攻击之下,很快就出现了裂纹。 袭来的冰刃有击雷为后继,竟是绵延不绝,谢衣硬撑过一轮袭击,法术反震的时候虽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却显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退下!岂有……”岂有弟子反过来庇护师父之理。 那个声音在记忆里浮现,有闪闪烁烁的光亮,那个时候,自己是在嫉妒着的吧。 “谢衣,退下。” 沈夜强行夺下了谢衣的瞬华之胄,以自身灵力加以维系。 “师尊!” “要本座再说一遍?“ “……是。” 永夜。 寂灭。 “师尊的招式为什么总取这样悲伤的名字?”小小的谢衣在记忆里问。 “因为这些法术带来的只有死亡,”俯下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孩子明明生长于这死亡之城,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会这么难过。顿了一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接着说,“无论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灵力逐渐耗竭的空虚感,令死亡的逼近变得具象清晰。 真是可笑,没有死在砺婴手上,没有死在流月城,甚至还来不及死于病症,竟然就要交代在区区一只狐妖身上? 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 等等,还有为什么雪兔的父亲是一只狐妖? 沈夜几乎就笑了出来了。荒诞。天意从来高难问,他沈夜早已弃绝诸神,有什么样的下场都再无怨言。 如果还有什么愿望,他问自己。 谢衣清润的术法流淌在他的伤处,安宁清凉,足以抚平一切忧虑。 沈夜勾了勾唇角。给我治伤做什么,还不若拿去开花更有意义。 如果还有什么愿望,不,不是愿望那样无力的词。 是无论代价非得到不可的。 他要他活下去,他的徒弟值得这个有繁花盛开时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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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8, 2014 21:31:13 GMT 8
8
术法掀起的狂风携冰屑迎面而来,在额间眼角划出细碎的伤痕。 谢衣望着那人的背影,目光无法偏离一瞬。 他站在他身后已经太久,久到会以为能在时间的漫漫长路永远这样走下去,寿命再长,轻易也就是一生一世。 沈夜那干枯的右手抚过剑刃,霎时掌心鲜血淋漓,在身前划了一个半圆,随之而现的法阵凝住了飞溅在空中的血滴,呈现出赤红的光芒。 谢衣猛然抬眼,沈夜一生所学皆传授于他,而此招竟是从未见过。虽不明所以,心跳却空了一拍。 那阵法之光红得如此不详。 “师尊?”他下意识就要阻拦,无论那人接下去要做什么,最好都不要发生。 “谢衣,”在法阵震耳的鸣响中,沈夜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沉静,“你可还会违抗我的命令?” 谢衣心中一凛,顾不及护盾的范围有限,退一步跪了下来。 “弟子……”擦过护盾的冰刃在身上撕开道道伤口,他却是恍若未觉。 竟然说不出口。 “属下…………”绝不违抗。 再努力一次,然而即使做为初七,如此理所应当的承诺都说不出来么。 他握了握拳,掌心一片虚空。他知道沈夜将要命令他做什么,尽管并没有太多预兆,直觉之下,就是知道。 沈夜见他久久没有答话,勾了勾唇似是在笑:“罢了,怎么总也教不好。” “不!不是的!”谢衣的声音里有了仓惶之意。 定了定神,将右手轻叠在前胸。 “弟子愿与师尊生死与共,绝不离弃。” 那法阵的光芒又盛了几分,已经开始自主吸取沈夜的血液。 “你啊……”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沈夜并没有回头,也听不出是怎样的情绪,“你们一个个,又置我于何地。” “……” 沈夜不再言语,荡开衣袖,扩开巨大的瞬华之胄挡在谢衣身前,另一手按下结印,赤红的光芒暴增,如同被点燃被灼烧一般,从阵心舔出一条火舌沿着血液逆入沈夜体内,所有的血液骤然凝聚又爆裂开来,散出震动天地的力量。 神血! 谢衣恍然明白了,沈夜是强行唤醒了体内的神血,再以法术引燃,逼出神农之力。然而神力又岂是凡人所能掌控,反噬起来五内俱焚只怕已是最轻,何况他的病症本就是因着有神血压制才有所缓解,若是将神血燃尽……即便此番之后能活下去,所剩时日恐怕…… 谢衣只觉得浑身冰冷。 地震,雪崩,自然之力被打破,身周万物失去平衡都在倾颓。 那狐妖在最后时刻用身体卷住完全吓呆的小桑,以土水双层法术勉力遮蔽,但仍是被伤得极重。无数的伤口黏着血水看不出还有多少完好的皮毛,左前肢被割断,狐尾亦是少了半截。爆裂过去之后余震仍是不息。它挣扎着站起来,昂起头,竟是不再看他二人一眼,只深深凝视着山谷深处。紧接着一声清啸,刁住小桑就往谷内奔去,瞬息就不见了踪影。 山崩石裂,在他们身周坠落。 谢衣一言不发为沈夜治伤,灵力燃烧近乎疯狂。 “本座……无事”沈夜压下了他手中法诀。神农之力尚存,他短时间内仍是行动无碍,“趁此机会,我们走。” “不,不是现在。”谢衣的声音略微颤抖,张了张口竟一时说不出话。 他从怀里取出通天之器,上面所附的咒文灵光流转,低低鸣响,显然是有了共鸣。 “神血引燃之后它就是这样了。”他眼里有光,极热烈,极明亮,“在这里,我们要找的魔气就在这里!”
