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6:48 GMT 8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7:14 GMT 8
挖个坑,是短篇。
【十二国记延伸——谢沈/初夜】 【华胥之梦】
前言:本文设定属于小野不由美作品《十二国记》背景设定,人物属于古剑奇谭,世界观与人物皆不属于我所有。
【一】
“烈山国的王和麒麟去了。”
坐在殿里埋头看书的年轻身影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抬头看向了来使,因为背着身,透过窗子的阳光照在发丝上,让青年墨黑的头发反射出些许灿烂的金色,但似乎也只是反光,细细看去,还是全然一片暗黑。 对方如黑琉璃的眼睛就那样温和地看着随仙女走进通报的官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开了口,放下手中的书简,青年拍了拍下摆站起身走了过去。
“具体是怎么回事?” 使者皱了皱眉头,似乎感觉很不好,即使青年还很年轻尚未脱去天真,但在对方面前还是感到一阵欲言又止,毕竟对于仁善的‘这一位’而言,这件事情实在会让他太痛心,接受教诲长大的来使不忍心伤害到这一位。
“沧王失德,沧麒失道去世。紧接着没几日,沧王也病重跟着去了。”
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青年只是皱了皱眉头。实际上烈山国在百年前就已出现了倾颓的现象,能够撑下又一个百年实属难得了。不过邻国出现这样的事情,总归不是一个好的现象——这恐怕也意味着大量的流民会涌入自己的国家吧。
似乎有些犯愁,青年还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但仍旧挥了挥手,负责地安排到。
“我会劳烦太师处理一下,尚不能帮上忙,真是对且不住。”
对方包含担心的语气让来使怔忪了一下,本来焦急的内心涌上一股暖流,但他也只是礼貌地回礼感谢道。
“是,让蓬山公忧心了。”
使者鞠了一躬,达成目的的他也打算和带他进来的女官长退出房间,但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温和地又问了一句。
“你从烈山国来,那贵国目前是由谁在处理大局呢。”
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关注这个问题,来使又是鞠了一躬,谦恭地回了一句。 “是原本的冢宰——沈夜大人。”
“那就好……”
不知道对方的好是指哪个方面,想想还需要赶回复命,对方也不纠结,只再次行了一礼随着房内的人退了出去。青年也没心思再看手中的书卷,干脆拖着宽大素雅的袍子走出了大殿,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垂在两边,踩着大殿的阳光而出,青年想想看了这么久的书不如散散心好好休息一下。
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地上的青石,青年在途径花园时遇到了照顾他起居的女官,习惯性好脾气地笑了笑,女官睁大眼看着这时候跑出来的蓬山公,小跑几步靠近行了礼,她似乎还不知道蓬山公的邻国局势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很意外青年今天这么早的出了门,屈身行礼问了安。
“谢麒大人。”
“无事不必如此,我只是随意逛逛。”
摆摆手让对方起来,似乎不希望对方太过拘束,青年,或者说原来是一国的麒麟没再呆在原地太久,起步走了出去。
青年在想,烈山国的王去了,国内的情势想必不会太好,流民会增加,新任的麒麟也是个问题,当然还有很多,他都思考着,想了民生,想了社稷,想了许多的解决办法,谢麒才反应过来这并不干自己什么事情。 自己国家的情形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就没空担心对方的情势这些有的没的。想到这儿,连一向仁善温和的谢麒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有麒麟的王, 和没有王的麒麟,谈不上哪个更悲惨。 所幸烈山国还有那个人控制着局面,应该不会到更糟的地步吧。
忧愁着已经成年却尚且没有找到王的麒麟,只能感叹见一步走一步。
===========================================================
然后就是三个月后, 谢麒听到了烈山国原冢宰【沈夜】,逆行倒施,背转天道,成了伪王的消息。
这世道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谢麒,怔怔地在心里念了一句。
连那个人都成了伪王。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7:31 GMT 8
【二】
世道一直纷乱,但有些事情总归不变。 今年冬至令艮门再开的时候,又到了惯例的升山日。
谢麒是只运道不好的麒麟,在蓬山上几乎成为公认。 只因它由最初降生女仙们的祝福,到后来众人的忧心,大家聚在一起私语却又不敢大声说出口—— 距谢麒诞生已快过去20年, 可这位蓬山公却仍没有找到自己的王。
仙女们歇息时常聚在一起,她们很喜欢这位麒麟,因此更不希望他如此不幸。可细细数来,谢麒如今已快20岁,除去由幼麒成长起来的三年,自成年第一次的安阖日起,它已经迎来人生第68次的升山。 蓬山上依旧住着一位蓬山公尚未离去,桃园国的百姓也等着他们的王降临,每年都有人会升山,但每年都未有人能让谢麒看到王气。谢麒以前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他一定会成为优秀的麒来辅佐它的王,它的国家。可20年过去,它等到的是快步入死局的自己,王却依旧不知影踪。
“玄君大人,我真的是一只好麒麟吗?” 在第11次结束了安阖日,看着他的国民满含失望离开的身影,谢麒感到心里很难受。
“如果我是一只好麒麟,为什么我的王一直没有出现?”
玄君看着日渐摆脱天真成长起来的麒麟,温柔地蹲下身牵住了蓬山公的手,麒麟黝黑的眼睛带着一丝哀伤看着自己,它是仁善的生物,却又很坚强,以至于就算内心难过到了极点却依然不肯表露出来。 一向严肃认真的玄君也忍不住软了心神,谢麒恐怕真的很在意,即使平日总是和仙女们笑闹,可它的确很期待自己的王。 玄君知道谢麒会成为一个负责的台甫的。
“蓬山公。”
“恩?”
“你是一个好麒麟,请你务必放心,我相信你能很好地辅佐桃园国的。” 一手将麒麟抱起,玄君抚慰着这个初初开始懂得什么叫波折的麒麟,在它迎来王成为台甫后,它或许还会迎来更多的波折,与王的磨合,与大臣的磨合,百姓的灾苦,妖魔的入侵,要成为一个好的台甫是十分不容易的,玄君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你还很年轻,也许这次还找不到你的王,可我相信如果是‘谢麒’的话一定没问题,上一任的谢麒也做得很好。”
“上一任?玄君大人请问我之前的谢麒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上一任的谢麒……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和谢麒你有些不同,他似乎不太爱说话,总被他的王追逐着,上任的谢王是个活泼的人,这让当时的谢麒很难招架,不过也很有意思。”
“是吗……” 若有所思地念出口,谢麒抱住了玄君的脖子,试图让自己能坐得稳一些。 “我的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玄君亲昵地磨蹭了下谢麒的脸颊,试图让他放松一些。 “玄君我希望不是像上任谢王一样活泼的人哦。”
“哎哎,为什么?” 抱着谢麒渐渐地走远,温柔的女官低头对着怀中的麒麟轻轻地笑着。 “我们的谢麒就是个爱闹的人啊,若是王和麒麟都这么活泼,桃园国的官员一定会头疼的吧。”
“玄君大人你真是。” 有些气呼呼的谢麒脸有些红,他的性格还有些像孩子,虽然刚刚成年不久,但毕竟思绪尚未成熟,被一贯严肃的玄君调笑还是会感到害羞。 “总觉得谢麒,适合一个沉熟稳重的人。” 摸了摸怀里麒麟的脑后,黑色的长发手感很好,玄君大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历代麒麟选王,总归不是一帆风顺,请谢麒耐心地等待——也许这届的王只是个书生,书生总归是慎重些,想之又想后才会来升山;也许他是个武将,看守着边疆来不及升山来看谢麒;甚至有可能只是个农人,老老实实地呆在家守着三亩田地,那样谢麒可能要等得更久。” “可毕竟还有时间,我相信你的王也在等着你不是吗。”
“我会乖乖等下去的,玄君大人。”
“好孩子。” 抱着谢麒穿过长长的走廊,玄君看着老实不再说话的麒麟,想着蓬山上只有谢麒一人未免太过寂寞,突然有一女官急急忙忙地走来,屈身行礼。 “玄君大人。”
“有何急事?”
