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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37:26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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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1:05 GMT 8
序章
六月过后,流月城便被严寒封冻,放眼望去只见莽莽矩木、皑皑雪原,满目荒凉。
城里的族人们到也习惯了,会法术的则用法术御寒,不会法术的则加厚了衣裳尽量少出屋门。苦寒归苦寒,神殿里日复一日的虔心祈祷却未曾中断,他们期盼神明早日归还,以脱困苦。
这里远在北僵的上空,被伏羲结界封印后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外界的枯荣流转似乎与流月城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新继任的紫微大祭司的沈夜却是知道的,他们烈山部人虽然寿数长久,然而随着人皇神农当年滴在矩木中的神血消耗殆尽,不少族人已经开始罹痪恶疾甚至死亡——而神血几乎是流月城全部的支撑,若无神血,撑起整个流月城的矩木终将枯萎,助流月城浮空的五色石灵力也将燃尽。
章一
沈夜看着风琊捏了传送阵从自己眼前离去,以手支额细细思虑了片刻。
风琊法术根基却也不弱;虽不纯正,如好生教导亦能堪以大用。但是言谈间一股子的狂傲之气,如此心性在自己前面倘不知收敛,如若真让他掌了生灭厅主事之权只怕更不知天高地厚……
思绪被前方不远处的脚步声打断,沈夜正了正身子。脚步虽轻,他却听得出除了七杀祭司瞳之外,还有一个小孩子同行——应该就是瞳上一次说过的那个想学法术的孩子。
只片刻,果然见是瞳领了个十来岁的孩子到自己面前。模样周正眉清目秀,一双水灵的眼晴望着自己到也不露怯,微笑起来便弯成月牙一般。
沈夜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问了个之前也问过风琊的问题:“为什么要学法术?”
孩子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是为了大家过得好一些。”
“呵。”沈夜轻笑一声,似是被他简单质朴的答案所打动,“真是个不错的愿望。不过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孩子的考虑之内,怔了片刻眉间透出点失望来。
沈夜却向立在一旁的瞳望去,见瞳也望向自己,于是微微点了点头,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衣。”
十一岁的孩子还不会任何法术。但是在择弟子人选的时候,沈夜却无甚犹豫的选择了谢衣,从头教起。
谢衣天资聪颖,学起法术来也是一点就通。不过学法术却不能帮助族人,那么学法术又有何用?这一点小心思存在心头,让谢衣多少有些困扰,沈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终是一叹,又命瞳开始传授谢衣一些简单的偃术。
这一传授不要紧……谢衣从接触偃甲开始便一心扑在偃术一道上。因为他发觉,偃术与法术到底不同些——做出来的偃甲只要设置得当,普通不会法术的族人也可以驱其劳作,如此一来,到是可以帮到大家。
沈夜在一旁看得无奈又好笑,只得道:“将来等你学会了做大型偃甲,也一样要靠术法来驭使,你若不把法术学好,岂非一样白费心思?”
“唔……”谢衣眨了眨眼转头去看负责教他偃术的瞳,见瞳点了点头表示大祭司所言非虚,才又向沈夜道:“那弟子一定听师尊的话好好学习法术。”
跟在沈夜后面的廉贞祭司华月见状笑出声来,向瞳道:“瞧瞧,阿夜这师父做得好生委屈。”
瞳因生病腿脚不便,正坐于偃甲椅上,听罢也不说话,只落于椅上护栏的手指轻快敲了敲,嘴角带出点笑意来。
“……”沈夜也无奈,阖了阖眼,两手一背成负手立的姿势——却忽然觉得宽大的衣袖有沉坠之感,低头却见是谢衣拉扯着自己的袍角,仰着头看着自己,眼睛闪闪发亮,说道:“师尊师尊,等我以后学好了偃术和法术,便和师尊一起做一座可以给族人取暖的偃甲炉好不好?那样,大家就都不用再害怕严冬了。”
“……好。”沈夜俯身将他抱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忽如抚过春风阵阵,许久不见的花朵突然开遍整个世界。
章二
又数年,谢衣学有所成。沈夜向城主沧溟请命,正式任谢衣为生灭厅主事,兼掌破军祭司一职。
风琊任生灭厅副主事之职已久,又自认处处都比谢衣强上许多,沈夜却独独收了谢衣为徒,本就不舒心;如今谢衣成了主事,还要强过自己一头,更是不服,只奈何惧沈夜之威才不敢发作。
生灭厅文书成堆,谢衣初接手少不得有许多不明事理请教风琊,风琊忍不过,总爱搬弄些是非为难他,或者言辞之间暗讽几句。时日久了谢衣只觉得这人好生无趣,顺带觉得整个生灭厅都无趣。于是索性把生灭厅的杂事全扔给了风琊,自己继续一心一意钻研偃术之道。风琊干瞪着眼,只觉得更咬牙切齿,偏生又挑不出哪里不对……
“……这一次,应该没有错漏了。”谢衣把图纸重新细细检查了一遍,正伸了个懒腰,忽闻背后“嘭”地一声,惊得速速转过身去,却原来是自己安置在身后防扰的小偃甲启动了自爆装置——而偃甲碎片的后面,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的,正是大祭司沈夜……
“师、师尊……这完全是意外……”谢衣忙着解释道,这本就是为了防风琊捣乱用的,不料沈夜突然过来。想了想又兀自皱眉,喃喃道:“看起来这偃甲还不够完善,要怎样才能识别不同之人呢,根据步子的轻重来判断或许可能,不过先需要……”
“谢衣!”沈夜只觉得额上青筋一跳,声音蕴了微些怒气打断了他无休止的构想。
谢衣反应却极快,速度卷了石桌上的图纸,递到沈夜面前:“大祭司,上次提及的偃甲炉,弟子已将图纸绘制完成,可否大祭司拨冗一阅?”
沈夜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眨了眨,一副乖巧的样子,不由得气消了大半,却并不去接图纸,只柔声道:“偃术一途,你已强过为师太多,自己做主便是。”忽然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话锋一转,接道:“实在要看,不如去问问风琊,他虽不好相处,眼力却还不错。”
这却真为难了谢衣,只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弟子与他实在是话不投机……”
沈夜听他这样说好笑又无奈,自己从一开始便有心提携谢衣日做大祭司继承人,不想这徒弟心性完全不上此道。“怎么,你堂堂生灭厅主事,连自己的副手也弹压不住?等你成了大祭司,岂非终日受气?”
谢衣一听沈夜又提此事,忙打了个哈哈干笑道:“我看瞳好得很,大祭司的重任,还是请师尊交给他吧?”想想不甚妥贴,又躬身行了一礼,补充道:“弟子好生辅佐就是。”
沈夜如何看不透他那点小心思,不留情面直接点破:“辅佐?……只怕是索性成日偷懒,躲起来摆弄你那些偃甲吧。”
“这个、这个……”被识破的谢衣不由面上一热,一时尴尬的答不上话,“哈哈,师尊目光如炬。”
沈夜没好气的昵瞥他了一眼,却见他脸红,只觉得没来由的心动。当初那个拖着自己袍角的小孩子,如今身量都已经拔高得跟自己差不了许多,清秀的眉眼也长开成愈发俊朗的模样。
……时光匆匆又过了这么些年,瞳的病症依然不见好转,能站立的时间愈发短了;沧溟城主的病症也依然还是要依靠神血之力,逐渐离不开矩木静寂之间;小曦依旧没有长大,每过三日,记忆便退回到被送入矩木之前的那一夜;而自己……虽然那时被父亲送入矩木核心出来后得到神血的庇佑,病魔却依然没有放过他,以缓慢的恣势,在自己体内逐渐生长。
唯一有变化的,似乎只有谢衣,从小小的孩子长成这样的伟岸丈夫,提醒着自己时光的流逝,将来自己会把大祭司一职交由他接管,流月城也会由他护持下去……
沈夜不动声色的暗叹一声。
做为惩罚,接下来两日谢衣不得摆弄偃甲,需有生灭厅主事的样子好生打理生灭厅事务。沈夜瞧得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躬身领罚,又觉不忍,终是接过了他手里的图纸,应下会好好一阅。
谢衣面上这才好看了些,轻声笑道:“好师尊,就知道师尊还记得偃甲炉的事。”
沈夜也一笑。
记得,自是记得,谢衣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楚。
章三
“……胡闹,下月就是神农寿诞,你们竟豪无准备?若我不曾问起,你们是打算彻底忘了不成?”
烈山部人自古便信奉人皇神农,因此流月城每月都有例行的祭典日,而每年的神农寿诞日所有族人都会大肆欢庆以昭诚心。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事务沈夜通常都是直接交由其他高阶祭司负责,不想今日召集了几人一询问,却没有一个把这事放在心上的。
“寿诞祭典劳民伤财,忘了也罢。”第一个出声的是七杀祭司瞳,却不见人影,只有沈夜的座椅边沿上一只偃甲鸟跳动了几下以示存在。
“呵。”谢衣看着只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见沈夜望向自己,又忙接口道:“七杀祭司所言甚是,左右每月都祭,何必多来一遭。”
“……”沈夜听他们这无谓口气,又正了正色,才训道:“第一,瞳,以后凡我召集,你必须亲自过来,或者你也可以不来,但是不许再用传音偃甲充数。”
“哦。”那偃甲鸟又跳了两跳,问道:“那传音蛊可不可以?”
“噗哧——”一旁的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瞳一直在钻研各种虫蛊,传音蛊只怕是最近才做出来的。
“……”沈夜只觉得自己脸色又沉了几分。
谢衣见了又笑道:“七杀大人,那自然也是不行的。总之,师尊的意思是,你若不想来,那直接不来就是了。”
“……”沈夜觉得面子好生挂不住,忍不住纠正道:“不是不想来,是不方便。”
谢衣想了想又点点头笑道:啊哈,对,是徒弟一时口误,七杀大人腿脚不便,自然要多照应些。”
沈夜这才得以继续训话:“第二,族民久困城中,每年也就能就着寿诞开怀几日。往后每日祭典可以削减,但寿诞不能马虎。”
华月点了点头:“阿夜说得有理,一年到头,总得让大伙开心开心吧?”又思索了片刻,“去年是让小曦扮兔子跳了舞,今年呢?总不成,咱们也扮个什么去?”
“……”沈夜听罢这话倒是看向了谢衣,今年是谢衣任破军祭司以来的第一个寿诞典祭日。
却见谢衣眼睛一亮,接口道:“啊,说到这个,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这样……”
众人议事完毕,各自散去,谢衣直盯着瞳的偃甲鸟一副不舍得的样子,沈夜见了没好气的哼了声。
谢衣这才发现左右只剩自己,恍然明白了,躬身一礼:“师尊留下弟子,是有什么吩咐?”
沈夜几步行至他身前。这徒弟不过是前几日又被自己罚了几天不许动偃甲,今日就敢在祭典的事上出点子摆弄自己一道。当真越发不知高低……沈夜又弯身往前凑了凑,语声去愈发宠溺起来:“公报私仇,很好。”
距离太近,谢衣望着师尊近在咫尺从未变过的英挺面庞,只觉心头重重一跳,努力眨了眨眼,才一副好生无辜的模样道:“这话从何说起?寿诞之日,大祭司与民同乐,岂非一桩妙事?”
沈夜瞧他反应只觉好生有趣,也不为难他,阖了阖眼:“先不说这个了,你先前总盯着瞳的偃甲鸟,可是有甚新想法?”
这话却问到谢衣心底里,轻笑道:“师尊,我瞧那鸟好生轻巧,猜测瞳只怕是已经用传音蛊代替传音石填在了内里,改日师尊帮我向瞳大人讨要一些来可好?”
“……”果然是看中了东西等着自己开口呢。沈夜故意不应他,又问道:“上次说的偃甲炉进展如何了?”
谢衣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如果不能燃烧五彩石为驱动,就很难为持运转。”
“……为师会再想想办法,此事你暂且搁置吧。”
“弟子也这么想,所以,这几日,弟子在做另一样东西……啊不……”谢衣自觉失言,陷入了对方的语言陷井,忙掩口了。
沈夜果然抓住了重点,哼道:“好得很,本座的禁令你也可以不听了。”
“哈哈,弟子只是忙着画图纸,应该还算不得不听禁令吧。”
又让他钻了空子,沈夜只轻轻一笑,不再提处罚一事,复问道:“……说起来,你做的到底是什么新奇东西?”
“小曦常做噩梦,于是我就在想,能不能做出一种能操控梦境的偃甲。如果有一个偃甲,能让人梦到最想见的人、最喜欢的景色,那不是很好?”
沈夜点点头。深知谢衣于偃术一途,用“极俱天赋”来形容都嫌不够,他永远都有新奇的想法和能力来实现。“听起来倒有些意思,反之,若将噩梦用作刑罚,说不定会有奇效。”
谢衣听罢这样的话,不禁蹙了蹙眉:“师尊,弟子做偃甲,不是为了用在这种事上。”
沈夜明知道他的答案,却又往他身前凑了凑,故意问道:“哦?那是为了什么?”
谢衣又笑起来,理所当然的答道:“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
果然是和最初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答案……沈夜怔了一瞬,结束了故意的捉弄:“我明白。如果真能做出这偃甲,或许小曦就可以安然入睡,在梦里看一看她向往的万里河山。”
谢衣点点头:“嗯,我会尽量试试看。”
沈夜自己也通晓偃甲,自然明白这偃甲其中的难处,又怕这徒弟万一做不到伤心,于是先寄慰道:“你也不必勉强。你看,我是这座神裔之城的大祭司,主宰一方天宇,可是对于人心和梦境,我却从来都无可奈何。”
本是寄慰之言,沈夜说着却想得更多了些。他永远都记得,在那个冰冷的,下着雨的夜晚,整个流月城安静的像是死去一样。而他的父亲——前任大祭司——为了救治染病的沧溟城主,亲手把同样染病的自己与小曦——他的的亲生儿女,送进矩木核心为试验。
出来后,自己虽意外的获得了神血的庇佑,可是那天晚上对父亲绝望的心痛以及神血的灼烧之痛,却是不管光阴如何流逝都无法忘却的。而小曦更是,每过三天记忆便倒回在那个晚上,梦境中永远是无休止的雨夜。
这些事沈夜自是没有与谢衣说过。谢衣静静听罢,却过来拉了拉他的宽大的袖袍边缘,轻声道:“师尊放心,弟子会快些找到破界之法。”
沈夜阖了阖眼,点点头,不复言语。族人当年助女祸补天完毕,便是因为不能适应下界的浊气才不得不被伏羲所封印,要破开这结界却是千难万难。
静默片刻,谢衣又想起了什么,看着沈夜眼睛亮了亮笑道:“若有朝一日,弟子得至下界,那弟子一定送小曦一件最好的礼物。”
沈夜听他突然这样说,奇道:“你要送什么,偃甲兔子?”
