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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1:24:02 GMT 8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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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11:19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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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12:05 GMT 8
作者的话:
长篇连载,盗墓题材,架空,慢热悬疑,HE。 CP:沈夜&谢衣(破军、偃谢、初七) 其它:沈夜&偃谢为主,其他两种形态穿插并存。 烈山部设定修改于《镇魂》By: priest(与原作烈山部设定不同) 插画By:呱唧咕叽小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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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14:20 GMT 8
章一:世外桃源
“水神共工造反,与火神祝融交战。共工为祝融所败,怒触不周山,致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女娲不忍人类受灾,于是炼出五色石补好天空,折神鳖之足撑四极,平洪水杀猛兽,人类始得以安居。”
低沉温文的声音伴随着竹叶飒飒的轻响拂遍村塾,买不起书籍的孩子们托着腮、看着先生慢条斯理地授课,不时露出感叹或惊讶的神情,无一不听得津津有味。
这位手执《淮南子》的教书先生姓谢,单名一个衣字。三年前来到村里后便被延请塾师任教,于村中择址建馆,照看着孩子们、启蒙开化。他先教习字,后背三字经、百家姓,其后却不再以四书五经洗脑,一来是孩子们年岁有别接受力不强,二来是山前小村、父母皆农耕布织,也不图子女能参与科举考取功名,只求四代同堂共享天伦。
这就便宜了谢衣这个骨子里懒散的家伙,可以随性地教三十六计,或者讲讲精彩的神话传说。偏偏孩子们还热衷于这些轰轰烈烈的动人故事,所以时间一久,父母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那么谁知道,女娲补天用了多少块石头?”谢衣托了下镜架,笑眯眯地问着。
“三百六十块!”性急的男孩脱口而出,却是错的答案。 “胡说,先生,小虎他不会数数!” “你才胡说,你能知道?上次先生的鸡兔同笼题你都算错了!”
两个小祖宗这就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将一旁低微的“我、我知道”的声音盖过。谢衣无奈带笑的目光扫过那个举得高高的手,张口欲言却顿了一下,移开目光后才恢复如常,温言道:“小虎记了个大概。女娲她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剩余一块未用,便弃在大荒山无稽崖的青埂峰下…”
“先生!为什么您从不点我回答问题!”被忽视的男孩终于忍无可忍,气鼓鼓地站了起来,小桌子被碰撞得摇晃,激烈到难以无视。
谢衣叹了口气,扶额的手掩去了他瞬间空茫的神情。即使不看名册,他也清楚那个孩子是村长家的,姓沈,单名一个叶字,取自枝叶扶疏,意喻兴旺,加诸朗朗上口,多好的名字。只是这俩字过了他的脑海,就喉头若堵、难以吐露。
他不知这是何故,只能先安抚下小脸通红、呼吸粗重的男孩:“小沈博闻强记,先生有另一题给你——将那‘三万六千五百零一’之数,以两种字体写给大伙儿看看。”
先被夸奖后被重用,小沈叶顿时忘了先前的不快,兴冲冲地跑到先生案前磨墨。他五岁开蒙时正得先生入村,三年以来每每看着这人都会觉得叹服——对襟束腰直裰外加了层半臂,宽肩广袖,白底端庄红褐色饰纹大气,偶尔流转着阳光色泽的金线华贵不已,更别提繁复的扣饰和温润的古玉了。先生整个人都有种温文尔雅又严谨持重的气度,风雅谦和,绝不像那些来当塾师的落第秀才或老童生。
另外,他还知道先生的一个秘密。那是自学《孟子》时疑难重重,终是忍不住去寻先生释义。私自入了偏屋小园,居然见到一只榫卯契合的木头小鸡刚从先生手中落地,便活灵活现地扑腾翅膀蹦跶起来。那时先生戴着与平日不同的眼镜,只有一侧繁复的镜架,气质便由清秀儒生变得沉稳如山。对方懊恼着来不及上色就被发现了,回头又以淡然的笑容与自己定下了这个秘密。
他觉得那一定是木牛流马一类的奇迹,也只有先生这种惊才绝艳的人才办得到——这四个字是他翻遍闲书才找到的形容词。自此以后他便对先生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待青涩的楷书和小篆都跃然纸上,谢衣才笑摸着他这个天资聪颖的学生的脑袋,望向夕阳布置起了作业:“大家回家后将心中女娲补天的场景画出来,用任何材料都无妨。明天交不出作业的要去先生屋里留堂哦,可以管饭。”
只是此话一出便是哀嚎声四起:
“先生!您做的东西真的不叫饭啊。” “就是,谁家会油焖番茄、盐焗南瓜啊。” “原来是你们吃素腻味了么?”谢衣也不恼,笑吟吟地接口,“昨夜先生在后山猎得一只山鸡,可以做拔丝鸡腿给你们吃哦。” “先生,根本就没有拔丝鸡腿这个做法啊~~~”
最后,不知是谁做了个总结,博了个满堂彩:“先生,我们一定不会交不出作业的!”
看着一群孩子鸟兽散,从不用戒尺、罚抄、罚跪、退学那一套的先生很是满足,着手开始整理被孩子们碰得东倒西歪的桌椅,这样第二天开讲时入目便是整整齐齐。俯身扶起一只板凳时,尚且戴不习惯的眼镜滑落,镜架细巧的镜腿堪堪勾住后耳,向一侧歪去。
他托了下自己还戴不习惯的镜架,摇了摇头。这是他以水晶磨片对光,手工制作的眼镜,用于人前佩戴。人后他有偃师专用的单侧镜架,夹于右耳,能以灵力膜形成不同倍数的放大镜,也可测距,或于装配偃甲时检测磁极所用。
若说偃师,便不得不提他所掌握的偃术。这是一门匠心独具的手艺,灵活运用时木、石、金皆可入料,做成任何形态以供驱策。其中的木甲以磁为动力,以磁榫来控制,追求的是能灵活轻巧,栩栩如生;机关则以外力驱动,以枢来控制,用作为武器居多,追求刚硬肃杀。这两者在气质与理念上迥然不同,却均能为输入灵力的偃师所控。
这门超凡入化的技艺他已记不清师承何处,只是避免人前使用,不至徒惹麻烦。毕竟现在的他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山前村过得很好,自不愿授人话柄招惹是非。
此生若能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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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19:35 GMT 8
整理完毕后束发青年推门而出,却被站在村塾门口遮阴处的老太太吓了一跳,耄耋之年的老人弓着背,满是皱纹的脸抬起。
“陈奶奶。”施了一礼,回过神来的谢衣并不惊讶老太太并不是来接自己孙子的。 “小四,来,娘为你做了炖蛋,快趁热吃。”老人家似是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只是固执地将手中竹篮推往青年怀中。
本着哄好老人的态度,谢衣温声应了,顺势将老太太引向夕阳余晖,徒留遮阴处的一个人影,浅淡得能透过它看到覆上青苔的墙角,就那么冷冰冰地伫立在那儿,没有头。
对于这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束发青年神色不变,显然是习以为常。
他三年前入村,第二天便被一位耄耋老太拦下,情绪激动地拉着他又哭又笑,浑浊的眼中满是泪花:“小四,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他们说你出去闯荡了,娘不信!你那么孝顺,又怎么会不说一声就走,娘可想你了……”
她拭不尽泪,便前后左右地打量着青年,老怀安慰、慈爱地颔首:“人长高了,头发都那么长了,好啊,好……”
看着周围三个为人子的半百老人满脸尴尬又带些歉意,他只是温声安抚老太太。随后便从这陈家三兄弟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儿:老太太是有福之人,育有四子,皆踏实质朴、孝顺有加。只是最受宠爱的么子在弱冠之年失踪了。他们遍寻不见,便众口一词地瞒了老人。如今遇见与少子外貌神似的青年,老太太自然往事重提,有些思路不清了。
谢衣却知道这不是失踪。因为自此以后,他就在老太太身后,无数次地看见那个无头鬼。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又或许是对方仅伫立在背阴处、无恶意的样子,谢衣便放下了戒心,渐渐将其与失踪的陈家么子联系在一起。
鬼最重执念,或许他临死之前想的还是不能承欢膝下,甚是遗憾。所以滞留人间,历时经年,为人时的记忆消散得七七八八,他还是执着地跟在自己母亲身后,用幽冥之眼默默地注视着老人家。
自然没点破这一层,谢衣希望对方终有一日能放弃执念,入轮回获新生。只是自己从何时起能够看到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了?记忆模糊了呢。
作为私塾先生,他的待遇主要由束修构成(等值的实物),村民们总是慷慨地提供他蔬果腊肉与生活用品,倒不用费心置备了。少数人,比如村长这种家境殷实点的给些散碎银子,他都存下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后山广阔,偃术所需木、石、金皆可寻得,便无须赶集了。
所以常年收下陈奶奶赠物的青年不再收陈家束修,搀扶着老人送其回家。路过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时,他看到了树后的人影和飘散的长发,那是村头秦家的独女秦婉儿,二八年华如豆蔻黛绿,有雀斑而不遮其娇俏,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更是在飞扬间撩动了不少少年心。
奈何其亲睐的是谢衣,他的温文尔雅和恭谦有礼令人如沐春风,却也无形中拉开了距离,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静默。青年扶着老人,迈步走过了那棵树,唯余双手交握的少女在树后低垂着头。风拂过村塾内外刻意种上的竹,发出飒飒的凛然声响,飘摇仍自持。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是夜,谢衣睡于竹床,丝毫不觉冰冷。恍惚间,他听到一个低沉的男音,朦朦胧胧地在前方响起:“日臻完善,只欠生长么。罢了,照本座说的去办。”
声音冷漠中透着点孤傲,又因低如耳语而渗入三分性感,令谢衣心中一跳,意识渐醒。直到下一句男音出现,他猛然起身,额前一片湿冷:
“是,主人。”——平平淡淡,却是他自己的声音。
夜间的凉意通过深深的呼吸,沁入肺腑直至四肢百骸。束发青年扶着额,回忆许久也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然而事实上,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灵魂漂泊的夜晚发生的事,与第二天一早便收拾行李离开静水湖的坚定。
那是一个无风之夜,他眠于静水湖故居,闭上眼感觉到的是湖中充盈的灵气动荡着,一层一层地将他的意识拍离躯体。他感到自己在飘,却睁不开眼,世界于他而言变得陌生,透过灵魂,他感到无生命的皆为灰白,有能量流动的则焕发着荧荧光彩。
静水湖上漾起了一圈深蓝,泛着星星点点的白芒,不似萤火虫,却有种在引路的错觉,让他恨不得下一刻就投身湖泊,感受那一席冰冷而静谧的天地。然而心口猝然一热,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了那儿,满满涨涨地难受…有什么在召唤他,这个念头一起,便如架上了一座神魂的桥梁,一声如谓如叹的低唤传来——
“谢衣……”
直击灵魂的声响令他的心猛然一颤,随后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终于,他睁开了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静水湖故居,而是一个形似石窟的空间,自己正坐在冰冷的石台上。眼前有一个深沉的影,自己却像个远视,唯有最重要的看不清。他眨了下眼,想看得更清晰些,眼前却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你醒了。”
低沉的嗓音是一贯的冷漠,放轻的语调却能使人品出三分不一,既似关怀,也似期待。脑中一股温热的急流瞬间扩散席卷,将自己的理智搅得凌乱,耳畔隐有嘈杂、笑言、怒吼和水声,细细听来却万籁俱寂,唯有眼前之人的呼吸声,悠远而熟悉。
谢衣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好。静水湖美至空灵,野花绿草富含生命的气息,没有人打扰他的偃术修行,也没有庸庸碌碌的尘事供他纷扰。只是偶尔的偶尔,看着花开花谢一叶枯荣,他也会有一种孤独和寂寥,不知自己所求为何。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但在那之前,让他再看一眼这个人,这个除却梦境就再也未能回去的地方——太多的感情一涌而上,久远到无从辨认,却又鲜明得无以复加。想做点什么纾解这番汹涌的沉重,身体却一动不动地无法操控。他急切,想咬自己的舌尖唤醒意识,又想就这样直到永远……
眼前深沉的影动了,他看到黑色广袖中的一抹白皙,随后右颊一暖…喧嚣的情感静默了,他调动浑身感官想做些什么,偏偏口不能言足不能行,不…还有一处归他所控,就流转在这具身体中,那是属于他的……
右眼一热,他感觉有什么滑落了。
也就在这刹那,对方伸出的手如被烫到般收回,一个脱口的“你…”字没了下文。
他发现右眼的视物清晰了,甚至能看到对方那握紧的拳微颤着,好似在忍耐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又似死死压抑着什么情绪…须臾,手的主人仿若想明白了,趋于平静,再次伸向自己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以拇指腹不断抹拭着自己的右眼下方,发现徒劳后才冷淡地道:“与其怨怼,还不如早入轮回,也免得魂飞魄散。”
语毕,便拿来了一个深色的宽眼罩,利落地为自己戴上,遮去半容。眼前一片黑暗时,耳畔的话语带动了灵魂的共鸣:
“你是本座忠心的属下,赐名——初七。” 【“你说新春最好,为师却只能赶上初七。”】
那时微末的烛光跃动,为眼前之人打上了一层暖色的光影,如梦似幻,又有谁会想到下一刻就是沧海桑田。
多情自古伤离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苍茫的夜色中,灵魂飘荡着回返,靠着微弱的指引与羁绊落于静水湖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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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22:50 GMT 8
第二天醒来后,他顾不得浑身脱力,便整理行装离开了这个昆莱般如仙如画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结交了些偃师好友,行至山前村时反而没了方向。于是随遇而安的青年就地落脚,当了一名私塾先生。
期间他不时地梦到那个黑衣人对自己说话,不,或者说只是下达命令。这样简单的经过,只要梦醒,一切就变得迷迷蒙蒙,像隔了层纱,令人无从琢磨。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回忆那场恍如隔世的梦中梦,令谢衣也感到一丝疲惫。他为自己冲了一壶安神茶,喝下后继续入睡。只是下半夜眼前依然晃动着树影、没膝的杂草,耳边是细碎的声响和略显耳熟的惊呼,随后雪光一闪,纷纷扬扬的墨色漫天。
再次苏醒时,只穿着白色里衣的束发青年推开窗,望着阳光,听着鸟鸣,方才确认自己不是在下一个梦境。他利落地洗漱、穿衣,带着课本就往村塾赶——起得有些晚了。
谁知路上遇到了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秦婉儿。她衣衫凌乱,衣裤甚至脸上都有被枝条划过的印子,不少地方被勾破了。谢衣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披在了女子的身上,宽大的衣料盖住了一切狼狈和仓惶。也是在此时,他才发现女子秀美的长发被斩断,披散及颈的青丝凌乱地贴在她汗湿并泪痕满布的脸上,身体随着抽噎而不住哆嗦。
