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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0:59:46 GMT 8
作者大大,非常喜欢你的文,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写的沈夜相关的几篇文转到沈夜的个人资源论坛~
№276 ☆☆☆= = 于2014-01-15 09:24:17留言☆☆☆
》》可以的,谢谢喜欢。
不过姑娘能贴个论坛地址给我吗?谢谢
№277 ☆☆☆江海寸心于2014-01-15 10:27:3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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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0:06 GMT 8
======== 如星伴月 ======== (1)
谢衣归来的消息,就像投向湖心的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流月城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沈夜最初得知此事,是在自己的灵讯板上,简简单单的一条文字讯息,发信人一栏显示的是瞳的头像。这倒没什么可奇怪,考虑到七杀祭司平日里负责整座流月城的安保工作,他所布下的影蛊遍布城中各处。枯燥乏味的监视活动之余顺带打探一些小道消息,也是他的兴趣爱好之一。
但瞳大概是忘记了,沈夜刚好在那天上午排了课程。屏幕亮起的时候,他正用高敏示灵仪给学生讲解术法。他把灵力暂时凝在左手掌心,空出右手点开了收件箱。信息的内容太出乎意料,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手上一抖,运转在掌心灵力流稍微波动了些,超过了导灵栓的载压范围。短路的桥接线被高温烧断,热度窜到箱体内部,在那台可怜的教学设备上引发了三次小型的连环爆炸。
其实从客观上讲,高阶术法的课程原就难度颇高,用来辅助的实验仪器也都做得相当精密细致。仪器这个东西,越精密就越脆弱,想要正常驱动,必须得把灵力用恰到好处的方式灌入,容不得半点分神。所以课堂上偶尔发生一次事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问题在于,这授课的老师不是一般人,而是沈夜。身为大祭司,在术法方面,他是除城主之外整座流月城里最权威的人。只有高年级的优秀学生才有机会被选拔到他的课堂上,而他也向来以个性严厉著称,人人都知道沈老师有多么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在今天之前,他还从未在学生面前有过如此失态。
所以,当烟雾散去之后,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学生们战战兢兢地愣在坐位上,望着讲台上的人阴沉冰冷的面容。过了半晌,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男生举起了手,怯怯地问:“沈老师……大祭司大人,您没事吧?”
“本座没事,不用担心。”沈夜简单地答道,一边理了理自己被爆炸掀起的气流吹得乱蓬蓬的头发,掸了掸落在衬衫上的烧成乌黑的木屑。然后迅速地扬手施放一个传送法阵,把那台报废的设备送走,顺便传送了一台新的过来。处理完毕之后,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镇定:“方才的状况是个意外。关于大范围防御术的灵力驱使方法,我再重新示范一次,你们仔细看着,注意观察读数的变化。”
学生们纷纷惶恐地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正中的悬挂显示屏,假装刚刚看到的一幕事故从未发生过。
那天原本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教室地面上,天空晴朗无云,世间万事如常。在施术之前,沈夜又朝灵讯板上瞥了一眼。爆炸掀起的灰尘弄脏了大半个屏幕,白茫茫的污迹刚好盖住了那行字。但字中所述的内容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是无论如何也盖不住的。
——谢衣啊谢衣,时隔三年,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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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0:21 GMT 8
长途汽车沿着高速公路颠簸了一天一夜,总算在道路尽头的小站边停靠下来。谢衣从车里走出来,如释重负地挺直了脊背。他觉得自己就像从密封罐头里钻出来的鱼,终于摆脱了混合着汗水和汽油味的粘滞空气,在山间清风的吹拂下贪婪地呼吸着。
此地远离市井,人迹罕至。这个小站上,每天只有一个班次的大巴来往。谢衣沿途转了两次车,经过一遭折腾,衣服上沾满了尘土,久坐后的四肢也僵硬不堪。但是没办法,他身负要务,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秘密,只能遵从下界人的方式旅行,不敢擅自驱使灵力,更不敢将那些会飞的偃甲放出来。况且,这次归城他并非独自一人,还带了两个学徒同行。
“师父,我们真的没有走错方向吗?”跟在谢衣身后的少年忍不住发问。他身着轻便的蓝色运动衫,褐色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高高的马尾。他背上的旅行包里装着三人份的行李,本人却仍是闲不住脚,好奇地四下张望着,仿佛完全没有被旅途的劳累所影响,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蠢无异,谢前辈又不是你,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迷路。”走在他身边的红衣少女暼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
“闻人你你你……你又说我蠢,我也没有经常迷路的好吧!就算迷路了我也有内置GPS的土豪金——”乐无异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却在滑开屏幕锁的时候傻了眼:“咦,怎么连一格信号都没有,联通你骗我,还好意思叫3G网络呢!”
“这和网络本身无关。”谢衣见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烈山部人为了防止外界叨扰,在结界附近布设了扰动场,如不使用灵力调制,通用波段的电磁信号都会被屏蔽。”他一边解释一边指了指远处:“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我们没有走错路。越过这个山坡,就是流月城了。”
“原来如此。”乐无异点点头,却还是满腹疑团的样子:“可是那边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傻徒儿,若是人人都能看见,那还要结界做什么。你们跟着我走便是。”
公路已经到了尽头,脚下只有来往行人在草丛中踩出的一条小径。三个人排成一行,走出了大概一里地,登上了小山坡的坡顶,这时,走在前面的谢衣停下了脚步。
“到了。”
乐无异在师父身边站定,学着他的样子向远处眺望。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处宽阔的谷地,四面环山。他们打北边来,这一侧的山不算高,而整个山谷以西坡最为高耸,层叠的树林中露出嶙峋的山石,一道飞瀑奔流其间,颇有些浩然的气势。谷底空荡荡的,有葱郁的草地,有粼粼的湖泊,唯独没有人迹,因为安静而显得更加广袤和幽深。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乐无异有一些眩晕。
不对,这眩晕感并非来自阳光。想到这一点,乐无异索性闭上眼睛,用刚学会不久的方法调整呼吸,感受周身的灵力流动。尽管术法根基还很薄弱,他仍能察觉到此地的灵力似乎有些不寻常,表面上风平浪静,却在暗中涌动着强大的力量。
“师父,”他说:“这里……好像和别处不太一样。”
谢衣望着新收的徒弟,满意地笑道:“你果然聪敏,这里就是伏羲结界的所在。”
说完,不等两个年轻人发问,他便将一只手抬平,探向虚空之中。
留驻在谢衣掌心的空气似乎突然震动了一下,凭空掀出一串波澜,沿着他所站的角落,朝遥远的天际激荡开来。振动的气流不再透明,在一瞬间染上了赤橙黄绿无数斑斓色彩,流动着扩散开,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揭开了盖在天地间的幕布。
涟漪散尽之后,原本空荡寂静的山谷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崭新景象。天边有飞鸟翱翔,水中有潜鱼游动,林间有珍兽奔走。更难以置信的是,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山脚下,此时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许多房屋,从湖边沿着河道一路延伸至半山腰,而在西侧靠近山顶的地方,飞瀑的源头处,坐落着一片高耸的楼群,均以青石砖搭建,阵势甚是庄严。楼群的正中矗立着两座巍峨的神像,抵背而立,大概有十几层楼高,远远望去格外壮观。
“哇,太神了,简直不敢相信——”面对这番景象,乐无异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忍不住发出赞叹的惊呼,“闻人,你还说我少见多怪,你看你的嘴张得,都能吞下鹅蛋了!不行不行,我要拍下来发给我哥看,叫他没收我的那套珍藏版哈利波特说我不务正业——疼疼疼,你干嘛打我啊!”他冷不丁地挨了一记手刀,委屈地捂紧了脑袋。
“布设结界就是为了防止外人闯入,你倒好,还敢拍照?”叫闻人羽的少女放下手,没好气地说道:“不是答应谢前辈不要声张的吗。”
“哦,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谢衣看着两个年轻人打闹的样子,宽容地笑了笑:“无妨,倒是我要说句抱歉,带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往年每逢一年一度的大祭典,都要为新生举办隆重的欢迎仪式。可惜,流月城今非昔比,危难当头,为师也有要务在身,实在没有闲暇,只能委屈你们了。”
乐无异连忙摆手说:“正经事要紧,师父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
“是啊谢前辈,”女孩也拱手作揖,补充道:“能来这里修行术法,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是我该做的事。”谢衣淡淡地答道:“神裔之力大部分源于血统世袭,比如这城中的学徒,八成都是烈山部的族人。像你们这些诞生于下界却拥有资质的年轻人,如今世上实数少见。指引你们正确地驾驭灵力,也是我们的职责。况且无异你还对偃术感兴趣,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嘿嘿,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谢衣点点头,重新把目光投向山谷,那是他阔别三年的故乡。在无异眼中,这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鲜的,可是对于谢衣来说,此时的流月城却不复往日的生机勃勃。比如那片草地,曾经热闹熙攘,他从前经常在上面放风筝,晒太阳,如今白日里却见不到几个人影。那片树林,曾经茂密葱郁,他从前喜欢躲在里面和各种灵兽对话,聆听天南海北的传说故事,如今,它们却都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只有神殿冰冷的青砖上,那斑驳繁杂的纹路不曾随岁月更改,在萧索的流月城中,显得分外黯淡。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心魔作祟。三年前,他正是因此而背井离乡。如今,他也为解决此事而归。所有辛苦波折,不过为了这一座城,还有,那一个人……
“事不宜迟,我还要前往城主处复命。我们尽快动身去主神殿吧。”他收起了思绪,转身对另外两人说。
“主神殿,就是最高处的神像那里吗?”无异赶忙应道:“看上去好像有点远,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到……吧。”他的尾音里还是暴露了心中的怯意。
“这倒不用。”谢衣看出了他的担忧,笑着扬起手,一声清脆的啼叫划破天际。没等无异和闻人反应过来,一只大鸟从空中盘旋而降,拍打翅膀掀起的风,把三人的头发都吹得翻飞起来。大鸟飞了两圈,准确地落在谢衣面前,收起羽翼,温顺地伏下身子,蓝金色相间的羽毛闪着漂亮的光泽。
“这只鲲鹏奉城主之命,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就让它带我们去吧。”
谢衣说得平淡,可旁边的乐无异已经看得发懵,眼珠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鲲鹏仿佛也觉察到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歪过脑袋,用鸟喙轻轻地蹭了蹭少年的脸颊。
在这世人都不曾留意的偏僻山谷一角,上古鲲鹏背上载着三人,展翅冲天,跨过山林湖泊,乘着风飞向了远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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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0:50 GMT 8
“今天的讲解就先到这里吧,术法口诀都教给你们了,你们好好背过,余下的部分回去自行练习。下周的课上,本座会选三个人抽查。”
一席话毕,沈夜抬头看了看悬于后方墙上的挂钟,距离午休时间还有十分钟,学生们一个个都还正襟危坐,可他身为老师,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再集中精力了。他轻声叹了口气,心想倒不如纵容自己一回,索性提前宣布下课,不等底下人回答,卷了书就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教室门。被留下的一群孩子面面相觑,不知今天是中了什么邪,竟遇上了如此破天荒的大事,按耐不住好奇心,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沈老师这是怎么了,收到情书了吗?” “扯,寄给大祭司大人的情书天天塞爆信箱,根本不算个事儿。肯定有别的原因。” “说起这个,你们知不知道,今天破军大人要回来啊。” “是真的,我黑进总控系统后台看到的。七杀大人发布的私密消息,不会有错。” “可谢老师已经走了两三年了吧,怎么突然又要回来?再说这和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哎哎哎这你就不懂了,听说谢衣他是沈老师唯一的徒弟啊。” ……
学生们没头没脑地叽喳了一阵,自然没得出结论。可他们谁都不想错过这珍贵的机会,像约好了似的,一窝蜂涌出教室,噤声排成一行,跟在沈夜的后面。
术法课的授课场所在神殿高处,沈夜沿着环状台阶往楼下走,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小尾巴,扫帚星似的。若是往常,他肯定回身驱散那群胡闹的学生,可此时的他沉浸于思绪中,连身后跟了一队人都未曾察觉。
他的目的地是中央广场,那里和神殿正门直接相连,如果瞳说的没错,谢衣没有掩藏行踪,公开回城,还带了两个人同行,那么他就不可能绕过广场另寻他路。而他沈夜,就是想要当众堵到这唯一的逆徒,亲口问一问,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果不其然,等他穿过室内的回廊到达广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主神殿也是流月城最主要的教学场所,午休时间难免人潮攒动,再加上今天门外有稀客,原本还算宽阔的神殿正门,此刻被一颗颗好奇的小脑袋围了个水泄不通。沈夜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故意咳了咳嗓子,挤成一片的孩子们转过头,发现竟然是大祭司大人,赶忙向两侧退开,像潮水似的分出了一条直通门外的道路。而那道路尽头的山崖边,停着一只收了翅膀的鲲鹏,三个人正挨次从鲲鹏的背上跳下来。打头的那个正是谢衣。
沈夜迎上谢衣的目光,怔了一下,心中霎地涌过千思万绪。但他毕竟是沈夜,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出口的话语仍是冰冷低沉
他说:“睽违多年,一夕得见,当真令人心绪难平。”
谢衣听到沈夜的声音,也有那么一瞬地失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露出丝毫惊慌的样子,礼貌地欠身行礼:“一别经年,师尊还是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沈夜笑道:“三年不见,本座都已快忘了你的模样。”
这话倒也并非全然是谎言。沈夜自是不会忘记谢衣的样子,可面前的人,却和他记忆中的不甚相似。记忆里的谢衣,一直是自己的爱徒,哪怕长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学生变成了老师,在他眼中仍然是一副稚嫩天真的模样,情绪全都写在眼睛里,藏不住分毫。虽生得清秀俊俏,却总是沉迷偃术,疏于打扮,成天到晚穿着城主给教师配发的制服。白色的衬衣外面罩一件青绿色的针织衫,朴素却也不失干净伶俐。可如今的谢衣,身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旅途风尘也难掩其翩翩风度,云淡风轻的眉眼里,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威严,倒是让沈夜感到陌生极了。
三年时间真的有如此之久?竟然能将一个人改变这么多。
言语间,谢衣已经来到了沈夜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几步,四目相接,表面上相敬如宾,暗地里却涌动着异样的紧张气氛。而围观的学生里,来自高年级的那些,对破军祭司都很熟悉,就算是低年级的新生,也多少听说过谢衣的名姓。面对此情此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原本喧闹的广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片寂静里,就只有跟在谢衣身后的乐无异对眼下的状况不明就里,直截了当地打破了沉默:“师父,你认识他,他是谁?”
“本座是谁?”沈夜冷笑了一声:“有眼无珠。本座倒想问问你是什么人,方才你叫谢衣什么?”
“谢伯伯是我师父啊!”他依旧是无知无畏,大喇喇地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你到底是谁,打算干什么?”
“荒谬,谢衣叛离师门,还擅自收徒。本座倒还要仔细考虑一下,容不容你叫我一声太师父。”
“什么?你你你……你是谢伯伯的师父?”无异看上去倒是真的吃惊万分,也忘了礼数,指着沈夜就跳脚道:“这不可能,你这么凶,师父人那么好,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徒弟。”
沈夜原本还板着一张冰砖似的脸孔,被无异这么一顶撞,气得头顶都要冒出烟来。旁边的少女见阵势不对,赶忙扯了扯无异的袖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此时的谢衣才终于开口,却不是回答沈夜,而是转向自己的徒弟,和善地说:“他所说种种,皆是事实。前事繁杂,稍后再与你说。”
“哦,好吧……”无异挠了挠头,乖乖地退到了谢衣的身后。
这对师徒竟如此默契,沈夜在杵在一旁,觉得自己倒像是个恶人,额上的青筋不由得又抽动了一下。“谢衣啊,你当真是……不错。”他一字一句说:“只是这流月城,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谢衣被他这么当众质问,却也不动怒,只是欠了欠身子,诚恳地说:“当初自作主张擅自离城,谢某心中亦有万分愧疚,然事出有因,谢某也是不得已才做此抉择,心意已决,具体事由稍后禀报城主。”他说着四下打量了一圈:“如此之地,实在不宜长谈,师尊有何指教,还望明示。”
“好一个事出有因。时隔三年,你想对本座说的,就只有这些?”
“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可如今大祭司正在气头上,不管我说什么,想必是不愿听的。”
谢衣字字句句皆是由衷之言,毫无冒犯的意思,沈夜被他戳中痛楚,竟不知如何反驳,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半晌之后才接道:“谢衣啊,你能言善道的本事果然分毫未改。也罢,我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亲口问你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个问题:“当初不辞而别,你,可曾后悔。”
“不悔。”
沈夜这一次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见对方许久不说话,谢衣便开口问:“大祭司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谢某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又躬身行了个礼,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见沈夜还是没有动静,只好自作主张地转身朝城中去了。乐无异望了望远去的师父,又望了望沈夜,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被闻人羽扯着袖子也拽走了。两个少年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衣身后,背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沈夜一直目送着三人走远,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周围还挤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学生。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休息,下午都没课了吗?还是想让本座给你们布置额外的作业。”沈夜也顾不得风度了,没好气地斥道。
众人闻言,作鸟兽状哄然四散。不一会儿,这广场上就只剩下沈夜一个人。冷静了少许之后,他也觉得方才的一幕荒唐至极,心中隐有悔意。
其实他贸然来迎,不过是想质问谢衣几句,并没有真的与他置气。三年前的变故太重大,关乎整个流月城的安危,谢衣身为破军祭祀,所言事出有因,他是信的。可他气就气在谢衣走前肯和沧溟、和瞳,和华月商议,却惟独瞒了自己,连交代的信件也没有留下一封,从此音讯全无。
谢衣对于他来说,原本是无论发生何事都想护在羽下的、至亲的爱徒,可对方不知何时起竟然挣脱了庇护,去了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个认知让沈夜很是难过。再加上此次归来,他的变化如此之大,竟像陌生人一般疏远,让沈夜始料未及。沈夜身为大祭司,习惯了掌控一切大小事务,背负所有责任担当,此时却只觉得无措,胸中闷着一口气无从排解。
神殿上方,那只鲲鹏还在天上绕着圈,沈夜抬头去望,正好望见那高耸的神像。神像在这座神裔古城中矗立千年,看过无数人情冷暖,自然不会有阴晴变化,那冰冷的面孔,倒像是在嘲笑他庸人自扰。他叹了一声,心情差到了极点。
这时,一只紫色的蝴蝶从空中飞落下来,扑扇地翅膀上闪着莹光,落在了沈夜的手指尖。
灵力化蝶,携带音讯,飞往指定的人的身边,这是城主沧溟的秘术之一,只有她所指定的目标才能看到,若非有要事,连灵讯板都不能使用,她是不会轻易动用此术的。沈夜用食指在蝴蝶所在之处划出一道半圆,朝向圆心一拨,那蝴蝶便散了形,身体化作一串闪烁的光芒,在半空中拼出一行字来——
午后四时,来寂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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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1:12 GMT 8
(2)
主神殿依山势向上建造,寂静之间位于最深处,占据着至高点,面朝正东,依傍飞瀑,透过窗户可以俯瞰整座流月城的风景。
那里原是城主的会客室,算不上什么秘密场所。在从前,大都用来接待来访要客,偶尔也会有优秀的学生来接受城主的指导。可自从心魔入侵,那里便成了城中唯一一处绝对安全的秘所。现任城主沧溟在通往寂静之间的长廊上布设了重重幻术屏障,使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更别说接近。除了召集主事的几位祭司商讨计谋之外,廊中终日寂静空荡,倒也应了它的名字。
沈夜沿着石阶向上攀爬,一路上点破了多道屏障,等路途过半,四下里已是悄然无声,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
寂静之间的变化,也就是流月城变化的缩影。
本来,流月城是华夏大地上最古老的一座神裔之城,历经千年风雨变迁而不改,城中所居大多是烈山部的族人,他们生性与世无争,依仗着布于城外的伏羲结界,隐于世外,自得安居。近年来下界变化良多,一座座高楼拔地起,现代科技取代了古老的农耕渔牧,新诞生的神裔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以被发现。身怀灵术却不自知,很容易造成麻烦,流月城便主张兴办学校,除了自己的族人之外,也接纳外界的年轻同类,培养他们驾驭灵力术法的本领,监督他们修养身性,不以天赋之力作恶。除此之外,还联合其他门派制定规范,定期组织术士考试。正是由于他们的努力,神裔的秘密得以留存延续,与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维持着来之不易的平衡。
现代人自以为掌握了世界的奥秘,不再敬畏自然,变得狂妄自大起来。可他们所了解的真相,不过是管中窥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神明与魔族一直存在,如同有光就有影,他们之间的争斗千万年来从未断绝。或许正是由于古老,流月城才被心魔选作了侵略目标。三年前,神木林附近的伏羲结界出现不稳的波动,竟冲破了阻栏在人魔两界间的壁垒。心魔砺罂以矩木为媒来到现世,引发了一场恶斗。
心魔大概是打算肆虐于下界,却被伏羲结界困住,无法脱身,便恼羞成怒地伤害城中住民。流月城奋起抵抗,伤亡巨大,几天之内就有多人殉职。所谓心魔,便是以蚕食凡人心中的恐惧和憎恨为生,牺牲的神裔们大都是些年轻的祭司。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而战,死于魔气感染,死前受尽折磨,痛苦异常,惨状难以言表。
一时间,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主张打开结界放走心魔。城主沧溟自然不能允此不义之举,可心魔难除,烈山部的存亡迫在眉睫。沧溟不得已动用秘法,以冥蝶之印将心魔锁于矩木枝头。此印是禁术,不仅发动时需要极为危险的阵法,一旦封印形成,想要维持下去,也会长久地消耗施术者的灵力。此举之后,心魔之乱暂时被平息,可沧溟也身负重伤,失去了大部分力量,难以再战。为了避免情况暴露,加重城中居民的恐惧,她只能以闭关为由,尽量减少露面。维系整座流月城的重担,实际上落在了大祭司沈夜的肩上。
若以如此代价化解危机,还不算太糟。可随即沈夜便绝望地发现,就算砺罂被封印,之前感染魔气的人仍然没能康复,依旧噩梦缠身,灵力散失,日渐憔悴。不仅如此,城中还有新的感染者源源不断地出现。凡人对魔界了解甚少,就算是神裔,也对魔气难以断绝的原因毫无头绪。迫不得已,沈夜只能将感染者置于冰棺,令他们陷入沉眠,彻底与外界隔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刚上任不久的破军祭司谢衣执意要前往下界寻找应对,与沈夜不辞而别。
过去的三年中,藏于伽蓝洞的冰棺又增加了十几个。流月城也不复往日的繁荣,新来的学生越来越少,甚至有些人主动辞校离城,另寻庇佑。城主沧溟以一己之身支撑着封印不散,大祭司沈夜则在廉贞祭司华月、七杀祭司瞳等人的协助下,竭力避免魔气扩散,如此殚精竭虑,才换来了暂时的太平。可心魔无法根除,危机便难以化解,流月城被拖入了一场漫长的死局。
直至今日,谢衣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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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1:28 GMT 8
等沈夜终于推开寂静之间房门的时候,沧溟已经等在那里了。这件屋子不大,布局十分典雅,正中是办公用的桌椅,擦得明亮整洁,露出古朴的檀木漆色。书桌旁摆着几件精致的立饰,房间穹顶正中,灌入了灵力的浑天仪安静地旋转着。两侧的墙壁旁放置着高高的书柜,塞满了史册载录、术法典籍,书虽多,却按照类别卷次摆放得井然有序。窗外的峭壁上有树藤生长,这些年里未加修剪,长势越发繁茂,竟爬满窗棱,遮去了大部分阳光。虽然是下午,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阴翕,显得有些晦暗。
沧溟安静地站在桌前,身着淑窕的金边长裙,黑发披肩,个子不算高,却流露着难以侵犯的威仪。可她的气色却不好,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病态的苍白。她的左边站着华月和瞳,右边则是刚刚归来的谢衣。
距离沈夜上次与他碰面,相隔不过几个小时,谢衣又穿回了三年前的那件青绿色针织制服,神态也与正午在广场上所见不大一样,不似那般冷淡,要柔和很多。非要说的话,这个谢衣才更接近当年的破军。沈夜盯着他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些恍惚,心中不由得纳闷起来,可又怕是自己的心事太重导致的错觉。
没容他多想,沧溟便开口了:“若非有要事,我也不会同时把几位召来这里。闲话少说,此次谢衣归来事关重大,我加固了外面的屏障,砺罂纵有百般耳目也该是窥不到这里。”她说着转向谢衣:“破军,把你带回的东西拿出来吧。”
谢衣点了点头,回身取出一个椭球状的物体托在掌心,这东西比鹅蛋要大上一圈,整体呈木色,光滑的表面上攀附着复杂的金色纹路,在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浑厚的光华。
在场的四人均未见过此物,瞳祭司好奇地问道:“这是?”