“沧王和沧麒回蓬山拜访了。” 玄君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自然知道百年前烈山国的版块就有污浊的现象,但好歹一直撑了下去,玄君知道沧王和沧麒之间出现了问题,可她并不能擅自插手做些什么,而这次难得回蓬山的沧麒,又不知是为了什么。
“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是。”
等到玄君二人走到一个庭院中时,除了身着华服的烈山国女王和温和尔雅的沧麒外,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恭敬地站在二人身后的男人,他低垂着面目看不清表情,身着华服大袍,看样子似乎在烈山国的地位也不低。 蓬山上很少来麒麟和王以外的客人,但并非没有外人,偶尔也会有替王来取仙玉的女官,她们大多入了仙籍,出入也并无太大问题。 等到玄君二人走进的时候,那个一直低垂着脸的男人也抬起了头,谢麒突然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抓住了玄君的手,玄君顿时皱起了眉头,对男人狠狠地呵斥道。
“血气污秽之人,竟然直视蓬山公,还不速速退下。” 在男人抬头的刹那,玄君就已经很清楚了,这个成熟优雅的来者,即使打理得一身干净,但眼里透着的黑暗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沧王,你为何带如此之人出入蓬山。”
“沈夜,你退下。”
沧王似乎也没想到如此,看着传闻中难得的黑麒麟谢麒难受的模样,也只得皱眉挥手准备退开自己带来的人,但沈夜意外地固执,呆在原地没有动,而是恳求地看向自己的王,很熟悉对方不达目的不罢休性格的沧王叹了一口气,原本来这也是为了他之事,沧王只能起身对着玄君行了一礼抱以歉意。
“我很抱歉给蓬山公带来了烦扰,只是这次出行蓬山实在是为了此人之事,请您见谅。”
谢麒其实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感觉自己不敢看这个男人,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回望回去,说是血腥之气,实际上沈夜来蓬山时害怕惊扰了麒麟特意去玉泉沐浴过一次,即使平日有杀伐之事也不应对蓬山公造成如此的惊扰。 谢麒静静地在玄君怀里看了对方一会儿,并没注意沧王和玄君的交涉,男人的发丝有条不紊地束缚在脑后,看起来像玄君一样严人律己,但发丝似乎很蓬乱,有几率发丝微微地翘起来披在肩头,谢麒看着这个人感觉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他仍然感觉很奇怪,却还是有礼貌地开了口。
“我也很抱歉,造成了你们的困扰。”
“你就是沧王和沧麒吗?很高兴见到你们。”
谢麒的反应取悦了沧王,他靠近了对方,递出手握了握谢麒的手友好地开了口。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桃园国的蓬山公,谨祝公能早日选出贵国的王。” 回手捏住对方的手也善意地摇了摇,谢麒有些害羞和欣喜,毕竟刚刚自己的行为也算得上失礼,他抬起头像以往一样笑着。
“谢谢您沧王陛下。”
从头至尾沈夜都没有插入他们的对话,像是一个背景沉默地站着,谢麒在蓬山上见过很多好看的人,玄君很好看,仙女们很好看,沧王和沧麒也很好看,可他们看起来身上都带着亮丽的颜色。当然,这个叫沈夜的男人长得也很好看,谢麒沉默地想着,可他身上带着的感觉似乎和他们都不同……谢麒有些困扰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看到对方的感觉,它不经意间撇到了自己垂在胸口的长发,像是一下子领悟了什么。
这个人,就像他的发丝一样带着全然深沉的黑色。
想到这儿,谢麒瞬间感觉对方亲切了很多,他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向对方鞠躬打了个招呼,试图挽回刚刚可能造成对方不快的印象。
“沈夜大人,请问你来此有事吗?” 没想到蓬山公会主动的询问,不止沧王和玄君停止了交谈,就连原本淡漠地退开一些,看着远处风景的沈夜也忍不住回头凝视起这个尚且年幼的蓬山公起来,抿了抿唇,似乎在考虑是否开口。 谢麒注意到这个叫‘沈夜’的人嘴型很好看,薄而微红,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让谢麒感到有些脸红。 “我来此,是为了求见玄君大人。”
以为对方不会回话的谢麒,听到对方低沉磁性地开口,带有一种忧心的感觉。 “我的妹妹,沈曦患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我已经遍寻诸国希望能得到救治的办法,可都没有效用。” 似乎是意识到麒麟对他的关注,沈夜这句话并没有对着前方交谈的玄君三人,而是微微躬身,拖着长长的大袍向麒麟跪了下去。
“我希望能求助于蓬山的仙人,救救我的妹妹。” 谢麒被对方的行为惊讶得张大了嘴,他手足无措地试图拉起对方,却在看到对方恳求的神色停止了自己的行为,求救地看向走过来的玄君,仁善的麒麟不太希望看见这种行为,他希望自己能帮帮这个人。可是玄君过来的面色却很沉重,她在深深凝视了对方一会儿后,才迟缓地开口。
“具体事宜我已经听沧王说了,蓬山会为你救治你的妹妹,但却不能给你保证,毕竟这种病症的确很棘手。” 男人几乎是欣喜地抬起了头,对着玄君行了一个大礼,即使如此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谦恭的动作掩饰不了他的傲气,玄君似乎也没有计较这些,只是挥挥手牵起谢麒的手准备离开。
“几日后,你就带着你妹妹定时来接受救治吧。”
谢麒被玄君一步步拉走,他转过头似乎看见沧王用手搀扶起了男人,一脸没好气地说教着,却没带什么生气的意味,因为已经开始隔得有些远,谢麒只能隐晦地听到对方说着。 “好了,玄君大人不是答应你的请求了吗,怎么还板着这么个脸色,你父亲临死前就留下你们两兄妹,孤知道你妹妹的重要性不是带你来了吗。”
“是,臣感谢王的一片美意。”
好像是听到沧王笑骂了了一句“表情还那么晦气”,谢麒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那样隔得远远地努力挥着手喊道。 “如果你下次带你妹妹上来,我能找你妹妹玩吗。”
像是被走远的黑麒麟给吓到了,视力很好的谢麒就看到男人像是被自己的行为给逗笑了,难得露出了一个十分舒心的笑容,声音温和低沉地回到。 “当然可以,蓬山公。”
谢麒觉得,沈夜这个人笑起来。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可惜是烈山国的人,要是他以后的王能笑成这样或许也不错。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8:10 GMT 8
【三】
“沈夜大人。”
“蓬山公请说。” 谢麒看着隔在自己座位面前的红木屏风,上面的山水景色很漂亮,但在现在谢麒的眼中是怎么瞧怎么别扭,这是沈夜按约定第一次带他妹妹沈曦来蓬山接受救治,谢麒听说后很快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是要见沈夜的妹妹沈曦。 结果在自家妹妹被玄君带入蓬山内部的密室进行治疗后,宽敞的会客厅就徒留下刚换好衣服见人的谢麒,和严肃板着脸的沈夜。
当然,临走前玄君特意在二人面前加上了一堵大屏风,隔在了大厅中间。 用玄君大人的话言简意赅地讲,就是“以防万一”。
“对不起,玄君大人害怕我又因血气冲撞犯晕才会这样,真是抱歉。” “无事。” 谢麒竖起耳朵听到对方答了这一句,似乎是喝了一口茶放下了,隐约有喝水的吞咽声。
“沈夜大人喜欢喝茶吗。” 没想到麒麟的耳朵这么灵敏,觉得气氛实在尴尬的沈夜不知道是该拿开手边的茶杯,还是再无奈地饮一口,说实话难得遇见这么好奇的人,让实干派的沈夜很难招架。沧麒明明是很安静的性子……果然虽然是麒麟,但还是差得很多吗……
“沈夜大人喜欢喝茶?” 对方又问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带有一种兴奋的意味,沈夜一向有些苦大仇深的脸也只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蓬山公,我的确对茶有几分喜好。”
“那我下次送一些好茶叶给沈夜大人好吗,作为见面礼!” 左右不知道怎么答话的沈夜端起杯子正打算再喝一口,结果麒麟突然抬高音调欢快的提议吓到他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又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对方难受的咳嗽声,行动力满满的谢麒一下子就跳下了凳子,沈夜听到屏风对面传来的的响动就知道对方一定风风火火地在往这边冲,顿时咳得更厉害连老脸都泛了红,出了一头薄汗的沈夜还来不及喘过气,赶忙喊了一声。
“我无事蓬山公,只是喝水呛着了些!”
谢麒被对方劝阻住,只好懊悔地又坐了回去。 “噢……你无事就好。”
沈夜拿长袍的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突然为桃园国未来的王有些担心起来,这位蓬山公看来心性实在太跳脱了些,身为一个有些年龄的人沈夜觉得自己在这个蓬山公面前总是一惊一乍。而正在沈夜打理自己仪表的时候,谢麒还带着青年变声期时候的声音也闷闷地传了过来。
“沈夜大人,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又是被对方话语吓了一跳的沈夜,赶忙解释。
“蓬山公怎么会,沈夜不敢有如此想法。”
“可您并没有兴趣和我交谈。”
“这……在下不善言辞。”
谢麒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解释好一些,他想着平日与仙女们的交流,纳闷地自语。 “可仙女们告诉我,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沈夜突然有些想知道蓬山上的女官们平时都教了些什么给这位年轻的蓬山公的,但想到即使身为尊贵的麒麟,但作为一个孩子仍是会感到寂寞,而它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这般严肃对待它的人,沈夜尝试着让自己的态度不要那么冷硬。 “蓬山公,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也分不同的。” “我很喜欢蓬山公。”
“是吗?”谢麒还是有些疑惑对方的喜欢。
“我喜欢公,蓬山公是仁善的生物,与生俱来带有着光。公与我这种已经污浊的黑暗不同,纯粹而光明——是我所歆羡的存在。” “我想如果能与蓬山公多接触,想必会更加体会到这种愉悦。”
谢麒把两腿放到高椅上,蜷膝着抱住双腿,盯着面前的屏风说道。 “可我们一直隔着屏风说话,我感觉这是很生疏的行为。” “我……不喜欢如此。”
“谢麒大人你也说了,那是玄君大人怕我的血腥之气冲撞了公。”
“可你来之前应该有用玉泉好好地洗过了?我闻到了玉泉的味道,并没有感受到让我难受的气息。” 除了一如既往地有什么憋在心里,呼之不出。 谢麒继续带着一些不满地低声抱怨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希望能见上对方一面。
“而且一直是我问你答,我们似乎太生疏了……”
“公。” “是。” 冷不防被唤了名字,谢麒一个激灵潜意识地回了一声。
“聊天要进行下去的前提是什么?” 对方低沉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谢麒想虽然蓬山上的大家嗓音都很好听,但沈夜的声音应该是他最喜欢的一种,低声而婉转,像是一种乐器。 “是愉悦的氛围?”
沈夜笑了一下,不像是他在烈山国时历来嘲讽的口吻。 “是交谈的话题。”
“两个人交往的水平,知识的交融,兴趣的重叠,性格的区别等,都决定了两个人聊天的气氛。” “我比蓬山公你年长,阅历自然也丰富很多,所以我感兴趣的事物与蓬山公你也有很大不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喜欢你,不愿与你交谈。”
谢麒像是懂了什么。 对方不是不喜欢自己……只是喜欢还不够,想要进一步交往还不够。 是自己无法与对方交谈。
谢麒突然感到了伤心,因为他第一次觉得两人的差距自己无法赶上。他才六岁多些,才经历过12次升山,比起已经不知道多少岁的沈夜差得实在太远。 “可我什么都不懂,沈夜大人。”
谢麒并没有听到对面衣袂窸窣的声响,沉浸于自己在对方眼中还是个孩子的感伤,却恍然觉得面前的光亮黑掉了一大片,像是天气突然阴了下来。等到谢麒抬头时已经被靠近的男人吓了一大跳,和上次男人黑色锦袍的装扮不同,这次男人似乎是穿上了亮丽白皙的金白长袍,整个修长的身形更加凸显了出来,因为衣服的颜色属于浅色,让谢麒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比起初见的阴郁光亮了几分。
“沈,沈夜大人你怎么突然。” 蹲在小麒麟的面前,沈夜难得笑得柔和。
“既然蓬山公觉得这样交谈不方便,那我们就面对面地坦诚相见吧。” 沈夜看着面前黑发乌眼的麒麟果然如想象中的露出了巨大的笑容,白色的牙齿,粉嫩的脸蛋让沈夜感到刺眼又温暖。静谧的蓬山上,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能听见两个人隐约的交谈。
“那沈夜大人我们谈什么?你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啊……我更喜欢和社稷和政治有关的话题,可能和我的职业有关吧,也许玄君已经告诉了你我是烈山国的宰辅。” “当然,如果谈谈法术的话题也不错,不过蓬山公未来学习的应该是驾驭妖魔的方法,臣的法术应该对您没什么帮助。”
“妖魔?”