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不好开口相问的谢衣踟蹰了下,方柔声道:“秦姑娘,在下先送你回家。”
这个声音令秦婉儿猝然抬头,尤带泪花的脸上充满惊惧与不可置信,看着对方容貌的那一眼仿佛要深入心底……披于身上的外袍散发着一股沉稳的香气,似松似墨,勾勒出了这个儒雅之人的神形,怎么都不像昨晚……半晌后她才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继而颔首,以浓重的鼻音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听着秦婉儿在内室向母亲低声哭诉,谢衣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是来村子不久,去后山禁地寻找锡矿时路过了一个美丽的湖,于是撞见了偷偷在那儿洗澡的姑娘。
多少才子少侠梦寐以求的旖旎邂逅,在谢衣眼中却只有窘迫。对方十三四岁的年纪尚且青涩,让自己这个三十而立的能有什么想法?他原以为告罪后离开这件事儿便算是揭过去了,谁知自此便不时看到对方羞怯的身影,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令自己更是束手无策。
虽然于村内尽力回避,但上山寻矿时总能见到些蛛丝马迹,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湖边矿区,改用山石。联系秦婉儿身上被树枝勾划的印记,想必昨夜她便是偷入后山,才遭此一劫。
敢流连于后山禁地,自己是一技傍身,姑娘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先生,听说你经常入山,可曾发现那里有什么猛兽或者贼人?”秦婉儿的母亲从女儿那问不出什么,急得肝火旺盛。
“在下不曾发现猛兽足迹。”谢衣诚实以对,若是他发现危险重重,又怎会为了一点男女授受不亲就不提醒姑娘。
“那、那就是有贼人溜上山了。”秦夫人几乎咬碎银牙,虽然婉儿说没发生什么,只是些惊吓和外伤,但这种坏名节的事儿被他人嚼了舌根可如何是好。
村人早起,务农时看着束发青年一路护着女儿回家,这件事定然是瞒不过了的。有一瞬间,秦夫人甚至想就这样撮合女儿和这个外来男子,反正那一点女儿家的心事她看得再明白不过。只是既然整整三年先生都避而不谈,她又怎么能贴上去让女儿再被拒绝一次呢。
为今之计,只有将事查得水落石出,才能还女儿一个公道。
谢衣并不知秦母心中所想,所以被客客气气地送走后,他也松开蹙着的眉走向村塾。
孰料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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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25:13 GMT 8
章二:山雨欲来
“先生不好啦!!”因受家人宠爱才有晌午饭吃的小虎一路飞奔回私塾。 “先生还好着呢,别急,慢慢说。”看着吃不起午膳的孩子们陷入紧张,谢衣随口开了个玩笑调解气氛,上前为男孩顺气。
“呼、呼…先生您还有心思说笑…”弯下腰来手撑膝盖一阵大喘气,恢复过来的男孩抬头瞪大了眼,表情夸张地比划着,“村头来了好多陌生人啊!带了很多行装,还有拿刀的大汉,看起来不好惹!”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前村地处偏远,除了一条上山的路就只有大片广袤的森林,怎么都不像沿途经过的样子……想到这里,束发青年抿唇,挑起英挺的眉,随后化为一惯的温和笑意:“小沈小虎,你们先带大家在园子里玩玩黄鹞吃鸡(老鹰捉小鸡),先生去村头看看,不会有什么事的。”
孩子们好奇得很,又忍不住在温文尔雅的先生面前做出听话的模样,待他走开便是一顿交头接耳。
谢衣来到村口时,坐落于村头的秦家已经被一群陌生人围住了门口,村长在一旁打着圆场,却得不到半点响应。他扫了一眼,两个家丁,六个同一服饰的武者,还有打扮大相径庭的十人,共一十八人。
“孟某再问最后一次,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上过后山?”一个身材魁梧的带刀汉子抱臂站在秦婉儿面前,晒得黝黑的皮肤令他的表情格外严肃,刚饱受惊吓还没缓过神的少女根本无法作答。
“天涯,别黑着脸嘛,怪吓人的。你看小姑娘,都以为你要吃人了”。一个容色妩媚的女人笑着倚在了黑铁般的孟家掌门人孟天涯的身上,一身灼人眼球的红衣热烈似火,腰间却缠绕着深色的腰带剑,美艳中透着危险。只见她一边卷绕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一边笑吟吟地向秦婉儿提了个建议:“姑娘家柔柔弱弱的,谅你也没真正深入后山多少。我们意在找人带路,不如你说说谁常去的,姐姐就做主让他替你。”
一旁被刀卫制住的秦母早已悔青了肠子。她为了找出是谁欺负了女儿,一大早就发动村民帮忙去后山巡查,誓要将那个贼人捉出来雪恨。只是谁能料到这二十来个陌生人一进村,就要去过后山的人带路,这不是把女儿往刀尖上推么!就在她热锅蚂蚁般焦虑时,红衣女人的话给她提了个醒——那个外来的先生不也总往后山跑嘛,要不是女儿芳心暗许,能跟着往那边野么!
仓惶地抬头四顾,入眼的竟然就是向这儿赶来的束发青年。那个距离想必也听到这边的对话了,那么就算求他也要保下女儿……秦婉儿在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就认出了来人,即使背对对方,那种轻而稳重的步伐也不会错认,而自己母亲张口欲言的神情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太了解母亲了。
犹豫纠结只是一瞬,先前最困扰她的问题就被丢到了一边——昨夜的那个人依稀是短发呢,又怎么可能是温润儒雅的先生。
于是秦母的声音划过喉头前,她女儿便大声道:“说了就我去过那儿!那座山、那个山洞……”
抱臂的魁梧大汉神色一凛,顾不得秦母揪心地大喊的“婉儿”,伸手就去拉少女的胳膊。此刻,一直在旁观望的一个老伯也站了出来,拄着乌木拐杖,花白的头发、笑眯眯的眼,显得他有些慈眉善目:“小姑娘不必惊慌,我们这么多人,总有点手艺能够护你周全。既然你提到了‘那里’,不妨就跟着我们走一趟,大伙儿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就往秦母手上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又将其手指一根根合拢,颇有些不容拒绝的味道,随后一锤定音:“那么我们走吧?”
“等等!”惊魂未定的少女尚且发着抖,意志却坚定无比,“我要先拿点东西!”见老者笑眯眯颔首,她三步并为两步地冲入自己闺房,拿出一柄装饰性更大的小匕首贴身收藏,做好了最坏时刻自行了断的打算。她的手撑在梳妆台上,随着压抑的抽泣而战栗着,泪水不停滴落在桌面,渐渐汇成几片小洼。
昨夜被割断的青丝已被简单束成一小股,失去心爱的长发,有些雀斑的脸庞在青铜镜中也不再鲜妍。只是她伤心的不在于此,也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对心上人的质疑几乎打破了她所有的希冀和信心——
那个在林中追赶她的人,那个割断了她长发的男人,就算戴着极宽的深色面具,那个身型和脸庞也不会错认啊!毕竟她偷偷观望了束发青年整整三年了啊!只是…依稀看到黑衣人束起的是短发,而先生他清晨的态度……
泪盈盈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宽大的外袍上,那是一早披在她身上、为她遮去一身狼狈的温暖,这样温柔沉稳的先生又怎么可能是黑衣人呢?印象中温文尔雅的青年形象愈发明显,少女想着想着便笑了。她信手擦去一脸泪花,神色已然变得坚毅——回护那个男人,她不会后悔的。
“那女娃怎么还没出来?不会跑了吧。”绿衣的苏倚川年轻气盛,不免有些耐不住性子。 “怎么会,就算翻窗逃跑也避不开我们的视线。”青衣的苏望海淡淡驳道。
苏二少的脸上有瞬间的不悦,被悻悻然摸鼻子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一旁百无聊赖的黑色劲装少年瞥了他一眼,伸手托了托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两人份的,重死人了。身边驼背的瞎子借转身的功夫,踩了他一脚,然后才以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盯着走出房门的少女,咧嘴露出一口黑牙,笑得有些瘆人。
各有心思的一群人顿时将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然而她除了手捧一件叠好的白色外袍,身上别无它物。
拨开孟家的刀卫,她施施然站至圈外沉默的束发青年跟前,递上手中叠得方正的外袍:“来不及洗了,对不起。”说完转身便走,纤细的背影此刻倒显得勇敢洒脱。
“原来是给情郎送衣服的。”红衣如火的唐苒一怔,随后笑吟吟地夸道,“真是个好姑娘。”
秦婉儿的脸上如灼,但仅是低着头闷声不响,即使背后的青年没有叫住她,即使她的回护换不来任何,她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冲动。
不速之客们满意于这个结果,纷纷拎起了行装。黑色劲装的少年故意落在最后,远远地冲儒生模样的束发青年笔了个拇指,随后一百八十度转向地面,笑容肆意又轻蔑。
谢衣淡漠地看着那一十八人跟着秦婉儿离开,就连青年的轻视和奚落也没放在眼里。秦母这才有了动静,扔掉手中的烫手山芋,这个一直心急火燎的女人扑向了他们的教书先生,连捶带打:“你还是个男人吗?枉我们家婉儿倾慕你这么久,这种时候不挺身而出,反而看着她为了维护你被带走,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秦父早逝,她孤儿寡母地将婉儿拉扯大,母女俩相依为命,其中的苦自然不消多说。所以见她迁怒先生哭嚎撒泼,村长也呐呐地没有做声。
谢衣默不吭声,片刻后将哭哑了喉咙的秦母推开一些,转身离开。以他的眼力,这些人中至少十二个会武,一旦与他们交上手,他自己不惧被围攻,却难保村民们的安全。而说出自己比秦婉儿知道得更多,恐怕结果只是两个人一起被带走。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眼中闪烁出的精明,不是诚实之人会有的。
所以他要回一次偏屋,带上偃术所需后就远远地跟上那批人,直到在合适的地方救出少女……只是苦了婉儿姑娘,自己连声“留步”都没有说,她一定是失望透顶了吧——英挺的眉蹙起,谢衣素来平稳的情绪有些低落。
大局为重,儿女私情与误解便只能弃之不顾了。
弃之…不顾……
心头突然涌上了一阵悸动,不像源于躯体,而似发自灵魂——曾经有谁,也对自己失望透顶……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谢、衣。”】
有些事,解释也只像掩饰,不如做到了再以事实说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知为何,背上出现了一阵火辣辣的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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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29:16 GMT 8
回到住所,谢衣单膝跪于矮柜前,解开偃甲锁扣,快速地拢了一些优化偃甲的疏流体、灵力倍增仪,简易材料如磁石、金化木,以及松脂、铆钉、麻绳等消耗品,打了个包就想往外跑,站起来的刹那却眼前一黑——这是站得太快,脑供血不足?或者贫血、低血压?
右手撑于额前,束发青年只感到一阵阵眩晕,随后摇头也无法驱散的黑暗中,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于身后响起:“做得好。”
“……”威严孤傲一如梦中所闻,但…自己已经发展到白日幻梦的地步了么?
背后那人未再多言,谢衣却感到他迈了一步,几乎紧贴到自己身后。理智应该回以戒备,本能却率先使他低下了头。随后一双手掠过自己头顶,手指插入发中,由前至后地…梳理…?
微凉的指腹划过头皮,带来若有似无的麻痒。与这番轻巧的接触相比,左侧的长发被人拢成一束慢牵细扯,就显得有些手艺不足的生疏了。左侧的发辫一点点被束成一股、绑紧,随后是右侧……
“记得你后来是绑四股的,好耐性。”将两侧束起的发辫一同拢于后颈、上扣,身后一直慢条斯理的男人却似失了耐心,突兀地转身离开。
“……”随着脚步声远去,全程保持缄默的谢衣睁开了眼,面前终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他落脚三年的竹木小屋。柜、桌、床一律是竹木材质,平日看来风雅无匹,在这萧瑟的秋天却有些凉到心底了。只是他似乎从不介意竹床冰凉,好似更寒冷的石床、寒玉都不在话下…
失神间,他注意到了自己扶着额的右手,掌心上有一枚青灰色的叶形印记,古朴又简约,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是了。他快速解开偃甲锁扣,打开书柜捧出那一大叠稿纸,均是从静水湖带来的图谱,为各种偃甲结构的设想与创意,可以说是偃术精华之所在。记忆中这些偃甲自己均有涉猎,而所有图谱下方刻着这么一片叶形印记,就是自己所绘之意?
疑惑犹在,谢衣却顾不得再梳理记忆,转身将那些珍贵的图谱放回原处,收拾了下便匆匆出门——若是跟不上那批人就糟了。
虽然事态紧急,但他还是不忘绕了半圈先去村塾,果然一群调皮又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已经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扒着看了很久了。瞅到他回返,他们立刻缩回身体贴上墙壁,一脸的“先生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进门后看到的就是这番搞怪,谢衣失笑摇头。总算两个大孩子控制得住他们,没让孩子们跑出学堂。思虑了下现今情形,他开口道:“村外来了批人要去山上一游,你们的秦姐姐已经帮着带路了。现在大家结伴回家,乖乖的不要出门,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到时会让你们把画贴在学堂内的,画得最好的那个有奖品哦。”
信手一挥,掌心就出现了一只涂得嫩黄的小鸡,扑腾着“叽叽”叫了两声就重归寂静,一屁股坐在偃师手上不动了。看着先生微笑的模样,孩子们沸腾了,见过半成品的小沈叶更是激动到不行。
一翻手腕,偃甲小鸡便消失于无形。弯腰与孩子们的视线持平,谢衣竖起食指作噤声之意:“不能告诉父母,这是先生和你们的秘密哦。”
又一次用秘密哄骗完孩子,束发青年起身出了私塾,沉稳地向村外走去。
山间小径狭窄幽长,拨开树枝稳步前行的谢衣有些恍惚。之前又被陈家奶奶拦住了,仍是一口一个“小四”的亲昵。阴下来的天空不复烈烈日光,所以那个断了头的魂魄也默默跟在老太太身后,同方向地面对自己,似是想说些什么。只可惜无口之人,自己实在无从解读。
耄耋之年的老人家已然没了逻辑,仅凭自己与她三十年前失踪的儿子长得相似,便笃定地自称“娘”,未免荒唐。但母爱可敬,因而他始终没有说破这一层,仅是在老人家颠来倒去的“小四的头发都长长了,好、好啊”的念叨中温言以对,随后抽身离开。
树影婆娑,一阵山风吹过就是连绵起伏的声响,若是在夜晚,胆小之人必定觉得鬼影重重。谢衣一边默念秦姑娘还真胆大,一边笑着摇摇头,只是刹那间他的动作止住了,聆听的耳敏锐地接收着声响,随后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何不出来一见。”
踩断枯枝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一身戎装的大汉抚掌大笑:“哈哈哈,好,还没跟上阁下多久,就…呸呸,阎某就是个粗人,这种你来我往的斯文话不会,不如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汉一脸胡茬,叉着腰呼呼喝喝的样子很是爽朗,谢衣瞥过那身戎装,目光又落在其身后陆续走出的兵卒身上,心中有了底。二十来个灰色军服的士兵行动起来介于散漫和干练之间,腰间均是鼓鼓囊囊的。更引人注意的是队伍中间的那几个两两合作,抬着三个沉甸甸的箱子,其中一个更是长逾一米,周身红漆。
谢衣在打量这群不速之客时,戎装大汉也在审视他——对襟束腰直裰,宽肩广袖气度不凡,一副眼镜为他增添了清秀的书生气,反倒掩下了那双从容不迫的眼。
“老阎我和这群弟兄要上山,看你也往那儿走,一起得嘞。” “山中宽广,敢问各位欲往何处。” “嘿,敢情是文曲星下凡,这样文绉绉的老子应付不来。陆骐!”
