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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5:53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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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6:13 GMT 8
一.
那一年冬至,長安下了第一場初雪。 沈夜帶著妹妹進長安第一樓四季坊裁冬衣。 本來沈夜是讓華月帶沈曦去的。但當沈夜從軍中踏雪而歸時,看見妹妹期盼的眼神,他心底一柔,還是牽著她的手一起出去。 女孩子家的事他不懂,只能靠在窗櫺看著沈曦展開雙臂讓人量身裁衣。 然後看見了他。 沈夜一驚,邁開步伐靠近那一條長巷。 那人倒在雪地中不知多久,身上已經積上一層厚雪。沈夜伸指探向他的鼻間。 尚有氣息。 沈夜將他從雪地中拉起,對方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沈夜只能將他扛在身上。 在遠處已經看到沈夜的華月低聲向掌櫃交代幾句,便匆忙出去幫忙分輕沈夜的負擔。 「哪來的?」華月看著沈夜肩上昏迷不醒的人,疑惑。 「不知道。」沈夜低喃:「大概是那家養不活的孩子被扔出來的吧。」 「你要帶他回去?」 沈夜斜眼:「難不成看他死在那?我沒那麼冷血。」 華月安靜,只是回到四季坊接走沈曦,表示明兒再來裁過冬衣,便陪著沈夜帶人回去。
沈夜將人帶回了府上,差人把瞳請過來。 不過兩刻,便迎來了風塵僕僕的瞳。「你急忙讓我來,難不成要與我度冬至。」 瞳語帶嘲諷,甫進門便看見榻上面色蒼白的人。「怎麼,要送我的實驗品?」 「我讓你來救人。」誰說要給他做實驗了。 瞳不可置否的聳肩,靠近榻邊,僅僅看了一眼便嘆氣。「欸,可惜。」 沈夜挑眉。 「我再晚點些過來,你就會送我了。」 他將那人的手從被褥中取出,雙指搭上脈搏。然後又塞回去被褥裡。 然,他將被褥扯開,開始檢查那人身上的傷痕。 沈夜一看,讓人將火盤挪近了些。 「我還沒見過你對誰如此上心。」瞳不經意道。 沈夜不語。 不其然的,對上沈夜詢問的目光。瞳扯扯嘴角,惋惜:「脈象平穩,受得大多數是外傷,加上寒氣入體。」 「礙事嗎?」 「身上的傷不礙事,不過……」瞳指著那人的後腦勺。「昏迷的原因應該是這。他是被打昏的。」 沈夜點頭。難怪,身上的傷雖不少,卻沒有致命的。 瞳從榻邊移到案前,抽起架上一支亳筆沾墨寫出一張方子交到華月手裡,再略略交代幾句:「每日給他喝下,喝不下用灌的。反正死不了。」 沈夜應了聲。他從來沒想過瞳會善待病人,反正治得好便好。 「阿夜,你不覺得這人有點麻煩嗎?」 「是有點。」沈夜同意。 「那乾脆我讓人把他扛回去給我吧?」他最近又研了些毒,正需要試看看解毒方法。 「……華月,送瞳出去。」
待少年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清晨。 那日沈夜恰巧經過,接下家人手上的湯藥,推門而入,盤算著若是人還是未醒便得再差人請瞳過來。 出乎沈夜所想,那人正擁著被褥盯著手上的包紮好的傷口一臉愁緒。 「還記得自己是誰嗎?」瞳說過,這種後腦勺受過衝擊後多半會出現失去記憶的症狀。 少年看著沈夜,一雙清澈的眸滿滿藏不住的警惕。 沈夜只是覺得好笑:「我想殺你,就不會千辛萬苦的將你從閻羅王那搶回來。」 「……」少年還是緊繃著身軀,僵硬的點了頭。 「你的名字?」 「……謝衣。」
*
轉眼間,謝衣在沈府住下已經大半個月。 這段時間,足夠他身上的傷全癒,也足夠他了解這裡的情況。 他知道那日端藥進來的人是沈夜,擁兵三十萬的烈山王。當今聖上最器重的邊境將軍。 難怪那一日初見時,那人雖無端出將軍架子,卻在舉手投足間流洩出高門弟子的範兒。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端著藥,一匙一匙的吹涼送進他的嘴裡那溫柔的動作。 一點都不像在戰場上和敵人一拼死生的將軍。 那日,沈夜餵完謝衣藥,讓他躺下之後,問了一句:「可有地方去?」 謝衣想,那個家是回不去了。於是,他輕輕搖頭。 沈夜點頭,放下湯碗:「若是沒地方去,便先住下吧。」 謝衣眸中劃過一絲訝異,訝異他居然要收留一個傷痕累累、來路不明的人。 留在這裡不憂吃穿,不必擔心下一刻又受到拳打腳踢的生活。 條件很動人。但謝衣還是拒絕了。 「無功不受祿。多謝閣下好意。」 沈夜卻笑道:「別急著拒絕,待你傷好後離開也可。」 如此,謝衣算是同意了。
叩叩兩下扣門,拉回到謝衣飄遠的思緒。 一人背著一個小藥箱進來,看到謝衣身上結疤的傷痕很失望。 「瞳大人。」謝衣向他行禮。 還有這個隔三五天便來為他診脈的大夫……喔,軍醫的名字是瞳。謝衣其實很不喜歡看見他,因為他每每都對著謝衣搖頭嘆息,低低卻又讓謝衣恰巧聽見的聲量說:「全癒得如此快,沒得試了……」 如今,他正在診脈時流露出失落的樣子。 「瞳大人,我傷好了你這般難過嗎?」謝衣終於忍不住問。 瞳瞪他一眼,不搭理。 謝衣被盯得發毛,馬上閉緊唇,生怕眼前人一個不悅便毫筆一揮,賜他毒藥一碗。 瞳讓謝衣的外衣脫下,露出裡面的中衣時,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繼續脫。然後將細布蘸上藥酒,準備纏到謝衣身上。 這件事謝衣一個人做不來,只能窘道:「有勞瞳大人。」 「無妨。」瞳熟稔的把人纏得一些肉都看不見後,眼裡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 「把衣裳穿回去。」 然謝衣在把衣服穿回去的時候,瞳在旁疾筆書寫:「最後一帖藥。以後讓家人來替你換藥,告訴阿夜,今後我就不來了。」 反正都好得差不多了。 謝衣點頭應允。 將那張方子丟到謝衣臉上後,瞳帶著那個小藥箱邁步出去。 臨離開時,瞳還是不死心的對著謝衣說:「記得讓阿夜多撿幾個差不多死透的人回來──像你這種救得活的就甭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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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6:43 GMT 8
二.
轉眼間,謝衣在沈府住下已經大半個月。 這段時間,足夠他身上的傷痊癒,也足夠他了解這裡的情況。 他知道那日端藥進來的人是沈夜,擁兵三十萬的烈山王。當今聖上最器重的邊境將軍。 難怪那一日初見時,那人雖無端出將軍架子,卻在舉手投足間流洩出高門弟子的範兒。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端著藥,一匙一匙的吹涼送進他的嘴裡那溫柔的動作。 一點都不像在戰場上和敵人一拼死生的將軍。 那日,沈夜餵完謝衣藥,讓他躺下之後,問了一句:「可有地方去?」 謝衣想,那個家是回不去了。於是,他輕輕搖頭。 沈夜點頭,放下湯碗:「若是沒地方去,便先住下吧。」 謝衣眸中劃過一絲訝異,訝異他居然要收留一個傷痕累累、來路不明的人。 留在這裡不憂吃穿,不必擔心下一刻又受到拳打腳踢的生活。 條件很動人。但謝衣還是拒絕了。 「無功不受祿。多謝閣下好意。」 沈夜卻笑道:「別急著拒絕,待你傷好後離開也可。」 如此,謝衣算是同意了。
叩叩兩下扣門,拉回到謝衣飄遠的思緒。 一人背著一個小藥箱進來,看到謝衣身上結疤的傷痕很失望。 「瞳大人。」謝衣向他行禮。 還有這個隔三五天便來為他診脈的大夫……喔,軍醫的名字是瞳。謝衣其實很不喜歡看見他,因為他每每都對著謝衣搖頭嘆息,低低卻又讓謝衣恰巧聽見的聲量說:「痊癒得如此快,沒得試了……」 如今,他正在診脈時流露出失落的樣子。 「瞳大人,我傷好了你這般難過嗎?」謝衣終於忍不住問。 瞳瞪他一眼,不搭理。 謝衣被盯得發毛,馬上閉緊唇,生怕眼前人一個不悅便毫筆一揮,賜他毒藥一碗。 瞳讓謝衣的外衣脫下,露出裡面的中衣時,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繼續脫。然後將細布蘸上藥酒,準備纏到謝衣身上。 這件事謝衣一個人做不來,只能窘道:「有勞瞳大人。」 「無妨。」瞳熟稔的把人纏得一些肉都看不見後,眼裡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 「把衣裳穿回去。」 然謝衣在把衣服穿回去的時候,瞳在旁疾筆書寫:「最後一帖藥。以後讓家人來替你換藥,告訴阿夜,今後我就不來了。」 反正都好得差不多了。 謝衣點頭應允。 將那張方子丟到謝衣臉上後,瞳帶著那個小藥箱邁步出去。 臨離開時,瞳還是不死心的對著謝衣說:「記得讓阿夜多撿幾個差不多死透的人回來──像你這種救得活的就甭帶了。」 「……」
雪停了,一抹暖陽灑落窗台。 謝衣自榻上坐起。淺眠的他瞇眼發現外面陽光刺目得晃眼。他下地時腳碰到榻邊的銅盤發出些微聲響。 在門外守候的家人很是機警,正欲推門而入時被謝衣阻止。 「我自己可以更衣洗沐。」 又不是真的少爺,他不習慣使喚別人。 他拿起木架上的外衣慢條斯理的穿上,親自打了一盆溫水,潑水洗面。 末後,他靠在牆上把窗戶推開。 家人們都是觀言察色的箇中好手,才跟在謝衣旁短短半月就知道當他推窗發呆時便能傳食。 謝衣有時都在想,是怎麼樣侯府才能訓出這些不嚼舌根、侍候得仔細的奴僕。 他知道,這些人對他的身世不多不少都有些好奇。 他坐在桌前,手撐著頰,抬眸看著他們陸陸續續將食盤置於他眼前。 只有他知道,從這種由下望上的角度能從家人們低眉順眼中窺視出一些探究……那種想問卻不敢問的神色,謝衣每天看著都覺得很愉快。 傳畢,他們恭敬的下去,將門輕帶上,只留下一人在旁候著。 唯有傳膳這件事謝衣必須有人幫忙,否則他根本不知道從何吃起…… 謝衣接過遞上來的箸,將家人分好的食物一一放進嘴裡,然後時不時就接過家人遞來的湯和茶水。這頓早飯吃了謝衣整整半時辰,待他再三表示中午以前都無法再吞一口食物,家人才捧著盤離去。 一頓飽食,一床暖被,一室屬於自己的空間。在遇上沈夜之前,這對謝衣來說是作夢都沒見過的奢侈夢境,所以他很感激沈夜──如果排開每日飽得走不動以外的話。 之後那幾年,他都會想起當他問沈夜時,沈夜自書卷中抬起頭認真得嚴肅地回答。 「嗯?瞳說你太小,沒有十三、四歲的孩子的高度身板,讓你多進食。」 瞳、大、人。 不過那已經是後話了。 用膳完畢,他離開房間。 本來是在門前的空地走兩圈,活動一下久未動過的筋骨和消食的。但遠處依稀傳來女孩清靈愉悅的笑聲,讓他忍不住信步靠近庭院。 謝衣這短短十四年的人生中從未進入過長安高門弟子的宅邸,不知道是不是處處都如眼前風景一般別緻。 沈府的庭院很大,假山池塘,古木繁花,小橋流水,雅緻得讓謝衣移不開雙目。他現在才知道他房前的那一片空地有多麼的寒磣…… 他定眼,終於看見了那笑聲的來源。 那女孩著一襲綠白相間羅衣,扯著紙鳶的線在庭院中奔跑嬉笑,旁邊站著一名不言茍笑的女子拎著一件披風默默守候。 謝衣認得那女子,平日總是跟在沈夜身後半步默默守護的女子……好像是叫華月。 他曾有一次見過沈夜與她一道來看他身上的傷。 華月的目光本是追逐著那女孩,但閃神間看見了靠在樹旁的謝衣,對他微微一頷首。 謝衣眉梢一動,沒想到她眼力如此犀利。 至於那正放紙鳶的女孩……謝衣迅速把關於這宅邸的記憶重頭回想一次,還是沒有一個名字能與眼前這張臉拼湊一起。 但是那張精緻的容顏,居然和沈夜有幾分相似。 跑得正歡時,女孩手中的紙鳶忽然卡在梅樹上,手中牽著的線也被扯斷,她才回首,同樣看見了謝衣。 「呀!我認得你!」沈曦笑了,指著謝衣的臉:「是瞳大人最近掛在嘴邊的實驗體!」 ……瞳大人。一定要如此形容嗎。 左右如果沈夜最近沒帶別的人回來的話,謝衣發現,他確定是那個實驗體。他只能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沈曦拎起裙擺,飛快的朝他走過去,足上圈著紅繩小鈴在奔跑時發出清脆的鈴聲。 對著沈曦一張明朗的笑顏,謝衣抱拳作禮:「見過沈小姐。」 沈曦歪頭,「你來了半月,我尚未與你見禮。撿你回來那日你昏迷不醒,你是怎麼得知我是沈小姐?」 能對她說自小就見慣了人情冷暖,憑衣著就能猜測出身麼。 謝衣只是笑,眸底全是疏離冷漠:「沈小姐眉眼間與兄有幾分相似。」 沈曦摸一摸自己的臉,倒是對這個答案不意外。 「你怎麼會來這裡?我聽哥哥說你全身都是傷,讓我別吵你休息。」 「勞小姐關懷,一切無恙。」 沈曦正想拉著謝衣繼續嘮叨一些鎖事時,一把低沉聽不出情緒的男聲自庭院外傳入。 「小曦?」 沈曦高興瘋了,轉頭便向聲源奔去。 來人展開雙臂,接了滿懷的溫香軟玉,然後伸手摸摸沈曦的頭。「天冷,怎麼亂跑。」 「在房裡待得悶,華月姐姐帶我出來放鳶。」沈曦用臉頰蹭蹭對方的胸懷,仰頭問:「哥哥今天怎那麼早便回來?」 來人低頭,扯出一個很淡的笑容。「軍中無事,早些回來陪你用晚膳。」 「好!」 他用一雙暖掌捂住了沈曦的雙頰,本來很淡的笑意也消失,皺著眉看衣衫單薄的她。「你的披風呢?」 「小曦說跑著會熱。」華月自沈曦身後搭上披風,單手放胸前作一禮:「將軍。」 他點點頭,抬眸,瞥見了剛才沈曦來的方向還站著一個人。 然,四目交接。 他的視線讓謝衣莫名的感到侷促不安。 是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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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7:01 GMT 8
三.
