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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3, 2014 23:51:05 GMT 8
大家新年好~
又作死开了难写的新脑洞╮( ̄▽ ̄")╭ 这篇设定是谢衣1.0的魂飘回流月城看到师尊和3.0然后BLABLABLA……命魂还留在初七的身体里,所以谢衣不能转世,回来的这个鬼也只有两魂七魄。作者会尽全力不偏不倚平衡1.0和3.0的QAQ若有雷者可以自由关窗。
参考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定律,LZ设计的孤魂野鬼三定律【【。
逻辑问题我尽力QAQ
每两到三天一更~时间经常很奇葩~作者经常会卡肉~
不会太长的,顶多是3W字啦,HE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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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你好,非常喜欢你的文章~请问可以转载到沈夜的个人论坛吗??
论坛地址:http://shen.boards.net/
首楼会注明作者和授权~方便的话更欢迎来亲自更文同乐!^O^
№27 ☆☆☆= =于2014-02-02 21:12:45留言☆☆☆
№27 ☆☆☆= =于2014-02-02 21:12:45留言☆☆☆
可以哦,请转吧
看见沈夜的感情世界几个字没忍住笑出来了对不起……满屏阿夜好可爱啊
以后又多一个可以逛的坛子了www
以及多谢楼上几位心疼1.0的www对我来说是看到他就会有母性情怀【大雾
№35 ☆☆☆钟离疏于2014-02-03 19:00:1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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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3, 2014 23:52:30 GMT 8
【起 三途川】
谢衣醒来的时候,周围围了一圈人——或者说一圈鬼会更准确。 其实他并不是从黄泉路上走过来的,甚至差点儿没走成,有一只手抓着他不放,另一边是鬼卒在和那股力量较劲,终于一用力将他拖了过来,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人整个儿摔了出去。 “我工作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粗暴的抢人过程。”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无常说。“不过你本来也该是命绝于此,不是我们渎职啊,是想留你的那个人挺神通的。” 谢衣脑子有点儿晕。自己就这么死了…… 突然之间所有的压力和负担都没有了,心里只剩一片茫然,似乎还不习惯。面前的场景冲击力有点大,完全不在自己的知识范畴内。 “死是死了,但是呢……不好意思,你不能轮回。” “抱歉啊你的命魂还留在那个人手里呢不过这就是转生司的职务了我们只负责把你带过来负责这一世的赏罚判定的如果想要解决这一问题呢请直接询问转生司的人怎么把你的命魂拿回来当然你得先过了我们这一关洗清灵魂之后你才可以在这地府里到处跑哒~~转生司的为这都投诉我们好几趟啦但是也没办法啊我们真尽力啦~~~” 这哪是判官啊谁来告诉我这个自带波浪线的逗比是谁啊卧槽画风不太对啊。 谢衣满头黑线。不过即使死了,也还是个乐观开朗的大好青年,而且他本来也没想转世——当然是得在等到死抓着他不放的那个人之前。 但是他留着我的命魂是想干什么呢?两魂七魄都下了地府,想复活也复活不了啊。何况他并不认为师尊厉害到能活死人肉白骨——好吧谢衣心里他也就比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稍微弱了那么一丢丢。 看往生镜时,鬼卒说他是可以只受一百年刑罚以内的灵魂,这种人便是生前积了好德行,过往的几个都投生了不错的人家。嗯,看来可以不用着急抢名额,受完刑了可以去安心等着了。 然后是地下一年人间一日的生活。再出来时,判官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像老师恭喜学生终于出师。谢衣简直忍不住了,“莫非你每个人都这样问候吗?你好歹在这里工作几千几万年了吧。” 判官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当然是看脸给待遇的。” …… 等师尊来了你们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接下来他又在地府自由自在地晃荡了三十年。 灵魂残缺,所以体力有点不大跟得上,不过好奇心驱使下他仍然将阴司摸了个遍,每个鬼卒见到他都打招呼,就连在忘川里泡着的人都认识他了。 “哟谢衣啊,今天又要去哪儿呀?” “……为何不去往生?这般无所事事的鬼,可不多见。” “谢衣谢衣,等会儿有一批人下来,我分不开身帮个忙去桥头引下路啊。” “唉那个小哥儿,对就是你,平日见你和无常关系不错,替奴家捎个话呗,让奴家早点儿上岸呀。” 他本就一副好相貌,外加性情开朗有趣,倒是和地府的人也交情不错。 只是这边认识的人再多,心里总归还是寂寞。 不知师尊现在怎样了……我死去的时候,他会伤心吗,会难过吗,还是会一怒之下把我挫骨扬灰了?他现在会不会收新弟子了?和砺罂还在拉锯吗?城民有没有破界而出呢?病情有没有缓解?华月和瞳有没有受他的气啊?阿偃在纪山过得还好吗?有没有露出马脚来?我的工作室和偃甲炉是不是还在啊?师尊他那么理智的人不会一怒之下毁了它们吧?……其间也去过转生司,但是他们也表示暂时无法拿回命魂,不能干涉阳间事宜。原因么,应当是肉身还没有消亡,魂正附在上面,等身体都没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天啦我的尸体都放了这么久了还没烂吗这是怎么回事啊!烈山人不是死去后自然就化成灰了吗? 无常听了他这些唠叨后毫不留面子地给他一个大哈欠,在谢衣炸毛之前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一眼,说,“你那么想他,就回去看看呗。” “什么我真的还可以回去看吗?!” “只要你不违反规定就没问题啊。 谢衣开心得一溜烟跑了回去。没听见无常在身后的嘲笑。 “唉居然这么麻烦,幸好我没谈恋爱啊!”
身为一个鬼就要有鬼的自觉。如有犯禁,会被无常立刻提回地府,轻者刀山火海,重者魂飞魄散。 一,不得伤害生人身体性命; 二,不得与生人言语; 三,在不违反第一条的前提下,不违反第二条,若有冲突优先考虑第一条。 谢衣被耳提面命将这几条背得烂熟,摆渡让他过人界的鬼卒是个老实又古板的性子,这些年被他作弄过好几次,怎么也不放心这看起来嘻嘻哈哈的青年到了人界会安分守己。 “人鬼殊途!生人的命不是我们的范畴!只有无常能够提人,你一个孤魂野鬼如果犯了私自提走阳寿未尽之人的罪就等着不得超生吧。看看那些厉鬼,那都是甘愿拿自己永生永世以求仇家不得好死……” “好的好的多谢韩大人指点!谢衣绝不给你们添麻烦放心吧!” ……这么纠结啊。 好不容易从酆都脱身,谢衣几乎头也不回一路向流月城狂奔而去。 师尊等着我回来看你啦啦啦啦啦~~~!!