被点名的青年从人群中走出,一径的灰色戎装在他偏瘦的身上便显出了点文人气,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神情也淡极。谢衣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因为那些士兵血气方刚的阳气正足,眼前的青年却面色苍白,背后更是有个双眼被缝的恶鬼圈着他的颈子,吐出腥长血红的舌,绕过半边脸颊想去舔他的眼。
然而下一刻,猩红的舌好似触到了结界,一层浅黄色的光漫开,将青灰色的鬼刺得无声尖叫,随后消失在谢衣眼前。那个名为陆骐的青年好似不曾目睹,神情不变地开门见山道:“兄台是否见过一群人上山,按衣饰行藏来分应是四股人脉。”
目光划过青年腰间所系的黄色古玉,谢衣略作思索,坦诚道:“是有此事。不久前他们带走了在下的一个朋友,因而跟至此处。”
“果然和你说得分毫不差。”闻言一拍陆骐的肩,阎姓大汉转向了束发青年,“跟兄弟们一起走,要是看到你的朋友老子二话不说就帮着抢过来,多个人多份力嘛。” “那就多谢阁下了。”见两拨人不似一伙,谢衣拱手,未再推却。 “爽快。老子阎国学,一点都不懂国学,所以最看重你们这种文化人了。” “在下谢衣。”
简单地客套后,谢衣边跟上了这支队伍。他原本打算山洞内动手将秦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也免得那一十八人找村子的麻烦,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再跟老子说一遍那些劳什子的世家,太久了记不住。”过了会儿走得无趣了,阎国学掏着耳朵,大大咧咧的毫无避讳。
那陆骐倒也似浑然不放在心上,普普通通的一张脸在镜片后干净斯文,神情淡漠:“那四家中冯家明面上做的古董生意,实则组织那些营生,是拿主意的;苏家擅于机关暗器,当家育有二子;孟家以武技见长,刀法实为一绝。不过空有这些也难成大器,四大派中他们只请到了摸金,若相遇,不足虑。”
阎国学无可无不可地点着头,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似是在思考什么。
==章二:山雨欲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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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31:10 GMT 8
章三:镜花水月
阴沉的天空聚着云气,不一会儿就黑压压的一片,林中的氛围愈加压抑了。谢衣看了眼自制的微型日晷,确认太阳的方向后输入灵力触发模拟光源——酉时一刻,正当日落。
下一刻,天空划过一道闪亮的白光,割裂厚重的阴云,将诸人之脸照得惨白。看着晷针的投影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束发青年默不作声地收回日晷,旋即一声响雷将众人震得一颤。
“他们进去了。”一直跟在队伍中段的陆骐突然开口道。 “咦,一样在这里,你怎么知道?”阎国学大奇。 “尘封的气息外泄,阴气过重所致。电,阴阳激耀也,从雨从申。”
像是回应他的话,乌云终于化雨,初时也不大,漫漫细雨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被茂密的树荫遮挡后湿润了空气,如绵如针地带来入骨寒意。
“奶奶个熊,你个乌鸦嘴。后面的傻愣着干啥?!给老子加快脚步啊!”阎国学一边喊着,眼一边不住地往三箱子上瞟,好像生怕出岔子似的。又一个雷打了下来,轰鸣声震彻山林。他忍不住瞪着天空,吼着:“老子不渡劫,消停些行不?”
白光猝亮,落地时耀花了人眼,一颗高大的乔木瞬间燃烧起来,熊熊火光照亮了一片天地,周围的灌木受热纷纷卷了叶。
“阿弥陀佛!上仙勿怪!!老阎我就一张嘴臭,这就掌给您看。”
眼中已失了诸人乱象,谢衣怔怔地注视着那棵着火的树,跃动的火光映亮了他成熟又温雅俊逸的容颜,深灰色的瞳随着纷乱的热对流微缩,前尘往事伴着流光不住变幻……
那亦是一个飘雨的夜,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下山,背后是火辣辣的痛觉。天空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将山林映得亮如白昼,透着一股神威的狰狞。婆娑的树影在天威明灭间颤抖,细碎的声响和怪异的影仿若被注入生命,渐渐合围而来……
天地间仅剩他一人的错觉席卷,年轻的破军祭祀却眺望着黑沉的夜空,遗憾着未能见到星空朗月——这可是他破界前的念想。左手扶肩靠着一颗老树,右手的唐刀在雨中轻颤,无根之水顺着雪亮的刀身汇聚,舔过锋刃旋即坠落,悄无声息地没入泥土。
他在等待,至阴至寒之体必与阳气激荡,引来天雷。
他低着头,深蓝近紫的长发被雨水浸润出几分墨色,合着那广袖宽肩的繁复长衣,整个人都如从画中来。绿衣白衬金纹饰,青年的身形挺拔如松,尚有一分稚气未褪尽的年轻面庞却使他染了兰芝玉树的佳公子气质,唯有雪亮的剑光在闪电的映照下透着执着。
“尊师恩情,弟子此生不能回报万一。”唇吻翕辟,青年语速极缓、声音极低,如谓如叹。眉心拧着,须臾又化为无奈的笑容——此番离开便是断了后路,他撞了南墙亦不会回头。命是天注定,事在人所为,他相信自己的道,愿意为之赌上一切。
危险来得毫无预兆,他却凭着偃师的对磁场的感应,右足猛然发力,电光火石间翩然旋身离开原地,同时并起中食二指抹过唐刀,焕出一抹耀眼的灵力,用力掷出——刀尖“哧”地一声没入地面,旋即天雷引至、槐树起火,不消片刻便化为焦炭。
浪避不开,只得弄潮,雨躲不过,唯有翻云。此刻的他认定了自己的道,连九天玄雷也留之不得。
云气震荡风雷激,一时意气,未用师父所授的秘术舜华之胄,被气浪齤逼退的束发青年撞上树干,闷哼一声。雷击明明已导入大地,余波却仍令他周身皆麻,唯有背后的痛觉能够提神。云深处咆哮如怒,他知道这是炼魂聚阴带来的劫数,可眼前灼烧槐树的天火还是令他想到了那个人的怒意……那个如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的人……
竟为背叛所伤。
被怒焰点燃的双瞳又恢复黯然的沉寂,他闭上了双眼…许久后,再睁开时便已是一片灵台清明的坚韧。人都是很固执的……尤其在选择要走哪条路时,更是半点不能强求。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便一定要走出个结果,这就是他的道。临了,也能一生无悔。
似是想通了什么,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恬淡又从容,竟似人间三月春风化雨,散尽了这一方阴霾。他捂着肩上的伤口,空出那只执剑的手扶着树干,在泥泞的林中坚韧地向山下走去。那一刻他的背影就像一颗抽芽的树,向着阳光茁壮成长,直至绿阴如盖,得以庇佑他人。
摇风弄月貌葱茏,傲骨拔苍穹。 枝青叶秀根基固,越隆冬、仍着青戎。 破土冲寒成长,疏枝密叶迎风。
只是他未曾发现,背后不远处的一根枯枝上,停留了一只乌鸦,紫蓝色金属光泽的黑羽扑扇着抖落雨珠,纯黑色的喙开合了两下,却未发出刺耳的“嘎嘎”声,而是以一双血红的眼目送那个玉叶璁珑的傲骨背影就这样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若是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听着阎国学呼呼喝喝地命人扑灭雷火以免烧山,谢衣转身逡巡着四周,脑内晃不尽之前所见的情形——莫非又是白日幻梦?不,感官上而言太真实了,自己一定什么时候经历过,才会这般心绪浮动。
“谢兄弟,在找什么呢?”见只有那一棵乔木被劈中,雷声大雨点小地烧了会儿便被扑灭,阎国学放下心来。 “在下听闻山中有辟邪木,也就是雷劈枣木,为道家法术中至高无上的神木,故而一寻。”
心念电转间话已出口,见对方开始派人在四周寻找,谢衣洋洋洒洒地补充道:“万法归宗一书,将其列为制作法器的第一圣木。雷击枣木是天地阴阳之电结合交泰之精华,具备神灵之气运,佩戴于身不但可以抵御坏与邪恶之气近身,还可带来祥瑞和幸运。”
他的偃甲需要各式材料,所以这些常识均有涉猎,凑个谎不在话下。可惜直到收队,也没有士兵发现第二棵被这样劈成焦黑的树木,连树桩都十分罕见,阎国学只能作罢。
焦土复苏,无迹可寻。看来距我上次离开,至少有数十年的功夫了。山上就那一处可容身,此间不宜再做犹豫,跟着他们进入方是正道——边行进边思虑,谢衣抬眼,跟在他身后的陆骐便开口道:
“那儿就是山洞,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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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33:00 GMT 8
石木王座上,黑色长发的男子以指节撑侧脸,倚在一侧扶手上,闭目凝神。金色的纹饰将他黑色的祭祀服衬得华贵不已,连绵绿叶被纹在袖口,好似触手可及的生命力。男人的脸型极好,前额光洁、眉目轮廓深刻,即使阖眼,严谨后梳的长发与开叉的眉梢依然显得有些凌厉,一如此人身上低调的威仪。
两侧的发辫以珍珠入扣,堪堪垂于耳畔,与那微卷的黑色长发一起,倒是映出了几份雅致与倜傥。倏忽,他睁开了眼,一席凌厉的眉眼光华内敛,蓝黑色的瞳中映出了一双鸦翼,转瞬即逝。
“一十九个。”薄唇一动,为其所见下了注解,“贪得无厌。”
通阴阳之眼,窥尘世烟云,灵视术极为耗神,百年以来他只用过三次。一次正值爱徒叛师出逃,一次静水湖边觑故人,这一次,则是心中有了很奇特的预感,好似山有了灵、湖有了魄,这一方幽冥也有了生命的气韵。
可惜一望之下,只是一群宵小之徒的黄粱梦罢了。这世间其实很是公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相应的代价。那么,你们准备留什么下来呢?
世间之人蝇营狗苟,偏生我族望其项背、却不得为人,当真笑话。想到族人的盛年夭亡,他的神色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坚冰,封冻了所有的汹涌。
【“弟子偃术略有小成,愿造偃甲炉以供族人取暖,请师父指点。”】 【“你有这份心,为师便与你协力制造。”】
那时的他…是愉悦的吧,高兴有这么个人与自己站在一起,担下族人的存亡。他还记得自己收这个玉叶璁珑的少年为徒时的情形,其神情中的崇敬与仰慕是那么地单纯,天资聪颖,虽然行事懒散、还有些少年性子的胡闹,但自己已视他为下一任烈山部的大祭司人选。
就这么看着他一年年抽枝发芽,温和儒雅得像一张画卷,展开便是墨香扑鼻的兰芝玉树。只是卷轴延展到底,才会看到那个名为谢衣的印章,方正端庄,也棱角得令人诧异——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足下授业之恩,在下永不忘怀。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足下所谋太深,请恕谢某不能苟同。”】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时他以为这场背叛注定以血溅五步收场,但还是放他离开了。
那一年,偃甲炉尚未及完成,小曦在旁呵出一口白雾,天真地问自己:“那个长辫子哥哥呢?”
再然后,小曦走了,然后是沧溟、华月、瞳……究竟要多强大才能与天争命!
百年来的深思熟虑,令他承认当年之法或许有缺陷,或许实施了也不一定能换回族人旦夕,但他要怎样才能接受那个一走了之的弟子?更何况,自己差点就越了界,将他视作……
如今才知,迈不过当初那一步,才是万劫不复。
【“往者已不可追。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三十多年前,正值瞳为心魔所困,行将朽木。静水湖之行,他带来了这句话,随后便不再反对自己造尸傀儡了。他带来了一颗头颅,与那人七分像,随后叹道:“世间执着,无能出其右者。”
“执着?本座这是惩罚。”反驳了瞳的评论,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念念不忘。
对此,瞳摇着头,再无应答。印象中此事以后,瞳再未开过口,直到将其与族人葬至一处,他才听到耳边传来的冰凉叹息:“阿夜,你不懂。”
黑衣的祭祀眯着狭长的眼,眼底流光如忘川逝水,一闪而逝。他不明白他要懂什么,当年一走了之的不是他,带走至阴魂液的不是他,百年来将烈山部弃于不顾的也不是他!
谢衣……
你的一己自尊,真的重过整个烈山部的存亡?
然而,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不再爱憎分明。
撑着侧颊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又一分一毫地松开——执着容易,放手难。
沉默了许久,黑蓝色的瞳古井无波,深潭般幽寂。合着那身繁复华贵的黑色祭祀袍,竟真有几分夜的深沉——少了那抹苍翠的绿,九幽不复三月春风。
封冻的心蓦然被刺了下,男人移开的目光不经意飘落在侧——那是一具尸傀儡,自己寻的躯体,瞳送来的头颅。若说他有何特别,便是自己迟了一步获得的三尸蛊种于其身。还有他的容貌…与那个人有七分相似。
还有的事他都快记不得了,比如百年前获得的血与青丝,皆为他所用,化入傀儡……或许是血气精魄为养分,辅以斩不断的青丝系情,这具尸傀儡竟与那人愈发神似。现下单手揽膝、坐于石柱前的模样,竟栩栩如生,恍如隔世……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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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35:30 GMT 8
沈夜不由得去回想创造初七时的情形。
大约是四年前,他已用那具无头尸傀儡近七十年,免去了事必躬亲的麻烦。烈山一脉日渐凋零,直到三十年前瞳也离开,他才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忍过了二十六个年头,终是不愿独自面对这漫漫极夜,于是以血为养以青丝为引,为傀儡安上保存已久的头颅,唤醒了另一种形态的生命。
他很清楚,他制造出来的只是尸傀儡,就像偃甲那般活动自如、却无灵魂。他不认为这是一种念念不忘,而是带不出好弟子便创造一个绝对忠诚的从属——充其量,只是对百年前的背叛难以释怀罢了。
或许是对爱徒的记忆太过深刻,心中竟然刹那间闪过了那个温润如玉又爱胡闹的苍翠绿影,于是口中心随意动地唤出了一声——
“谢衣……”
坐于石台上的尸傀儡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冷静沉稳的烈山部大祭司有一瞬间的呼吸顿止,那种恍若隔世的熟稔点亮了他的瞳,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下一刻傀儡便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投下了致密的影,宛若活物,惊蝶翩飞。
“你醒了。”低沉的嗓音维系着一贯的冷漠,只有他才知道,心底隐约而生的那一分希冀……人形与生命,是烈山部追逐千年的梦想。
那个肖似谢衣的傀儡沉默了许久,久到他不再抱有奢望,左手却仍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对方的右颊,拇指摩挲着眼下的颧骨——想看你笑着与为师说偃术,而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怎么想并不重要,因为百年之前能触碰的温热,此刻已然冰凉。
然而下一刻,那只毫无感情波动的右眼蓄起了一汪润泽的殷红,旋即倏忽而落——血…泪…?