“哈哈,秘密。等到时候,师尊自然就知道啦。”
等到时候,等到时候。但日后却有谁能料,天意从来,高难问。
章四
神农寿诞日如期而至。
这一夜,灯火照彻全城,城民在神像前放歌献舞、谈笑天地豪不知倦;又忽有哪处爆发出一阵哄笑,也不知是谁讲了个笑话,亦或被亲友捉弄了番。
少时,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正是紫微大祭司沈夜携众高阶祭司前来祝酒。流月城人得神农神血从矩木枝发散的生命之力,可不饮不食而活,所以这祝酒不过与城民亲近的一个说头,祭典流程总也少不得。
这种节日七杀祭司瞳都是告病坚决不外出的;廉贞祭司华月亦带着小曦早不知道去了哪边看热闹。
沈夜向来不爱热闹,行至石阶高处,举杯微一示意致辞几句后,看了台下的谢衣一眼便施施然离去。
谢衣是新任的破军祭司,但往日却做了不少可以帮族人减免劳作或苦困的偃甲,城民一直感念其赤诚之心,见了谢衣难免热情高涨,祝酒的族人便源源往他这边送酒过来。这可苦了谢衣,他不像沈夜一般能立于石阶高处,一时间周身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眼见沈夜离去,谢衣还惦念着大祭司与民同乐的事情,心下着急,胡乱饮了几杯便捏了传送阵往大祭司方向追去。
人群拥挤,传送阵也用得磕磕绊绊,待收了阵正要往前追去,却见沈夜正负手立于石阶深处的断层之上。谢衣只瞧得见他的背影,宽大繁复的祭祀礼服几乎要被夜色收容进去,到是边上的紫色植物上零星挂了几盏花灯,淡淡的印出他的影子,往后拖出老长。
热闹的人群,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瞬间都退去好远。
谢衣看着只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萧索感觉,忽然就想起沈夜那时跟他说的“对于人心和梦境,我从来都无可奈何”,心底默默一叹。
怔愣间,却是沈夜转身走了过来,因为逆光,眉目间的表情看不清楚。沈夜伸手微理了理他的额发:“这么慌做什么,还怕本座跑了不成?”
谢衣摇了摇头。因为饮了酒的缘故,被夜风一吹,面上泛出微些的酡红色而不自知,沈夜伸出的手掌又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可别是喝醉了。”
谢衣呵笑道往后躲去:“没有,只是想过来和师尊说会儿话。”
“哦?想跟为师说什么?”
“师尊往年寿诞祭典日都会偷偷躲到这里来?”
“……也不是,一般都回神殿继续处理事务。今日可是你说安置了任务给本座,本座又见你忙着,才来偷个闲。”
“不忙不忙。呵,大祭司舞狮助兴完之后,定送师尊一份欣喜。”
“哦?”
“等会自然就知道了。”谢衣转身又望向前方灯火通明处,一双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辉,忽然又抓过沈夜衣袖滚边处,边拖边走道:“不如现在就过去,大家只怕都在盼着大祭司舞狮呢。”
“……胡闹。”
舞狮的狮子自然是谢衣用各种偃甲材料做的,到也活灵活现,花花绿绿身子的显得极喜气。整个舞狮队伴着锣鼓的一番响奏舞动不停煞是好看精彩,族民们都是头次这样的法玩,渐渐围扰过来,颂歌载舞,一时间热闹的气氛竟涨至高潮。
等锣鼓声渐渐小下来,其他舞狮青年纷纷摘下套在头上的狮子头皆弯身行了个恭迎之礼时,沈夜才屈指捏了个灵诀卸下这一身行头露出真目面,城民们一见竟是大祭司,讶异至极,也欢喜至极,纷纷跪拜欢呼。
沈夜表情淡淡,四下里轻轻点了点头。
直至第一声爆破声响起,大朵的繁花盛开在头顶上照亮整个苍穹,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人们惊的仰头望向苍穹,小片刻安静之后,才是突然的欢呼声、赞美声。
“呵呵,师尊今日竟是用得舞剑术来舞狮子。”
沈夜侧头便谢衣立于自己身侧,焰火明明灭灭,印着他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似乎都不真实起来,沈夜也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好得很,都敢取笑为师了。”
“弟子不敢。弟子是见书中记载,舞狮,放焰火,便是下界的人们庆祝节日的方法,弟子不才,便欲效仿。”
“你做得很好。”沈夜静立片刻又指向苍穹上不断印盛的焰火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欣喜?”
“是,这种东西在下界叫做烟花。弟子发现生灭厅里除了各类文书,还有许多古老的典籍,无事便翻来瞧瞧。典籍中有曾有记载,将木炭,硝,硫,混合至密封空间再引爆——”
沈夜一惊,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找到了破开结界的方法?”
谢衣慎重的点点头,慢声道:“普通的材料威力还是太小,弟子寻思,若填入五色石,大约,是可行的。”
烟花一朵朵印入他的眼里,如同闪烁着的坚毅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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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1:42 GMT 8
章五
谢衣果然做到了。
他苦思冥想,在焰火的原理基础上,将方案改了又改,材料换了又换,终于以高阶术法通过引爆填过五色石的偃甲装置,成功的将印封了这座浮空之城数千年之久的伏羲结界短暂地裂开了一丝缺口。
短暂,但是真实。谢衣看得清清楚楚,笑容堪堪初露,想着第一时间便要将此消息告之沈夜,好让师尊也能开心一下。
然,不过这一个转身的瞬间,数千年不曾变化的流月城终是变了。
——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谁承料想,有人窥伺这样一个时机或许比他们更久远。
心魔砺罂趁机潜入城内。
开始是没有人察觉异常的,直至不少城民开始出现失去心智不似常人的症状,更有族人甚至做出互相残害之举。
大祭司沈夜得之后前去镇压,已两个时辰未归。
谢衣在紫微祭司神殿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无意识的握拳重重捶了捶自己手心,眉头只攒得太深。
“何以焦虑至此?”
紧蹙的眉心被一只干燥厚实的手所抚平,谢衣抬头便见沈夜立于自己身前,恍从梦中醒来一般:“师尊,情形如何?”
“古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样一点事情,你便焦燥至此,将来如何继任大祭司?”
谢衣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忽单膝跪地:“……师尊,弟子之过弟子一力承担,不过此前——”
“傻徒儿。”沈夜双手将他托起,打断了他的话。“哪里就有你想的这般严重?何况,破界一直是本座交予你的事,错,又岂能在你?”
“可是——”
“没有可是。”沈夜忽然牵过谢衣的手,拍了拍:“放心,有为师在,不会有错。”
然而那日后,谢衣再未见过沈夜,屡次殿外求见,都被拒之——这是他从拜师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心魔开始游荡于矩木之间,却不再伤害城内任何族人。
谢衣虽不知其目的,却始终心头存愧欠,觉得是自己过于疏忽大意之罪,何况还有族人已经因为这事遭受伤痛。
他将受害的族人一一探望过,到是听他们零星说起,那日大祭司与心魔战了数回合之后,又秘谋良久。
谢衣心头一跳,觉得事情只怕远不止这般简单。果然不过又几日,大祭司昭集各高阶祭司于主神殿议事。
沈夜述完决定之后殿内一片寂静。
沈夜决意与心魔合作,让砺罂引魔气慢慢感染城民,使族人不再惧怕浊气。而作为交换,流月城人将矩木枝散布下界,让心魔吸收下界之人的七情六欲。
“师尊。弟子有话说——”
沈夜阖了阖眼,他早知他必定有异议。
“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还请师尊三思。”谢衣言词铿锵,降膝于地,恳求之意再明显不过。
沈夜无声挥了挥衣袖,遣退了其他祭司。
殿内又只剩师徒二人,然而这次沈夜却没有去扶他,他背对着谢衣,慢声说着一个事实:“我又何偿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神血至多只能支撑百年,五色石也行将燃尽。”尔后转身盯着谢衣,厉声问道:“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挽救我烈山部人?”
谢衣依然维持降膝的动作,低着头,却答上不来话:“弟子……弟子不知……”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决定绝对是错的。
“但是,弟子已知如何破界,只要寻找罕有浊气之地,我们便能——”
沈夜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这十来日我在做什么?我早日派人前往各处洞天,然而——世殊时异,连洞天都已经多有浊气。”
“……”
“若终究无法寻到我们的一方天地,那又当如何?难道你要我拿全族的性命去赌?”
“可是,师尊!残害下界百姓,让整个烈山部都变成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做,当真值得?”
“……谢衣,为师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能活着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
沈夜何偿不懂他的坚持,这个徒弟几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看他这样跪着,不动声色一叹,终是软下心来,走过去扶他。
谢衣摇头,却不肯起。
半晌,谢衣似从良久的沉思中终于抬起头来:“……师尊,请恕弟子仍无法苟同。弟子以为,再精密的偃甲,毁去后还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何况是……师尊,我们怎么能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来交换一线渺茫希望?”
又是许久的僵持。
沈夜终是深深叹了口气:“谢衣,今天换了你是大祭司,你也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
“不……”
“若你还想不通,那不妨站起来,和本座一战。只要你赢了,整个流月城便由你来裁夺。但若你输了,便从此不得有半分议异,否则本座决不饶你。”双手无意的握紧成拳,“谢衣,你记着——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谢衣一惊:“弟子怎能对师尊兵刃相向!”
沈夜已经再次背过身去,熟悉的声音听来带了些薄凉:“本座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或不要,你好生思量。”
“……”谢衣只跪着不动,殿内再次静下来,几乎要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沈夜也很有耐心的等着。终于,他听到身后的人一字一字沉痛的声音:“弟子万死……请师尊恕弟子僭越。”
章六
并非没有跟师尊交过手。
谢衣自十一岁拜师起,学识与偃术或有其他前辈指点教化;而法术一途,沈夜却从不假他人之手,从无到有,从根基开始,毫无保留教他至今。谢衣天资卓绝,沈夜心下欢喜,师徒相处在一起时日也长,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对阵拆招。
不过都是点到即止。而今次——沈夜惯用古剑,谢衣惯用自己做的偃甲横刀,往日对阵兵器甚少出手。这一次,谢衣在沈夜手下走了数十招后,最终还是结印召出了偃甲刀横胸于前。
“很好,对战便应该有对战的样子。”沈夜凝眉赞了一声后,古剑应声入手,并指一划,剑身以极刁钻的角度刺向谢衣的方位。
谢衣识得此招为“灭”,刺不过是起手式,灵力借剑身化出的剑气却是三倍不止。谢衣不敢硬接,在如海翻腾的剑气里小心闪避。偃甲刀所挥过之处,叮叮当当响成一串,煞是好听,然而剑气却如有形一般将他缠了透密。谢衣苦苦支撑,终于寻得一丝破绽跃空而起,偃甲刀看准间隙而入,最终立于胸前:“破!”周身剑气应声而裂,忽如实体般跌碎一地才消失不见。
好容易得一丝空隙退出,谢衣却轻声一叹。他知道,他已经败了。
没有人能比沈夜更了解他,沈夜几乎能料定他所有动作。
正如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沈夜。果然,只一刹那,他听到沈夜在他身后问:“你的偃甲呢?明明有机会,为何不召唤?”
到底是看穿了。谢衣不答,阖上了眼。
“为师难道不曾教过你,临阵对敌,最忌心慈手软。你留给敌人活路,便是断自己生路。”
“……师尊并非敌人。”
“……”沈夜如往常练习对阵结束时一样,收了剑,走近了谢衣身侧,理了理他略微凌乱的衣襟。才道:“那么……即已败,便好生记着为师方才跟你说过的话。”
距离极近,熟悉的气息落在颈侧微些蹭痒,往常的话谢衣一定早已经笑着躲开。这一次却如没有感觉了一般,只觉得心尖狠狠一颤。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到见到沈夜的时候——并不是拜他为师那日,而是他继任大祭司的那一日。他站站高高的祭坛之上,向下面伏拜的万千城民说着什么。谢衣离得太远,听不甚清楚。
现在想来,师尊必定有这个决心许久了:“我沈夜,必将救我族人脱困于流月城”。
正是因为他的师尊,有胆识,有智谋,有担当,所以他敬之,畏之,爱之。
谢衣模模糊糊的想着,那么这一次,他的师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决意了。
尔后睁开眼时,沈夜已出了神殿很远。谢衣怔怔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心里像是暮然落空一般,有什么东西悄悄的,就流走再不回来了。
章七
正式于祭坛宣布此事之日,十名高阶祭司以及十名祭师全部到场。
似乎只是行完礼的一个瞬间,一抬头便见两名祭司不知何时已到了祭坛之上,出手便是互相结阵,欲先将沈夜困于其中。
谢衣大惊,甚至有些慌恐,这是他从未预料之事。他自意识到沈夜决意无可更改后,便心心念念想求一个两全之法,却是忘了与心魔合作这一决定也必将会引起其他人员不满而迁怒沈夜。
头脑里一片空白,心却比头脑更快作出反应,谢衣想也未想,抬手灵力凝起,便欲先助沈夜脱困。所幸身侧华月反应亦不慢,两股灵力相叠直冲祭台欲先解阵,不料中途却被一堵屏障截断。
原来不止两人,是三人合谋。
谢衣心下越发着急。层层幻术光影笼罩下他已看不清祭台上沈夜的情形,不过却已经看清台下动作之人,正是天机祭司赤宵。
谢衣暗责自己太过疏忽大意竟是没防着他。素日这人便暗地里对大祭司作为所有不满,只不过迫于沈夜之威不敢发作;此次与心魔合作事件事关重大,他们自是不愿听从沈夜之言,今日一得机会果然数并难发。
又见其他祭司并无打算援手之意,大约都是想着静观其变,谢衣不由心下一叹。双手胸前结印,微一划偃甲刀立现,不作停留便跃空而起向着赤霄方向破招而去。华月手中箜峒已出,微一拨弦在旁掠阵。谢衣半路偃甲刀突然一横,绿芒暴涨,堪堪化解掉赤宵的攻击。
赤宵的目的也是沈夜,并不与谢衣纠缠,反手一道红芒向着祭台上飞去,大有无论如何必要助两个同伙先困死大祭司的势头。
谢衣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空档,他已看出台上困阵已逐渐抵不住内里沈夜的攻击,白芒隐隐待发。灵力源源不断汇于偃甲刀尖,谢衣凌空划出一道弧线斩向祭台,他这一斩之力势如破竹,果然见台上困阵“咻”一声,应声而散——
然而也就是这样一个瞬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耀眼的白芒冲天而起,直上云宵,刺得人几欲睁不开眼。凝神再看,祭台上施放困阵的两名祭司已经神行消散,随风而去——而沈夜本来的位置已经不见人影。
赤宵怔愣了一瞬,脸上表情转而欣喜,满以为自己已经得手。
谢衣却摇了摇头,已是不忍再看。他认得出沈夜此招——正是“永夜”。
永夜正如其名,杀招一出绝无生还,永留黑夜。果然只一瞬间,一柄光刃自赤宵体内破体而出,光芒大盛间,人已灭于无形。
再看已沈夜完好的立于台上,手势正是收招的动作,指间灵力缓缓卸去,宣告一场动乱的结束。
沈夜表情并不见私毫慌乱,就像动乱不曾发生过一般,反不着痕迹的看向台下谢衣;谢衣见状,勉力一笑,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台下一片寂寞中,沈夜的话,一字一字听来格外清晰。
“我流月城烈山部自上古至今,未行不义之举,却遭诸位神弃之,受困北疆贫瘠之地,更饱受疾患折磨。今蒙外界使者降临,诚为流月城之大幸,本座已得沧溟城主首可,将与使者戮力合作,率诸城民破困而出,迁往下界繁衍生息,此事关乎我烈山部存续大计,不容差池。”
谢衣只听他言辞凿凿之间,敢议诸神是非。
“然天机祭司赤霄、开阳祭司崔灵镜、天同祭司雍门迪三人,鼠目寸光、图谋不轨,已为本座处死。即日起,废此三人席次,灭其三族,其同姓宗族百年内不得踏入神殿半步。本座决意挽救族民,倘还有人意欲违逆——”
听他三言两语,便已灭人三族。
“——杀无赦!”