厚厚的雪层之下露出生硬的黑岩,嶙峋黑岩之间又有一道幽邃的裂缝。 银灰色的结界覆在其上,结界的符文被内部不知何种力量震得扭曲,光芒明明灭灭,每一次都像是濒临极限的挣扎。 狐妖守在裂缝之前,呲牙低吼,小桑在他身边不安地蹦来蹦去。 他们赶到谷内尽头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这是?”谢衣撑开瞬华之胄,以防这狐妖再次发难。 “尔等缘何身俱上古大神之血?” 那狐妖并未回身,只紧紧盯住那裂缝,蓄势待发。 沈夜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自是无关,”狐妖的声音极是淡漠,“神农之血必不会赋予魔族,尔等又为何身携魔气?” “前辈是因在下携有魔气故而发难?”谢衣这才恍然。 狐妖撑起身子,晃了晃缺损的尾巴:“吾乃北疆狐王离息,吾血契之主三百六十七年前于此封印一魔,终是力竭而亡。吾非人族,凭妖力无法加固此封印,数百年来只得驻守于此,免于封印遭外界破坏。” 谢衣略一行礼:“前辈,我师尊所患病症,唯有熏染魔气方能痊愈。此地既困有一魔,可有接触魔气之法?” “魔气熏染?”离息冷笑一声,“此番激发的神血之力唤醒了此魔,他自数百年的昏睡下惊醒,其魔气之盛,不是这结界再能维系……待他破界而出,尔等即便要逃,也躲不过沾染一身魔气,终一生都净化不去。” “这……”谢衣心下一凉,“再无他法?” “再无他法。”离息收回目光盯住他,眯了眯眼睛,“小子们,想清楚,魔临人界,将引发的灾祸岂是几条人命可相提并论,尔等身为人类,术法不弱,若能在此加固封印,便可免去世间一劫。” “!!” “若是不愿,”离息的声音里充满了鄙薄之意,“待它出来,吾在此力战而死,也算不得愧对主人。” 下意识的,灵力在他身周环绕上升,阵法渐渐凝聚成形。 手诀再抬高数寸,再一道法咒,他就将亲手断送沈夜活下去的希望。 将魔放出来的诱惑如此之胜,足以击溃理智。一瞬间,真的只要一瞬间,能让沈夜接触到魔气,然后再拼死再将其封印即可。 可万一失败呢。 我们怎能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来交换一线渺茫希望。 他知道该怎么做,从来都知道。 然而身体在反抗,即使下了决断,也迟迟不肯回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软弱。 银灰色的结界扭曲地更加剧烈了,光芒越消越淡。 抬起手,闭了眼,亦是第一次,他恨苍天如此不佑。 再睁眼的时候,只见沈夜的结印已然落在了那即将崩溃的结界,网缚其上,赤红色的灵光乍然大作,生生压制住结界的扭曲。 师尊?! 眼底火辣辣地干涸着,谢衣的木灵亦是脱阵而出,绕上沈夜赤炎的法术,翠绿依附在烈火之上,缱绻缠绵,极尽温柔,极尽悲伤。
“离息替主人谢过二位拯救苍生之德。”离息已然恢复了人形,面色苍白却是清朗,冲二人略一揖礼, “苍生?”流月城大祭司轻声冷哼,“我问你,离息,你身为妖,数百年苦守在此可真在乎这人界万千黎民的生死病苦?” “呵,”离息伤势深重,衣衫沾血,却不掩那一身傲然之气,“人类脆弱如斯,哪里值得吾堂堂狐王费心庇护……只不过,主人那份心愿……” 沈夜虚弱地勾了勾唇角,完成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微笑:“这下界生众低劣的一族,本座又何尝放在眼里。” “你……”离息似是欲说什么,最终还是归为一声叹息。 为了什么,为了谁,又是谁的信念不肯改。 沈夜身形晃了晃,终是再撑不住。 谢衣在沈夜身边跪下,小心翼翼将他揽住,半抱起来:“师尊,我们走。” 他灵力耗竭伤势亦是不轻,几乎一步一顿,有血顺着伤口不断滴落在雪地上,染红踏出的每一个脚印。 “大哥哥,大哥哥……不要走……”小桑蹭了过来,怯怯地唤着。 “让开。”谢衣压低了的声音森然冰寒,吓得小桑一下子缩了回去。 离息似是不忍,开口道:“若尔等不嫌弃,可在吾的居所调养歇息。” 谢衣双目染血恍若未闻,就这样半抱着沈夜一步步走下去,不理不答不再回头。 山谷的风雪又至,渐渐吞没了他二人的身影,天地茫茫,何有归处。