【一. 意难平】
沈夜从神殿走出时,城里正是太阳落山的傍晚,下着阴冷的雨。潮湿压抑的空气让人感觉糟心。 下午的会议上,有位祭司报告了些奇怪的事情,惹得他勃然大怒,一掌下去几乎将面前的长桌拍得四分五裂。瞳第一时间便将传信偃甲鸟收回去才将它保住,华月急得向那人使眼色,以为没被人发现,沈夜却下一秒就开始质问她。 “廉贞祭司!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共事多年,这是华月第二次见他如此震怒。幸好有一次经历,她非常清楚,此时万不可与他有所争辩,迅速拖上那位吓呆了的祭司单膝跪地,表示出臣服的模样。 “……尊上,怪力乱神之事,属下也不敢下断语,望最好还是先稍加观察。” 沈夜紧得几乎僵硬的眉尖略微松开了一点,似乎是冷静几分。 “破军祭司神殿……出了……这种流言,你们早都知道?” 这下满桌子的高阶祭司都跪了下来。 “很好……都瞒着我……”没人敢抬头,沈夜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不过就因为这种传闻,你们便主张废除宫室?在这流月城里兴风作浪的鬼魂,也是胆子不小,你们这么多高阶祭司,放在下界各个都是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奈何不了这一个小小的……” 他说不下去了。 闹鬼的传闻……如果是有阴邪恶鬼在鸠占鹊巢,他必然是要打到不得超生,再找到尸首挫骨扬灰才好。 ……但如果那是他呢?如果是死不瞑目的他,自己会狠得下心对付吗?已经杀了他一次,还要再来第二次吗? 不,不会是他的。他明明还活着……瞳就快把他修好了,现在不是已经能睁眼视物,还会说话吗。 “……居然奈何不了这么小小一个魍魉?本座事务繁多,无暇管理,这等蛊惑人心的流言,三天之内,务必斩草除根。是谁放出的话,也找出来给瞳交代!” 得了他这句话便行。之前不敢有所作为,纯粹也是担心触了逆鳞动辄得咎。 谢大偃师,生灭厅主事,叛师弟子,破军祭司,无论怎么称呼都不行,他就好像是沈夜心头一道捂着不愿让人看见的重创,谁也不知道愈合得怎么样,已然去腐生肌,或者化脓溃烂,连受伤的人自己也不明白。 只能痛着痛着,然后在这漫长的折磨中逐渐习惯。
当沈夜一直走到太阳完全落山,天色漆黑时,才发现面前的大门不是自己的寝殿。 门钉上,台阶上,厚厚的积灰可以看出走过的人的脚印;藤萝攀了半边墙壁,伸进窗户缝隙里。院子里还有偃甲残片,有的零件他甚至看不明白是曾经做什么用的。雨从檐上滴落下来,荒草安静地俯卧在泥水里,夹杂着淡黄色的细小花朵。 ……半年了吧。 从捐毒回来以后,有快半年再没有听到人在耳边说破军或者谢衣这样的字眼了。仅仅是半年以前,还可以装作破军祭司只是下界去求援,或者被外派出差,还可以装作等着他早晚会回来的样子。然后一夕之间,假象泡沫般碎得踪影全无。 现在想想,当时那一晚的细节竟什么都忘了,只剩下满手鲜血的温热,和对谢衣将要死去的恐慌与怒火。然后便是恍惚中,听见瞳说只能用蛊虫救命时,既庆幸又绝望的情绪。 那么自己还来这里……是为什么? 突然一阵风刮过,以为已经落锁的大门竟然发出了沉重的嘎吱嘎吱声,慢慢开了一条小缝。沈夜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有点诧异。 今天下午,貌似那位祭司也说,有人发现神殿的大门会在夜里自行开闭。 疑惑从心底生起。沈夜动用起灵力,将周围细细查看一番。此时已接近深夜,四下无人,亦没有潜行的气息。他心生一念,既然如此,何不入内一看? 神殿内久无人打扫,蛛网遍布,走一步便能扬起一片灰尘。窗外的稀薄月光透入,月亮尚亏,照得人影暗淡。树叶的暗影轻轻摇曳,窗沿上的杏树枝条,悄悄发出了淡绿的芽。早已废弃的地方,却并没有让人觉得阴森恐惧。 沈夜在窗前停住了,窗下一条长案,横七竖八堆满了用过的工具,锯条,墨线,尺规,摆放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一双灵活修长的手拿起来,等着随时用在什么材料上。案前摆着的,是两张椅子。 “师尊师尊,你看弟子这样画如何?” “……嗯不错,如果这里稍微修改,多做出一些余量是否会更好?” “师尊师尊,我这段看不懂呢,能教我吗?” “此法术太过深奥,不适宜你现在学习,先打好基础再说吧。” 很多很多,渺远的细小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有稚嫩可爱的孩子,有长成后的温润少年;有瓶颈期的沮丧,有做出了什么好东西的欢欣雀跃……大多数的背景里,都是这张长桌子,这个空旷得只有他们的神殿。 那时他坐于一旁,看着自己的徒儿,在阳光下泛着红润色泽的双颊,下巴和鼻尖沾着点点墨迹,眉梢眼角染遍了这冰霜孤城中的温柔暖意。好像只要看着他,就能四肢百骸都泛起热量,就觉得连自己的未来也可以充满希望。 又是一阵微风掠过,沈夜感觉腰间似乎一重,顿时僵住。竟然如此大意!若是真有什么不怀好意的鬼魅盘踞于此……他表面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开始默默念动咒文,一旦再有所异常便预备好出手开打。 然而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保持姿势站立了良久,沈夜试探着稍一转身,腰上便轻掉了。他叹了一口气,只当是刚才一场错觉——也许是今日身心都比较劳累的缘故罢。不愿再看到那张桌子,回身欲走,却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哭泣声,从刚才站立的地方传来,在这幽暗破败的地方,哭声凄凉得令人发指。 沈夜猛一回身便将舜华之胄召出,链剑握于手上,朝着那片月光厉声喝道:“何物妖邪,速速现身!” 还是什么都没有现身,只有那细弱的哭泣声隐隐约约浮现,一直盘踞在两张椅子处,并没有靠近过来。沈夜心头异样,僵持片刻,便收起架势,迅速走出神殿。他刚一踏出大门,便又是一阵风过,咔哒一声落锁了。 他看不到的是,在那张桌子旁,谢衣惯用的椅子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白绿的透明身影,趴在桌子上,肩膀抽动着,一直趴到了天明时分。 即使是拼命克制的哭泣,也还是连声音都折磨得哑了。所有的话语,都只是他在哭泣时一声声念着,“师尊……师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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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4, 2014 23:04:56 GMT 8
【二. 明月出】
其实谢衣真不是故意的。
本来想的是,既然自己的限制太多,能做之事有限,那就进主神殿、或者大祭司寝殿偷偷看看他就好,是不是照常公务,有没有在为砺罂头疼,是否还得三天哄一次曦小姐,没有自己在身边了他会不会难过。
但是他身为一个鬼,进不去……
当年自己的偃术小有所成,激动得不行,每天都在设计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光大祭司寝殿的防御偃甲他就画过五遍草图,每画一遍耗时半个月,最后还由自己亲手完成,并在上附了驱邪的法术。
到头来这些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更难过的是,自己十五六岁做的,现在看来这么拙劣又讨厌的偃甲,师尊居然还都留着它们。许多年过去也照样运转良好。不少祭司殿的外围,也都安置了同样的设计,七杀,廉贞,他一个都进不去。
只有自己的破军祭司神殿,虽然外围也有防御偃甲的工作,但是荒废二十余年没有人养护,加之外力毁坏,早已残破得漏洞百出。于是他毫不犹豫钻了进去,白日窝在角落里,太阳落山便出来活动。只是这里人迹罕至,实在想见师尊得紧,便开始故意恶作剧,好让城中巡夜守卫散播出闹鬼的流言。
他的鬼点子奏效了。当沈夜真正站到自己面前时,他终于是忍不住抱住了师尊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前,像是小时候一样想要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点暖意。
但再怎样努力,也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在碰到师尊的瞬间,手指都穿过了沈夜的身体。他已是一缕不能转世的孤魂野鬼,活人的气息,神裔的温度,早就不是自己所能触碰的了。
——不能出声,不能和生人说话,不能惊扰他……不能……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不能!
而且,师尊还试图用法术对付自己。
——你来啊你来啊!对我下手我就露脸给你看!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你至于这样吗连我这个死人都不放过啊如果你打下来我就化出人形我看你会不会心痛呜呜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呜呜……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突然变得像个不可理喻的小孩,赌气赌得什么都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地委屈。
——而且,如果我变出人形来,可能师尊真就会把我打得魂飞魄散了吧。
他早就不会心疼我了。
因为我是个可恶的逆徒啊。
门外,沈夜便一直站在闭锁的神殿门口,看着那一片荒芜。
神殿里确实有鬼魅出没不会错了。但是他没有感到丝毫恶意,和砺罂的入侵,完全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感觉而言,只有沉重的悲哀与温柔,没有丝毫杀气。不会伤害他,不愿伤害他。有那么一点好奇了,过去破军祭司神殿里的人他基本都记得,但是这里有哪个死去的人会这样对大祭司呢?
谢衣叛逃之时,神殿中接近一半的人,都在他的震怒下送掉了性命。恨他恨得想食肉寝皮的人,估计复仇都要排上几辈子的队。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但心里浮现出那个名字时,他几乎立刻就在袖里紧握起拳,双眼死盯住门锁,恨不得将它看出个洞。片刻后,愤然一振长袖,转身向七杀祭司殿去了。
瞳果然还是在工作的。见了他,沈夜也不客套:“他现在怎么样?”
白发男人阴森森地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蛊虫罐子:“身体恢复不错,精神状况尚可,就是过于紧张,不近我周围十步以内。大祭司今日满身阴气,莫不成是幽冥之地走了一遭?”