沈夜的視線落在謝衣的臉上沒移開,那在戰場朝上打滾多年的深沉目光讓謝衣一瞬有些茫然。 謝衣見沈曦向他招手,便往他們走去,躬身作禮:「將軍。」 沈夜將謝衣置於偏院之中,以便他靜養,是以謝衣其實就籠統見過沈夜三次。 熟悉嗎?對謝衣而言,充其量只比陌生人好些。 所以比起謝衣侷促不安的模樣,沈將軍顯得很是自然,應哼了一聲,又順口一問:「聽瞳說你已無大礙。」 彷彿謝衣只是他的弟弟一般,而不是來路不明的孤兒。 謝衣點頭證瞳所言不虛。 「將軍救命大恩,今生無以為報。」想了一想,憶起坊間說書人所說報恩之法,又道:「唯有以身相許……」 這句話出口,前方一陣靜謐。 噗。 一聲低低的笑意自沈曦喉嚨裡逸出,打破了沉默。 謝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睇見華月抖震著肩膀似是努力把持鎮定的模樣。 目及兩人奇怪的反應後,他雖面無異色,心裡卻腹誹。他說錯了什麼了嗎? 沈夜見他認真如斯的表情,再三確定他不是開玩笑後,抬頭望了望天空。 謝衣發現自說完之後,沈夜並沒有像說書人那般高興,反而木訥的看著天空,而佇立在旁的另外兩人全然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終於忍不出疑惑:「我是不是說錯什麼?」 沈曦忍著笑意,來回望了沈夜和謝衣好幾眼,但女孩子家羞澀的心情還是讓她沒好意思向謝衣解釋。 反倒是華月見謝衣一臉眉頭深彷彿做錯事的孩童一般才善意提醒:「以身相許,多半都是女子讓人迎娶她以作報答。」 聽罷,小小年紀的謝衣臉上泛出紅意,臉頰火辣火辣的,結巴道:「將、將、將軍,我不是那、那、那個意思……」 這混帳的說書人是從何聽來的混話! 沈夜不慌不忙:「不是那意思,就別、別、別結巴。」 莫名被沈夜嘲笑一番的謝衣,頓時語塞。 沈夜只當謝衣方才沒說過一般,依舊繼續與之寒暄:「若還有不適,告訴掌事一聲,差人讓瞳來瞧。」 瞳大人嗎?謝衣急忙搖頭,「不必麻煩。」然後轉移話題:「謝衣尚有一事所求。」 喔?沈夜挑眉:「你說。」 「若能蒙將軍不棄,謝衣自當願意為奴替將軍效勞。」 沈夜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無妨。此事容後再談,你且先把傷養好。」 謝衣一時也弄不清楚沈夜的意思,只能應聲。「是。」 當謝衣以為接下來就該是他退場的時候──畢竟人家一家人相處麼。也讓他好好思考為何自己會說出如此丟人的話語時,沈夜又道:「前些日子得聖上賜的新茶,你若無重要事,天色尚早,可願意與我烹茶閒聊?」 普天之下,除卻極無禮之徒,恐怕也沒有第二人會拒絕恩人的意思,所以謝衣十分從善如流。 自七歲起,謝衣便知自己很會裝模作樣。 得到謝衣的應允後,沈夜拉出懷中的沈曦,低頭輕問:「師傅前日交待的功課可好了?」 一聽到功課沈曦便頭痛,仰著一張臉,討好的笑笑:「早好啦。」 「哦?」沈夜挑眉,語帶不容拒絕的氣勢:「那把師傅教你的女訓背給哥哥聽。」 沈曦張開了嘴,完全沒想到沈夜居然來這一招殺她個措手不及,她又丟給華月一記埋怨的眼神,華月只能苦笑。 「小曦後日才上課呢。」日子還早,不急一時。她也想喝喝今年的新茶哪。 沈夜不聽,直接判刑:「今晚背不出來,我便回營中。」 意思是讓和哥哥吃飯還得先背書。沈曦身邊罩著低落的氛圍,一步一回頭的看著沈夜,見沈夜完全沒有要講情後,可憐兮兮的跟華月回房背書。
庭院內置了一張案几,沈夜便和謝衣於案前對坐。 謝衣對烹茶不暸解,只能看著沈夜自顧自的忙乎,然後將一杯熱茶推到謝衣的面前。「請。」 謝衣接過,看了沈夜一眼,然後喝下去。 好壞他不懂,只挑了最不會出錯的答案回:「甚好。」 一陣靜默。 謝衣畢竟年少,對於這種安靜的氣氛只覺得怪異,只能開口問:「將軍是否有事與我談?」 從沈夜刻意支開沈曦和華月,謝衣便知曉。 沈夜捧著茶盞,輕呷一口,對謝衣讚許:「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聰明。」 謝衣笑了,似是不甚在意的道,「將軍能想像我從七歲便學會了看旁人面色做事嗎。我若不聰明些,恐怕活不到現在。」 「能。」沈夜回:「那你的聰明可曾告訴你,我想與你談甚?」 「謝衣不敢臆測將軍意思。」 沈夜不可置否,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古靈精怪很。「你方才說,願意為奴。」 謝衣點頭。 「你可知曉,一旦為奴簽下賣身契後會被撥入奴藉,是永不能離開的。」沈夜道,他有責任讓他厘清狀況。 謝衣只是扯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總比餓死街頭來得強。」 這世上的好心人可不多。 沈夜幽幽的盯著謝衣不放,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神色。「有時候在我這,說不定你寧願餓死街頭。」 「……」謝衣覺得在沈夜面前自己太弱了,弱得對方三言兩語便能激得他心跳加速。 沈夜莞爾一笑,平日裡冷峻的容顏被陽光照得透出些許和熙。「你可以在這留下來,不用為奴。」 咦?謝衣被沈夜搞得有點糊塗。不用當奴僕,但可以留下來?「那我要做甚?」 沈夜想了想,道:「小曦缺個玩伴。華月隨時會隨我出征。」留下他,陪小曦也好。 ……就只因妹妹缺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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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7:16 GMT 8
四.
草草結束了這場談話。 沈夜念及謝衣身上的傷,讓他早早回房歇著。反正飲茶賞花這種文人雅仕之舉……同一孩童有意思嗎? 沈夜盯著那寒梅若有所思。 華月悄悄的走近,站在沈夜身後兩步的位置。 沈夜回眸看了她一眼,那嗓音很低,似是漫不經心地問:「小曦呢?」 「在房裡睡下了。」華月回道。 沈夜對華月的行禮只點了下頭,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指著面前的位置:「坐。」 華月卻聞風不動,平靜地道:「屬下不敢。」 沈夜斜眼看她:「讓妳坐便坐,廢話怎那麼多。」 「諾。」如此華月便順著沈夜的意坐下來,接過沈夜的茶,小口小口的喝起來。 兩個人保持著安靜的喝茶,只傳出些許青瓷與案桌碰撞的聲音。 「我知妳有話想問。」沈夜看著茶盞上騰出淡淡蒸氣,模糊了他眼裡深藏的銳氣。 大人跟小孩子畢竟不同麼。若沈夜不起個頭,怕是他們坐到日暮也別想從華月嘴裡聽到什麼。 「屬下不敢潛越。」 沈夜一嘆,將茶盞擱下。「華月,有時候剩你我二人時不必那麼拘謹,想問便問。」一頓,又給自己一點轉彎的餘地:「我沒說一定會問答。」 華月在心底裡蘊釀了許久,還是低嚅:「……將軍似乎對謝衣很好。」 「嗯。」他不否認。 「屬下能問原因嗎?」 救死扶傷這種事,行軍打仗多年華月已經見怪不怪,只是這次他獨獨留下了謝衣,半點不像對待萍水相逢的人的態度。 「……只是覺得,他像極了從前的我。」
沈夜忽而就想起,那年的塞外,他被父親逼迫跟著上戰場。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春風明媚的早晨,戰旗隨風飄蕩,身邊的騎兵穿著鎧甲,陽光反射在鎧甲上顯出一絲清冷銳利的光芒。 沈夜自府中出來,同樣穿著戰袍,那一身戎裝穿在他身上還是有些沉重,但是他不語,冷眼的看著父親清點糧食與兵器。 本想以為,逃不過戰場的只有他,可是直到上馬的那一瞬間,他才看見了隊伍後面還跟著一輛馬車。 這次父親領一千精兵前去支援,可沒聽說什麼人也要同去。 他心頭莫名的一緊,呯呯地直跳。直覺告訴他,那是妹妹、是妹妹……但是他不敢相信,父親居然連幼小的沈曦也要帶上。 只見一纖細的身影劃過他的眼前,只是那一眼,他便認出了沈曦的淺綠衣裙和那一隻兔子布偶。 他策馬往隊伍後頭走,隔著車帷不甚確定的低聲喊:「小曦?」 沈曦掀起帷帳,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唇瓣緊抿成一條線透露出她的不安和害怕。 她怯懦:「哥哥,我們要去那裡?」 沈夜說不出口,無法告訴她,那是一個只有死亡和恐懼的地方。他只能伸手揉揉沈曦的髮,力持嗓音鎮定:「沒事,哥哥在,哥哥保護你。」 沈曦點點頭:「哥哥在,小曦、小曦不怕。」 「小曦很乖。」他左右顧盼,低聲:「好好待在車上,沒事的。」 沈曦更用力的點頭。 沈夜看著她,久久不語,最後還是回到前方,看著父親的臉時,依舊一片冷漠。 「小曦不需要上戰場。您只是需要一位能保家衛國、繼承衣缽的人,有我便足。」 父親只瞟了他一眼,又指揮著從人將東西一一安置好,見沈夜直盯著他不放,才開口:「我的女兒怎可能只養在深閨不知事。」 所以,若沈曦有用得上的地方,父親也會毫不留情的將她推往沙場上。 有時候他都在想,是不是父親這一生只有忠孝仁義,親情愛情友情是不是都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了。 「我會保護小曦,您別想傷害她。」 「夜兒,她也是我的女兒,我怎會傷害她?」父親那時的臉逆著光很模糊,聲音好像自遠方傳來一般:「你如此想為父,太讓為父失望了。」 沈夜低低的笑了,卻再也不說話,跟著他的父親,一步又一步,來到了邊境。 那是沈夜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從安枕無憂的小少爺變成一個士兵。他手上拿的不是師父給他的木劍,是一把能隨時將人的生命輕易抹去的劍。 一開始的時候,他怕極了,抖著手彈動不能。然後他看見了父親,父親失望又憤怒的眼神卻讓他更害怕,他怕他真的會將小曦也推出去。 所以他只能揮著劍,他數不清他的雙手染了多少鮮血,多少忘川孤魂斷在他手下,他甚至分不清他身上的血到底是誰的。 直到最後,父親壓著他,讓他在妹妹眼前將主帥的頭顱親手砍下。 那溫熱的鮮血濺在他臉上,他沒有感覺。他只能麻目的看著,看著那缺失的身軀一點一點的顫抖到停止,耳邊聽著妹妹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僵硬地伸出雙手把妹妹抱得好緊好緊,一聲又一聲的低說。 「別怕,哥哥保護你,別怕,別怕。」 那時的他,就如那一日躺在雪地裡無力反抗的謝衣。
年紀漸長,回憶起來便沒了個盡頭。 沈夜回個神來,只見華月看著他的模樣欲言又止。「將軍……」 沈夜支著下巴,自顧自的將冷茶一口喝盡,良久,才吐出一句:「只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只是不管過了多久,那一日的記憶還是如此鮮明,如此……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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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衣很苦惱,苦惱得若不是家人堪堪將他拉住,他便要撞上廊柱。 回到房中,謝衣揮揮手讓他們出去,留給自己一個安靜的空間,好好琢磨。 沈夜說,你且將養傷,其他事不必煩憂。 沈夜又說,留下他是因妹妹缺一個玩伴。可是……男女授受不親,況且沈二小姐都已經出落得是個大美人兒,讓他陪她玩,不是有損姑娘家的名節嗎。 再說,想要人陪沈家二小姐玩,怕是從長安東城門排到去西城門了,怎會挑了他?一個棄童? 左思右想,還是無法猜透沈夜的心思。他憶起方才與沈夜對坐時他的表情,淡淡的,彷似看透一切般深邃的眼神。 謝衣躺在榻上,想不出個所以,眼皮卻漸重。 他一翻身,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飯困覺皇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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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7:35 GMT 8
五.
一覺起來,謝衣只覺精神氣爽。 外頭夜色漸濃,謝衣這才一驚,原來自己已經睡了好幾個時辰。內室漆黑一片,謝衣下地披衣,然摸黑靠近桌子打算挑起燈火照明,不料卻踢到了椅角。 疼痛讓謝衣靈台本來混沌的思緒變得清明,他疼得連開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 敢情這木頭椅子裡面放的還是銅鐵嗎? 家人聞聲敲門,「謝小公子,將軍命我前來邀你到正堂用膳。」 ……咦?
夜風冷冽,謝衣呵出一口白煙,看著天空。 隨行的家人替他披上披風,帶著一些忐忑不安的疑惑,謝衣跟著家人後頭拐了幾個彎,直到他分不清方向後來到了正堂。 裡面燈火輝煌,旁邊置了好幾個火盤子取暖,令謝衣意外的是,堂上除了沈夜兄妹以外,還坐著華月和瞳。 對面著門的沈夜很快就發現止步不行的謝衣站在門邊看著他們,審視謝衣那一張在驚訝時無法隱藏情緒的臉。 四目交接。 其實謝衣潛意識裡其實很不喜歡與沈夜對視。他總覺得沈夜的眸中帶得不能反抗的壓迫感讓他喘不過氣。 不過幸好,沈夜沒有為難他太久,匆匆別過視線,娒指指腹擦過妹妹嘴角的一粒米飯:「愣在外面做甚?進來坐。」 謝衣終究還是上前,作揖:「拜見沈將軍,瞳大人,華月……姨姨。」然後與沈曦行一平禮。 ………… 堂上沒有人敢說話。 啪。 華月手中一雙箸應聲而斷。 謝衣假裝沒看到華月額上青筋,施施然的走過去,挨著沈夜旁的位置坐下。 身後伺候的家人遞上酒水,沈夜舉杯朝謝衣。「一直沒有正式見禮,今日這一場家宴便當作重新相識。」 謝衣木訥的跟著舉杯,沈夜卻道:「傷尚未痊癒,給他換茶。」 然,謝衣的杯中物便被換去。 謝衣看了眼被換上來的清茶,又看了看沈夜,沈夜只是淡涼的又瞥他一眼,謝衣默默低頭扒了幾口飯。 「想必瞳跟華月你已熟悉。」得到了謝衣的點頭後,沈夜續說:「他們都是我屬下,將來有事尋我,可請他們。」 謝衣又吞了一口飯,這一頓美不美味他吃不太出來,因為緊張,已經嚼之如蠟。他又一問:「那個,沈將軍……我可以擔柴、掃地、做粗活。」 沈夜進食的動作略為一頓,又繼續。「陪小曦不好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沈曦也從飯碗中抬頭,好看的細眉擰住,瞪著謝衣:「你不樂意?」 「沒、沒有……」等等氣得佳人一腳將他踢去將軍府,他就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那不就成了?沈夜沒說話,安撫的拍一拍妹妹的肩。「明天開始,謝小公子陪你,華月隨我回營。」 瞳夾了一口菜,語氣涼涼:「不樂意,還可以選跟我回去。」最近新試的瓶瓶罐罐還未找到活人。 說完,謝衣就被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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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衣趴在窗邊百無聊賴的看著前方的空地,家人正彎著腰一點點將種子灑下去。 他憶起三個月前那個夜晚,飯後,沈夜離開的時候,謝衣舉步上前。 沈夜只給他一個眼神。 「我想在房前種些花花草草。」說的時候,扭扭捏捏。 「你想種花草做甚?」沈夜問。 「只是覺得前方空著,也是可惜罷了……」 只是謝衣沒想到,沈夜會答應得如此爽快。隔天清晨就命人送來了許多種子,交待:「若是不會,就讓他們去做。」 所以,謝衣一直等阿等,等到雪融冬去的一個清晨,指使著家人開始──經過這三個月,謝衣發現自己愈來愈習慣命人做事。 啊,真是不好的壞習慣。 這三個月以來,他每天真的是陪著沈曦。清晨在正堂陪她吃早飯,這時多半沈夜已不在府裡了,偌大的將軍府只有一個沈曦,難怪會寂寞。 謝衣從一開始的別別扭扭逐漸變得很自然,午後若無事,便陪她出去上醉仙樓吃蟹黃包子,然後蹲在樓下的一角聽說書人口沫飛橫的說故事一邊嗑瓜子。 偶爾,沈夜的事情也會被拿出來說。 「那一次在河北,沈將軍帶兵出征,那一場仗足足打了半年。朝廷的軍糧還未運到,本來帶去了人只剩下五百騎兵迎戰對方兩萬人。軍中士氣低落,只見那沈將軍在臨行前軍營中,舉著一杯酒,朝京畿方向一敬,嘴裡說著:『明日不論成敗,在場各位都是英雄。沈某在此感謝眾將士以生命保護了我們的家,明日過後,大不了我們黃泉相見!』。」 莫名的,謝衣就想起了沈夜那張看不見表情的臉,心中有些敬畏:「沈將軍真厲害。」 沈曦一聽,尾巴都要翹上天了。「當然,我哥哥可是以一敵百的大將軍!」 謝衣一笑,略帶玩笑的意味問:「說得跟真的一樣,妳上過戰場?」 沈曦低著頭,謝衣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很輕很輕的說:「小的時候,父親有帶過哥哥……還有我一起去過。」 謝衣驚,她還真上過?!謝衣有點驚訝,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接問:「妳、妳……當時一定覺得很害怕吧?」 沈曦卻搖搖頭:「其實我記不太清楚了,只覺得很可怕、很可怕,當時我直接就嚇暈了,是哥哥帶我回來的。醒來以後,我就想不起來當時發生過什麼事了。」 謝衣沈默。 「瞳大人說,那是驚嚇過度造成的失憶,不礙事。哥哥說這樣也好,忘了也罷。」然後她揚起一個笑臉:「不過我知道那是哥哥說謊,一定是瞳大人偷偷搞得鬼。」 噗。 說書人續說:「接著,天色開始亮的時候,探子便帶來了對方糧倉被燒的消息,沈將軍一聽便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親率士兵直搗他們的軍營,在主帥營中找到了首腦,直接一刀。」說書人比一比自己的脖子,佯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就算再精銳的軍隊沒有主帥也不過是一盤散沙,完全敵不上沈將軍的料事如神哪!」 聽罷,沈曦噗嗤一笑。 謝衣看向她:「你笑甚?」在講的可是她最崇拜的哥哥。 沈曦靠在謝衣的耳邊低說:「哥哥說,那一次是他讓瞳大人悄悄潛入給他們下重了潟藥,拉得他們沒力氣。」 「啊?」如此不光明磊落的招數,換來謝衣短促又無意義的單音。 沈曦無比淡定,仿俲沈夜當時正經的臉。「哥哥說,能不費一兵一卒的招數便是好招數。」 謝衣無語,想著,這混帳的說書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說一些真相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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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7:51 GMT 8
六.