脑中出现这个词时,左手如被烫到般收回,一个脱口的“你…”字没了下文。他凝视着指腹上沾染的赤色,随后四指将拇指一分分摁回掌心,微颤的拳泄露了其主人的心绪纷涌。
谢衣的血, 为何会从傀儡眼眶流出? 是不甘为自己所控,还是悲伤的前尘如梦?
梦还在梦里,残壁盼燕影。 夜半风雪吟,召唤着雨滴。
只是当不合时宜的感性沉浸后,他忽而想明白了——自己创作的尸傀儡又怎会有灵魂?至多只是那头颅的主人六齤月飞雪般以血泪诉怨怼罢了。想到这具特殊的躯体里还有个怨灵,他心中不悦,伸手以拇指腹不断抹拭着傀儡的右眼下方,冷淡道:“与其怨怼,还不如早入轮回,也免得魂飞魄散。”
孰料那血色泪痕擦拭不尽,最后竟似魔纹!这具躯体和头颅均非族人所有,心魔之印又怎会现于此处?莫非……
任他千般揣测,似极了那人的傀儡巍然不动,倒显得自己心绪不宁了。看着那张染上些许魔纹的脸,他敛了神情,拿着准备好的深色宽眼罩,利落地为傀儡戴上,遮去半容——阻断记忆和纷扰的杂念,此后他会只剩忠心,亦步亦趋地遵从自己的命令。
“你是本座忠心的属下,赐名——初七。”催眠般说出这句话,他似是想到了那个风云突变的夜晚,冷然拂袖离去。
若是那一刻他停留返身,就会看到一缕被拘来的天魂从傀儡中脱体,悠悠地飘向远方。
梦还在梦里,恨没有累积。 牵挂似浮萍,聚了又飘离。
没有命令下达,未被激活的傀儡静静地坐靠于石柱,似是能在这无光之地伴到地老天荒。盗墓者尚且停留在一层墓口,这九幽之地便静得落针可闻。王座上,黑色祭祀服的男人阖眼,须臾后复又睁开,已然是一片古井无波。
百年前,他的弟子素来懒散,一头青丝随意而束,从不认真打理。
三十年前,他的灵识跟着瞳,于静水湖边见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宽衣广袖、长身而立,当年的兰芝玉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那个人背对他们望着湖面,负手而立,气度从容。一头青丝两侧被梳了四根发鞭,一同束于颈后,繁复中透着雅致。
昨夜,他令初七寻了一束长发,自己亲手替其接驳——既然已肖似那个人,便做足十分吧。指腹穿过绕指青丝划过头皮时,他恍惚地想到了那相似又相异的背影,最终只束了两股发鞭——这不是他的爱徒,也不曾叛师出逃,他是他的锋刃,从头调教的最忠心的下属。
那便赋予他所向披靡的刀锋吧。
想到这里,闭目养神已久的男人长身而起,走向自己紫微殿的卧房。那儿的武器架上,有一柄尘封百年的刀,名为……呵,不如就改忘川吧。
花飞花落花满天, 情来情去情随缘。 雁去雁归雁不散, 潮起潮落潮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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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38:36 GMT 8
章四:故地重游
陆骐一直在队伍中,信步跟着眼前这个宽肩广袖的束发青年。对方明明行不出挑,却有种跟随指引的淡然。那番繁复持重的衣饰使他的气质由儒生的书卷气晋升为位极人臣的云淡风轻,尽管一眼望去身无长物,却有种还剑入鞘的韬光养晦之感,一派隐者风范。
他素来看人很准,此刻却难以分辨眼前之人的实质。好似他们之间隔了百年的岁月,追求的也是南辕北辙的东西。山雨绵绵,地上湿滑,加诸光线不好,十二岁便下了地的陆骐体质不佳,脚下一滑便身向前倾,但下一刻,那个他一直保持了三五步距离的青年蓦然转身,雍雅而扣的发束旋出了好看的幅度,有着青灰色叶形印记的右手探出,适时地抵住了自己的肩,止住了身体的失衡。
这个自称谢衣的青年什么都未说,仅是一个恬淡的笑容,似是一切了然于胸。温润如玉的面庞极是谦和,陆骐却注意到了对方左手提着的白色灯笼,不同于普通纸竹材质的灯笼,连同周身都散发着景天夜照般的荧荧光芒,沉静而内敛。
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已渐不可闻,初降的夜幕下,青山翠谷越发显得静幽,凉风习习。皎皎明月从叶隙间洒下清光,更令人感到秋意浓厚,一如提灯人的气质——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只是,他先前见他两袖清风,又是何时拿出灯笼的呢?
被援手的少年口中称谢,镜片后的眼却更为认真地打量起眼前之人…一阵“扑棱”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一只木材原色的鸟儿收起羽翼,落在了束发青年的肩膀上。鸟儿与他的主人似十分亲昵,以喙蹭颊后,发出轻微又悦耳的鸟鸣。
拢起一束被鸟足不经意间勾到的长发,青年颔首而笑,倒似听懂了小家伙的鸣叫。优雅沉稳的神态变得柔和,抬起的食指关节轻轻地摩挲着鸟儿胖乎乎的小腹,木色的鸟儿顿时雀跃起来,又蹭了两下后方才展翼飞离,目标却是流军手中地图上的起点——列山,石笋洞。
谢衣提灯而行,周身景天夜照般的光芒微末地映亮了迤逦山路,并在脚下投射出摇曳的影,浮萍般随着队伍前行。他看着灵力注入后,这件偃甲道具散发着玉色白芒,想到的却是一双冷白色的手拂过灯壁,磅礴的灵力强势涌入后,灯笼散发出的金中带赤的光芒,温暖又绚烂,仿佛连灵魂都为之所吸引……
【“偃甲炉的进展如何?”】 【“还是老样子,如果不能燃烧五彩石以为驱动,那就很难维持偃甲。”】
随着回忆的话语,那一夜也如画卷般于眼前展开。
他记得自己要造一件很重要的偃甲,为忍受寒苦的族人略尽绵力。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想要化解,就必须辅以足够的燃料化为能量进行驱动,但五色石岂是寻常物,怎能任由消耗呢。
有些沮丧地坐在大殿的台阶上,仰望着漆黑一片的穹顶。如果可以,他真想破开禁制,哪怕见不得日光,也容他仰望星空皓月,任山风浸润肺腑……罢了,破开又如何,当年他们冲破大封来到人间时,又怎会想到经年累月,族人会落到如此田地。
“偃甲炉的进展如何?”与低沉又磁性的男音同时响起的,是背后不曾掩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失意。 “还是老样子,如果不能燃烧五彩石以为驱动,那就很难维持偃甲。”诚实地回复着,想到当初在对方面前的信誓旦旦,他忍着未回首。
谁知对方竟毫不介意地撩着祭祀服,同坐于冰冷不净的石阶,与他衣摆毗邻。身体蓦然绷紧了,随后又放松了下来——师父向来温和而体恤下属,这般夜话之姿想必也是为了安抚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
当初冲着大殿石阶高而坐在这里远眺大地时,他就该想到,深夜处理完公文的紫微祭祀必经此处,倒像是他在等人了。
“师尊虽以族人为重,但还请注意作息,切莫日日通宵达旦。” “你又怎知为师日日通宵达旦?”低笑了声,男人宽慰起他被哽住的弟子,“好了,为师自有分寸。”
说完这句话,他扬手,猎猎黑袍静下时,翻转的掌心中出现了一盏灯笼,飞檐斗拱的承重,木为骨,洒金宣纸为身,没有多余的纹饰图样。
“这是…偃甲?”小巧又典雅的造型吸引了束发青年的注意,他伸手捧走了对方手中的灯笼,试探着输入灵力。白玉色的光芒燃起,先是灯身,随后荧荧扩散,星星点点地布于他们身周,随着气流起伏飞舞,美不胜收。
好似置身于漫天星辰,又似洋洋洒洒的初雪,一夜便令梨花开。前一刻还沮丧着的青年笑逐颜开,满眼这番奇瑰又风雅的景致,口中坦然道:“好美。”
“喜欢便好。”低声为应,看着爱徒神采飞扬的样子,烈山部大祭司兀然伸出手,在离灯笼两寸远时,慢慢地、慢慢地贴上了白净的手背,五指相合。
“师父…?”心跳漏了一拍,青年恍惚地唤着,旋即汹涌的灵力抵着他的手背传来,灯笼瞬间大放异彩——
不同于之前的沉静内敛,这是一种灿烂而温暖的光芒,金中带赤,俨然不惧这九幽的阴、寒与无边黑暗,兀自流转熠熠生辉。这种比燃烧五彩石更为炽烈明澈的灵气是……
好似看出他的疑惑,男人逐字逐句道:“当年昆仑君以左肩一朵魂火相助,一把火唤醒了整个沉寂地下的幽冥,这便是昆仑木边残留的魂火。只可惜这区区一缕不足以长期驱动偃甲炉,为师便做成灯笼供你参详。”
平淡地将心思一语带过,那人又道:
“它叫‘魂归’,凝神静气。” “与其仰首虚望苍穹,不如点燃自己的光芒。” “逐光而行,自然能不偏不倚。”
说完这些,那人长身而起,黑色的祭祀袍暗彻如夜,却依然能牢牢地锁住他的目光。下了石阶,对方却未再往前,仅是挺拔地站在那儿,却似漫不经心的等待。他笑了,起身离开冰冷的地面,提灯跟上了那人的步伐。
眼前之人就如那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族人得此领袖何幸,纵使九幽寒地不见天日又何妨。
谢衣得此恩师,何幸如之。
荧荧火光照亮了漫漫长路,那时尚且年轻的偃师不知,自此以后他便坚持自己的道,不偏不倚,却历经劫难,直至魂归。
有些怔怔地立于山洞口,谢衣提灯退至一侧,顺势为后面的队伍照亮了道路。他意识到,几步之遥,自己又经历了一场久远的回忆。似乎自他来到山前村起,这种如梦似幻的追忆便如影随形。只是比起诡异的梳头、暴烈的雷火,之前那场静谧的回风流雪,着实在他心头烫了一下。
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
提着那名为魂归的灯笼,束发青年的容色平静,悠远淡泊——既然越靠近这儿记忆便越清晰,不妨就着这次机会下地一探,也好解开心中疑惑。
玉色光芒温和素雅,在士兵的道谢声中,谢衣浅笑,随即忍不住仰首望向天空。之前的雷劫过后,低沉的乌云化雨,渐渐露出了星空本来的模样。一轮上弦月崭露头角,散发着清冷的月芒,如纱般拢上了这片山林。
静水湖边眺望满月之相的情形犹在眼前,无论身在何处,漂泊游历,只要仰首时看得到这轮夜光,他便觉得自己从未变过,始终如一。
待最后一个士兵步入山洞,束发青年收起了望月怀远时的迷惘,摘下村塾教书时的眼镜,换上偃师专用的单片镜,一步步跟入了黑暗。
神说,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 佛说,弹指挥间,就是霎那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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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40:10 GMT 8
“列山,石笋洞,老子走了这么久才到个洞口,真他奶奶的熊。”粗眉毛一抖一抖的,八字型的厚嘴唇开合着辅助喘气,一身戎装的阎国学看起来累得够呛。就着水壶牛饮了两口,一圈焦黄的络腮胡淅淅沥沥地挂上些水珠,方才一挥手,指挥士兵们点上火把。
副官任铭着手操办这些琐事,谋士陆骐与阎国学对了个眼神,推了推眼镜,转而向最后一个进洞的谢衣道:“先生似是来过此处,陆骐便有话直说了。列山下藏将军墓,阎先生欲得虎符,故而走上这一遭。既然与先生同路,便是有个照应,蒙昧之时还请先生明示。”
魂归的荧荧白光在黑暗中照亮了谢衣的脸,温文俊秀,只是换下了那副教书眼镜,戴上偃师单片镜的他便有了些道不明的意味。目光掠过这些人的戎装、鼓鼓囊囊的腰间和那三个似是密封性能不错的大箱子,谢衣鼻翼翕动,须臾便浅笑着走到众人前方,开始引路。
木炭和硫磺的气息不那么令人愉快,但结合这些士兵的装束以及阎国学的匪气,想来一伙流军(流窜作战的军阀部队)藏有火齤药也是寻常。只是逍遥的好日子不过,非要曲线救国地下地寻找虎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进入天然洞口,整个洞平面上迂回曲折,向下隐约可分出二至三层。雨季未至,洞中尚且干燥,但随着推进,溶水由洞顶滴落,发出“嗒、嗒”的轻响,回音重重地此起彼伏。
有几个士兵水囊干瘪,见此情况便忍不住候着取水,谢衣出声阻拦:“这种水叫做硬水,饮用会患病。”只是面对“总比没水喝要好”的咕哝,他怜悯地叹了口气。秦姑娘被带走后匆匆赶来,他也并未带干粮和水,只是潜意识知道自己空腹一段时日亦无妨。
这个溶洞他来过几次,生石花娇小可喜,钟乳石可煅而入药,是个极富灵气的好地方。洞顶滴落的水积聚成钟乳石、石幔、石花,而钟乳石与地面的石笋连接起来了,就会形成奇特的石柱。所以道路狭长而蜿蜒,即使在火光中也需摸索前行。
“这破地方,迟早扭瘸了。”阎国学大大咧咧地嚷着,随后向带队者提问道,“刚才不是有两条‘走廊’吗?谢兄弟为什么不选右边的?”
“右侧路途崎岖,处处碰壁。有一关卡很小,为一个坎,非爬而不能进入。”谢衣好脾气地解释着,脚下不停。又迂回向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又一个天然石洞出现,宽广而黑暗,由分布看得出它们将将多个大型溶洞连接成溶洞群。
副官任铭给靠在石柱上的阎国学点燃烟斗,借着火光他抬头想看下洞高,却猛然一抖,似被火柴烫到一般撤了手,后退一步便觉得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你小子一惊一乍的…”正要斥责副官的老阎也瞥见了洞顶的情况,烟斗从张开的嘴中松落。他的动作引起了士兵们的效仿,随后一声声叫唤被回声扩大,此起彼伏地嗡嗡作响——
“蝙、蝙蝠…” “满山洞都是啊,黑压压的。” “下来了,它们下来了!”