“没错,蓬山公未来会拥有自己的使令,成为一只强大的麒麟,那个时候公会懂得比我多得多,渊博得多,学识也会非我所能比得……唔”
被对方的动作突然打断了话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用手紧张地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领,沈夜看着面前麒麟微黑的瞳仁,像看过的最亮的星辰,黑色的麒麟就这样眼睛发光地将脸庞靠近了自己。
“沈夜大人教我好吗。”
“这……” 有些为难地看着几乎快整个人趴在胸前的蓬山公,明明自己体型比对方大得多,怎么感觉像是被对方给整个压住了一般,沈夜又不忍心推开这个完全激动起来的麒麟,仔细想了想似乎成为麒麟的老师也是件自豪的事情,沈夜没有沉吟多久,微笑着点点头表示了应允。
“公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
“所有的?!” “所有的。”
“不会嫌弃我什么都不懂?” “不会,公不嫌弃我就好。”
“我没学完之前都不会离开我?” “公不提前离开就好。”
“我能叫你师尊吗?!” “这……” 被对方的一问一答终于给难住,沈夜还来不及犹豫,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子完全扑到了怀里,沈夜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黑发的麒麟把他整个人按倒在地,眼里的光芒胜过沈夜看过的最美的景色,沈夜被对方狠狠地搂住脖子,听见这位蓬山公一字一顿地念着,像是要喊到他的心里。 那瞬间,他感到了心脏的一阵紧缩。
“师,尊!”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师尊。 ===============================================================================
“沈夜大人你还喜欢什么?” “这……我对偃甲之术也略有涉猎。”
“偃甲?!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请把这个也教授给我吧。” “沈夜大人还有呢,还有呢?”
“唔……我对缝纫也略有喜好。”似乎是有些不太好意思,沈夜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感到自己的老脸一阵发红。
“缝,缝纫?是缝衣服的意思吗?” “是的,小曦小时候很调皮,玩耍时总是不免弄坏衣服,次数多了怕被父亲发现,我也不想假手他人,不知何时便有了这个爱好。”
“沈夜大人!” “恩?” “我也经常玩闹时弄破衣服,让玄君她们很是头疼呢。”
不知何时已变成自己坐在了位子上,抱着像个大糯团子的麒麟,沈夜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迟疑地开口。 “蓬山公也想学缝纫?”
狠狠地被抱住了脖子,沈夜听到面前这只尊贵的麒麟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要求。 “我也要沈夜大人以后给我缝衣服!” 抚摸着额头,沈夜感到了一阵头疼, 他突然感觉自己收的不是一个徒弟,而是又一个小曦了。
而在后来谢麒想起那段在蓬山的日子,至今觉得是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 ============================================================================== 自此以后,凡是沈夜来蓬山的日子,除了固定陪着小曦的时间,蓬山上几乎都是二人在一起的身影。谢麒作为麒麟的天赋自然极其聪慧,很多时候沈夜往往一点即通,短短几年时间,谢麒几乎将沈夜所教家国之术,术法偃甲等全部习会,而且即使本身极为信任沈夜,但在有疑问的时候谢麒也从不会盲从对方,导致每次发生争执的时候都让沈夜这个做师尊的既生气又欣慰。
沈夜那时也犯了傻,他真心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弟子,却忘记他做法的本身,与身为仁兽的麒麟全然地矛盾。 直到最后,发生难以磨合的冲突。
“为国之高层,当有取有舍,谢麒你这是妇人之仁。”
“生命至为可贵,而又不可重来,师尊的做法在我看来实为太过。” “舍他人之利而谋自身之福,弟子认为绝不可取。”
像是被对方的说法刺激到了什么,沈夜没有一如既往地劝解对方,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沉着面色语气沉重地开口问道。
“如果是你的国民身处苦难,需要你通过这种方式来挽救他们呢。” “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
对方断然的回答像是打醒了沈夜一如即来的梦,他深深地凝视着谢麒,像是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立场。
“蓬山公,若你有一日能顺利找到你的王,辅佐起桃园国。” “我希望你还能记得自己的承诺。”
说出这番话的沈夜,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一直被他二人忽略的东西——
谢麒是蓬山上的麒麟,而他是庙堂上的宰辅; 谢麒永远属于桃园国,而他、则只会站在烈山国。
霄壤之别,不啻天渊。 =============================================================================== “谢麒。”
“师尊?”
“你还没有名字吧。” 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谢麒这几年已经抽出了高挑的身形,长成的麒麟几乎是一个面目英俊的青年,他欣喜地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看不清表情的沈夜,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我为你取一名字如何,作为一个师尊的礼物。” “是,师尊。”
沈夜摸摸对方的头,笑得让对方有些陌生,谢麒觉得对方似乎很开心,又很哀伤。沈夜用谢麒初见他时那般低沉地嗓音缓缓地念道。
“师尊唤你谢、衣,可好……”
谢衣,谢衣。
终于有了名字的谢麒,却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再没有见过沈夜,跑去询问玄君,却得知了烈山国的版图几乎已经变成一片污浊的消息,而作为宰辅的沈夜自然更是脱不了身,谢麒忧心对方的近况,却被限制在蓬山之内无法出去。所幸最后一次沈夜来蓬山留下了小曦就诊,谢麒干脆就陪着小曦等着他的哥哥,希望能等到师尊的平安归来。
可蓬山上最后一次见到沈夜,穿回了全然一片暗黑的烈山国宰辅,抱着丝毫没有好转,不再来蓬山接受治疗的妹妹站在蓬山的令艮门前,听闻消息赶来的谢麒看着多日不见的沈夜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师,师尊?”
“谢衣。” 对方身上传来自己最厌恶的血腥污秽的气息,没有了玉泉的遮掩,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朝着仁兽的麒麟扑面而来,不能接触污秽的麒麟几乎是手脚一阵发软,却依然坚定地向对方靠近。
“师尊,我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你,不,你们烈山国——究竟在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在麒麟的耳边响起,他几乎是震惊地看着沈夜身后围绕着他盘旋而起的一团黑气,带着让他恶心得快要呕吐出来的味道,七情六欲里最肮脏最黑暗的负面情绪感染着麒麟,几乎要让谢衣昏倒在地。
“蓬山上,怎会有妖魔在此。”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呢我愚蠢的尊贵的蓬山公哟。” 一只手搭在沈夜的肩膀上,几乎是半浮在烈山国宰辅的头顶,黑色的半实体妖魔就那样猖狂地神佑的蓬山之上笑着。
“我自然是由你的师尊带上了这蓬山之上的啊。” “嘻嘻嘻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师尊哟,抛弃了他信仰的神,选择了我这个妖魔呢。”
被黑暗的气息感染已经软倒在地的仁兽,视线中最后看到的是沈夜背转他跟着妖魔离开的景象,努力地伸出手想拉住他的师尊,谢麒却根本没法移动半步。
============================================================================== “谢麒大人你也说了,那是玄君大人怕我的血腥之气冲撞了公。”
“可你来之前应该有用玉泉好好地洗过了?我闻到了玉泉的味道,并没有感受到让我难受的气息。”
“我觉得,第一次见到师尊,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是吗,也许是幻觉吧。”
“师尊,你说我怎么还没有王。” “你会有的,谢衣。”
“可我没有从升山的大家身上感受到王气,也没人告诉我什么是王气,大家总说我到时候就会知道的。” “不要急,谢衣。”
“师尊,我对你的感觉是王气吗?” “谢衣,不要开玩笑了。”
“师尊真的是烈山国的人?” “我当然是,你不是看过我在仙籍的玉碟吗,傻徒弟。”
“可我总是觉得师尊身上有股让我感觉奇怪的气息……” “傻徒弟,别乱想了。”
我真傻…… 晕倒在地上的麒麟终于想到——那每次被玉泉掩盖住的,是妖魔的味道啊……
我果然是个傻徒弟。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8:35 GMT 8
【四】
“师父!”
谢衣,或者说已然长成的麒麟站在烈烈风中,看着身下的邻国大陆。而随着远处一声呼唤传来,一个在夜色中闪烁着光点的金色麒麟朝着谢衣奔了过来,与其说是尊贵的神兽,谢衣反而觉得对方更像是只撒欢的小狗,摇头摆尾的样子每每让谢衣忍俊不禁。而在蓬山上后来的日子里,自己无意间当起了这只诞生不久的麒麟的老师,自此以后身边缀了个尾巴再也甩不开。
事实上谢麒已经时年26岁,他原本以为自上次一别再无与沈夜相见的机会。谁想到在沧王和沧麒相继去世,沈夜成为烈山国的伪王,它还是站在了这片大地的上空。然而这一次并不止它一人驾驭着使令出现于此,在它之后初诞生的金色麒麟正站于身旁,麒麟化为兽形的模样异常美丽,金黄色的鬃毛飞扬在空中闪烁着光彩,而在麒麟的背上还坐着一个身穿皮草,墨黑头发,本不该驾驭世间最尊贵生灵的的男人。
这是一个还很年轻的青年,但比起活跃的麒麟已面向老成,在金黄色的麒麟三岁成年第一次的升山仪式上,无意跟着自家师傅清和仙人到蓬山历练的青年,就这样被感受到王气的麒麟扑了个满怀,认为了王。当然和刚认王的年轻麒麟相比,自和沈夜决裂便像是一下子老成起来的谢麒,不怎么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简直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让玄君看了每次都又感叹又心疼。 说来成为伪王的人这么多,沈夜的行为在已经活了上千年的玄君看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偏偏自家麒麟就这么上心了一个伪王,谢衣不说,不代表玄君不知道。有时候她想这约莫着就是所谓的孽缘了。 ======================================================================================================================= “无异,不要这么兴奋。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正坐在乐麒背上的王,据麒麟介绍似乎叫做夏夷则。谢麒看着不断劝说自家台甫安静一些的乐王,有些恍惚地体会到当年教导自己时那人的心情。想到乐麒第一次听说自己还没找到王,立马一把抓住自己手安慰的样子,谢麒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温馨又好笑,拥有阳光般色彩的少年就那样握得紧紧,焦急地对他劝说。