一陣掌聲響起,謝衣自袖袋裡掏出幾個錢丟在桌上,然後起身,對沈曦說:「走吧。」 瓜子嗑完、茶也喝夠了,趁散場的人群還未出現前便離問。 他們出來一向低調,不帶從人,不坐馬車,因為沈曦不喜歡被跟著的感覺。兩個人並肩走,偶爾在街上看到一些新奇的玩意就買,看到好吃的也嘗嘗。 謝衣總覺得自從安定在將軍府之後,看見的長安和之前的不一樣。從前他都不知道,原來這裡是如此繁華,這此美好。謝衣走馬看花般看了一陣子,突然發現身旁的人不見,他回頭,只見沈曦佇足在一個攤販前面不動。 他信步而去,到沈曦的旁邊,看著她拿住兩根簪子蹙起細眉,很苦惱。 「做甚?」他問。 她一手一根玉簪,高舉放在謝衣眼面,很猶豫。 讀出她的困難,謝衣想著將軍府裡唯一不缺的便是錢財,於是他說:「全買了吧。」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錢。 沈曦似乎沒想到還有這一著,臉色呆呆,然後又揚起笑臉猛點頭。 她正要結帳的時候,謝衣也拿起一根玉簪,順便放到沈曦那兩根當中。 「男孩子也用得到?」 「……買給華月呢。」 自從那一句姨出口之後,謝衣終於知道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什麼叫禍從口出。他只好時不時跟著沈曦買些小玩意,華月才沒擺臉色給他看。 「買給華月,那你自己付錢吶!」沈曦跺腳。她幹嘛也要幫他付! 「我沒錢。」謝衣正色,讓沈曦檢查袖袋以表清白。「方才在醉仙樓便花光了。」 「……每次都是這一招。」沈曦蹶起一張嘴,低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誰讓你叫華月作阿姨了?如今才眼巴巴賠笑臉討好華月,現在知道華月的可怕了吧?」 謝衣很滿意,把簪子小心收起來之後,神色自然,沒有絲毫愧疚的回說:「華月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可以讓瞳大人用三千七百九十五種方法作弄我而將軍不知曉。」 他這條小命撿回來可不容易,怎生能如此玩掉? ……
「趴在這想什麼?」 低沉的嗓音把思緒已經飄遠到天邊去的謝衣拉回來。 謝衣一驚,只見那人著一身玄衣長袍,春日回溫的陽光落在他身後,逆著光他看不見沈夜此時的模樣,卻嗅到了陣陣花香。 可是,他屋子前目前可是還未栽出什麼東西來。 他懶懶的喚了一聲將軍,身體卻沒有要站起來敬禮的意思。 反正沈夜說「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他又何苦拂了人家一片好意? 沈夜頷首。 「將軍這是……」謝衣看了看,不太懂花的類型,一時間他發現他的院子裡姹紫嫣紅開滿遍,又看見了他身後的家人也一手一盆栽,連華月也是。 咦? 「今年蜀中海棠甚美。」他道,彷彿思考著該什麼說一般:「新栽怕是待你弱冠之年才見花開,這些先送你潤景罷。」 謝衣連忙道謝:「多謝將軍。」 「你怎會想栽花?」他其實對謝衣的要求有點意外,謝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愛花之人。 「……只是打算閒來打發時間罷了。」若不是沈夜親自帶了些過來,他本來只想讓這些草木天生天養,養得活也好,養不活就算而已。 「如此。」 沈夜讓家人把手中的盆栽往空地裡放好,又道:「近來軍中事務繁忙,幾月不見,可好?」 「甚好。」謝衣一頓,心想沈夜大概想知道沈曦平日都在做什麼,又接道:「若無要事,午後我同二小姐會到市集逛逛,不過今日二小姐得去上課。」 沈夜又點頭。「如此,我也許久不問小曦功課,去看看也好。」正欲動身之前又回謝衣:「你也去麼?」
所以,謝衣便跟在沈夜和華月的後頭,步向建在正堂側邊的小房間,因只有師氏與沈曦,門窗不關。謝衣順利的在窗邊看見了沈曦。 沈曦一邊晃頭,一邊用清脆的嗓音念音:「離離原上草,春眠不覺曉……」 只見師氏額上青筋一突,厲聲:「二小姐,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喔。」沈曦目無表情,神情空洞,完全當師氏的話全是耳邊風。 跟著謝衣旁邊聽壁角的沈夜完全無地自容,左手扶額,有點不想承認裡面那個是他的妹妹,只能輕咳一聲掩飾。 連旁邊的華月也忍不住唉了一聲:「小曦這功課是……學得亂七八糟阿。」 沈夜不得不同意,無意間卻睇見,謝衣沒有反應,只是默默的盯著師氏看,神色認真。 沈夜倒是看出來了,問他:「你想讀書?」 謝衣目光一下就亮了起來,轉身語帶期盼的問:「可以嗎?我、我可以嗎?」 沈夜瞥了他一眼,謝衣頭馬上又低下來了。 又是這種打量、看透人的眼神。 謝衣硬是不跟他眼神有所觸碰,只聽見沈夜的嗓音自他頭上響起:「一個小曦,師氏已經很忙了。你若是願意,以後午膳過後便來我書房中,我教你。」 謝衣那有一點不願意的情緒,馬上就回說:「我去,我明天就去。」 華月卻笑道:「讓將軍教你之前,你是不是還欠些什麼?」一邊說眼神還飄向裡面正在訓沈曦的師氏。 謝衣是個聰明得狡黠的人,他裝模作樣的作揖:「徒兒拜見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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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8, 2014 3:48:12 GMT 8
七.
那日入夜,春雷震震,天空開始飄起細雨。 剛回暖的春意悶得謝衣一身不自在,早早自榻上離開,理一理衣擺,打算先去正堂。 才出房門,便看著這傾盆大雨有些擔心,他眼神看著那一盆海棠,還是轉身回房間,請家人拿一些小木塊來,自己坐在案前敲敲打打。 未几,他撐著一把油紙傘,將剛搭好的小木頭為那株海棠擋去風雨。
他心裡裝了大把大把的心思走向正堂,想著沈夜的態度有幾分真假,又想著待會的說詞,生怕一個說不好,沈夜便不願教他。 一頓飯下來吃得心不在焉。 連帶瞳偷摸往他碗裡放了些醬油辣椒都不自覺,直直往嘴裡送。 「啊呸!」他把飯吐在地上,:「好辣、好辣!」 坐他旁邊的沈曦連忙給他遞過茶,謝衣猛的就灌了好幾口進去。 將一切收在眼底的沈夜不語,只是略略給了瞳一記警告的眼神──莫要過火。 瞳悻悻然的端坐,彷彿沒有自己的事一般吃他的飯,喝他的酒。 好不容易,待家人將案上收拾乾淨,謝衣低聲請人沖一壺新茶回來。 明知謝衣有事,眾人也不急著離開。沈夜擺了一盤棋,與瞳對奕。華月領著小曦坐在旁邊看。 被晾在一旁的謝衣一個坐立難安阿,等一壺茶似乎已經等了一個春,又等了一個夏,再等了一個秋,最後還等來了冬… 好不容易,謝衣終於等來了曙光一般的家人,他接過來,親自倒了一杯清茶,在眾人眼前往沈夜的方向走去,在沈夜的前面雙膝點地,誠心誠意的朝沈夜跪拜。 「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是沈曦下課後,拉著謝衣在庭院千叮囑萬叮嚀。「哥哥最最注重禮儀,他雖答應要收你為徒,你可千萬不能棄了規矩。 謝衣點頭,問:「那我該怎麼做?」 沈曦回:「你且待飯後,今日華月與瞳大人都在,便給哥哥行個拜師之禮罷。」
沈夜專注在棋盤上,完全沒有分心去理會謝衣的意思。他伸出手,謝衣會意,將茶盞放在沈夜手中。 過了良久,沈夜終於將軍了瞳後,才轉頭看著謝衣,伸出另一隻空的手,像摸一隻小貓一狗一般摸謝衣的頭:「乖。」
……
隔日,午膳過後,對華月吩咐了一聲今日不回兵營便回到書房。 沈夜只是虛掩了門,倒了一杯熱茶輕呷一口,他手執一卷書冊,等待謝衣。 待熱茶轉冷時,他才抬首,瞥見一晃而逝的身影,他不自覺的嘴角彎彎朝門外喊:「謝衣,進來。」 「呯」的一聲,響亮而清脆。沈夜不用出去便已經知曉小曦放在他門房的小盆栽已經被某人打碎。 那個某人穿著一身青衫白衣,縮著肩膀低著頭,別別扭扭的推門而入。 謝衣先發制人:「對不住,我剛方把你門前的花……」給砸得稀爛了。後面半句謝衣沒敢說出口。 聲響那麼大他當然知道。沈夜回:「無妨。」他放下書卷,撩起廣袖,開始研墨。「你可識字?」 謝衣點點頭,見沈夜沒有追究那盆栽的意思,他慢慢的挨近沈夜身邊,只見案上放了一疊宣紙和幾本書冊。 沈夜遞給謝衣一管筆,朝他挑眉。 寫兩個字來看看。 謝衣讀出了沈夜的訊息,然後接過筆。寫就寫。 他在一張宣紙上面劃了一筆,很驕傲的看著沈夜。 沈夜本打算執一書卷去旁邊的躺椅慢慢看,卻看見謝衣已停筆看著他,他只好瞧瞧上面寫了什麼來著。 「嗯……你寫了一個『一』字。」沈夜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 「稟師尊,正是。」 「好徒兒,要不你寫個『二』字給為師瞧瞧。」 「好的,師尊。」謝衣又從沈夜的手中抽回宣紙,在一上面加了一劃,又遞回去。 沈夜接過,目無表情的直看著宣紙發怵。 謝衣迫不及待的說:「……徒弟還可以寫個『三』字給師尊看看。」 沈夜點頭:「如此甚好。」 謝衣又在二的下面加了一劃更長的,認真等待沈夜的稱讚。 沈夜卻說:「徒兒寫個『四』字。」 謝衣馬上又在三字上面劃了一筆。 沈夜麻木,開始感受到來自世界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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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23, 2014 1:27:19 GMT 8
八.
沈夜只花了一刻,深深的做了幾個吐納,總算將心底裡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壓下來。他保持一副淡然的表情,抽起架上另一支毫筆,默默的、痛心疾首地寫下個「四」字。 謝衣的臉色同樣精彩,頓時無語。 他只瞪著宣紙上的字,彷如紙上寫的是他仇人的名字一般,訥訥道:「原來『四』並不是四橫就是阿。」 沈夜回得更沉痛:「不是。」 書齋內一片死寂,連外頭鳥啼聲都能聽見,沈夜和謝衣兩人同時佇立在案前,氛圍凝重,許久,沒人開口說上一句話。 最後,還是沈夜一嘆,提筆輕寫。「先把數字學全了再說。」他一點都不想被人知道他有一個連數字都學不全的弟子。 接過沈夜的紙,謝衣點頭,看著紙上的字怔愣著。 謝衣這短短的人生中,其實沒看過多少人的字,若真要論起來,大約便是長安街上書坊裡書冊的字,還有一些掛在店裡拈醋酸詩,所以他不知道沈夜的字算好還是不好。 然,謝衣將它放置在一旁,自己抽出另一張空白的宣紙,一筆一劃,模仿起沈夜的字。 沈夜沒有走開半步,就站在謝衣的旁邊,瞧著謝衣認真的側臉,而謝衣的眼眸執著的盯著沈夜的字不放,手邊開始跟著。 拿筆的手法不太對,不過沈夜沒指出來。 沈夜看著他畫──是畫,沈夜無法捂著良心說他的高徒正在寫字,這分明便是畫字沒錯。 每當他寫完一個字,就會用眼角悄悄的看了師尊一眼,見他未有反應,又接著寫。豈料,沈夜偷偷在心裡下了一個評語。 歪歪醜醜的。 十幾歲的男孩兒身高還未開始抽長,小小的謝衣不過只到沈夜的胸前而已。沈夜需要低著頭才能看見謝衣鬼祟的小眼神。 「師尊。」謝衣高舉那張宣紙,仰頭看著他氣質高貴冷清的師尊,上面寫了好幾個字。「弟子寫好了。」 沈夜看著上面那一堆鬼畫符一般的字──好吧,姑且稱之為字。他都不知道,他的弟子居然已經練就一身出神入化、連自己都看不懂的字跡。 沈夜說:「字,是要看著紙寫的。」他默默的將自己寫的收起來。 謝衣一臉誠懇:「稟師尊,弟子不看著師尊的字就會馬上忘記那個字怎麼寫。」 …… 沈夜又默默的將之放回去,謝衣拿著筆看向他。 沈夜說:「無妨,多寫幾次便會。」 他又看看謝衣拿筆的手,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替他導正拿筆的手勢。沈夜的臉上拂過一陣熱氣,是謝衣呼吸的氣息。 靠得好近。謝衣抬眼就能看見沈夜低垂的眼睫。 喬好,沈夜退開,說。「來,繼續。」 謝衣看著自己的手發呆,上面還殘餘一點暖意。似是想到什麼,莫名的臉上一燒,他不甚自在的低著頭繼續寫。 沈夜略為一頓,輕描淡寫的丟下一句:「這次寫得……稍為有點輪廓。」他實在無法給出太高的評價。 謝衣卻當作是讚美。喔喔喔,師尊稱讚我了…… 不料,沈夜卻指著宣紙,「這裡筆順錯了。」 沈夜在謝衣的邊上,右手跨過謝衣的肩伸去握住他的手。 少年的手很小,和沈夜指節分明,修長帶薄繭的手完全不一樣。他抓住他的手一筆一劃寫下,「記好了。」 寫完數字後,沈夜突然想到,問:「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嗎?」 「弟子不知。」謝衣只覺自己的臉一個勁地燒,愈來愈不知所措。 沈夜就著他的手,寫下謝衣兩字。 謝衣又問:「那師尊的名字?」 沈夜領著他,一描一捺,在宣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僅此一眼,從此以後沈夜兩字便刻進謝衣心底,深入骨髓。
那一日,如果有人經過沈夜的書齋外便能從窗戶看見,一著青衫白衣的少年皺著眉頭,坐在長桌前拿著毫筆一筆一劃的在宣紙上塗抹;而另一玄衣青年則半躺在長椅上,手執一卷書冊細細翻閱,時不時抬眸望向長桌,畫面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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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23, 2014 1:27:46 GMT 8
九.