“这是我从下界寻得的上古神剑,名为昭明。”
“剑?”沈夜的语气里带着质疑:“我看这更像是你自己的偃甲蛋吧。”
“师尊目光如炬,”谢衣应道:“昭明是上古遗留之物,历经的年岁太久,很难保存完整,弟子四处寻访,不过找到几枚碎片。当中灵力太过强横,难以驾驭。故弟子采用下界人的材料,特制了一枚偃甲,将其封入内部,疏导灵力。若要驱使——”
他说着在掌中运起法阵,那偃甲蛋突然沿着表面的缝隙散裂开来,许多薄片在轴承的推引下运动起来,利落地攀附上谢衣的小臂,几秒之后,发出一声扣合的响动,整只偃甲竟与他的右前臂严丝合缝,在手心处逐渐延展出一道光刃。光刃凝成一把剑的形状,从剑柄到剑刃皆是由灵力铸成,通体澄澈,青白色的光辉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在四人讶异的目光中,谢衣抬起右手,用剑尖轻触悬于屋顶的浑天仪,灵力驱动的浑天仪竟停止了旋转。他把手放下,旋转又恢复了。
“昭明能够斩断世间一切法力流动,”谢衣解释说:“方才我只开放了不到一成,若是全力,便不会是这么简单的样子。砺罂在人界现形,依靠的是灵体,如今它被封印,魔气却不断绝,背后必有源源不断的法力支持。城主的术法在我们五人当中修为最高,以一己之力却仍难以匹敌。若用昭明一试,或许可以斩其根基,制造一线胜机。”
他说完便收了剑芒,驱动偃甲从手臂上剥离,恢复到最初的形状,安静地躺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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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1:47 GMT 8
一旁的华月看呆了眼,她的术法修为方向以敏为主,善于察觉辨别灵力的流动,方才昭明一出,她亲身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纯净力量,恰与魔性相克。她仿佛在长夜的尽头窥见一丝曦光,自言自语地说:“如此……或许真的可行!”瞳和沈夜虽然不语,心中也是惊讶万分。
沧溟虽没有大惊大喜,眼中也流露着赞许的神色,对谢衣说:“难为你了,能在茫茫下界寻得此等器物,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这不算什么。”谢衣向沧溟躬身道:“当年心魔入侵,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躲在几位的庇佑之下。如今若能尽微薄之力,护得故土平安,便无其他奢望。”
沧溟点头说:“这昭明很是不错。只可惜,现在矩木附近魔气太重,我的力量薄弱,又参不透对方的诡秘,贸然出击还为时尚早。”
“关于魔气的缘由属性,我这些年游历四方,多少也学了些端倪。既然已经回来了,我想要调查试试看。”谢衣带着莫大的决心,认真地说:“至于昭明,我想,还请城主代为保管于隐秘之处。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示人。此剑力量太大,若是落入旁人之手,恐后患无穷。”
“自然明白。”沧溟应许,就要从谢衣手上接过偃甲蛋。
昭明的灵力强横,常人难以驱使。偃甲蛋作为封存容器,像一层外壳,隐含着抑制力量的装置,所以略通术法的人,平时把它拿在手上,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沧溟刚刚触碰,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肢瘫软乏力,她赶忙后退一步撑住桌沿,才没有倒在地上。
“沧溟!”几人均大惊失色,华月站得最近,上前一步搀住了她。谢衣赶忙把偃甲蛋拿开,驱动法阵,在上面又加固了几道抑制的封印。
“实在抱歉,是我疏忽了。”他的声音里含着痛苦:“我没想到……”
“无妨。”沧溟撑着华月的肩膀,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替他说出了难以启口的事实:“你是没想到,我如今的力量衰弱至此吧,恐怕连一个神裔的孩子都可以轻易胜过我。”她轻叹了一口气,“我的状况,千万不能让族人知晓,否则,人心只会更加动荡。”
谢衣凝重地点了点头。
谢衣身旁,一直忧心忡忡的沈夜终于开口了:“把它交给我吧,由我带去无厌伽蓝封存。”他仍是眉头紧皱,向自己唯一的徒弟发问:“无言伽蓝的安全我可以保障。只是谢衣,用下界制造的偃甲封存神器,当真可靠?”
“师尊术法高强,弟子相信师尊的保证。”谢衣回答:“可是,师尊也不要小瞧偃术。”
他抬起头望着沈夜,见沈夜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接着说:“多言无益,弟子这就证明给你看。”说着转过身,朝向暗处命令道:“你出来吧。”
沈夜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容貌同谢衣别无二致的人,穿着他正午所见的米色风衣,于一道传送阵法之中现形,来到了房屋一角。
谢衣一字一句地说:“他便是我此行带回的第二个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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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2:05 GMT 8
那人不徐不慢地走到谢衣身边,优雅地向着另外四人欠身行礼。这下,四个人的眼睛比刚刚睁得更圆了。半晌,沧溟才问:“这位是?”
“他是我造的一具偃甲。”谢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以灵力仿三魂七魄,封入体内。至于思维和记忆,都以程式编写,置入冥想盒。以前我无法以偃甲造人,是因为太过关注于表面的东西,一心想要模仿而忽略了本质。去了下界之后,见识了一种叫计算机的事物,构造明明和人类大相径庭,却能达到惊人的相似,可谓殊途而同归。我借鉴其原理,重新制造他的冥想盒,经过许多次实验,终于成功了。虽然还有不少问题,不过大体上,他能像常人一般行动……”
谢衣外出三年,见识了无数新鲜事物,对偃术痴迷却分毫未改,谈到兴头上,说得眉飞色舞。沈夜却一副当头挨了一棒的样子,他终于想明白那份违和感的来源,心想原来自己的感怀和担忧都白费了,越琢磨越不开心,便出言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谢衣,严声问:“这么说,中午和我见面的是他?”
“正是在下。”不等谢衣解释,那偃甲人便开口说话了:“谢衣身携昭明,是偷偷潜进密道回城的。我今日的行动只是幌子,所以才故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做给人看。”和谢衣心急火燎的样子不同,他说话时语速徐徐,不紧不慢:“今后我也可以代谢衣授课,或者出席其他活动,给他匀出暗中调查的时间。”
听到本人的承认,沈夜仍觉得难以置信:“那你带回来的两个徒弟……?”
“是在下和谢衣分头行动时,偶然遇上的,见那两个孩子天资聪颖,就答应当他们的师父。”偃甲人只见沈夜的脸越来越黑,却搞不懂缘由,歪头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征得了谢衣的允许。”
谢衣眼看着师尊在爆发边缘,偃甲人却用无辜的目光望向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抱怨说:“无异和闻人都是好孩子没错,可就事论事,你也太独断了,收徒弟又不是买东西,这么重大的决定,你都答应人家了,再跟我讲,我还能让你退回去不成。”
“哦,收徒一事的权重竟然如此之高。”偃甲人托腮沉思起来,“抱歉抱歉,看来我需要重置一下优先级系统。”
沈夜看他们两个一来一去,毫无悔意,便厉声道:“你们未免太过胡闹!”
偃甲人这才将目光投向沈夜,饶有兴致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才悠悠地转向自己的制造者:“谢衣,关于你这位师尊,你告知于我的尽是他的好,怎么就没提过,他的性格如此恶劣。”
“恶劣倒不至于啦!”谢衣赶紧摆摆手,心中有愧,不敢直视自己的师父。
“谢衣,很好,”沈夜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你果然恨我。”
“师尊,对不起,他没有恶意,他平时都很讲道理的,就是对一般人的情感波动……怎么说呢,虽然能够理解,但反应会比较迟钝。我真不知道他能把你气成这样。”
偃甲人听了这话,不悦地辩道:“我不过按照你灌入的程序,简单地阐述了几句事实,没有一句违背逻辑之言。你倒要怪上我了?”
“我也没有怪你啊……”
谢衣夹在一人一偃甲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索性闭上了嘴,像打蔫的草一样缩了回去。华月见状,忍不住掩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瞳在一旁看了场好戏,也是面带笑意:“谢衣,你回来得真好。你不知道,华月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谢衣这才抬起头,发现沧溟和华月也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是啊,欢迎回来。”
阳光透过树荫照进晦暗的屋里,将几位故人的脸庞衬得模糊柔和,像是谢衣无数次在梦中所见,甚至比那更美好。他痴望着,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沧溟城主,瞳祭司,华月祭司,师尊……”他说,千思万绪最终落在简单的四个音节中:“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沧溟应道:“今晚时逢每月一度的祭典,刚好宣布你回来的消息,这一次,你就亲自参加吧。”她见谢衣点头答应,便接着说:“你的两个学生,我已经叫人给他们安排了宿舍,你也先回住处休息一下。祭司的寝楼在去年整修的时候换了格局,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你们谁带破军过去?”
她说着把目光投向沈夜,可又觉得他和谢衣之间的气氛微妙,不知如何开口。华月见此情形,心里知道这两人的别扭还要闹上一会儿,便主动上前一步,说:“谢衣,你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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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2:24 GMT 8
寝楼盖在山脚下较为平坦的区域,林林总总几十幢,自成一个小区,和底下的街市连成一片,学生和年轻的祭司都住在此处。毕竟是住人的地方,没有神殿那么庄严肃穆。横穿期间的是一条小巷,不算宽敞,蜿蜒曲折几百米,路两边零星散落着许多店铺,像在绳子上挂了一串铃铛似的,所以得名铃铛巷。
谢衣跟着华月,穿行在铃铛巷里。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斜洒在青石板路上,往来的学生三两成群地走着,叫卖声交谈声和在一起,熙熙攘攘的。谢衣觉得心情放松不少,不由得感慨:“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华月也不紧不慢地应着:“铃铛巷啊,你小时候可是没少在这里闯祸。这街上的老老少少,哪个不知道你谢大偃师的尊姓大名。”
“啊,那些事情华月你就别再提了——”谢衣做出一副认输的表情。
“你怕啦,那我偏要说。”华月也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听了谢衣的讨饶,反倒起了兴致:“你还记得左边那家卖糖人的店吗?你小时候贪嘴,来买得多了,说每个糖人都要用手捏用嘴吹,太辛苦了,非得用捏糖人的偃甲代替,做好了之后,还拿给我和阿夜吃。结果你把豆油当成蜂蜜倒了进去,做出来的东西模样正常,吃起来的味道嘛……我至今难以忘怀。”
“唔……”
“还有那一家卖宠物的,当时我和阿夜忙着毕业的事情,休息日让你陪着小曦。你带他出来玩,她买了个兔子,提在笼子里。可那时候小曦才四五岁,一个没拿住把笼子摔在地上,让小兔子蹦跑了,眼看就要哭起来。你就拉着她满街的追,鸡飞狗跳了好一阵,还撞翻了人家的水果摊子,最后还是瞳找到你们,重新给她买了一只。”
“呃,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谢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竟然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呢。你闯的祸,我能讲上三天三夜不重复。”华月说着调笑的话,脸上却露出怀念的神色。
本来是轻松的交谈,但不经意提到小曦的名字,让两人纷纷陷入了沉默。心魔来袭之时,不幸沾染魔气被封印的十几人中,就包括大祭司沈夜的妹妹沈曦。过了一会儿,谢衣终于开口问:“小曦……她还沉睡着吗?”
“嗯……”华月轻轻点头:“于她倒是好事,睡着就不用再忍受折磨。只是苦了阿夜,前任大祭司和夫人都去世得早,他家里就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人……”
谢衣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该说什么好,垂着头沉默着。
华月也叹了口气,心知避不开,话题绕来绕去,终是绕不过那件事,索性就直接说了:“阿夜他一直很介意,为什么你走之前没有和他商量。”
“抱歉,我应该去的。”谢衣盯着地砖上的阴翕:“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明明心里有无数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只要想到他的脸,我就一句也说不出来。我不想再依赖他,不想再成为他的负累。”
“唉,你们两个人啊。”华月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自然记得。”
“我也忘不掉啊,那年你才刚入学,阿夜也才当上年级长。你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高年级的教室,扯着阿夜的胳膊非要让他当你的师父,闹得全班的人都知道了你的名字。”
谢衣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太丢人了。”
“哪里有,我看那时候阿夜对你喜欢得很,不然也不会一继任就兑现承诺,收你为徒。”她顿了一下,轻声说:“谢衣,你和阿夜对于我来说,都是兄弟手足般的存在。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多说什么,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嗯,”谢衣抬起头来,望着华月的眼睛:“我也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用再这么辛苦。”
华月迎上谢衣的目光,心想自己话里隐藏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听出几分,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岔开话题。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为什么她觉得这两个男人的心思,倒比她自己的还复杂呢。想到这里,不由得纳闷起来。
谢衣的话音还没落,突然听到头顶上一阵熟悉的吱吱嘎嘎的声响。他扬起头,一只偃甲做的鸟儿扑闪着栩栩如生的翅膀,朝他的方向飞来,稳稳地落在他的肩上,发出雀跃的叫声。“这……是我以前做的偃甲鸟?”他还没来得及认清楚,远处便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唤得正是他的小名:“小衣儿,是你回来了吗?”
谢衣这才认出来,原来是零食店里的李阿婆。他从小在附近玩耍长大,这位热心的阿婆一直很喜欢他,后来阿婆年岁高了,腿脚不便,谢衣便做了一只传音偃甲鸟给她用,没想到她一直留到现在。如今谢衣听到她的呼唤,赶忙迎上去。
李阿婆见他走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哎哟真的是小衣儿,有多久没来玩啦?快让阿婆看一看你,是不是瘦了。”说着就握着他的手,往手心塞了一个大纸包:“来来来,这些蜜饯,你拿去吃吧。”
谢衣刚想摆手推拒,就听店长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出:“妈——人家谢公子早就长大了,现在贵为祭司,不稀罕你那些玩意啦。”说完,他便撩开门帘走了出来,恭敬地向谢衣弯腰行礼:“破军大人,您回来了。”
他用的是敬称,却难掩语气里的疏远戒备。这也难怪,李家的孙子,也就是这位店长的独子,在心魔入侵那年才刚刚当上低阶祭司,却不幸被魔气沾染,此时此刻,和小曦一样,也被封在伽蓝洞的冰棺里。沈夜为了防止魔气扩散,坚持不让任何人前往探视,平民之中有怨言也是在所难免。
华月这才跟过来,虽然没听清刚才的对话,但看到眼前的尴尬气氛,也能猜出大概状况。还没等她说什么,谢衣却先开口了。
“多谢阿婆,请让我收着吧。”他说着把纸包紧紧地攥在了手里,转向一旁的店长,缓慢地说:“以此为誓,我谢衣穷尽毕生偃术之途,定会拯救流月城于危难,此身虽万死而不辞。”
见谢衣如此决绝,那人也不好再为难,只得默默目送两位祭司离去。华月见谢衣一脸难过,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衣向她挤出一个笑容,意思是让她放心,可心情太沉重,看起来更像是在苦笑。
两个人一路无言。
还好寝楼已经很近了,又走了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谢衣的寝室门前。华月上前一步打开门,然后把磁卡递到身后人的手里。
谢衣却愣在了门口,望着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话。虽然已经换了楼,但这屋里的格局,竟然和他离开时的那间完全一样,他的东西一样没少,连桌上的偃甲图谱都还摆在原先的位置。而且整间屋子干净整洁,显然一直有人打扫。
“你走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带,我们搬家的时候,就替你一起搬过来了。”华月解释说:“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派人给你拿。”
谢衣沉浸在感动和愧疚混杂的情绪里,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傻傻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的祭司服,已经叠好放在床上了。你待会儿记得穿。”
“祭司服?”