铺天盖地的翅膀扑腾声响起,溶洞顶就如盖着一片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向下袭来。紧接着手铳的射击声响起,不时有人被抓伤或者踩到什么绵软的物体而摔倒,乱成了一片。
“住手,不要开枪。”捡起几个落地的火把并成一束,谢衣用火光和烟驱赶蝙蝠,口中快速补充,“有些蝠血有吸引蝙蝠的能力,别打死它们。”
“扑棱扑棱”的响声不同于蝙蝠振翅,探路的偃甲鸟于钟乳石间穿行而来,停在其主人手上。偃师输入灵力,鸟儿张口鸣叫,却无人听见声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下一刻蝙蝠像失去了目标,纷纷乱了套,飞行中互相撞击而落地的比比皆是,士兵们捂住头脸就不怕遭受重大伤害。
“声波?”陆骐很快反应了过来,并且他发现只要站在这个束发青年的身边,就会有一层无形的罩子挡住胡乱冲撞的蝙蝠,就像一种神性的庇佑。
“是。”看着地上落下的一层蝙蝠,谢衣垂眸,收起洋洋得意蹭脸颊的偃甲鸟。蝠群似乎恢复正常,惊骇地缩回洞顶,倒挂着密密麻麻地注视着来者。
忍着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阎国学不敢再大声喧哗,只是派被挠伤的部下们到处摸索,寻找洞底玄机。这并不困难,因为拨开藤蔓,一道质朴的石门就在眼前。
“看来他们先进去了。方才我有踩到死蝙蝠,应该就是那批人打落的。”副官任铭惴惴道。 “苏家擅长机关暗器,由外侧开门,进里侧上锁,应该不在话下。”陆骐摸索着墓门找到暗锁,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
重新提灯旁观的谢衣疑惑蹙眉,沉声分析:“古墓有机关不假,但极少有锁。墓室中忌讳用锁,因为死者亡灵在送葬者心中是要羽化登仙的。而锁意味着将亡灵镇于此处不得超生,视为不祥,所以墓门经常以巧妙的方式进行密封。那么这里究竟是……”
话虽如此,但他的脑内还是隐约浮现了自己曾在此处开锁的经历。孔明锁,莫奈何,九根按照榫卯结构契合排布,若他不是偃师说不定就是一生被困的结局。那时的自己抱持一切信念想要出去,那种坚毅至今都难以忘怀,是什么时候呢……
“管这鸟门如何,细活老子不会,干脆粗糙点。”挥手示意换批人上,阎国学举着火把在地上寻找烟斗。昏暗的光线下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弯钩形,立刻一抄手,随后带着一手散碎的椭圆型颗粒,在火把的光线下以手研磨着:“这满地都铺得什么啊,弄老子一手。”
谢衣兀然低笑一声,他展颜的模样有一种风光月霁的明净,令观者心旷神怡:“夜明砂,筛去杂质,过滤去土即可入药。”
“啥?老子只听过夜明珠啊。”阎国学捏着椭圆颗粒到鼻端嗅闻。 “就是干燥的蝙蝠粪。”任铭不适时地解释道。 “滚。”粗眉毛络腮胡的大汉忙不迭甩净一手夜明砂,往袖子上擦了又擦。
气氛就这么活跃了,大部分人被解散原地休整,谢衣则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在石门前忙活的四五人。
“他们在填埋火齤药,还请先生退后。”陆骐出言提醒,顺势递上了流军在先前落脚的小镇买来的用高粱和玉米做的窝窝头、油纸包的咸菜和一个半鼓的水囊,看得出他感念于庇护之恩。
道谢后收下对方好意,谢衣注视着这个眼镜青年,发现他的背后又缠上了一道黑气,在昏暗的环境中极难发现。这便怪了,从军的个个血气方刚阳气重,又怎会像他这样招惹邪秽。如果他知情,那么自己提及便是揭人隐秘;若他不知,自己点破只是徒增惧意,因而不如不说。
沉吟片刻他便转了话题:“凡火齤药以硝石硫黄为主,草木灰为辅。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神物相遇於无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惊而魄齑粉——此等烈性之物,若是不怕破坏墓道,倒是扭转局面之关键。”
“《天工开物》,先生广博。”垂眼看着对方衣摆,陆骐绝口不提来路。好在束发青年并无好奇,只是以窝窝头夹着一点油花都没的咸菜,一口口啃着。偶尔可以听到未化的粗盐粒子被嚼得嘎嘣响,对方却浑不介意——就像缺失味觉一样,陆骐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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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43:07 GMT 8
黑暗的溶洞中晃着零星的火光,滴水的钟乳石湿润地映射着一缕缕的橙红,摇曳得似真似幻,催眠般使人困顿。一手食物一手水囊的谢衣早已熄了灯笼,此刻的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摇晃,就像眼前的橙光……
“既然到了,就出来吧。”魂不附体的眩晕感中,谢衣听到了这句话,音质极佳的男性嗓音,磁性又低沉,潜在的威仪甚至能震慑人心。
“属下来迟,主人勿怪。”谢衣感到自己拳抵掌心,单膝下跪。这番白日幻梦的场景并不陌生,石质的冰冷大厅,黑色长袍的男子,只是自己的眼前依然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雾,看不清晰。
“无妨,他们一十九人,是得花些功夫。一切进展顺利?” “属下于地宫一层主室拦截了他们,已打散队伍。” “你好生跟着他们,寻找一个适用体带给本座即可,不必请示。” “是,主人。”
男人的口吻有着上位者的倨傲,但言辞之间并无为难、不乏信任,反观自己的嗓音未变,语气却平静得激不起起一丝波澜。霎时,眼前的身影动了,鎏金黑靴一步踩在了自己的影上,随后被灰黑边纹的衣摆掩去。古井无波的平静为这一步所破,自己本能地起身,二人距离不足一虎口,微垂首的姿态使他能感受到拂上前额的鼻息,无端地乱人心魄。
“多年以来,你似乎从未离开过九幽。本座问你,在你看来,外界与九幽,你更想留在哪一处?”那个人迟疑着开口,语速极缓极慢,最后一句更是放低了声音,如同耳语。
这种问心之感让谢衣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他几乎就想开口作答,奈何这具身体他几乎无法挪动一个指头,连眼前的景象也像隔了层纱,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很快,他便感到自己的身体退了一步、垂首,似是对眼前凑近之人表示敬重,戴着袖箭装置的右手也放至心口,以示矢忠不二:“属下只想追随主人。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平铺直叙的声线很难听出有心无心,对方却似受到了震动,声音渐响:“……你说什么?抬起头来,大声些,再说一次。”在最后四个字音上,磁性的嗓音带着些许转圜,似是含在喉间,蕴含了几分期待。
“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依然是这个回答,自己大声地一字一句重复着。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谢衣感受得到,身上无言的威压散去了一些,不由得产生了连空气都变得柔和了的错觉。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忠心,本座倒可以省下不少心力。这个,你拿去吧。”男人伸出的手上聚集起了荧蓝色的光芒,凛冽得醒目,充满了灵气。散成光球的蓝芒犹如回忆的气泡,渐渐隐去,唯余一柄造型别致的刀。
“……主人……?” “这是一柄偃甲刀,名叫……”男人踟蹰了半刻,随后一字一顿道,“忘 川。”
再次单膝跪地,自己双手接下了这柄偃甲刀,旋即便听到了男人的解释:“它威力不俗,禀赋又与你相合,就赐予你了。召你回来,也是因为这个。”
“……多谢主人,属下一定善加运用。”刻板的声音如故。 “不必多礼……你是我最忠诚的部下,理当厚待。”话锋一转,低沉的声音肃然,“但我希望,你这柄忘川,永远不会有指向我的那一天——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属下不敢,属下的性命归主人所有,任凭主人处置。”放下刀抱拳回复,倒有几分情真意切。 “那么……如果本座要你斩下你的右手,你会如何?”上挑的尾音,恶质的试探,好似这个人本就不信人心。 “属下从命。”依然是无起伏的声线,既然连武者视为生命的右手都愿意舍弃,那么先前那些刻板的回答,想必也是出于真心了。 “慢。”严厉地呵斥住了举刀的下属,男人素来低沉的声音这才透出了几分人气。
“……主人?” “你的决心……”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是对自己的妥协,“本座已经看到了。你还有用,不可轻易斩断自己的锋刃——哪怕是出于本座的命令,也不行。” “……是,主人。”
比起形于外的感觉,他的心并不坚硬呢——魂不附体的状态下,谢衣迷蒙地想着,远处似乎传来了“报告都统,一切就绪”的汇报。
“……好了,本座还有事要办,你去吧。”终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男人转过身去,加快语速收尾。 “是的,主人。”
“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耳鸣,翻涌的气浪和震颤的地表令猛然回魂的束发青年后错一步才站稳。
“谢先生…”陆骐蹙眉,他看着灯笼熄灭后,对方咀嚼的速度越来越缓,直到双手自然垂于体侧,垂首敛眸……就像睡着了一样。 “谢某无恙,累陆兄记挂。”重新提起魂归,玉色的光芒泛开,将这幽暗之地点亮一隅。
只见尽头的石门由底部起被炸开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洞,原本依附于石壁的藤蔓皆被气浪吹飞,焦枯地散落在一地夜明砂上。洞顶的蝙蝠受惊而炸,翼手扑扇声此起彼伏,谢衣快速翻过右掌,偃甲鸟重现,随着主人的灵力注入而昂首啼鸣,音波散开,竟奇迹般安抚下了躁动的蝠群。
“又忘记这一茬了,密密麻麻的慎得慌,真想一把火烧了丫的。”阎国学仰着头看了会儿,只觉得无数双眼睛与他对视,充满了隐秘的恶意。粗犷的身板一个激灵,他摇了摇头,待士兵们将那个半人高的洞再敲碎扩大、通风后才挥手,示意进发。
偃甲鸟“扑棱扑棱”地拍打翅膀,灵巧地绕过人体穿行而入,一点都不在乎墓中环境。
陆骐点燃了一根白色的蜡烛,摇曳烛光将他的脸映得煞白,背后张牙舞爪的黑影更深重了。走到洞口,见烛火随着通风而歪向自己这侧,却没有熄灭和变色,对常年封闭的墓室的空气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少年食指托了下镜架联桥,迈步而入。
副官和士兵也都拿着火把鱼贯而入,历时经年的粉尘在灯笼的映照下缭乱飞舞,直至平息出杂乱的足迹。尘埃落定后,宽肩广袖的束发青年一躬身,提着灯进入墓道。
宽阔的天然溶洞重归黑暗,洞顶的蝠群发出了细碎的轻响,隐秘而邪恶。
一席深色的长发微卷着披于身后,黑色的祭祀服深邃如夜,与他相得益彰。沈夜昂首站在王座前,背对先前下属所在。忍不住抬起右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先前握着偃甲刀的触感犹存,那是从他的紫微殿内室武器架上取下的。
【“想什么,这么出神。”】 【“弟子在想,如果将这柄唐刀换成偃甲刀,是否会威力倍增。”】 【“偃甲刀…倒是有趣。”】 【“师父也这么想?刀柄处嵌入灵力增倍仪,镶上导流体,势必刀锋所指,所向披靡。若是再加入磁力装置,甚至能干扰、控制其它偃甲运作……”】 【“贪心。”】 【“这个~师父的表情可不像斥责~既为偃师,便该独树一帜。”】 【“…那么,若是做出了这样一柄偃甲刀,你想叫它什么?”】 【“这…弟子未曾构想。”】 【“为师知道了。”】
当年继位发生叛乱,只有他和华月挡在身前。那一席春风化雨的绿色,柔和又醒目,细细地撒入心湖。礼成时的凝望、微笑与颔首,兰芝玉树般于心中生根发芽。他的眼神明净清澈,带着敬慕仰望台阶上的自己时,他看到了久违的光。
葵藿倾阳,呵,当时又怎会料到后来的背叛。
(*葵藿倾阳——葵:葵花。藿:豆类植物的叶子。葵花和豆类植物的叶子倾向太阳。比喻一心向往所仰慕的人或下级对上级的忠心。)
【“多年以来,你似乎从未离开过九幽。本座问你,在你看来,外界与九幽,你更想留在哪一处?”】
本座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两番问于初七,他自是不会背叛的。
收紧了握起的拳,放开并背于身后,负手而立的烈山部大祭司昂首,背影沉寂如亘古雕像。
你来了一阵子,莫不是要本座记一辈子?
只可惜偃甲炉也好,偃甲刀也罢,你都未能等到完成的那一刻。谢衣啊谢衣,九幽已经空了,与你交好的瞳与华月也不在了,当年的偃甲刀被本座转手,还剩什么能够证明你存在?