谢衣阖了阖眼,仿佛听到了利刃遁入肉体般的声音,残酷、无情。尔后是族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然而谢衣却清楚的知道——他抬头望向祭台上的沈夜,光线自他身后照耀过来,仿佛为他渡上金边,黑色的祭司礼服上,繁复的花纹像是发出光来,这个男人负手立在那里,已是宛若救赎城民的神祗。
身为大祭司,他何曾做错过毫厘。
谢衣忽然向前一步,单膝委地,姿势恭敬:“紫微尊上决意属下不敢再议,属下只有一个请求。”
沈夜皱了皱眉,不知他意欲何为。
“心魔入城皆因为属下疏忽之过,属下愿第一个接受魔气熏染,以争取时间尽快查明其来历及弱点,将功补过。”
沈夜眉头皱得更深,这一番说词完美得竟让自己当着众人面毫无反驳的理由。
心魔砺罂许下承诺是说慢慢引魔气熏染,然而这第一个接受的,会出现何种症状却是谁也无法预料。这种实验品一般性质的人,沈夜能想到的有许多,但绝对不会是谢衣。
面上不动声色应下谢衣的请求。沈夜暗自咬了咬牙,好你个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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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2:10 GMT 8
章八
矩木静寂之间自沧溟城主需要依附神血之力治救起,便是没有大祭司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然而做为第一个接受魔气熏染的谢衣这几日却频繁出入——只因心魔砺罂已擅入静寂之间。
砺罂大笑道:“既然你们族人不宜感染魔气太快,我寻了半日只觉得此处人最少,最为安静,既适合我吸收下界欲念,亦方便予你们慢慢引魔气,你们说呢?哈哈哈哈哈。”
谢衣蹙眉不语。
矩木是流月城的基石,静寂之地正是矩木主躯干。砺罂附上这里,真正的意图只怕是以矩木为遁。如此就算流月城人能在短时间于下界内寻到少有浊气之地,亦不敢轻易毁约,因为矩木一旦被毁,整个流月城会瞬时灰飞堙灭。
谢衣无声叹息。他既不愿看族人遭遇灭顶之灾,亦不愿看下界生灵涂炭,因为无论哪种结果,必将湮灭无数生命,这些生命生时皆发光发热璀璨至极,而一旦逝去却要永不重来。
这实在太残酷了呵,谢衣想着。这些天他一直在生灭厅翻阅各种古籍,然一无所获,脑中开始便有了些模糊的念想。
只是,真能舍矣?
“想什么,这样入神?”
谢衣闻言一惊,转身才发现是沈夜到来,忙躬身一礼也不答话。
沈夜也不在意,行至城主沧溟身衣,捏了个灵诀,将带过来的鲜花替换掉前一天的。
沧溟依旧是阖着双眸,不言不语不笑不闹,美丽又安静的得如同画卷一般存在。沈夜也不言语,只静静的看着。
砺罂附于矩木上方,却在此时又插言讥笑道:“真是想不到,大祭司原来还是个情根深种之人。”
沈夜只淡淡回道:“是么?只可怜你吞噬无数心念七情,却永远不会明白何为情,何为念。”也不理砺罂作何反应,转身又向一旁的谢衣道:“若无事,与本座一道走吧。”
路长而曲,谢衣便静静的跟在沈夜身后。
真是像极了十一岁刚拜师那日啊,沈夜跟他说:“你若愿尊我师,便跟我走吧。”于是谢衣跟在他身后,重新走过了来时那条长长的通道,走过了神殿每一个角落,走过了这么些年的时光。
离寂静之间远了些,沈夜才道问:“我听华月说,你接受魔气熏染头两日身子有所不适,现在可好了?”
谢衣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又眨了眨眼,反问道:“那师尊可好了?”
沈夜声闻侧过身子看他,沉声道:“你何时……”
“弟子于歧黄一道,只略通皮毛,虽不精,但是这些年跟师尊一起,也总能看出一些微。”
“为师得神农神血庇佑,这些年已经好了许多,你不用担心。”
“……”谢衣听他说得轻松,一时反不知要说什么,又静默半响才又道:“弟子也是此次微恙,才得以体会族人生病的苦痛,灵力精纯之人尚有所感,而那些豪无抵御的族民们却要身经绝症恶疾,肢体溃烂,真不知是如何的痛楚。”
沈夜凝住了脚步,皱眉道:“当真胡闹,你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负气跟本座说要第一个来接受魔气感染?”
“非是负气,弟子是倚仗师尊授我的术法才敢一试,如果换了别的族人,心魔砺罂不知轻重,怕是会损命。”
沈夜叹了口气:“你这点心思为师岂不能懂。左右现下你已无事,但若你稍有不甚——那你可曾想过为师的感受?”
谢衣听他这样问,却是狡黠一笑反问道:“却不知那种感受,与弟子那日看到天同、天机、开阳三名祭司同时向师尊发起攻击时的感受,孰轻孰重?”
沈夜一怔,竟不知谢衣那时这般为自己担忧。心下几分动容几分无奈,语声柔软,只佯怒道:“好得很,竟是跟为师计仇来着。”
“弟子不敢。”谢衣说着眼里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一时间师徒亲密无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一般无二。
片刻后谢衣才又道:“听闻师尊是自砺罂潜入城内开始,便每日亲自送鲜花至城主大人?”
沈夜不明白他怎的又说起这个,只点了点头,故意打趣道:“这花城主喜欢,小曦也喜欢。莫不是没全送到,有人便拈酸泼醋?”
谢衣摇头笑道:“师尊莫要取笑弟子。弟子只是觉得,师尊并非耽于儿女情长之人,这样做,必有深远打算。”
沈夜点了点头,不复言语。想起那日与沧溟商议跟心魔合作一事最后的决定,不由回头看了看寂静之地,复又看进谢衣眼底,像是在那里能够看穿烈山部的将来一般;这样聪慧之人,将流月城交由他来护持,自己真的可以安心了。
谢衣亦笑着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要怎样才能真正的回护好这一人一城呢,我的师尊,我的家乡,还有流月城的一切。
章九
十月过后的流月城愈发寒冷,大雪纷纷,一下数日。
谢衣依旧翻看各类典籍。他已知晓心魔是靠吞噬七情和心念来增强魔力,却因为久滞人界魔力容易消散,所以砺罂才在魔域便已窥伺由伏羲结界与人界隔开的流月城良久,终于伺机潜入。
但是如何才能克制心魔,谢衣有个模糊的想法,砺罂是想通过矩木枝来聚敛魔力,若能斩断灵力的流动……模糊的念想逐步放大开来——困于流月城内所知也终究有限,如若能得往下界——
这念头每跳出一次,紧跟而来的便是沈夜说过的话:“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背叛……”谢衣怔然念出这两个字。现在想来,这话竟像是活生生的预言一般,按着设定好的轨迹,无可避免的撞了上去,支离碎碎。
最终去找了瞳。
瞳看事物总是格外通透,谢衣也不多言,只道有个驱除心魔的打算,想要一试,但是这事需人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瞳“哦”了声,忽然道:“我知你意思,不过你暂时不要妄动,等时机成熟,我会和华月一起,帮你前往下界。”
“……你们为何知道我想去下界?”
“你们师徒前阵子闹得形同反目,这有何难猜?”
“……没这般严重吧。”
“目前没有,但是我知你是个执着之人,阿夜现在的做法你看着顺从,实事上你却一直试图找别的法子来阻止,不是吗?”
“是……我隐约觉得师尊此番所做打算十分深远,然牺牲却一定巨大,或许,或许包括他自己……我心里实在不安……”
下定决心之后,谢衣便辞了生灭厅主事之职,只道是生灭厅大多事务都是风琊在打理,不如将他提正,自己也好落个清闲继续钻研偃术。
沈夜听罢他这理由,沉默了一瞬,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同意了。挥了挥示意谢衣退下后,脸埋在双掌里久久不愿松开。
直到沈曦寻来:“哥哥,哥哥。”
宽大的袖摆被拉扯下沉,沈夜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谢衣,也是如此拉着自己的袖角,扬起的脸庞,晶亮的眼睛。
沈夜弯身把沈曦抱了起来,柔声问道:“小曦,如果有天谢衣哥哥走了,你舍不舍得?”
“唔,谢衣哥哥要去哪里?”
“有你所向的万里河山之地。”
“好是很好,不过,小曦还是不明白。”沈曦歪了歪头,“谢衣哥哥为什么要走呢?哥哥,华月姐姐,瞳叔叔,大家都在一起,不好吗?”
“好……”沈夜阖了阖眼,轻轻拍了拍沈曦的背,“小曦该去睡觉了,华月姐姐陪你好不好?”
“好吧,小曦听哥哥的话。”
华月从门外进来抱了小曦入寝殿,小曦睡去后,又用为她抚琴镇梦方才出来,叹了口气:“今日是第三天,明天起,小曦的记忆又要重陷那一日。”
“嗯。”沈夜点点头,一脸的疲倦遮掩不住。
谢衣加紧了修偃甲炉的进度。偃甲炉体型巨大消耗也大,用五色石为燃料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其他材料又带不动运转,只能从炉身推敲有无可能更改的地方以强换燃料。谢衣将图纸又重新修改绘制,沈夜有时过来,便跟他交谈两句,只奈何严寒封冻之下,已难有动作。
沈夜言道:“这样大型的偃甲,最终却要脱离术法的驭使,要实现自然难办到,你也无需急于一时。”
谢衣苦笑着望向庞大的炉身:“现在想来,这原是弟子小时候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如果能实现,族中其他偃师早就做了。却不想连累师尊陪我至今。”
沈夜甚少听他说话这般不自信,寄慰道:“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偃师堪你与一比?为师不过是相信,就算全天下没有人能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罢了。”
“可惜最终还需待明年开春才能实现,最难熬而又漫长的寒冬却已经来了。”谢衣一叹,仰头看着头顶沈夜撑起的屏障外纷纷而落的雪花,忽问道:“师尊可曾想过,有朝一日风停雪住,看一次春暖花开?”
“图影中的算不算?”
“……师尊。”
“好了,回去吧。你也不体谅为师给你撑屏障累得慌。”
“那换弟子给师尊撑好了?”谢衣说着,当真拿出了一把二十四骨节的油纸伞撑开。
“……胡闹,为师白教你法术了吗?”
“师尊你有点情趣好不好?”
“……”
雪花温柔的覆盖掉他们行过的路,寒风旋出一声呜咽,像极了前面两人的低诉。
一双身影在油纸伞下,渐行渐远渐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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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2:36 GMT 8
章十
除夕过后,紫微祭司神殿后仅有的腊梅也尽数开放。腊梅能耐苦冬,沈夜向来喜爱这红火的一片,可惜流月城也少有。
依然是亲自去矩木寂静之间给沧溟城主送去鲜花。砺罂又忽然出现讥笑道:“就算是城主也不过是只能靠神血来维持心脉流动的女人罢了,大祭司又何苦——”
沈夜神情依旧淡淡,语声却几分凌厉回道:“我尊你为外界使者算是对你客气。但是,凭你,也有资格妄议城主?”
“呵呵,大祭司不高兴,那不妨说些别的,比如,合作什么时候正式开始?”
“这个么,眼下你也看到了,严寒封冻,城民们难以配合,只能再等等待冰雪化开一些。”
冰雪解冻之时,那个人大概就走了吧,他不用看他的大祭司是如何将灾疾转向下界。
回到神殿,还有几枝腊梅静静在石桌上躺着,这是让侍女特地折来给小曦玩的。许是还在赖床呢,想到这,沈夜忙召一直服侍小曦的静萍问了问情况,静萍却道小曦小姐今日睡得可沉,还未醒来。
沈夜心下一跳,忙去了寝殿,却见小曦确实安睡在床塌。算时日,今日该又是记忆倒回的第一天,素日里这一天这孩子早就从冰冷的梦境里醒来哭着喊着要哥哥抱,今天却这样安静,实在太不寻常。
“小曦,小曦?”沈夜试着喊了两声。
不见动静,沈夜俯身过去晃了晃沈曦柔软的身子:“小曦,你别吓哥哥!快醒醒,醒醒!小曦!”