华月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这么快就忘了吗,今晚是祭典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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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2:48 GMT 8
(3)
祭典在山脚下一处开阔地上举办,入夜后,城中居民和学生逐渐聚集过来,原本空旷安静的广场很快便被喧嚣热闹的氛围笼罩。
祭台耸立在广场中央,向东正对着神像的方向。周围仅有些低矮的民宅,将祭台衬托得分外高耸。台下的广场能容纳数千人,一侧依傍着波光粼粼的静水湖,另一侧比邻着茂密幽深的神木林。
待人群开始列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下的路灯亮起,橙黄的光芒连成一片,将广场照得如白昼一般。这排场是有些奢侈了,但考虑到近年来,城中的大小活动都被迫终止,每月一度的祭典几乎成了仅有的娱乐场合,无论如何也该办得精彩一些。
祭台下,大小祭司按照阶次站在最靠前的几排,学生们按学院和年级,列队跟在后面,再往后则是零散的居民,自发地站成许多方阵,加起来竟有数千人,占了流月城人口的半数还多。祭司们都穿着传统的礼装,男子是宽袖敞袍,女子是束身长裙,都以青绿和玉白为主色,袖口裙摆等处点缀着金色丝线。学生们也都穿起了学袍,虽然没有祭司礼服那般典贵,但比起平日里的便服,还是庄严得多。
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祭台的石阶前,站着城主沧溟和大祭司沈夜。沈夜身着一袭黑衣,乌黑的长发在背后散开。他的礼服比所有祭司的都更复杂,从肩侧到胸口都缀着繁冗的金属装饰,连束腰的带子都分了几层,绣着整齐的图案纹样,宽袍的下摆一直延伸到地面上。沧溟的华裙则以白色为主,头上带着赤金与玉珠编织的冠冕,典雅高贵。两个人并肩而立,连背影都散发着肃穆的威严。
这就是在危难中支撑流月城不倒的两个人。谢衣站在祭司队伍的最前排,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师尊,心里百感交集,苦涩难咽。多少年来他不知疲倦地追逐着这个身影,为的只是离他更近一些,哪怕只有一步。可那人却如同高天中的一轮孤月,遥不可及,根本不容他比肩。痴人逐月,不过是徒劳。和三年前一样,他只能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叹一口气,把种种想法深埋在心底。
祭台两侧的礼司吹响了第一声号角,宣告祭典开始。广场四周的路灯熄灭了,取而代之亮起的是石阶两侧的灯柱,从城主所站的地方,一路绵延到祭台顶端的平台。灯光的色泽也不是普通的昏黄,而是萤石注入灵力后产生的幽蓝,如水般铺洒在青石砖上。沧溟沐浴着纯净的光芒,登上长长的石阶,沈夜托着酒皿,跟在她身后。
烈山部自古信奉神农,在旧时的祭典里,所有参与者都要行跪拜礼。不过近年来,流月城接纳了许多外来的神裔,加上人们已经知道术法的根基是自然万物之力,而非全知全能的天神。所以,对待信仰中的神祗,虽然还存有敬畏,但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愚诚,祭典更像是一个传承文化的仪式,礼数也没有那么苛刻了。沧溟迈上最高层的平台,向着远处的神像深深地鞠躬,衣裙在风中翻飞。沈夜跟着她躬下身去,台下的千余人也仿照着他们的样子弯腰行礼。
躬身礼持续了片刻,礼司吹响了第二声号角。沧溟重新站直身体,转过来面朝台下,从沈夜手上接过酒皿,扬起手臂在面前划了半圈,将酒均匀地洒在地面上。
洒酒礼毕,最后一声号角吹响,这一响持续的时间最长,浑厚悠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每个角落都能听见。号声落下之后,沈夜上前一步,挥袖施术,在他们身后,沿着祭台背侧蜿蜒排列的圣火台上,九九八十一处礼弹同时升空,金色的光点在半空中横出一条长龙的形状,以此纪念神农将火种引往人间。礼弹攀升到至高点,炸开成缤纷的烟花,五光十色绽开在夜空中,瑰丽异常,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这烟火便是祭典的表演活动正式开始的信号。
谢衣仰头看得出神,他在下界也参加了几次烟火表演,可没有一次能企及流月城半分。这燃放礼弹的偃甲装置,还是经由他改良过的。从前需要八十一个人同时操作,现在加了连环引火的机关,只要两端各一人就可以了。
等烟火的余晖也散尽之后,沧溟徐徐开口。她用术法放大了声音,让整个广场上都能听到。
“在祭典的表演正式开始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向各位宣布。破军,你到台前来。”
谢衣还沉浸在刚才的景致里,突然听到城主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惊,才想起沧溟确实提过要宣布他回来的消息。他没想到宣布的方式会这么郑重,不敢怠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石阶,向沈夜点头示过意,站在沧溟的另一侧。灯光太亮,晃得他看不清台下的人影,只觉得无数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沧溟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泰然自若地说:“今日恰逢祭典良辰,诸位齐聚一堂,我在此正式宣布破军祭司谢衣归城的消息。破军为寻抵御心魔之法,在下界辛苦游历三年之久,功不可没。从今往后,他将回到族人当中,与我们一同渡过难关。”
她停了片刻,等台下的响动平息,接着说:“想必各位都知道,流月城正处在最艰难的时期,可谓长夜漫漫,路途遥遥。但我堂堂上古神裔之城,如同矩木扎根于天地间,历经千年葱郁不倒,绝不会因为区区磨难而倾覆。我沧溟身为城主,将携大祭司沈夜,破军祭司谢衣,以及台下每一位祭司,保护城中一草一木,坚守到最后一刻。也望诸位切勿心灰意冷,轻言放弃。在这特殊的时期,尽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是对心魔最好的还击。夜再长,也终有尽时,我愿与诸位一同,迎接破晓的曙光。”
一席话毕,台下的掌声如雷鸣。谢衣看在眼里,暗暗佩服沧溟的感染力,就算没有了法术,她依然是城主的不二人选。
“我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些,”她莞尔一笑:“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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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3:08 GMT 8
广场四周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学生们依次地涌上祭台,开始了五花八样的表演。谢衣却无心欣赏,他心事重重地穿行在人群里,远远地看见乐无异和闻人羽正在东张西望,恐怕是想找他。其实他自己和这两个孩子还不熟,但两人毕竟是谢衣的徒弟,不管总是不太好,他这么想着,就抬手招呼了一下。无异机灵得很,一眼就锁定了目标,像插了翅膀一样窜到他的身边:“师父——”
谢衣知道这孩子熟悉的恐怕是那个偃甲人师父,就努力模仿他的神色,扯出一个慈眉善目的笑容,温柔地问:“无异,闻人,你们都安顿好了吧,流月城的生活可还习惯?”
乐无异显然没有察觉当中的细微差别,开心地说:“很习惯啊,这里的人比我那些家教有趣多了。”
谢衣努力地不去想这富家二少平日里究竟是怎么被他哥管教的。
“不过,流月城的衣服可真复杂。”他说着费力地扯了扯腰上歪掉的束带,又抬头看了看谢衣:“为啥师父你穿着就这么帅呢,不愧是我师父!”
闻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扶额道:“无异你的重点……”
“重点,重点……哦对!师父,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太师父就是大祭司啊。我白天顶撞了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谢衣心想这偃甲人到底怎么交代的,如此重要的事情都没说,回头一定要好好修正一下他的输出系统,可面子上还得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微笑道:“是为师疏忽了,待会儿就代你去赔不是。”
“别,怎么也轮不到师父去赔不是啊。”无异连忙摆手:“师父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你跑到下界还不是为了流月城好,又不是你的错,他也犯不着对你那么凶啊。”
“这个嘛……”谢衣并不想解释,搪塞说:“事情经过有点复杂。”
他正说着,就在几米开外瞧见沈夜正路过,人群拥挤嘈杂,沈夜并没有发现他们几个。谢衣本来打算装哑巴混过去算了,可谁知无异一个健步冲上前,扯起嗓门把沈夜叫住了:
“太师父——!”
沈夜听到这洪亮的声音,知道麻烦又来了,胃里反射性地打了个结,眉头不由得又皱紧了几分,冷淡地说:“徒孙异,你找本座有什么事吗?本座事务繁忙,没空跟你胡扯。”
“太师父,白天是我冒犯了,来跟你陪个不是,对不起。”他说着毕恭毕敬地朝沈夜鞠了个躬。
沈夜还以为这孩子又是来找茬的,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没想到他认错认得如此坦率,自己作为长辈,面子上倒有点挂不住,语气也软了下来,随便应了句:“无碍,都是小事罢了。”
“这么说太师父你肯原谅我了?”无异像是早有预谋似的,雀跃道:“好,那我就接着说了。我觉得你和师父都是好人,又都是为了流月城着想。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干嘛要凶来凶去的。”
“哦,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沈夜又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说,来了兴致,挑高了眉毛看着他。
这时候谢衣和闻人也跟上来,不明状况地看着对峙双方。乐无异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回答:“当然应该和好啊!你难道不知道,师父他有多尊敬你……等等,你真不知道?那你知道他平时是怎么说你的吗?”
沈夜摇了摇头。
“他说,你就像高天孤月一般,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他说,你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术法还是修为,都不做第二人想。要是没有你,他根本就不会学习偃术。” “他说,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他还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谢衣杵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乐无异把他埋藏心底的思绪,直截了当地砸在当事人耳边,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快爆炸了。超负荷运转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回去一定要格了那偃甲人的输出系统,彻底重装一遍。
沈夜看起来也很吃惊,连装腔作势都顾不上了,半张着嘴,眉毛挑得高高的,末端的分叉变得更明显了。
谢衣心想再让他说下去我岂不是要晚节不保,赶紧向身边的女孩使了个求救的眼色。闻人心领神会,上前扯住无异的袖子:“你就少说几句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不行,闻人你别管我,我偏要说。我看他们两个人明明就惦记着对方,心思却跟九曲肠子似的绕来绕去,我实在看不过去这次非得说清楚……啊啊,你别扯我衣领啊!”
“无异,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来,明天上课要用的书,我还差了一本没买,这不成明天要挨骂的啊现在铃铛巷的书店应该还没关门你快陪我去买吧说不定还来得及别在这里啰嗦了……”闻人说着就拎起无异的衣领,把他连拉带扯地拽离了现场。
年轻人走后,留下的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几秒。沈夜先败下阵来,别开了目光,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你谢大偃师的偃甲,也有出故障的时候?”
“也不是故障,就是忘了调整存储记录的层次……”谢衣想要解释,又觉得再说下去肯定越抹越黑,声音渐小,最后索性闭上了嘴。
两人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沈夜听了方才乐无异的那些话,知道偃甲人不会说谎,再加上谢衣可怜兮兮的垂着脑袋,他白天的气早就消了大半。
祭台上有人在弹拨箜篌,乐声时而飘得很遥远,时而又回荡在耳畔,高处的灯光变换着角度,流转在两人周身。谢衣从早到晚折腾了一天,脸上早就写满了倦意,沈夜看在眼里,便柔声说:“这祭典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旅途辛劳,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说完想了想,又补充地问到:“我送你回去?”
可谢衣却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不复刚才的玩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师尊,我还不想回去。”他说:“我想去看看小曦和其他人。”
沈夜沉沉地凝望着面前的爱徒,几年的时间过去,那张面容又成熟了几分,固执的性情却分毫未改。他叹了口气,摇头道:“小曦现在的样子,恐怕你不会想看到。”
“就算如此,我也想去看看。”谢衣直直地望着沈夜的眼睛,眼眸里似写着千言万语:“师尊。”
沈夜又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阖上了眼:“那你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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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3:25 GMT 8
无厌伽蓝的存在,在流月城中鲜有人知晓。就算对名字感到熟悉,也不过是在坊间吓唬小孩子的床头故事里听过,说伽蓝洞外常年阴云缭绕,里面有鬼魂出没云云。实际上,它不过是一个普通山洞,位于山谷北侧的石壁上,被热衷研究蛊术的七杀祭司选作实验场,还起了个神神秘秘的名字,散布了一些流言让常人不愿接近,自得清净。后来,这里刚好成了一处天然的秘所,用于放置因感染魔气而被封印的居民,确保他们的安全。
想要祭典广场过去,需得先穿过神木林。沈夜带着谢衣不声不响地绕到人群背后,沿着小径钻进了树林。小径蜿蜒曲折,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广场上的喧嚣声就听不到了,灯火的光芒也缩成远远的一个点,被甩在身后。神木林中所植都是些年岁颇高的古树,粗壮的枝干盘踞在地面上,繁茂的枝叶层叠交错,遮天蔽日。四下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的摩擦声,延绵不绝,在夜里显得有些阴森。
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穿过了小半片树林,来到了正中央的矩木附近。矩木是流月城中最古老的一棵神树,树干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环抱一圈,枝桠苍劲挺拔地伸向高天,原本是这座古城繁荣兴旺的象征,是祈福的场所。如今却因为封印着砺罂,而变得戾气缭绕,再也没人随意接近了。
沈夜和谢衣从外围的小路绕过去,走到一半,谢衣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向上仰望。高高的矩木枝头上,心魔被封在一个黑色的茧中,沧溟的紫色灵蝶在周围翩翩飞舞,确保封印不散。夜色浓厚,远远地只能看到茧中一团晦暗的雾气,缭绕成团,散发着死亡的不祥气息,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谢衣,谢衣!”
听到耳畔的呼唤,谢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得出了神。他赶忙晃了晃脑袋,重新振作精神:“师尊,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沈夜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方才的路。
又走了一会儿,神木林也到了尽头,再往前便是谷地北侧的山脚。这里不比静水湖畔的草肥水美,长期疏于打理,少有人迹。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散落着山坡上滑下来的碎石,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两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停地变换方向,歪歪斜斜地踏出一条轨迹。
山脚下完全见不到洞穴的痕迹。沈夜扬手挥去一道幻术屏障,空旷的石壁上这才浮现出一个厚重的石门,两瓣门板看上去严丝合缝,坚不可摧。他向着门锁又施了第二道法术,门板上的纹路依次亮了一遍,这才缓缓地分开一条缝隙,让他们通过。
洞穴不宽,却很深,路面向下倾斜,两侧的墙上各镶嵌着一排萤石灯,寒冷的微光跳跃在灰色的石壁上,一直向里延伸。谢衣跟着沈夜,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尽头望见一间石室。
“就是这里了。”
谢衣听到沈夜的话,加快步伐走进去,房间比洞中的通路要宽敞一些,当中的实验设备都已经被移走,只剩下放置其中的冰棺,呈五行八排阵列,这四十樽冰棺里,有一半以上都已置入了感染魔气的人。谢衣一眼扫去,在一张张没有表情的冰冷面孔中,几乎看不出生命的痕迹。
他觉得胸中一阵苦涩,被封印的人里,有许多他都认识,甚至非常熟悉。他用手滑过冰棺表面,拭去上面的灰尘,逐个辨认着。
“这是巨门祭司雩风,小的时候就住在我家隔壁,又笨又啰嗦,还总被噩梦吓哭,其他的男孩子总说他是娘娘腔,但每次我摆弄偃甲不小心受伤,他总会照顾我。”
“这是贪狼祭司风琊,跟我是同级生,爱出风头,处处跟我争,连级长的位置也要和我抢。其实我对级长根本不感兴趣,参选也不过是为了气他。要是没有他,我也不会那么努力修行法术。”
……
谢衣用充满怀念的口吻,一个个数过去,沉睡的人却无动于衷,无法听见他的声音,无法回应他的话。最后,他终于来到了沈曦面前。
小曦穿着祭典用的华裙,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冰棺里,金色的坠饰将她稚嫩的脸庞衬得苍白如雪,了无生气。谢衣离城的那一年,她刚满十四岁,正是女孩子成长的年纪。可在这个没有阳光照耀的冰冷洞穴里,时光无情地停滞了,三年过去,她的容貌没有丝毫的更改。
过了良久,谢衣终于移开了目光,“为什么?”他安静地问:“雩风、风琊,他们的灵力明明都很强大,而小曦甚至没有和砺罂接触,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和强弱无关,甚至和是否接触也无关。具体的原因还没有查明,大约是关乎灵力的属性。”沈夜回答:“要说接触心魔,你是第一个,万幸的是你灵力澄澈,才免受沾染。”
沈夜说得无心,谢衣却心中一沉:“弟子倒宁愿和小曦交换。”
“胡说什么!”
“今日局面,恐怕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要不是我在结界法阵附近不慎引发爆炸,心魔也不会有可乘之机。”
“开启人魔之界,岂是你的一次爆炸所能做到的。”沈夜皱紧了眉头,说:“心魔早就对流月城觊觎已久,侵略一事恐怕早有预谋,你只不过是撞上了这个契机。”
“即便如此,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那时候,我却独自一人保全平安,眼睁睁地看着族人经受折磨,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还要师尊分神保护。”
沈夜没想到谢衣竟然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不由得一阵焦躁,厉声道:“有何不可!本座身为人师,保护弟子天经地义。”
“弟子不才,枉费师尊一片好心。”谢衣说完,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来直面着沈夜:“师尊可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离开流月城?”
“为什么?”
“因为我不甘心,我无法容忍自己毫无作为。”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可那时候,我提出前往下界寻找应对,师尊却说下界险恶,等城中局势稳定后再作商议。师尊你……并不信任我。”
沈夜彻底愣在了原地。
“城中伤亡惨重,城主又遭受重创,师尊身为大祭司,单是处理大小事务,就已殚精竭虑。我不想成为师尊的负担,我想做我唯一能做的事,为族人尽绵薄之力。”
“……”
“弟子任性妄为,事到如今不敢妄求师尊原谅。”他说着攥紧了双拳:“但这一次回来,我一定要亲手拯救族人,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尾音颤抖着,回响在空荡的穹顶。沈夜听在耳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谢衣终于平复了呼吸。“对不起,弟子失态了……先行告辞。”说完,没等沈夜回答,他便转身跑出了山洞,只留下一阵渐远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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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3:46 GMT 8
(4)
之后的几天里,谢衣就像兑现承诺一般,整日把自己关在偃甲房里。
他把排给自己的课,全数交给了偃甲人代劳,空下的时间就用来调查。他采用的手段也非同凡响,首先放出若干偃甲鸟,按照设定好的路线飞往城中各处,采集湖水、土壤和植物的样本,带回来之后,分门别类地装进各种尺寸的瓶瓶罐罐里,把各类药剂挨个滴进去,观察样本的变化,记录读数的表格纸在桌上摞成了一沓,还有继续增厚的趋势。
沈夜和华月轮换着去探望他,可谁都看不懂他在干什么,更别提帮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食堂匀一份饭食,打包送过去,确保破军不会变成流月城里第一个因为忘了吃饭而把自己饿死的高阶祭司。谢衣倒也不挑剔,送什么吃什么,每次就坐在乱七八糟的偃甲房里,一边扒拉盒饭,一边向来人汇报进展。
几天之后,华月照例来看他,他兴冲冲地宣布,自己造好了一台仪表,可以监测城中各处魔气的浓度。华月闻言,好奇凑到桌前,仔细观察桌上的一方木盒,盒子大概有几本书叠在一起那么高,盒体背面引出的软线连接着一排试管,盒子正面,十几个指针悬在刻度尺旁上下摆动。
“你看这读数最高的是神木林附近,因为那里是封印心魔的场所。”谢衣解释说:“瀑布附近的读数最低,大概是心魔不喜欢清澈的水源。宿舍区和神殿的数值都还正常,说明暂时没什么险情。”
“哦——”华月跟着点头。
“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用,不过没关系,以后总用得上。”谢衣说着,又陷入了沉思。
*
那天傍晚,沈夜终于处理完累计成牍的公务,拖着疲惫的身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散步,路过静水湖畔时,远远地看见偃甲人谢衣正在给一群学生上室外课。他禁不住好奇,施了隐去身形的法术,站在树荫下观摩起来。
授课的内容是灵力控制,是个比较基础的课题。之所以选择湖畔作为地点,是由于那里方便取水。水易于蕴灵,本身又没有固定的形状,自由可塑,正是辅助练习的好工具。谢衣手指一捻,引来一汪水在掌心汇聚,不一会儿便捏出一颗水球,悬在半空中流动着。他转动手腕略施变换,那水球便生出了一条凤尾,两对翅鳍,变幻成一只鱼的形状。两腮还在一张一翕,动作栩栩如生。
周围的学生大都是低年级的孩子,或者像闻人羽和乐无异那样的初学者,见到如此华丽的法术,施术人又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特别是乐无异,脸上满溢着不加掩饰的崇拜之情,就差把“我师父是天底下最炫酷的人”写在头顶了。
“好了,接下来各位自行练习一下。”演示完毕之后,谢衣将那摊水送回湖中,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学生,徐徐地说:“切记,灵力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取诸自然万物,其调运重点在于一个‘和’字,各位天生便有这样的才能,所以千万不要紧张,放松身体,感受水中灵力的内在波动。”
伴着他的话,学生们纷纷着手练习起来。其中要数闻人羽学得最快,她天资聪颖,虽然没有术法基础,但对在掌握技巧方面总是很拿手,不一会儿便在掌心聚拢了一颗玻璃珠大小的水球。
乐无异看在眼里,忍不住赞叹:“闻人你好厉害,看我的!”说着也学着她的样子,引来一泊水。无异的天赋秉性也不差,但他急于求成,一次取的水量太多了,控制不稳,眼睁睁地看着水球在身前来回跌宕着,坚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哗——”的一声散开,失去灵力的水全都泼在了衣服上。
一旁的闻人不禁笑出了声:“无异你看起来像个落汤鸡似的。”
“可恶啊,刚才明明马上就成功了!”无异懊恼地抱头。
谢衣带着笑意安慰他说:“无异,你的第一步做得不错,但不可急于求成,还得慢慢练习才是。”
“是,师父说得对。”
沈夜默默望着这对和睦的师徒,忍不住想起从前的自己和谢衣。那时候的谢衣比现在的无异大不了几岁,学起法术来,也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明明不得要领,却笨拙地想要证明自己。虽说眼前的谢衣只是樽偃甲,而并非本人,但沈夜仍然难止思绪万千。
“师尊并不相信我……”
他想起那晚在伽蓝洞,谢衣痛苦的呼喊。这几天来,这句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沈夜并不习惯向人敞开心扉,打小就总被华月数落不懂人心,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旁人对他只有仰望和倾慕,鲜少有人与他交心。三年前的他,不过只是想护得谢衣周全,谢衣却擅作决定,令他始终难以释怀。如今想来,对方的理由倒简单得可笑,自己的关心,反倒成为了他痛苦的根源。想到这一点,沈夜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沉湎于思绪,维持法术的注意力也被分散,等沈夜回过神,才发现偃甲人谢衣早就觉察到了他的存在。但偃甲人并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样子,倒是友好地迎上他的视线,向他点头致意。
他想起谢衣的话,偃甲人不善辨别喜怒情绪,自然也不会和他记仇置气。前些天的争吵,恐怕早就抛在脑后了。如此性情,倒像一面镜子一般,映照出沈夜自己的内心。把他胸中莫名的焦躁与烦闷,甚至那隐约的嫉妒之情,都悉数返还回来。
还真是讽刺……
正想着,沈夜口袋里的灵讯板亮了起来。是瞳发来的信息。
“即刻来找我,有要事。”
沈夜感到有些莫名,皱起了眉头,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这时第二条补充讯息在眼前蹦了出来。
“是关于谢衣。”
他不再犹豫,收了灵讯板,快步地朝七杀祭司的办公室走去。
*
瞳的办公室设在一处偏殿,住处也建在一起,四下清净安宁,唯一的缺点就是远。但他宁可忍受每次上课都要走一段长路,也不愿挪换到更靠中心的地点,反正他有无处不在的影蛊可以窥见城中事,还有便利的通讯网络可以联络旁人,若非必要根本无需亲自外出,偶尔走几次远路就当锻炼身体,实在没有搬家的必要。现任的七杀祭司就是这样一个人,用下界的话说,是个实打实的技术宅。
沈夜推开门的时候,他正专注地摆弄一个新实验。沈夜心里着急,也不跟他寒暄,上来就直截了当的问:“所为何事?”