“……这不重要。瞳,带我去看看。”
开门前,瞳回头看看他,说道:“你莫不是受了那些人的激罢?”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一趟破军祭司神殿,只当自己被白天的事所困扰,想起谢衣难免心中波澜。若是里面那傀儡仍有一点忤逆,震怒之下自己毁了什么,那都不一定。
“无事。只管开门吧。”
沈夜长叹一声。瞳的确忧虑过甚。只是……想确认一下,他还活在自己身边罢了。
暗房的门推开了。做成傀儡的谢衣被单独放在小房间里,瞳不敢让其他蛊虫和试验品接近他。两人均未掌灯,对着空旷又漆黑的一片,瞳喊道:“七,出来。”
沈夜皱了皱眉,七这样直白的称呼,很有瞳的风格,但是在他听来莫名刺耳,如一声恶意的嘲讽。
从某个角落里慢慢走来一个人影。脚步轻盈无声,逐渐靠近两人时却停住了。屋外微弱的灯光在房间的黑暗中划开,他像畏惧光线般,那双细瘦突出的踝骨,和雪白近乎透明的脚落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不肯再走近一步。虽然只是微弱的外光,但那皮肤上的苍白,也能看出冰冷和死气的反射。
好像在那里站着的,不是一个人,就算沈夜一用力折断了那腿上的骨头,他也不会有一声痛叫或反抗,收拾收拾送回到瞳这里,便能维修得好。
“七,这是你的主人,待出来后,便派你服侍他。”
那双脚动了一动,沈夜便看见了一双眼睛,灰色的,带着一滴血泪般的痕,因脸上的光线而眨动,有一点好奇地看他的脸,透明纯澈,七情毕露,然后被长长的眼睫敛起,他跪在了自己面前,从裸露的肩头到绷紧的瘦削腰线,半边身子都笼罩于光线里:“……是,主人。”声音刻板,带着长久不曾说话的些微沙哑,唯独没有丝毫感情。
他还活着,这便够了,真的太够了。
瞳还在身边,沈夜什么表情都没有显出来。然而心头弥漫的无力感,和自虐般的痛快,早已将他遮蔽了,像终于手刃仇敌的刺客,一夕之间,既喜且悲,四顾渺茫。
似乎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第一次在主神殿见到十一岁的谢衣,穿着母亲做的玲珑可爱的小鞋子,脚步声啪嗒啪嗒的,被人牵着,穿过漫长的回廊,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圆润白皙的小脸,乖乖行拜师礼的小小一团,却又带着一点好奇的大胆眼神偷瞄自己。和自己说话前,都习惯理一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一声声清甜的师尊,跟在他后面巴巴喊着的时候,必定也是嘴角向上高高翘起的。
世间为何有希望与温暖这般该死的东西,一旦沾上过,就又要从头开始戒除。
谢衣,那个温雅的谢衣,爱慕他的谢衣,见他时都要整平衣服的谢衣……像一具新生的尸体,不着寸缕,不带感情地跪在他的面前,喊他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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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16:55:46 GMT 8
【三. 孤城闭】
谢衣正窝在神殿里,自从那一日师尊来过后,便再没出现过。他也不知道高阶祭司们为了他惹出来的乱子正焦头烂额。拆毁宫室乃是一劳永逸之法,但沈夜怎么也不同意,而流言这种东西,调查起来如无源之水,最后好不容易才送了两个人上去交差。他们被送去了瞳手里,然后再没有出现过。
这些事情,谢衣都不知道。自相见那晚伤了心后他便懒得再折腾,后来城中也有人来做了驱鬼的仪式,加了封印,贴了符条,虽然其实都是些表面文章,但他也苦恼了好一阵子,不得已缩小了活动范围。加之沈夜一个多月都没有再出现,从冬天直到了春祭的头一日,他开始焦躁不安,骨子里的好动心真是死都不能改过来的毛病。
——我就不信了自己做的偃甲会把自己挡在外面说出去会遭人耻笑的好吗我好歹在下界也是被奉为圭臬的大偃师谢衣啊这世上什么门能拦得住我啊就算是鬼又怎么样是鬼我我才能对师尊这样那样活着的时候怎么敢啊……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想的“这样那样”目前为止也就抱了一下还差点挨了沈夜一记。于是不死心的谢衣又趁夜飘了出去,这回是笔直飞向大祭司寝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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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次一样,一碰到墙谢衣就被一阵大力推开,这次做了准备,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他后退两步,飘到半空中俯视起来。 再精密的偃甲,也总归是有破绽的,何况还是自己十多岁时的作品。既然是防御偃甲,那么当时的自己的思路是什么呢?…… 皱着眉想了半晌,他向东南角飞去了。
西南角有一处杏花。当年他好奇心重,下界过一次,想要带点纪念品让师尊开心一些,又见他每日派人下界寻找花朵,就不知从哪里的山间找来这些杏花的花种,大部分都由自己亲手种在院子里。那些种子灵气充沛,看起来不寻常,开出的花都分外浓艳。所以自己设计的时候对那一小片地方留了点情,不想让灵力场太过干扰了它们的生长。自己还留了一颗种子,种在破军祭司殿中,但那株现在也快败落殆尽。
待到落地,谢衣才发现即使相对薄弱,也还是不能小视的,但是要破解就很容易了,只要将墙上那扇门打开到一个人能通过的地步,他就能附在那个开门的人身上进去了。听起来很容易……
但是那后面是一间闲置已久的空房,估计设计时是作为客房的,只可惜沈夜除了让谢衣睡过,还是很多年前,某次议事太晚的时候让他睡过一次,再也没人用过那屋子。就连谢衣都有点嫌弃那里太过清冷,杏花虽美,他还是宁可死皮赖脸去和师尊挤一张床。
也就只有这个地方能进了。谢衣有点沮丧地挂在墙外的一棵树上,想着说不定今天有客人,就会开门了呢。院子里什么也看不到,大祭司寝殿是被施过法的,从外界多高的地方都无法看清内部,而内部向外看却毫无阻碍。他在树上晃了半天,别说里面的人开门了,就连外面都没经过什么人。这个角落实在太偏僻,何况现在也是月中天,四下黑沉,悄无声息,只有月光安静地照亮这一片墙面和青苔。
谢衣甚至都已经不是在等着开门了。他坐在树杈上,藏身于枝叶,枕着手臂仰望天空。星河天悬,月色皎洁如霜雪,大祭司住所在城中算是极高处,细看甚至可见伏羲结界的光芒。但是在地平线上某个地方,光芒错开了一道缝,流动的时候尤其扎眼扎心。
结界缝隙。
当时巨大如创伤的缝隙,现在已经弥合了不少,砺罂就是从那里钻进了流月城,然后再也不会出去;但而今若没有那缝隙,谢衣这一缕魂魄便也永远不能回来的。但自己又不同砺罂,即使回来,也只能看看而已,无法再影响这城中任何事情。
世间因果竟如此奇妙。逆天行事,岂无果报?而念念不忘,亦有回响。
一直等到月亮将要西沉的时候,他终于死了几分心,从树上落下,看看那扇门便要走了。毕竟还是不能在白日自由行动,看来如果想进去见到师尊,得多来这里等几晚。
这样想着,心头却泛起悲凉,只觉得自己当真痴傻无明——那人分明不愿再见自己,还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盼着他,又有什么用呢。
活着的时候,早已或正式或玩笑般地表白无数次了,师尊不曾有一次回应,自己也不甚在意,只要他不会嫌恶自己,纵容自己还能一直这样爱慕下去,那怎样都没关系。大约便是这番心态,我喜欢你,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算了,人都死了,这样痴傻下去也不会有更坏的情况了。明天再来吧。
刚转过身,突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破空声音。谢衣一惊,马上凑近墙边听起来……似乎是刀,难道有刺客?!
不,只有兵器,没有呼吸声,没有刺进东西的声音,而且……似乎位置也一直没有大变过。
——有人在院子里练剑!
谢衣瞬间就像点着了的炭似的,消沉的情绪一扫而光,眼神充满了激越的斗志。要怎么让他开门呢?四下一看并没有什么人过来,他立刻化出形体,虽然还只是一个有点模糊的影子,但是够用了。作为一缕魂魄,他是什么都碰不到的。
砰! 砰砰! 砰砰砰!
院子里的声音停了,谢衣的人型迅速消失,一把石子儿哗啦落地,他凑到离门最近的地方等着,然后,那扇几乎被敲出痕迹的沉重门扇被缓缓拉开,一个人探出了身子,小心谨慎地张望。
门外夜色微褪,月色西照,空无一人的小路死般寂静,他灰色的眼睛蒙上一层疑惑——刚才自己从墙头上窥去,还看到一个貌似祭司的年轻人在屋外,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而此时的谢衣,完全被惊呆了,几乎忘记还要潜进门的事实。
出来的是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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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张望的时候,谢衣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冒烟了。这这这这人是谁怎么和我长得那么像!就算带着面具我也还是能认得出自己的脸啊!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一大早就这么勤奋爬起来练剑!……不对还是别想了该马上进去!
其实开门的时间很短暂,关门的一瞬,他向前一扑便附到了初七身上。初七只觉得一阵刺骨冷风,差点便打了个寒颤。他关上门,又继续回去练剑了。
但是对谢衣来说,心里的惊涛骇浪几乎将他淹没了。初七没有觉察,而他太清楚了,这具身体的巨大残缺,完美得就像在这里等着他前来自动附上去——自己的命魂就在这里,这具身体,原本该是他的尸体!
似乎在某个地方隐匿着此生都没见过没想过的庞大阴谋,像蛰伏的猛兽,獠牙上滴着血,露出森冷歹毒的笑意。突如其来的恐惧把他吓到了,缩在初七自身的意识之下,不敢有丝毫异动。
初七的身体是冰冷的,冷得如同死物,相比之下自己这个游魂都有了热度。而且,过去的自己从来不愿意这么早起床的,也从来不喜欢住在这儿的,一柄唐刀更是用得远远不如这个人熟练。他也能感到现在这个身体,有一点疲惫的征兆,腰似乎在发酸。于是他慢慢停了下来,取了廊下的布巾拭刃,突然转了个身,向某个方向以刀支地跪下了。
“初七拜见主人。”
原来我现在叫初七啊。谢衣想着,回头看见沈夜站在院门口,双手拢起,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墙头的月光稀薄,刚好笼在他身边,带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如疏影横斜的墨梅花。
身在逆光处的他,正以不知什么眼神看着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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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8, 2014 23:39:00 GMT 8
【四. 白虹贯】
是他!他过来了!