“师父等了这么多年,如果在升山的人中都找不到自己的王,那就亲自去桃园国的子民中看看吧。” “书生、将军、哪怕是农者,总会有没参加升山的人,一年不够就去两年,两年不够就去三年,我们麒麟的移动速度很快,师父总能在这几年找到自己的王。” “若是那时候,我成年了也还没找到王,我就陪着师父一起去。
而谢衣也不说话,只是摸着乐无异的头微微而笑,看着这个和当年玄君说了相似话语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冒着傻气。 “傻徒儿,那时候说不定你的王会比师傅的更快地找到你,师父的运气已经不好,不希望自己的徒儿也这样蹉跎。”
乐无异看着这个当初自己初从舍身木的卵果上掉落,便接住自己微微而笑的男人,他亲眼看着对方在蓬山最大的藏书室中日日研习法术,偃术,然后日夜变得温和而沉默。乐麒问自家师父是不是不开心,但对方总是摸着头告诉他还小尚且不懂。什么是欢喜,什么是忧愁,有时间其实并不重要,而等到后来乐无异成年,以为自己终于不小时——他也在那刻找到了他的王。
那一刻它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欢喜。 乐麒心想,如果谢衣能找到自己的王,他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开心。
然后剩下的年岁里少年的麒麟便日夜催促着师父找王,谢衣每次都看到自家徒弟悄悄躲在书房的架子后,每次他一空下来,少年便会扒住自己的手兴冲冲地给他描述着找到王的好处,试图说服自己,而这个时候谢麒也每每点头而笑,听从对方的话语不慌不忙地下山去,隔些日子再两手空空地跑回来,气得赶回来的乐无异在蓬山殿宇里跳脚,而谢衣仍关在屋子里整理新搜集到的水文志异,法术偃术,颇有些自得其乐。
二十六年转眼而过,谢麒仍是孤身一人,乐麒不禁有些沮丧,再说不出什么“师傅一定能找到王”的话。 它后面唯一在想的是,“万一师傅找不到王”怎么办了…… 玄君告诉它,若是麒麟在诞生的第30年还是找不到王——就会受到天道的惩罚而死,说来谢麒离这个绝限很近,想来自己也是知道大限将至。
这么好的麒麟怎么就会找不到王, 怎么就会死了。
乐无异觉得这世界上果然有很多事情它还是不懂,它也不是很想懂这些事情。
针对烈山国近几年对乐麒捐毒国造成的影响,逐渐发现这些隐患的乐无异决定带着自己的王前往烈山国亲自查看,而听闻了这件事的谢麒也应邀前往。兵分两路的双方,年轻的麒麟带着王和使令前往了烈山国国内那一大片浊气弥漫,瘴气四布的森林,从而查探污染的来源。乐麒本能地意识到就是这种既充满生气又散发着让自己恶心味道的植物导致了本国生灵涂炭的惨状。
而答应他们不会乱走的谢麒,却在他们转身后迅速地前往了反方向烈山国的王城——流月城。深夜里王城里巡逻的士兵意外地没有很多,只偶尔在关键的宫殿能看到执勤的士兵,谢衣注意到这种奇怪的现象却没有多想什么,而是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化为人形潜入了夜色。 比起麒麟的外貌,人形倒也方便。
等到谢衣已经穿过一座座大殿和长廊,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神殿时,它终于找到自己这次行动的目标。已经约莫几年没见的师尊,还是穿着初见时那一身黑,面色却更加青白像鬼,在使令的帮助下隐秘了身形的谢衣,一步步地踏入大殿不见慌张地向沈夜走去。靠的越近谢麒越发注意到对方脸色青白,深邃的眼睛下面有一圈乌黑,而眼睛的主人现在正单手支撑着头静静地在座椅上休息,但皱紧的眉头说明着对方睡得并不安稳。
大概走到了对方的座位下面七步的距离处,谢衣才停止了自己的靠近,他静静地凝视着被殿外的月光照着的男人,长久地没有开口。
“既然都走到了这里,又何必躲躲藏藏。” “谢衣。”
没有丝毫被发现的诧异,谢衣面带微笑地看着仍然闭着眼睛,满脸不耐开口的男人。 “师尊不也在我初踏入大殿时,便察觉到我的存在呼吸一乱了吗?” “如今又何必闭目不见。”
沈夜缓缓地睁开眼睛,目色一片深沉,他似乎像是觉得谢衣的话很好笑,几乎是讽刺地翘起了一边唇角,用平日优雅低沉的语调,带着森森的嘲讽开口。
“本座又怎会如此。谢衣啊谢衣,你莫要太过夜郎自大。” “本座已是伪王,自然也不会对你们麒麟有什么尊敬,你就这般放心本座不会对你下手。”
听到对方自称伪王的时候起,笑着的谢衣面色就隐隐一白,但他并没有选择回应对方带有排斥的针对,反而是抬起了袖子,笑着反问起了沈夜。 “师尊,道不同不相为谋,谢衣自然是明白的。” “谢衣到这里也只是想问你一句,这么做值吗?”
无视反而变了脸色的沈夜,谢衣并不怎么在意地继续说着。 “自从你上次带着妖魔‘砺罂’出现在蓬山,你以为我会一点都不在意你们的举动吗,烈山国既然出现了这般强大的妖魔,沧王的失道自然也在想象之中。” 似乎像是带有些厌恶地回想着自己查到的事情,谢衣的眉头像是沈夜一样皱得死紧,可惜自己却没有察觉。
“300年前烈山国生灭厅记载,有宰辅献子有二,为治沧王之女沧溟,沧王同意,自此沧国版块开始浑浊。” “100年间王女始终未得救治,病情日益严重,沧王和宰辅实验无数,民间也病情扩散,烈山国渐渐失道。” “150年前,前任宰辅去世,宰辅之子沈夜即位。” “100年前,妖魔砺罂出现,台甫沧麒意外并未消除。” “20年前,你出现在蓬山,救治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是为了吸引外界的注意,转移大家对烈山国的注意。 “6年前,你与砺罂完成初步合作,而逆行倒施的沧王和沧麒也最终死去。”
不知何时逼近了沈夜,谢衣一双眼睛有如寒霜,沉痛得看着面前这个一眼不吭只是冷冷笑着的男人。 “我的师尊,如今你接了沧王丢下的烂摊子,是要继续往死路上走吗。”
“你很聪明,谢衣。对,你说的很对。” 沈夜突然抬手,啪啪为谢衣鼓起了掌。 “不过你还是有一件事情搞错了。”
“哦,是什么?请师尊告知。” 沈夜站起身来,半弯下身子抓住了谢衣的衣领,头靠在对方的脸颊旁,灼热的气息喷在谢衣的耳廓,磁性的声音在对方耳边回荡。
“沧王做实验救治女儿是我父亲提议的。” “而与妖魔砺罂合作救治国民,是本座提议的。”
“本座和上一任宰辅就是罪无可恕,直到害死了自己国家的王。” “你何必为我开脱呢,谢衣。”
谢衣看着对方,突然笑了起来,让原本恶狠狠逼着对方的沈夜也呆了一下,但他也只是甩开了谢衣的衣领,啪嗒一声将手背转身去。
“师尊啊师尊,我的确认为你挺可恨的。” “你是不自上次离去,就已经下决心不把我当徒弟了。”
谢衣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可百年归平淡,没有沈夜在身边的日子,独立摸索成长起来的麒麟,也许在刚刚调查清这些事情时还忍不住推了房内的桌子,可现如今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师尊是不是觉得,天降瘟疫,让烈山国的子民保守痛苦,沧王和沧麒百般奔波却依然走向灭亡。小曦的病,你与她幼年的痛苦,为何天意都难所照拂,任世界千百苦难折磨汝身,不得解脱。” “烈山国的子民活该灭亡?你和小曦理应作为自己父亲的牺牲品?幼年玩伴王女沧溟为何天生隐疾?你恨这高高在上的‘天意’弃烈山国不顾,转而寻求了妖魔;你恨天意迁怒烈山国,而我是授天意传世听辅社稷的麒麟,更是被你厌憎的存在不是吗?”
谢衣将自己数年间整理的密案卷宗摔在了沈夜面前,书简滚落开露在沈夜的面前,上面记载的一字一句都让沈夜觉得字字诛心,那是他几百年间的心魔。 “你在沧王沧麒去世后,屠了烈山国高层一切蠢蠢欲动的因素,自己坐上了这伪王的宝座。” “没有了麒麟和王的国家,只会是一片动乱,瘟疫四升,妖魔入侵。什么与妖魔合作,什么罪无可恕,师尊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说辞吗?”
“你要稳住这烈山国,好,弟子知道;你要成为伪王镇住这悠悠之口,好,弟子明白。”
谢衣拔出自己与沈夜见面第三年,对方送给自己护身的刀剑,剑名“忘川”,在空荡的大殿里折射出一阵寒光,随着一刀清脆的玉石之声,沈夜看见自己身前的白玉石地砖被谢衣挥出的剑气狠狠地劈为了两半。
“你屠了烈山国所有动荡的因素沾满血腥,弟子无法阻止;可你为何偏偏让妖魔拯救你族民的条件是丢植被污染的柜木,牺牲捐毒国的前提。” “以他国子民之命,换本国子民之生存!这般逆行天道之为,请恕弟子万万无法苟同。”
沈夜看着谢衣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宽大的袍子垂在地上,麒麟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在这个夜里带有一种决然的感觉,谢衣就这样半弓着身子,一拜、二拜、三拜,一下比一下狠,从头至尾没有抬眼看面色冷肃的沈夜一眼,直到行完了礼,它才从自己的长袖之中掏出了一个红漆雕花的木盒,上面刻着一直黑色金边的麒麟。
“这是弟子数年间游历各国,曾与师尊一起讨论完善的法术偃术,谨以此合集,谢过师尊的教诲之恩。” “自此之后,我二人相见陌路,请师尊保重。” “若师尊改变了想法,请师尊再打开这个宝匣;若师尊实在厌烦弟子的劝说,好歹将此物留在身边做一个念想。” “这是弟子,最后留给师尊的光。”
地面上被割断的玉石,对方直视自己递出的木匣,都让沈夜捏在衣袖中的手狠狠地掐入了自己的掌心,他有些头晕目眩地看着面前的谢衣,开口带上了一阵怆然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你很好,不愧是本座的弟子。” “谢衣,不,谢麒。自此以后本座如你所愿与你一刀两断,本座也自当从没认过你这个徒弟。”
将谢衣一直抬手向自己递来的木匣狠狠地挥落在地上,匣子咕噜噜地飞出老远撞在了大殿的玉石台阶一角,上面的麒麟花纹都被撞出了裂纹。谢麒看着裂开的黑纹金边麒麟,目色暗沉了下来,但依然紧抿住唇不肯开口。
“当断其断,青出于蓝。谢麒啊谢麒,本座真是小看了你,给我滚出我烈山国。” 从头至尾都没再解释过什么,谢衣一直凝视着沈夜,像是看不够一样盯着对方,直到沈夜被一声不吭的谢衣看得几乎又是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才看见明明是对方事先决裂,却像是自己抛弃了对方一般,长成的麒麟失魂落魄地开口,几乎带着哭腔难堪得不像话,却让沈夜哽住了喉咙。
“师尊,您保重。” “弟子恐怕,再也照顾不了你。” “请您务必……一路珍重。”
第一次带谢衣去捕捉妖魔作为使令的沈夜,看着意料冒出的大妖魔,被狠狠打飞滚出。那时沈夜的第一反应便是站起护住了尚且弱小的弟子,那时自家这个平日贪玩捣蛋的麒麟,却反常地冲到了自己面前,伸出两臂挡在了前方,让沈夜着急地怒喝出口。
“胡闹!谢衣你给我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妖魔发狂刮来的沙石割伤了脸,谢麒的血流了一脸恐怖得有些狰狞,晕血的麒麟却意外地没有软倒,反而拿起被割破的袖子狠狠地朝脸上抹了一把,扭过头对着沈夜粲然而笑,一口洁白的牙齿让平时看过无数次的沈夜此时心都快要跳出来。
“弟子也想要保护师父。”
“简直是胡闹!” “这世间哪有遇到危险,弟子反过来庇护师父的!谢衣你还不给我退下!”