自從跟著沈夜學習之後,謝衣的生活變得更規律,每日睜眼之後就是對著不同的字,同時也覺得,沈夜就像是個閒人。 謝衣躲在自己房裡習字時,沈夜帶了一卷兵書坐在旁邊,時不時指點一下;謝衣跑到沈夜的書房中找新字帖時,沈夜擺了一盤棋,自顧自的對奕,時不時又指點一下;謝衣飯後在正堂裡再度習字時,沈夜捧著茶盞坐在他的對面,認真的時不時繼續指點一下…… 好幾次謝衣都忍不住想問,可是當他抬頭看起沈夜認真的眼神時,他又默默的將話吞回肚子裡,低著頭繼續寫他的字。 而謝衣不知道的是,一日教沈曦的師氏恰巧遇見沈夜,輾轉間才得知,謝衣若尋不到沈夜便會趁師氏替沈曦上課之前討教一二,後,師氏與沈夜說:「將軍高徒令人甚欣慰。」 這一句,讓沈夜很開心,以至於天天親自督促謝衣的課業。 經過這樣日日練字,謝衣從一開始寫得手抖看不出到底是字還是一攤墨水,終於變成略帶有少年風範的字,隱隱約約間還看得出來似是沈夜。 大半年過去,終於有一天晚膳過後,謝衣忍不住問出口:「師尊,您告老還鄉了嗎?」怎麼天天都在府裡都不出去。 沈夜直接白了他一眼。 被白眼的某人瞬間噤聲,伸手奉獻去自己的字,等著沈夜低低又愉快的笑聲──反正這半年來被嫌的已經夠多了,他已經把臉皮磨得很厚,不怕師尊嘲笑。 可是沒有。除了掀頁的聲音之外他沒有聽到沈夜的聲音。他覺得很奇怪,很疑惑,只好開口:「師尊?」還是已經把師尊氣到無話可說了…… 沈夜表情沉靜,翻到最後一頁後,稱許的點點頭。「基礎已經不錯,就是會的字還是太少了。」 「啊?喔……」一時間被驚得找不到話。 沈夜拿眼角瞧了那個不成材的妹妹一眼,又道:「明日開始我回營中,自己惦量著該怎麼讀便怎麼讀,回來我抽考。」 「喔。」然後接過沈夜遞過來的書冊,頭開始痛起來。 沈夜假裝沒看到謝衣痛不欲生的表情,悠閒的接說:「掌事今日與我說,抱雲堂那裡差人來,今年的布料緞子都……」 話還未說完,本來離他們遠遠的沈曦就像隻蝴蝶一樣飛奔過來,抱住沈夜的衣袖。「哥哥,我明天可以去嗎?可以嗎?」 沈夜眉頭一揚,嘴角彎彎:「剛不是怎麼喚妳都不願來我這邊嗎?」 沈曦陪笑回說:「哎喲,你在教謝衣習字,我怎麼好意思來打擾你們……」 「喔?」沈夜眼帶笑意,「那妳的功課呢?師氏說妳近日不甚認真。」其實師氏表現出來一副搖頭嘆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讓沈夜很難為情,很不想承認這塊朽木是他妹。 「好啦,我明兒去完抱雲堂,必認真學習。」 「嗯哼。」沈夜不可置否,又瞧了謝衣一眼:「明天你陪小曦去,順便也去裁些衣裳回來。」 謝衣點個頭,反正他很常陪沈曦逛街,很習慣。 等到謝衣的首肯,沈夜拂開沈曦拉著他的衣袖,起身離開。 看著沈夜離開的背影,謝衣突然有些明瞭──師尊不是太閒,是不放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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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清早謝衣便被沈曦拖著出門。若非他以命相抵,沈曦真的會盯著他、催促他快點穿衣。 太早到的結果就是,抱雲堂根本還未開店。謝衣和沈曦兩個人在門口大眼瞪小眼,明明已是夏日,總覺著有一陣淒涼的寒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殘葉…… 「要不,咱們先去吃早飯吧。」謝衣說。 站在旁邊的沈曦一聽見早飯,才發覺自己已經有點腹餓,只好點頭,垂頭喪氣的跟在謝衣後面走。 他們回到了平日最愛去的醉仙樓,點了兩碗白粥與幾菜,就坐在二樓的雅房裡看街上的流動攤販和人潮,一邊吃著早餐。 吃著吃著,謝衣瞧見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跟著前面一個男人就站在街上。 謝衣好奇,問沈曦:「那邊是在做甚?」 沈曦正專心一意的喝她的粥,分神瞧了一眼,向謝衣說:「人市。」 謝衣回她一臉無知的表情。 沈曦繼續解釋:「窮人家的小孩養不起便送去牙人那,牙人會給他們一筆錢,再轉手將他們賣入高門當奴隸,賺錢,買與賣。」 聽完,謝衣眸光一暗。 沈曦就想起了謝衣當初就是被沈夜撿回來的,結結巴巴的道:「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謝衣奇怪的看她一眼。「我知道。」 比起賣給牙人,能給師尊撿到的他簡直是上天的恩德,誰還會介意這種事? 他繼續看,忽然間,看到一個瘦小的男孩兒向他這邊一望,然後直直的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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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23, 2014 1:28:15 GMT 8
十.
謝衣心裡莫名一緊,看著那男孩倒下的身影就想起了那幾年的日子,他坐在二樓也聽到了牙人罵咧咧的嗓音,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沈曦解決完那一碗粥,又夾了些小菜進自己碗裡,看了一眼謝衣分神的目光,她道:「看什麼?吃飯。」說畢,又順道往謝衣的碗裡放了些。 謝衣不語,默默的收回了目光,食不知味的喝著那一碗粥。 這是謝衣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想幫,卻無從幫忙。 直到早飯吃完,沈曦已經拉著他結好帳,再道前往抱雲堂。 在經過那人口販子身邊的時候,還聽見了他道:「晦氣!」
謝衣一直都表現得很魂不守舍,一副於心不忍的模樣讓沈曦看了很不舒服,連沈曦要給他買粉色的女孩子家的布料也沒有反對。 沈曦一嘆,終究還是給他提了個建議:「要不我們回去把他買下來吧?」 咦?可、可以嗎……
於是,夜裡,將軍府。 沈夜一回來就被沈曦迎去正堂,撲在他身上纏鬧。 然,他一踏入正堂就看見了謝衣也在,手中正拿著茶盞,揚起一個無害的笑容。 「師尊,喝茶。」 沈夜默默接過,然後喝下。 「哥哥,小曦幫你捶捶肩,你今日回營中可累了。」小手開始忙碌的在沈夜肩上認真施力按壓。 沈夜由得她自己胡鬧折騰,然後眼眸直盯著自家徒弟背著雙手在面前扭動身體,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 他坐在案邊,長指敲著案面,和今日有正事需繼續商量的瞳一起冷眼看著兩個小鬼頭作賊心虛的諂媚般的獻欣勤──一下子給他倒茶、一下子給他捶肩,只差沒有搶了家人伺候更衣的活兒通通都做夠了。 諂媚的態度太明顯,瞳看得止不住笑意,問:「你們倆……出門闖禍了?」 「那有。」兩把聲異口同聲地說。 沈夜眉梢一動,再問:「確定沒有?」 「沒有。」兩張誠懇的臉。 「很好、很好……」沈夜道,冷眼看著他們:「面對我,你們也敢撒謊?」 「……」 他眼眸望向門外,看到燈火下門外的小黑影在動,沉聲低斥:「要讓我親自過去抓人,還是你們讓他自己出來?」 門外的影子一僵,倏然不敢動。 謝衣抓一抓頭髮,垂著肩說:「師尊對不住,都是弟子的主意。」 「讓門外的人進來再繼續說下去。」 得到沈夜的指令,沈曦默默的踏著小碎步到門外,拉著那人的衣袖將他帶去暗處,映入沈夜的眸中是一張慘白失去血色的病容。 瞳一手支著下巴,很感興趣:「打那來的小孩?」 謝衣瞅了自己師尊一眼,發現還沒有動怒的樣子,低低的把事情經過說出來,還加鹽添醋的把那人的經歷多可憐、多悲慘、多值得同情。 「我讓你們倆去裁衣裳裁到又撿了個人回來?」全長安的布料店家都跟他沈夜犯沖了是不是。撿了一個不夠又來一個。 那人一聽沈夜口氣不善,連忙就想跪下來,急忙為恩人辯解:「恩公看我可憐才帶我回來,將軍莫氣,我這便離開不打擾,還望別怪罪於他們……」 說罷,正欲起身離去之時,頭卻暈了一暈,幸虧謝衣在旁一把扶著才沒有摔下去。 「多、多謝……」 沈夜又看了一眼:「我有說怪罪誰了嗎?」不就是教訓一下徒弟跟妹妹不顧後果的衝動而已。 「……」三個小的互相對視了一眼,六隻眼睛忽閃忽閃的盯著沈夜看。 被盯得不自在的沈夜只能扶額,低不可聞地逸出一聲嘆息,擺一擺手。「罷了……」 一看沈夜鬆口,謝衣完全便是給他三分顏色,他便開起染房來的人,湊到瞳的身邊,道:「瞳大人,這個人好像生病了,您給他瞧瞧,行不?」 瞳看了沈夜一眼,見他沒有反對,就讓那人坐到他的前面,伸出手給他診脈。 沈曦也湊到瞳身邊去,兩顆頭顱一左一右的霸佔了瞳的肩膀,看不見瞳眸中的笑意愈來愈濃,卻聽見了瞳愉快的聲音。「中毒。」 有著切膚之痛的謝衣一聽瞳愉快得莫名的聲音便覺著不寒而慄,抖著聲問:「很嚴重嗎?」 瞳點頭,回道:「身上雜七雜八的中了十幾種毒吧。」 沈夜挑眉,看起來又撿了一個麻煩回來……「能救嗎?」 瞳給了他一個「我是誰」的眼神。「能。」 謝衣看著瞳的表情,愈來愈覺得不對勁:「瞳大人,您……能別表現得那麼開心嗎?」他總有一種把人推入火坑的感覺。 「有嗎?」瞳抽了手,接著喝茶。 ……當然是有阿。謝衣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卻沒敢表現出來。 「能治,你就給他治看看。」沈夜說。 「嗯,那我先領他回去了。」瞳起身,用眼神示意一下那男孩,邊走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哎呀呀,十幾種毒呀……」 恰巧就落入了謝衣的耳中,謝衣抖了一抖,又想起了大半年前悲慘的回憶。他不敢攔瞳大人,只能用憐憫的眼光的看著那小男孩。 兄弟,是我對不住你了! 送走了瞳和那個男孩之後,沈夜才有空收拾這兩隻,沉聲:「小曦,謝衣!」 被點名的兩隻一僵,轉身又看著沈夜,極力扯出一個想粉飾太平的表情討好他。 沈夜冷聲說:「……以後讓抱雲堂上門給你們裁衣,不準去布料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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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26, 2014 4:25:01 GMT 8
十一.
以為事情這樣就過去了嗎?並不。 他以為師尊為人寬宏大量,不與小輩計較。所以謝衣很安心,很安心的牽著沈曦在長安街頭橫行霸道。 偶爾打點小架發洩一下多餘的精力,沈曦在他旁邊拍拍手,自覺地留在安全範圍──反正也沒有人敢動她;偶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下,可是想起了沈夜耳提面命的話說他視為圭臬──幫人可以,莫要再亂撿人的。 直到他攜著沈曦在長安街頭闖禍無數,獲得新稱號之後,沈夜就大手一揮禁了他們兩個的足。 沈夜黑著一張臉,看著自家徒弟的臉,總覺得一年前的那個看起來乖巧懂事、察言觀色的好孩子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一去不復返…… 眼前這個小鬼頭,這個居然跑去掀了司徒的小女兒的羅裙的小鬼頭,他,已經找不到什麼能說了。 他只能低低、狠狠的罵了一聲:「劣徒!」 沈夜唉了一聲,自家弟子闖的禍,還是得意思意思收拾一下,所以他親自拎了謝衣去了司徒府上,一腳踢向謝衣的膝處讓他跪下來,好生向人家小姐賠罪。 謝衣看了師尊的臉色一眼,又看看司徒那張想揍他卻礙於沈夜的面子揍不下去的憋屈臉,他便一臉誠懇,沒有絲毫反抗的表情,認認真真的面對一個不足四歲的小奶娃說:「小姐對不住了。」 小奶娃接過謝衣遞過來的糖球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 ……
沈夜罰了沈曦三月內不能離開府邸,也罰了謝衣抄書,只默默的丟下一句:「該抄多少摸著自己的良心惦量著。」 謝衣一抖。抄得少了師尊不高興,覺得自己沒有多少誠意認錯,抄得多了手疼手抖的卻是自己……謝衣看著那張白如雪的宣紙,首度有了欲淚無哭的感覺。 當他把厚厚的一疊紙交給沈夜的時候,沈夜只是點頭,沒有多餘的話,讓他不知道這是該繼續抄還是不抄。 他站在沈夜書房內的長桌前,低著頭,等自家師尊繼續發落。 不料,沈夜卻起身,讓他跟著他一起出去,到了另一側府邸,他才發現了除了庭院,原來這裡也有練武場。 沈夜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從今天開始,除了習字,也得習武。」 「喔──啊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謝衣傻眼,看著師尊不知所措。
謝衣不知道為什麼事情的發展會到這個地步的。 看著沈夜手中的長劍泛出寒光,同樣地他丟出一把長劍給謝衣,謝衣像接著一個燙手山芋一般瞪著那一把劍。 「拿好,先用著。」 沈夜劍尖指向了謝衣。 殺、殺殺殺人了嗎?謝衣一驚,咻一聲躲得遠遠的。 沈夜無言,嘴角無奈的彎起,溫聲道:「跑那麼遠做什麼,過來,要給你示範。」 謝衣點頭,一小步一小步的挪過去他師尊那裡,生怕一個不注意,小命就掛在師尊刀下。 「快些!」沈夜催促他。 「……稟師尊,弟子內急。」 看出了謝衣想逃避的目的,沈夜涼涼的說:「去。」在謝衣轉身之後又補了一句:「逃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生。」 謝衣的步伐轉了一圈,笑得無害:「稟師尊,弟子現在又不急了。」 沈夜淡哼了他一聲,開始一招一招慢慢的示範,每演練完一個招式就收手停下來看著謝衣,等待謝衣再做一次。 看著自家徒弟笨拙地出劍,緊皺的眉頭表現出他不懂為何要如此卻不敢開口問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相信著自己。 沈夜不自覺的彎起了眼眸。 讓他開始習武不單單為了阻止他往外跑闖禍,更是因為看了他偶爾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時居然會覺得揪心。 回頭等給他造一把新劍。沈夜如此想著。 不過,不必讓他知道。
沈夜的眼眸一直盯著謝衣的每一個動作,稍有不足的地方給他一一指出,突然間,不知道那一隻腳絆倒自己,謝衣整個人在一聲慘叫下撲倒在地上。「哎喂──」 一時的巨變讓沈夜無法反應,看著謝衣髮上沾了落葉,一臉土色慘不忍睹的模樣,第一次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聞聲而來的華月看見了。那一位自從第一次上戰場之後變得不言苟笑的人正捧著自己的肚子沒有師父的自覺,正大笑的笑著自己的弟子。 多久了,華月自己都忘記了多久沒有聽到沈夜的笑聲。 謝衣也被第一次聽見沈夜的開懷大笑嚇到了,一直維持著摔倒的姿勢,直勾勾的看著沈夜,看得有點傻。 沈夜笑起來的模樣,整個臉容的線條都變得很溫柔,陽光沐浴在他臉上,竟帶給了謝衣一點暖意。 謝衣委委屈屈的說:「師尊我摔倒了您那麼高興嗎?」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沈夜輕咳一聲,板出一副嚴師的表情:「趴在那做什麼?小孩子麼,快些起來。」 不指望沈夜來呼呼,謝衣掙扎著在地上爬起來,沈夜走過去,輕拂去謝衣髮上的落葉,聲音含笑:「急不來,慢慢學。」 其實他想說的是急不來,慢慢摔,摔多了就習慣了。不過看見弟子悲憤欲絕的表情,顯然對自己居然摔倒感到很丟臉就決定不繼續羞辱他。 「我學不會。」 謝衣一如既往,雙手背著晃來晃去。 那是他向沈夜撒嬌求放過的姿態,一雙眼閃著求饒的目光,瞅著沈夜。 沈夜不買帳:「學不會沒飯吃。」說罷,又拾起長劍,不嫌其煩地再教一次。 啊喂他正在長個兒呢!還來不及開口,沈夜就將他甩下,飛身一躍到場中央,劍身宛如無形,融入在光影之中。
華月站在謝衣的身旁,用著崇拜、敬仰的目光和語氣對著謝衣說:「終有一天,你也會發現,阿夜麾下鐵騎聞名天下,所向披靡。」 是嗎? 謝衣蹲在樹下,雙手支著下巴,將目光放回那個一次又一次為他演練劍法的男人身上。多年後他還記得,他的師尊在落葉紛飛的夏日陽光下,揮舞手中的長劍,他的目光銳利,沒有平日溫柔的溫度,那一刻謝衣才醒起,他的師尊是戰場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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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6, 2014 23:01:32 GMT 8
十二.