朦胧的月色和黑夜交界中,沈夜慢慢走来。长袍在地上拖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某种逐渐逼近猎物的兽的脚步,怀着残酷的恶意。
谢衣一点都没觉察,附在初七的身体上,激动得都有点发抖。他的耳朵竖得老高,上瘾一般贪婪地将他的声音尽数吸收。脚步停在了他面前,沈夜突然说道:“如此害怕本座?”
初七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沈夜失了耐心般伸手猛抬起他的脸,逼着他直视自己。“若是不怕,怎么还在颤抖?”
谢衣一惊,想是自己刚才影响到了这个身体。而初七的身体魂灵对他毫无排斥,估计完全没有察觉。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直视沈夜,他突然发现,那双眼睛里毫无旧日温柔的情绪,充斥的是满溢的阴鸷,及隐约可见的……
恨意。
一直以来,自己刻意忽略的,或者自以为能忽略的事情,瞬间便被那眼神尽数粉碎得渣都不剩。
好像是在捐毒重走了一个来回。链剑从自己的胸口击过,几乎能听到心脉和骨头碎裂开来的声音,痛得下一秒铁定就会死去;然而又被他握住了手,凶狠暴烈的治愈法术游走在血脉中,却治标不治本,剧痛无限地拉伸开来,勒住了喉咙,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残酷折磨。
那时的巨大痛苦,突然毫无征兆地苏醒,像斜刺杀出的暗器捅破了命门。但现在的初七,对此毫无反应,沈夜的怒是家常便饭,无论他怎样宣泄,自己也只有生受的命。
主人掀开了面具,手用力按住了眼下的痕迹,咬牙切齿般瞪进他那双眼里,随着一点点的施力,看见初七的眼神痛楚渐深。
——我倒要看你能忍到几时!
两人角力一般相互较劲,直到初七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哀鸣声,他方松开手指,本应当是带着胜者那方的得意,但动作里只见几分颓唐。初七仍然用那双清亮的双眼看着他,面颊上,那个红色的伤痕下,已经有了青紫色的淤血。
那里的骨头是非常脆弱的。若是稍有破裂,碎片便可能伤及眼球。每一根血脉都牵连眼睛,稍有阻碍也会导致充血。沈夜却没有丝毫顾虑,看了看他的脸,转身走出了院门去。只留下一句话:“带上刀,跟本座来。”
初七干脆利落地答复:“是,主人。”将面具重又扣在了脸上。谢衣收敛起自己的意识存在,让初七自行活动,尽力不要再受这魂魄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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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初七这身体在,那些神殿的防御偃甲都拦截不了他。彼时天色未明,近日恰逢春祭,也给作了假期,神殿中几乎空无一人。沈夜没有进入主厅,只是在底层的花园中徘徊,最后走到一处亭中坐下,似乎在等人过来。初七隐匿一旁,密切观察着周边异动。
看来自己现在是作为师尊的影卫了。也难怪,这般面貌决不能让城中其他人知晓。初七身手相当灵活,远胜当年谢衣。但是这毕竟也曾是谢衣的身体,更是谢衣的一部分魂魄,虽读不出生人的思想,但个中眼神举止他一看便知——看待师尊的眼神,服从命令时的果断,承受处罚时的隐忍,他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就算是魂灵被强行分裂,躯壳成了这活死人般的模样,这么多年,这么多苦,都不会变更的原因。
就好像是自己的心脏里,有一条他的血的支流。他的喜怒便是自己的喜怒,他的愿望便是自己的愿望。这样从来被谢衣生时所压抑的,孤注一掷、不死不休的疯狂,在初七的眉梢眼角里完全绽放,竟也带着一丝幸福的颜色。
——就这样仗着自己已死去而放肆一把,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
沈夜的袖子里握着一张纸条,是今天凌晨投进大祭司寝殿中的,约他在此处相见,不得有旁人在场。笔迹扭曲,想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本不屑搭理这等宵小,然而那纸上的一句却将他激怒了。
“昔时破军,今日私寓。”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看来是活得不耐烦。
很快,初七看见一个身着祭司服的男人走来。他并不记得那是谁,只看到他向主人行了一礼,却没有半点尊敬感。沈夜表情如旧,看不出丝毫喜怒。两人的对话并不清晰,直到他们的声音逐渐因激动而拔高,初七才能听见只言片语。
“这般污言秽语相加,是何道理,容你解释。”
“……什么意思,紫微尊上心中明白。”
“呵,那种叛徒,本座只恨不得杀之后快。”
初七的身体突然毫无由来地一颤,胸口像被一刀刺穿般剧痛。感觉太过陌生,难道自己是病了?
“……休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别以为城主亲族,就有资格在本座面前胡言乱语!”刚才不慎错过了几句话,主人已经发怒了,手重重一拍桌面,那人便跪了下去。只是面色不甘,呼吸稍乱,还是底气不足。
“罢了,下去。”
那人躬身后退。将要走出石亭时,突然手掌于袖中一翻,眼前一片白光猛然迎面扑来,沈夜下意识地扭头闭眼,初七却于那片光幕中看见那人身形暴涨,瞬间魔化,一柄骨质长剑乍然在手,竟抱着和沈夜同归于尽的架势来的;那人头顶正上方,竟隐约出现了无常先遣的招魂幡!
谢衣一声惊呼,身体抽出刀来向上冲去,然而自己的嘴抢在了理智之前,想要收回已来不及了。
“师尊小心!!”
沈夜惊醒,身形一展瞬间避过,骨剑刺地划破了衣服,他却一转头死死盯向这边!谢衣吓得一缩,又让初七的意识占了主,魔化人一击扑空,挥起骨剑再度刺来,他足尖一点跃到主人面前,短兵相接迸出一串火星,硬是将攻势挡了回去。那人略一踉跄,初七抓住时机,一击穿过心脏,唐刀一挥将那人当胸劈为两半。
——我居然也会有十步杀一人的时候?!心里突然又划过一个陌生的念头。近来这是怎么了,身为傀儡,多想无益。
他甩了甩剑上的血,转头向沈夜跪下:“属下来迟,请主人……呃!”脖子骤然被掐住,砰一声整个人撞到柱子上。脊骨一阵剧痛眼冒金星,差点以为会这么断掉。他的面具被掀开,脸强迫抬起,直视沈夜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茫然,衣领上还沾着点点血星,完全不清楚为什么主人这般愤怒——他双眼赤红,暴戾得像是被掀了逆鳞的龙,下一秒几乎便能使玄黄染血。
“你再叫一遍!”
“主……人……?”
突然头颈上一阵剧痛,天地瞬间扭曲,整个人几乎飞出去狠摔到地上。这一着居然都含上了法力,力道太大,打得谢衣都从这身体中跌了出去,痛得差点爬不起来,刚才亭子中,已卷走了魂魄的招魂幡转向他这边,稍停了片刻又离去了。
失了附身的初七心头一阵茫然无措,出于服从的本能,又想爬起时,沈夜猛然欺身上前,手正掐住了琵琶骨,谢衣附不回去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尊掐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刑讯一般死死逼迫着初七。
分明早就满身血腥,为什么还用那么无辜又痛苦的眼神……看着我!
“居然敢骗我?!再叫一遍!”
可初七哪能叫得出,他一张嘴便是一股细细的血从嘴角淌下,眼睛懵懂如孩童,迟疑地念道:“主人……啊!!”
沈夜浑身戾气暴涨到顶,指间一用力,只听骨头发出可怕的啪嚓一声。就算是傀儡和杀手,琵琶骨被人硬拧出裂缝的剧痛,又怎么忍得住!初七的惨叫声音不大,但谢衣听得浑身猛一哆嗦,沈夜执拗地拼命摇晃他,像已被逼上了绝路:“不喊了?想蒙混我吗!”
——你放手啊!你放手,让我回去,多少声师尊都叫给你听啊!
——不,不对,不能叫!……刚才那种情况,言语没有关系,但是……我已经是鬼了,又怎能和生人说话的啊!
他无形无质的一缕游魂,拼命挣扎着爬起来,透明的手指向几近疯狂的沈夜伸去,分明什么也碰不到,但执拗无比地捧着他的脸,贴着他的耳朵,嘴唇像渴水之鱼般拼命地开合,一声声喊着师尊师尊师尊,喊得像初七一样嘴角都流出了血,却只是口型而已,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
其实有什么凡物能伤到他呢,只不过心头太痛,痛得似乎只要能放点血出来,就会好一些了。
*
然而沈夜周身的怒火没有丝毫缓解。他的手略微放开了初七,谢衣抓紧时机又附了回去,只是不敢再有所妄动,生怕再遭来什么罪受。然后,吐着血的初七被沈夜捞了起来,带进了传送法阵,他非常清楚又要吃什么苦头了,恐惧得想缩成一团,却听到了主人残酷又痛楚的笑:“别想躲过去——回去后,有的是时间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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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9, 2014 21:57:40 GMT 8
【五. 花垂露】
谢衣浑身颤抖着缩在杏花浓密的阴影中。太阳尚未全落,他不能直照日光,即使有枝叶遮掩也痛苦不堪。
但是那无一丝阳光的房间里,是万万不能进一步的……
床帏一直在震颤着,隐约可见挣扎的人影。断断续续的痛叫和哭泣声,都是初七的。间或有几声沈夜的喘息,重复着同样的对话。
“……继续叫我!”