麒麟背对着为保护自己受伤的沈夜,拔出了第一次出鞘对敌的“忘川”,少年已经初初长成,声音因为进入了变声期有些嘶哑难听,说出的话语却让沈夜睁大了眼睛。
“那弟子就当一回逆徒,反过来庇护师父吧。” “师尊不要生气,总归弟子,不会害了你的。”
师尊照顾了弟子那么久,弟子也想保护你一回。 可惜,似乎总是惹得师尊生气,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这世间,总会遇到那么些人,一生求而不得。 =============================================================================== 等到谢衣回到与乐无异他们会和的地方,乐无异居然已经带着夏夷则赶了回来,看见谢衣回来赶忙扑了上去,着急地询问。
“师父你这是去了哪里,此处这般危险让弟子我好担心。” 谢衣摇头笑了一下,摸了摸乐无异的头。
“师父只是去见了个故人。” “师父居然在烈山国这种地方还有故人?那师父找到他了吗?”
变幻成黑色麒麟的模样漂浮在空中,不同于乐麒的灿烂,谢麒黑色中闪着蓝色幽光的鬃毛,在夜色中仿若寒夜清光,却又带着淡淡的暖意。
“那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为师此生最为佩服仰慕之人。” “只可惜为师找不回他了。” “回去吧,傻徒弟。”
不等乐无异反应过来,谢衣便转身踏云而去,徒留下一脸莫名的乐无异和面色复杂的夏夷则,新任的乐王拍了拍自家傻麒麟的头,劝了一句。
“想不通就别想了,那是你家师父自己的私事。” “还不追上去无异,再不追你师父就走远了。”
“可,可这烈山国我们就不管了?” 夏夷则微微眯起了眼睛,摇头表示了否认。
“蓬山的天意不会允许一国之王领兵攻打另一国的,即使道义站在我们这处,若我们贸然发动了战争,也只会引来新一轮的天道惩罚。” “那我们就任由那什么烈山国的宰辅往我们国家投什么柜木枝?!”
安抚了自家炸毛的麒麟,夏夷则对着远方那座烈山国的王城怒然一笑,初为王不久的青年已经露出了属于自己的王者之尊。
“天道不允许我们出兵讨伐邻国,可没说不允许烈山国的新王讨伐‘伪王’,无异你放心,这世间没什么事做出是不需要代价的。”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谢麒望着头顶的明月,低声叹出了一口气。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9:25 GMT 8
【五】终章
隔年,蓬山的舍身木上结出了沧麒的卵果,就连玄君都说想不到居然会如此之快。 很少有麒麟在死后第二年便会有新的麒麟诞生,尤其是因失道而死的麒麟。谢麒听了这个消息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忙着自己手中的书卷,玄君看它这么平静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怎么不去找王了,谢衣也只是低头笑笑,什么都没多说。
“要是能找到的话,总归是能找到。” “找不到的话,强求也是没用。” 听到这句话,玄君知道,谢麒这是死了找王的心。于是看着它一日日在蓬山呆着,编纂着桃园国的书籍,治世的,法术的,偃术的,驱使令使的……什么书它都编,什么书它都看。玄君偶然一次听到谢衣对她说,自己这只麒麟这么没用,好歹为后面继任的谢麒做些事,让它继任时不会那么麻烦。 新诞生的沧麒渐渐地长成,谢麒却没有去见过它几面,到后面它是越来越惫懒,甚至连屋子都不想出了,偶尔乐麒来看看它,也只发现谢衣坐在大大的殿宇里,捧着个书卷半天都翻不了一页。
“师父,师父!” 乐无异看着发呆的谢衣着急地唤出口,却看见谢衣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就顶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偃甲时顺带弄的眼镜,木然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书籍。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艰难地扭过头,约莫着辨认出乐无异在的方向,努力地笑了一下,带着一往安慰的味道。 乐无异觉得,那一刻他眼眶都红了,像是要哭了出来,可是那样谢衣会担心,所以他又不敢哭出来惹得师父忧心。 谢衣被乐无异缓缓扶着走了出去,坐到了庭院外的桃花树下,说来这棵树还是他和沈夜一起在蓬山学习时一起种的,这么些年来原来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蓬山里的天气和外界并不同,并没有什么所谓春夏秋冬,所幸桃花在这里也像变异了一样,常年地开着看着很是喜庆。
就那样坐在桃木树下,谢衣的长袍扑了一地,墨色的发也散开,远远看去像是一幅画卷般的美景,乐无异觉得坐在树下靠着树干打起盹的谢衣,在这样虚幻的景色里像是要消失了一般,它能感受到谢衣的呼吸轻缓而断断续续,像个破旧的风箱喘着气,宛如内部的器官已经开始坏掉样,强迫着支撑最后的运行。 乐无异就那样把谢衣放在树下后,如谢衣所说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退到了远处。 看着那个已经快29岁,快要死去的麒麟,乐无异突然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太阳真是太刺眼了。” 乐无异努力地不要让自己哽咽出来,努力地按着自己的眼睛。 “怎么眼泪都被射得快要流出来,呸呸,太不吉利……”
“师父。” “你的王怎么这么狠心。”
然后是正式到了第30年的春分,初初成年的沧麒开始了新一轮的升山,而它没有像乐无异一样好运第一次便找到了自己的王,比以往两届麒麟都要孩子气的沧麒一个人躲在房间伤心地哭了起来,怎么都不肯出门。而那也是谢衣隔了那么久之后第一次走出了房间,它已经有些走不稳一般,继续是踉跄地慢慢移动着脚步走到了门前,推开了房间抱住了这个新生的麒麟,微笑地鼓励。
“你的臣民还在等着你,不要哭泣,我的麒麟。” “如果你都在哭泣,那让那些已经哭不出来的子民怎么办呢。”
像是呆愣住的幼年的沧麒,看着安慰了自己后便抱着自己不动的谢麒,好奇地推了推,却看到这个刚刚还低声安慰自己的大麒麟身子一软倒在了它的脚旁,闭着的眼睛脸色一片雪白,似乎再也醒不过来。
“玄君大人!!!玄君大人!!!” 害怕得不知所措的沧麒,看着玄君大人和一大堆人冲入了自己房间,抱起了这个善良的陌生叔叔,然后又看见它被小心翼翼地抬起放到了一个软架上抬了出去,垂在架子旁的手臂一动不动,喜爱生命的幼年麒麟那瞬间终于知道一直以来从这个抱住自己的麒麟身上感受到的奇怪气息是什么。 那是腐朽的味道。 它担心,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陌生好心的麒麟。
是年夏至,沧麒找到了自己的王。 沈夜控制了整个烈山国,原本以为今年没人敢违背他铁血命令的蓬山,却意外地迎来了大批前来升山的人群,后来才知道沈夜没有下达任何禁止人们升山的指令,没有一个国家的子民不希望迎来他们的王和麒麟,即使沈夜的政策下大家过活得还不错,但这远远抵不上有麒麟的国家便会没有妖魔入侵的保证。
渐渐治好身上怪症的国民一个个努力爬上黄海的山道,接受着蓬山的试炼,而最后沧麒也在其中的一个将军身上找到了沧王的王气。
是年秋,意外收到捐毒国援助,等到与邻国的援军一起攻入流月城的沧麒和沧王,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国家,已经到了冬至。伪王沈夜下台,一如所料的结果,除了一开始抵抗中扭头四顾找寻着什么身影的样子,到最后连象征性地反抗都不做就直接投了降,乐无异看着在援军中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的沈夜,迟疑地走上前去问道。
“原来你也得了病。” “你怎么不去找砺罂感染魔气。”
沈夜看着乐无异,像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看它的周围,却依然没问什么讥讽地翘起了嘴角,冷冷地说着。
“想来是本座命不好吧,本座父亲用某些方法让本座避免了继续感染瘟疫。” “然而代价是身体估摸着那时就彻底坏掉了,反而最后有了治愈的办法也没法得救,也就是你们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沈夜像是彻底累了一样,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围着它的那些士兵似乎因为他积威甚重,反而都跟着退了开来,也没人敢扶他一把,乐无异看着灵力几乎尽失,靠在身后的龙柱上嘴角沾着血,大口地喘着气嘶哑低沉地对他说。
“乐国的麒麟,劳烦你过来一下。” 乐无异也不知为什么慢慢走了过去,对方是个害他家国的恶人,而从征战开始断断续续知道事情源头的乐无异,更加为这个人感受到了一股悲哀。他对烈山国而言至少是一个好人,可惜它注定还是讨厌这样一个人。
“沈夜,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努力地睁着眼睛像是要看清眼前的麒麟,沈夜额头流下的血有些粘住了眼皮让他很是费劲,他沉默了很久像是考虑着什么,才最终摸索着从怀里掏了起来,力气已经有些不够的沈夜,颤颤巍巍地好不容易才让怀中鼓鼓囊囊的东西掏了出来,却一不小心掉出手去,掉在白玉石上摔掉了一个角,上面似乎是补好的黑色金边麒麟也彻底地破碎了开来。 看见这一幕的沈夜,似乎是病情更加地难受,几乎是捂住嘴大声地咳嗽了起来,乐无异皱眉看着眼前讹谬的一切,看着那个人捂住嘴的手指流出了血丝,用另外一只沾血的手指指着地上的盒子,一如既往冷硬地对他说道。
“咳咳,咳咳咳……乐无异,捡起地上的那个盒子。” 乐无异不知道是不愿违背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还是看着那个盒上的黑色麒麟产生的好奇,它如沈夜所愿拾起了木盒,沉默不语地看向对方,茶色的眼睛透着询问。
“你,真是有些像年轻的他……咳咳。” “这个盒子,你替我送还给他吧,就说沈夜物归原主,谢了蓬山公一片好意。” 乐无异抿着嘴,眼睛却越乎发亮,它咬着牙齿问面前这个男人。
“你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师……父,哈啊……想不到连谢衣,都收了徒弟。” “本座勉强算得上是你的师尊吧,不过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沈夜挥挥手,似乎不想再和乐无异说什么,沉默地呆在了那个房间说就让他死在这里吧。想着剩下的就是沧麒和沧王自己的事情了,乐无异揣摩着怀中的盒子也跟着人群想退了出去,却听到背后那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甘心一般对着它问了一句。