瞳这才发现他来了,放下手中的东西,答道:“谢衣才来找过我,刚走不一会儿。”
“他来单独找你?”沈夜神情严肃:“是有什么事吗?”
“向我展示了新的法术,并且让我告知他开启无厌伽蓝的咒诀。”
沈夜闻言大惊:“你告诉他了?”
瞳点头:“就算我不说,依他的性子,恐怕也会强行找到突破之法。”
“他打算干什么?”沈夜的脑中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莫非是……”
“你猜得大概不错,他打算解开一个人的封印,用下界学来的特殊术法,尝试从体内将魔气驱出。”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沈夜完全没料到谢衣竟如此大胆妄为,不知不觉音量都比平时提升了几成。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了理智,责备地对瞳说:“你竟然同意了?”
瞳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了严肃的神情:“阿夜,我的术法修为不深,不敢妄言,但他刚刚所展示的,绝不是一般的玩闹。那的确是惊人的上古秘术,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我只能看出其中有了不得的明堂。谢衣的天赋你比我更清楚,”他停了一下,才说:“我判断他会成功。”
“即便如此,也不该让他一个人自作主张。”
“我这不是马上把你叫来了吗?放心,他还在准备,要行动也是在入夜之后。”瞳被莫名迁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衣的倔脾气,还不是你自己一手惯出来的。他性子直,一旦下定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我觉得,与其当面阻止他,倒不如在他行动之前告知与你。”
见沈夜陷入了沉默,瞳接着说:“阿夜,不是我说你,一涉及到谢衣的事,你平日的才略和果敢真是半点也不剩。”
“他如此固执,本座又能拿他怎样。”
瞳忍不住扶额,“你不去问,又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料。他想不开,难道你也要跟着他想不开,跟着他一起绕死结吗?别忘了,你是他在这座流月城里最亲近的人,这三年里,你一直没有中断打探他的消息,如今他好端端的回来了,你倒逃避起来了。”说完便回身向着角落里的人语重心长道:“十二,你看到了吗?今天正好大祭司也在,给你上个反面教育课,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和我商量,千万不要自己闹别扭。师父呢就是做这个用的……”
沈夜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少年人,是瞳收来的弟子,刚刚一直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听到了自家师父的召唤,这才把厚重的耳机摘下来,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不知哪里弄来的全息眼镜,把整张脸罩住大半,两根辫子像拨浪鼓似的垂在鬓角两侧。他看了看瞳,又看了看沈夜。扶了一下眼镜,才说:“瞳大人说的是,不过我倒希望大人下次有新的想法也先和我商量一下,再付诸实施,比如上一次的监控系统升级,因为打错了补丁害得网络瘫痪了一个下午。”
“好啊,你小子翅膀硬了,竟然敢吐槽为师?”
“是瞳大人跟我说,让我代替你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才把流月城的网络交给我管理的。顺便提一句,瞳大人,‘吐槽’这个外来词汇实在过于小众了,身为讲师还是少用比较好。”
“……”
沈夜见两人一来二去地吵起了嘴,自己也没时间继续耽搁,转身就走了。瞳也没拦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沈夜边走边想,今晚,他一定要截住谢衣,与他进行一次迟来已久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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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4:11 GMT 8
趁着夜色,谢衣在神木林里安静地穿行着。通往无厌伽蓝的路,沈夜领他走过一次,此刻他独自一人,步速比当时还要快上许多。从瞳那里听来的咒诀,已经在脑中背诵了很多遍,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打算要做的事绝不简单,但如果能够成功,那么他在巴蜀巫山的地界里攀爬险峰、穿越深谷、苦苦寻觅了几个月所受的苦难,也都不算什么了。
树林到了尽头,面前开阔起来,被重重枝叶遮蔽的天空再次跃然眼底,朗彻无云的高天正中,一轮明月兀自高悬。谢衣素来喜欢仰望夜空,到下界之后更是养成了习惯。皎洁冷澈的月光倾照在地面上,原是令他安心的风景。
可这一次,他却愣在了原地。
“师尊……?”
沈夜就站在道路尽头,靠在树旁一言不发,像是早就等候多时。他一袭黑衣,削瘦挺拔的身姿与夜色融为一体。月光将他的面色衬得有些苍白,更带了几分不容忽视的怒意。他看到谢衣走近,沉声问:“你要去做什么?”
“弟子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随便走到这种地方?作为谎话也未免太过敷衍。”
谢衣见沈夜面露愠色,毫无退让之意,知道蒙混不过这一关,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师尊的原谅吗?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停止脚步,索性迎上沈夜的目光:“弟子要去尝试解封一名被魔气沾染的族人。”
“如此重大的决定,为何又擅作主张。”
“大祭司处理城中事物已十分繁忙,弟子不愿再劳烦师尊。”
“劳烦?”沈夜冷笑了一声:“好,那我问你,方才你叫我什么?”
沈夜心中早有准备,句句掷地有声。谢衣却对这场谈话毫无预料,被问得有些发怵,本能地应道:“叫师尊……”
“不错,你既然还认本座作师尊,那么你的事由,就断然与本座脱不开干系。可你却接连再三欺瞒于我,可是对我心怀不满,想要伺机报复?”
“怎么会?”谢衣惊道:“师尊恩情,弟子舍命难报,只恨自己绵力微薄,无法为师尊分忧,何来半分怨恨?”
“好一个舍命难报,说得大义凛然,你又可曾想过,你的性命若是丢掉,本座又当如何?本座差一点就失去小曦,难道你还希望本座赔上你这唯一的弟子?”
沈夜并不擅长袒露心迹,但既已下定了决心,出言便再没有半点犹豫,一句句犹如擂鼓鸣钟,让谢衣彻底呆在原地无言以对,半天才恍惚地问道:“师尊可是在担心我?”
“这还用问吗?”沈夜接着说:“你怨我对你不够信任,可知这三年来,我从未停止打探你的消息,你倒会藏,落得个音信全无。浮世茫茫,我却连你的死活都无处获悉,要我如何不担心。”
谢衣只顾着愧疚,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惭愧地说:“我并非故意……”
沈夜摇了摇头:“烈山部的危机,不是因你一人而起,亦不是你一己之力所能平。就算是我和沧溟,必要之时也要求助于旁人。可你却轻掷生死,妄自尊大,连我都要推拒事外。这是勇气,还是鲁莽?”他直望着面前人的眼睛,严厉地问道:“谢衣,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两人四目相接,沉默了许久,谢衣终于低下了头。
“……弟子知错,弟子急于证明自己,却没有考虑周全。”
沈夜见他终于低头认错,也没了继续责问的理由,态度温和下来,叹道:“那天你说的不错,三年前,本座的确是不够信任你。要说证明,也轮不到你。你可愿意给本座一个补过的机会?”
“师尊?”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论是什么,我不会阻拦你,但也不能任由你一人前往。”他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距:“我从旁助你。”
谢衣习惯了追逐沈夜的背影,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站在自己对面,望着自己的眼睛,袒露不曾听闻的心迹,胸中突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结倒显得可笑起来。
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在仰望着对方,对方的目光也一直跟随着自己,从未离开。
他躬身行礼,手紧紧地按在胸口,像是要把千思万想压进一句话:“弟子不才,恳请师尊相助。”
沈夜看着谢衣的样子,好像多年前那个固执的少年人又回到了身边,忍不住心软下来,像过去一样把他轻揽入怀,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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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谈话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人既已达成一致,便快速行动起来,解开封印潜入伽蓝洞。长长的通道里四下无人,谢衣一边走一边向沈夜解释他的打算。
“巫山神女?”
“是的,相传是一位寿命百旬的神裔,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生性喜静,隐瞒身份居于巫山灵地,所以被叫做巫山神女。”
“既然是隐居,你又从何得知?”
“这个说来话长,弟子游历到太华山的时候,结识了一位阿阮姑娘,自称是由巫山神女抚养长大。她生性善良,于我相熟之后,知道了我寻访的目的,便交给我一件镶金叶坠作信物。说只要拿着这个去找神女,她就会帮助我。”
“哦,这么说你见到了她?”
“嗯,阿阮说的果然不错,只不过我没料到巫山那么大,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
沈夜听着,心中难免感慨,简单地说了句:“辛苦你了。”
谢衣却像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转过头:“师尊我没有听错吧,你刚刚可是在表扬我?”
被一双饱含期待的大眼睛紧盯着,沈夜不由得别开了目光:“……不要胡闹。”
可谢衣却幸福地笑了起来,不加掩饰的笑容在昏暗的地下甬道里分外明亮:“为了师尊这句话,就算再吃十倍的苦,也都值得。”
沈夜听到这样近乎表白的话,耳根不由得隐隐发烫,为了掩饰赶忙催问道:“那见到她之后呢?”
谢衣这才收了笑意,严肃起来:“她说我的灵力有些特殊,恰与魔气相抵,所以心魔才无法侵蚀我。我跟她讲了族人被心魔缠身的事,问她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她对魔界也知之甚少,不过,她将一种秘术传授于我,能将灵力运送到他人体内而不衰竭,或许可以借此驱逐心魔。只不过想要施术,需得先解开目标身上的封印,魔气会重新扩散,风险恐怕不小。”
“可你还是打算尝试?”
“是,说实话弟子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不妄求以自己的灵力拯救所有人,但当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我们对魔族了解甚少,也是因为它们无形无貌,凭依族人体内,不露一丝马脚。如果能逐出哪怕其一,或许能改变这被动局面,获得一些新线索。”
沈夜听了谢衣的解释,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明白了,就选小曦吧。”
谢衣走在一旁,已经做好了被劝阻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了这样的回答,吃惊地抬起头:“师尊,这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让其他族人涉险。再说小曦还是个孩子,自身的灵力相对较少,你施术的时候也会容易一些。”沈夜说得平淡,不含丝毫感情,见谢衣仍旧面带犹豫,终是叹了口气:“可能的话,本座当然不愿伤害小曦,可她既是我大祭司沈夜的妹妹,也有责任承担这份风险。”
谢衣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对方已经下了决定,只是心里的苦涩滋味说不出,连回荡在耳畔的足音也变得沉重起来,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才郑重地开口:“师尊,我一定尽力保护她平安。”
沈夜对他点了点头:“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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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4:29 GMT 8
甬道尽头的石室,和那日一样冰冷空寂,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造访。沈曦仍沉沉地闭着眼,躺在石室一角的冰棺里。谢衣凝望着她天真的脸庞,暗自沉默着。小曦对于她来说,也是如同妹妹般的存在,记忆里她的音容笑貌依然无比熟悉,仿佛昨天才刚刚见过。可一想到接下来便不得不把她置于险地,谢衣不禁抿紧了嘴唇。
沈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准备好了?”
他抬起头,迎上沈夜的目光,对方沉稳如常的神色,不知为何给了他几分信心,他点头道:“师尊,动手吧。”
沈夜即刻开始施术。冰棺原本就是法术化形,一旦术印散去,也就散了形体,冰蓝色的表面越来越淡,直至彻底变得透明。小曦的身体失去了凭依,从半空中悠然坠下,裙袖随着法阵里的风翻飞着,最后静静地落在沈夜的臂弯里。
她的神智尚未清醒,眼皮轻微地跳动着,下意识地用手攥住哥哥的衣襟。后者托着自己至亲的妹妹,感受着久违的重量,恨不得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将她从无边的噩梦里唤醒。但毕竟小曦体内还有魔气尚存,沈夜也只能张开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肩背,将她束在原地,不敢有半点怠慢。
谢衣在不远处,迅速着手调运法阵。他的修为虽比不上沈夜,但比常人还是要强上许多,尽管如此,发动秘术对他来说也并非易事。他垂着眼,专注精神,不去想多余的事情,一心一意地回忆神女所授的要诀,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沁出了汗珠。在他的周身,淡绿色的法阵逐渐成形,他将自己作为阵眼,让体内的灵力汇聚成束,逐渐向外扩散。推向半米之内,小曦的所在之处。
随着灵力的注入,小曦开始苏醒过来。她的呼吸紊乱,胸膛剧烈起伏,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探出的手臂在空中胡乱地划着圈。“哥哥……哥哥……小曦好难受……”她呢喃着,面色苍白如纸,徐徐睁开的眼睛里,溢满了痛苦的泪水:“……胸口好痛……快停下……”
那呼声实在过于绝望,让两人心中都闪过一丝犹豫,谢衣下意识地收缓了灵力,沈夜手上的力道也松弛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小曦突然用一股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挣脱了的束缚。一瞬之间,魔气化作黑色的刀刃,呼啸着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袭来。
“当心——!”
沈夜反应迅速,赶忙展开了瞬华之冑,才为自己和谢衣挡下致命一击。渡灵的术阵骤然飞散,作为阵眼的谢衣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半蹲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愤恨地瞪着前方不远处,占据小曦身体的魔物。
“呵呵呵,连简单的骗术都识不破,竟然对敌人动起恻隐之心,人类啊,当真愚蠢。”
“可恶,你快放开小曦!”谢衣心急如焚,忍着痛一个健步冲上去,目标却轻身一闪,毫不费力地避开了。
“有趣,区区一介凡人,也敢于我魔族抗衡。”
“谢衣,你冷静!”沈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现在醒着的不是小曦,不要妄动。”
谢衣闻言,不甘地停下脚,朝半空中望去。沈夜说得没错,从小曦口中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她的躯体被魔气盘踞,脸上爬现出丑陋的暗红色斑纹,面目狰狞可憎。
“哼,不愧是大祭司沈夜,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毫不怜惜!”那心魔借小曦的口说着,又从指尖放出了几道漆黑的魔刃,谢衣站得近,连忙扬起手臂格挡,但随即发现魔刃攻击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周围其余的冰棺。
“痴心妄想!”沈夜挥手驱动法术,展开一方无形的罩壁,将地上的冰棺护于其中。心魔的攻击被阻挡,迟疑了一瞬,沈夜趁势高呼道:“谢衣!”
被叫到名字的人心领神会,踩着地面高高跃起,右手中指佩戴的指环上,灵力化作锋刃,挥舞出剑光,将心魔伸出的魔刃悉数砍落。
心魔吃了这一击,不得不闪身后退,谢衣乘机追上去,扬起刀刃直逼对方颈侧。但那毕竟是小曦的身体,一旦砍下必然会伤及于她,谢衣有所忌惮,只得收回了手。心魔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出手直捣向他胸口。他举刃去挡,受到的冲击太强,整个人被推着倒退了好几步,退到沈夜身边,拼命地稳住脚跟,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沈夜担心谢衣的状况,一疏忽的功夫,心魔已经转身冲破了布在门口的结界,身影很快消失在洞穴尽头。
“师尊,我不要紧。”他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惊愕:“可是这怎么可能?砺罂还被封印着,如果只是残余的魔气,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沈夜对此也毫无头绪,但他清楚如果放任心魔逃脱,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论如何,必须先阻止它。”他说:“我们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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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4:50 GMT 8
(5)
心魔占据了沈曦的身体,行动敏捷如兔。沈夜和谢衣从无厌伽蓝出来,远远地看到她的背影一闪,消失在神木林入口的小径旁,赶忙跟着一头扎进了树林。夜色已深,附近也没什么灯火,林中更是晦暗无光,低矮的枝条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两人也顾不得躲闪,拼尽全力追在后面。不一会儿就穿过了整片树林,一直追到静水湖畔。
心魔素以蚕食人心为生,那魔物性情贪婪,一心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却不想被一片宽阔水域挡住了去路。这水发源自高山飞瀑,蓄于谷底的湖中,被一方清净福地滋养千年,水中蕴有不少灵力。心魔感到一股本能的畏惧,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在湖边的空地上焦虑地打转。
谢衣远远地跑过来,心想这一定是流月城在帮助自己,天赐良机怎能错过,迅速从湖中引出一汪水,聚成一个一人多高的浑圆水泡,把心魔困在中间。心魔不愿束手就擒,驱使魔气肆意冲撞,但谢衣屏息凝神,将水流稳稳地操控在原地,不露丝毫破绽,心魔纵有三头六臂,面对这严丝合缝的天然牢笼,竟也无机可乘。
“别费力气了,这可是流月城的水!”他咬着牙狠狠地说:“这次我倒要看看,你区区一介魔物,要如何与我神裔抗衡。”
“哼,不过是一时疏忽,才被你困住而已,”心魔仍然不改狂妄的语调:“雕虫小技,何足为奇!”
“是不是小技,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谢衣不理会对方的嘲讽,重新运起渡灵的秘术:“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绝不会停手了。小曦,对不起,你忍着点……”
他在一米开外处站定,将右臂抬平,向着水笼探去。在他的脚底,秘术的法阵逐渐成形,将阵眼之人的灵力徐徐抽出,凝聚成形。原本不可见的灵力幻化出实体,亮彻夜空,宛若天地间至为圣洁之光。风掀起了他的发辫,他整个人被淡绿色的光辉包围,碎成千万片的灵力流转着,重新聚拢在他的指尖,汇成一条细线,源源不断地注入水笼当中。
“停……快停下……”
心魔见情况不妙,借小曦的口再次求饶,谢衣却置若罔闻。绿色的细线缠绕在女孩的周身,渐渐地,一团黑雾在她的胸口处聚拢起来,颜色越来越浓。谢衣知道这是成功的征兆,便继续输送更多的灵力过去。细线汇成一道虹,把小曦的身体缓缓托起,浮于半空中,但他却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头晕眼花,只得单膝跪地撑住身体。
沈夜在几步外,看到法阵中的谢衣突然跪倒在地,面色苍白,不由得心中一惊,知道他是灵力消耗太多。对于神裔、尤其是修行术法的神裔来说,灵力的调运已经成为身体活动的一部分,而灵力衰竭对于他们来说,如同失血一样,是危及性命的大事,修为越高的人越是如此。
“谢衣,够了!马上停下!”他心急如焚,上前想要强行中断法术。可是谢衣却缓缓地抬起头,朝他扯出一个微笑,嘴唇动了动。沈夜虽然没有听到声音,却准确无误地读出了每个字。
他说——师尊,相信我。
沈夜只好罢手,让谢衣继续尝试。万幸的是神女的术法确实不俗,小曦脸上的丑陋斑纹开始变淡,在她的胸前,黑雾逐渐聚拢,最终奇迹般地凝成了一个漆黑的魔核,漂浮着离开了她的身体。小曦则被光虹托着,安然轻落回地面。
谢衣看到法术奏效,才终于垂下了手臂,随着他的动作,水笼飞散,法阵淡落,夜空再次归于沉寂。他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渡灵术,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双手撑在地上喘着粗气。
尽管如此,他心中却喜悦万分,用兴奋难掩的语调说:“师尊,我成功了……”
沈夜见他没有大碍,终于松了口气,可就在两人都放松警惕的刹那,原本静止在半空中的魔核突然泛起了暗红的光。那魔物失去了凭附,用尽垂死挣扎的力气,胡乱发动攻击,数不清的魔刃像针雨一般,刺向谢衣所在的地方。
“啊——!!”危机当前,谢衣的腿上却使不出半点力量,只能抬头望着无数漆黑的利刃劈头盖脸地砸来,无助地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他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皮肉被生生地划开,让他几乎叫喊出声。但预想的更多攻击却没有降临,他终于睁开眼,被眼中所见的景象惊呆了。沈夜正挡在他的身前,金色的护盾于手中张开,将如雨如潮的攻击悉数挡下,灵力冲撞溅起的火花,把湖畔照得一片通明。
谢衣几乎整个人瘫倒在地,右肩还不住地流着血,样子可谓狼狈。但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师尊的背影,却感到说不出的安心,终于彻底放松了身体。
在沈夜强大的护盾面前,魔核的挣扎终究没有持续太久,血红的光芒黯淡下来。它眼看着情形不妙,又想逃走,震怒中的沈夜怎能允,扬起手一把将它捏在掌心。
灵力一物,每人所持都有各自的形态,如果说谢衣的灵力似水,沧溟的灵力如风,那沈夜的灵力就像苍劲的藤条,坚韧果敢,毫不拖泥带水。他把魔核狠狠地攥在手里,那魔物被他掌心的金色法阵束缚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凄厉尖叫,沈夜却不为所动。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盛怒下的面容凶狠得连心魔都要忌惮几分。终于,魔核失去光芒,在他手心彻底沉寂下来。
他这才转过身,蹲下去,把倒在地上的谢衣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
谢衣刚刚差点昏迷过去,此刻被沈夜抱着,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胸口和对方紧紧地贴着,才恍惚地明白,眼下的危机算是结束了。
他知道自己受了伤,也知道沈夜正在施展治疗的法术,肩膀处被熟悉的灵力包裹着,疼痛的感觉缓解了,头脑逐渐清晰起来,力量也慢慢涌回体内。可伤口毕竟是魔气所致,一般的治疗术很难完全奏效,加上他的体力消耗太多,只觉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余力思考,恨不得放任自己,就这样倒进沈夜温暖的怀抱里。
过了好一会儿,理智才重新占了上风。谢衣想起沈夜一定还在担心,便抬起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背,轻声说:“师尊,我没事,只是外伤而已。”
沈夜听谢衣开口说话,这才冷静下来,略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在心魔突袭的那瞬,他真的以为谢衣会死,这个想法如同惊雷般贯穿了他的头脑,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了。那时候沈夜终于明白,原来恐惧就是这样的滋味。而恐惧很快转化成怒火,无关责任与正义,当时他的心中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将伤害谢衣的心魔碾成灰烬。
瞳说得的确不错,在关乎谢衣的事情上,沈夜平日的冷静和才略的确荡然无存。
还好谢衣并没有死,也没有受到更多伤害,安全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反倒沈夜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死死地盯住怀中的人不放,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动容。谢衣的脖子被他揽着,额头与他的相抵,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忽略。他怔怔地凝视了沈夜几秒,只觉得尴尬难当,赶忙垂下眼说:“多谢师尊及时相救。”话音落,见沈夜还是一副没回过魂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师尊,你怎么吓成这样?”