沉曦仍只安静的躺着,以往噩梦会出现的任何症状都未出现。这是出了矩木核心之后从未发生过的事,太静了,就因为太静了才不对劲。
沈夜手中红梅散了一地,心深深地往不见底的地方沉了下去,却极力抑制自己的慌乱情绪,一遍又一遍的耐心呼喊小曦,甚至是讲故事,说些兄妹俩的往事。
一直到黄昏时候,沉曦才有动静,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沈夜有些迷茫:“你是哥哥?哥哥你怎么会哭呢?”
沈夜一怔,才转而欣喜:“小曦你醒了……”嗓子却已失了音色黯哑无比。
“是不是小曦做错了什么,才让哥哥这样伤心。”小女孩伸出手去,擦过沈夜的面庞上隐隐的水痕。
“不是……”沈夜听罢,几乎更要说不出话来。
心底一直坚持的东西哗啦碎了一地,就算重新拼起来,那些裂痕却呼啦呼啦,漏着冰冰凉凉的风。
“师尊?”谢衣突然出现在寝殿门口,完全不知是何状况。
沉曦见有生人进来,又问沈夜道:“哥哥,这个人是谁?”
未见沈夜答话,谢衣便捏了个灵诀,攸然召出一只偃甲兔子,步进房里来,送给沉曦。温柔笑道:“小曦,我是谢衣哥哥,从现在起,记得我啦。”
“哈哈,好可爱。谢衣哥哥好棒!”沉曦看着手心里的兔子耳朵动了动,惊喜极了。
“下次再给你带小鸟,好不好?”谢衣哄着沈曦,却忧心的看向依然坐在床塌边的沈夜。
已经快要暮色四合,这房内却仍没有点灯,只有屋外通透的雪光从窗子里印进来,照在沈夜面上,神情虽看不清,却让人觉得十分悲凉。
谢衣阖了眼,只觉得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夜。
他的师尊,应该是如高天孤月一般,如冰如霜,却又能照彻漫漫寒夜的人;从来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没有他害怕过的人,只要有他在,族人们便能安心。
可是原来并没有真正的完人,他的心也和普通人并没有差别。
久未说话的沈夜突然哑声道:“小曦,哥哥跟谢衣哥哥有事要谈,让静萍姑姑带你去找华月姐姐玩好不好?”
沉曦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小曦乖,不打扰哥哥谈事。不过谢衣哥哥可不许赖皮。”
谢衣又勉力笑着点了点头,才目送了沉曦跟着进来的静萍走出去。
房内一片静默,依然没点灯的室内光线又暗了几分。
“师尊……”谢衣转身,甫一开口,所有的声音却被悉数堵了回来。唇上有柔软的东西压了下来,尔后有什么辗转探入自己口中,一寸一寸,不容抗拒。
谢衣再次阖了上眼眸,却没有去推开身前的人。他只听见内心有根紧崩的弦,突然断掉了,一个凄厉的单音节,传出好远……
章十一
沈夜吻得并不温柔,一如他的人一般强势,甚至是霸道与蛮横,带着毁灭性的撕扯与舔吮。
谢衣从未经历过这些,几乎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放任对方的舌头在自己唇内胡搅蛮缠,似是要携取掉全部才甘心一般。疼痛让他本能的想去推开身前的人,然而感受到对方低迷的情绪传来,终是心底轻轻一叹,松开了最后一道防线。
湿热的呼吸交溶间,谢衣生涩的迎合了这个吻。
谢衣的舌尖刚刚颤巍巍的迎上来,沈夜便所有察觉,眸色瞬间一暗,心底本就藏不住的坏情绪忽然如同打翻的颜料缸,一层一层,五颜六色铺了一地。好比天雷勾动地火,自制力向来良好的大祭司呼吸又粗重了几分,扭着对方一直撑在胸口试图拉开距离的双手,一把将他推倒在身后的床塌间。
谢衣直被吻得昏天暗地,只觉得完全跟不是对方节奏。天旋地转之间人已倒在了塌上,头脑却瞬间一片清明。
“不……”谢衣心道不好,挣扎着想爬起。沈夜却完全不给他机会,迅速压下身来,重新封住对方的唇,堪堪漏出一个无力的音节,又惩罚似的在他下唇上轻轻一咬。
谢衣吃了一痛,人反而安静下来。他怔然看着沈夜近在咫尺的英挺面容,眉心凝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刻,从来都清明的双眼里写满的狂乱明明灭灭,叫嚣着,几乎要焚毁一切。
那就这样吧……谢衣模模糊糊的想着,既然是这个男人,既然是他的师尊……又有何不可呢……
感受到身下人的顺从,沈夜的吻更是热烈得像是要把对方点着,舔过唇角,含过耳垂,停留在颈侧的一小块皮肤上啃噬的专心致志。
喷撒在颈侧的呼吸蹭痒的感觉,谢衣只觉得再熟悉不过,下意识的又想逃开,沈夜却早已料到,先一步桎梏了他的腰肢,一手扯开了他腰间并不繁复的束带。
谢衣穿得向来宽松,失了束带的外衣往身侧滑开,衣带摩梭间带出暖昧的味道,不明不白地氤氲了一室。他有些赧然,心一横,索性认命般的阖了上眼。
只这一瞬,沈夜一掌已探入他的亵衣内,掌下皮肤紧致光洁,从锁骨,到胸前两点,再往下,顺着肋骨的痕迹一根根划过。感觉到身下人瑟索的细微颤抖,沈夜复又用唇舌替代上去,瞧他紧闭着双目,连同纤长的睫毛都抖了抖,不由含糊的哑声问道:“现在才知道怕了?那为何总一心想去下界?”
谢衣闻言,浑身一颤。原来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不过,却是一而再的放任他。眼角忽然溢出一滴泪水,谢衣睁开的双眸已泛波光,晶亮的如同黎明前最亮的那颗星辰,开口时声音也失了一贯的清澈:“师尊……”
沈夜等了等,并未等到下文。只嘴角藏了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温柔的吻去他的泪水。
梦中那个在风雪里执伞回眸,笑着说“师尊我不走了”的徒弟,终于如镜花水月一般,重新消散在梦里。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那么顺其自然,像是画面重又回复到无声一般,只余粗重的呼吸。衣物一件件除去被扔下来,覆盖了之前散在地上红梅,徒留一缕幽香。
谢衣只觉得心中方寸大乱,理不清的思绪随着身上人的动作浮浮沉沉,越发纠缠不清,连同想说的话一齐被湮灭。
身上肌肤被一寸一寸抚过,手指顺着腰线终是探进私处。沈夜动作已不复之前蛮横,反而像是对着珍宝一般细心呵护。被彻底进入的时候,一直咬紧牙关忍耐的谢衣终于泄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旋即被便沈夜覆上的双唇吞噬干净,心底一直以来的沉痛终于像是带了被连根拔起时的重量,尽数化开在这一吻里。酥麻而又满足的感觉经四肢百胲传来,谢衣只觉得眼前一片绚烂,仿若是看到了春暖花开时节,开遍了一整个山岗的桃花。
……或许,这已是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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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3:13 GMT 8
章十二
谢衣离开流月城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而下界的江南,却是没有雪的。
从北僵一路行至江陵城时,已是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真正的春暖花开,鸟语花香,谢衣一时看得痴了,只叹自然的造物果然是美妙至极,再精密的偃甲鸟也比不得一声黄莺婉转动听。
一旁的叶海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催促道:“可别是忘了明日约了呼延长老纪山见的,还有些路程要赶呢。”
谢衣笑道:“也不知是谁,一路上尽带错路,才弯弯绕绕走了这么些日子。你杂耍团那些人竟然也跟你跟习惯了。”
叶海摆弄了下手里的烟斗,才哼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竹笋包子团除了团长我之外就没有人。”
“……”他说得是大实话,谢衣一时反说不出话来。
叶海本也是个偃师。依他所说,人界对于偃术的认知度太低,于是干脆用偃甲当杂耍来博人一乐,结果人们却觉得不过是堆会动的破铜烂木头,失了兴头,反倒是被几个妖类看对了眼。这些妖怪虽然法术低微,有些却也能化人身,而且心存良善,叶海便收了他们,慢慢组建起了一个杂耍团,游走于大川南北,用法术和偃术结合起来变戏法给人看新鲜。
谢衣自是一眼便认出是偃术,见下界也有人懂这些,只觉有趣,遂向前攀谈了一番,竟是同道中人,更是欢喜至极。这一路结伴行来,叶海只说是最近团里新加入了一只鲲鹏,耍杂团物什繁多,行进速度自然也慢,若用得鲲鹏之羽翼,造一只能翔于天的大船该是两全之法,可惜自己偃术根基尚浅,所以另约了好友看看可否行得通。
真见到呼延长老时,谢衣却吃惊了半天,不想这所谓长老竟是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年轻姑娘。
叶海瞧谢衣吃惊模样,用手里的烟竿敲了敲他胳膊:“我难道不曾告诉过你,我这好友虽然在他们族中辈分极高,却还是个小姑娘?”
谢衣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话分明是头一次听叶海说起。正待躬身一礼,那一身绿萝衫的姑娘却回头笑道:“好个叶海,又不知在背后说了我多少坏话。”
叶海直呼冤枉,又说回正事,摸出片蓝色羽翼让她看了看,问道如何?
姑娘凝眉看了半晌才道:“好物是好物,可若只凭这些就要造出能飞的大船,而要完全脱离术法驭驶,只怕没人能做到。”
叶海正待失望,一旁的谢衣去静静接话道:“若信得过在下,或可一试。”
那姑娘名叫呼延采薇,在南疆天玄教偃女族中极有偃术天份,可性子散漫惯了,常常不在教中。近日更说是在这纪山里清修,果然在纪山竹林深处造了所房子住下。
叶海回去跟他的竹笋包子团汇合,谢衣却爱极这纪山好风光,便在这边耽搁下来,着手大船的建造,开始绘制图志,寻思要用的材料。他生性好动,造船之余,叶海捎过来的偃甲材料,剩余的边边角角零零总总都被他一点不剩的利用起来,在竹林深处学着采薇搭起了房子。
房子建成时,采薇前来观参,人还在老远处便忍不住咋呼了一番:“我说,这房子怎么瞧着像只大孔雀一般,而你往后竟要住在这鸟腹中?”
这姑娘志趣向来与谢衣相投,平日里交流偃术心得或是切磋法术,有时候来了兴致甚至会授谢衣一些天玄教的秘法,都不拘于礼节。
谢衣当然也不介意,只一笑,脱口道:“是为了纪念一个故人。”
这房子外层构架大多用得乌木,羽翼边沿处在上色时又是渡的连金泥,更妙的是屋顶正中高昂的鸟头上镶的明珠,大白天远远看着都觉得熠熠生辉。
采薇又笑嘻嘻道:“你这纪念法子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虽不认识你那位故人,但如果真是如这只孔雀一般骄傲的人,又发现了你建的这屋子,一定会好好收拾收拾你。”
谢衣少见的静默一瞬,才笑道:“可惜,他是不会见着了。”
走得近了,采薇便捏了个灵诀,把院子里的幻术屏障撤去,方显露出一座极大的偃甲船。说是船,外形却像极了大鱼,以鲲鹏羽翼为鳍,浸过油的桐木为身,可爱又生动,倒是极适合杂耍团用。
造脱离术法驭驶的大型偃甲,谢衣在流月城时经过偃甲炉的改造,倒是颇有心得,这不过两月便已完工,让采薇好生仰慕了一番,直央说要谢衣好好给她讲一讲。
两人在内部最后细细核查一番机括开关的细节之后,谢衣又出仓,放飞了传信用的偃甲鸟,通知叶海可来取货。
不知不觉日沉西山,谢衣方觉有些饿了,正说要去厨房弄些吃食过来;那厢采薇听了飞快的从船仓里窜了出来,大呼:“放着我来!”也不理谢衣做何反应,便直奔厨房而去。
谢衣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甚是无奈。
在流月城因为神血通过矩木散发生命之力,可不饮不食而活,而下界却是一日三餐的温饱,都指靠着厨房内的食物。谢衣好奇心强,倒也下过厨,只是奈何实在没有经验,下手不知轻重,各种食材的组合又十分奇特,味道如何先不说,只知道采薇自从试吃过一次他做的东西之后,死活不肯再让他进厨房。
日落月升时分,吃过东西之后,采薇又别了谢衣回去了自己的住处。
谢衣在院子中看了看自己造的屋子,又仰望了天上的圆月良久,伸手幻出一枚盒子似的东西。他施了一个法术,盒子外层隐隐有灵力流动,纪山竹林这一幕便如静止的画面一般,被静静的录入了盒子里。
当晚谢衣睡下时,这盒子便放在了床头。
“如果有一个偃甲,能让人梦到最想见的人、最喜欢的景色,那不是很好?”
曾经的话语似乎刚落声,梦境便如期而至。
那个身着沉色大祭司服的人在暗黑的风雪夜里为他撑起屏障,面上神情模糊不清,只跟他一遍又一遍的道:“你若愿尊我为师,便跟我走吧。”
月光静静的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谢衣安静的面容上,眼角忽然滑出一滴泪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大抵如是。
章十三
矩木枝开始抽出新芽的时候,流月城内再次暴发了动乱。
被熏染魔气的族人有些意念不够坚定者,七情六欲便容易放大,而恶念一旦放大,便会成为根源以至被彻底魔化。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消息送到沈夜这儿时,仍只轻飘飘的一个“杀”字令。
跟华月一起来报消息的天权祭司文心竹忽然跪地求情。
沈夜倒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文心竹是除了廉贞祭司华月以外仅有的一个女祭司,素日里从不多话。又看了华月一眼,华月叹了一声,只道这次被魔化的人是文心竹的一双儿女。
沈夜淡淡的“哦”了一声:“那又怎样?被魔化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恶果你们又不是没瞧见过。”
“但是!……”
“但是那是你的儿女?本座记得你在神殿供职是自老城主之时伊始。即司其位,便尽其责即可,私人感情问题,还望天权祭司莫要拿到本座面前再议是非。”
文心竹伏在地上良久再无声息。然只片刻,她忽然出手,指尖数枚毒针齐发。
沈夜微一勾唇角,手中瞬华之胄已张开。
文心竹到底没能在沈夜手下走过几招。身形消散之时,她一声叹息:“多谢大祭司成全……我总算是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华月阖了眼不忍再看,却听沈夜道:“传本座之命,天权祭司意欲违逆,已为本座处死,即日起,废其席次,灭其三族,以儆效尤。”
“尊上……”
“怎么?难道你又要为她求情?这一个为了一个求情,当真有趣。”
华月咬了咬牙,亦屈膝委地道:“文心竹不过是不愿见自己孩子先去,才敢飞蛾赴火与尊上动手,大祭司又何必要迁怒其三族?”