“谢衣它……怎,怎么样了……” 乐无异感到怀中的盒子像是要灼伤了它,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玄君大人说,师父它找不到自己的王,死了。” 对方的咳嗽声像是一下子断了,紧接着是一阵爆发出来的猛烈的巨咳声,仿若对方不用再压抑自己的伤势,乐无异听到沈夜就那样对自己喘息地说道。
“是这样吗……咳,咳咳” “既然如此,这本偃术和法术的合集,就传给你这个它的徒弟吧……想来有你继承它的衣钵,谢衣也会高兴的吧……”
最后闭合的大门,乐无异回眸看着最后靠着柱子上的沈夜,似乎是望着大殿上空镂空照下的月光,隐约念着什么。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哈哈……哈哈哈,谢衣啊谢衣,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居然就这样……死了去,居然比我还先死了去……”
最后的一声似乎带着声呜咽,但乐无异已彻底听不明白。随着砰地一声关上的大殿,乐无异发现它其实并不了解谢衣,它直到最后才知道沈夜是谢衣的师尊,它也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一直以来最想要的是什么。谢衣曾经告诉他,有时间什么是欢喜,什么是忧愁,其实并不重要,那时候乐无异不懂,但现在似乎恍惚有些明白了。
其实它骗了沈夜,玄君大人告诉它,谢衣差不多算是死了,这是它最后一个冬天,浑身已经开始溃烂,连眼睛都睁不开的麒麟,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息——那就是乐无异见过的谢衣最后一面,也是它第一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它无可避免地意识到,它是真的要失去自己的师父了。
一步步走在大殿外的夜色下,乐无异慢慢掏出了沈夜递给它的盒子,打开了来,上面还有一个老旧的印漆,似乎盒子从来没有人打开过一样。乐无异一下子掰掉了那已经老旧的封印,打开了似乎被人摩挲得已经掉色的木盒。
月色下麒麟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是乐无异转眼化为了金色的本体往回冲了进去。 被化为本体力量无比巨大的麒麟一下子撞开了门,里面的众人都被这只邻国的麒麟吓得呆住了,却看见原本要离开的乐麒一下子撞开了围住了沈夜的兵士,猛地含住了他的衣颈冲了出去。士兵们根本就阻拦不及,只能看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乐无异像是赶着什么东西一样,狠命地带着沈夜朝远方奔走了去。
混蛋,都是混蛋!!! 乐无异感觉自己的眼泪又有些快要流了出来。 那个打开的木匣子上,哪里有留什么法术,偃术合集。 那里面只放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句话: 【沈夜,桃园国舍身木生,后随父移入烈山国籍。】
麒麟选王的条件,第一要求便是——必须是在这个国家舍身木上出生的人才有资格。 要成为王与他的国籍无关,而是首先看他是不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人。
乐无异不知道自己设想的对不对,它脑子里几乎是有个惊悚的答案, 谢衣早就知道了沈夜是他的王,可是它却没有告诉沈夜。 而不告诉沈夜的原因,在这么多年断断续续与沈夜打过交道的乐无异隐约有些知道——这个男人,从小把自己当做烈山国的人。然后,他还自己成了烈山国的伪王。
这是变相地,抛弃了身为他的麒麟的谢衣。 带着被一连串的变故吓住的沈夜猛然间穿越了黄海,冲过了关上的令艮门,赶回了蓬山的乐无异,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朝着空荡荡大家已经歇息了的院子喊了起来。
“玄君大人,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玄君大人!!!” 等到女官们和玄君赶到院子里时,只看到烈山国的曾经的熟客沈夜半是惊诧地坐在地上看着情绪失控的乐麒,冲过去抓住了玄君的手,颤抖地哭喊道。
“师,师父的王找到了!!!玄君大人师父他是不是有救了!!!” 玄君有些惊诧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沈夜一眼,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没有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几乎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玄君走向了沈夜。
“你,怎么偏偏来得这么迟。” “谢麒的王。”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沈夜嘶哑地开口。 “怎么……可能。”
似乎是看着世间最荒谬好笑的事情,玄君搀起了沈夜,挥手开启了法阵,随着绿色的光闪起,两个人消失在了原地,在原地留下了一句。 “怎么会有,连自己是哪国人都不知道的王呢……” “谢衣这家伙,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及。”
等到沈夜随着玄君进入散发着冰寒气息的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趴在冰床上似乎已经没了气息的谢衣,它已经无力保持人性,原本亮丽的黑色鬃毛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趴在头上,混合着腐烂的肉水粘在它的前额,两只一直像是最美星辰的眼睛,此时也紧紧地闭着好像再没有睁开的可能。右边眼睑下瘦削的脸庞已经烂了一块,血水沿着脸颊在下面已经积起了一个浅滩——原本美丽的麒麟就像是一块腐烂的肉,已然趴在冰上一动不动。
“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延缓谢麒的生命了……” “它已经,很久都没有醒来。能不能醒来就是看你自己的了。” 自从听了乐无异和玄君的对话,沈夜其实已经猜到了自己交给乐无异的那个盒子里写了什么,他以为自己能很平淡地接受谢衣的死,却发现无论是爱还是恨,似乎在这个人的面前都做不到淡然,他挣扎地走到静静睡去的谢衣的身边,抚摸起那块烂掉肉的脸。
“你为什么不告诉本座……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谢衣,谢衣……你说说话啊。” 沈夜颤抖地拍着谢衣的脸,握起了谢衣的前蹄,几乎手软得抓不到像是死物的对方。 “你不是说要找到一个你喜欢的王,一起治国,一起聊天,一起研习法术偃术吗。”
“本座来了啊……本座来了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抱住谢衣几乎没有脉搏跳动的脖子,沈夜将自己已然也跟着步向衰老和死亡的身子贴在谢衣的身上,试图温暖起对方。 “你不是说,本座不离弃你,你就永远不离开本座吗……” “傻徒儿……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放着你死去啊。” 认了王的麒麟,如果王不承认麒麟的存在,最后换来的只能是两个人都死去的存在。
“你想着不认我,就可以自己去死了吗……这世上,哪有徒弟反过来庇护师尊的。” 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沈夜,声音嘶哑得像鬼,将自己最后的一丝灵力输入了谢衣的体内。
【师尊,这次弟子想保护你。】 【师尊不要生气,总归弟子,不会害了你的。】 【弟子恐怕,再也照顾不了你了。】 【请您务必……一路珍重。】
师尊,请你收下这个盒子,这是我送给你的“光”。 如果你愿意打开,来找弟子好吗……弟子给你一个盛世之国,一个庇佑小曦之地,一个三十年挽救烈山国的机会,若你来得及完成这一切,来寻弟子可好…… 然而直到最后陷入沉眠,谢衣都没等到自烈山国归来寻他的沈夜——大梦三千,原来真的只是一梦而已。
国无帅长,自然而已;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是为华胥之梦。 做梦做了这么久,弟子真是有些累了。
“谢衣,你醒醒!这不是梦啊,你要我当你的王,我愿意当你的王。” “你想要那华胥之梦的盛世,我便一起陪你看看。” “我们和小曦,一起去看看。”
“骗,骗子。”已经昏睡的麒麟微微睁开了浑浊的眼,用已经坏掉的嗓子嘶哑地说着。 “小曦早就……死了……你又骗我,师尊……” “我居然梦到你……来了,真是奇怪……原来我还会做梦……”
像是回光返照的麒麟,用鬃毛轻轻地磨蹭了下自己等了三十年的王,像是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不错……” 像是怕谢衣这次再也醒不过来,沈夜努力地轻拍着谢衣的脸,眼角还有未干涸的泪,艰难地开口说着。 “别睡啊谢衣,你不是想对本座说那句话吗……你说啊,本座在这了你说啊,说完你就没事了。”
对方带着哽咽的声音似乎有些吵到了谢衣,它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你想听吗……师尊。” “本座想听,本座自然想听……你快说……” 否则,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 似乎是很费劲地要把这些语句从已经肿大的喉咙中吐出口,谢衣带着温和的目光,凝视着面前这个似乎看着他的生命将要逝去的男人。 “不违……诏……命;誓约忠……” 最后的语句轻飘飘地似乎压根没有念出口,直到最后一个字哽在了喉间,麒麟的眼睛彻底的变得浑浊没有了光彩,沈夜看着面前的谢衣,一下子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泪水流了满脸,声音像是厉鬼一样粗粝地响在空荡荡的冰室里。
“你说啊傻徒儿……你不是每次话不说完都会缠着本座的吗……” “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我宽恕……谢衣你听到了吗……”
昏倒过去的沈夜抱住地上的麒麟,像是做了最好的一个梦,再不愿醒来。 他没有注意到地上的麒麟,头上的角微微地动了一下,但又像是幻觉。 ============================================================================== 后记
“你俩这是疯了吗!” 玄君在沈夜的床边气愤地走动,似乎是恨不得把面前的这个人骂醒!但对方只是看着身边的谢衣,低着头貌似老老实实听着玄君的教训。 “我叫你进去是叫你救谢衣的,让它认你为王的!不是让你俩一起殉葬!!”