本座一直记得 要忘记。
==章四:故地重游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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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44:51 GMT 8
章五:反常即妖
谢衣本以为墓道皆为阴冷,这座所谓的将军墓中却格外反常,行进时能感到微末的热气流涌动。入口处因溶洞湿润而产生的潮热随着他们的推进,变为一种燥热,尚且在忍受范围内。
阎国学忍不住解开了戎装的领扣,口中嘀咕着:“奶奶的熊,闷成这样,有粽子也馊了。” “壁画。”未接口,陆骐拿过士兵的火把,在墓道的墙上映照着。
早年间,王候墓中多有壁画,用以记述墓主生平之重,或歌功颂德以求升仙。故而由壁画可推测出造墓情形,有助于发掘。
按照顺序,这些画分别是武举一鸣惊人,于林中射猎,在殿堂上与人饮酒,领兵出征,押解俘虏和封侯,每幅壁画中都有一个身着铠甲披风的男子,装束由简至繁,应该就是墓中埋的墓主。由此可以看出这可能是个将军墓,并且至少是个万户候。
正当观者兴致高昂,壁画上的情形却急转直下,似是两军对垒,墓主带兵数量占优,却架不住对方的骑兵冲击,溃不成形。所谓百战穿金甲,当对方的重铠甲与骑兵结合时,重骑兵轰轰烈烈地冲击践踏己方阵营,就像一柄巨斧,给步兵带来的不仅是伤害,还有心灵上的深切恐惧。
“咦…不是歌功颂德为主么,怎么会铩羽而归。”经验不足的副官任铭边说边走,出于好奇,急于看清之后的壁画便越众而出。
“小心!”一直注意着墓道情形的谢衣在他左足点地时示警,同时伸出手去。
“哎?”未及反应,任铭便觉得脚下一空,重心前倾。他看见自己眼前的墓道地面呈现出三段式起伏,石板与石板的空隙下是一片黑暗,深不可测。手一松,火把顺着翻板滚落,跌落时照亮了一片黑暗,显出陷坑底部密布的刀锥利器,根根向上闪烁着黯淡的金属光泽,这片锋刃丛林中还蜷缩着两具骷髅…他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脑中一片空白。
肩上猛然传来的力度将他向后扯,踏上第一段翻板的副官看着自己的脚止不住下滑,身体却向后倒去,时间仿佛被定格般缓慢而过。终于在臀部落上了实地的刹那他回过了神,顾不得疼痛、就地回身打了个滚,躯体撞上士兵们的腿脚方才松了口气——从鬼门关回魂的感觉,说不清是太好还是太糟。
“你他娘的看路啊!走这么快赶投胎啊?”毫无逻辑地责备着,阎国学一把将人拉起,看得出他还是挺紧张的。
“连环翻板,5米长,4米的陷坑,宽度基本与墓道持平,绕不过去。”就之前所见,陆骐托了下镜架,神情不变地分析着,“陷坑竖千刃,掉下去便被刺穿,活着爬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石板于轴上呈天平秤状,两端各有相同重量的物体相缀,一旦触发很快就会复位,如此往复循环,极为精妙。”由另一个角度论述了这个陷阱的可怕,作为偃师,谢衣并不掩饰他对这种机关结构的欣赏。
“老子不是让你们来泼冷水的。不是说前面还有一批人吗,他们怎么就过去了?下面都没留尸体!”阎国学不善于这些弯弯绕绕,地底的麻烦也出乎他的预料,根本不像陆骐那小子说的——暴力开挖后就能守株待兔。
“之前那批人请到了摸金校尉,这点小把戏他们自然早有准备。”不等失了耐心的莽汉发难,陆骐便主动给出了解决方案,“等人前赴后继地自投罗网,连环翻板自是精妙,而盗墓者吃过亏后也想出了破解之法。只要将木梯放入墓道,盗墓者沿梯而入,如履平地,一切翻板与陷坑、利刃都枉费心机,无济于事了。”
“妙极。”束发青年忍不住抚掌,成熟的面庞上有了对机关术数的兴致,但遣词造句还是慢悠悠的,沉稳的声音亦不急不躁,“两相之下的智慧较量,从古至今无绝无尽。任他机关巧匠,终有一破。”
“说了这么多,我们没带木梯啊!”阎国学急了,士兵们也纷纷翻找起了行装,所带物件几乎无一超过一尺。 “若肯割爱,便有一线希望。”谢衣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六人抬的木箱子上,神情轻松。
“不行,这是…” “若只需箱子,或许能腾出一个。”陆骐快速接话。
粗犷的眉毛皱成个“川”字,一圈焦黄的络腮胡神经质地抖着,阎国学终于下定决心,割肉似地挥挥手,允了。周身红漆的那个木箱被他挡在了身后,箱角处则露出了半个古怪的印记,其余两个被打开,一眼望去均以火齤药制品为主。由于先前爆破石门用掉一些,所以剩下的合并一箱,再随身带上一些,倒也腾出了一个木箱。
箱子被摆到了谢衣身前时,众人才发现这个看似儒生书卷气的男子已然手握一把唐刀,沉稳持重的长衣和罕见的单片镜架令他的气势顺着刀尖指向地面,引而不发时竟有种压迫感。
锋芒一闪,雪亮的刀光于墓道中纵横,箱子刹那间裂为整齐的木板,每条不足虎口宽。取来其中一块侧面短板切裂为数十个木钉,偃师开始了得心应手的木工活儿。
他的中指与无名指套着布质护指,非关节处以金为环起到固定作用,指尖则全面覆金,以确保在木、石、金等原材料的加工中不易受伤。毫不顾忌木板上的木刺,谢衣将木板的两端切成榫卯结构,再刺入木钉作为加固,将木板俩俩相合,连接在一起。
修长的手指此刻切金断玉般彰显力量,木材在他的手中易塑如泥,众人诧异地看着他徒手刺入木钉,进而契合木板,简直超越了他们对木工活的概念。而在做这些事时,青年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俊朗的侧颜沉稳又可靠,一举一动都透着运筹帷幄的气度。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
由于他身处陷坑边缘,所以侧对连环翻板的右脸隐没在昏暗中。无人发现他右侧的单片镜框上闪烁着一层薄薄的光,那是以灵力膜形成的放大镜,可调整倍数,令偃师的制作如鱼得水。
直到一声沉稳的“完成了”响起,一直未出声的人们才意识到——那个木箱子真的变成了长逾5米的木板,虽然宽不足一虎口,但谨慎保持平衡的话也勉强可以行走了。
将其架于连环翻板上,谢衣说着“木桥负重有限,一次一人”,便率先如履平地地踏于其上过了陷坑。在魁梧的流军中偏瘦的谋士陆骐次之,束发青年看了一眼,一切顺利便不再关注那头,而是提灯观摩起了墙上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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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46:08 GMT 8
或许是连环翻板的那段路程略过了墓主为骑兵所败的情形,过了陷坑,壁画的情形又发生了改变。那是在一个山谷,被合围瓮中的步兵们绝望又颓废,领兵的墓主却见到了一个人形黑影,难以分辨衣着相貌。
谢衣心中一动,抿唇继续解读那段隐藏的历史。只见墓主率兵跪拜了黑影,奉上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作为祭品的战马。其后山谷内出现了其它黑影,或站立或浮空,显然绝非常人。
骑兵队伍仗着优势从谷口冲杀进来,天空中却突然乌云密布,那些黑影身边纷纷出现了异象。或光芒环绕,或驱使鸟群,还有的指挥起了凭空出现的漆黑猛兽,凶狠地攻击起了那队骑兵。
“好好的戎马征程兀然变得玄幻,真是令人措手不及。”戴着眼镜的陆骐斯文地感慨,平凡的脸上却无意外神色“此番奇遇,对于墓主不知是祸是福。”
谢衣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墓道是用红砖砌的。”
陆骐一怔,看着壁画中因为橙红底色而显得有些昏暗血腥的战场,下意识区分道:“若单纯比较强度,青砖比红砖要强度高,而且硬度较均匀,耐久,所以很多建筑和地面用的是青砖。青砖是靠水蒸气来制成的砖,红砖是干烧到底的砖。”
“红砖以循环窑烧制而成的,自然冷却,投入和强度均不比青砖,这个将军墓却一径采用……”熟知各种材料制作的偃师下了定论,“事有反常即为妖。” “就像这些凭空出现的黑影。”陆骐低声道。
此刻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已经陆续踏着木板过了陷坑,他们的前进变得踟蹰,好似生怕行差踏错,又落入什么陷阱。对此谢衣很是淡然,对于何处危险他有着天然的直觉,就好像曾经到过这里一般。减缓行进速度以了解壁画内容,他倒也没有落到队伍最后,更多的人以他为参照放慢了脚步,可见短时间内束发青年已给人奇特又可靠的印象。
墓道的壁画上战况还在发展,突出重围的墓主向黑影们奉上了更多祭品,对方也不负所望地以各种奇巧手段为他挫败了移动壁垒般的重骑兵。于是战局逆转,墓主在歌颂他不可思议的胜利时,也不忘留下那些黑影的情况。
只见他们可以化气为形、御空飞剑,能够从一处瞬间转移到另一处,更为玄妙的是,他们做出的动物不仅惟妙惟肖,还会动,甚至能投入战斗。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赋予生命,即为神。
所以壁画上的黑影高高在上,被墓主奉于神的位置,歌功颂德。
“好像一路过来,这些影子…更像人了。”副官任铭小声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到底是什么?” “就是,看神坛上那个,连衣角和披风都看得见了,人模人样的。”对于装束象征级别的武官而言,阎国学有了发言的余地。
先前负责讲解的陆骐一言未发,只是落于后方,定定地看着束发青年的肩头——他还记得,那只以声波镇住了蝠群的鸟儿全身皆为原色,似是木制品。
狭长的墓道被火把照亮,暖黄色的光芒与壁画红砖令外来之人感到了一阵闷热。即使没什么岔路,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下一个连环翻板似的绝杀陷阱会出现在哪里。
“看,食物碎屑!之前那批人在这里休憩调整过!”任铭弯腰以火把照着地面,忍不住伸手摸了一处尘土被布料擦去的砖石,发现无余温可测才讪讪起身,“这里的石料摸着有点温,没法追踪。”
“列山植被繁盛湖泊有灵,绝不似处于炽热地心之上。这座将军墓处处透着炎火之气,反常得很。”谢衣沉吟着,自从踏入这里,他便感到一股灼热之意排斥着自己,只是那番热度刚及体表就被隔绝了,无法撼动灵魂。
“注意了,地面有跷板条。”借着先前任铭追踪时照亮地面的火光,陆骐沉声示警,“这种机关是铁索吊石,一旦入侵者踏上,与之相连的悬石落下,便会对胆大妄为者给予致命打击。”
“要不是跟了老子两年,都要以为你小子来过这里了。”阎国学有些诧异地看着相貌平凡的青年,对方只是推着镜架浅笑。
“穿孔石板、滑轮、巨石以锁链相连,遇外力压迫挂钩可自动脱落,悬空的巨石便疾速落下,杀伤力强。”单纯以机关结构而论之,束发青年给予了肯定,并率先跨过了不显眼的跷板条。
就这样一路跟随,队伍居然未折损一人,只有墓道外被溶洞蝠群抓挠咬伤的地方有些红肿和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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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47:26 GMT 8
“这是…”率先走过墓道尽头的谢衣眼前一亮,一个颇为宽广的大厅映入眼帘,主室、后室、耳室一应俱全。主室的尽头有个浅坑,一具黑沉沉的棺椁停放于坑中,其前方、大厅的正中央,则是两座雕像。
虽然没指望这个怪异的万户侯墓主劫掠大笔金银财宝,但战利品总该是有的。阎国学耐着性子命人搜查了耳室,除了瓷罐瓦盆之类的器物外,几近一无所获。期间戴着眼镜的谋士只是在主室东南角点上了支蜡烛,见烛火无恙才微松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他侧首,恍惚的笑容一闪而逝。
“奶奶的熊,这儿已经被盗了!”已被点燃的长明灯灼灼地照耀着主室,壮着胆子去看棺椁的糙汉忿忿不平。
墓主的棺椁体积不小,黒木红漆,诡异非常。然而此刻棺板已被撬开,内部躺着的白毛粽子口塞黑驴蹄子,身负不及解开的捆仙绳,被多重套扣紧紧束缚,已然不动。棺中徒有殓服,明器已失,连墓主被掰开的手中也空无一物,只有疯长的指甲和瘆人的白毛诉说着诈尸时的危险,棺木上一条条醒目的划痕令人本能联想那刺耳的抓挠声。
跟着上前的陆骐蹙眉,仔细观摩下仍解释得井井有条:“据说人死后若是碰到生人的气息就会长毛,俗称诈尸。而黑驴蹄子能与僵尸体内的某种能量相冲,绝了那番躁动,便能够予以克制。墓主身上的捆仙绳是绑缚行尸、飞僵的套索,有一十六个活扣,收缩自如,抖将开来犹如天罗地网,即便是大罗金仙也躲不过去…”
说到这儿,青年的眼中有了显而易见的焦虑,这对于他七情不动的作风而言已属异常:“这些大多是摸金校尉的手笔,只是这盗了一半的狼藉不合理,必然是前面那支队伍遇到了麻烦,并且远超粽子带来的威胁。”
谢衣看着从尚未探索的后室飘来的一个黑影缠上心绪浮动的青年,与其背后蜷缩的阴影融成一片,随后张牙舞爪地对着寄体露出了一口利齿,无声地咆哮着……欲咬下的当口青年的身上再次泛起一层光芒,这次由林中的浅黄变为桔黄,阴影触之即散,就像雨露在阳光下蒸发得分毫不剩。
墓中似乎变得更燥热了,整个人都有了濒临脱水的错觉。
四顾这长明灯下的广阔空间,束发青年兀然又觉一处反常:既为古墓,即使没有殉葬、处死工匠等恶习,也该有些鬼魂徘徊。若不是眼镜青年的体质有异,自己恐怕一直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这里的孤魂野鬼到哪去了?以及…为什么自己能够看到?
“地砖有被击碎的痕迹,这里发生过战斗。”以脚拨弄着碎石,陆骐低声道,“追上前一批入侵者,就能知道缘由了。”
“陆兄稍安勿躁。这两座雕像优于棺椁放置于主室中央,必有其用意。”谢衣说着便信步上前,沉静的目光逡巡着两座姿态迥异的雕像,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
只见右侧的石像是一个单膝跪地的男子,一身铠甲与披风应了壁画上的形象,可揣测是墓主本人。只是他并非封侯拜相,而是抱拳做恳请状,浓眉深锁的神情颇有些追悔莫及的意味。其身后是一个石质宝箱,掀开的缝隙内惟妙惟肖地雕刻着各种珍宝玉器,可遥想当年主人的孤注一掷。
左侧的石像是一位负手而立的老道。一身长袍,头戴道观,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神情温和长髯飘逸,不乏仙风道骨,潇洒的身形与端正的站姿与宝剑相合,颇有点正气凛然的味道。如果说这具石像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便无外乎老道的脖颈上,挂着一块真正的玉佩,凤鸣朝阳的图案,半圆弧形的身姿优雅线条流畅,由头至尾呈橙黄色到橙红色的渐变,热烈如火。
看到这块凤玉时,陆骐常年淡漠的神情连番而变,先是诧异,旋即戒备,紧接着又变得犹豫……就在他脸上挣扎不定的神色退去时,这个戴眼镜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上前一步一把拽下了橙色的玉佩。
阎国学的脸色也变了,傻子都知道墓室内最惹眼的东西要谨慎对待,否则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触发机关。也正如他所料的,墓室两壁暗弩齐发,“嗖嗖”破空之声不绝,就地一个懒驴打滚脱离石像四周的范围,四支弩箭已然咄咄连声钉于他的脚边,有一支甚至划破了皮靴。
陡生变故的刹那,谢衣正站在石像旁。看着有意识靠过来的眼镜青年,他的手中兀然出现的唐刀格挡开几根乱箭,随后一圈繁复的荧绿色法阵于脚下显现,旋舞的叶片生机焕发,飞花摘叶般削断箭支,下一刻法阵便光芒四射地形成了一个防护罩——秘术•舜华之胄。
朔风常凛冽,秋气不离披。衣袖翩飞,后束的发随着烈风飒飒,眼前的景象也在翠绿的符文壁障后被模糊了……
【“上古秘术舜华之胄乃少城主与师父达成合作的证明,弟子不应…”】 【“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别的无需担心。”】 【“可是……”】 【“他们网罗罪名构陷本座,多这一条私相授受又何妨。”】 【“师父!”】 【“你迟早要独当一面,亦不能时时伴于本座身边,这招舜华之胄或许能…救你一条小命呢,三脚猫。”】 【“师父!!”】
记得自己连气带笑的,与他说了什么?