沈夜神情淡淡,背过身去,不为所动:“以儆效尤,你听不懂?这种事情,有第一次,谁又能保证就没有第二次、第三次……”
华月阖了阖眼,急声道:“趟若谢衣还在,是否就能劝动你分毫——”
“住口!”沈夜侧头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
死一般的沉寂,因为一个彼此都熟悉的名字,梗在两人中间。
许久才听沈夜柔声道:“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去歇息。”顿了顿接道:“记着以后勿要再提起他,只当——其人从未存在过。”
当初和瞳助谢衣下界之后,本来三人之间就是默契的再不提起。华月亦知方才已是失言,遂躬身一礼,无奈点点头称是。
从未存在过……偏生破军祭司一职依旧为他留着,玉印、宝册、宫室一样不少;偏生存在的如此鲜明,每一事忆起来都只如昨日。
传送阵法方起时,华月似乎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而那个背影却分明没有丝毫动摇。
华月方才离去,瞳却从门口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我来的时机好像不对。”
沈夜转身,见瞳竟是自个双腿走着过来的,挑了挑眉奇道:“怎么?”
“因为不巧的很,我正是要提到你不想提起的人。”
“哦?”沈夜神色淡淡,“你见到了他?”
瞳点点头:“我的傀儡人回报说在江陵城一带见过他。”
“可有何具体行动?”
瞳摇了摇头:“他一身法术可都是你教的,我的人并不敢靠太近。何况,他似乎有所戒备,所到之处都以面罩示人,住所周围皆是机关重重,非是熟人不得靠近。”
“熟人?”沈夜面上几分玩味,抓出了并不是重点的两个字眼。
瞳嗯了一声:“他的性子你总是知道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
“够了,瞳。”沈夜打断了他的絮叨,“便由得他去吧,我到想看看,他逃往下界,是真想求得两全之法,还是,只是无用的逃避。”
瞳也离开后,沈夜以手支额坐于神座之上,似乎陷入了沉思。第一次见到谢衣的情形,却又轻易的浮现在眼前。
并不是拜师那日瞳牵着他走到前面。而是更久远以前,瞳与他因为找小曦找到了祭坛边。
小曦因为找不到哥哥哭了起来,有个比小曦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却直哄着她:“诶呀,可惜我不会法术呀,不然变一个哥哥给你看。”
天真的童言当时让瞳都忍不住笑了笑,而那张被阳光落满的脸庞再次笑盈盈的入了沈夜的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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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3:46 GMT 8
章十四
纪山山脚下有个小村庄,村民依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清贫倒也安乐。
谢衣居于山间竹林难免下山叨扰,见村人灌溉之法十分繁琐不便,又造了许多水车水道之类的偃甲安于水面与农地之间以便取水。
如此一来,村民们果真减轻了不少劳作,感激之余,常常赠谢衣些蔬果杂粮,他乐得收下,一日三餐之时总要在厨房与食物作上一番争斗。谢衣只觉得厨艺一道真是远比偃术复杂,采薇坚决不肯再试吃,味道究竟如何便成了迷;不过坚持不懈的做下来,光看色泽,谢衣倒自觉颇有进步。
然纪山终非久居之地。
流月城之事事关重大,当年伏羲神上封印流月城也是为防止矩木与五色石等机密外泄。所以谢衣虽然得好友如叶海采薇之流,却也不敢与他人多言,只交付叶海的竹笋包子团四处游走时帮忙着意寻找少有浊气之地。
用斩断灵力流通之法克制心魔的念头却仍不能成形——在流月城时只道一城所知甚少,然下界却是地大物博,竟不知从何处着手。谢衣只得各方奔走,继续查阅各类古籍、听各地的人们说些上古异闻,希冀能找着些线索。
离开纪山之时,谢衣又嘱咐山脚下的村民,告之自己居所住的机关并未全撤走不要走太近以免被误伤到。
采薇只道谢衣一走自己在这纪山也没了乐趣,不如让谢衣与自己一道回南疆,或许有法子解决他所思问题。天玄教能人异士众多,也有通灵之士,然而说到是否有斩断灵力流通之法时,苦思之下却仍不得要领。
不过这倒提醒了谢衣或可再向其他门派请教。于是别过采薇,又辗转拜过几家修仙门派,但位高者如天墉城紫胤真人亦对此问无解。
走走停停,谢衣每到一地必不忘之事,便是把当地所见之景以灵力录入那个偃甲盒内。并将之取名为“苍穹之冕”——有一日,我将把世间最美的景致都呈于小曦面前。
此一诺,师尊可还记得?
谢衣心性活泼坚韧,一路行来从不气馁。所过之处,凡遇见有困难之人,力所能及之下通常会用偃术法术帮助他们减轻困苦;有些门派感念他的好心,甚至会在允许范筹之内授他一些独门秘法。
时光匆匆又数年。
谢衣已经见惯下界人们之生老病死,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就算他熏染过魔气,时日长久累下来,下界浊气终究太盛,身子开始出现不适的症状。
前往拜访百草谷的途中,谢衣倒是于朗德寨附近无意遇见了一位自百草谷出来四处游历的墨者。墨者皆主张兼爱非攻,谢衣便是在用法术帮一位被猛兽咬伤的村民疗伤时,这位墨者递来百草丹药,因而结识。
谢衣听他说师从百草谷,其位份好像也不低的样子,便索性问了关于斩断灵力流动一事,也省得还要赶路去谷中。
那位墨者听罢也只摇了摇头,他年纪已长,遇事自多个心眼,又捻须反道:“或许小友你不方便回答,老朽却仍要一问,世间万物皆是有灵则生,到底是何事何物,竟需费这么大周折非得斩断其灵力?”
谢衣确实不方便回答,然而这老者实在面善的毫无半点恶意,谢衣想了片刻只含糊的捡重点道:“只怕不日,将有吞噬人心念的草木会降临……又或者,已有些我们所未知之地,已遭了那草木毒害……若能有法子斩断那草木主干的通灵之力,或可一救天下苍生……”
这话听得墨者愈发糊涂,却也不为难谢衣,再不复追问。只告之于他,自己游历将归,日后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事情,可前住百草谷寻他。
谢衣再三感念,拜别了老者,也就断了再往百草谷的想法。
郎德寨是苗人的寨子,这里民风纯朴,偶尔能听见苗家少男少女动听的对歌声。谢衣觉得新鲜又喜爱至极,恨不能跟着喊几嗓子才能做罢,再加上胸口时不时的恶痛之感,谢衣想着自己大约是需要静养调息一阵,遂打算在这边住上一些时日。
出了苗寨再往深处走,有一湖泊名曰静水湖,因为附近有野兽出没,便少有族人往来。谢衣感之这湖里浊气总比其他地方好上一些,遂于湖面上慢慢建起一座竹舍,暂居下来。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离流月城愈久,谢衣便觉得思乡之情便愈发深刻。这一种情感却是不论在下界得了多少良师益友都无法疏解的。只每夜于梦中方能回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天迹之城,见到那个自己思慕已久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却恨恨地跟他道:“谢衣,本座说过,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背叛……
梦境每每至此,便惊醒过来。窗外夜色正浓,明月高悬。怔然望了半晌——师尊现又该是在做什么?仍然伏案于神殿大厅中处理事务,亦或是已陷入沉沉梦乡。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章十五
流月城,静寂之间。
沈夜方一步入,便觉得令人十分恶痛的强烈魔气从上俯冲而下。想也未想,张手便是瞬华之胄将其挥退一丈之远。
这已是心魔砺罂的老把戏,沈夜每次过来,他总想着要试探一下沈夜实力到底几深。然沈夜身负人皇神血,修为又极其深厚,足堪驽驭神血的清正之力,是以砺罂从未得过手。沈夜于此事上倒也颇有耐心,次次照陪不误。
“大祭司当真绝情,我不过是想靠近一些,方便咱们说话罢了。”
沈夜嗤笑:“阁下魔音贯耳,而本座耳朵也没有毛病,百里之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呵呵呵,大祭司真会说笑。我今天不过突然想到一事,特地问问大祭司殿下,我记得当初第一个被我熏染魔气的那少年人,怎生好久未见了?”
提到谢衣,沈夜心下一跳,抬了抬眼,却淡淡道:“怎么?”
“你们烈山部人体质特殊,不宜一次便熏染过多魔气。而我为示盟约之诚心,这些年大祭司也看到了,都是先些微熏染一次,而过渡一段适应期,再来熏染第二次。而那个少年……呵呵呵呵……”
“你——”沈夜不由皱眉。当初谢衣接受魔气熏染,头两日确实因为不适应而中断过一些日子。而那段时日他们师徒二人也因理念不合,并不如从前亲密,沈夜也忙于各种事物,到是忽略了谢衣后来有没有再重新接受魔气熏染。而如果身负魔气过于希少便去下界浊气繁盛之地,只怕是……
谢衣离开流月城已有数十年之久,他的名字也早被沈夜强制下了绝不可再提及之禁令。然而这一刻,然而听砺罂这一提,却仍不由的……忧心。
“大祭司勿要着急,虽然我听说那少年可是大祭司唯一的弟子……呵呵呵呵……有趣,当真有趣……”
“有劳阁下挂心。”沈夜却又回复到之前淡淡的神色。“本座的弟子好与不好,本座知晓便可了。若无他事,烦请先让我与城主商议些事务。”
商议当然只是个说头。砺罂退回矩木之上,沈夜照旧将命人新采摘的鲜花送于沧溟城主面前,静立片刻便离去。
而砺罂绝对不曾察觉的是,这些每日都送来的花束,上面皆附了沈夜的些微灵力。而沈夜的灵力便在砺罂的眼皮之下,日复一复进入到沧溟体内,慢慢开始结起蝶茧。而只待时日一长,蝶茧终将孵化成灵蝶,只需施术者一声召唤,灵蝶将破体而出,其力之强,甚至能够封印神魔,此为冥蝶之印。
这个决意是当初砺罂刚进入流月城时,沈夜便与沧溟商议好的。
当初谢衣也曾猜想过献花一事背后的长谋,沈夜却没有告之于他。只因此术一旦施行,牺牲之惨烈,做为冥蝶宿主的沧溟将形神俱灭不得轮回,而做为施术者的自己,修为也必将重创。
如若有可能,沈夜也不愿走一步。所以当初即使知道谢衣一心想离开流月城,知道瞳与华月助他前往下界,他都一言不发默许了。
谢衣是谁?是他流月城大祭司的弟子,是古往今来第一的偃术大师,是愿意穷尽天地之奥秘也要探得偃术极限之人。
谢衣的能力,沈夜从未怀疑过,所以愿意纵容他往前往下界去寻找更好的对付心魔之法。可若是功未成身先死……
不,本座决不允许。沈夜想着,负于身后被广袖遮掩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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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4:54 GMT 8
章十六
朗德寨中正是炊烟袅袅时分,谢衣却对着一桌子饭菜在等候人来。
人未能等来,却等来一只偃甲鸟。谢衣苦笑,看来叶海又失约了。召来偃甲鸟一听,果然:“吾友,未能及时赶去静水湖一见,失约十分抱歉。然要告之于你的好消息是,竹笋包子团因迷途之故,误撞入你所要寻找的浊气希少之地,此处名唤龙兵屿,草木繁盛,少有人烟,你若得空,不妨前来一观。”
后头这些话却听得谢衣欣喜至极。寻了多年未果,几乎以为世间真的再无少有浊气之地,然而天地之广,终于还是寻着了。那么,克制心魔之法也必须得尽快实现。
只要实现这些,他就可以真正回去故乡了,到那时,师尊要骂要罚,都可以悉听尊便,只要能再见到他的师尊。
想到这些,谢衣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展平掌心,捏了个灵诀让偃甲鸟停在上头,回信叶海道:“吾友,得此消息我心下着实欢喜,不过眼下我准备赶去巫山,便先饶你这次又失约之过。然则上次因你记错日子失约一事,欠我的十根毕方翎却是不可少的。巫山回来我得空必去龙兵屿一观。”
叶海心性随意不羁,犯糊涂是常有之事。带着他的竹笋包子团时常是走哪算哪,也时常跟谢衣约见,然十次到约倒有八次迟来,不是记错日子就是记错地点。不过叶海找寻各类偃甲材料倒实在是一把好手,不论想要什么,都跟他们杂耍团变戏法似的差不了几日就能得手。以谢衣于偃术一途之痴迷,自然是不会跟他客气。
至于决意前往巫山之事,却是无意中在寨子里听老人说起上古时的传说。讲到巫山是极具灵气之地,人皇神农、天皇伏羲都曾于此地建起巍峨神殿而居。
而后老人开始说起巫山一直流传的上仙司幽与神女爱而不得的故事,谢衣倒未着意去听。身为烈山部后裔,谢衣自然也知上古补天之时,流月城便是为神农所建,而补天之后,流月城又是为伏曦所封。于是不论巧合真假,谢衣都打算去前巫山一探。
放飞了偃甲鸟,谢衣草草吃过自己张罗的饭菜,便开始收拾必要的物什细软往桃园仙居里塞。
桃园仙居图本身并不叫这个名字。
这样法宝的神奇之处在于内里自有河山日月,还是在流月城时,有一年谢衣生辰,沈夜相赠之物,唤做乾坤图。图上相缚的六子连环锁当然是难不到谢衣的,然而那时图里的乾坤却与白雪皑皑的流月城是相差无几的,谢衣拉着沈夜进出了几次,将内里大致收拾了一番走过一圈图过新鲜之后,也就好生藏之不再用了。
倒是离开流月城之时,特意留心带了下来。
下界再解锁入图,内里的乾坤竟能随着周身环境变化而变化,又是另一番景象,几乎与人间无异。谢衣便于最美丽醉人的春季施展灵术将图内一部分永远留在了春天,又收了不少桃树苗植于内里,以灵力催生,于是屋舍周围山坡之上,处处皆桃花开遍,清风拂过之时,落英缤纷,煞是好看。谢衣遂将这图更名为了桃园仙居。
这样的景色,如果能再拉师尊入内相观,师尊大约也会欢喜的吧。虽然仍会得到一句“不务正义”,可那语声中的几分威严几分责备几分宠溺之情,谢衣却是最怀念不过。
而若能得师尊一起,于当年在图内埋下醇酒之地,取上一坛,与之对饮一番,看尽这内里风光,述尽这数年分别的相思之苦。此生于恩师之情,当再无遗憾。
章十七
巫山之美,美在峻与险,云烟缭绕处,仿若真有神明居于此间。
谢衣踏入这方水山的时候,蒙蒙细雨已转作磅礴之瀑一般扑天盖地而落。他素来不喜用法术抵御这些大自然之力,遂收了油纸伞,退入附近唯一的一处能容身之所。
是一座古祠,并无人烟,似是荒废已久。祠中本是供翕之处的神位已被移走,徒留案牍之上几片残简。谢衣取来阅之,借着外头的天光,模模糊糊的读出大致内容是说上古时曾有神剑名曰昭明,其力可削铁如泥,其威可断灵力流通。
谢衣几乎震惊。斩断灵力流通是他日夜所思所想之事,竟不其然就在这荒郊古祠内无意得之。神剑昭明的传说,谢衣身为烈山部后裔却是从小听到大的。传说上古之时不周山天柱倾塌,便是天皇伏羲启用神剑昭明于东海斩杀巨鳌,取其足支撑四极才得以止住天穹倾颓;而昭明也是在那一役中崩裂损毁,再不复神剑之形。
不复剑形又该是何样?崩裂成多少碎片?碎片又各自散落在何处?上古至今已是有数千年的光阴阻隔其间,这茫茫天地,若要再寻得昭明神剑,其希望之飘渺,只怕真如蝼蚁叹浮生。
谢衣细细想了一通,也不甚以为然。不管神剑化为何种物形,只要仍存为人世间,那必将留有潜藏的记忆,有记忆便该有磁场,而只要有磁场,便再不会难倒身为偃师的自己。
思虑此至,谢衣静静一笑,取出笔墨,将残简之上的文字腾抄了一遍,又将残简重置于案牍之上。
于桃园仙居内歇得一晚再出来,天彻底已放晴。
谢衣继续前行,越过荒芜之地,便依希见到行人,以及不远处的村落。谢衣不意打扰,只于行路上随意问了些村人可知神剑昭明的传说,听来的故事果然大抵相同。
对于寻找昭明,谢衣心中已隐约有所计较,遂不打算多做停留。然巫山的好风光谢衣也不愿错过,于是并未按原路还返,而是顺巫江水流而行。
不想遇到了一姑娘。
那姑娘一身碧色长裙,正蹲于水边指挥着一头赤豹与一只文狸去水中抓鱼:“阿狸看见了吗?那边那条鱼好肥,快去抓来。”文狸只懒懒的叫了一声,并不肯动。“咦,那边还有条更肥的……我要那条,小红快去抓它!”赤豹似乎也能听懂人话,然也只是呜咽一声,便伏于地上。“……喂,你们俩再偷懒,就不给你们鱼吃了哦。”姑娘气鼓鼓的自顾自地言说。
谢衣瞧得好笑,便释放了一个水行偃甲入江,不多时,那姑娘想要的两只肥鱼便被捕上岸来。
姑娘眼睛一亮,回头看着谢衣,道:“你好厉害,比阿狸小红厉害多了。”
这语气纯净至极不像含有恶意,听得谢衣哭笑不得,只随口问之:“敢问姑娘名姓,为何在此?”