玄君想到自己进去,看到两个像是完全死掉的人时整个人都吓呆了,她慌慌忙忙地把两个人带了出来,看见属于桃园国的版块亮起时才确定了沈夜成功地在谢麒死去之前认为了王。而王在被麒麟认主的那一刹那,身体的时间就像是被定格在了那一刻,除非失德麒麟死去,或者自请死亡,王便会永远无病无痛地活下去。 看着睡了一日便醒来赶到谢衣身边的沈夜,玄君看着至今昏睡不醒的谢衣有些忧愁。
谢衣,毕竟已经衰弱太久,已经到了快要死去的地步。 即使认了沈夜为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然后沈夜就这样在蓬山住了下来,其间乐无异来了一次,也只是没好气地盯了他一眼,带着排斥的味道,但也只是孩子气地狠狠瞪了他很久,最后丢下一句“好好照顾我师父,否则本麒麟为你是问!”地怒冲冲地离了开。 沈夜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只是守着沉睡着的谢衣,看着日渐灵力回复的麒麟渐渐变回了人形;然后又是过了一个月,原本溃烂的身体也恢复了过来,只是右眼眼睑下面长出来的茧留下了一个朱红色的痕迹;然后又是过了一个月,面色已经变得很是红润的谢衣,和自己却是瘦了一大圈的沈夜,在一天沈夜为谢衣打理好头发,推着对方到自己种下的桃花树下休息的时候,看到一片花瓣落在了谢衣的脸上,埋身正要为他捏起,去看到一直沉睡的人颤动着睫毛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沈夜懂得了什么叫心跳如擂的声音。 他听见谢衣对他开口,呆呆地说。
“你是谁……”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做了什么错事不需要付出代价。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我是你的王……” 似乎还记得自己麒麟的身份,面带朱纹的男人片头看着满目怆然的男人,用手抵上了对方的额头,然后一点点滑下触及到对方紧皱的眉心。
“你很伤心吗……主上。” “不……” 沈夜心想,这样也就罢了,谢衣活着就好了。他听见这个不再认识自己的青年木然地开口。 “主上……你叫什么名字” “本座叫沈夜。”
似乎是疑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青年坚毅的眉只是皱了一下便舒展了开来,似乎并不打算思考这个问题。 “那我有名字吗?主上。” 一口一句叫着自己主上,却好像没有带着一点感情,沈夜摸着对方的头,想着谢衣初次降生就是在九月初七的时候,他听见自己一点点地开口,像是在抹杀什么过去的痕迹。
“你叫初七。” “是我的麒麟。” 世间,再没有那等了自己三十年的谢衣。 和那华胥之梦。
END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19:53 GMT 8
【完结后言】 华胥之梦在昨天正式完结了,今天起来看见大家的回复卤煮炒鸡感动!感谢一路走来大家的支持,一起走完了这个故事。 华胥算是自己36上第一个完结的谢沈坑,其实从大纲写好到现在,这个短篇终于走向了预想中的终结,中间没有太大的偏差实在太好,也感谢你们一路的陪伴。 留下回复的姑娘,一字一句都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尤其是几个长评姑娘的回复更是把昨晚被自己弄内伤的卤煮又弄出了一脸泪,哀而不恨,痛而不伤,这两个人约莫着就是如此了。 还有你,110楼的那位姑娘,没错就是你!你的那个长评的回复解读了卤煮所设想的这篇为何是谢沈初夜,回答的实在太好卤煮给你一百分!!! 还有说下刀被虐哭的姑娘们粟米麻生,卤煮我后面一定会投喂你们甜心糕番外治愈你们!!2333333还有关于楼上有姑娘的疑问,有些问题我会在番外中解答,其实在第五章最后结局也埋了很多梗,姑娘们可以自己试图挖掘下答案W。 感谢从设想到真正下笔结束,中间在卤煮我无数次摸鱼又把我踢回去的几个基友,你们简直是爱的鞭打的小天使。。。 最后这篇完结后,卤煮会专心弄八日那篇长篇了【你都坑多久了坑货】华胥肯定会有番外战友们放心,会在后期放出。有些人说最后是HE,也有人说是BE,其实结局因人而异,卤煮其实有想过无论最后沈夜能不能赶得上,两人生不同心,死亦同穴也不错。初七的诞生,其实也是给沈夜的一个新的机会。在番外我会给他们新的光,没死后面就要好好过日子嘛WWW 后面可能会赶个十二国记沈宰辅和谢麒的人设图,卤煮我想搞他俩这样好久了!!!(ˉ﹃ˉ)【突然觉得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脑洞开得多还关不住23333#是病没救# 最后配幅之前画的图,欢迎连着文一起食用风味更佳23333(′・ω・`) imglf2.ph.126.net/wWpTJdDaP-T0STv7x6no2Q==/2849371189342260662.jpg
|
|
|
Toper 发表于 Jan 20, 2014 0:20:39 GMT 8
【华胥之梦】【番外】
1.——生如寒冰——
站在院中的一片白雪中,穿着黑金色华服的蓬山公在树下发着呆,本来初七的服饰应该和沈夜的王装相配,两个人的日常礼服光是装饰就让人头疼,初七本能地不喜欢这些影响他行动的衣服,也许是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比起他的人性,他保持原本的兽性更多一点。
“台甫,台甫请注意你的礼仪。” 他有一次独自醒来,身边没有那个叫主上的男人,散着一头黑发的初七实在不想让那些裹住肢体的衣服套在身上,在周围侍女的阻拦不及下,初七裸着俊美结实的身材就出了门,他光着脚在平滑冰凉的大殿石板上走过,刚迈出大门,然后保持那副样子遇见了上完朝的沈夜。
对方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在看到他之后一下子松开,但初七肯定这不是什么高兴的意思,因为沈夜目光甚至是有些呆滞,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沈夜很是少见,初七觉得对方盯着他的脸色有些泛红,甚至气喘吁吁的模样,像是跑过来的感觉,初七猜测他可能是听到了侍女的报告匆忙赶过来引起的。
他其实可以不用每天过来看望自己。 觉得有必要对这位主上表示些什么的初七,有礼地向自己的主上问候了一句,忽略他没有穿衣服的事实话。
“主上,日安。” 初七面无表情地打了一个招呼,他对自己的谦恭有礼感到满意,昨夜女官大人教给他关于麒麟与王的礼仪他学得很好,初七有自信自己的学习会让他的主上满意。 沈夜嘴角抽了抽,并没有如女官大人说的一样,对他这个桃园国的台甫回一个友好的早安,说来自初七醒来后他就感觉沈夜从来没按“常理”出牌过,女官描绘的王与麒麟友好相处的画面在他们的相处中几乎没有出现。 除了在他身体最初复原的时候沈夜陪在他身边居多,其他时候他似乎对独自呆在大殿处理政务更感兴趣,用女官大人的话来说,就是王上总对台甫避而不见,让人忧虑。
“初七,穿上你的衣服。” 发着呆的初七听到沈夜带着一些生气又干巴巴的声音开了口,还要其穿上不喜欢套在身上的衣物,初七没有任何表示地接受了王的命令,打断了那没多复杂的思绪。 也许他的王和其他国家的王不一样吧。 原本就听周围的官员说沈夜并不乐意当自己主上的初七暗自判断道。 这可不是好的主上与台甫的关系。
沈夜看着站在外面的空地上,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的台甫觉得有点头痛,初七不仅是失去了谢衣的记忆,似乎连生活的本能都大部分失了去,除了最初认主的主上和那句我是谁,初七不仅不记得了自己,甚至连人的本能都不会了一般。
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对他开玩笑, 不会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发明, 不会欣喜万分地叫他师尊, 不会在他处理政务时一本正经地要求帮他分忧, 甚至不记得了对他退避三舍,还有恩断义绝。
看着面无表情一脸冰冷的初七,沈夜想到之前终于认识到他或许不再是谢衣时,内心感觉到的迟钝感,像是一直掩盖什么的幕布被扯了下来,让他不得不直视那些血淋淋的东西,胸腔内的筋肉鼓动着要流出血来,让沈夜以为他又犯了病。
他其实没那么在意的,沈夜对自己说道。 谢衣活着不是就很好了吗,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但沈夜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贪心,在“谢衣”现在好了之后,他就希冀对方还能和以前一样,若是等谢衣好了之后,也许他又会希冀对方完全顺从自己。 自己这个人比想象中更贪得无厌,华月曾经说他像自己那个父亲一样一点也没错。
对着这样的初七沈夜自然什么都不想说,那会让他想起曾经谢衣和他发生的一切。现在这个初七会听话,会顺从他的一切,但沈夜没有感到一点知足或满意,人总是渴求着永远消失不在的东西,沈夜感觉内心有个填不满的沟壑在嘶喊着他不想听的声音,在半夜向他吐着那些肮脏乌黑的私语。所以除了最初陪在初七身边养伤之外,沈夜并不想看见初七总是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是和谢衣完全不同的纯净。
现在清空一切的白,和曾经澄澈温暖的光明。 脑子里忍不住进行对比的沈夜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甩到了初七身上,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这个不舒服的地方,他走开的时候低低吩咐了句。
“以后不要给台甫穿那么复杂的衣服了,简单宽松的长袍就可以。” “他要是还不想穿衣服,就随它变回它的兽形。”
至少不喜欢繁杂华丽的服饰还和以前的谢衣一样, 沈夜闭着眼嘲讽地笑了一声。 而初七就在背后看着沈夜离开的身影,抱着对方的衣服站在雪地里,他像是突然觉得身上有点不舒服,肌肤有什么竖了起来,带着点麻麻木木的感觉,服侍他的女官跑了过来,看着这个不喜欢穿衣服,也不知寒热为何物的麒麟偏头看向了自己,像是想说些什么。拥有俊美修长身材的青年看了看抱在怀里的衣服,又看了看正飘下的雪花,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对女官长低低说了一声。
“女官长” “我觉得有点冷……” “请帮我拿些衣服过来好吗。” ===============================================================================
后来初七懂得的东西多了些,沈夜不喜欢他对自己发问,他便渐渐不怎么开口,甚至和别人也不怎么说话了。沈夜很忙有很多政务要处理,他就学会了自己从书房里找需要的东西。沈夜晚上总是睡得很迟,他也会在书房对方注意不到的地方变回兽形休息。 沈夜的登基仪式完成的很顺利,但到位祝贺的王与麒麟却没有一位。 第一次遇见伪王登基成帝的情况,各国都感觉不吉。
“台甫。” 手持笏板的官员走到了身着黑色朝服的台甫身边,麒麟似乎很喜欢这棵他醒来的桃花树,以至于从蓬莱移到了这里。若是找不到台甫时,人们总能在树下发现他们的麒麟。树下的麒麟看起来面色一片冷淡,甚至俊秀的面容上还有像血泪样的痕迹,但和他相处得多了,他们都发现自家的麒麟其实脾气并没有那么坏,只是反应有点慢而已。
听到人呼唤的台甫回头平静地看着来人,等待对方说出自己的来意,虽然不显特别亲近但也不会像沈夜给人难以接近的气息,朝臣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后才开口说明。
“王请你到大殿去,说有客人来访。” “我知道了。” 淡淡的声音回响着,然后一阵波纹在周围荡过,等朝臣抬头时只看见一匹黑麒麟消失在了远方。 然后桃园国迎来了第一位送来问候的王与麒麟。 是来自捐毒国的夏夷则和乐无异。 ============================================================
“师父,师父你过得还好吗?” 一进入大殿,初七就看到一个似乎也是麒麟的青年扑向了自己,与其说是麒麟不如说是更像只撒娇的大猫,针对的对象还是自己。初七平静地看着这个对着他一脸欣喜,据说是他弟子的青年麒麟开口就是来了一句。
“你是谁?” “我认识你?” 虽然有听说谢麒失去了记忆,但还是被初七的话打击得笑不出来的乐无异,整个人都焉了一会儿才又振作起来拉着初七到了偏殿里,坐在王位上正与夏夷则商讨邦交和捐毒国赔偿问题的沈夜,对自家麒麟点了个头,便又投入到与对方的交涉中去。
乐无异拉着初七瞅了半天,确定他的师傅没有半点虚弱和生病的现象,也没有瘦弱的倾向才放心的喘了一口气,说实话要把自家师傅还给,呸交给沈夜他还真是不放心。初七坐在偏殿里冷着个脸从头至尾都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的乐无异才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对这个陌生了很多的师父问了一句。
“师父,我拉着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不高兴?” 初七不易察觉地望了一眼隔壁的大殿,嘴里还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没有不高兴。” “可我感觉你明明不高兴……” “我不会不高兴。”
结结巴巴还想说些什么的乐无异被初七打断了话头,他认真地看着对方,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不陪在你的王身边,这样好吗?” “啊?”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的乐无异长大了嘴,潜意识地回了一句。 “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大殿去。”