【“弟子定当不负厚望,皓首穷经,练就绝顶偃术,以免师父…愁白了头~”】
这番熟稔的调笑,是在何时呢?如今自己偃术已有所成,那时的那人,又在何处呢?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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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49:43 GMT 8
箭雨变得稀疏,绿色的光芒渐次消失,谢衣收起了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秘术防御,维系着阖眼的怀念神态。
陆骐怔怔地看着自己在荧绿色的法阵中生还,先前热血上涌的冲动那么地不真实,恍如隔世。那时脑内只有想入手凤玉这一个执念,其余的就是算准这个温文尔雅又深不可测的束发青年不会漠视人命了,还真是…无耻。
看着四周倒地痛苦呻吟的三个士兵和已然没了声息的二人,他的神情木然,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啪——”
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在他的左脸上,将眼镜青年狠狠地击倒在地,阎国学喘着粗气,暴怒已极:“你脑子白长了?这种地方的东西是能够随便动的??害死俩伤了叁,要不是看你跟了老子两年,真想崩了你丫的!!”
默默扶正歪了的眼镜,以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左脸高高肿起的陆骐不作声,撑着地面站起,却又一次被击倒在地。暴怒的糙汉胸膛起伏,呼哧呼哧喘得像拉风箱,由握紧的拳可以看出他正在努力自控,不至于将对方当场军法处置。
倒在地面上的青年脏了一身戎装,神情却仍是平静得可怕,好似所有的冲动都在攥下凤玉的那一刻清空了。老阎兀自不忿,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多泄愤也是枉然。骂骂咧咧地转身去扶起伤兵,他不再与年轻的谋士多啰嗦。
以手肘撑起身体,陆骐咳着吐出一口血沫,舌尖拂过之处尽皆腥甜,幸而牙齿并未摇晃。受到二次击打的头部严重眩晕,伴随着耳鸣令他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混沌中只有一只修长的手伸来,中指与无名指套着布质护指,非关节处以金为环作为固定……是那个护了自己的束发青年。
回过神来时,身体已被扶离地面,站直后眩晕仍在,人却不再迷蒙了。这个距离下,他可以分辨出那双沉静的眸所表达的不认同。
“谢某也以为陆兄此举欠妥。”谢衣淡淡地说着,目光在触及那些伤亡的士兵后,深灰色的瞳中流转着怜悯——若他更强,便能护住更多的人。生命如此珍贵,求之不得的苦楚不是什么生物都能理解的。
只是未曾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眼镜青年忽然开口了,语气之坚定令人始料未及:“生死由命,成败在天,陆骐区区凡人,不求无私,但求无悔。”
掷地有声的坚毅不经意间触动人心。记得静水湖畔,也曾有至交好友问过他值得与否、何必回头。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纵余力绵薄,不及庇佑族人,亦不悔。余心已足,自是值得。”】 【“在我看来,世间只有一件事,必须不惜代价完成。非要说意义……这就是我唯一的意义。”】
【“罢了,左右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倔得要命。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保重了,破军。”】
深吸了口气,谢衣兀然觉得脑袋发涨,就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一样。扶着额的右手掌心上,青灰色的叶形印记如此熟稔……
“喂,给老子振作一点啊!”阎国学的嗓门在偌大的主室中回响,打断了束发青年的思考。只见他揽着一个腹部与四肢中箭的士兵,对方面无血色地抽搐着,显然已近濒死。
走近对方,小心地拔下一支射中小臂的箭矢,看着并不流血的伤口,谢衣蹙眉。他抹去了箭头的鲜血,锐意难当的金属却仍泛着一层红色,诡异地就着长明灯光映照出他的脸。
“是火毒,在下恐怕…回天乏术。” “火毒?那不就是毒性酷烈一点吗?” “去火毒的药物必须放入水中或者露天,以降低毒性,慢说这墓室中难以达成,便是省了你们的饮水,他身中数箭的伤势也不足以支撑。”
说完这些,束发青年温和的眼中泛着些怜悯,转开了目光,继续分析道:“红砖、灼人的温度和火毒,这个墓穴内处处炎气弥漫。火灵降祚,火历载隆,行的必然是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墓穴埋于苍翠的烈山之中,谢某大胆推测木生火,木不尽而火不灭…随后便是火生土,或者水火相克、金火相溶了。”
好似是应他的推论,自从老道石像上的凤鸣朝阳的玉佩被陆骐摘下来后,触动的不仅是机关暗弩,连四周温度也在不断下降。谢衣话音一落,之前解开了领扣的老阎抖着肩膀给自己系回去,嘟哝道:“怎么感觉变冷了。”
谢衣环顾四周,温度下降之感绝非错觉,就像冬天的破庙里少了篝火,泥塑的大罗金仙们纷纷俯身凝视着你,探究的目光令人背后发凉。显然莽汉们也感受到了这番寝食难安,他们主动地燃起火把照亮四周,想越过长明灯摇曳的光芒看清主墓室里到底多了什么。
“壁画……”合着血沫咳了两声,戴着眼镜的年轻谋士再次出声提醒。只见先前还一片砖红色的墙面,在阴冷下来的空气中凝结出了水气,缓缓地浸湿了墙壁,炽热的砖红变得阴沉晦暗,充满压抑的不祥。
于此同时,变得潮湿的砖墙上渐渐显出了一些笔墨钩挑,流畅的弧度和凌乱的笔法,缓慢地组成了四面大型壁画。
由墓道进入主室的那一侧,壁画上千军对阵万马奔腾,冲杀中阵亡的无数,可谓是血流漂橹。两侧的墙上均是尸横遍野的苍凉,一将功成万骨枯,莫过如是。诡异的是,那些死者身上冒出些影影绰绰的气息,一同向外飘着,竟然越聚越多,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云气。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主室尽头那个下棺的浅坑后,第四面墙上左右分列了两个人形黑影,服饰轮廓隐约可见,留白的口咧着,笑得人遍体生寒。只见左侧的那个手中拿着个鼎炉,一侧壁画上由死者身上散发的浅影一径冲它而去;右侧的黑影叉腰张口,吸入了另一侧壁画上的云气,导致他本身亦影影绰绰地重叠着看不清晰。在他们的身侧,炭黑的墨迹怵目惊心刻写了两个字——鬼族。
“炼魂……”喃喃地说着,尽管未向任何人解释,但谢衣的心中已然明白。通过壁画的一系列发展和墓室内的排布,可以看出这是一段极玄的历史。
墓主自武举起一鸣惊人,军功了得,盛年封侯。然而一次出征,他的步兵为骑兵所克,一溃千里。后撤到某个山谷时,他们惊动了那儿的黑影……献上战马的生命为祭,墓主获得了黑影的助力,逆转了战局,并且将无所不能的他们奉为神祗。
然而神固有千般姿态,又何曾屠戮凡人。或许是机缘巧遇之下,那个仙风道骨的老道点化了墓主,令其见到战场上阵亡将士魂魄被收的惨相。
凡人皆惧人死如灯灭,轮回便成为了他们面对死亡时的精神寄托。一旦灵魂流转,便是生死相续,无有止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亦是一种周而复始的永生。然而一旦灵魂不再,这生死轮回便断了线,永无出头之日。因此夺魂比杀人造孽更甚,有违天道。
由最后一幅壁画所见,名为鬼族、或者被墓主视为鬼族的黑影便是如此,吸收亡者灵魂修补自身,亦或以法器聚集炼化,以图他用。
谢衣心中深深地抵触着这种有违天道的做法,深锁的双眉却突然挑起,因为后室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翅膀扑腾声,那是他放出去探路的偃甲鸟。
九幽之下,在陆骐伸手拽下凤玉的瞬间,石木王座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兀地睁开了眼,分叉的眉梢凌厉地挑高,蓝黑色的瞳锐利又傲然,嘲弄的口吻则染着笑意:“不待本座出手,你们便破了南明离火阵的阵眼,当真是自寻死路。”
他凝神静气片刻,发现自己的灵识果真能突破青铜门来到地宫二层,戏谑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只是须臾便化为冷意,微磁的声线隐有金石之音,沉稳而肃杀:“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待本座送你们一程。”
==章五:反常即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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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51:44 GMT 8
章六:一触即发
收了在耳边叽叽喳喳传达情况的偃甲鸟,谢衣神情凝重。
“怎么了谢兄弟?”阎国学急性子,将三个阵亡士兵安置在一起、覆上衣物后,便将重心转向了对古墓的探索。 “后室尚有通道,一路向下,尽头为一扇石门,可见这地宫有第二层。” “那又如何?一层什么都没,那虎符也恐为前方贼人所盗,老子还真要向下一探、干票大的呢。”
话不投机,束发青年叹了口气,却还是温和地解释道:“古往今来,墓主往往将棺椁安置在地宫最深处、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这个将军墓却反其道而行之,谢某以为有两种可能:一是地宫二层极度危险,二是入口石门以锁相镇,就是不得超生、永囚此处之意,可见第二层甚至更深处,镇压了一些不能留存人世的东西…以至于墓主不惜放弃凡人心中的羽化登仙,被甲执锐镇守于此。”
“鬼族……”仰望着红砖墙上怵目惊心的炭字,陆骐呢喃着接口。一旁的阎国学气他鲁莽行事害了兄弟性命,一声冷哼未做搭理。
“所以若是此处打道回府还好,一意孤行深入虎穴,恐有不测。” “嘿,都下地了还讲什么不测,老阎我求的就是横财,还能看着些鬼画就怵了不成。况且谢兄弟的朋友不是被前面那批人劫走了吗,焉有打道回府之理?”文绉绉地跟着束发青年拽了一句,阎国学笑得大大咧咧的。
“确实,在下不能置秦姑娘于不顾。”谢衣从开始就抱定了向下探索的决心,不仅是因为要救出被无辜牵连的秦婉儿,更是因为此地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越深入,脑内紊乱的印象就越清晰。
“原来是为了红颜知己,谢兄弟果真是条汉子。”暧昧地挤挤眼,阎国学大笑着拍着青年的肩,示意队伍整装待发。
谢衣失笑,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隐士生活早令他心如止水,男女之情对他而言比当空皓月更为遥远,当真是从未想过。若是有什么能令他古井无波的心中泛起涟漪,莫过于那些断层的记忆片段,以及今日来愈发严重的白日幻梦了。
想帮助的人、要探究的事、所有一切他想要的都在前方,他唯有前行。
顺利地从一道半掩的暗门穿过铺满壁画的砖墙,来到空气混浊的后室。放眼望去,只见锈蚀的兵器盔甲均列于架上,另有四具马骨松散地呈于地面,表明此地不追厚葬。
七八支火把齐集后,不算宽敞的后室便被照得纤毫毕现,善于追踪的副官任铭发现了蛛丝马迹:“有一具马骨骨盆肢体处被踢散,地上的脚印杂乱,不像之前那样井井有条了。”
结合主室棺椁处所见的狼藉,陆骐开口推测:“前一批人于地宫一层的主室遇袭,逃往后室并下了二层,与我们不会相距太远。”
“那是…”深灰色的瞳一缩,谢衣率先发现了墙根下的一席血迹,于某处被整齐地切断,其分界线垂直于地面。伸手摸索了片刻,心中了然的他寻了一处墙面用力一推,随着轰隆隆的沉响摩擦,打开的竟是一扇翻板门,一侧的血迹也能与墙根上的相吻合。
这说明之前有伤者想通过翻转石门回到后室,自己探路的偃甲鸟却趁机飞回,令其猜测后方有陌生势力尾随,因而退守门后。归根结底只怪偃甲会服从命令,却无法自行思考,辨不得复杂的情形。所以偃师终究不是造物主,创造不了具有灵魂的生命。
就在他扶门思考的间隙,一抹银光斜刺而来,束发青年左脚为轴右侧转身,间不容发地躲过了门后的袭击。只听击中砖石的武器发出金石之音,旋即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竟是一柄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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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53:07 GMT 8
抢身而出的剑主是位女子,肤白如雪红衣似火,正是孟天涯的夫人唐苒。此时的她一反平日的妩媚,眉目间尽是凌厉。他们一十九人,靠着苏家的机关术和摸金校尉的本事,未折损一人便达到主墓室,从两个耳室到棺椁均清了个遍,孰料临了却遇上一个黑衣人。
后发先至的是三枚袖箭,竟呈蓝绿橙三色,毒性可见一斑。猝不及防下自己中了橙色的那枚,顿时一阵眩晕无法移动半步。天涯那头更糟,中了绿色的毒箭,方正的脸上泛着青,还有一枚袖箭击中了六刀卫之一的孟恶,看得出对方是选定了队伍中武力最强的孟家一脉,这对他们极其不利。
对方一击得手却并未乘胜逐北,而是在原地伫立了一刻,好似给予他们反应的时间。黑色的身影呈鹤立寒潭之姿,双手自然垂于体侧,静默从容,那番游刃有余的气度极为迫人。也是在此时,她才有机会稳住天旋地转的感觉,仔细记下了对方的模样。
蓝黑色的长发束于身后,极宽的古怪眼罩遮去半容。一身黑色劲装由款式而言看得出是剪裁改制,流畅的线条却十分合身,袖口、衣摆与腰带、绣边的黯金色有着岁月沉淀的古老,彰显着一种形于物外的古朴质感…是了,就像那玉镜广寒悬于夜空,在静水寒潭上投下一轮月影,清冷片玉铭刻心底——静影沉璧。
他不动如渊时就像一匹狼,眼中所注视的一定是捕猎的第一目标,凝神静气只待一击必杀。然而他动了,诡异的身法于所经之处留下一个个灰白的残影,一举躲开了苏家大少苏望海的龙须钩、二少苏倚川的飞蝗石,瞬息冲入敌阵反手夺下受伤的刀卫孟恶的长刀,于身前交叉划出两道刀气,一鼓作气地破开他们孟家的六芒阵……竟恐怖如斯。
此刻的黑衣人就像头快逾闪电的矫健黑豹,动作优雅攻击致命,锋锐不可挡。他的突袭瞬间打散了同床异梦的四家联合,诸人陷入被动防守。
冯家当家的儿媳陆溪精于宗教、祭典,她与热衷修史的丈夫冯永明对视了一眼,得到肯定的颔首后,临危不乱地做着推测:“黑影、黑衣人,还有中原罕见的招式,他很可能就是壁画上的鬼族!”