在謝衣打壞了無數個木樁之後,迎來了隔年第一場初雪。
那一陣子府上的家人很慘,被謝衣──或是說沈夜整得很慘。每日就是清晨新立好幾個木樁,晚上到練武場時,便發覺場上的木樁只剩下一堆無用的木塊。
始作俑者的師尊,他們府上的將軍只是看了一眼,道:「明日繼續。」
於是,周而復始地家人立新樁,謝衣打壞,家人再立,謝衣毫不留情的繼續打壞,打到謝衣悟出了氣蘊內斂,學會了將內勁拿捏得宜之時,府上的家人集體抱頭痛哭。
終、終於不用劈木了……
謝衣整個人懶懶的趴在窗櫺下,瞧著外頭似是沒有盡頭一樣的雪默默出神。
他的師尊正在他房內檢查他的功課,抬眸瞧了那個益發長高的人一眼,淡問:「瞧什麼瞧得如此出神。」
「瞧師尊去年送我的海棠。」他把窗戶關起來,回到沈夜旁邊,坐下來。「剩枝末了。」
沈夜以為這只是孩子添了新歲,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姿態,回:「無妨,明年春又會開。」一頓,還是順口安慰道:「不然把院裡的紅梅移來你這。」
說罷,將火盆子悄悄推到謝衣身邊。
「不必麻煩。」其實他想說的是,一株海棠他都怕養不活了,還多一樹梅花,他真的會照顧不來。
他看著沈夜揮筆自如在他的功課上圈了一個個錯誤,又在旁邊貼心的留下註解,他仰眸看著自己的師尊。
「師尊,你為什麼待我那般好?」
這問題困擾他很久了。他不是特別討好人的個性,除卻一開始的裝乖裝懂事以外,只會在外頭惹麻煩,在家中添亂,他真找不出自己有什麼優點讓沈夜不辭勞苦的教他。
沈夜聽罷,手中的筆尖一頓,在紙間漾開一道墨色,不著痕跡地翻了一頁,問:「有人與你說了什麼?」
「無事。只是想起去年是第一場雪就遇見了師尊。」謝衣將案上的書冊全都推到旁邊,頭顱趴了在案上。
沈夜點頭,淡道:「如此。」
然後又好像想起什麼一般,告訴謝衣:「瞳說十二身上的毒已解去,待雪停時你可前去探望。」
十二。是瞳給那個小男孩取的名字。
謝衣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是在他被師尊禁足後隔天,十二親自到將軍府告訴他自己一切安好.莫掛念。
一陣寒暄之後,問到名字時,那小男孩一張臉難得看起來很扭曲,輕輕地回說:「十二。」
謝衣當下聽到時,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直接被如此隨便的名字給噎死。
十二接說:「瞳大人說,撿回來那日剛好是十二,所以……」
謝衣只能給他一記同情的眼神。
沈夜見謝衣良久沒有答話,只當作是謝衣一年前被瞳整治的畫面依舊歷歷在目:「瞳又不會對你怎麼,莫怕。」
師尊的聲音成功拉回了謝衣的思緒,他道:「我已看過十二。」
沈夜一頓,挑眉,揚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臉面對自己弟子:「為師依稀記得禁了你的足。」居然敢違抗師命,謝衣這顆膽子倒是被他愈養愈肥了。
對此,謝衣臉色誠懇地胡說八道:「稟師尊,三月之期早已過去。」
「是嗎?」
「是的。」
沈夜只是揮揮手,表示無所謂。「也罷,能將你困住兩、三月不闖禍已是不易。」
批完最後一個錯處,沈夜收筆,揉一揉開始酸痛的眼眸,沉然若定的丟下一句:「歲末將至,抱雲堂……」沈夜想起沈曦和謝衣闖禍的功夫,一嘆:「不去也罷,差人讓他們上門量身裁衣。」
又裁?「師尊,我已經很多衣裳……」謝衣都覺得已經直追沈曦女孩子家了。
「無妨,過年大家都要。」沈夜不理他,繼續交待:「辦年貨的時候,華月會帶小曦去,你若感興趣,可跟著去湊個熱鬧。」
謝衣虛聲了一聲,後又問。「所以師尊我可以隨意出門了嗎?」
「──難不成你還想偷翻牆出去嗎!」
謝衣吃了一驚,「原來師尊您知道呀……」
他都已經趁沈夜不在府裡的時候,悄悄翻牆的,為什麼他還是會知道?
沈夜冷哼一聲:「只有我想不想知道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他起身,把書冊還給謝衣,「沒別的事,我先回書房了。」
「恭送師尊。」謝衣一作揖,親自將沈夜送到門口。
只是沈夜到房門前時,稍作停下,低聲:「其實沒有為什麼,想做便做了。」
咦?
錯愕過後,才想到沈夜正在回答自己方才的話。
「本將軍行事,從來就不需要所謂的『理由』。」沈夜看著謝衣一臉不解的模樣,低笑接道:「我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想救的人,就算已經死了、爛了、變成了灰,我也要他從陰曹地府爬回來。」
「……多謝師尊救命之恩。」謝衣發現自己對沈夜的崇拜已經無藥可救。
沈夜伸手揉揉他的髮,心想,還真是個孩子般的多愁善感。「孺子。」
「……」謝衣有些不滿,低噥:「我才不是小孩……」
沈夜只是挑眉,斜瞥著他,但笑不語。
這般撒嬌的功夫練得行雲流水般收放自如,不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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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8, 2014 22:32:14 GMT 8
十三.
隔日清晨的時候,謝衣推開窗戶。 已經下了一夜的雪鋪滿了他整個院子,白雪映襯著枝丫,顯得幾分寂寞。 他憶起了前些日子家人遞給他的春聯,急忙的從箱子裡拿出來,往自己門框上一貼──倒看出來新年將近了。他站在門外,吸了一口冷空氣後打了一個哆嗦,整個人便醒來了。 謝衣回到房間,把自己打理乾淨便一邊呵出白煙一邊前往正堂。 意外地發現,除了沈曦之外,沈夜也在。
他微愣一下,然後一作揖:「師尊早。」 明明是每日一早便去營中報道的的沈夜,為什麼也在?謝衣奇怪的瞅了他的師尊一眼。 彼時,沈夜正在幫沈曦盛粥,只看了他一眼,恰巧便對上了謝衣的眼神,謝衣連忙移開視線,裝作無事一般左顧右盼。 沈夜莞爾一笑,便繼續動作。「過來坐。」 謝衣應諾,邁開步伐移到沈夜的另一側,端坐好便沒有動作。
沈夜將粥遞給沈曦,正要夾一箸的時候,感受到旁邊熾熱的眼神。「……幹麼?」 「不幹麼。」謝衣回,只是一雙眼眸緊瞅著沈夜不放,眼神相當的誠懇、相當的無辜。 「……」 沈夜一嘆,他總是覺得自從遇上謝衣之後,他嘆氣的次數愈來愈高。 他伸手拿起謝衣跟前的空碗,如伺候沈曦一般的伺候謝衣,待碗盛滿之後再放到謝衣的眼前。 他雖不自覺卻略帶寵溺的說:「吃吧。」
他突然又覺得,自從遇上謝衣之後,除了家中一個沈曦奶娃兒之外,也多了一個謝衣奶娃兒…… 一頓飯吃下來,他除了給沈曦夾夾菜之外,便會看見了謝衣欣欣期盼的目光,於是又同樣的給謝衣夾夾菜。 吃得有五、六分飽的時候,謝衣才想起:「師尊,您今天怎沒回軍營?」 「昨日不是說了今日要置年貨?」 兩個人四隻眼睛同時瞧向沈夜,沈夜神色自若的喝了一口茶,滿意的看著那兩個小鬼頭張大嘴巴,同時掉出一根小黃瓜。
接著,沈夜帶著謝衣和沈曦兩個人出門。 才剛出門的時候,謝衣和沈曦就互相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被困在家中一段日子的兩人,本盤算著隨華月買齊東西後,就手牽著手一起到醉仙樓佔去二樓的雅房,看街上一邊賣藝一邊大吃瓜子的。
『怎麼辦?』沈曦的眼神投過去。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沈夜看著他們「眉目傳情」,只覺得他們兩個好像在他不知不覺中建立起很不一般的友誼,笑說:「有話便直說,兩位的眼波都拋到要抽筋了。」 兩隻一息間便低下頭,一副乖巧的樣子。 因拿捏不準沈夜的態度,兩個小鬼頭端出一副高門弟子模樣的行止有度,絕不旁顧,眼觀鼻鼻觀心,跟隨在沈夜身後緩緩邁步。 對此,沈夜很滿意。瞧瞧,有自己在的時候,還是挺有風範麼。 沈夜摸摸妹妹的頭,「走吧,買完帶你去吃金絲果醬。」 「好!」
可是才安靜沒多久,沈夜便覺得自己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約摸買了三、四間之後,沈曦和謝衣身上披著的行止有度的皮開始出現裂痕;逛到第五、六間的時候,高門弟子的皮也開始不見了──直到隨後的家人手中拎滿了東西,久未出門的沈曦已經高興瘋了,在長安街頭拉著沈夜東竄西跑。 沈曦手中已經拿了一串糖葫蘆,另一隻手拿著一塊烙餅,眼睛卻看著另一家賣紅豆糕的店家不放,硬是將沈夜帶到店家前。 沈夜無可奈何,掏出錢給她買了幾塊紅豆糕。 沈曦騰不出雙手,仰著頭張開嘴跟沈夜說:「哥哥,餵我、餵我。」
……
見沈夜沒有反應,沈曦繼續:「哥哥,餵我嘛。」沈曦的嗓音很甜美,撒起嬌來連女子都覺得悅耳。 沈夜望了蒼天一眼。 沈曦,你大家閨秀的範兒丟在地上了,把它撿起來一下,好嗎? 沈夜手中拿著糕,瞬速變了幾個臉色,最後還是敵不過妹妹,自暴自棄的將一塊紅豆糕餵進沈曦的嘴裡。 其實沈夜更想做的是將一塊糕直到塞到她嘴裡將之噎死。
在旁邊看的謝衣憋笑憋得肚子痛,他扯一扯沈夜的衣袖,拉回了沈夜的注意。 他學著沈曦,同樣地仰頭,一雙眼睛閃著沈夜不容忽視的光芒,「師尊,我也要吃紅豆糕,啊~」 真是夠了! 沈夜黑著一張臉,一拳頭塞到謝衣嘴裡,低斥:「胡鬧。」 饒是一般人,吃了那麼一個軟釘子便會收手。可是,謝衣不是一般人,沈夜說他胡鬧,他便真的胡鬧給沈夜看。 伸手抱著了沈夜的手臂,仰頭,繼續纏鬧。「師尊,啊~」
……
沈夜僵硬的伸出手,拈起一塊紅豆糕,餵進了謝衣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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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9, 2014 22:53:56 GMT 8
十四.
除夕那一天,家人滿臉都是期盼春節的神色。 春節,是要大慶的。 謝衣沒感受到太多過節的氣氛,他支著下巴,看著家人忙出忙進準備今晚的家宴,他卻還想著前幾日沈夜提著一把劍到他房門前。
謝衣當時以為自己又不小心惹了什麼麻煩激得師尊要痛下殺手,正要逃走的時候,沈夜拎起他的後衣領,笑斥:「那麼畏俱我打你,怎麼不懂得學乖一點?」 謝衣沒回話,眼尖的發現沈夜今日手中的劍不是師尊平日用慣的,於是瞅著沈夜手中的劍不放。 順著他的眼神,沈夜晃一晃手中劍,告訴他:「瞳最近閒來無事造了一把新劍,名叫『忘川』。」 他招手讓謝衣靠過來一點,將劍慎重地放進他的手中,繼續道:「我見它威力不俗,稟性又與你相合,便向他討了過來。」 「瞳大人除了醫術超然之外還會鑄劍?」又瞧瞧手中的劍,臉上掩不去他欲欲想試的表情:「可是您向瞳大人取劍,他不惱嗎?」 「惱?」沈夜笑,「他一不帶兵二不打仗,只是閒事喜愛搗弄這些罷了。」
「弟子謝過師尊。」 「不謝。」沈夜一挑眉,半帶開玩笑的向他道:「為師只希望,你這一柄忘川永遠不會有指向為師的那一天。」 謝衣扭頭,皺眉:「師尊說什麼話,謝衣永遠都不會有背叛師尊的那一日。」 「如此便好。」 謝衣點點頭,嘴角的孤度愈來愈大,他抽出劍身細看,陽光下反射劍身,銳利得發出寒光,忍不住一聲讚嘆。「真是好劍。」 沈夜聽罷,微哂:「你懂什麼叫好劍?那為師問你,你可知曉干將莫邪?」 謝衣想了想,道:「兩柄千古名劍。」師尊書房裡的書冊裡有看過。
「傳聞,以身殉劍才能鑄出兩柄千古名劍,那你猜想,忘川它……」 後面的斷話讓人聯想的空間太多,謝衣想起瞳那一張千年不變的寒冰臉,又,沈夜突然與他說起干將莫邪,莫非…… 「師、師尊,您、您是說瞳大人他……」謝衣總覺得,在這冬日裡他生生被沈夜似笑非笑的表情嚇出一身冷汗。 沈夜不回他,只揉揉他的髮,「過些日子待春節後,為師再與你試劍。」 一陣冷風吹過,謝衣握著手中劍,頓時覺得,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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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夜晚,終於等回了沈夜。 沿路掌事便向沈夜通風報信,說是謝衣今日午後外出時掀了人家一個賭攤。 沈夜悖然大怒,乖乖,這小孩現在除了自家府上還不敢掀之外,長安還有那裡他不敢掀的? 「聽說我家徒兒大除夕也闖禍,謝衣何在?」沈夜才進門,就朝堂內大喊。 他才回營中不過半日,這闖禍精難道就不能消停一下嗎? 隨後,華月和瞳也踏進門框,瞳的後頭還跟了一個十二。
堂上悄然無聲,沈曦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捧著一本女訓念得頭頭是道,聽見沈夜的嗓音還故作一嚇,驚得連茶盞都摔在地上。 她捂住心胸,向沈夜說:「誠然我平生不作虧心事,但哥哥你忽然一出聲可把我驚著了。」說罷,又拿起書冊細細讀。 沈夜冷著一張臉,好比外頭的風雪,聲音很淡,淡得像似七月半一般道:「妳書冊都翻過來看了。」 沈曦臉上一紅,手慌腳亂的將書冊再反過來。 沈夜不理她,問:「謝衣呢?」 「小曦不、不知……」沈曦眼珠子左轉右轉,硬是不肯對上沈夜凌厲的目光。 這兩個人感情好得跟兄妹一般無疑,謝衣上那都帶著她最好是不知曉!