“我?我没有名字呀。我是巫山神女,当然应该在这巫山。”
“原来是神女姑娘。”谢衣揖了一礼,即是神女,便又多问了几句关于上古之时的传说。
神女摇了摇,只知自己乃是人皇神农座下的巫山神女,若要问之神农去处,却也茫然。
神女并无归处,只于巫山一脉四处游玩,听闻谢衣要离开巫山,便也想瞧一瞧巫山之外的风光。谢衣看她同自己一般居无定所,又心性纯然不知世事,便由得她一路跟自己回了静水湖。
“谢衣哥哥,谢衣哥哥,快来看呀,阿狸找到了一窝小兔子!”
“阿阮。”谢衣回头便见神女从门口跑着跳了进来,“兔子稍后再看,你今日的书可是还没念完?”
阿阮是谢后来给神女取的名字,道是相见之时有如阮肇迷仙处。神女虽然听不懂谢衣的意思,不过阿阮这个名字她却极喜欢的。
“谢衣哥哥……”阿阮立马苦了一张玉颜,“我不学识字可不可以呀?我是仙人,凭什么要念你们人的书?”
谢衣轻轻一叹:“我亦不想为难与你。然则你跟我出了巫山,总归要慢慢与人接触,融入人的生活,你道我说得是与不是?”
“唔……好吧。”阿阮坐于案前,于成堆的竹简中随手拿了卷。
“呵呵,也罢。巧在这是我昨日在市集新买来的曲谱,你的笛声向来动听,若不想识字不如吹来一听。”
“好呀。”阿阮笑着打开曲谱。“咦,这个叫做‘在水一方’的,是什么意思呢?”
“……”
“谢衣哥哥?”阿阮等不到回答,不由转头去看谢衣。
谢衣有一时有所感,半晌应才道:“呵……在水一方,就是明明看得见,却追不到,抓不住的意思吧。”
他抬头望向窗外,今日月缺,并不完满。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却又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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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5:20 GMT 8
章十八
又是一年神农祭典日。
沈夜依然是过了祝酒的流程之后便返回了神殿继续处理手中的大小事务。
今年的第一场雪过后,因为天气逐渐恶劣的缘故,感染魔气一事也就放慢了进度。好在族人意志力慢慢变得坚毅起来,被彻底魔化的人员也就慢慢减少。这是近些年来沈夜最释怀之事。
不知不觉夜已深。华月带着沈曦过来见礼的时候,沈夜有些恍惚:“小曦?怎的这么晚还没去睡觉?”
“哥哥,小曦还不想睡,你陪我去外面看烟花好不好?”小女孩手里抱着兔子布偶,仰起的脸上有些兴奋,又满是期盼。
祭典日向来是华月带小曦到处游玩,此刻也道:“今日难得小曦这么开心,尊上,便答应她吧。”
“……好。”沈夜想着明早醒来小曦的记忆又要倒回到被送进矩木之前的冰冷雨夜。而身为兄长,他向来无法拒绝幼妹提出的要求,沈夜俯身将小曦抱起,走向殿外。
祭典流程正是进行到放焰火的时刻。紫微神殿离祭坛有些距离,却不影响观看那一朵朵盛在天际的繁花。
明明灭灭的光辉下,沈曦笑得格外开心,手总是指这指那让沈夜跟着她看。
但是她却不会记得那个将烟火留在流月城的人。那个每一次沈曦苏醒记忆倒退到那个雨夜时,耐心的笑着拿偃甲兔子哄着她,跟她说“我是谢衣哥哥,你可记得我了?”的人。
谢衣破开伏羲结界正是借助了焰火的原理。那个时候,他欣然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眼里闪烁的光芒分明比烟火更亮。而后,他将烟花永远留在了流月城,独自离开。
这一年正是谢衣离开的第十九个年头,烟花盛在流月城上空整好二十载。
这一晚,沈夜吩咐华月早些去歇息,自己留下来给沈曦讲故事。
“……后来,后来神女的病好了,和司幽上仙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临近故事的结尾,沈夜眨眨眼,将这个爱而不得的故事改编成了美满的结局。
“咦……可是……哥哥你昨天不是说……司幽上仙早已摒弃世间俗念吗?”
“……有道是等闲却变故人心……人,总会变的……小曦,你还在听吗?”
“唔……虽然……不懂哥哥说的什么……不过如果司幽能接受神女姐姐的爱慕……当然是最好不过啦……”听到完满的结局,沈曦终于敌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沈夜起身,双手结印施了个安眠术:“做个好梦。”又转身出了寝殿,前往大厅。
“瞳,你久等了。”
“哦。”坐于偃甲倚上支手沉思的七杀祭司抬起头来淡淡应了一声,又单手抱胸,微一点头算是见过礼。
“这么晚来,可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要紧的事,不过有关那人的事,如果不第一时间告之于你,我总心有不安。”
“……”
“上次你让我留意的事,我的人查到了踪迹。”瞳依然不紧不慢。
“……你讲重点。”
“虽然仍不知他居于何处,但是,谢衣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上次远行回来途中,正巧教我的人撞见。”
“哦?可有被他察觉?”
“这就不得而知了。”瞳摊了摊手表示无奈,“他每至一地都如临大敌般的设下重重防御,连你都觉得,他其实只是为防我们,不是吗?”
“……”沈谢不甚在意的拂袖哼了声。
“阿夜……”瞳忽然出声唤他名字。
“怎么?”
“如果有一日你见到他,若有可能,万勿伤了他。”
“你放心。”沈沈阖了阖眼,“……我不过是想问他一句,这么多年来,可曾有过,哪怕一丝悔意……”
章十九
静水湖上的屋舍再次翻新过后,连阿阮带的小红和阿狸都有了单独的房间。
在一个地方居住时日久了,谢衣得空便爱折腾这些。从前在流月城的时候谢衣也有这心思,只奈何所居点,无论是生灭厅还是破军祭司神殿,哪一处他都不敢妄动,否则师尊必定气黑一张脸,然而内里结构却也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过几回。
而新的偃甲房里,左面的大木桌上也新添了一件偃甲。这偃甲四四方方看着简单,然六面却皆刻有繁复的符灵花纹,流畅而深浅不一;最难得的,还是正四面各镶嵌的几颗珠子,却是千金难求的火齐、雷灵、避水与风行。这偃甲正是谢衣为寻昭神碎片而制造出的,取名“通天之器”,能够干涉磁场,读出木石内部潜藏的记忆,人为造出忆念幻城。
所谓“忆念幻城”,便是借由通天之器而重现曾经与昭明碎片的有关画面。而与昭明最息息相关的地方莫过于巫山,谢衣于是打算再去一趟巫山,阿阮听闻后也极欢喜,直说要跟着回去。
带着阿阮,行程也就没有特意加快,一路走走停停于人群中穿行,教阿阮辩识许多人世间的物事,以及判别是非。
“他们这叫对奕……嘘,不要出声提醒,我们人有句话,叫做‘观棋不语真君子’。”
“……”
“这个么?这叫送礼。人们最究的有来有往,你送来他送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两人在一起的话,大约谁送对方东西多些,就会把对方记得牢一点?”
“……”
也不知阿阮听进去多少,谢衣转身便见阿阮盯着远处集市的一群人,也不知道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吵着嚷着已经散去了。
阿阮突然回头问道:“那……谢衣哥哥,好色之徒又是什么意思?”
谢衣不知阿阮方才听闻了些什么,不防她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发窘了片刻才含糊道:“好色之徒就是采花大盗,也就是淫贼。”忽又正色叮嘱她:“你一个姑娘家,又生得好看,如果遇到这种人,切记要离得远远的。”
阿阮这下是真听不懂了,还待问清楚,回答问题的人却已走远了。
谢衣不是未经人事,这些事情自然就懂了,只是无端想起了师尊——当然,他的意思并非说师尊是那个——只是,只是那一夜的荒唐之景,不其然的就撞入脑海内,烧得谢衣脸颊都红了,哪里还好意思再面对阿阮,只连声暗自责备道:“谢衣你在想什么呢!”