“师父,他们谈事我们可以不用过去的。” 总是是瞧出来自己师傅想回大殿的意思,乐无异很疑惑地看着初七,他不清楚初七怎么对大殿那么执着,就像是下一秒沈夜和夏夷则就会趁他们不注意干架砍到一起。
“不陪在王身边的麒麟,还有什么意义。” 迅速回答的话语,让乐无异彻底肯定了自己的师父哪里不对劲,这哪像是以前的谢衣会说的话啊,他的师父不应该是温和地拍拍他的脑袋,往他手里塞上一块糕点告诉他我们坐在这里等下去的人吗?当然乐无异不知道的是,当年的谢衣也是有机会就跟在沈夜身边形影不离,而初七犯病更严重而已。
“师父你到底怎么看待你和沈夜……就是和你家王的关系的。” 觉得这个来访的麒麟真是莫名其妙的初七,听完对方的疑问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但出于礼貌还是开口的初七面无动容地蠕动了下嘴皮。
“选沈夜当王,然后辅佐他,不就是我和主上所有的关系吗? 初七斟酌着自己的语句,试图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我觉得你和你家主上相处得更好而已。”
乐无异睁大了眼睛,这下他算是知道了症结在哪里。 “你和沈夜相处得不好!” 完全是肯定句的语气,虽然说的是事实,但还是让初七感到有点不高兴。
“不,我们很好,只不过没有你们好而已。” “那你觉得你和沈夜比我们差在哪里。” 初七这次没有再避开这个话题,只是站了起来,沈夜那次之后就给他改了袍子,现在的常服比起沈夜的要轻便得多,虽然花纹依然很华丽,随着初七的站起下面的部分完全散开在地板上,修长的大腿有条不紊地开始迈动,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在偏殿。
“我喊他主上的时候,主上的表情并不开心;我依据礼节向他下跪的时候,抬起头会发现他的表情充满了怒意;我要是问他‘主上为何不高兴’,他更是会用我难以理解,却从来不肯直说的表情看着自己。” 初七皱着眉头终于向着别人说出了几个月来他与沈夜相处的问题。
“这……” 初七讲的事情对乐无异而言简直是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情,他和夏夷则之间一直是直来直往的关系,这种肚子里拐了千山万水,脸上居然还可以露出不同的表情,这对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沈夜就是在折腾他师傅,喵了个咪的这个欺负人的蛇精病。 乐无异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最后才得出他唯一能看出的答案。
“师傅的意思还是……沈夜朝你发脾气?” “主上并没有做这种失礼的事情。” 初七认真地想到,与其说是沈夜每次不高兴,不如更感觉是在对他自己发脾气。
“我只是很疑惑,麒麟与王该有的关系。” 初七迈步走出了大殿,带着乐麒往沈夜所在的大殿走去。
“我曾经问主上,我和他为什么与其他王和麒麟的关系不一样。但主上当时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他似乎很生气一点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便也不再多问,也许我本身就是个不尽职的麒麟,因为我似乎没有大多数麒麟都拥有的慈悲和善意。” “大概我的主上认为我是一个残缺的麒麟,所以才对我不满意。”
“怎么会!师父,你是世上最好的麒麟!” 初七突然停下了脚步,眼里带着一些拒绝,看向这个从见面开始就以善意对待自己的麒麟。 “你瞧,就是这样。”初七冷静地说着。 “就像是你这样对我的不满意,你们需要的都是以前的谢衣。”
初七和乐无异踏上大殿,迈入正门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沈夜和左下方的夏夷则都同时回头看向了自家的麒麟,身为武者的二人似乎很早就察觉了自家台甫的接近。 “无异,我们该走了。” 夏夷则注意到了自家台甫的不对劲,不同于刚要来桃园国前的兴奋,他现在就像是家里那只被欺负的馋鸡,而听到要离开的乐无异,这才匆忙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王,然后小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初七。
“我们这就要走了吗?夷则?” “是,因为该商谈的事宜已经处理结束了。” 站在下方的初七似乎对他们聊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乐无异跟着夏夷则走的时候,在他身边悄悄说了一句师父对不起,但初七意外地不想回应这句歉语,也许他的确是一只坏麒麟,他搞砸了同类对他的善意。而送走了第一位正式来访的王与麒麟,大殿又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两个人。
“主上,诸事安否,可有不顺。” “并无不顺,台甫多虑了。” 恭敬地低下头,初七知道只有这时沈夜才会用这种炽热的眼神看着自己,而他一抬头的话,对方一般都会选择移开眼神避开自己。
他和自己的王真是奇怪的关系。
初七从台阶下走到了沈夜的身边,沈夜似乎手上有一堆要烦心的事情,以至于他的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初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埋首在一堆案卷中,并没有因他走上来的动作抬头看他一眼的沈夜,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几步,眼睛没有一点离开这个人。 初七发誓,在自己一步步走向对方的时候,他注意到沈夜看似平静的身体有些绷紧,然后又很快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但脊梁确实是完全坐直了。
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接近和碰触,这在初七醒来时便察觉到了这点。初七还记得自己在那片桃花雪海中醒来,就看见这个在自己上方的男人散着一头有些微微蜷曲的卷发,从初七的角度看到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眼神里还带有一些看不懂的东西在凝视着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事,初七突然很想摸摸对方的眼睛,或者头发也可以,似乎他想这样干很久了。现在想来当时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敢这般对待自己的王,刚刚苏醒还迷迷糊糊的初七,躺在花树下被阳光照得那样暖洋洋,而沈夜看着突然睁眼的初七也有些发怔,对方一直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纯黑的眼睛看着他让他有些担心。 沈夜微微低下身,半压在对方身上,有些干涩地开口,在初七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对方厚重的衣料下露出的脖颈,白中泛有一些微红的肌肤,初七觉得面前这个人让他欢喜极了。
“你好些了吗?” 对方没回答他,一个被阳光照得也暖洋洋,手指修长的大手就这样突然按上了沈夜有些蓬松的发顶,也许是手的主人刚醒来还没什么力气,沈夜僵直的身体还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轻轻地,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对方居然还敢趁机揉了一下他的发顶,他觉得谢衣一定是睡太久睡迷糊了,要不然怎么敢,怎么能对他做这样的事情。 这下沈夜的喉咙更干了,这种情况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你好些了吗?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有没有哪些不舒服? 你……你……
沈夜问不出口,他本身也说不来这样的话语。第一次在那个森冷阴寒的地方,见到几乎是烂掉的肉块的谢衣时,他先是惊,然后是愤,最后愤恨里才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担心,他一直以为自己把和这个徒弟的关系分得挺清,该做的事也绝不会因这个徒弟有什么改变,可直到见到奄奄一息,濒临垂死的谢衣时,沈夜才察觉他一直都在用个谎言诓骗自己。
他是在意谢衣的,只不过还不够而已。 他更在意流月城的族民,然后是烈山国的未来,接下来是自己的妹妹,然后还有华月瞳他们……最后说不定才是谢衣。
“谢衣,别老缠着为师,去忙自己该干的事情。” “谢衣,你怎么就长不大,做事如此天真大意。” “谢衣,说什么要保护为师,怎么全是些傻话而已。”
其实沈夜很高兴,每次谢衣对他说这些的时候他都很高兴,他甚至无视谢衣作为麒麟善良的本性,想着让对方接受自己那些充满恶意的决定。
本座对你这么不好,你其实不必如此在意。 对你不够好,不够用心,只是从分给那么多人的时间里,分给了你一些而已,你为什么要对本座如此之好,真是只傻麒麟。
然后直到最后,余下的只有流月城大殿彼此冰冷的杀意,和谢衣利剑划在地上金石相击的声音。
“请恕弟子难以苟同。” 【本座不需你的认同】
“自此之后,你我二人相见陌路。” 【本座何曾强求过你】
“师尊,请恕弟子,无法再陪伴师尊身边。” “弟子恐怕,再也照顾不了您。” 【本座从来不需陪在身边的你】
人为利来,人为利去,世间常情。 本座何曾,怨意难平。
沈夜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这个人的确是一条路走到底,华月曾说他太过执拗,心狠手辣,不愧是他父亲的孩子;瞳虽站在他身边,看似冷漠无情,却也作为好友问过他是否心生悔意。 然后还有谢衣,带着一片光热走进了他的世界,然后转身而去留下更荒芜的冰天雪地。
其实他是憎恨的,这个人不顾一切打破了他的外壳,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去。 你为什么不遵守诺言与为师站在一起。 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为师的心意。
“阿夜,你太执拗了。” “如果不执拗,本座怎么能拖着这个麒麟染病,国道陷落的国家走出泥泞。” “我是说,你对人对己,都太顽固执拗了。”
华月站在沈夜身边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眼里带有一些担忧。 “你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变,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对人的感情也是这样,终有一天会深深伤到自己。” “这世间人本来就不会是一层不变的,你太过强求了。” “更何况,有时候连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何必强求对方同样待你。”
本座就是这样自私自利。
师尊,我会一直陪着你。 师尊,弟子将来一定会保护你。 师尊,等烈山国的局势平静下来,我们找机会去看看下界好吗,黄山的蓬莱宫虽不小,但弟子想与师尊一起看看其他景色,其他山河,其他人的生活起居。 师尊,师尊。
怎能,不强求在意。
“既然放不了手,又为什么要用刺逼开对方,然后再反过来用手紧紧拉住,给机会让对方刺伤自己。” 那一天华月用眼神让他认清了这个事实,但他却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清。 “阿夜,从来傻的都是你自己。”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与谢衣不是同路之人,在他与谢衣初见,认了他为弟子时,他就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哪有什么殊途同归,只有强途末路而已。 傻的是自己。 伤人自伤的也是自己。 ============================================================
“主上,主上你没事吧?” 初七没再靠近揣测对方的底限,他一如既往毕恭毕敬在站在沈夜的身侧,谦逊有礼地询问着一动不动的沈夜。 像是突然被打断了思路,沈夜惊诧地从案卷抬起头看了初七一眼,脸色居然还透露着一些厌倦压抑。
“初七,出去。” 初七没有说话,只是依然沉默,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让沈夜更加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两手撑起手指交错地遮盖住自己的眼睛,沈夜才双手拄在案几上再次疲惫地下了命令。
“不要让本座说第二次。” “出去。” 因为手挡住了视野,沈夜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初七那习惯性浅浅的呼吸,和轻步走出去的声响,大殿的门被对方拉起合上,然后这个空荡荡的大殿真的只留下了沈夜一人。
他不想见到初七,沈夜每次只要见到对方脑子里就在回想这个声音。 他想要谢衣活下来,可活过来的不是那个谢衣。 初七是属于桃园国,谢王的麒麟。 沈夜只是初七的主上而已。
他想要原本那个谢衣。 那个会对他说说笑笑,哪怕是拔剑相向的谢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