堂上屏風後小黑影不慎動了一下,沈夜眉梢略動,只坐在圓桌前為自己和他們倒了一杯熱茶。 沈夜拿起茶盞輕抿一口:「謝衣,出來。」 習了大半年的武,一般人已經聽不見謝衣躲在那,可是堂上除卻沈曦和十二,都是在戰場上刀口上舔血的人,又怎會被唬弄過去。 沈夜不動聲色,接道:「讓我去逮你就不是抄書可以了事了。」 「……」
屏風後露出一顆頭顱,不是謝衣又能是誰?他一雙手背在後頭,滿臉都是討好之色,朝沈夜步步趨近,喊道:「師尊……」 一聽謝衣的嗓音,沈夜便覺得太陽穴跳得很歡,握著杯盞的力度不禁又緊了一緊。「倒是給為師解釋看看為何掀人家攤子?」 他雖教導過謝衣不能聚賭入賭坊,卻不曾教過他連人家的生意也去掀,如此非正人君子所為的逆徒! 如此一想,沈夜便急氣攻心,手中杯重重地往案上一放,聲響嚇得謝衣一張臉白了一白。 謝衣過去扯一扯沈夜的衣袖,被沈夜瞪了一眼。「又幹麼?」這般不懂看人臉色委實不是謝衣所為。 謝衣噘起一張嘴,從實招來:「我不過是進了賭坊看了一眼──」看了師尊的臉色又沉了沉,忙道:「沒賭、沒賭,師尊說不許我上那兒借膽子都不敢賭。」 「那你是瞧見了什麼把人家給掀了?」沈夜的指關節咯咯作聲,總讓謝衣覺得下一秒自己的頸脖就要被捏碎。 謝衣縮一縮肩膀,小聲:「我看了兩把,總覺得有異,看見了那賭坊主人在使詐!」他仰頭,一臉氣憤:「師尊教我,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意本勸退眾人,豈料無人聽我,我只好──」一頓,他語氣堅定:「把它給掀了。」
「……」沒料到是這種情況的沈夜木著一張臉。 「……噗。」一口茶差點嚥到自己的瞳。 「……」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和讚賞的華月。 兩雙眼睛閃著崇拜的目光看著謝衣。 一陣尷尬的安靜在正堂中漫延。 沈夜輕咳一聲,還是瞪了謝衣一眼:「下次你可以報官,動不動就動手打架像個什麼樣,下不為例。」想一想又覺得這般輕易放過謝衣倒失了上位者的尊嚴:「回頭給我閉門思過!」 聽到這句謝衣就知道自己又逃過一命了,一雙好看的眼眸笑得彎彎,挨著他師尊旁邊就坐下來:「好的師尊。」 沈夜張嘴想說些什麼,到最後出口卻只剩下一句嘆息。「……吃飯吧。」 除夕夜,別跟小孩子較真。 沈夜如此這般安慰自己。
罵也罵過了,家人看了一眼沈夜的臉色,陸續將酒菜上齊,大過年的免不了敬酒,酒過三巡後便開始用膳。 用膳一半,謝衣已覺幾分飽意,他斟了酒,從席間一起身,向沈夜敬去。 沈夜斜眼看他:「你要敬為師甚?」 謝衣笑得很賊,歡快道:「敬師尊總替我擦屁股!」 ……
「胡鬧!」大過年的還屁股不屁股的。沈夜無奈,又覺得謝衣說的卻是實情,只得將酒飲下。 「那師尊,我可以出去玩嗎?」謝衣已經開始坐不住了。 沈夜看了一下外面的漫天飛雪,只叮囑他小心便放行。 沈曦也挨近了沈夜的身邊,酒杯也往沈夜敬過去。「哥哥,小曦也敬你。」 沈夜奪過沈曦手中的杯中物,換過茶盞:「孩童不許飲酒。」 沈曦瞪大一雙眼,跳腳:「我不是孩童!」然又氣急敗壞接道:「且謝衣也敬哥哥一杯,為何我不許!」 「他是男人。」沈夜正色,對沈曦循循善誘:「男人在外面爛醉如泥的模樣太難看,必須從小訓練。」
沈曦的臉色變了變,正要回道時,敬完酒就在外面與十二玩雪的謝衣聽見沈曦叫喚自己的名字,連忙大喊救場:「小曦!飲酒不好玩,隨我們來堆雪人。」 沈夜摸一摸沈曦的髮,朝她溫聲道:「去玩吧。」 沈曦又一跺腳,心裡又敵不過今年有人陪自己堆雪人,委屈的喊了一聲:「哥哥最討厭了!」便拎起裙擺往謝衣處奔去。 沈夜朝外面一喊:「劣徒!看好小曦。」 說罷,再也不理外面三個小孩子,三個大人繼續默默的吃飯,談一些公事。 沈夜正一筷子夾起一塊肉時,瞳陰陽怪氣的學著小曦說話:「哥哥最討厭了~」 啪。的一聲。 沈夜的箸一時沒拿穩,肉直接掉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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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lee 发表于 Jan 30, 2014 17:35:41 GMT 8
好看,谢沈初夜就是萌得我不得了,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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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2:37:11 GMT 8
十五.
「瞳。」沈夜訥訥開口:「你已過了那個可以裝可愛的年紀了。」莫名其妙的學著小曦說話,是想讓他們這頓飯也吃得不安生嗎? 華月在旁瞪了瞳一眼,放下箸。 瞳不理他的嘲笑,眼神一直瞥往外頭的十二身上,良久才把眼神收回。 「那一位讓你做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沈夜拿箸的手一頓,半晌繼續,他淡淡的道:「我自會處理,你們不必理會,也不必插手。」 華月看著沈夜,眼神裡盡是不放心。「讓屬下替您去辦。」 「不必。」他不自覺的往外瞧。「別讓他們知曉便可。」 「……屬下明白。」 沈夜又拿眼看了瞳一眼,發現他正沾著茶水在桌上寫字,感受到沈夜的眼神後,瞳便收手。 「瞳,你呢?」 瞳扯一扯嘴角,回:「當然。我一貫都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如此甚好。」
*
晚飯過後,沈夜命人將東西收拾乾淨。 離開正堂時,他看了眼已經玩瘋了的三人,回頭道:「反正今夜要守歲,瞳和華月便一道留下來吧。」 他又讓家人將棋盤置於廊下,與瞳對奕,華月坐在棋盤一側,為沈夜溫酒。 前方是雪地,三個半大不小的孩童在地雪中追逐,小曦清脆的笑聲和嬉笑怒罵讓沈夜心頭一暖。 「好像很多年過節不曾這般熱鬧。」他輕道。 「從前只有一個小曦,如今又添了兩個男孩,沈將軍,多子多旺、添丁添壽阿。」瞳口氣冷淡,出口嘲笑。 沈夜淡定:「幸虧有人自願拎走一隻,是也不是?瞳奶娘。」 「……」瞳沉默,默默的開始擺弄棋盤,下棋下棋。
「師尊,師尊,你瞧我堆的師尊像嗎?」 忽而,謝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沈夜自棋盤中抬頭,看著不遠處那個雪人,黑了一臉。 那雪人頭用樹枝造了一雙眉,樹丫的分岔恰恰與沈夜相同,然後五官歪七扭八的貼在上面,一雙眼用小石堆得一高一低,還有那身軀……乖乖,八個月身孕了吧? 「謝衣……你恨為師嗎?」他有長得這般人神共憤嗎? 在旁的沈曦擠開謝衣,讓沈夜也看看她堆出來的雪人。「哥哥,我堆的比較似你。」 沈夜又望過去……分明就是同樣的慘不忍賭。 他揉一揉發痛的額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開始擔心起沈曦的將來。 新嫁娘要自個兒備好繡品,在夫家彰顯賢良淑德──他看看這雪人,又想起了沈曦年幼時繡給他的一隻荷包。 上面沒有花樣,只用繡線歪歪醜醜的寫著一個夜字。 他的小曦,別說一隻鴨子,連朵花兒都繡不出來! 還有那學業,常常一篇文章默得亂七八糟、張冠李戴的。 堂堂官家小姐,竟是如此……沈夜又一嘆。 「師尊?」謝衣一隻手在沈夜面前揮揮。「想什麼如此出神?」 「無事。」 沈夜看了眼謝衣,一張臉凍得通紅,他招手。「為師這兒來。」 「瞧你凍得一臉紅的,過來。」沈夜將謝衣拉到身前,一雙大掌悟住謝衣凍紅的臉頰。「回頭要是染了風寒就有你一頓好受。」 然後用神色看向瞳──大過年的,外頭可沒大夫,唯一一個在我們旁,你自己惦量著。 謝衣反常地沒有害怕,只是對著沈夜一逕的笑,一雙手原是負在身後,瞧著沈夜雙手沒空防避便冷不防就往沈夜襲去。 他來到沈夜身邊前,手中早早便捏好一顆雪球,待沈夜不防之際,也不管什麼叫尊師重道,拉開沈夜的衣領便塞進一球雪。 沈夜被突如其來的冰冷激出一個激靈,忽而便咻一聲站起來,身上傳出透骨的冰涼讓他幾分酒意通通退下,雪貼燙在肌膚上便融,他衣領下的布料變得濕潤。 他看著面前的謝衣笑得人仰馬翻的,眼眶變紅了起來,顫抖著長指罵著他來罵:「劣徒!我今日不扒了你的皮我便不姓沈!」 沈夜咬牙切齒的看著已經蹦開至少三丈遠的謝衣,恨恨的道:「你果然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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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 下回換婊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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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6, 2014 22:37:21 GMT 8
初七 趕在下班之前二更一個。 寫到這此 1.0的部份終算完了 接下來讓我好好的想一想要怎麼繼續寫… 長大成人的謝衣如何調戲師尊尊 (滾
十六.
後來,謝衣還是敵不過沈夜,才逃了不過兩三刻便被沈夜提著領子抓回來。 沈夜將他按在膝上,使勁的抽打他的屁股。「讓你調皮!讓你不尊師重道!」 他每說完一句,便重重的打在謝衣身上。 謝衣已經好久沒有挨打,被沈夜養出一身肉的下場就是掌掌都痛。「哎喲,師尊,別打了別打了,饒過我──」話尾被止住,沈夜又打了一掌。「哎喲──」 謝衣假假的哭喊了兩聲,沈夜心一疼,還是放輕了力氣,讓他從膝上起來,看著他吃痛揉屁股的臉,冷著聲:「還敢不敢?」 「不敢了……」
謝衣在房間躺了兩天才下床,聽家人口中得知,那日在雪地裡打滾撒潑的三個人沒事,被塞了一球雪的沈夜卻病倒了。 沈曦說,沈夜很少生病,平常的小風寒連藥都不用喝、睡一覺,隔天醒來變好了。這次卻躺了兩天,高熱不退,逼不得已還是請來了瞳。 謝衣來到沈夜房內的時候,瞳正在一旁替他診脈,一張平日看不出情緒的臉難得地眉頭緊皺,半晌後才抽手。 見瞳在桌子上開始疾筆書寫時,謝衣才挨了過去沈夜旁邊,他伸手摸了一摸沈夜的額間,旋即縮了手。 好燙!「師尊,還好嗎?」一張臉泛著不自然的潮紅,看得謝衣一陣心虛。 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將視線收回繼續寫。「你覺得呢?」 一張藥方寫完,他遞給隨行的十二,吩咐他親自去抓藥、煎藥還要盯藥性,待十二離開之後,他又看向了謝衣,看著他一臉愧疚的樣子。 「不過是一場小病罷了。」比起他當初撿十二回來的時候,或是沈夜在戰場上受的傷,這一場風寒根本不值得放到沈夜的看病紀錄好嗎? 「可是師尊看起來很辛苦。」 「誰生病不辛苦阿?」小孩子愛大驚小怪。「我先去灶房,你若是放心不下便留在這裡照看你師尊。」就怒他不奉陪了。 說完,瞳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謝衣將視線放回在床上昏沉不醒的沈夜身上,鼻頭一酸,覺得是自己害師尊大過年還得纏綿病榻,一抽一嗒的說:「師尊您可千萬不要有事,您若有個萬一,弟子只能把自己燉了給您吃。」 謝衣趴在沈夜的榻邊,突然感覺到一隻手搭在自己的頭上輕撫自己的髮。 他抬頭,看著沈夜醒過來。「師尊,您……醒了?」 沒醒怎麼跟你說話。沈夜在心裡念道,卻沒有力氣開口搭理他。 「要喝水嗎?有沒有那裡不舒服?要不,我去把瞳大人請回來,他正在灶房呢──」說罷便起身,「弟子這就去。」 不料,沈夜卻拉住他的手。 謝衣回頭,不解:「師尊?」 沈夜的喉嚨很乾很痛,聲音發出來比平日更低沉:「你很吵。」完全是妨礙他休息了。 …… 這是沈夜第一次說他吵,謝衣馬上閉緊了嘴巴,伸手胡亂的比劃,看得精神本來就不好的沈夜眼睛一花,沉聲:「用說的,你這樣比誰懂?」 ……師尊,您這是要我說話還是要我閉嘴呢? 十五歲的少男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師尊比話本裡的姑娘家更讓人難懂。 好在,謝衣沒能在沈夜這裡胡鬧多久就被折返回來的瞳趕了出來,神色落寞。 他垂下雙肩,低著頭回到正堂,低落得華月都忍不住安慰道:「沒事的,將軍一向身體健朗,很快就好起來了。」 謝衣凝睇華月一眼。 若不是他胡鬧塞雪進師尊的衣衫裡,師尊便不會生病了。 華月一嘆,給謝衣支招:「要不,為表你的孝心,給將軍煮些補品補補身子吧。」 聽罷,謝衣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是阿!他給師尊補補身子,師尊馬上就好起來了。 然後,不過一瞬間,華月便見識了謝衣的恢復力,明明剛剛低落得像雨天,突然間就愉悅的一邊跑一邊大喊── 「大娘、教我做補身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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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喝完藥之後昏昏沉沉了好一陣子,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精神變得比較好,喉嚨的乾涸感也變淡了。 他瞇著眼看向窗外。 入暮了吧。他想。 他房門被推開,謝衣踏著輕巧的腳步進來。 原來以為沈夜還未醒,豈料才剛在桌上放下手中的盤子,身後便傳來沈夜的聲音。 「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難不成他生病的時候,這傢伙還是不知死活的捅了一堆簍子出來?「又闖禍了?」他不給謝衣開口的機會,續道:「我現在沒心力來罰你,自己該怎麼罰,自己惦量著。」 「那有,弟子像是這樣胡鬧的人嗎?」 不像,但你是。 看出來沈夜眼神傳出來的意思,謝衣跳腳:「弟子一番好意燉來補品給師尊,師尊怎可以如此想弟子!」 「這般乖巧。」沈夜心生警惕。「確定沒有欺上瞞下在外頭闖禍嗎?」 「沒有,真的。」他將盤中肉分出來,欣勤的坐到沈夜榻邊,遞到沈夜眼前。「師尊,您嘗嘗。」 沈夜斜眼看著盤中物,聞起來倒是挺香的。「你做的?」 「是的。」 「你真把自己燉了給為師補了?」他還記得謝衣在他昏沉間耳邊說的話。 「沒有,沒有。大娘說,魚肉最補了,我讓大娘教我做──」謝衣保證。「全是我一個人做的,剔鱗取內臟到蒸熟。」他還把大娘趕出灶房不讓進。 見沈夜沒有動作,他又將碗遞了遞。「師尊,嘗一下嘛。」 如此,沈夜只好夾起一塊魚肉放到嘴裡細嚼。 他神色一變,趕忙將口中肉吐在地上。「你、你自己做完後有嘗過嗎?!」 那味道……難以以筆墨來形容。沈夜總覺得方才一口,他已經將人生百味嘗遍了…… 謝衣回得嚴肅:「稟師尊,弟子不曾。」做好了就馬上拿來給沈夜了,他那有空嘗? 「師尊,不好吃嗎?」謝衣回得小心翼翼。 此時此刻,沈夜實在想不出要如何婉轉開口告訴謝衣,才不會傷了謝衣的一般好意。他定眼看清盤中魚的顏色,問了一句。 「這魚……顏色不錯。你在那裡買的?」 「買?」謝衣疑惑。「弟子身無百錢怎買?弟子去捕的。」 「捕?!」這冰天雪地的除卻他府裡一池水塘以外還那裡有河尚未結冰?「你去那裡捕?」 「便是府中池。」 所以,他剛剛吃的,便是他養了十幾年的……錦鯉嗎…… 嘔…… 沈夜趴在榻邊乾嘔,謝衣嚇得盤子都摔在地上,房間內兵荒馬亂的聲音引來了在不遠處的華月。 「怎麼了?」 「啊啊啊──華月姨姨妳看著師尊,我、我現在就去請瞳大人來!」 謝衣衝出了房間。 華月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盤子和奇怪的的食物,無心追究謝衣的稱呼,她越過地上的殘渣,坐到沈夜榻邊拍拍對方的背。 「還好嗎?」 「……」幾不可聞的聲線讓華月聽不清楚,她只見沈夜的嘴唇動了一動。 「阿夜你說甚?」 「──我說,我為什麼要千辛萬苦的把他從閻羅王手中搶回來,好教日後自己被忤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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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0, 2014 0:06:05 GMT 8
十七.