“废话,你说呢!”沈夜听到谢衣还有力气说笑,终于放下心来,佯怒道:“容着你任性妄为,也就仅此一回,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是,弟子不敢了。”谢衣笑着应道。
“我看你毫无诚意。”沈夜嘴上说着严厉的话,手上确实极轻柔的。他扶着谢衣站起来,确保他身上没有更多伤处,才转身去查看妹妹的状况。
小曦被谢衣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安静地躺在地上,长长的两束发辫铺在身侧,柔软得好像一触即碎。
“小曦,醒醒,”沈夜蹲下身,一边轻抚妹妹的头发,一边唤道:“哥哥来接你了。”
小曦听到熟悉的声音,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晶莹里眸子里写满了迷茫。“哥哥?……还有谢衣哥哥?”她缓缓地问:“……这是……哪?”
沈夜一把她横抱起来,答道:“这里是静水湖边,你睡了好久好久,不过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睡了好久……”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里逐渐染上恐惧:“……小曦梦见了好可怕的场景,有好多好多的黑色影子一直缠着小曦不放开,还有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睛,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曦。小曦想要喊哥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手脚也不听使唤,只觉得好怕……好怕……”她边说边发出轻声的啜泣,勾在沈夜脖子上的细弱手臂不住地颤抖。
“没事了,”沈夜怜惜地收紧怀抱:“有哥哥在,小曦现在已经安全了。哥哥绝对不会再离开小曦。”
女孩终于忍不住泪水,把头埋在沈夜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谢衣在旁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跟着安慰道:“没错,小曦别怕,看谢衣哥哥把欺负你的那些坏蛋都赶走!”
小曦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缩在哥哥怀里使劲点了点头。
隔着湖水,远远地可以望见对岸的阑珊灯火,橘色光芒的光芒连成一片,像是无声的召唤。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三个狼狈的人拖着缓慢的步子,绕过湖泊,朝沈夜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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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5:09 GMT 8
沈夜的家不大,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居室,不熟悉流月城的人,很难想象大祭司就住在这样的地方。自从上一任大祭司故去之后,沈夜便带着妹妹搬到了这里。按照他的意思,原来的祭司寝殿太豪华,两个人住只会显得空旷萧条。这里的房间虽然小,却更有家的感觉。
屋门正对着客厅,尽头连着两个房间。较小的一间是属于沈曦的,摆满了女孩子喜欢的布偶和饰物,虽然空置了三年,沈夜却从未挪动过一件物品,连墙壁都维持了之前的淡青色。如今房间的主人终于回来了,抱着她最喜欢的兔子抱枕,陷在柔软的床榻间安然睡去,仿佛有了她的存在,周围那些缤纷的摆设才终于找回了色彩。沈夜不忍打扰她,熄了灯转身走出去,把房门在身后掩上。
谢衣还坐在客厅里。
他恐怕也累过了头,半睡半醒地倚着沙发靠背,眼睛眯成两道缝,脑袋在胸前抬起来,又垂下,像啄米的小鸡似的。听到沈夜走近,才重新抬起头,打起精神问道:“小曦没事吧?”
“嗯,应该没什么大碍,已经睡下了。”沈夜顿了一下,说:“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师尊说得对,”谢衣撑着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既然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他说着就要往门口走,谁知刚迈了两步就觉得腿上发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多亏沈夜上前一步,捞着胳膊把他扶起来。
“身上的伤口还没处理,你想往哪跑?”
被对方厉声一问,谢衣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夜叹了口气,宣布道:“今晚你就留在这儿睡。”
谢衣一惊,赶紧说:“这……这太劳烦师尊了……”
沈夜忍不住翻白眼:“你又不是没在这儿睡过,当初没少劳烦我,现在倒学会客气了?”
谢衣这才隐约地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似乎真的经常在沈夜家睡觉,而且大都是闯了祸或者通宵赶功课之后,赖在师尊的床上,想赶都赶不走。现在想起那些事,只让他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他本来想回答,那时候我还小,不一样,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胡思乱想了半天,也没开口。
沈夜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地方,表情跟白痴似的,也懒得再纠缠,索性像抱妹妹一样,探下身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师尊啊啊啊——”
“给我老实安静一会儿。”
谢衣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分量和小曦自然不在一个级别上。但沈夜毕竟是习武修道之人,再加上身高和体格都比对方强上一些,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他抱着谢衣,几步便挪到自己的房间里,把僵成一根棍的徒弟放到床沿上,开始掀他身上那件沾着血的针织外套。
沈夜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帮他处理伤口而已。谢衣却莫名地乱了阵脚,一边说着“我自己来就行了”,一边慌张地抬手,谁知道右臂一动,肩上便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呲牙咧嘴。
“别乱动!”沈夜按着他的手斥道,“伤口再裂开就麻烦了。”
他没办法,这才老实下来,乖乖地任凭沈夜摆布。沈夜一只手托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去卷他的衣服下沿,推着顺势掀过头顶,动作麻利,但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针织衫褪下之后是衬衫,洁白的布料被血染得触目惊心。等衬衫也被剥下来,谢衣的上身便彻底赤裸,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那道伤划得并不深,却很长,表面的皮肉翻起来,还有不少血凝固在附近。沈夜看在眼里,眉头皱得紧紧的,隔了一会儿才说:“你等一下。”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卧室。
谢衣呆坐在床沿,望着沈夜在客厅里翻箱倒柜的背影。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伤得有多严重,和下界的种种历练相比,这点鸡毛蒜皮的外伤,他完全可以自己处理,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只是,他鲜少有机会被如此细心地照料,而照料自己的人又是沈夜,几个小时以前他还觉得对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这么想着,胸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徐徐化开,整个人轻得好像要飞起来。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他一边在心底把自己嘲笑了一百遍,一边又管不住蒲公英般散开的思绪,任由它们漫无边际地漂浮,最终落在那个心念的人身边。
不一会儿沈夜就回来了,提了个医药箱,还端了一盆温水。他担心谢衣的伤势,自然没注意到他那些写在脸上的心思,没多说什么,无比自然地在床前半蹲下来,把浸在水里的毛巾捞出,拧到半干,一点点擦拭谢衣的伤处。
魔气造成的外伤难以用法术治愈,只是擦干血显然不够。沈夜从医药箱中拿出一块酒精棉,果断地往创口上蘸。酒精虽能消毒,却也疼得谢衣嘶嘶直吸气,他咬紧了嘴唇,努力把呻吟咽下去。
沈夜也知道他疼,虽然不能停下,但终究还是心软,便用空闲的那只手搭在谢衣的颈侧,来回抚摸以示安慰。谢衣心里暗想这是哄小猫呢还是哄妹妹呢,估计师尊也就只有这两方面的经验,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如此对待,难免觉得奇怪极了。但那毕竟是沈夜的手,宽阔有力,骨节分明,指尖有着一个习武者恰如其分的粗糙。那只手可以施展惊天的术法,可以执起凌厉的长鞭,如今却轻柔地落在自己的皮肤上,谢衣胡乱想着,被摸到的地方竟觉得隐隐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这双重酷刑终于结束。沈夜抽了一卷绷带,在谢衣肩上细致地绕了几圈,把伤处完全护好,这才站起身。
“多谢师尊。”谢衣仰起头看着他。
沈夜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好在没伤到骨头,下次万不可这样乱来。”听到对方乖乖应下,这才放心地说:“行了,快擦洗一下准备睡吧。”说完停顿了片刻,大概是注意到谢衣的手还不好抬,想也没想,干脆地俯下身就要帮他解皮带扣。
“师尊我我我我自己来就行了了了了了——”谢衣像个兔子似的从床沿上蹦下来,按住了沈夜的手。
沈夜只觉得莫名,但他也实在是累了,就由着谢衣的性子,嘱咐了一句“那你小心点”,把热水和毛巾给他留下,自己转身去了洗漱间。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谢衣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衣服已经整齐地叠好,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他自己则蜷成一个虾米似的躺在里侧,刚解开的发辫随意地散在枕头上。他估计是没找到被子,就随手扯了椅背上的黑色风衣搭在身上。风衣长度有限,谢衣缩着身子,锁骨和肩膀都露在外面,下身也只盖过膝,露出一大截脚踝。
沈夜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方才他心急,根本没来得及多想,此时沉下心来,才就着灯光,仔细端详起面前的人。谢衣这三年来的变化确实不小,他离开的时候才过了成年礼,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眉眼间尚带着稚气,沈夜只当他是个大男孩。如今,才发觉他已成熟了许多,身上的孩子气悉数褪去,出落成一名英俊的男子,个头比从前更高了,原本瘦弱的腿脚上也有了些肌肉,虽不算健壮,但也堪称矫健。这样的一个谢衣,就躺在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却让沈夜突然觉得分外陌生,仿佛眼前的是哪个从未相识的人。
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疲惫,才会冒出这些奇怪的想法,轻声叹了口气,推着谢衣帮他躺好,转身从柜子里取了棉被,盖在他身上。
“师尊……阿夜……”
床中人在睡梦里发出无意识的呢喃,让沈夜愣在了原地,几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语声真真切切,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在此之前,谢衣甚至很少直呼沈夜的姓名,更别说“阿夜”这么亲密的称呼。
一片寂静里,只能听到顶灯的嗡嗡声和钟表的滴答声。说了梦话的人缩进柔软的被子里,满足地翻了个身,醒着的人却久久难以平静。谢衣的睡颜在月白色的灯光下,柔和得有些虚实难辨。沈夜只觉得不可思议,距离对方归来不过短短几天,自己的心境竟悄然起了变化。
不对,或许变化早就已经发生了,在双方相隔天涯两处,彼此不曾察觉,却同时仰望着一轮明月的时候。
沈夜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谢衣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脖子上,痒痒的。
因为沈曦小的时候经常闹着要和哥哥一起睡,所以沈夜特地在房间里留了双人床,尺寸足够大。方才他原本打算就在谢衣身边睡下,可此刻却犹豫起来。倦意袭来,他实在没余力多想,便卷了自己的被子回到客厅,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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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5:42 GMT 8
第二天,沈夜一直睡到日上竿头,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耳畔响起熟悉的呼唤声。
“……师尊……”
他朝沙发里侧翻了个身,本能地拒绝醒来。
“……师尊,醒醒……”
恼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只能把被子拉起来盖过了脑袋。
“……师尊,我做了早餐!”
这句话就像施了魔法一般,让沈夜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嗖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谢衣不放:“你说什么?”
谢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赶紧解释说:“开玩笑的,弟子倒是想给师尊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可惜手还不太听使唤。”
沈夜这才放下心来,脸色不似刚才那么黑了,定睛瞧着面前活蹦乱跳的人,有点烦躁地嘱咐道:“你别随便乱动,好好养伤。”说完停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再说,你还是不要做饭了。“
“师尊怎么也和廉贞大人说了一样的话,”谢衣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怎么说我也在下界独自生活了三年啊,吃得不也挺好。话说师尊,你知道下界有种叫泡面的神奇食物吗?真的非常方便,只要浇上热水盖好盖子闷三分钟就可以吃了味道还不错呢……”
沈夜刚刚睡醒,头脑还没有恢复灵光,耐着性子听他啰嗦了半天,终于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打断他问:“你说华月?”
“嗯,华月听说了我们的事情,一早就来了,正在厨房做饭呢。我说要帮忙,她坚决不让,我只能来叫师尊起床了。”
沈夜觉得自己刚刚清醒了几分的脑袋又疼了起来,虽说昨晚没有人受重伤,小曦也好好的,但他和谢衣毕竟是贸然涉险,又没和其他人商量,估计逃不掉华月这顿数落了。
果然,等热腾腾的烙饼和粥端上桌之后,两人在桌前坐定,掌厨的那位却气势汹汹地立在一旁,吓得没人动筷子。
“谢衣——!”华月板着脸转向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到!”谢衣赶紧回答,心虚地看了看对方,又垂下眼去,诚恳地说:“……华月,我知道错了。”
“你啊,总是这样,认错的时候嘴比谁都甜,心里面却永远不知悔改。”华月叹气道:“动用那么复杂的术法,哪怕不想告诉阿夜,至少也要知会我和沧溟吧。”她说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又是担忧又是不甘:“就算我的能力不及你那般厉害,不够可靠,但至少也想要帮忙啊。”
谢衣看到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黯淡,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和从前那些闯祸闹剧不可同日而语,心中一阵愧疚:“华月,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夜见这两位又要陷入一轮自责的循环,忍不住插了句嘴:“危机当前,各司其职,哪有什么厉不厉害。至于谢衣,你不用担心,有我跟着呢,不会怎么样的。”
华月听了沈夜的话,表情才缓和下来。说实话她感到很意外,她从小和沈夜相熟,知道对方是独来独往的性子,如今却为谢衣下了这样的保证,想必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她这次急着赶来,一方面是担心谢衣的伤势,另一方面也是怕他们再起争执,看到眼下的情形,终于放宽了心。
如果有什么人能让沈夜改变,那一定只能是谢衣了。缘分一物,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她这才阖上眼做出生气的样子,用手里的勺子敲了敲谢衣的头:“总之,下不为例。”
“嗯嗯嗯!”谢衣乖乖地挨下这一击,把头点得跟啄木鸟似的。
三个人正说着,远远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一抬头,发现一只偃甲鸟从开着的窗口飞进了客厅。这鸟和谢衣的不同,通体覆盖着白色羽毛,左眼上还戴着个样式奇怪的眼罩,一看就是七杀祭司的手笔。在三个人的注目下,它在吊灯旁边悠然绕了几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沈夜的头顶上,抖了抖羽毛,就地端坐下来。
“瞳……”沈夜只觉得额上暴起了青筋,沉着脸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偃甲鸟内置了传音装置,用瞳的声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自然是不放心,看看你们这双不要命的师徒,都还好好活着吗。”
“有劳费心了,”沈夜咬牙切齿:“既然已经看过了,就快从本座头上下去。”
鸟儿却不理会他的抱怨,径直转向在场唯一的女士:“哦对,华月,你待会儿带小曦来我这里一下,毕竟昏迷了那么长时间,我怕留下什么异状,想给她做个全面检查。”说完又把目光投向谢衣:“你也是,虽然不用你们两个过来添乱了,不过记得把这药喝掉,给我老实休养几天。”说罢抬起一只脚踢了踢,甩下一个纸包,就在沈夜的眼前坠下:“喏,阿夜你接好。”
沈夜没办法,只能伸手接住,心里面把鸟毛拔光的念头都有了。
“怎么,你对流月城最好的药剂师开的药有异议?”
“不敢有异议。”沈夜恼羞成怒道:“你给我滚下去!”
传音鸟在他把想法付诸实践、真的出手拔毛之前,终于扇着翅膀知趣地飞了下来,落在桌面上:“啧啧,大祭司何必跟一只鸟过不去。要我看你就是偏心,这要是换了谢衣的偃甲鸟,你肯定一句抱怨也没有。”
谢衣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几秒,在脑海里勾勒出师尊头顶自己的偃甲鸟的场景,实在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谢、衣!”
“师尊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
几个人正闹着,客厅尽头的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曦站在门口,看到哥哥和几个熟人围坐在桌旁,纷纷看着她,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她身上还穿着睡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了。沈夜看在眼里,心马上化成了一滩水,把方才的不悦一股脑抛开,柔声道:“小曦,你可醒了。”
“嗯,小曦已经睡了够久,不能再睡了。”她站在哥哥身边,仰着头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谢衣身上,迷惑地说:“谢衣哥哥,你好像变了?”
也难怪,谢衣的年纪最小,时间带来的变化自然也最大。他心里一沉,语塞半天不知如何是好。他素来不会安慰人,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三年间的变故,只得抬起手,揉了揉小曦的头。
女孩子天性敏锐,感受到谢衣的情绪,声音里也带了怯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一定错过了很多事情……”
华月蹲下身,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捏了捏她的脸,扯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说:“小曦,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我们先吃饭,之后去瞳叔叔那里检查身体,路上我慢慢跟你讲,好吗?”
小曦乖顺地点了点头。
*
饭后,华月便带着小曦出了门,瞳的传音鸟也跟在身后。沈夜踱步到窗台边,远远地看着两人一鸟的背影远去,这才幽幽地转过身面对谢衣。
谢衣看到对方面色严肃,心里也多少有了数,便问:“师尊可是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沈夜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他定睛一看,竟是昨夜那魔核的残余,躺在手心,通体漆黑,棱角间反射着不详的暗光。
“这魔核,师尊没有毁去?”他半是吃惊半是不安地问:“……带在身上很危险的。”
“无妨,已经被我封了魔力,一时兴不起什么风浪。”沈夜盯着手中的魔核:“再说这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线索,怎能轻易毁掉。”
谢衣心中一暖,默默地走到沈夜身边。两个人并肩站在窗边,望着朝阳照耀下的流月城。
静了一会儿,沈夜才接着说:“昨晚的事,还有很多疑点。你说的不错,如果只是砺罂残余的魔气,根本不足以凝聚成核。还有小曦的话也让我很在意,她说看到许多黑色影子,还有一只黑色的眼睛。”他叹了一声:“当初所料想的事态,恐怕要成真。”
“莫非师尊是说……?”
沈夜猜到了谢衣的意思,点头道:“六界始于混沌而历经万年,终于达到今日的平衡。而伏羲结界遭到破坏时,魔界与人界的通道被强行打开。这本是破坏自然法则的大事,别说一个流月城,哪怕祸及整个神州大地也不足为奇。”他把忧虑的目光投向天际:“但怪就怪在,真正越界而过的却只有一个心魔砺罂,还被封在城中,不进不退地僵持了这么久。”
“难道说砺罂它只是个前哨……”
“很有可能。”他重新望向谢衣,缓缓地说:“不妨换个角度考量,我们对魔界了解甚少,但魔族对人类恐怕也一样有所忌惮,所以才不敢派出大军,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此一来,源源不断的魔气,还有这独立形成的魔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谢衣咬紧了嘴唇,在心中默默量度。当时只是为了修复结界,封印砺罂,流月城便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倘若在它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倘若魔族真的以流月城为据点,大举入侵……他几乎不敢细想,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
“谢衣,”沈夜突然问:“你一定想过,为什么沧溟不对外救援?”