9
“谢衣,够了。”沈夜的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放我下来。” 再没有灵力足以支撑传送法阵,谢衣半抱着他在这雪山之间已不知走了多久。 漫天飞雪遮蔽四方,目之所及不过方圆数丈的惨白。 他知道,他们走不出去了。 “听话。” 谢衣并不答话,揽着他的腰,接过几乎全部的重量,一步一步,机械一般重复着,似是直直要走到永恒里去。 沈夜的右臂被他架着,在可活动的范围内,手指抚上了他的脖颈,找到下颌,轻轻摩擦着。 “怎么,又要抗命了?”沈夜附在他耳边,略略有些笑意。
谢衣找了处干燥背风的地方将他放下,似是觉得身后岩壁太过坚硬,便跪坐下来,再扶过沈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沈夜干脆往下再蹭了蹭,枕在了他的腿上。 好像还是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这个人。 他伸出手去掰谢衣的脸,这才发现,这一路他一言不发,竟是将嘴唇咬出了血。 指尖在他唇上沾了血。 “这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我这徒儿向来豁达通透,怎得这时倒是想不开了?” 自己是要死去了吧。 还有多久,一日?几个时辰? 谢衣沉默了许久,略微艰难地开口:“当年捐毒……弟子……师尊也是这般的心情吧。” 沈夜不禁一怔。这些日子他们如同约定了一般回避着往事。仿佛不说不问,那些年的裂痕就并不存在。 缠绕他百年的心痛,怨恨和不甘,隐隐卓卓浮上来。嘲讽地笑了笑:“你可算是明白了,真不容易。” 谢衣面上又是一痛:“弟子万死。” “别。”忽然就不忍了,这样怆然的表情真是不适合他,“别闹,好不容易活下来,说什么死。” 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嘴角。 这个人笑起来总是如春风和煦。流月城寒冬时节可要冷过此处许多,然而只要有他在,身边之人就不会觉得苦寒难耐。 那些年月,究竟是谢衣仰慕追随他更多一些,还是自己从他那里汲取的温暖更多一些呢。即便是初七……又究竟是谁陪着谁,熬过了那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病症似是受情绪感染突然加剧,疼痛传遍每一根神经,尽管已竭力克制,仍是止不住痉挛。眼前一黑,接着又模模糊糊浮起些光亮。 “师尊,师尊!”谢衣急急唤着他。 他在一片迷蒙之中凝视着那抹光,是的,是谢衣。从来都是他。 流月城大祭司以毕生心血为族人照明前路,而又是谁在为他燃起一星明灯。 稍稍恢复了些许清明,沈夜的声音沉了下来:“谢衣,当年你叛师出逃,为师已然下了杀手,之后又强留你在身边百年,于师徒之义,你早已不再欠我什么。” 谢衣摇头:“师尊深恩,弟子……” 手指压在他的唇上,截住了下面的话。指尖顺着唇线描绘出下弧的曲线,接着一直延伸到耳廓,徘徊在耳垂细细摩擦着,如同爱抚一般。 沈夜看进他的眼里去,接着道:“然你负我的……你可知是什么?” 他不再是流月城大祭司,不再是谁的哥哥,谁的尊上,不再是千万族人关乎生存的希望,甚至,已不再身负神血。走到如今,终于一无所有。 死亡如此迫近了,确凿的绝望令他安心。 是不是可以,哪怕一天,一个时辰一须臾,让他做回沈夜,为自己活着,为自己……去爱。 