“呜……主人……主人……不要了……求你……”
这是重新开始的彻底再度调教,或者说,冠以惩罚名义的凶狠蹂躏。初七像是出了巨大运行差错的机器,而他亦不愿假他人之手,于是自行将他一分分剥开来,从头到尾,从内到外,用自己的手段将他的身心都掠夺过去,并喂以备用的新蛊,促使伤口血肉再生,并蚕食掉头脑中方才一段的记忆,再重新组合起来,一遍遍确认着,哪里都再不会有差错。
这都是谢衣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或者说,当年求而不得,如今却避之不及。
他怎么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师尊捆在床上,被那样毫无尊严地摆弄着,如被强行打开的刺猬,露出身体最软弱的命门,承受凶暴又贪婪的攻击,无助地颤抖着,尖叫着,被他逼着一次次喊着主人,喊得嗓子都倒掉。
这样的虐待,接着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哭声,从月将落持续到了月将出。
本来还以为,人都死了,再这么傻下去也不会出现更坏的状况;没想到才一两天,竟像是将地狱层层跌破。绝望已极,杀伐听天由命。
他会那么对我……他居然忍心那么对我……居然那么恨我!
他像是从里到外都受了伤的小动物,在花间蜷缩成一团,拼命压抑着喉咙间的抽泣。分明伤心至极,却只能苦苦忍受。比死还要糟糕的状况,竟接二连三地发生。第一个追究的人是自己——可能是我当年太过恃宠而骄吧,虽主因是想要坚持己见,到现在也丝毫不曾后悔,但何尝没有一点侥幸心理,觉得师尊怎么都能原谅自己。
——但是你知道我爱你的啊!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把死去的我做成傀儡,练成暗卫,现在又……!看到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会觉得大仇得报,嘲讽“是你活该!让你不知好歹地爱我!”
——横竖是求仁得仁,再遭百倍的痛苦,我也还是会选择下界的……
只是为什么还要回来看你呢?反正现在这副模样,什么都不能做,不能阻止你伤害初七,不能帮你除掉砺罂……甚至揍你一顿出气都不行,我回来有什么意义呢?
太阳已经沉下,乌云满天,空气凝重。房间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心如死灰的谢衣,略微收拾几分情绪,从树上爬下想走了,但刚转了个身,被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吓得差点跌到地上:披着外衣的沈夜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躲藏的那一蓬半开未开的花发呆。
*
那个人曾经是瞳的手下,不满大祭司已久,刚从七杀祭司殿内离职。可能是自己将谢衣交给瞳的时候,他有所察觉,又贪心不足想独占功劳,便以此为把柄单枪匹马跑来威胁。敢用那样的言辞侮辱破军祭司,实在是蠢得可以,而且三两句便被试探了出来没有告诉旁人,这种苍蝇正好让初七解决,一了百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喊出了师尊……
记忆突然惊醒了,当年砺罂入侵后的第一场行刺,发难之时只有谢衣和华月出手相救。初七那时的表情语气,竟和二十多年前别无二致。自己差点以为,那个孩子迷途知返,还会在师尊危急时出手相救,还会在看见自己安然无恙后,回报那个释然的美丽笑容。
结果还只是一个该死的“以为”。
初七已经累得昏睡过去,被清理身体的时候,一点意识都无。相信等到醒来,他就再也不会出这样可怕的差错。沈夜坐在身边看着他,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轮廓。
只有这时,他才会对初七露出那种温柔近乎于爱的眼神,萌生自知不过是虚妄的幸福,会以为心里那个巨大的创口不存在,也没有阴冷寒风从里面刮过,发出空虚且疼痛的回音。
等到太阳的最后一抹霞光消失于天际,乌云涌来,遮蔽了血红的天空。沈夜披上外衣,缓步走到室外。
同时,他听见杏树枝叶间飘出了压抑的哭声,和那夜在破军祭司殿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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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吓得僵在树间,沈夜抬头盯着那里,哭声停止了,他的眼神逐渐穿过了谢衣的身体,又略微瞟向别处,什么也没有看见。看着他疑惑的眼神谢衣才松了一口气。
那处不是已清扫过了?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呢?他的手伸进枝桠间,小心拨弄了会儿,没有任何异样。谢衣抱紧膝盖缩在他的手臂旁,看见或黄或白的花苞,突然心生一计,趁沈夜看向某处时,向他伸出手去,动用起魂魄的力量——
沈夜眼前的那朵杏花,忽然轻颤起来,他不禁仔细看去,那花苞儿发出细小的噼啪声,纤细的花瓣从尖端开始,像婴儿清纯的眼瞳,怯生生地缓慢分开来,露出鹅黄色的细蕊,似乎有蓬蓬的吐息从花心涌出,饱含着生命诞生的欢欣和挣扎,直到终于完全绽放,承花的细小枝条如松了一口气般塌下一分,将那朵新生的孩子送到他面前了。
——其实那花并未开放,这只是谢衣为了分散他的注意,施于他眼前的一个小小术法。当年自己师从他,练习得最好的一招,便是模拟草木生发,而今竟连师尊都骗过了,趁他分神时,谢衣从树上悄悄落下。
脚尖刚碰到地面,突听得滚滚雷声,从天际漫漫涌来,聚集到这孤城上方,浓厚的暗云震碎开来,渐渐落下了几点雨星,规模越来越大,最后将整座城笼罩其间,顷刻便湿了无数的屋檐。沈夜浑不在意,怔怔看着那满树花苞和枝桠,在今年的第一场春雷和春雨里,轻微地摇曳着,像忽然奏起一首盛大却哀愁的谣歌,无数的花朵,带着新生的氤氲吐纳,竟在雨中真的缓缓绽开了,每一朵花都似乎带着好奇的笑意,花瓣层层裂开的声音,如错落有致的奏鸣。诞生的宏大和美丽,连谢衣也忍不住抬头看去。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在破军祭司神殿里也有那样一株杏花,也许那哭声……并非什么鬼魅,只是修成生灵的草木,在哀悼它们的小主人罢。那时种下它的少年,可能已不知轮回到何方去了,强留在身边的这个,是个仓促的残梦,阴暗的秘密,内容只有自己,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他的眼神放空,眼眶微微发红,嘴唇翕张着,舌尖带着凄切的颤音,一声声念着一个名字,但是声音太轻了,一暴露在雨水中便消融殆尽,什么也不剩下。
谢衣本已悄悄走开来,却又茫然不舍地回头看,沈夜还在原地,像一只骄傲却孤独的枭鸟,淋湿的头发如狼狈的羽毛。在没有人的时候,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方偷偷露出眼神里的一点荒凉。那被恨所犁遍的土地,渴求着爱的灌溉,羡慕着春天饱含生机的暖阳,温柔的青风,和满树盛开的繁花。
只那么没出息的一眼,心就又痛得从死灰中活过来了。
……你厌我,或是恨我,人死灯灭,已成定局。这个对我来说总不会更坏了吧。但如果我也离去,除了初七,再不会有人这么心疼你了。嘲讽我死心眼也好,生死都是你的弟子,这倔脾气肯定也是师从你的。
……那么,弟子再伴你一小程吧。就当是替称作初七的这个身体,再做一点事情了。
本将走远的谢衣,在那花丛中折返而来,而沈夜一点也看不见他,眼里只有那些苍白如霜雪的花朵。在漠漠春雨的幕帘下,死去的少年,绝望地鼓起全部勇气抱住师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这一次,沈夜全无所觉,只是分毫不动站着,听凭春雨的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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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0, 2014 22:08:22 GMT 8
【六. 有月知】
沈夜在屏风后略微洗了个澡,换下那一身湿衣时,谢衣潜进屋内,附回到初七身上。床单是干净的,被子里是抹过了药膏的味道,他稍微动了动,锁骨处已经不见疼痛感,四肢却一阵酸痛直冲头顶。想来第一次附身时,初七正在练剑,自己也感觉到身体里些微的不适,细想竟和这酸痛差不多。
难道平日里也会……?毫无经验的谢衣只能这样猜测,很快又暗自嘲笑起自己太蠢。
沈夜从衣橱前走过来了,他迅速恢复成睡着的样子。床边一陷,沈夜坐了上来,自己的侧向刚好是面对他的。他并没有躺下,只是坐着,一直静静看着初七。谢衣怕得要死,他不会发现我其实醒着吧……不不我的身体是睡着的,可是我醒着……还是不对反正我就是在装睡你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然而沈夜却用手轻柔地来回抚摸他的脸和下巴。初七的脸并不瘦,下巴甚至还有一点肉,他的手指里带着眷恋的温度,身子慢慢放低了,捧起他的脸,将一个吻轻轻落在初七唇上。只是单纯的嘴唇触碰,温柔得不带任何欲望。这般慢慢厮磨了片刻,他又掀开被子将初七翻了个身。
被子揭开时涌出一小股药膏和麝香的味道。那身体上,满是让人不忍目睹的鞭伤,指印,红肿的吻痕,以及块状的淤血。沈夜将灯拨亮一点,看了看他的腿间,一道细小伤口落在上面,小穴红肿充血,可怜兮兮地微开着,之前折腾得太惨,现在都没有完全合拢。出门之前自己给他上过药,也已吸收得干净了。
沈夜默默看了一会儿,闭着眼睛的初七竟听到了一声含糊的抱歉。他将床头的药盒拿过来,手指挑起一点,刚一碰到伤处初七的身子剧烈地一弹,喉咙间发出轻微的哀鸣。
惊醒他了吗?沈夜马上放开手,安抚般地摸着他的脸和背脊。初七很快安静了,应当是没有醒来。他便继续下去,将药重又细细上了一遍。这一切做完,他将初七再翻身回去,被子重又掩好,确保不再透风,又躺在身边看了他许久,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梳理着他及腰的发辫。
初七的发梢凌乱,都被干涸的血迹和结块的体液粘在一起,怕他受疼,沈夜便轻轻将头发托起,一缕缕剥离开来。待到每根头发都被理顺,醒来后再不用担心纠结难理,他才安心睡着了。
然而当他睡着时,初七却悄悄睁开了眼,胸腔明显地一起一伏,酸痛的手臂轻微颤抖着,勉强撑起身体,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上他的脸,随即便脱力了般跌回枕上。意识里翻江倒海,眼神无半分往日的木讷,带着一点罪恶感的透亮,悲切又了然地看他。
看来竟不止是折辱……
你对初七这般细致妥帖,也已驾轻就熟了啊。
我用完整的自己,不小心偷到这一点点恋人似的温柔和爱欲,你会不会怪我?