谢衣没料到师尊连这一点都看透了,诚实地回答:“确实想过。我原以为是各大门派漠不关己,不愿出手相助。但这次旅经太华山,却意外获得了热情的援助,所以我想并非他们不愿,而是……”
“你想的不错。不只是太华山,其实事出之后,百草谷和天墉城都曾发来过联络。”沈夜答道:“但问题在于,流月城所面临的,是一场难破的僵局。敌方没有动作,己方也无从行动。与其让他们大举进驻城中,打草惊蛇,倒不如先稳住局势,按兵不动。”
“原来如此,城主和师尊果然思虑缜密,弟子惭愧。”
沈夜安慰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倘若上面的假设皆是事实,那此事已经不是流月城的私事,而关乎整个人界的安危。一旦被魔族占了先机,突破了伏羲结界的保护,那不仅是神裔,恐怕连下界的普通人也要受到牵连。”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沉重:“这一战,我们输不起。”
谢衣知道那一句话里的千钧分量,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说到底,都因为我们对敌人了解太少。如今,是时候打破僵局了。”沈夜说着,反倒露出一抹充实着信心的微笑,问道:“谢衣,你可听过通天之器?”
谢衣闻言一惊,脱口而出:“那不是禁术道具吗!”
说完他便后悔了,因为沈夜正责备地看着他:“既然是禁术,你又从何得知?”
“呃,这个……”两秒后他便放弃了挣扎,老实道:“……弟子先前去寂静之间复命的时候,偷偷地看了那里的藏书。”
“唉,罢了。既然如此,你应该了解它的用途。”
“弟子只来得及翻完目录,所以并不知道详细,听名字还以为是会飞的偃甲之类的,没太在意。”
“会飞的偃甲?果然异想天开,”沈夜摇头,耐心地解释起来:“通,是取通晓之意。那器具的最大用途是可以读取事物中的灵力,重铸记忆之境。”他说着重新把魔核捏在手心:“灵力与魔力同根同源,本质是一致的。那么通过这枚魔核,或许可以重现小曦所见的情形,甚至更多。”
“可是师尊,魔力并非寻常灵力,真的没问题吗?”
“本座不是小曦,不会轻易被它影响。”沈夜望着眼前人,笃定地说:“况且,就算出了什么状况,还有你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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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6:11 GMT 8
(6)
依照沈夜的说法,通天之器存放在沉思之间,而那个地方,位于图书馆的深处。
要去图书馆,须得途径主神殿前的广场。两个人路过的时候正赶上课间休息,来往的学生瞧见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谢衣自从回到流月城之后就闷在偃甲房里,鲜少在白天出门,终于遇见热闹的场合,便挂上灿烂的笑容,毫无戒备地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注目。沈夜却很难忘记上次在这里和偃甲人吵架的经历,不知不觉间便是满脸阴云。
这一黑一白、一阴一晴的两个人,构成了一对奇妙的组合,为今日的流月城制造了不少谈资。
“破……破军大人!”穿过长廊的时候,谢衣突然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
他回身去看,是个没见过的女孩子,不过十几岁的模样,想来是个学生,身高还不及谢衣肩膀。不知为何,她一见到谢衣便涨红了脸,用僵硬的姿势鞠了个躬,双手递上一个信封。谢衣一头雾水的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发问,女孩便红着脸跑掉了。他只能把信封举到眼前,翻过来一看,封口处盖着一个大大的心形火漆,上面还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致我的男神谢伯伯。
谢衣的目光僵在‘男神’两个字上,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没地方放。“这,这实在是……”他飞速把信封折起来,塞到了口袋里。
“你不拆?”沈夜感到有些好笑,揶揄道。
“又不是写给我的,”谢衣还垂着头:“等我回去转交给他便是。”
沈夜当然明白他说的是谁。这些日子里,作为破军祭司谢衣承担教师职务的,一直是那个与他面貌一模一样的偃甲人,积攒出来的人气自然也是属于他的。
“你们两个,给谁还不都是一回事。”沈夜随口说道。
谢衣却认真地反驳起来:“当然不是一回事啊!”
“哦?”
“说来也是天意,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是想创造一个和自己完全相似的意识,但冥想盒终究难以承担太过丰富的感情,总是发生异常,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他用怀念的口吻解释道:“后来我又仔细考虑,既然是作品,如果只是和自己相似,未免太逊色,思来想去,决定按照理想中的样子来造……”
沈夜不知竟有这样的经过,挑起眉无言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师尊可能很难相信吧,但从他启动到现在,我一次也没有干预过。后来他与我分头旅行,经历了许多事情,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现在的他早就已经不是我的附属了,拥有许多我所不能及的品质,倒让我有几分羡慕。”一口气讲完这些,谢衣也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嘲道:“身为偃师,如此评价自己的造物,倒说不清是自谦还是自诩了。”
他说着便陷入了单方面的思绪中,平日明亮如珠的眼眸里也罩了一层阴霾。沈夜看在眼里,觉得这样多愁善感实在不适合他,不由地说:“有什么好羡慕,你保持现在的样子不就很好。”
“真的?”谢衣的目光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迎上来,沈夜别无选择只能点头。
谢衣终究有着年轻人的率直心性,对方的肯定像一剂良药,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阴云。沈夜却难免多想了一些,尤其是他逐渐发现,自己的态度真的能够左右谢衣的喜怒。
暗自萌生的情愫就像一面放大镜,之前不曾留意的细微变化,透过它,纷纷变得纤毫毕现。倘若这世上有一个人,他的情绪起伏都系在你的一言一语之间,你微笑他便开怀,你点头他便欢喜……这份维系该有多珍贵,犹如一根绷紧的琴弦,在眼下悬着,让沈夜忍不住想要伸手拨弄,将每一道细微的颤动幻化作美妙的声响。但眼下黑云压城,并非放歌畅舞的好时节,他肩负了太多解不开的束缚,只怕平白辜负了另一端的期许,指尖已经近在咫尺,却又本能地退缩回去。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不觉间就到了目的地。
图书馆算得上流月城标志性的建筑之一,气派的殿厅里,不仅陈设着诸多典籍史书,更收录了许多下界书籍,开放给城中平民借阅浏览。白昼里馆内坐了不少人,大厅里充斥着书页的翻动声、笔尖的摩擦声、键盘的敲打声。沈夜和谢衣尽量避开人群,在高高的书架间蜿蜒穿行,一直走到尽头的一堵墙壁旁。沈夜熟稔地扳动设在书架旁的不起眼的机关,墙壁缓缓地旋开一个角度,露出了一截向下的台阶。
谢衣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短短几天内已经上演好几次了,便笑道:“师尊,流月城里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密室?”
沈夜露出了放弃的表情,叹道:“再多也没用,早晚让你翻个底朝天。”
*
和伽蓝洞相比,沉思之间称得上是真正的“密室”了,面积大约只有沈夜家客厅的一半,盖在地下的夹层里,自然没有窗口可以接纳日光,待墙壁在身后旋回原位,目之所及之处,就只剩下鹅黄色的灯光映照。房间虽小,却被各类稀奇器具填得满满的,像个大宝仓,令谢衣目不暇接,只恨没有多长出一只眼睛。
通天之器放置在一个半人高的台座上,是个木制的四方盒,乍看去很不起眼,要凑近了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它的精良做工,乌黑的檀木材料泛着饱满的色泽,四面用金线镶嵌着纵横交错的导灵槽。盒顶有个半球形的凹陷,可以置物,金线从四方汇聚在中心的一点,看上去十分玄妙。
“这就是通天之器?”谢衣感叹道,“真想拆一下看看。”
沈夜瞥了他一眼:“不要胡闹,这其中的机巧很复杂,因注入灵力的多少而运作,驱使得当的话,可以与器物共鸣,读取其中的记忆,产生身临其境的逼真幻境。”
“师尊,你真的要用?”
“自然,”他不容置疑地说:“不用担心,你在外面留守,如有异状,只要强行终止术法就可以了。”
谢衣只能同意。他在一旁看着沈夜把魔核取出,放置在凹槽中心,没有收回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施术把魔核里的残余灵力引出。通天之器充盈了灵力,安静地运转起来,不一会儿通体便被淡金色的微光包裹。
沈夜在光芒里缓缓地闭上眼睛。
谢衣见他双眼紧闭,不再有动作,只剩下胸膛呼吸起伏,想必已经进入了幻境,便耐心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衣开始打瞌睡的时候,通天之器的中心突然腾起了一团不祥的黑雾,将原本清澈的流光搅得浑浊起来,雾气越来越浓,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缠上了沈夜的手臂。
“师尊?!”他焦急地唤道,但是沈夜却毫无反应,他试着终止法阵,但魔气却阻挠了他的介入,卯着劲与他相抵。
谢衣感到事情不妙。
*
沈夜驱动了通天之器,专心地感受灵力的流动。起初他只能感受到涓涓细流,后来,那流势越来越强,逐渐汇聚成一个漩涡,在周身席卷开来,将他的意识抽离原地。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幻境。
只是和过去看过的幻境相比,这里没有丝毫赏心悦目之处,目之所及皆是黑红色的贫瘠荒土,寸草不生,连穹顶也是黑色的,犹如置身于一口巨大的井底,唯一醒目的便是悬在正中的圆形光斑,像井口似的。
隔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并非错觉,在头顶上方延展的,真的是凹凸不平的峭壁,其上盘踞着无数影子,黑漆漆的连成一片,把岩石原本的颜色都遮盖掉,看起来才仿佛天幕一般。每一个黑影都是一个魔族的个体,他们集结在一起散发出的强大魔力,连沈夜都觉得隐隐畏惧。
他转过身,很快看到了那只黑色的眼睛。嵌在一块凸起的岩山顶部,就悬在井口的下方。那黑眼眯成一道宽缝,蠢蠢欲动地凝望着天际,令人毛骨悚然。在它四周涌动的不知是火焰还是烟尘,连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唯一阻止它的是洞口的光芒,像太阳一样悬在天幕上,流淌着和此地截然不同的、至清至澈的灵力。岩壁上的魔物将它围城一个圈,却纷纷闪避开,不敢近前。
沈夜很快便认了出来,那不凡的灵力只能是昭明。
看来,他们之前猜测果然不假,更糟的是,魔族竟然已经察觉到昭明的存在。他们将庞大的军队集结在此,只因有所忌惮,才不敢贸然行动。而一旦这种规模的魔族大举进攻,古老的伏羲结界恐怕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人界只怕难逃一场浩劫。
这个事实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沈夜的心头,加上此地魔气太重,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压抑的味道,让几乎他喘不过气。纵使他术法根基再强,也终究只是凡人之躯,既然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疑虑,便不宜在此地久留,还是尽早抽身为上。
沈夜想着,想要驱身离开,却发现自己无法挪动脚步。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团黑雾。
如果只是单纯的幻境,自己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他隐隐感到有异状,但自身微弱的灵力很快被冲抵消散。魔气沿着身体往上爬,将他的双手都沾染了黑色,如同被心魔附体一般。
“——呵呵呵呵,大祭司大人想往哪里逃啊?”
伴随着魔气,响起了一个丑恶刺耳的声音,一只魔物发现了沈夜的存在,它的话招引来了更多的同伴,聚集在四周,将沈夜围了个密不透风。沈夜想要施术驱散它们,却发现手中的力量微弱异常。
“——大祭司大人,我看你就别费力气了。我们心魔的力量,在你们的世界只能使出半成,稍有疏忽才被你们占了先机。如今你倒是不怕死,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个莫大的惊喜啊。” “——是啊,是啊,大祭司大人的恐惧和憎恨,想必是绝顶的美味吧。” “——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了。”
“就凭你们,也想蛊惑于我。”面对一簇咄咄逼人的魔物,沈夜没有表露半点慌乱,冷言道,“我看你们才别白费力气了。”
“哦,是吗?大祭司大人当真是傲骨仙风,可你难道忘了,你的手上明明早就沾满了鲜血。”
所谓心魔,便是擅长挖掘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回忆。随着它们的话,在沈夜面前铺展开的,是三年前的那场恶战。在那场战斗中,他曾经亲手杀死过许多被魔气感染、处在魔化边缘的祭司。那时候的他几乎豁出了一切,执鞭孑然立于战场之中,冷酷的面容宛若死神一般,无人敢接近。
不得已斩杀族人,还要面对无尽的憎恨与怀疑,换做一般人,想必难免心生罅隙,沈夜却没有半分动摇,果断地扬手甩开了幻象,冷笑道:“仅此而已?”
他的心宛若磐石般坚定,一时竟找不到可乘之机,一群心魔围在他四周,焦虑地打着圈。突然,其中的一员像是窥到了什么重要讯息,兀自狂笑起来:“呵呵呵呵呵,我终于知道了,大祭司大人的弱点。没想到啊,竟是那个可憎的人……”
“你说什么?”
“这痴迷的念想,这愚蠢的信心,还有这赤裸裸的欲望,当真比其他的东西都要美味呢。大祭司大人倒是很有把握啊,你以为他不会离开你?不会怨恨你?不会因你而招致不幸?”
“哼,”他反问道:“是又如何?”
“可笑,当真可笑啊。”那心魔说着真的笑了起来,声音却仿佛黑洞般恐怖:“远道而来既为客,不妨就让你看上一看。你们人类,不是最相信命数轮回吗,你最爱的那个人,可是死在你自己的手上。没错,就是用你手中锐利的兵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他的胸膛……”
接憧而来的幻象,映出的是不知何时何地的情景,然而那片从未见过的沙海之中,相对而立的却是自己和谢衣。画面中的两个人争执着,对峙着,却不似平日里无害的切磋,而是货真价实的战斗。刀光剑影冰冷无情,每一招都紧逼对方的命门,沈夜本能地想要阻止,却无法触及,下一秒,鲜血自谢衣的胸口飞溅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就在这一刻,沈夜原本没有丝毫动摇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丝恐惧,那恐惧太过真实,再也无法用表面的伪装掩盖下去。他马上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幻象,但那个细小的缝隙足以让心魔趁虚而入。
后悔已经来不及,无边的绝望蔓延开,侵占了他的身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智涣散,灵力无法驱使,仿佛独自坠入万丈深渊,四周没有任何支撑,身旁划过的风像结了冰一样冷……
就在沈夜的意识消散之前,自上空亮起了一道青绿色的光芒。那光由远及近,驱散了四周的可怖幻境,带着温柔的暖意,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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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8:11 GMT 8
光芒淡去之后,沈夜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处新的场所。连绵不绝的雨自空中坠下,氤氲雾气笼罩在天地间,模糊了两者的界限,在远处连成灰蒙蒙的一片。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亲切的气息,有湖水的甘甜,有草木的清香,令沈夜感到莫名的安心。魔界的焦土与炽火已经不见踪影,他又回到了流月城,眼前是熟悉的静水湖。然而四下的景象却和印象中的存在细微差异,无论是百步外的神木林,还是湖对岸的市井街道,都与现世并不相符,却也并非全然陌生。似乎是存在于记忆里的、更早的样子,被笼罩在漫天的雨水中,模糊了轮廓,显得亦真亦幻。
周围看不到人影,除了湖边的一个孩子。他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小,身上罩着素白的长衫,发辫随意地束在脑后。他像个团子一样蹲在地上,没有撑伞,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一只偃甲。
那偃甲不过巴掌大小,零件粗糙,拼接也十分简陋,外形介于兔子和老鼠之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额外修饰,甚至连骨架本身也很松散,趴在不甚平整的石板路上,歪歪扭扭地挪动着身体。那孩子一脸紧张,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它,可惜天不遂人意,偃甲蹒跚着走了几步,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原地,脚上的部件散落下来。
孩子露出失望的神色,泫然欲泣地抬起了头。也就是在这时候,沈夜终于认出了,这毫无疑问是幼时的谢衣。
他随即明白了,一定是谢衣在通天之器之外,用法术驱逐了魔气,而通天之器还在运转,无法轻易停下,于是自己便被拖入了新的幻境之中。
他此刻正在看着的,是谢衣的记忆。
小小的谢衣哭得专注,没有发觉自远处走来一个少年人,比他年纪要大,身形也高出许多,手上举了一把伞,雨滴打在油纸上发出轻盈的声响。少年走到谢衣身边,把伞柄倾斜,撑过对方头顶,用责备的语气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不回家?”
在一旁静静观看的沈夜不由得呆住了,那个少年人,不正是自己吗?他这才隐约的忆起,当初似乎真的有过这么一段际遇,只是那时候他身为大祭司的长子,被父母寄予厚望,每天除了功课,还有进行许多额外的刻苦修行,对于日常琐事自然无暇旁顾,所以很快便忘了这件事,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徒弟竟然就是那个雨中邂逅的孩子。
谢衣站起身,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少年时的沈夜这才注意到对方眼角的泪痕,不由得问:“你怎么哭了?”
“我……我的偃甲总是做不好,已经摔坏第五个了……”他耷拉着脑袋,懊恼地说:“我真是太笨了。”
沈夜顺着谢衣的视线,看到了地面上凌乱散落的木头部件,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把伞塞在对方手里,自己蹲下身,捡起掉落的偃甲碎片,一件件仔细组装回去,然后注入少许灵力。驱使这种简单术法,他早就已经得心应手,偃甲在他掌心扭动着重新站了起来,沿着地面平稳地向前踱步。
“哇!大哥哥你好厉害!!”谢衣看得两眼发亮,赞叹道。
“没什么,”少年沈夜平淡地说:“你对灵力的掌控还不熟练,所以它才走不稳。然而这偃甲虽然粗糙了些,设计却很不错。”
“真的吗?谢谢大哥哥。”谢衣开心地应着,下一刻却又陷入了沮丧:“灵力的掌控,果然好难啊……”
谢衣的眉毛拧成一团,嘴巴翘成一道向上拱起的弧线,五官挤在一起,整个人显得更小了。沈夜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学习法术?”
“当然是想让大家都过得更好!”谢衣马上回答,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还有想要回护身边的人。”
“这样啊。那就加油吧,总有一天你可以做到的。”沈夜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头,说:“雨要变大了,你早点回去吧,伞给你拿着。”说完便转身走进了雨幕。
谢衣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修好的偃甲,朝着远去的背影大声问道:“大哥哥,你是谁?”
少年人回过头,温柔地笑道:“有朝一日你如果变得足够强,就会知晓我的名姓。”
*
还没等沈夜做出反应,身边的场景再次变幻,这一次换到了一间教室,傍晚的金色阳光透过窗棂铺洒在地面上。
授课时间早就过去,教室里空旷却不平静。几个高大强壮的男孩子把一个瘦弱的围堵在墙角,步步相逼。而那个被围在中间节节退后的,正是谢衣。
此时的谢衣已经十岁出头,因为成绩出众而被安插到了高年级的班里。尽管他素来友善,行事大方,但也难免有人看他不惯,平白招惹事端。
谢衣靠着墙壁,紧紧抱着手中刚做成不久的偃甲,丝毫没有认输的打算。可他的态度越是坚决,围堵的人便越是不爽,为首的那个一步上前,从他手上把偃甲抢了过去,蛮横地说:“你这破烂木头,挡了老子的道!”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是你非要撞上去的。”谢衣不屈不挠地争辩道:“快还给我!”
“哼,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离珠真是瞎了眼,才被你迷得团团转。”那人气急败坏道:“你想要?有本事自己来抢啊?”
谢衣没有理会对方的狂言妄语,闭上眼,暗自驱动了一个复杂的传送法阵。那人正气焰嚣张地放着话,突然发现手上亮起了一道光,下一刻,偃甲便好端端地回到了谢衣手里。
“我拿回来了,怎么样!”
找茬不成反被羞辱,几个人恼羞成怒,也顾不上原则和面子,挥拳就要揍下去,谢衣比他们矮了一头,身板又瘦弱,一时间难以抵抗,被推搡着坐在了地上,倚着桌角,却仍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技不如人就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好啊,你有本事,看老子今天不揍烂你这张有本事的嘴!”
那人毫不留情,扬手就要打下去,手臂却在半空中被抓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背后那个轻易便制伏自己的青年人,当看清对方模样的时候,顿时惊在了原地:“沈……沈夜?!”
“谢衣说的不错,”沈夜的身影沐浴在逆光中,表情显得比平日更凶煞:“持强凌弱,蛮横无理,我看你们果然不知羞耻。”
“你……你……小心我去告发你,大祭司的儿子,竟然动手打人。”
“哦?我可还没动手呢,看好了,这才叫动手。”沈夜说着,麻利地卷着那人的手腕向背后一剪,那人顿时疼得一阵干嚎。等刺耳的噪音落下,他才接着问:“说,为什么要招惹谢衣?”
那人哇哇叫着,嘴上仍是不愿松口:“……这,这是我们自己的私事。谢衣他欺负我表妹,我清算家务,与外人无关。”
“原来如此……”沈夜不慌不忙地回答:“那我告诉你,你今天动的人,是我沈夜未来的弟子。师门内务,你说与我有关还是无关?”
几个帮手被沈夜的气势吓到,这才乖乖地后退。为首的那个见大势已去,终于老实地闭上了嘴。
“还不快滚!”沈夜松开手,喝道。几个人点头连连,夹着尾巴逃出了教室。他这才转过身,把倒在地上的谢衣扶起来,帮他掸去身上的尘土。
“阿夜哥哥,谢谢你。不过,我真的没有欺负离珠。”谢衣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一边认真地说。
沈夜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人一旦优秀出众,便难免引来嫉妒,你也要慢慢学会处理这种事情才行。”
“嗯,我知道了。”谢衣乖巧地仰起头,眸子里闪着期待的光:“那……阿夜哥哥,你答应收我作弟子了?”