那天夜里,谢衣醒来时,沈夜方在梦睡中。
入眠的沈夜面容平白添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凌厉,而眉头却依旧紧锁着。谢衣伸过手想帮他抚平,却又害怕吵醒了他,手指只得隔着空气游走,虚虚的描摹了一遍。
攒着的眉头往两边是两道斜飞入鬓的眉,然未稍位置却不意的分岔开来,曾有术士言道这是天煞孤星的象征,谢衣却从不信这些只一味的与沈夜亲近。
然不信又如何?再怎么亲近他的人,不也一样的离开了他。谢衣阖了阖眼,只觉心口一阵恶痛,也分不清是狠狠的疼在心底,还是因为浊气过盛疾症发作。他按了按心口,有些漠然的想道,这便是,我应得的惩罚……
那夜算来也是他见沈夜的最后一面。
谢衣悄声出了紫微神殿的时候,流月城又纷纷扬扬的下起大雪。
他行至大殿门口,望着苍茫而落的大雪,忽然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索性便坐在了殿门口边上,任飘过来的大雪落了满肩也不去拂开。
心底空得再无一念。
只痴痴待得天色仓皇而亮起时,谢衣方有所知觉。直起被冻得僵硬的身子,朝着神殿内沈夜所在的方向行了三个叩拜礼,才一步一步回了自己的神殿。
而后几日谢衣病倒了。
沈夜得之后一言不发,只打发人送来的各种珍希汤药。
谢衣也不见客,只独自安养了几日后,在瞳和华月的帮助下,借机离开了流月城。
此后除却梦中,再不复相见。
而谢衣所不知的是,他离开了寝殿后,沈夜便睁了开双眼。那双眼里哪还有一丝睡意,不过满目清明里,却偏能看到一丝如水般的哀伤。
他想,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他的唯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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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6:17 GMT 8
[古剑二/沈谢]不归梦20
章二十 入了巫山,阿阮就犹如入了水的鱼腾上空的鸟。 这里的地形于她最熟悉不过,叽叽渣渣跟谢衣讲个没完,指着这里的蘑菇最好吃,那里的鱼最肥美。边说还要边数落谢衣做饭好难吃,不如让阿狸抓鱼她自己来烤;结果却是她自己把鱼烤糊了,反倒望着谢衣笑弯的眉眼,以及他手里那条烤得金澄澄的鱼,咽了咽口水哼了声,却也没有想去偿一偿味道的欲望。
通天之器自入了巫山,依然平平淡淡,看不出反应。谢衣思索片刻,言道,或可找一片空旷的地方注入灵力一试。阿阮歪头想了会儿,便指引着谢衣一齐攀爬到了一座峰顶,阿阮道是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常带着阿狸小红到这里玩耍。 谢衣举目四望,脚底下只有翻涌的云海,云层依稀处才能见得点点化作黑影的村庄与道路,而举手之间,仿若能触及苍穹。他张手幻出了通天之器浮于空中,阖眼认真释放了一个五行灵术,片刻听阿阮惊道:“它动了!” 谢衣睁眼,通天之器的刻纹里果然金芒四散,最终汇于上空,浮现出了模糊的影像,以及流动的古老文字,如注解一般,缓缓地讲着一个故事。 上古时期伏羲斩杀巨鳌以其足支撑四极过后,昭明便自行崩裂再不复神剑之形,然其剑气却始终凝而不散。伏羲感念其本身劳古,亦不忍弃之回炉另塑,遂启用神力,而将昭明崩裂的碎片凝成“柄”、“光”、“影”三个部分。 恰逢下界西域沙海之中,生于绿洲的捐毒一国,正饱受风暴的折磨,无尽的飞沙吞噬了其富饶的的沃土,有如绝望的残影于天迹舞动不休。伏羲不忍见子民受此苦难,而昭明的“柄”部分正得神的庇护之力,天皇遂将剑柄幻化为黄金指环,掷往下界。 故事暂止于此。只这些,谢衣心里却也有了底。从巫山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收集与捐毒一国有关的书籍字画,以便了解那枚指环的去向。 据传那枚指环被人于沙海之中拾到之后,便献与了捐毒国国王,国王戴上黄金指环后,果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于是这枚指环便如国宝一般,于捐毒王室代代传承。
西域之行,看似志在必得。然而谢衣却在回程上却遇到一个他绝对不会想到的人。 瞳。 流月城的祭司服色,谢衣再熟悉不过。他暗自心惊,果然是一路上太专注其他事宜,便放松了应有的警惕。想着沈夜也曾这样告诫过自己,谢衣不禁苦笑。好在阿阮自回城起便嚷着要找好吃的,此时已经跑远了。 瞳只静静的看了一眼谢衣,也不顾他人诧异目光,便施展了传送之术带他到了少有人群之地。 是一间客房内,因为门窗紧闭又没点灯,光线有些昏暗。谢衣待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事物后,见四周再无他人,只松了口气,然心底却又隐隐生出些期待,说不清道不明。 瞳此时到是坦然坐于他的偃甲椅上,于房间周围施了个幻术屏障,才开口道:“你放心,阿夜并不知晓我已找到了你。” 被猜中了心思,谢衣只有苦笑,躬身行了一礼,“如此,多谢你。”又见瞳的左臂行为举止极不自然,心下一惊,“瞳,你的手——” “哦。”瞳又活动了一下木头一样的左臂,“前些年这手臂溃烂得厉害,我便索性截掉了,换上了这偃甲肢。” 谢衣默然不语,却心下黯然。灵力精纯如七杀祭司,都被恶疾逼至此步,而族中那些不擅法术者又当如何?他连想都不敢想。 “那……师尊他,可好?” “阿夜有神血护持,你可放心。”瞳依旧神色淡淡,“到是你,这些年在下界——” 谢衣有些紧张,只笑着摇头打断他的话:“我无事。” 瞳叹了口气:“你不必隐瞒。当初你第一个接受魔气熏染,然所负份量终究过轻,而身涉下界浊气如此浑此之地,定然会染恶病。”顿了顿才又道,“这是阿夜告之于我的。” “……”谢衣听罢,微些震惊,却终是说不上话来。 “我来,并不是想劝你回流月城。当初你下界我便信你有自己的理由,现下,我仍然信你。此番是大祭司派我来找寻你行踪,人我已见着了,大约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可是——” “你且安心。我和华月助你下界一事,他都能谅解,这番他亦不会责难于我。”瞳抬了抬眼,“谢衣,往后要好好保重自己。” 谢衣终是叹了口气,“瞳,不管以后如何,我都要多谢你。正巧我也有个消息一直不知要如何传递予你们,此番能见到你,到也再好不过。” “哦。”瞳的偃甲手指于椅上敲了敲,带出些微的节奏,“我猜,是好消息?” “姑且算是。”谢衣笑了笑,“往东南方而去,跃过江洋,有一岛屿,唤名龙兵屿。那里天地广阔、花木繁盛,因鲜有人迹,已是难得的浊气稀薄之地。” “你去过了?” “未曾。是我托一个朋友帮忙找寻,他们无意中勿入此地。不过你可安心,流月城一事,他们分毫不知。” 瞳点了点头:“我会将这个消息带给阿夜的。” 谢衣亦点点头,再不复言语,只带着笑意看着瞳以传送阵离去。 而原计划的西域一行却于这番谈话之中,蓦然负上无形的重量。瞳能寻着他,做为大祭司的沈夜必然也能。 谢衣强自压下胸口突然而至的恶痛。时间忽然变得仓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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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6:49 GMT 8
[古剑二/沈谢]不归梦21
章二十一
阿阮一觉醒来时,看到偃甲房的灯火仍然亮着。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推开了房门,而在灯火下依然全神贯注地绘着图志的谢衣似乎没有察觉到。阿阮看着谢衣戴着的偃甲镜片下淡淡的青影,心中微些难过;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眼睛一亮,伸手幻出一颗夜明珠悬于半空中。
明珠之辉可比日月,刹那间盖过了烛火之光,于图纸上洒下雪白一片光辉,谢衣这才抬起头来,见是阿阮,又笑道:“我说怎么天就亮了,原来是你过来,也不出一声。”
“这颗珠子是阿狸以前在巫山找到的宝贝,晚上能发出很强的光,我就送给你啦。”
“如此,多谢阿阮。”
“……谢衣哥哥,”阿阮有些犹疑的开口,“我总觉得从巫山回来之后,你就很忙。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谢衣哥哥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谢衣怔了怔。他最近确实有些忙,自上次见了瞳之后,他便再没有出过静水湖,只不曾料想这姑娘心思如此敏感。然而有些事却不是方便告之于她的,说出来,不过多牵累一人罢了。
谢衣点点头,复又笑道:“夜已深,女孩子晚上如果不好好休息,可是会变丑的。你安心,我待绘完手中这张图志也要去歇息了。”
待阿阮离开,谢衣摘下了挂于耳侧的偃甲镜片,揉了揉睛明穴,微微一叹。这些日子他确实少有合眼歇息的时候,疲惫便在这时慢慢攀爬上他的清俊的面容,带出几分黯淡却又难掩他本身的坚韧。
做为偃师,以偃术探寻超越世间一切天道规则是他迫切的愿望,天命一说,他曾以为不可信,却原来自他在流月城逆天行事破开伏羲结界起,许多事情都已经无可挽回的往命运之轮的轨道上行去。
如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他不想再逃避。
放眼碌碌苍生面前,谢衣能自认已尽其能,并无半分愧疚;但将这些年放于他的师尊面前,谢衣模糊地想,这大约就是一种逃避吧。
他心中已有了长远计较,而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
谢衣的望着桌面上的图志,目光有些幽深。羊皮卷上布满了繁复的部件与精准的零件模样,它们一点一点,慢慢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他没有生命,但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负与他生命,若得时机,他也会行走,会说笑;若得时机,他会代替自己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他会代替自己把偃术传承下去,他会成为一个纯粹的偃师。但倘若有意外发生,他却不会允许他代替自己去完成他穷此一生也未竟的心愿。
那分明是另一个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
谢衣伸手拂掉落在图志上的一点尘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保重啊——谢衣。”
犹豫许久,谢衣终是将通天之器拆解成了四份。
拆解之前,他布设了一个幻境,又将自己生平记入一卷书帛,封入幻境之内——若此行无归,后世又得以有重组通天之器者,便能入此幻境,解他平生隐衷。
死生亦大矣。谢衣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难以免俗,终是做了多余之事。
拆解出来的四个偃甲蛋他也各有打算。
谢衣分别传信予采薇和叶海,盼来静水湖一聚。不料叶海却依然延期未至,回信道是因天灾之故——他所在之地的前面一个小镇因有些巨大植株从天而降,扰乱人之心智,那里的人似乎都变成了半人半妖,而那座镇子,已经沦为死镇。这也就挡住了他的前行之路。
谢衣听罢回信,满是震惊。
那哪是天灾,那分明是人为!
这些年来他走过许多地方,城镇、山村、寨子、山坳,却都未曾遇到过有施放矩木枝的事情。可是天地何其宽广,不是自己没有遇到就代表没有发生。
而这一切的施行者,正是沈夜,他的师尊。
谢衣似乎也能感应到那些普通凡人所不能承受的恶浊之气一般,伸手按住心口没来由恶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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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7:32 GMT 8
章二十二
阿阮的跟采薇很合得来,两姑娘一会儿房前房后跑来跑去,一会儿又嘀嘀咕咕说着亲密的闺房话。
谢衣看着心中一动,此行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阿阮,如若交托给采薇照顾,总归能安心许多。不想阿阮想也未想就拒绝了,只气鼓鼓道:“谢衣哥哥休想丢下我一个人走掉。”
谢衣叹息,并非是不想带她走,而是不能罢了,多一个人不过多一分牺牲。
叶海延期未至而谢衣却没时间等他到来,原打算分别交与两人的两枚偃甲蛋也就尽数交给了采薇,请她代为保管。
采薇见谢衣面色疑重,微些诧异。
谢衣叹道:“这些偃甲蛋事关重大,而我……我已被人盯上,不能再将它们带在身边。”
采薇奇道:“何人?你向来不染尘世俗事,总不该还有仇家吧?”
仇家……也只有仇家才会这般互不信任吧。谢衣阖眼,艰涩的点了点头,“姑且算是。如若我三年未归,你便将这些偃甲蛋永远封存吧。”
采薇不再多言,郑重接过,拍了拍谢衣肩膀,“你的意思我懂了。不过无论如何,一定要珍重啊,好友。”
临行前,谢衣做的最后一个偃甲,是一只偃甲蝎。以铁梨木为身,连刷了四层连金泥,几乎可刀枪不入,关节是乌金和玄铁锻造的合金,韧而灵活,几乎与活物一般无二。
而这只偃甲蝎,却要用来与那人对战。
这些年在人界,他做的大多都是船只车辆或是灌溉运输器具,已有许多年未做这类杀伤性偃甲,做起来却也依然得心应手。
成形的偃甲蝎悠悠地摆了摆尾,尖锐的尾针上寒光一闪,如同噬血的锋芒、出必见血的预言。谢衣瞧见,怔了许久,虽然机率微乎其微,他到底无法想象这样的锋芒刺在那人身上的模样,若有万一,怕也只换得自己痛彻心扉罢了。
最终只于心底一声长叹,谢衣挥了挥衣袖,将偃甲蝎封入了楼阁,再不启用。
清风徐徐入屋来,翻动了桌上的书页。
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本图谱。谢衣坐于窗前,一页一页翻阅而过,最后在尾页空白处,研墨提笔:“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惜而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以凡人之渺小,试窥浩瀚天道,不过是镜中捞花,苍猿捉月。
天命可畏矣。
还余下的两枚偃甲蛋,一枚被谢衣连同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苍穹之冕一齐放入了桃园仙居的偃甲房内,另一枚,谢衣打算托付给有过一面之缘的百草谷墨者——如若后世还有人需再借神剑昭明之力,通天之器放散于各家修仙门派便是最好不过的着落。
身后之事看似皆已交付完毕,然而不论谢衣如何软语相劝,道尽此次西域之行的风险,阿阮却始终不肯离去,只道谢衣如果不带她走,她便自行跟去。
谢衣极为无奈,轻斥道:“阿阮,莫要任性。”
谢衣向来温和,这样,便算是重话了。阿阮微些委屈,“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听你的,我就不能有自己想做的事么?”
谢衣一叹,摇了摇头。阿阮要做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应允,然而流月城一事却委实与他没有任何关联,绝不能牵累于她。他张手施放了一个法术,金芒缓缓绕于阿阮身侧。
阿阮一惊,想要跑开,脚下却如生根一般再不能挪动半分,“谢衣哥哥!这、这是什么?”
法术还在继续,金芒流转更盛。谢衣边动作边回道:“这是岩心玉诀。此术会将你封印为一尊石像,沉睡于桃园仙居之内。抱歉,阿阮……大约唯有如此,才能将你留下……若我此行顺利而归,自当回来为你解封,向你请罪……”
“谢衣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快放开我……”
“……若我未能回来,百年后,封印便会自行瓦解。封印之中,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待你破印而出,想必人世皆已茫茫,但愿你能善自珍重。”
“谢衣哥哥,你宁可和你一起去!你不能随便替我下决定,谢衣哥哥……”
法术已成,谢衣转身离去,背影忽添了几分寂寥,几分不可言说的忧伤。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愿有生之年,还能再会。”
谢衣将最后一枚偃甲蛋交到百草谷那名墨者手中的时候,身上浅薄的魔气也已无可抑制的爆发出来——他为了保存偃术,临行前将自己的学识与部分记忆封入了自己做的那尊偃甲人当中,并以自身元神为引,倘若元神幻灭三载不归,偃甲人便会苏醒过来。这尊偃甲人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灵力亏虚之下又受浊气侵蚀,一时无法回复,身上的魔气便再不受控制涣散而出。
墨者察觉谢衣周身这奇异的恶浊之气似是魔族特的气息正待追问时,谢衣却已相去甚远。他想起谢衣曾经寻求斩断灵力之法,心生怀疑,下令百草谷天罡暗中追缉,然而谢衣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后,再也未曾有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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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7:58 GMT 8
章二十三
谢衣的行踪似乎砺罂更急于知晓,每日沈夜至寂静之间为沧溟城主献上花束的时候,他总有意无意一提。
在砺罂眼里,沈夜一直冷静到可怕的存在,术法修为深不可测,杀伐决断从不含糊;而做为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心念,他却能潜藏得私毫不露。砺罂甚至一度认为他大约是真正不同于常人的,但在提到谢衣时,他现出的些微不安,到底被砺罂看进了眼底,于是对于沈夜的七情六欲越发有兴致起来。
然而沈夜也着实是不同于常人的,想近身困难重重,甚至是从那往后,任砺罂百般措词,沈夜都只淡淡一句“不劳挂心”。
从寂静之间回到神殿,华月似乎相候已久。沈夜知是这次投放矩木一事,到也不意外,只如常问了句:“如何?”