春祭是比较重大的活动,城中会休假七日,居民们清扫积雪或准备新衣,以庆祝寒冬的远去,最后一日则由城中高阶祭司们进行祝祷。这是初七有所意识以来,经历的第一个城中比较隆重的节日。虽然不能与外人接触,过不过节本无甚意义,但是沈夜能略轻松几日,他便跟着一起高兴。
这已经是第五天。主人说今年有个好兆头,春祭前一天城中下起春雨,这里的杏花便开了。说到此时突然歇了声,看看自己,带着一点奇怪的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也只能说一声,是的,主人。
——他在尴尬。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他摇摇头,自己这段时间很奇怪,身体并无不适,但意识比以前丰富了点,甚至会冒出师尊这样大不敬的称谓。想去找瞳,但这毛病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时候,甚至还偷偷地喜欢起这种感觉。心里像有个机灵又敏锐的小人在说话,但自己努力要听清时,却又十分朦胧。主人会尴尬,是因为那天他把自己……好在身为傀儡,伤势竟已愈合得无甚大碍,但是仔细回想发生的原因,却又怎么也想不起,似乎是被裁掉了一小片记忆,感觉毫无着落,他脸色略微发白了。
初七脸色不太好,沈夜也注意到了。但他更忧虑的是,刺客的事情已交代瞳处理干净,但写来的那封信却不翼而飞。沈夜的记性非常好,略一回想便知,离开主神殿时,自己确认过信尚在手,离开初七的房间时才似乎忘记拿上了。他也曾回去寻找过,却一无所获。
而从那时开始,初七出现了轻微的抗拒迹象。虽然还是喊他主人,顺从地跟随左右,但一靠近那张大床就会僵得像根木头。沈夜心里明白,焦虑情绪却没有表现出一分,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是本座的错。当时心绪起伏过激,差点忘记了这证物,幸好是初七,不是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收了去。他看了……那便看了吧。沈夜有几分心虚地想。
那张纸条已被烧掉了。事关重大,初七清楚不能落下把柄。那上面每个字他都懂,但是,今日私寓……这个,真的是说……我?那这个昔时破军……又是什么意思呢?
自那次差点杀了人,谢衣便不敢久附初七的身。当时在主神殿,若不是让初七的意识控制身体,现在已被无常押回阴司受罚了。而自己为了救他开口说话,虽并不算是触犯了禁令,却又害得初七受苦。简直动辄得咎。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宅着吧。但第六天中午,当他意识到空闲的初七想去七杀祭司殿,心里一动便没有脱身,跟着一起去了。
说来也很久没见瞳,趁此机会看看老朋友也好。然而等他回来时,体内蛊虫受到主人的召唤,貌似非常焦虑,初七随即加快速度奔回住所。
主人正在寝殿的书房,翻看一叠文字奇怪的竹简。初七默默跪于下首,沈夜似乎情绪有几分激动,强行冷静片刻后,变回了冰冷的威压语气。“你下午,去哪儿了?”
“主人,属下去了七杀祭司处。”
谢衣看见沈夜眉尖一紧,手握成拳又松开,心想不好了。“找他作甚,莫是蛊虫不听使唤?”
“……主人,属下无恙。只是想要问七杀祭司一些问题。”
很好,还算老实,没撒谎。“有何疑惑?”
“……属下所问之事,关于破军……”
“住口!”沈夜突然暴怒,一掌击向身边的石桌,轰出了一个手印。初七露出一丝疼痛表情,随即道:“请主人息怒,属下知错!”
沈夜的手撑住了额头。掌心有一点擦伤,但他并不在意。初七刚一离开,瞳便找了他一趟,语气严肃至极。
——我们都知道谢衣一直以来对你的想法,那你对初七呢?
他还在奇怪瞳为什么专程来说这个,瞳自己解释了——刚才初七来找我,问我昔时破军是什么意思。
沈夜面无表情,心里却瞬间如风暴过境。
——那封信他烧了。你明白的,初七聪明得很,我无法敷衍他。但我没说他自己就是破军。人的所谓情感,我没有兴趣,但是他的蛊虫数据表明他情绪低落,很可能产生误解或自我厌弃的情绪。
——不管作为偃师、蛊主,还是朋友,我都不希望你们再相互折损。出了这个刺客,是我御下不严,理当相助。
瞳只说了这么几句便走了,并没说自己告诉了初七什么。分明只是一场愚蠢又没闹大的暗杀,竟然还有这么多波折。沈夜本想趁这几天休个假都不成,心中一股暗火。然而在回来后,看到初七的嘴角隐约含着的一抹伤心,那些火气也都忽地全部散去了。他知人事以来,表达情绪的一切或大或小的动作,都是学习着他的。每一次读懂,对沈夜来说都是一种异样的小小满足。
“告诉我,瞳对你说了什么?”
初七咬了咬嘴唇,本来垂着的头低得越发厉害。“七杀祭司大人说……前任、破军祭司大人……”他突然便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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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春节黄金周啦……………………原谅我想象力低下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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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1, 2014 21:25:35 GMT 8
【七. 哀江南】
一听到破军二字,谢衣就倏地精神了起来。沈夜问出这问题时他心中叫了一声糟糕。他已经明了沈夜对初七的态度了。刚开始以为是一味的憎恨,折磨得越深心里越痛快,但很快便又觉得并非这么简单,恨得再怎么深,也多少会喜欢,会心疼。而且初七看过信的这几天一直别扭,他也没有丝毫强求。
但破军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他的死穴一样,一旦被提到马上就会有人遭殃。比如那天的情绪宣泄,应该就是因为我吧。如果我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他应还是好好待初七的。
手指不耐地敲着椅子扶手,沈夜催促道:“瞳说了什么?继续。”
心下一横,一字字如从喉咙里挤出来般,说得艰涩无比:“七杀祭司大人说……前任破军祭司大人,二十二年前叛逃出城,终遭主人在不久之前……于捐毒沙海中……清理门户……”
——破军祭司名叫谢衣,是主人常看的那些书卷的作者。
——他是主人最得意的弟子……他喜欢主人,喜欢很多年了……
这些往事现在他都知道了,但是又怎么愿意提及。瞳大人反复告诫若主人追究,也不能回述旧事,现在被逼得紧了,说这么一点,没大关系的吧?
谢衣蛰伏在意识之下静静听着。瞳说谢衣喜欢沈夜的时候,他尴尬得不行,都从这身体上退出来想去捂瞳的嘴,而现在听着初七说出来,却又非常坦然。这身体的情绪波动,他只能在很强烈的时候感觉到个大概。他在担忧……还在嫉妒我这个叛徒,真是奇怪了我有什么可嫉妒的……
由于头低着,便只能看到沈夜的膝盖。上方手指敲打的声音停了,房间里静得只有呼吸相闻,偶然一点烛芯的噼啪声。无形的压力似被时间扭曲变形,初七的气息极弱且乱,沈夜的却仍然绵长冷静,然后他缓缓开口,发出听不出丝毫情绪的低沉声音。
“呵,瞳有没有说,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还用说吗我们本来就是……
“……说过。”
谢衣突然就思维断层了。是啊,就连这个身体,都在意识里默默排斥自己。作为沈夜最忠实的下属,怎么会体谅一个叛徒呢。然而初七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后,沈夜仍长久没有反应,他的思维已经一团乱麻,呼吸凌乱,五感要被各种疑问所堵塞般,纠结痛苦得谢衣都有所不忍。他便开始在意识里冒出头。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问吧。
不自觉捂住了胸口,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初七试着理清了一下念头,小心地丢出一个问题——可以问?