“这……”沈夜却被问得怔住了,半晌才解释说:“那几个恶棍家室和城主攀亲带故,才敢如此横行霸道,方才我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随口一说。我很快要继任大祭司了,择徒是要事,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够主张的……”
谢衣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被纵容保护着,转眼忘了刚才的事,张开双臂蹭到对方怀里,开心地说:“可是阿夜哥哥……不对,从今天开始我该叫你师尊!我一定会好好跟着师尊学法术的,师尊你就答应我吧。”
空荡的教室中,夕阳带着暖意,在两人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沈夜看着怀里蹭成一团的少年人,心中固有百般难处,也不禁心软下来。抬手抚上他的头发,用轻不可闻地声音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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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8:27 GMT 8
回忆的丝线绵延伸展,沈夜所见的第三个场景,发生在一个飘着雪的夜晚。
虽说是夜晚,流月城中却是一片热闹景象。街头巷尾悬挂着彩饰花灯,将夜色装点得五彩缤纷。这是每年一度的大祭,也是传统的跨年庆典。沈夜看到自己独身一人,百无聊赖地穿行在铃铛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时,远远地有个白色的身影,踏着雪跑过来,长长的衣摆飞扬在风里,在夜空里显得十分醒目,是谢衣。
“这么大的雪,师尊你怎么不打伞?”
谢衣说着把手上的伞横到沈夜头顶,然后抬手掸去他肩上的积雪,最后目光落在他的鬓角上,用手指捻去上面的雪,笑着说:“师尊,你看你的头发都白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句诗并不是这个意思……”沈夜不禁侧目:“不要胡乱引用。”
“好,”他乖乖地应道:“说起来,师尊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不去广场上吗?”
“下面太吵了,这里人少,我随便走走。”
“华月和瞳都在到处找你呢,说是新年的第一天,非得要把你灌醉不行。”
“哦?”沈夜挑了挑眉毛,开玩笑地说:“所以派你来通风报信?”
“不是啊,”谢衣赶忙辩解:“我也是溜出来的。他们找不到师尊,眼看就要抓我顶罪,我躲还来不及呢。”
沈夜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热闹了?”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啦,弟子早就长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师尊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沈夜便没说什么,任由他走在自己身边。这些年谢衣确实成熟不少,身高也攀到了和沈夜同等的水平,两个人的脚步很快趋于一致,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谢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从手上提的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件东西。沈夜仔细一看,是一条红色的针织围巾。
没等他开口,谢衣便自作主张地凑上前来,无声息地消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们凑得太近,呼出的白色氤氲缭绕在一起,似乎能听到彼此胸膛里的心跳声。
谢衣将围巾绕在沈夜的脖子上,一丝不苟地缕平了折痕,最后在胸前系了一个松松的结。
“嗯,果然很合适。”他退后一步,将自己的成果上下扫视了一遍,最后满意地说。
“……这是你织的?”
“不是我,是我造的专门用来纺织的偃甲……不过好像也差不多。”他随意地回答:“总之,师尊的衣服不是黑就是灰,实在太暗了,带上这个显得亮多了。”
“是要给我?”沈夜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柔软的绒线在手指间滑过,有着恰到好处的舒适。
“当然了,这是弟子给师尊准备的礼物。”谢衣说着露出了一个清澈的笑容,在寒冷的雪夜里,比任何事物都更让人觉得温暖:“师尊,新年快乐。”
随着谢衣的话,远处传来了午夜的钟鸣声,引得来往行人纷纷驻足。空灵的钟声里,绚丽的烟火依次升天,犹如魔法一般,在夜空中绽放出一片姹紫嫣红。沈夜有些陶醉地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人,各色火光在他的脸庞上跳跃着,映出梦境一般的光影。漫天飞雪像是银色的花瓣,纷纷然落在他们身边。
他轻声回答:“新年快乐,谢衣。”
*
记忆是一种奇妙的事物,它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被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所埋没,一旦不慎遗失,就很难再寻到踪迹。可倘若有人愿意将它们拾掇起来,用流水仔细冲刷,它们便可以恢复往日的色泽,在阳光下散发出熠熠光辉。
而对于沈夜来说,谢衣就是那个人。他的记忆之境像一处宝藏,满载着被自己遗忘的、珍贵的片段,沈夜看得太沉醉,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却了自己的存在,直到最后一幅画面渐渐淡去,四周恢复了一片虚空。青绿色的光芒汇聚成形,幻化做宝藏主人的样子,降落在沈夜的面前。
“谢衣,是你吗……?”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询问道。
“师尊,是我。”被唤到名字的人露出了笑容,温柔地应道:“我让自己的灵力和师尊的发生了共鸣,那些记忆是我的,也是师尊自己的。”他徐徐地说:“我想让师尊知道,那些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一直仰望着你,一直渴望着能和你比肩。能够成为你的弟子,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随着谢衣的话,那道光芒蔓延到沈夜的脚下,将他整个人沐浴其中。
“……师尊,心魔所昭示的场景或许真的发生过,或许真的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我们的生命里……”
他的语声缓慢而真挚,优雅含蓄却充满感情,每一字都像是一道音符,敲响在沈夜心间。
“……命数轮回何其玄妙,弟子一介凡夫俗子,不敢妄加揣度。我只能说,从今往后,我也会一直站在师尊的身边,绝不会让师尊孤身一人。”
他说着向沈夜伸出手——
“——师尊愿意相信我吗?”
沈夜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犹豫的理由,他笃定地牵起那只手,因掌中传来的体温而感到了一丝震颤。虽说是幻境,但掌心交叠的触感却异常真实,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可辨,宣示着足以击溃一切恐惧与憎恨的,纯粹的信任。
那信任宛若一弯清泉淌入灵魂,将盘踞在阴影里的心魔悉数驱散。沈夜终于感到一阵彻底的放松,仿佛只要被这双手握着,世间所有的恶都不足为惧。
在对方的引导下,他的身体逐渐离开这片虚空的黑暗,坠入了光明之中。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沈夜发现自己终于回到了密室中。通天之器四周,灵力的余晖还没有散尽,然而魔气已经被制伏。在他的对面,谢衣也缓缓地睁开眼,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脸上还带着初醒时的迷茫。他们都经历了太多情绪冲击,沈夜只觉得嗓中干涩,不知该说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
可没等他恢复思考,这片空白就被谢衣重新填补回来。谢衣终于回过神,表情从木讷转变为恐惧,像个孩子似的越过凌乱的台面,朝向沈夜扑了个满怀,连肩上还带着伤的事实都抛在了脑后,张开双臂紧紧箍住对方的身体。
“师尊是想要吓死弟子吗……”他的尾音里还包含着惊魂未定的颤抖。
沈夜也感到几分诧异,已经不知有多少年,自己的徒弟没有用如此坦白的方式,表达心底的情绪。自从他的身高终于越过了自己的肩头,亦或者是,自从自己穿上了那身沉重的黑色祭袍,两人间的距离便在不觉间越来越远。他突然有些庆幸,若不是心魔,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重新意识到这些重要的事情。
“抱歉,”他拍了拍怀中人的背,说:“让你担心了。”
被对方安抚着,谢衣这才冷静下来,松开手上的束缚,向后退了半步。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他抬眼便看到沈夜充满歉意的样子,不禁对自己的冲动感到了后悔。
“呃,我并不是不信任师尊,”他胡乱解释道:“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形,不免瞎担心起来……”
“我明白,”沈夜却摇头打断了他:“谢衣,多谢你。”
被感谢的人这才安静下来,一直不善表达的师尊突然变得坦率,这让他感到几分陌生,却也有几分欣喜。原来不只是自己,对方也在一点点改变着。
仿佛缠绕成一团的丝线正在逐段被解开,谢衣容许自己沉湎在喜悦的心绪里,隔了一会儿才说:“师尊,我们的发现,是否需要通知城主。”
“是的,”沈夜赞同道:“有必要和沧溟她们再会一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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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8:52 GMT 8
沉思之间里没有窗户,自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等两人从图书馆出去,才发现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原来他们在幻境里度过了那么久的时间,自身却毫无觉察。
那一晚的月色比平日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繁星。深山里的夜空比下界更清澈,星光也更明晰,缓缓流淌的银河在头顶铺展开来,横跨整片天空,一直绵延到地平线附近。
刚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行走在漫天星辉之下,谢衣不禁心生感慨,沉醉地仰望着上空的美景。而沈夜的目光却一直驻留在谢衣的身上,久久难以移开。他想起乐无异曾说,谢衣将他比作高天上的孤月,这样说的话,谢衣倒像是铺满夜空的明亮星辰,将粼粼光芒倾注于大地,不算耀眼,却至为温柔。
月光虽亮,却终究太过冷清,幸好有星光为伴,漆黑的夜晚才有了暖意。谢衣或许觉得自己遥不可追,可在自己看来,他才是更加值得珍视的存在。沈夜漫无边际地想着,竟没有注意到自己口中泻出了一声叹息。
“师尊,怎么了?”觉察到了身边人的心事,谢衣停下脚步,问道。
沈夜摇了摇头,阖上眼,又重新睁开:“谢衣,我……”
他几乎要将心底埋藏的想法脱口而出,可就在这时,口袋中的灵讯板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刺耳的乐铃声划破了静谧的空气,方才美好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他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把屏幕锁划开,谢衣也跟着凑过去看。跃入两人眼帘的,是瞳祭司的放大版头像,带着他招牌式的、百无聊赖的表情。
“喂,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在大半夜突然收到召集令,”经过数字压缩的语音信息略有失真,显得比平时更加冷冰冰,充满不耐烦的意味:“你们两个不好好养伤,又搞了什么名堂?”
沈夜平白无故被打断了重要的对话,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也没好气地回复道:“事情很复杂,总之到了再说。”
“好吧,我还以为是十二的恶作剧,没想到是真的,”瞳在电话另一端撇了撇嘴:“那待会儿见吧。”说着便干脆地中断了通讯。
随着通话结束,屏幕再次暗了下去,沈夜捏着手上这个无辜的小型器件,第一次萌生了把它就地砸碎的念头。
谢衣却在一旁泄了气,耷拉着脑袋说:“完了完了,待会儿又要被七杀大人和廉贞大人数落了。”
沈夜看了看他,无奈地安慰:“反正也差不多习惯了吧。”
“嗯,也是。只要有师尊一起。”谢衣说着便又笑了起来,仿佛要挨的不是骂,而是什么好事:“那我们走吧。”
沈夜点头应过,重新迈开脚步,在经过谢衣身边的时候,手默默地被对方牵住了。他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任由谢衣牵着。
两人沐浴在星辉之中并肩前行。沈夜只觉得,通往寂静之间的走廊,突然没有那么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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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暗藏的,的确是了不起的术法,”沧溟把乌黑的魔核放在手心,仔细检查过,这才忧心忡忡地望向沈夜:“心魔果然狡猾多端,不可小觑,还好你们平安无事。”
深夜里,五个人重新聚在寂静之间。沈夜简单地讲述了他在通天之器里的见闻。另外三人听过之后,先是惊讶,继而陷入了对前景的担忧,屋中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重。
“然而这险并没有白冒。”沈夜见其他人都无言地沉默着,便补充说:“至少了证实我们的猜测不假,魔界对人界早有图谋,伺机而动,目标绝不止是流月城。而且,恐怕他们早就知晓昭明一物的存在,所以才更加谨小慎微。”
沧溟赞同道:“如今有了实证,总归是好事。我即刻通知各大门派,让他们做好准备,在结界之外布设大型的传送法阵,以应对不时之需。”
其余几人表示同意,但华月仍满脸忧虑,用凝重的口吻说:“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又不知如何打开这两界的间隙,只能被动设防。继续耗下去,情况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除非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引出来……”瞳也跟着说。
这时,一直从旁沉默的谢衣突然开口:“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个计谋。”
“哦?”
“如果顺利的话,我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引出它们。”他接着说:“只是这个计划,需要去下界取一件至为关键的东西。”
考虑到他才回来不久,再次提到下界,另外几人不免闻言色变,谢衣见状,赶忙补充说:“这次不用太久,我将那东西交付于一个可靠的友人保管,只需取了就可以回来。”他说着恳切地低下头:“还请师尊和城主允许属下放手一试。”
沧溟沉默地思考着,脸上的表情半是担忧半是愧疚,许久之后终于松了口:“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试。然而你的伤还没有好,灵力也没有恢复。“她说着转向身边的大祭司:”阿夜,你同他一起去吧。”
“好。”沈夜表示同意。
沧溟仍是放不下心,如今的她没有力量,只能倚靠几个至亲的部下,一次次目送他们出生入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即便平日里表现得多么果敢坚决,此刻也难免因为私心而伤感起来,嘱咐说:“危难当前,流月城也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了。无论怎样,你们一定要保重。”
“你放心,”她的大祭司看到了她的软弱,却没有戳穿,只是用最可靠的声音承诺道:“不论是流月城的未来,还是我们的未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绝对不会退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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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9:13 GMT 8
(7)
虽然也看过不少关于下界的影像资料,但亲自来到城市中,沈夜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不小的视觉冲击。在流月城里,最高的建筑也不过十几层,高不过主神殿前面的神农雕像。可是在这里,林立的高楼大厦几乎遮蔽视线,把头顶的天空分割成规则的长条形。
说来也很难相信,身为流月城大祭司,在此之间,沈夜竟然一次都没有离开过那座神裔古城。并非他不愿出去,只是年轻的时候总是忙于功课和修行,近几年更是被繁缛的公务缠得脱不开身。如今突然被抛到车水马龙的市井街头,周围尽是些陌生的景色,难免有些不适应,没了往日里从容不迫的气度,可又不愿露怯,便硬着头皮横冲直撞起来。
“喂,师尊等一等,现在是红灯不能过马路——” “那边是银行啊师尊快停下,地铁入口在反方向——” “……师尊,这是自动贩售机,需要投币才能买东西,再怎么叫也不会有店员的……”
谢衣跟在沈夜后面忙不迭地制止他,一路上头都大了一圈。最后无奈地请求:“师尊,那个……你还是跟在弟子身后吧。”
沈夜虽有不甘,但迫于形势也只能答应,乖乖地跟着谢衣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左拐右拐,不知走出多远,又钻到一个地下设施中,挤在人群里乘上名为“地铁”的交通工具。
“他们每天都这么生活,不觉得挤吗?”等终于从封闭的铁皮车厢里脱身之后,沈夜抱怨道。他习惯了流月城里的新鲜空气,简直无法在地铁上多呆一秒。
“没办法,谁让他们的人口太多了,师尊先忍一下吧。”谢衣耐心地说:“不过下界人还是很厉害的,虽然不能驱使灵力,但依靠科技,也可以做出不少奇迹般的工程造物。很多东西若非亲眼见过,我连想都不敢想。”
“反正你就是喜欢他们吧。”沈夜见谢衣一脸沉醉的样子,不禁侧目道。
“我的确很中意他们的文化啊,”谢衣笑着说:“可惜没有机会,不然真想带师尊也去四处看看。”
两人边说边走,从地铁线路尽头的一站下车后,又爬了十分钟的山路,终于在一个院门前站定下来。谢衣兴奋地宣布:“我们到了。”
顺着他的目光,沈夜抬头望向院门上的牌匾,上面工整地写着四个大字:纪山大学。
“……大学?”
“嗯,下界人的教育机构。”谢衣解释说:“从前我为了调查,曾经假扮学生偷偷混进来住过几个月,没想到和当时的室友熟络起来。这次我们就是要去找他。”
“哦,”沈夜不禁感到好奇:“他知道你的身份?”
“是啊。”
“他竟然相信了?”
“嗯……怎么说呢,”谢衣挠了挠头:“这个家伙在下界人里也算是个怪胎吧,毕竟是个资深黑客,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了。”他说着扯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待会儿师尊见到他就明白了。”
沈夜跟着谢衣走进了纪山大学。和闹市区相比,这里的人数要少得多,坐落在郊区的山坡上,四周的风景也还称得上怡人。校园从外面看着不起眼,内部却出奇的大。两个人又步行了好久,才拐到目标所在的宿舍楼里。
那是一座老式的筒子楼,楼道一侧朝向天井,另一侧是一个个单独的双人间,走廊上堆了不少大小纸箱,角落里横扯着晾衣绳,一言蔽之,有着全天下男生宿舍共通的、恰如其分的杂乱。
谢衣在其中一间门前停下了脚步,刚想抬手去敲,视野里有什么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是镶在门缝旁墙壁上的电子门铃。奇怪啊,谢衣一边回忆一边想,在他的的印象里,这个门铃应该早就坏掉了。
他凑过去看,在亮起的液晶屏幕上,用低像素显示出几个中文字符:
——池水思江海。
“……这是什么。”沈夜无力地问。
“大概是暗号吧,叶海这家伙,还真有闲情雅致……”谢衣一边回答,一边熟络地按动液晶屏下的九宫格键盘,用拼音敲出几个字作为应答:
——寸心从千里。
沈夜半信半疑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门铃,心底里根本没觉得这玩意会工作。可随着绿色的确认按钮被按下,屏幕突然闪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刺耳的音乐声。等到声音终于落下后,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站在门边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身上还披着睡衣,半长的刘海耷拉在额前,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可他看到门外的来客,眼睛突然瞪大了,口中惊呼道:
“卧槽!!谢衣!!真的是你?”
*
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叶海侧身把两位来客迎进屋。
“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我感动得都要哭了好吗。”他一边说一边踢开地上的杂物,给两个人腾出落脚的空间。他的宿舍比走廊还要乱上几分,各种东西散落得满地都是,把本来就不甚宽敞的房间挤得更小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谢衣抱怨说:“倒是我要问你,那门铃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机关啊机关,别看硬件简陋,里面的芯片可是用上了最新的二阶语义分析法。那么简单的联都对不上的人,没资格进我叶海的桃源仙居。”房间的主人对自己制造麻烦的能力浑然不觉,洋洋自得地朝着故友竖了个拇指:“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那首诗分明是我题给你做版头图片的,我当然记得。”谢衣无情地说:“而且,说得好像除了我之外,真的会有其他人来拜访你似的。”
“你……人艰不拆啊!”叶海作伤心状:“你来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你还好意思说,我给你写了三封加密邮件,连一次回复都没有收到。”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重置了过滤报文的安全策略,好像系统里多出几封垃圾邮件,我没细看就给删了……”
“叶海?”
“……嗯?”
“你去死吧。”
两个旧友一来二去地拌着嘴,沈夜在一边听着,正想找个话题,突然从墙角窜出一只毛茸茸的猫,径直朝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踩到了一个袋子上,差一点就滑倒在地。那猫咪却不依不饶地蹭到他怀里,伸出肉呼呼的爪子就要往他的脸上拍。
“团子!快下来!”叶海见状赶忙喝道。那猫咪听到主人的话,这才回过头,爪子却仍然扒在沈夜的肩膀上不愿离开。叶海见叫不动它,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这家伙平时很认生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活泼。”
“无妨,”沈夜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低头望着怀里的毛球,用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挺可爱的猫。”
猫咪被人一逗,觉得更舒服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往怀里钻了钻。沈夜抱着它,安静地站在房间里,连目光都比平时柔和许多。谢衣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叶海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到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他就是你那个敬爱的师尊?流月城大祭司?”
“嗯……是他没错……”谢衣有些心虚地回答。
“靠,竟然这么年轻!”叶海惊讶道:“你丫眼光不错啊,快老实交代,几垒了。”
“你别乱说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好吧。”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你这么直截了当的人,还等什么呢?”
“他可是我师尊!而且他……”谢衣吞吞吐吐地说:“总之他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哎哟喂,你得了吧,就冲他看着你的眼神,我叶海给你打包票,这货绝对已经栽在你手里了。”他说着朝老友的后背使劲一拍:“勇敢点上直球!他要是高天孤月,我还天煞孤星呢。”
“你滚……”
沈夜逗了一会儿猫,发现另外两个人竟偷偷地说起话来,这才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严肃地问道:“谢衣,你说让叶兄代为保管的,究竟是何物?”
“哦哦,你们等一下。”叶海蹲下身,在床底下挖宝似的刨了半天,最后举出一个足球大小的盒子,递到谢衣手上:“就是这个。”
沈夜转头去看,盒子的侧面晃晃悠悠地贴着一张快递单,顶部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晗光。
“没错,就是它。”谢衣接过来:“辛苦你了。”
“寄这么个神秘的玩意给我,让我善加保管,又不解释一下是干啥的,难免让人有点在意啊。”叶海托着下巴问道:“能变身吗?”
“能哦,还能代表月亮消灭你呢。”
“……好吧我说不过你。”
“真的啊,没骗你。”
“知道知道,你们流月城的那什么心魔吧。”他摆了摆手:“我说啊,虽然不懂你们那些玄妙的术法,但这种拯救世界的情节,我叶海最喜欢了,这次就算当一次正义的伙伴好了……”他的眼神飘忽了半天,最后还是回到了谢衣的身上,下定决心说:“废话就不多说了,总之你们都保重。”
谢衣看在眼里,知道这是老友在用极度迂回的方式表达关心,不由得笑了,宽慰说:“安心,等麻烦解决之后,一定招待你去流月城玩。”
“真的?你就不怕我把你们的秘密公布到网上?”