华月行了一礼:“如尊上如料,有一修仙散人途经此小镇,矩木枝已被其利剑毁去。与从前一般无二,并未惊动中原各大门派。”
“如此便好,举族迁徙是大事,我们目前毕竟不大方便与人动手。”
“尊上每次择决投放地点都如此谨慎,想也无碍。只是砺罂,却仍不能满足于那点数量。”
沈夜冷哼一声:“满不满足也不全是他说了算,你且安心,他那边,我自有办法。”
“是……有尊上在,属下自然安心。”华月抬了抬头,见沈夜并未有异色,想要提及心中所思的另一件事,张了张嘴,终是不知要如何言说。
沈夜不见她退下,又瞥见她这般模样,奇道:“怎的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
华月松了口气,勉力笑道:“这可是尊上自己问及,属下也就实说了……今晨属下去寂静之时查看那边五色石的情况,听砺罂说及,谢衣——”
果然又是这事。沈夜阖了眼,打断她的话,语声却淡然得如同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谢衣的事,我自有安排。砺罂并不好应付,往后寂静之间如非必要,你也不要过去。”
“……是。”华月并非不懂进退之人,听沈夜的意思已是不可多问,再是无奈,也只得行了一礼退去。
沈夜默然一叹,踱步坐于案前,刚翻阅了几页奏报,便听侍女来报说贪狼祭司大人求见。
将手中奏报慢慢搁回原处,沈夜嘴角牵起一毕几不可察的弧度:“让他进来。”
沈夜明白,瞳和华月虽然都是自己的得力助手,然而在谢衣相关的事宜上,他却谁都不能信任。
能信任的,反而应该是谢衣的对手。
自谢衣下界后,生灭厅主事一职便一直交由风琊接管。这些年风琊在人前都狂傲自大得很,也唯有在沈夜面前才有所收敛。时有些不中听的风言风语传至沈夜耳中,沈夜也不甚在意由得他去。
此刻沈夜也不多言,只问道:“查得如何了?”
风琊抬了抬头,眼中精光盛放,呵笑道:“尊上嘱咐之事,属下哪能不尽全力。属下的人查到,谢衣似是独身一人往西域方向而去。”
“哦?没有人同行?”
“是。”风琊点点头,“属下的人已将他将四周都盯牢了,只要大祭司您一声令下——”
风琊看不惯谢衣是由来以久之事,但毕竟碍于沈夜命令,并未敢私自动手。此刻抬眼看了看沈夜,却被其眼里一闪即逝的寒光所震摄,他听沈夜一字一字言道:“你记着,能动谢衣的,只有我。”
万物皆有时,万事皆有度。也差不多该是到了结的时候了——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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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49:00 GMT 8
章二十四
数十年人世嬉游,谢衣也曾遍访千山万水,然而这西域,却也是头一次涉足。一路行来,他看过了长河落日圆,看过了大漠孤烟直,此种雄浑壮美之色,大约也只有亲眼见过,才会明白那一种苍茫而温暖,渺小而曼妙的感觉。
生命,是多么美好。
此时天色向晚,天边红日收回最后一丝霞光时,白日里灿然一片的沙粒忽然就像蒙了一层厚重尘土一般没了温度。而谢衣,已经能远远的眺望到前方生于绿洲中的捐毒国轮廓,糊模可见其内林立的城池,满是不同于中原的异域风情。
大漠昼夜冷暖悬殊,几乎能感觉到温度一分一分从身体流失。谢衣明白自己必须停下来做休整,毕竟那指环是捐毒国国宝,能否顺利借来一用,他仍需好好思索一番说词;何况,他知晓他四周都有人紧密监视,那些人在明在暗、不近不远的跟着,敏锐如谢衣却依然能认出正是流月城的人。
大约是贪狼祭司风琊的手下吧。谢衣想。利用矛盾,以敌制敌,这样,才像是他胆识、谋略皆一流的师尊会做的事情。
孤月慢慢爬上来,大漠里看圆月总是显得比其它地方要大得多,挂在天迹如银盘一般散着冷冷一层光辉,真是像极了往日在流月城的才能看到的月色,也像极了,那个人。
谢衣解下腰迹的皮囊,俯身于溪流边沿取水。这条溪流从前方绿洲蜿蜒而出,正是因为这个时节雨水充沛才得以成形。谢衣想着如果明日进城,得先把周身这些人摆脱了才是,以自身目下状况,不宜跟他们斗法,但或许能以偃甲阵制住他们。
他思虑得细致,待起身时才发觉那些人的气息攸然远去,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谢衣心下一惊,警觉才起,身后一股强大的灵力已然靠近身侧。
强大而熟悉。慌乱间只一回首,谢衣便看到了他心心念念只为一见的人,他的师尊——沈夜。
沈夜满意的看着身前的人惊诧的转身。数十年未见,眼前的人褪去了当初的青涩,从身骨到风姿皆成熟了许多。沈夜看到他无声的向自己躬身行了一礼,比之从前愈发的温和谦逊。被换掉的青色祭司服,挂在耳侧的偃甲镜片。眼前的人模样慢慢的与记忆里的谢衣重叠,似是,而非。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谢衣望着面前的沈夜,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英挺面容,只无端多了一分疏离,说不清,道不明。谢衣伸出手想去触摸,最终却化为躬身一礼,抬起头来时,重逢的欣喜便从谢衣的眼底沉下去,在夜色里洇出几分凝重。
他想,他早已失去这个资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淡然而不带一丝波澜,他说:“一别经年,大祭司别来无恙。”
沈夜面色一沉,深吸了口气,方慢慢地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从前那个喜欢粘着自己的徒弟了,那个谢衣,大约是真的被自己抹杀在了他说“请恕弟子不能苟同”的那一刻。然而他又还是从前那个徒弟,一样的坚持,如同他追寻着自己的道;一样的执拗,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呵,现在来问本座无恙否。”沈夜挥了挥衣袖,不自觉的握了握拳,眸中神色明明灭灭,“从你叛师出逃的那刻起,留连下界数十载不归,又曾否顾虑过为师?”
“……”谢衣无话可说。他无时无刻不念着师尊,但是从沈夜的角度来说,他确实未曾考虑过分毫,只因他总是相信,他的师尊不需要这份多余的顾虑。
“成王败寇。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本座什么?若胜,整个流月城交由你裁夺,若败,便不得对本座有半分异议。而你——当真很好。”
记得,谢衣当然记得,他的师尊还跟他说,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谢衣面色苍白,只觉得心口的恶痛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忍。他踉跄的退了两步,习惯性伸出去按住心口的手忽又化为躬身一礼,“往者已经不可追。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
“谢衣!”沈夜眉头凝得更深,已不耐听他说这些。右掌一翻,他惯用的古剑已经持于手中,“本座只问你,当日我只收了你一个弟子,传道授业,可曾有一分虚假?”
“……不曾。大祭司授业之恩,谢某永世难忘,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便够了。断与不断,不妨拿起你的武器再与我一战。你若胜,此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由你去,是生是死,我绝不插手半分,你若败,便随我回去流月城,再不得擅离。”
谢衣静默了良久。而这一次,却再也未能听他说“弟子怎能对师尊兵刃相向”。谢衣只阖了阖眼,少见的顺从,却是双手结印,召出了他的偃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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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23, 2014 23:50:51 GMT 8
[古剑二/沈谢]不归梦25- 终章(完结)
章二十五
此消彼涨的灵力激得已沉伏于夜色的黄沙扬了一天,复又无声落地,重归于浩瀚沙海。
沈夜出手就是“烈”,谢衣虽识得此招,却从未沿袭过。沈夜的链剑挥开如鞭,带着金芒直刺而去,生生将谢衣逼退一丈。沈夜出手又快又准,并不给他留空,下一招“结”又已发出,八柄灵力所凝的长剑如同长了眼一般扑身而来。
谢衣不得不接,张手便是瞬华之胄,偃甲刀一横就迎了上去,绿芒对上金芒,短兵相接处,火星四溢,倒是像极了那年初次绽在流月城上空的焰火。
他看到对面沈夜手势变动,知是在凝力换招。此番正是他召唤偃甲的好时机,他念了一句灵诀,张手正待结印,忽然又想起临行前,把锋芒毕露的偃甲蝎封入阁楼时的心绪。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惜而天意弄人,事与愿违,如之奈何。
呵,仅此而已。
谢衣嘴角溢出一朵苍白的笑容。
扑天盖地而来的耀眼白芒里,谢衣手中张开的瞬华之胄忽消于无形。
紧接着,偃甲刀脱手而去,碎成齑粉,而他的人,如断线的纸鸢,不受控制的远远退去,最后重重的摔在沙海里。
沈夜完全不妨谢衣突然撤了基本的防御。零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他看到许多年前,他责问他临阵对敌为何不召唤偃甲,他轻声说,师尊并非敌人。
白芒甚甚敛去,才听到了一声闷响,而沈夜脑中却如爆裂一般轰然一声。他张了张嘴,喉头却好像堵住了一般,喊不出任何的话,只余自己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瞪着眼向着谢衣的方向仓皇奔去。
而剑气所扬起的沙子便在此时纷纷而落,似是要将在谢衣葬于这沙海之中。
不准!谁允许了!沈夜胡乱拂去谢衣身上的沙粒,将他的无力的身子拖起来,让他靠的自己怀中,身下治愈法阵立现。
然而不论那青芒阵如何涨大,也止不住谢衣苍色的唇边脉脉流下的鲜血,在夜色下,像是妖冶的红海棠,不住绽放,染红了他如雪的白衣,染红了沈夜托在他劲侧的手指。
谢衣一双从来都清亮的双眸前所未有的迷离起来,不知是因为无处不在的疼痛原因还是因为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一滴清泪划过他苍白的面颊,又迅速的隐在了他层层叠叠的衣襟里。
沈夜看到他张合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俯下身去听,却原来是在喊他——
“师尊——师尊——”
一声叠一声,像是要把这些年欠缺的全都补上。
慢慢地,谢衣的身上浅薄的魔气彻底爆发出来随流沙四逸而去,而沈夜能感到掌下的身形,已渐趋不稳。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一分分剥离了胸腔。仿佛重回了那个与幼妹一齐被生父送往矩木枝的夜里,有如那时冷彻骨髓的冰雨浇下来,一点点从四肢侵入五脏六腑;胸口却火热难耐至极,原是惊怒交加下,引发了神血炙热的灼烧,生生要将自己的身体撕裂一般。
那个时候,他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于是他抱着小曦想逃走,然而伏羲结界笼罩下的流月城,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脚下流转的治愈法阵忽转化成了金色,一点一点漫溢上来,将谢衣将要消散的身形拢住。
却原来是沈夜罔故神血灼烧之痛,强行发动了上古神咒炎心锁诀。
不动声色的强压下喉头漫上来的甜猩味道,沈夜抱着谢衣残破的身躯,向着北疆方向行去。
意识消散之前,谢衣看到的便是上方沈夜的面庞,一如从前一般神情严肃地攒着眉头,不同的是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流出了几分哀伤。
这实在不像是师尊会有的情绪呀。谢衣挣扎着想要触摸一下,他想,一下就够了,可是却完全没有抬起手臂的力气。
他模糊的想起那个被他放在桃园仙居内的苍穹之冕,里面有他刻下的六个字:
长相思,不相见。
月色在他们身后把他们融在一起的身影拖出老长一道,像是将他未来及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洇进去了。
师尊——
终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光阴荏苒又三载。
风一吹,院子里的桂树上,最后几朵迟桂花也悄悄谢了,清香却随着凉风钻进了屋子里。
谢衣在偃甲房内敲敲打打半日,天黑了也毫不知倦,直到面前一架水车终于成形才直起身来。这次的水车以乌木为主体,比之从前更耐水流的冲刷,再存上百年也当无事。
这是谢衣回到纪山旧居的第三日。山道上因久未调试而失灵的机关都被他修整完好过后,便把山下村民用了许多年的水车水道又改造了一遍。
他淡淡笑着,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端起四方桌上的清茶喝了两口。茶已凉了许久,他也不在意,只是放下杯子的时候,看着自己掌心的纹章出神了一瞬。
这是他自己的纹章。
他记得这纹章的纹样,是他十一岁那年沈夜赠予他的。那时候,他学偃术以来做出了第一只能飞的偃甲鸟,他拿给师尊看,师尊说,你早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偃师,而每个偃师都应有自己的纹章,你的纹章就像这样——他提起将图案笔在偃甲鸟的鸟腹上。纹样严谨精致,谢衣说,像极了一片春天的叶子,沈夜只笑着揉了揉他的额发。
可是谢衣怎么都不记得这纹章是何时印在他自己掌心的,大约是在缺失的那段记忆里吧——三年前前后这段时间的记忆总是很模糊。
此时的流月城又已进入寒冬时节,城民不方便活动,熏染魔气的事情便又耽搁下来。
今日献与城主的花束是迟桂花,早不是这个时节应有的花了,也不知华月是从哪里采摘而来。米粒般大小的小白花在沧溟面前努力贡献着它最后的清香,而有那么零碎的几粒,恰好谢在了沈夜的掌心。
砺罂又有意无意的提起了谢衣,沈夜不耐烦他没完没了,淡淡回道:“他死了,往后,真的不劳你挂心了。”
这个答案砺罂始料不及,怔了一瞬:“哦?那怎么不见大祭司有一丝伤悲之意?”
“我烈山部城民万千,虽寿数长久,然而隔三差五,总有人因受不住浊气而死于绝症恶疾,若每个都要让我哭上一哭,可怎么了得?”
“呵呵呵呵,大祭司休要骗我,那些人又有哪一个,能与你的宝贝徒弟相提并论呢?”
“啧。”沈夜挥了挥衣袖,面上带着丝狠绝的笑意,毫无破绽,只掌心里零星的花朵被蹂躏得只余芬芳,他说:“若本座告诉你,是本座自亲杀了他,又当如何?”
“你——”砺罂猛然往后退去,“是我看错了你,沈夜,你好狠的心!看来,你的心念,我是没有机会一偿了——”
从静寂之间出来,沈夜直接去了七杀祭司的神殿。
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坐在他的偃甲椅上行了一礼便道:“你来晚了一步。”
沈夜没有问为何,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室内光照不到阴影里,有人跪在那里,身姿挺拔,毕恭毕敬,他说:“属下见过主人。”
瞳淡淡道:“才刚醒过来的,他是我做的第七只活人傀儡,便叫初七吧。”
“初七——”沈夜重复念着这名字,瞧见了那张与谢衣一般无二的面庞上,他右眼下殷红的魔纹,宛如那一夜他嘴角流倘的鲜血——只一念及此事,神血便沸腾般在他胸口燃烧起来。
沈夜不动声色忍下来,扔了个面罩过去,下达了做为主人的第一个命令:“戴上它。记住,没有本座的命令,绝不许拿下来。”
深秋的风已经很凉,吹动桌上的书本翻了好几页。谢衣忙去关窗,习惯的仰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这一夜,却无月。
这一晚,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他在荒野里提灯举目四望,却只有漆黑的一片,他越走越急,却越不能分辩哪条路才能通住他的故里——流月城。
谢衣静静地睁开了眼,抬起手又看了自己掌心的纹章片刻,忽又释然般放下,再沉沉睡去——原不过是一个不归梦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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