——师……主人暂时没有生气,有什么想说的,快点说出来别憋着。经验之谈,相信我。
点到为止,谢衣便潜了下去。自己已经栽过一次大跟头,死后还要在这个毛病上吃亏,就是傻瓜了。初七咬了咬嘴唇,双手握紧了又松开,终于抬起了头,谢衣的视线被强迫看向面前的沈夜,恐惧而凄切地开口,像是竭尽全力发出的求救,“主人,初七万死,想问一句,属下对您来说……莫非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从初七的表情和声音,谢衣竟完全无法读懂其意,为什么身为傀儡了,还会有比活人更痛苦的模样呢?人所能理解的多少都是自己所历之事,初七现在的想法,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吗?
沈夜的呼吸声突然就乱了,笔直逼视着他的双眼,一直到初七都被逼得又低下头去。他的下摆离开了座椅,走过,压迫性的黑影笼罩住地上的人,头被强行抬起,“你在嫉妒。”
声音里居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虽然表情仍旧紧绷。然后,初七被拉了起来,慢慢摘掉了面具,他眼神微微躲闪着,直愣愣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下一秒却被整个儿包进了沈夜怀里,顿时惊得身体僵硬,主人浓烈的呼吸打在耳廓上,每听一个字就从尾骨开始一阵颤抖。
“我可以当成,你也还是爱我的吗?”
“主、主人……”
“初七,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那个叛徒的替代品。”
——因为你们是一个人啊。这句话,他却默默吞了回去。
然而只是半句,便有了让人惊喜的反应,初七在自己耳边不自觉地猛抽一口气,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连眼睛都睁大了一圈,主人说……不是的!他亲口说的!嘴角差点忍不住便要扬起了角度,但奇怪的是,同时本该欢快得激烈跳动的心脏,却带上了不知从哪个极深的命脉里发出的钝痛。他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沈夜抬起头来看他,初七的眼睛是清亮的,带有从未见过的欢欣,嘴角却绷紧,想要给他看自己临世以来最欢乐的笑容,却怎么都做不出来这样的表情。
这感觉又来了。最近初七表现得有点奇怪,在他自己无意识的时候,竟偶尔会做出些熟悉莫名的小动作。这人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他太清楚,初七永远不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不会胡思乱想,不会喊他师尊,即使当时认为是蛊虫出了差错,但他细细回想,还是选择相信瞳的技术。
这距离太近了,气氛暧昧得谢衣觉得胸口憋闷,立刻脱了附身,初七心头一阵隐约空落,那种痛感消失了。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了罢。”他对着初七的嘴说道,低沉华丽的音色,每个字都能把人撞得头脑昏沉。他喜欢自己的声音,沈夜太明白了,看着他瞬间烧红的脸,笑着便深吻下去。初七竭力迎合着,直到气氛都被蒸腾得氤氲发热,腿软得快要站不稳,身体贴在一起,渐渐厮磨得生起了暗火。沈夜想道,虽然最近有点奇怪,但这么乖的性子,肯定还是初七,也许是记忆尚未泯灭彻底。等瞳忙过最近这阵,再去问问吧。
他强自压抑着急切,轻轻抹开初七嘴角的湿润,手在后腰上暗示性的画着圈,像用饵引诱着一条嘴唇一开一合的小鱼,在他耳朵里吐气:“初七,听话,今天……别回去了。”
初七的喘息渐重,脸都红到了衣服里去,额头抵着额头,两眼湿漉漉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微地刚点下了头,突然便双脚离地,天地翻转,被主人推到了狭长的石桌上。他手脚一动,身边的竹简、文书和偃甲图册哗啦啦就倾洒了满地。
待到他们都睡着了,早已飘出房间的谢衣潜了回来,尽力无视空气中弥漫的情欲气息,直接飘到沈夜的桌台前。他有件从一看见初七就特别想玩的事情,已憋了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能拿到笔墨,肯定不能放过。
就这么一次……就一次,会很小心的,不会被看见……
空气波动起来,虚空中的魂魄渐渐凝结出一个实体,穿着祭司服的他,慢慢变得几乎与活人别无二致。室内光线太暗,他一手端起朱砂,一手拎着笔,蹑手蹑脚走到窗台边的月光下,拆下了衣服上的护心镜,借用那点微弱的反射,往脸上画起来。
很快,穿着祭司装的初七就看着自己笑了。又觉得不对,随即收了笑容,踮着脚走到床边,在帷帐里摸索一阵,拿起床头初七的面具贴在脸上,绷紧唇线,竭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又从面具后露出一只眼睛,眼神想要再带点杀气,却怎么都学不像。
突然沈夜那边发出了声,谢衣吓得一抖,差点要散了形体,他却只是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旋即又平静了,呼吸声无一丝紊乱迹象。谢衣放下心来,他还没有玩够呢。
只是被这一吓,玩心也散了一半,便将面具放了回去。低头看看旁边睡着的初七,明明都是自己,却总有奇妙的心态,克制不住想要当成两个来看。此身已然殉道,初七便像是一个实体化的念想,来继续活下去了。这个死心眼儿的命魂,怎么会怀疑自己是个替身,还反过来嫉妒呢。
该羡慕的人分明是我啊。他哪儿都比自己好,比自己刀法好,比自己乖巧,比自己漂亮,比自己忠诚,对师尊的爱一点都不比自己少,在床上也肯定比自己更……
师尊更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啊……哼哼我谢大偃师好歹也曾经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流月城吉祥物当然能讨师尊的喜欢,这也就比他喜欢初七的程度弱了那么一小小小截而已,没什么好遗憾的嗯。
这种喜欢完全不同又怎样呢,真的,完全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愿再想下去,谢衣便散了实体,再出现时已到了室外的水池边。池里完全映不出人影,他也没有在意,捞起水来便往脸上泼去,手背用力擦着眼下的朱砂,洗得满脸湿漉漉,水里飘着丝丝缕缕的红,如一串落入的新血。
突然便觉得浑身都散了力气。谢衣坐在池边,眼神疲惫不堪,满脸水痕如同泪迹,仰头看向天穹中的满月,看着看着,以手掩面,自嘲似的笑出声来了。
够了。春祭过完,自己就离开吧。
放在纪山的偃甲人,也该去看看了。
***
但他没有注意,屋里的沈夜已睁开了眼睛,看看窗台上的朱砂,床头的面具,又看向窗外水池旁,明月下也没有任何影子的绿衣青年,双眼赤红,颤抖的手在被子里握紧了拳,指甲已在手掌心割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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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 发表于 Feb 12, 2014 1:12:36 GMT 8
好棒的设定ww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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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3, 2014 23:20:01 GMT 8
【八. 还归处】
午夜时分流月城又下起雨来,持续到了月落,谢衣便一直在门外等到雨停。没想到杏花这么顽强,虽然花期很短,将要过完了,但经这一番雨后仍茂盛得可以。
等到太阳出来,便是春祭的最后一天,沈夜要和其余的高阶祭司们一起,前去神像下主持祈福和祝祷了。他特意起得比平时要早,初七竟还没有醒来,于是自己换好了袍服,看着雨停了,便走出门去,在天色未明的院子里缓缓踱步,谢衣藏在树冠里看他,心想师尊果然是穿什么都好看。走之前应该还能去看看他主持春祭的样子吧,已经二十多年没看到过这般大场合了。
……只是师尊今日没睡好又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想的时候,沈夜已慢慢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树上,望着那些尚且浓丽的花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了张嘴却又只是叹气。这样来回几次,谢衣倒是先焦躁起来,带着玩笑的念头,将沈夜头顶上的一枝杏花轻压下去,一点一点地啄着他的脸。
沈夜有了一点笑意,拂开花朵说道别闹,一出口却又脸色阴沉了。沉默许久,方才开口,语调却低沉,隐约有几分局促不安,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字斟句酌。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什么人听。
“初七他……本座有时情绪激动起来,会感情用事,不慎伤他。”
你?感情用事?好吧一般不会,偶有例外。反正你就是……不能听人提到我。初七也不是特例。
“往后,本座再不会……总之便是妥善相待。”
……好,我先替初七谢你了。
果然还是那样子的我,才比较讨你喜欢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沾这个身子的光,假装是你以后会对我好?
“呵,若本座当你是这杏花修炼而成的精灵,话便也都能说得出了。”
咦他居然是这么想的。谢衣不禁笑了。师尊原来是想排解一下,却又无人可述,只好来找这杏花聊天了吗。这儿哪有精灵,虽说此花灵气充沛,盛开时格外美丽,但也逃不过七天必败的命。这里只有我这个鬼在偷听,不过你也不知道吧。
“……但有的话,本座对你,说不出口。”
谢衣的笑僵住了。沈夜面前晃动的花枝突然便停止了震颤。
不对,他不是在和假想的精灵说话。
分明是沈夜在焦虑不安,但却有恐惧的潮水隐隐涨了上来,自己毫无所觉时便被淹到了胸口,若有心跳,定能听见紧张的搏动。他的手握紧了又放开,想要抓上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还有……很多问题,希望你亲口回答……”
不要!
师尊!不要问出来!