時光若流華,寸寸流逝,悄然無聲地驚豔了那年尚年少的謝衣,一張曾經稚氣未脫的臉容收斂了當時的頑劣,溫柔了歲月。 那一日,滿園春杏,花開猶勝雪。 謝衣趁著月色,一襲白衫著身,俐落的翻過將軍府的牆頭,杏花盛開得如浮雲,漫過了牆頭,還未來得及感嘆自己翻牆進府的功夫益發精進,就被脖頸上冷冷的劍尖抵住。 他身子微僵,高舉一雙手,聲音溫淡聽不出絲毫被脅持的感覺,輕聲喚了一句。「師尊……」然又一頓,以為對方不能覺察地輕挪一步,就怕師尊一不小心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不料身後的劍身亦隨著他的移動再次抵上,這次卻有些警告的意味,頸項上的微微疼痛感雖不會流血,卻生生逼出謝衣背脊在這春意中發出微涼。 「師尊,昭明鋒利削鐵如泥,弟子的脖子雖硬卻經不起那麼一劍。」 那人聲音更冷,抵著謝衣的劍尖沒有收回的意思,語帶嘲諷:「你不止脖子硬,耳朵也很硬,聽不進為師與你的告誡。待為師看看,是你的脖子硬,還是為師的昭明更利?」 謝衣再也不敢動了,仰頭望著那輪如玉盤的明月,心裡千迴百轉,只轉出了一句──失策,回來之前倒是忘記讓瞳替自己占上一卦,瞧瞧回來是否有無妄之災。
稍早之前,謝衣不甚注意,一時技癢又摸進了灶房。猶記得當時年少將沈夜飼養了十數年的愛魚痛下殺手,被罰了個永生不得再進灶房,還附帶了沈夜的風寒更嚴重。他一抽一嗒的回了房閉門思過,待沈夜病好後親自放了出來。 不過,在謝衣的字典裡,「惹事生非」這四個字寫得斗大,此生不能忘;反倒是那個「善後」這二字,他學了二十年,自今依然將這兩個字放在一個紙上夾在榻下四柱其中一角,墊個安隱。 他進了灶房,無意間瞥見了灶娘為沈夜準備的消食解膩的糕點,又無意間的將之稍稍加工。他當時見那盤糕點做得精緻可口,趁著家人不注意順了一塊丟進嘴裡,嚼了一嚼,不得不感嘆──此糕只應天上有。口感清爽不膩,別於一般彷彿離了糖便做不成的糕點,不過……他在嚥下的時候,倒覺得有些放涼了。於是謝衣在旁挽起衣袖,也不怕髒了一身白衣,左手鍋子右手湯勺,站在灶台前身姿瀟灑,如舞劍一般將鍋子舞得出神入化,看得一旁的灶娘目瞪口呆。 他滿意的將盤中物端好,踏著輕快的步伐到沈夜的書房。前腳才剛進去,還未來得及跟沈夜打招呼,一支兔毫筆便筆直的飛過他的眼前,他眼明手快的騰出一隻手接住,腳步卻有些不穩,險些就倒在門前。 他一驚,腦裡飛快的掠過近日自己的表現並沒有惹得師尊那裡不舒坦,才回首看著坐在青玉案旁優雅喝茶的沈夜。 沈夜只略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聲音彷彿自帶一身慵懶,低低沉沉的敲著謝衣的耳膜問:「為師吩咐你的事,倒是辦好了?」 此時謝衣才憶起,前些日子沈夜指導了他一套新的劍法,命他直往營中,美其名是監督士兵的手腳是否生疏,實際是讓他在實戰中獲得更多經驗──畢竟,他從前到現在的對手只有一個沈夜,即便他的劍法凌厲如颶風也好,多年來也不難看出劍法之變法,要擋下沈夜的一招半式倒也練得身體動作已快過腦裡的思考。 記憶一回到腦海裡,他便陪著笑回道:「弟子沒忘,只是近日瑣事纏身,倒是將此事壓後……師尊吩咐,弟子不敢忘。」 沈夜眉梢略動,輕輕挑起,唇畔噙起一絲笑意,只是意義不明的回了一個字:「哦?」 謝衣的心便彷如一泓平靜的深潭,突然恰似繁花落在水面似泛出一圈一圈漣漪。他別過了眼,一張臉悄然騰出熱氣,耳根泛起絲絲紅意。沈夜瞧見自家闖禍如飲水般自然的高徒居然正在不自在,心裡一沉,不禁擰眉厲聲問:「瑣事?是瑣事倒也無妨,說說是那些瑣事煩擾,指不定為師能幫你指點一二。」 「哦……」謝衣拿眼角瞧了瞧沈夜,語帶輕鬆的說:「只是近日出門時,不慎被幾個木瓜砸中腦門兒,有些痛。」回想了半晌又道:「每每出門,弟子已經備加小心,還是被砸中,因此誤了師尊吩咐的事。」他下意識的摸一摸後腦,總覺得當時的痛彷彿還在。 將入口的碧螺春本應溫度恰當,卻在沈夜聽到謝衣那一句後如火舌一般燙熱了沈夜的舌尖,一口茶直直噴出,謝衣身軀一側,堪堪躲過茶水。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謝衣親眼看見那一位如高天孤月的師尊自被自己塞了一球雪後的失儀。 「師尊?」謝衣一雙眼眸瞅著沈夜,輕喚。 沈夜理一理身上衣衫的皺摺,假裝自己不曾方寸大失,瞧見謝衣還立在身旁不動,他道:「坐。沒人罰你站你自己倒站得歡快。」 還不是這些年禍闖多了,潛意識的在師尊面前不敢造次嗎?謝衣心裡黯然道。 沈夜看了眼謝衣,這才發現,原來那個多年前倒在雪地需要自己搭救的小男孩已經年及弱冠。雖然年少時命運多舛,但歲月還是眷顧謝衣,時間磨平了他眉目間的稚氣,一張臉益發顯得棱角分明,居然日漸長成一張輕易能挑撥姑娘家芳心暗許的桃花臉。 他看著謝衣熟稔的煮水沏一壺新茶,瞟見沈夜茶杯已空,又順手給他添滿。沈夜有些欷歔,謝衣已經不是那個扯著自己衣角,手負身後討好自己的少年了。 沈夜捧起茶盞,用茶蓋拂一拂茶水蒸騰的熱氣,趁著裊裊茶煙當口,隔著朦朧霧色,若無其事的瞄了謝衣一眼,淡淡問:「既然被砸著正著,怎麼沒讓瞳過來瞧上一瞧?」這傢伙的腦門彷彿是個劫難,從前被撿回來時也傷過後腦勺,如今長大了還被砸。 謝衣神色一凜,臉色誠懇的道:「回稟師尊,瞳大人身為貴人自然事務繁忙,弟子不敢勞煩瞳大人。」 沈夜嗯了一聲,又雲淡風輕的繼續品茶,一手執了一卷閒書讀起來,又問:「可把砸你的人看清楚了了?」 「唔,似是一些女子,容貌倒是有些許記不住。」當下只顧著疼痛,那有心思管這個?謝衣回道。 他也料想是女子……等等,一些?不是一個,而是一些?沈夜自書冊中抬頭,眼神複雜的看著低著淡淡拂茶的謝衣。他從來都覺得沈曦的課業是一筆糊塗帳,沒想到連自己親自教導的弟子也未曾好好對詩經上心。 想一想,長安的女子好像也不曾如此開放,他斜眼看了謝衣一眼,心裡好像明白什麼,低罵一句:「登徒子。」 莫名被罵的謝衣眸中帶著驚訝,舉在手中的茶盞正要入口,如今卻只能僵在那,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沈夜又想一想,不解恨,再罵:「採花賊。」然又感嘆,他一手教出來的好徒子,居然迷得長安少女投以木瓜。 謝衣啞著嗓音,訥訥的問:「師尊說什麼呢?」他雖然自幼混帳事做不少,可這登徒子和採花賊此等罵名他卻斷斷不敢的,他天地不怕,還是怕他師尊打斷他的狗腿。 沈夜又是一嘆,見謝衣神色自若,倒真是不曾做過這種事,於是他語中含有試探。「謝衣,你可知曉人家姑娘砸你一腦門木瓜的意思?」 「唔?」謝衣回想,一開始他確實以為是不知那來的仇家想偷襲他,卻細想下應該仇家應該不會辛苦種木瓜然後砸他,還讓他帶著回來。謝衣道:「稟師尊,估摸是想請弟子吃。」他喝了一口茶,續道:「我把木瓜都帶回來了,給灶房大娘,大娘可高興了,說是此瓜長得真好,拿來熬湯煮菜也合宜。」 「……」沈夜的目光深而悠遠的唔了一聲,望向窗外的古木繁花。也罷,徒弟無心於風月之事,也終歸是好的。畢竟,將來他也想讓謝衣與他一道報忠國家。 忽而,謝衣似起想起什麼,猛然抬首。被沈夜拉著說了好一會兒話,差點被繞得連自己帶了糕點孝敬師尊都給忘了。 沈夜被他此舉驚了一下,問:「幹麼?」 謝衣忙指案上的糕點,又想起沈夜多年前對自己的廚藝點評,面不改容地胡說八道:「弟子經過灶房,大娘恰好給師尊備下糕點,弟子便順道給師尊帶了過來。」 沈夜順著謝衣的指尖望向案上──此等焦炭般的顏色實屬讓他難以相信出自灶房大娘之手。他艱難地開口問:「你是不是有動過?」 謝衣坦然回答:「弟子見已放涼了,只給師尊加熱一下。」 沈夜眼裡還帶著猶豫。這些年的痛心疾首的經驗,讓他很難相信謝衣。 謝衣夾了一口,遞到沈夜的嘴邊,張口誘哄:「來嘛,師尊,您嘗嘗。」 俗語說得好──好了傷疤忘了痛。誠古人不欺我也,在過去幾年唯有沈夜嘗過謝衣那驚動天地、泣鬼神的廚藝,卻每每被眼前的謝衣,那個已不復年幼的謝衣,頂著一張溫潤容顏笑得如沐春風的晃了神,張嘴默默嚥下糕點。 入口的一瞬間,沈夜的神色為之一變,震驚中帶有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中又帶著為難,為難中又帶著痛苦。糕點在他的嘴裡,他實在是難以下嚥,卻又見謝衣殷切的眼神看著自己,他眼一閉、心一橫,吞了下去。 「如何?很好吃吧?我方才在灶房的時候,見大娘做得精緻可口,可好吃了。馬上就給師尊拿過來嘗嘗。」 沈夜眼裡含悲痛,拿起茶盞就是一頓猛灌。他實在無法想像,為何謝衣的廚藝十年如一日的不變,草木含悲,風雲變色而不自知。精緻可口?也許在他端來之前也許還是…… 沈夜問:「你加熱的時候,可曾加過什麼調料?」 謝衣略略回想,一手支著下巴,喃喃道:「哦。我嘗了一塊,雖然清爽不膩人,但味道彷彿淡了些許,我見灶台前放了一罐鹽巴,我就順手加了一掌量下去。」 一、掌、量?難怪他總覺著糕上還含著一些來不及融化的鹽巴。他額上青筋跳得歡快,一掌拍在青玉案上,生生拍了一道裂痕,咬牙切齒的道:「謝、衣!你放肆!」 可書房中還那有什麼謝衣的身影。在沈夜那一掌拍下之前,多年來培養出的本能,馬上就自房裡溜出去。 沈夜的頭更痛了,怒罵一句:「你有本事便今晚也別回來!」
謝衣風風火火的一路分花拂柳的來到瞳的府上,雙指輕敲門,不一會兒就聽到門內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咿呀聲響,班駁暗紅色的木門打開,十二映入眼的是謝衣形容狼狽的倚在一旁的樹幹喘息。 十二驚呼:「謝衣?!你怎麼了?」然後堪堪接住了謝衣倒下的身軀。 謝衣靠在十二肩上,重重的喘息,聲音似笑非笑:「嗨,十二。我無事,只是又不小心闖了個禍,想在瞳大人這借個地兒躲一躲。」 想見謝衣嗓音如平日一般無異,剛被謝衣狼狽的模樣嚇得半懸的心終算安穩的落下,他一雙手習慣的拍一拍謝衣的背脊聊表安慰,蹙著一雙好看的眉,開始回想謝衣樁樁件件的禍事似乎只有一件會讓他如此的慌亂,問:「你又惹將軍不高興了?」 謝衣微微點頭,吁出一口長嘆,有一種死而復生的感覺。「讓我緩緩,再跟你細細道來,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喔、好。」 靠得正舒服,謝衣心裡想著這些年十二身上的餘毒已清,只剩下一雙看似明朗如星的眼眸還是瞧事物不甚真切,所以才會在他倒下的時候,模糊的視線無法看清其實謝衣那一身白衣未曾染血或髒亂。 謝衣伸手環抱了一下十二的腰身,氣息已經回復正常,開口嘲笑:「唔,瞳大人把你養得甚好,腰身居然還多了幾兩肥膘。」 十二臉上一紅,還未來得急說甚,就被謝衣抱住轉了一圈,躲在門外大榭的後頭,然後咻的一聲,樹身傳出幾聲沉沉的釘入物件的聲音。謝衣和十二對視一眼,謝衣朝門外努一努下巴,十二可等機靈,馬上開口試探的喊:「瞳大人?」 那頭沒應聲,謝衣探頭看看,看見瞳雙手環胸,冷著一張臉靠在門邊,眼眸裡迸出一絲怒意。這時,謝衣才拉著十二自樹後出來,他看了眼樹身,上面直勾勾的釘著好幾個餵了毒的暗器,謝衣額上冷汗劃過,若不是他反應快,怕是此時此刻他真的就如剛剛一樣倒在十二身上不起。 瞳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手中卻明晃晃拿著暗器,問:「你的手……從剛剛開始就放在那?」 他的手?他和十二同時瞧向他的右手,驚覺自方才起他的手就沒離開過十二的腰身,謝衣突然就似被火燙過一樣瞬息間便抽了手,雙手放在身側舉起。「哈哈,誤會、誤會。」 瞳淡哼一聲,眼神又在十二身上劃過,不甚自在的道:「佇在那做甚?還不快些過來。」 「喔、喔……好。」十二應了聲,跌跌撞撞的往瞳的方向奔去,差點就被門框拌倒,瞳伸手扶了他一把,十二仰頭朝瞳討好的笑:「謝謝瞳大人。」 瞳有一瞬的恍神,卻馬上就收回。看見謝衣一張就是看好戲的臉覺著頗欠揍,手中的暗器又往謝衣眼前晃了晃,這才讓謝衣收起戲謔的神色,拿捏出一副他一點都不八卦,一點都不想知道瞳的心思的樣子,恭恭敬敬的朝瞳揖手,緩緩道:「見過瞳大人。」 瞳又是一哼,轉身,半拉半拖的將十二帶回屋裡。謝衣摸一摸鼻子,覺得碰了一個半硬不軟的釘子,還是邁出步伐跟在瞳的後面。 回到屋裡,瞳一如既往的不理他,自顧自坐在案前倒了半杯冷茶,開始喝了起來。謝衣也是個沒臉沒皮的佼佼者,好像一點都沒察覺瞳散發出那種沒歡迎謝衣到來的氣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緩一緩剛才被師尊嚇得跑了三條街躲到瞳府上的驚心。 十二見瞳開始吃茶,便鑽入灶房為瞳備下配茶的小點。不過兩刻,就見十二捧了三兩盤糕點出來,然後坐在他們身邊,開始煮水熱茶。 接過十二遞過來的新茶,瞳用眼角瞧了謝衣一眼,眼角含了笑,輕飄飄的問了一句:「說吧,你又把阿夜怎麼著了?」 謝衣聞言,低頭細想,然後不甚確定的回:「似是我給他加熱過的糕點不合胃口。」他夾起一塊糕點,才剛放進嘴裡雙眼就發出光芒,他忙轉頭跟一旁的十二道:「你這糕做得甚好,回頭教我一教,我也給師尊弄上。」 謝衣的廚藝,是一種很玄,且危險的東西。多年前,沈夜病好之後,瞧著燭光出神,一陣彷彿自遠處傳來般的嘆息一般言猶在耳。瞳低笑一聲,左手托著腮,朝謝衣擺一擺手。「我看還是免了吧。」為了沈夜的胃著想,而且他委實很不想為了這種事特意上門給沈夜診治。 謝衣有一瞬的茫然,然後對上瞳似笑非笑的冷淡眼眸,他突然就明瞭了什麼,洩了氣一般垂頭喪氣。「我做得有那麼難吃嗎?」謝衣望向燈火欄柵處,感慨道:「真羨慕十二做得一手好飯呀……」眼中無意又往瞳和十二身上來回瞧了好幾趟。「誠然我能文能武一點也不遜於師尊,但俗語說得好,要做住一個人的心首先便要抓住他的胃,看來我還是抓不準師尊的胃。」 低頭喝茶的兩個人彷若聞之未聞,已經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淡然面對態度,只是瞳突然就想起一年前的往事。