心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从单纯的师徒之谊……攀着记忆追溯回去,是不是从第一眼在幽暗的大殿见到那抹纯净的笑容就已经注定。 ——情不知所起。 谢衣捉住他停在耳边的手,拉回唇边,轻轻吻着,接着越来越重。撩拨得他心口重重一紧。 “师尊呢?”他的声音轻而温柔,如同在低诉一个匿藏已久的秘密,“师尊又何尝明白过弟子的心意。” 他抓住谢衣的衣襟,拉向自己。谢衣弯下腰来,在他唇上轻轻一触,就被咬住了下唇。 略微有些血腥的味道,却掩不住那人自有的清香,沈夜满足的叹了口气,缠绵间又加深了这个吻。 ——一往而深。 这一刻来得太迟,却也无法再早。 手自他脖颈滑入外衫,沈夜伤重无力,却仍是坚持撩开那层层衣衫,手掌紧贴在他前胸,在那一点朱红之上缓缓揉搓着,满意地察觉到那人轻微的颤抖。 亵衣也完全滑落了,裸露的肌肤暴露在冷锐的空气里,却是微微泛红。新添的伤口并未愈合,狰狞地豁着口子,他细细舔舐过去,连偃甲的部分都不放过。 他拥着那偃甲和伤痕遍布的身体,直似要揉进自己生命里去。 ——生者可以死 他将他抵在雪地上,伤口因过于剧烈的动作挣裂开来,鲜血浸染了身下的白雪,红得刺目。 而沈夜丝毫不在意,伤痛不过尔尔,怎抵得过那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之痛的分毫。 赤裸的肌肤贴在冰雪之上冰寒刺骨,体内却灼灼烧着不息的热度。手指顺着那柔韧的背部蜿蜒而下,摩挲过腰口,再是往下。 揉压之下,谢衣闷哼出声,低低的喘息着,却是迎合上来。 不仅仅是欲望,渴求的无论是肉体还是意识,都已经虚空了太久。 “师尊……”谢衣的声音迷离又带着绝望。 这是最后了么。 ——死可以生。 低下头,吻在他眼角下的魔纹。 “我在。” 呼吸重叠在了一起,温暖酥痒的热气煽动着彼此的情欲。 情动,情恸。他进入他的体内,揉他在怀里,每一次撞击都埋入了最深处。 极缓慢,极温柔,直似用尽一生的深情。 即便活不过下个时辰。至此这一生,可以说再无遗憾了吧。 可为什么,还在不甘心呢。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魔气……竟然能以这种方式传染?” 两人对视一眼,又紧紧盯着沈夜肿胀的那处,有阴郁的黑气隐隐缠绕着,正顺着突起的经脉向体内蔓延。 沈夜略微回过神,赶紧抓了几把谢衣的视线。这么盯着乱看像什么样子! 谢衣还有些发蒙。撇了撇嘴,换了好几种口型,终是说了一句:“师尊说得对,天意……当真是高难测。” 待确认魔气真的已经进入了沈夜体内,并开始缓解病症,谢衣才松手把衣服交了出来。 沈夜被他直勾勾地看了半晌,实在欲恼,穿好衣物正待发作,却见谢衣又在那儿端端正正跪着,一脸的纯真无邪春光洋溢。 已经多久,没有见这人这般轻松的笑容了,心下一软,一口怒气就自喉头压了下去。 谢衣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愈盛:“师尊,即使如此,弟子想着或许有个办法应该能更有效的熏染魔气。” 山野无人,连生灵走兽也不见一只,谢衣仍是拉着他的手让他弯下腰来,附在耳边低低说了。 “混账!”沈夜一怔,又要怒。 谢衣一脸委屈的抬起头,鼻子都微微皱了起来,满眼写着徒弟冤枉。 终是甩手哼了一声:“先想想怎么活着出去才是。” “区区雪山又怎么困得住我师尊大人。”谢衣掩不住笑意,又紧了紧握着的手,声音低了下去,却是坚定,“我们会活下去的。” “是啊……”沈夜蹲下身,双手捧起谢衣的脸,吻在了那笑容上。 这一次,终是可以得偿所愿了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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