沈夜闭上了眼睛,良久方才睁开,漆黑的瞳色怀着某种深邃的痛楚和温柔,像饱蘸水墨的笔,描绘出虚空中的轮廓,好让自己的言语有那么一个着落。
“……是你回家来了吗,谢衣。”
那株杏花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很快便又停歇,方才还灿烂蓬勃着的枝头倏忽花落了一小半,一阵冷风盘旋过地上的落叶,卷着凋零的花朵向门口吹走。沈夜立刻就慌了,直奔过去伸手想要捕住那风。
“不!……你等等!就当我没有问过!……”
那风阴冷得不似人间所出,险些一头撞进沈夜怀里,却硬生生一拐,从他肋下逃掉了,如想从猫爪里逃命的鱼,停留得再晚一瞬便会死得体无完肤。沈夜焦躁得甚至试图拿袖子去兜,只是区区凡物,又怎能阻拦住一缕魂魄。
“……谢衣!!”
凄厉的喊声刺痛了谢衣的耳朵,他却没有丝毫减速,狼狈得如遭追杀的亡命之徒。
被发现了……!他知道了!他知道是我了!
他根本还没原谅我!……叛师弟子居然还有脸回来见他,还有脸保护他!还帮着他……和一个傀儡相爱!袖手他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他一定已经发怒了!!
痛得几乎一开口就能吐出心头血,他捂着耳朵向城中边缘逃去,完全不敢回头看一眼正飞速追上来的沈夜,眼看赶到结界边缘,沈夜心急之下,猛然张起舜华之胄向他捕去。但巨大光球合拢前的一瞬,谢衣拼尽全力,呼地一声闯过了结界缝隙,从流月城中逃出去了。
倏忽间,四下再无风动,重归死寂。被卷出的花朵,也失了依托而飘摇坠地,静静沉没入雨后的积水中。一身黑袍随后而至,长长的衣摆缓慢收拢,终落在缝隙前。他的手执拗地伸过去,但指尖轻微发着颤,像遭到了什么巨大的阻力强行拦住,而又想强行突破。
隐隐闪烁光芒的伏羲结界,现在看来,简直一无可取之处。入侵之人,归还之人,所恨之人,所爱之人,分明什么都挡不住,却又什么都挡住。自己晚了。谢衣的魂魄不过一步之遥,已经从这里逃走了。他的手颓然垂落,在寂静寒冷的清晨里,对着结界外的天空叹息。远方传来了神殿的隐隐晨钟,告知全城的人,春祭的最后一日,祝祷和祈福,即将开始了。
——为何如此怕我……又一次,让我看着你离开我?
——我只不过想问一句话。你……可曾后悔?
***
分明已经是死人了,为什么……还要这么痛苦呢……
从九天上坠落到酆都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散魂。
再也不能回去了。有生以来从没有资格经历过的,直到自己死去,才这样欺骗般得来的一星半点的爱意,不是自己的,终究不能握在手里啊。
但坠回幽冥之时,发现自己还是好好的。
只不过因为没有身躯,便无可宣泄,所以这痛苦永远窝藏于心,怎样也不会被人看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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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4, 2014 23:11:03 GMT 8
【终 秋彼岸】
“谢衣,流月城崩塌了。”
“……死了多少人?”
“虽说整个城都没了,其实也没下来几个,最后那个,眉毛分叉的,好像叫沈夜,是你师尊吧。”
谢衣腾地一声踢翻了椅子跑进隔壁,窜得像兔子一样快。再出现在面前时,他手里拿着伞,换了一身红白色的长袍,还戴了一只偃甲眼镜。
这是他死去之时穿来的一身衣服。谢衣的表情竟比那时还要紧张,刚还在和他聊天的无常露出微妙的嫌弃表情,孟婆上下看他一眼,道:“你打扮回这幅样子,是要接人去?”
谢衣忙不迭点头,“孟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我太久没换这身觉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哈哈我一老婆子怎么会判断男人的衣服饰物合适与否?不过你也别想怎么穿便怎么穿,太过繁杂,当心挤不过奈何桥去。”
她下巴伸了伸,外面下着雨,不远处的奈何桥头……
黑压压的全是人……
他要在这样的人群里逆行……?
不、不过为了早点见他,挤掉几个扣子弄乱几把流苏又算什么!!
……
终于穿过人群的时候孟婆简直要给他鼓起掌来。谢衣重新拧了下眼镜,擦了擦被雨淋湿的头发,还好刚才伞一直高举过头没有挤破!还可以留给师尊用!扣子还真掉了几个,幸好自己提防着,拿手接住了……忘川里认识他的几个鬼都趴在岸边笑不可抑。他对着河水重新整理半天,还是不敢走过去,河里的女鬼笑话道:“谢小哥,再弄下去我都可以爬出去了,你要整理到猴年马月?”
他不禁脸一红。想到要见师尊,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是更不能说一点不难受。
能见到,自然是他们都已死了。但是见不到,又是太过凄苦。见到了,能说什么,能做什么,他恨自己吗,他还惦记自己吗,他会拿什么心态看自己呢?初七,偃甲人,谢衣本尊,已然魂魄记忆一一归位,这回是作为弟子,作为杀手,作为下属,还是作为……
——呵,这么多年了还是学不乖。自己真是贪婪的人,已走到这样的地步,还想什么不负卿啊。
——世人亦云,生者为过客,亡者为归人。 而今,终是近乡情怯了。
他渐渐收起笑意和羞赧,沉默着站起身,慢慢走远了。
逆向三途川而行,两岸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人间应当是秋分时节,那些冒雨走来的死去的人,从身边经过时都四下张望,惊异于陌生的幽冥和这个撑伞逆行人群的青年。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眼如古井深泉,唇角紧绷,含着常人几生几世方能体味的苦厄和慈悲。就像是已活过千万年,终经天人五衰,座下莲台枯萎的上仙。他一直沉默着,从彼岸花丛中渐渐走远了,人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人看见他,向着九天之上那条路而去了。
那条路,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今次是最后一回,以后再不会有人走了。
***
终究还是没敢走到尽头。谢衣停在了半路上,咬咬牙,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吧。
他背过身去理理头发,低头看着腰上的流苏,又被人群挤歪了,幸好是现在发现。不该这么早从忘川边走开的,应该再多看看自己哪里仪容不整,不然等下要叫师尊他们看笑话……
这么想着的时候,便听见了啪啪的踏水脚步声。
接下来是小曦惊讶的呼吸声,瞳和华月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他回过头,却出乎意料看见少年模样的沈夜抬头看着他,挑着一对分叉的眉毛,眼睛都瞪大了。
……这样倒也挺可爱的,比以前那冷漠的样子好多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没意识到自己像初七似的腹诽了两句,把伞撑在了这对小兄妹的头顶上。沈夜还是看着他,眼睛一瞬都不瞬地看着他,甚至没有听见小曦在喊,哥哥,雨停了。
这一生到此,终于再不用承受这凄风苦雨。
他收起伞来,突然,沈夜抓住了他的手,往下用力拉了拉,应当是觉得谢衣高了不习惯。
他蹲下身子来和沈夜平视,想开口,却不知道喊什么比较合适,心头还带着一阵怯意,只能这么相互看着,相互试探对方带着闪躲的眼神,
突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附在初七身上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看起来一切都掌握在手里,却独对初七几乎失了主意。现在想来,初七有多惶恐,沈夜便有多担忧。
但骄傲如他,怎么会说出自己的弱点,只是那般一直一直强撑着,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趁着初七还爱他的时候,贪婪地吸纳这无辜如新生的爱,只需要初七的一点点嫉妒,便欢畅得如渴水的旅人见到绿洲。怎样反复地要他,都还无法填满心里的伤口。
爱这般循环流淌了一世,如滔滔东去之水,从己身发源,最终汇于他处,虽此生从未回流,但在走到尽头的时候,方看见等待自己的是一片接天的汪洋大海,他向自己敞开双手,将最后一丝涓滴细流也完全纳入怀中。
——那个孩子般外表的男人,带着千百年寂寞和苍凉眼神的男人,终于微微红了眼眶,慢慢伸出另一只手,怕碰碎了般,轻轻放在自己脸上,开口道:
“我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
恍惚间听见小曦问道:“这位哥哥,你怎么哭了呢?”
瞬间便泪流满面,几乎不能视物的谢衣,看看小曦,再看看表情如释重负的华月和瞳,微微笑了出来,最后狠狠握回了沈夜的手,将脸埋进了他的掌心中,像是十来岁的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失声痛哭。
沈夜的唇线抿得发白,细微地颤动着,发红的眼眶里慢慢滚下一颗一颗的泪水,落进谢衣的发丝里。他细长的手指固执地穿过谢衣的指缝,直到丝丝相扣,无解无分。
他们握得那么紧,紧得指节发白,筋骨颤抖,就好像是遭人硬生生分离的魂灵碎片,各自辗转漂泊,流离失所,遭遇无数番轮回的痛楚,终于完整地聚回到一起了。
“没关系的,曦小姐……”
“谢衣只是……太高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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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口口 发表于 Feb 14, 2014 23:40:48 GMT 8
完結了~~這種淡淡幽傷 結局有點出乎意料又有點在意想之中呀(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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