话音刚落,苏家当家苏文蔚瞅准时机放出成名暗器含沙射影,一蓬针芒劈头盖脸地罩向了黑衣人。只见那道黑色的人影瞬息变为灰白的残影,左脚为轴右侧旋身,飞快地闪开了这个杀招。只是针芒攻击范围广,回转的右肩还是中了几针。
不惑之年的苏文蔚舒了口气。他的含沙射影淬了蜮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却也难得善终。孰料对方动作一滞,右旋的脚步顿于不会武艺的冯家人前,左脚右上踢出,上挑了一个家丁的身体,旋即横斩跃起刀芒连闪——血溅五步。
“怎会…”缩小的瞳孔映入了那个卓尔不群的刺客,苏文蔚深知毒性靠血液流动来传播。慢说对方身中数针,就算只是一针,随着武技施展也应该随着奔流的血液毒发了,除非…非人。
“嗯?”微侧首,落地的黑衣人“看”着苏文蔚,宽大的眼罩令他更显诡异。只见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肩头,随意地拔下那些闪着银光的针,信手丢弃,口中轻慢:“针能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直,不染半分感情色彩。持刀而立的姿态宛若一柄出鞘的剑,由晦光养韬到战意激昂只是一瞬,却足以无声肃杀。这样的人已脱离了武者的范畴,他身上隐约的血腥气彰显着这只是一柄所向披靡的锋刃,不知握于何人之手。
摸金校尉的李家一老一少根本就没参与这场战斗,而是在壁画下找到了进入后室的暗门,将以智计为先的冯家三人与一吓破胆的家丁放入,苏家三人紧盯着黑衣人,一步步后退,生怕他再有何绝杀。
只有孟家当家与夫人因中了袖箭而耽于原地,眨眼间错失良机。红衣美人眼中对生的渴望点燃了塔般的汉子,中了毒的孟天涯最终放弃与六卫会和死战到底,而是扶着天旋地转的爱妻按原路后撤。
好在黑衣人只是侧首看了他们一眼,便将重心放在大部队上了。见他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们,孟天涯这才放缓了呼吸,额上已然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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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54:05 GMT 8
经历了那场拦截,唐苒有了惊弓之鸟的警觉。那个黑衣人跟着大部队下了地宫二层时,她才敢扶着中毒的丈夫回到一层的主室,略作歇息后进入后室通道。只是这番惊变令她有些萌生退意——财富这东西看着诱人,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和天涯尚无子嗣,见过那个神鬼难测的黑衣人后,她才开始觉得冒险或许不值。
冯老儿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知道他口中的长生药是不是个局。即使真的有,有多少又是个问题,他们冯、李、苏、孟四家联合,看似武力较强的孟家折损得更为厉害,反而比不过下地后有一技傍身的苏、孟两家,也摸不透冯家那个老鬼在算计些什么,所以…还是见好就收吧。
合着方才在主室中探得点明器,唐苒萌生退意,却一推开翻转石门,便有一只木色的鸟儿飞了出去——信使,他们身后竟然有人!要知道古墓虽稀有,却也遍布山川,组织一支成型的队伍、准备物资、计划行动前后至少数月,哪有这么巧便遇上同行、失了退路,此事必有蹊跷。
只是来不及思虑太多,唐苒当机立断关上翻转门,手持一柄软剑守株待兔,只期望来者寥寥。所以偷袭到谢衣时,她虽然眼熟与疑惑,但心底还是高兴的——如果只有这个书生前来,那么以那个小姑娘的安危为饵,他们未必不能说服此人,甚至收为助力。但目光瞥见其身后戎装以待的队伍,心蓦然便凉了半截——此事绝难善了。
倒是阎国学面露喜色,兴奋得直搓牙花子:“哟,这不双龙会嘛!”
盗墓行当里把两支队伍同时盯上一个目标称作双龙会,这是所有盗墓者最头痛的情况,温和一点的解决办法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霸道一点的则是明抢了。从对方纷纷拿出手铳的架势而言,立场已经相当明显了。
作为孟家当家,孟天涯看着妻子咬紧下唇的模样,便知其烈性如火想要一拼,于是当机立断道:“苒苒,把东西给他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意指将之前摸得的明器大部分供于对方,也算是极大的让步了。果然阎国学眼前一亮,啧啧有声地挥手示意下属稍安勿躁,一对招子盯着铁塔般的大汉解开腰间布袋,将其弯腰放于地面,刻意放轻的动作证明鼓囊囊的袋中确有好物。
此次行程消耗诸多,本着捞一点是一点的精神,流军匪首又将目光投到了红衣女子的身上,逡巡的目光却非淫邪,而是在银镯金器上打转。那种贪婪又市侩的目光令唐苒厌恶地轻“嗤”了声,三两下地脱下了手镯与金链,一同丢于地面,权当破财消灾。
阎国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习惯性望向谋士听取意见。本以为对方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斯斯文文的眼镜青年出列,看了那对夫妻一会儿,方才回首,淡道:“孟家以武技见长,六芒刀阵更是精妙绝伦,此刻他们二人落单,正是好时机。”语毕,他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种趁其病要其命的落井下石未免阴狠,唐苒横眉怒目地看着青年,若非她与天涯各中了黑衣人一枚带毒袖箭,又怎会沦落到这番田地,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握紧手中的软剑,愤恨的目光勾勒着对方的轮廓,好似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宣告,忽而,视线落于青年的腰际,红衣女子一怔。
几乎是下一刻,偎着丈夫的红色身影消失于原地,轻灵的身法令唐苒轻而易举地冲到了青年身前三步开外,之前特意出列的陆骐便暴露在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内,一直作壁上观的谢衣蹙眉,似是在思考救与不救——他不愿有人死在自己眼前,但那位陆姓谋士未免草菅人命,救下他或许便导致了那对夫妻身亡,而他还有话要问。
幸而银芒一闪,陆骐只是被划断了腰间系绳,唐苒纤手一抄,一枚黄色古玉便落于手中。谢衣一怔,他记得山外林中,眼镜青年为恶鬼所侵蚀时,一层浅黄色的光护住了他,同时灼散了恶灵。他一直以为是这块腰间黄玉护主,那么失去了古玉的青年以其极阴的体质而言,便十分危险。
“你的玉…”终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没事。”仿佛是知道对方担心为何,陆骐食指推了下眼镜联桥,掩去自己牵起一侧的嘴角,轻道,“还有一块。”
莫非是指道士雕像颈上的凤玉?其火炎之气能驱鬼亦未可知。想到青年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它的决绝,谢衣摇头——若非其草菅人命,自己说不定还会多护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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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55:30 GMT 8
而如今眼前的相争、诡计、欺压皆为他所不喜…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明明同属人类,为何不能一条心。
【“你不是偏爱史册,学习人类言行么。怎不见那些杀降、屠城、民族仇杀、易子而食,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任何利益都能相残的生物,赐予他们轮回又有何用?”】 【“……”】 【“人是他们杀的,尸是他们弃的,本座不过是取其灵魂物尽其用而已……本座知你心善,不忍目睹也就罢了,埋头苦修偃术便是,又何必强出头,做这蚍蜉撼树之事。族人危亡,比他们重要得多。”】 【“请恕弟子…不能苟同。”】 【“哦?”】上挑的尾音隐有不耐,似是久久不能说服对方的不满。 【“众生平等。盘古身化万物、女娲补天造人、神农身化轮回,此乃大善。吾等既不能携神恩,又深感修炼之苦与轮回无望,便更应珍视生命之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师尊不应戕害人界…”】 【“够了,你是在教化本座?”】被提及族人的出身与弱势,威严的男声不再虚构之前的平和假象。
【“翅膀硬了,想法多了…不如干脆与为师比过,你赢了便是大祭司,随后规矩你定,岂非万事顺意。”】 【“弟子……不敢。”】
本以为这番暗斥以下犯上的气话会令对方收敛一些,至少换得一句“弟子知错”,岂知只是“不敢”,那便是想了很久,碍于尊师重道罢了。
【“呵…你有什么不敢,心怀天下苍生,便可坐视族人危亡,成全的是气节,牺牲的又是什么?”】
明明份属师徒,情同……为何却不能一条心……
谢衣以拳抵额,默默地接收着这段闯入的记忆。原来那个白日幻梦中出现的男子,与自己份属师徒…恍然间睁眼,摊开掌心,右手那青灰色的叶型印记便于眼前舒展,生动得就像久远的回忆,仿佛在提醒自己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那头唐苒黄玉得手,见好就收再不恋战,旋身便想回到密道,届时卡住翻转门应该能将队伍阻上片刻。同时流军队伍也纷纷举起手铳,三三两两地向他们射击。
夫妻之间心有灵犀不消多言,在唐苒抢身上前时孟天涯便强忍毒性,持刀为妻子护卫,此刻一抹银光舞得水泼不进,竟生生挡下了几发射击。只是冷兵器毕竟吃亏,不等妻子翻转石门,他便已肩上负伤。
见状唐苒瞳孔一缩,手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转向长发束于身后的男子,口中大喝道:“你想坐视秦姑娘香消玉殒么?”——遇到黑衣人前,她与那个被挟持的姑娘结伴而行,不时地问上两句,除了情郎的事儿对方也算不得守口如瓶,获悉姓氏自是不难。
男子闪过自己软剑暗袭的步伐颇为敏捷、甚至眼熟,争取到他的助力或还能有一线生机。而此刻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一试了。
本想顺着翻沸的记忆追溯那场比试的结果,此刻却于呼喝中回神,谢衣取出一枚半成品的合体磁极,注入灵力后,手铳弹丸内被激发的铁砂凌空汇聚,杀伤力顿时减半。腾挪到孟家夫妻身前,蓝色的灵力护罩虽然无法与那人所教的舜华之胄相媲美,于半吊子的武器前护体也绰绰有余了。
觅得一线生机,唐苒扶着孟天涯便顺着翻转的石门隐入墙后,谢衣亦拱手道:“事出突然,就此别过。”便不再管身后仗势欺人的流军队伍,转入石门后取出几枚长钉,握拳为锤钉入石壁之中,于左右两侧分别卡住石门,转眼间便将追兵阻于身后。
看着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因先前动武而毒发的孟天涯原地打坐,一双虎目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深怕男子对妻子不利——他们与大部队失散,便注定失去了那个小姑娘的音讯,又有什么能与对方交易的。
谁知宽肩广袖的男子温文一笑,淡道:“不必惊慌,谢某无意为难你们,挡下他们只是不愿见到血光之灾。你们若是知晓秦姑娘的消息,但请告之一二,谢某感激不尽。”
“那女娃先前与我们行了一路,均相安无事。”唐苒解了水囊,喂了丈夫几颗药丸,快速回应着,旋即状似漫不经心道,“先前我们队伍被打散,我看见她跟着苏家俩兄弟走了。”
“可是前方?”对谢衣而言,追上去尽快找到秦婉儿才是当务之急,见二人状态不佳,便也未多问。 “对,就是这个方向。”
说完,红衣女子扶起丈夫的手便攥紧了——连他们如何被打散的都不问,就是心中有谱了。想他先前闪开自己软剑暗袭的身法,左脚为轴右侧旋身,分明是最本能和直接的反应,正如黑衣人避开了苏文蔚成名暗器含沙射影一般无二!再细细看来,走在前方的男子长发后束,两侧发辫严谨地扣于一处,繁复有儒雅,与黑衣人何等相似!
只是现在被堵了后路,不向前便只能坐等流军破门,所以借势断了他们的退路,想通过他们寻回那个小姑娘么?果然好算计。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服药调理片刻的孟天涯缓了过来,却感到妻子抓着他的手,于掌心划上了“小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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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Jan 17, 2014 5:57:09 GMT 8
第一梯队为了躲避黑衣人,行迹匆匆而不及点灯,所以翻转石门后的暗道中,几乎只有谢衣手中的灯笼作为照明,柔和的白芒随着行走而摇曳,静默地辟开黑暗,那么地不真实,就像一个悠远的梦。
即便忌惮对方,唐苒也不敢与丈夫再陷入黑暗,所以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打量着男子的背影——宽肩广袖的衣饰繁复持重,白色为主的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分不清质地,却仍有非富即贵之感,至少不似山前村那农耕布织的风格。
男子提灯而行,照亮一方黑暗,云淡风轻的指引感令他颇有些出尘脱俗,半分也不像他们这些下地营生的人。这番卓然的风采便该在考、在商、在朝野、在庙堂,即便是隐退了,也该在那桃花源中、清水湖畔,又怎会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与死者亡魂相伴。
衣锦夜行,所求为何?
长期替醉心习武的丈夫打理门中之事,唐苒看似热烈明快,实则心细如发。就着那摇曳的白光,她发现男子束于身后的发有些异样——颈下三寸之处,黑色的发辫赫然被换为铆钉与彩纹麻绳的组合,不知代表了什么……
即使背后的目光过于探究,谢衣也无暇分心。稳步行走的同时,他也在认真观察四周,以免黑暗的墓道中会被设下什么陷阱。只是这一路行来,暗道越来越宽,两侧也渐渐出现了被点亮的油灯,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地上没有任何被丢弃的物品、血迹乃至残肢,可见遇袭的人逃到这儿已渐安逸。一直稳步前行的脚略微一顿,因为前方出现了下行的坡道,不是很陡,却一眼望不到头。愈见开阔的墓道两侧不规则地亮着灯火,透出一股请君入瓮的诡秘。
只怕就是不归路,也得走上这一遭了。
这么想着,迟滞的步伐又流畅起来,谢衣收起了那名为魂归的灯笼,心思不由得转到了自己收到灯笼的那一幕……
殿前的台阶上,他等来了一个人,送来了一盏灯,白玉色的光芒荧荧扩散,星星点点地随着气流起伏飞舞,好一番流风回雪的温柔……那人的手与自己相贴,催动灵力展现出了魂火之姿,漫声提点与教诲俨然是位负责的导师,言语间却透着三分亲昵与温和。
这就是自己的恩师么?
【“…不如干脆与为师比过,你赢了便是大祭司,随后规矩你定,岂非万事顺意。”】 【“弟子……不敢。”】
自己阻止不了他炼魂、戕害人界,所以终得了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结果?所以离开此处,又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记忆,此时故地重游身临其境,又渐渐地想起了当初的种种……似乎是很合理的推断。
随着此行愈发深入,翻沸的记忆片段零星地组合在了一起,渐渐勾勒出了一些原委,供自己猜测始末。只是若做如此推断,时间上又……况且若恩师是墓道壁画上所言的鬼族,自己又是什么?
隔三差五的油灯将宽敞下行的通道照得毫无死角,以大块石块砌出的平整地表也不似有什么陷阱。唯一值得留意的,是距地面伸手不及的高度上,两侧墙上开始隔十步出现一对龙首装饰,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古朴而威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过路者,石质的眼中冰冷无生机。
留步,还是送客?
无论这是装饰还是机关,通道终于在九重龙首的注视下到了尽头,百步的距离竟无比漫长,以至于面对眼前毫无机巧的轻型石门,谢衣忽而停步,沉稳转身,温言道:“墓主将自己的棺椁安置在一层主室,便说明二层有蹊跷。墓口石门以锁镇之,便是灵魂永不超脱之意,他宁可披甲执锐镇守,也不想让人下去,或者是…放什么东西出来。即便如此,你们还是想下去么?”
一直默默打量着对方的唐苒回过神来,考虑到那扇被卡死的翻转石门挡不了大部队多久,她还是没有选择,“都来到这里了,下。”孟天涯没有表示出反对,只是握紧了妻子的手,似是给予力量,博得红衣美人回眸一笑。
宁要家乡一培土,莫恋他乡万两金——即便是有千万般理由,又何曾值得他们放弃故土,来干这朝不保夕的地下营生。谢衣淡泊的神情透着股悲悯,返身推开了薄而无机巧的石门。
家乡…多少人想回去,又有多少人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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