那時謝衣已經不復當年年少的模樣,他一張臉因驚嚇而微微扭曲,卻不損這張臉勾人魂魄的功力,他慌張的坐到瞳的對面,劈頭便是一句:「瞳大人,我好像生病了。」 瞳只是微微抬眼,手中依然自顧的疾筆書寫,沒有搭理謝衣的意圖,直到手被謝衣死死的按住彈動不得,他才又看他一眼,口氣有些不耐煩:「幹麼?」 謝衣再次重申:「我覺著我好像生病了。」 瞳不勝其煩,只好讓他伸手,給他診脈,半晌冷著聲線道:「你脈象平穩,比我的身體還要硬朗,生病?」信不信他真的給他下毒好讓他真的一病不起? 謝衣的臉色還是一樣慌張,默默的接口續道:「但我真的時常感到心悸難耐,終日胸悶難以宣洩出來。」 瞳賞他一個白眼。還真把他當一般大夫來使喚就是了。「那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生這些症狀。」 謝衣低頭,憶了又憶,聲音有些飄渺:「應當是……每每見著師尊的時候。」 鏘一聲,不遠處的十二打翻了一隻碗,僵硬了身體回頭看了瞳一眼,又看了謝衣臉上的一副大事不妙的樣子,乾笑了兩聲。 瞳抬頭看了屋上天花一眼,彷彿上面有什麼好值得他研究一般,然後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離開位置,進裡內室好一陣子。 這時,謝衣才輕聲問十二:「瞳大人去那?」 十二只是笑笑,回了四個字:「稍安勿燥。」 直到十二為謝衣添了第二次茶水的時候,瞳才捧出一疊厚厚的書冊,用繩子紮了起來,放在謝衣的眼前,命令:「把他讀完,讀完你便能自個兒把病症解了。」 謝衣隨意的抽出一本,隨意的翻了兩頁,然後未經過人事、入世不深的少年郎一張薄薄的臉皮就紅了。「瞳、瞳大人,這、這個……」分明就是春宮圖阿! 瞳接過十二遞來的茶盞潤嗓,拂一拂茶葉,輕描淡寫的說:「是。你可以滾了。」 然後就被瞳一腳踹回將軍府裡。 大約安靜了兩三天,謝衣再次出現在瞳面前的時候,眼裡帶著堅定與瞭然於心的恍然大悟,默默的道:「謝衣在此謝過瞳大人。」
十二打了一聲噴嚏,將瞳有些遠去的思緒拉了回來,又想起謝衣的話,默默的噙了一絲笑意說:「某程度上,你已經抓住了你師尊的胃。」 謝衣頹然的回道:「是嗎?」又默默的喝茶,又補上一句:「他還罵我是登徒子。」 瞳愣了愣,問:「你是把阿夜怎麼著了?他這般誇你?」語裡帶著一絲悶笑,籍著低頭夾糕點的當口悄然隱了下去。 謝衣瞪了瞳一眼,很用力。「誇?十二都這樣誇你的?」 瞳不甚在意,將糕點塞進嘴裡,回道:「哦,他一向誇我無賴。」 …… 看了看謝衣漸漸低沉下去的情緒,瞳還是稍稍安慰道:「你懂的,你做的食物,我想除了阿夜這世間已經找不出第二人能夠嚥下去。」當然,事後那些嘔吐不適就另作別論了。 聽完瞳的鼓勵,謝衣突然又覺得壑然開朗,回:「瞳大人說得極是,我這便回去找師尊。」 十二拉著謝衣,阻止他,惹來謝衣一個不解的眼神,十二溫溫開口:「你這樣冒冒失失的跑出來,定讓將軍心裡不快,不如在這用完晚膳再回去,待將軍氣消了你也好說話。」 謝衣點點頭,心裡甚是贊同十二的說法,又裝模作樣的一揖手,做足禮數:「如此,便叨擾瞳大人,十二了。」
「為師在你面前,還敢恍神?」 沈夜的嗓音響起,只見末端分岔的一雙眉輕蹙,一雙黑眸直盯著謝衣看。謝衣一直都覺得沈夜的眼眸很漂亮,是那一種看著人沉穩篤定,自然帶著自信的眼神。 「師尊,對不住了。」謝衣揚起一個笑,轉身委委屈屈的看著沈夜。 沈夜不買帳,續厲聲問:「你倒好,竟敢一溜煙的跑了出去,一夜不歸,還習得這種熟練的翻牆之術……」 謝衣眨一眨眼:「可弟子每每翻的都是同一面牆,師尊自然知道弟子自那歸來。」 沈夜為之氣結,沉聲:「這翻牆在你嘴裡倒是有些道理了?」 謝衣唯唯連聲:「弟子不敢。」 沈夜哼了哼,沒有要把劍收回的意思,直直的抵在謝衣身前,他步步逼近,將謝衣逼自樹下。「為師也是沒看出你那裡不敢,為師瞧你敢得很。」 謝衣低頭不敢作聲。 「為師讓你去軍中你沒去,讓你此生不敢再踏入灶房一步你進了,讓敢在事後畏罪潛逃──」他語中有不可置喙的堅定:「你說,為師該如何罰你?」 謝衣只是微笑,笑得溫暖如春意,低聲討饒。「師尊,就饒了弟子這遭吧。」 沈夜看著謝衣,謝衣不敢亂動,也回看著沈夜,目光纏綿了許久,最後結束在沈夜的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也罷,饒了你這遭。」沈夜有些無語,倒也不想憶起自己到底對這名不爭氣的弟子妥協了多少回。 沈夜拿著昭明在手中惦了惦,警告謝衣:「明日再不去軍中,為師就拿木瓜將你砸死。」 謝衣被沈夜的劍尖抵住喉結。遠處吹來一陣春風,杏花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如冬日般的遮天蔽日的大雪。杏花飛揚中,謝衣一雙眼眸溫柔如水的看著眼前人,那人一襲玄衣生生在月色中晃出幾道冷光,透過重重花雨,謝衣將沈夜臉上的慍色瞧得真切,他倚著蒼老的杏樹暗嘆,眼前人是他不經意走進的心底,想邁步向前,卻又不敢前往的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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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27, 2014 20:57:55 GMT 8
十八.
過了沒幾日,沈夜才手中拎了個綠豆椪回到府裡。他在正堂裡轉了兩圈,只看著了沈曦正在旁邊插瓶,剛坐下倒了一口茶不緊不慢的問沈曦:「謝衣呢?」這兩個人平日沒大沒小的廝混在一起,難得有一天沒看著他倆一起出現,倒是有些不習慣。 沈曦回頭看了沈夜一眼,獻寶一樣側過身子讓沈夜看她插的瓶子,問道:「哥哥,好看嗎?」 春日裡花開正盛,院子裡種植了不少花花草草,平日沈夜倒也不甚注意,倒是沈曦將這繁花折下,給堂裡添了一縷花香。 沈夜點點頭,「甚好,小曦心靈手巧。」就是讀書不用功。 得到沈夜的首肯,沈曦才甜笑著回道:「謝衣早飯過後便出去了一趟,午後才聽離珠說了他回來,現在可能正躲在自家院裡呢。」 沈夜道:「如此。」然後將茶盞擱在桌子上,起身:「哥哥去瞧瞧。」
沈夜才一踏進謝衣住的院子裡,便看見了那人身上的白衣髒得像在泥巴裡滾了一圈一般不可思議,讓沈夜頓時有些傻眼,然又看著他躺在一顆大石上面,臉上蓋了一本書冊,左手枕在後腦,右手拿著一根釣桿,一邊垂釣一邊閉目養神。 那池塘是沈夜幾年前命工匠新給謝衣造的,為的便是讓他別去後院糟蹋了沈夜一池鯉魚,卻沒想到讓沈夜發掘了謝衣另一方面的天賦。那時,謝衣對於建造池塘表現得還頗有興趣,小身影常常跟著工匠的後頭好奇的東張西望。動手的是工匠,但是草圖卻是沈夜親自畫的,謝衣偶爾也會在書房內站在低頭作圖的沈夜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看到不明白的地方,就伸出手指了指,一雙眼睛帶著光采和疑惑看著沈夜。 沈夜也只是揚一揚眉,只要謝衣的手指向那,便細細給他道出,一來一往的,沈夜便覺著許是謝衣對這方面很感興趣,也不阻止他,讓他跟著工匠後頭指手畫腳的,一張臉曬得黝黑卻顯得很高興。後來,謝衣兩三年間都蹲在自家院裡的池塘邊上思考,似是在琢磨些什麼一般,直到沈夜看見謝衣動手改造的時候,才發現自家徒弟原來在這方面很有天份。 於是,沈夜大手一揮,府上所有地方,只要謝衣想,便讓他大興土木,不過改完後,確定是比當初用得更為順手便利。 此時,看著他悠悠閒閒的躲在西府海棠樹下遮陽的偷懶模樣,與他身上那身髒衣服顯得兩碼事,沈夜不禁低笑了出來。 謝衣便是被這一聲低笑擾了思緒,如果聲音也能是一副畫,謝衣想,他的師尊絕對是前朝的一幅名畫。他懶懶的打了一個呵欠,隨手將蓋在臉上擋陽光的書冊拿開,隔著花痕樹影,瞧見了自家師尊正站在五十步開外雙手負後,一張冷峻的臉容淡淡的揚著一抹饒有興味的笑痕,眼眸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只是眼眸觸及他的容顏時不禁怔了一怔。 謝衣還是躺在那塊大石上,又將書冊蓋回臉上,朝沈夜一喊:「師尊。」 沈夜三步併兩步的走上前,一手便是將謝衣蓋臉的書冊拾起放到一旁,皺著眉頭看著他:「……你這身衣裳,還有你臉上的傷痕是怎麼一回事?」果然是愈發胡鬧的一個人,虛長了這些年,難不成只長了個頭沒長腦子嗎? 「哦。」原來沈夜尋來便是為了問這樁事,謝衣道:「今兒個早上,弟子想起師尊的囑咐,便收綴收綴一下自己,提著忘川便前往軍營去挨了個揍。」 「……」 「弟子沒輸。」看到沈夜良久不說話,謝衣嚴肅著一張臉,不過臉上眼角掛黑嘴角帶傷的,著是讓人難以相信。所以他補充:「誠然我身上也掛了彩,不過他們以多欺少,弟子寡不敵眾也委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 「以多欺少?還寡不敵眾?」沈夜這下子才真的徹底的傻了。他倒是不知道原來自家麾下的將領全都是心狠手辣的狼角色,將自家高徒揍得個落花流水。「你是把人家怎麼著了?惹得為師手下的人對你這般不留情面?」 謝衣立馬就喊冤:「弟子沒有!只是有一個叫風、風什麼來著?」 沈夜略略回想了片刻,便想起這號人物是誰,貼心的給謝衣提醒:「風琊。」 「對,風琊。」謝衣繼續說:「弟子剛到之時,他便讓弟子報上名號來,誠然弟子雖然人微言也輕,斷斷不能給師尊丟臉,我就把名號給報上去了。」他頓了片刻,把當時的情況,自己臉上的表情再次重演給沈夜看,端出一副穩重莊嚴的模樣,重複:「區區不才沈將軍的弟子謝衣,見過諸位。」 沈夜身影在他跟前晃了一晃,沒說話。 謝衣這時無心留意他師尊的表情,然後將手中的釣悍搖了一搖,驚了一池小魚,他眼裡看著池塘仍然絮絮叨叨:「然後他突然就好像中了邪一般,大喊著什麼弟子聽得不甚清楚,只是吼得弟子有些發怵,待弟子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追著弟子跑不放。」 他回首看了沈夜一眼,看到他居然還站在自己的旁邊,謝衣便有些不甚自在,他往邊上挪了一挪,拍了一拍身邊的位置,討好的朝沈夜笑一笑:「師尊,您先請坐。」待沈夜坐下來之後,他又繼續道:「虧得我從小便在師尊的教導下練得一身好的逃跑功夫,所以他一時半刻也追不上弟子。」 沈夜拂了拂身上的皺摺,聽到謝衣帶著驕傲的語氣,不禁開口揶揄:「……這逃跑的功夫在你眼裡還算是好處便是了。」 「弟子不敢。」謝衣馬上又低眉順眼了起來,繼續說:「後來,他追得弟子有些喘也追不上弟子,他便站在原地不動了。弟子這才能問他,為何一聽到我是師尊您的弟子便追著弟子不放……他說,」他用眼角瞧一瞧沈夜,見他臉色如常,接口續道:「老子當時差點就當成了沈將軍的弟子!」 沈夜的眉頭又是一皺,嚴謹的開口道:「老子這兩個字,你倒是把風琊的語氣學了個十分。」然後招來了下人,低低在下人耳邊低語了幾句,便看著他去了又折返,手上多了一塊帛帕,沈夜接過來,又往謝衣的臉上一敷,痛得謝衣「嘶」了一聲,呲著牙躲過了。 謝衣才剛別過臉,又被沈夜扳過來,不溫不淡的揉著他的臉,「你一提起,我也想起了當年把你帶回來之前,確實是起了收徒子的念頭。」眼角的瘀青推了好陣子確定傷勢之後,又在懷裡掏了了一小瓶藥膏給謝衣嘴角的傷痕抹藥,待好了之後將膏藥放到謝衣的手中。「和他們打打鬧鬧也是無妨,他們是個知分寸的,以後嗑著碰著了就自個兒上藥。」 謝衣自是千恩萬謝的將那小瓶子仔細收好,又問:「那師尊怎麼沒把那風、風什麼來著?」沈夜無奈,提醒:「風琊。」謝衣唔了一聲,「是,風琊。怎麼沒把他收為徒弟?」 沈夜深深的看了謝衣一眼,「收個弟子得放在身邊將養著,為師比較喜歡長得賞心悅目的。」 謝衣彼時手中的釣桿動了一動,正忙著魚兒上釣,聞言後一愣,一個不慎就從大石上摔了下來,又身邊便是一池水塘,直直的落在水裡。 落水的一刻濺起了水花,在午後暖陽下,謝衣一身狼狽,臉上的傷加上濕透的衣物,此時此刻只能直直的盯著沈夜看,半點說不出話來。 師尊、師尊說他喜歡長得賞心悅目的?師尊把他收為弟子因為喜歡長得賞心悅目的?師尊他喜歡……我…… 「我只是開個玩笑,你有必要嚇了這麼一大跳嗎?」沈夜一手支著下巴,眼裡盡是無奈的笑意,另一隻手伸出來遞在落水後還捨不得起來的謝衣身前晃了一晃。「起來,長得那麼大了,做事還是這般毛毛燥燥。」 「……」再度被澆了一次冷水的某人馬上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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