“不怕,你要是发图人家说你ps过度,你要是写成小说……唔,这类小说早有个英国人写过了,你再写人家还要掐你抄袭设定呢。”
“靠……你也太绝情了……”
谢衣想了想,补充说:“到时候给你介绍妹子。”
“好啊!”叶海的脸上一秒阴转晴:“那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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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9:34 GMT 8
离开叶海的宿舍时,短暂的一日已经过去了大半。然而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此时返回流月城,还过于引入注目。况且周围都是下界人,光天化日里,不论是使用术法,还是召唤鲲鹏,都太过显眼了。沈夜和谢衣便索性放慢了速度,沿着来时的路线出了校门,在公路旁散起了步。
“说起来,你真的打算邀请叶兄登门拜访?”沈夜突然发问。
谢衣没想到沈夜会有此问,还以为他担心流月城的安全,连忙解释说:“师尊你放心。别看他平时是那副样子,心肠其实很好的,关键时刻也很可靠。当初他帮了我不少,我能顺利找到线索,也是拜他所赐。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危害族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夜皱了皱眉:“我只是好奇,你要介绍流月城的女性与他结识?”
谢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就算真的要介绍,也不是没有人选嘛。比如说小……”
谢衣本来想说,“小曦应该会与他兴趣相投”,但身边的沈夜突然投来了带着杀气的锐利目光,让他半秒之内就噤住了嘴,改口说:“呃,我看华月就很不错。”
“华月,嗯……”沈夜陷入了思索:“他要是落在华月手上……”
沈夜并没有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出口,谢衣忍不住设想了一下可能的情形,也觉得背后一凉,聪明地没有作出评价。
他们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公路上间或有车驶过,车上的乘客大都行色匆匆,没人留意路边两个缓慢步行的身影。来自神裔古城的两个高阶祭司,此刻倒成为了被世界遗忘的平凡存在。
“师尊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并没有,我对下界的生活实在是一无所知。”沈夜终于放下了架子,坦率地回答道:“所以只要和你一起,去哪里都无妨。”
“师尊……”谢衣听了,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黯然:“其实下界有许多很好的地方,只可惜师尊身负重担。不然的话,真想带你多看上一看。”
沈夜却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现在不是还有时间?”
明明在为对方感到遗憾,自己却反过来接受了安慰,谢衣胸中涌起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想了一会儿,才郑重地说:“虽然只有很短暂的时间。不过,师尊愿不愿意交给我安排?”
“自然。”沈夜点头道。
“那么,不如我们暂时忘记流月城,只作为谢衣和沈夜度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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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的计划很简单,想在短暂的时间里领略流月城没有的下界风情,最好的选择就是街市了。他在纪山大学呆过几个月,对附近还算熟悉,迅速在地铁线路上选了一家最近的购物中心,带着沈夜钻了进去。
两个人奔波劳碌了一天,都已经很累了,所以谢衣打算率先解决一下温饱问题。黄昏时分,正是商业区热闹的时候,沿街的餐馆也在拼命招揽客人。面对琳琅满目的店铺,谢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后在一家街角的餐厅外停下了脚步。
那餐厅位于一幢高楼的底层,占据了很大的面积。落地玻璃让室内看起来宽敞明亮,店头招牌是醒目的红色,上面画着一个慈祥的老人,旁边还打着三个醒目的英文字母。
“师尊,就选这家如何?”
“我听你的,”沈夜心情不错,轻松地回答:“不过,刚才看你犹豫了半天,怎么突然决定好了?”
“也没什么……”谢衣眨了眨眼,指向墙壁上播放广告的屏幕:“只是……师尊你觉不觉得,这家店的广告播报员的声音有点亲切。”
“亲切?”
“对啊,和师尊的声音很像。”
“有吗?”沈夜皱着眉头,侧耳听了一会儿,断言道:“绝对是你的错觉。”
不管是不是错觉,两人还是推开玻璃门,一前一后进了店。谢衣让沈夜先去找个靠窗的双人座位坐下,自己去前台点单。十分钟后,他端着餐盘兴冲冲地回来了,盘中满满地呈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全都是沈夜没见过的种类。
“师尊,多吃点。”谢衣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对面坐下,脸上挂起了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笑容。
流月城里的饭食虽好,但都是传统的中餐,而这家店里却连筷子都见不到。沈夜只能学着旁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汉堡捏在手里,剥开外面的纸,低头朝着面包边缘咬下去,连带夹层里的炸肉和酱料一起吞进嘴里,细细咀嚼。
“……唔,味道很独特。”把第一口咽下后,他谨慎地评价道。
“是吗,我来尝尝。”谢衣也拿起自己的份,大喇喇地咬了一口,随即称赞道:“这个很好吃啊!绝对不输给泡面!”
那是因为你不具备常人的味觉,沈夜心里暗暗地想。不过看着眼前人一脸幸福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把真相说出口。
一顿饭吃得像是探险,对于沈夜来说,这种经历也是久违了,虽然嘴上没有表示,心里还是愉快的。谢衣也看出了师尊的心情,在把正餐消灭后,他又兴致勃勃地买来一份冰激凌,盛在透明口杯里端回来,把唯一的勺子递给对方,期待地等着他的感想。
“怎么样?”
沈夜舀了一勺,尝试性地抿了一口之后,评价道:“太甜了,比铃铛巷卖的蜜饯还要甜……不过,口感还算不错。”
“真的吗?”
“嗯,你来尝尝?”
他的话音还没落,谢衣便探起身跨过面前的小圆桌,一口把沈夜手中的勺子吞到了嘴里。
……下一秒,他像个兔子似的原地蹦了起来:“好凉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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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09:53 GMT 8
填饱了肚子,两个人重新回到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有增无减,随着夜幕降临,沿途的路灯依次亮起,映出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他们边走边聊,过了没多久,沈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突然间停下脚步。谢衣搞不清缘由,便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在不远处的店门口,见到一个身穿兔子布偶的促销员,正站在路边,卖力地招揽顾客。一人多高的兔子憨态可掬地摇晃着短尾巴,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去摸,加上它手中握满了五彩缤纷的气球,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小孩子,跳着叫着围在它身边。
“谢衣……”沈夜的眼睛锁在那人身上,出神地说。
“嗯?”
“这件兔偶衣服很是不错。”
谢衣脑中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师尊,你莫不是想……”
沈夜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谢衣,神色认真地说:“穿上这个逗小曦玩,她一定会开心。”
“不,师尊……那不是商品,一般来说不会出售的。”
“是吗,但凡事总有个例外,待本座去问问看。”他说着就要往兔偶的方向走。
谢衣想象了一下师尊穿着那个东西出现在小曦门前的情景,觉得他百分之百会被叛逆期的妹妹当作人生耻辱关在门外。为了避免惨剧发生,他不由分说地拽起了对方的袖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尊你要相信我再说那么大的套装我们要怎么拿回去啦小曦也不小了不会喜欢那种东西了我们还是去看看普通的衣服吧——”,他一边说,一边扯着沈夜离开了原地。
谢衣一心只想分散沈夜的注意力,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店面,没有仔细看便一头扎了进去。谁知刚踏过门口,就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原来那是个时装店,一位穿着导购员制服的年轻女孩候在门前,见到他们走进门,眼前一亮,用爽朗的声音迎道:“两位客人真是英俊潇洒气度过人啊!本店刚刚上架的新品时装,请务必由我为两位推荐。”
盛情难却,他们索性跟着女孩走进了屋内。这是一家专营男装的店铺,颜色不算鲜亮缤纷,但花式和种类却毫不逊色。导购女孩引着他们穿梭在货架间,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熟稔地介绍起来。
“这件皮衣如何?肩背采用贴身的剪裁,特别衬两位这样身材高瘦的年轻男士。” “……” “或者这件针织衫,大胆时尚的领口设计,深受本店顾客的欢迎。” “……” “要不要看看这件风衣,本季的新款上市……”
“我想……这些未免太繁杂了,”谢衣被她绕得晕头转向,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推脱道:“我们只是想挑几件可以平时穿的便服。”
“哦?”女孩停下伸向高处货架的手,转身问:“请问两位客人是从事哪类工作的呢?”
“呃,我们……”
“我们是教师。”一直沉默的沈夜见谢衣懵在了原地,适时补充道:“穿着不宜太过张扬。”
“我明白了,”女孩莞尔一笑:“那么请随我来这边的休闲装专区。”
其实沈夜和谢衣只是误入店门,并没有一定要买衣服的任务。但不知为何,那女孩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叫人难以拒绝。两人只能跟在她后面,走到另一个区域。
与刚才相比,这里的服装看起来倒是正常多了,沈夜随意地扫视了一圈,被不远处的两件T恤吸引了目光。它们穿在两个身材相仿的模特身上,图案风格也很相似,只在细微的地方有所差异。
“谢衣,这个一套两件装,似乎比其他要划算很多。”
“师尊?!”谢衣突然一惊,见沈夜一脸不明就里,这才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闪烁道:“……师尊莫非不知道,这是情侣装。”
“……什么?”
“就是……在交往的人一起穿的。”
“……”
“不过,我不介意和师尊一起穿!”
谢衣情绪激动,一不小心说得太大声,吸引了诸多路人的眼光,让原本就很尴尬的情形变得更窘迫了。而围观者当中,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刚才的导购女孩。
“呀,原来是这样吗!失敬失敬,那套衣服是本店为情侣特别推出的,请两位务必要试试看!”她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飞速从货架上抽了两件样品,不由分说地塞到沈夜和谢衣手里,在两人还在发愣的时候,几乎是推着把他们送进了两间相邻的更衣室。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跳转到一个粉色背景黑色字体的简洁论坛页面,用令人惊讶的手速在发帖栏敲下了一行字:
——为了新刊的取材,背着师父偷偷在服装店里打工,居然真的遇到了一对美貌度爆表的情侣,现在文思泉涌挡都挡不住。 ——署名,□□添香。
点击了发送键,她安心地把手机收好,笑盈盈地等着两个珍贵的客人从更衣间出来。
而她刚刚发出的帖子,不出几分钟便被“大大!大大终于要有新作了吗喜大普奔!”、“太太快写啊说好的日更十万。”、“坐等投喂。”、“姑娘你在哪家店!求图求真相!”等等意义不明的回复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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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沈夜和谢衣还是没能抗拒诱惑,买下了那两件T恤,和若干杂七杂八的东西。走出购物中心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离开了喧嚷的街区,转到一个街角的公共绿地,坐在长椅上休息。
沈夜趁机整理了一下手里的袋子,发现一个不曾见过的包装盒,便拿起来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
“哦哦,这个是最新款的触屏游戏机,在下界很流行的。”
“游戏机……”沈夜皱眉:“多大了还玩心不改。”
“师尊你误会了,不是我要玩。”谢衣解释道:“这是准备送给小曦的礼物,她这段时间还要卧床养病,无聊的时候可以玩来解闷。”
沈夜先是惊讶,随即目光柔和下来:“难为你有心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下界的有些文化实在令人费解,你可别把奇怪的东西教给她。”
“怎么会呢。”谢衣笑道。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四下很安静,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夜风舒服地吹拂在耳边。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抬起头便能看到天边皎洁的月亮。
“想不到下界的月光,也如此明亮。”沈夜突然感慨。
谢衣闻言,想到自己在过去三年里,曾经无数次仰望这轮明月,不由得笑了笑。他半倚在沈夜的肩上,扬手在空中划出两道简单的法咒,自指尖涌出的灵力化成一只鸟的形状,闪着淡绿色的荧光,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了。
“以前,我常常说师尊就像这高天孤月,心系流月城的安危,抵抗心魔,庇护族人,做了那么多事情。可那个时候的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无法为师尊分忧解难。”他一边说,一边望着飞鸟的影子渐行渐远,直到与月色融为一体:“有月亮的夜里,星光总是黯淡稀少,尽管如此,我仍然想要成为最亮的那颗星,陪在师尊身边。”
“谢衣,”沈夜望着身边人的侧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够,”谢衣也收回了目光,迎上沈夜的注视,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我只觉得完全不够,我不想只是目送师尊的背影远去,不想让师尊独自一人前行。”
“……”
“师尊,我对你……”
不等沈夜回答,谢衣便倾身向前,浅浅地吻上了他的唇。
沈夜反射性地阖上眼,感受着谢衣柔软微凉的嘴唇与自己的相抵。谢衣的动作很小心,只是轻轻地贴上,好似蜻蜓点水,短暂得连温度都没有留下。可沈夜却觉得胸中有什么融化了,难以名状的暖意蔓延开来,轻而易举地驱散了漫长而恒久的孤独,带着无上的温柔将他包裹。
几秒之后,谢衣重新睁开眼,脸上的表情宛若置身梦境。他垂着眼,在咫尺的距离里,沈夜仿佛能看到他的睫毛上有月光在跳跃。他的表情半是期待半是害怕,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师尊……”
沈夜释然地笑了,拉过谢衣的手,抚平他因为紧张而蜷缩成团的手指,引着他与自己十指相扣,轻柔地说:“事到如今,还要叫我师尊吗?”
谢衣猛地抬起头,像个终于得到礼物的孩子,声线因为喜悦而带着颤抖:“那……阿夜……”
他的话没有说完,尾音便被封在了唇齿间。这一次是沈夜倾身吻上他,带着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果断意味,舌尖挑逗着他的唇缝,手顺势扣上了他的腰,将他揽得更近。谢衣分开牙齿,笨拙地迎合着沈夜的攻势,被舔舐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酥麻,让他不禁发出急促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分开,抵着对方的额头,花了好久才平复呼吸。
沈夜的手还扣在谢衣的腰间,两人近得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夜色中,他们凝视着彼此的样子,默契地轻笑出声。这个吻距离完美的标准还相差甚远,但作为第一次的尝试却很不错。
在头顶,灵力幻化出的鸟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恒久不变的星月之光,安静地流照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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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10:20 GMT 8
(8)
两人一直等到夜深,才找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把鲲鹏召唤出来,乘在它背上飞回流月城。路途不算近,等终于到达目的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但沧溟、华月和瞳都还醒着,一起等候他们带回的消息。
在通往寂静之间的长廊上,谢衣施了一道传送术,把偃甲人也唤到了身边。后者当时正在偃甲房里挑灯夜读,虽说谢衣是他的制造者,但平日里鲜少干涉他的行动,深更半夜突然召唤的做法,更是从未有过。偃甲人虽然不清楚谢衣的意图,但也明白对方想必是有要务需要交予自己处理,所以耐心地听从了他的吩咐,一同来到城主面前复命。
夜幕中的寂静之间比平日多了几分阴森的寒意,窗棱上盘踞的藤蔓遮蔽了月光,在对面的墙壁上投下深黑色的影子。四下安静无声,连穹顶旋转的浑天仪也隐没在了阴晦的黑暗中。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沧溟书桌前的落地灯,几个人围桌而立,表情很是肃穆。
接下来要商议的问题事关重大,谢衣不敢怠慢,没有多言一句废话,径直把藏于身边的球状偃甲取了出来。
“这是……昭明?”华月先是一惊,脱口而出,可对面的谢衣却摇了摇头。她定睛再次观察对方手中的器物,虽然形状和纹路都很相似,但灵力的属性却有细微的差异:“不对,虽然乍看上去很像,但里面所封的不是昭明。”
谢衣点头:“此剑与昭明十分相似,却并非原物。它的名字叫做晗光。”
“晗光?”
“是的,传说中晗光与昭明出自同一位铸剑师之手,力量却远不及后者。结合当时的情形推断,应该算是一件试验品吧。不过因为晗光威力逊色,知道它的人也很少,它才得以较为完整的保存了下来,一直流传到现世。”谢衣解释说:“我寻到它之后,把它封进了和存放昭明所用的偃甲相同的剑鞘中,二者的灵力极为相似,若非仔细辨别,很难发现差异。为了以防万一,之前我没有带晗光回流月城,而是把它转寄给下界的可靠友人保管。”
“那么,你是想用它佯装昭明,迷惑心魔?”一边的七杀祭司发问道。随着他的话,几个人的目光从偃甲上移开,重新集中在了谢衣的身上。
“就把你的计划详细说出来吧。”沈夜从旁说。
“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被催促的人耐心地回答:“之前廉贞大人也说过,我们在明而敌人在暗,必须想办法引他们出动。而师尊在通天之器中的见闻,可以证明魔界所忌惮的不过两件事:一是正体不明的昭明,而是与他们灵力相克的谢衣其人。”
他停了一会儿,给其余几人留出思考的时间,才接着说下去:“如果让他们相信,二者都已经除去,想必盘踞在两界罅隙对面的大军就会有所行动了吧。到那时,我们再纳入各大门派的战力,并动用真正的昭明迎战,方可以彻底奠定胜机。”
“你是说,要伪造昭明的毁坏,和谢衣的死?”
“不错。考虑眼下的局面,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封印在矩木枝头的砺罂入手,‘谢衣手执昭明与砺罂决一死战’,是个合情合理的场景,想必敌人也不会有所怀疑。”他顿了一下,重新望向手中的偃甲:“这柄晗光,就是昭明的替代品。至于我的替代品……”
说完后他便侧过身,带着歉意望向身旁的偃甲人。后者一直沉默倾听着,听到这里,终于理解了事态,也明白了自己被唤来此处的缘由,开口应道:“也好,我在人世嬉游,也有一些时日,甚是快活,没有遗憾。希望你的下一个作品比我更好。”
灯光昏暗地跳跃着,将偃甲人那张与谢衣自己别无二致的容貌映得有些迷离。一席话毕,他平静地垂下了眼,望着脚下斑驳的影子不再出声,仿佛被定夺的不是自己,而是哪个陌生人的命运。
可他的制造者却突然激动地反驳道:“你误会了!你以为……”
偃甲人闻言扬起头,露出了迷惑的神色:“我会代替你去和砺罂战斗,有什么不对吗?”
“你怎么会以为……”谢衣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无奈地回答说:“我怎么可能让你去送死?”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把你的冥想盒取出来,用傀儡术操控偃甲所铸的躯体去应战。”谢衣见他依然面带疑色,补充说:“叫你来也是为了商议此事。没有别的办法,这副躯壳肯定是要牺牲的,只能让你委屈些时日,等有了闲暇,再重造一个新的给你。”
“冥想盒一旦置入便很难再取出,据我所知你从未尝试过。”偃甲人质疑道。
“我一定可以成功,”谢衣笃定地回答,“只要你愿意配合。”
“我当然会配合。只是如此大费周章,并不是最高效的选择。”
“这和效率无关。”谢衣凝视着他,过了许久,叹声道:“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被造出来的时候是一台机器,可是你早就已经不是我的替代品,你有自己的性情,自己的经历,你甚至都收了自己的徒弟。就算你自己答应去死,我也不会答应,无异和闻人也不会答应。”
偃甲人像是受到了彻底的震撼,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诧。他在自己堪称完美的头脑中搜索了半天,竟想不出该如何应答,只能带着愚蠢的表情,愣在原地。
他只是个偃甲,从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便依照绝对的理性行事,专心完成制造者的心愿,无所谓悲喜,更不会过多思考自己的立场。在他看来,维系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是谢衣的任务,和自己无关。
但他真的只是一台机器吗?他回忆着,在刚刚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刻,他确实有了一瞬的动摇,像是精密咬合的齿轮突然断开了一道裂痕,瞬间被感情的波涛所填满。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心底的那份不甘源于何处,可谢衣却悉数看穿了他的想法,并用最恰当的话语消解了他的疑虑。平生第一次,他认真地望着对方如同镜中投影一般的脸庞,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上来。
那份情绪,大概可以被称作‘感激’吧。
“你别忘了,”谢衣见他僵在当场,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扯出一个微笑:“你可是我平生最骄傲的作品。”
偃甲人用难以置信的目光迎上去,许久之后,终于露出了放弃的表情:“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安排。”他努力地回报以一个笑容:“谢衣,我……”
“嗯?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谢衣故意把头别开,不好意思地说:“对你负责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不,我是想说,可不可以借此机会,给我换一副形貌。”
“什么?”谢衣上一刻还停留在满足中,下一刻便委屈地睁大了眼,两道眉毛攒成一个‘八’字,看上去受伤不轻:“原来你想说这个?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的脸吗?”
“和我的偏好没有关系,只是感到诸多不便而已。”偃甲人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情绪,更不知怎么安抚他,只能简单地陈述事实:“这有什么不妥吗?”
“你啊……”谢衣扶额,“果然还差得远。真奇怪,我当初怎么会想要成为你呢……”
他的自言自语,偃甲人只能理解其言,却难以体会其意,只能带着更大的疑惑望向旁人。可旁边的几位却不知何时开始,用笑盈盈的眼神望着他们。写在目光里的怜爱,倒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就是所谓的‘感情’吗?如此的来去无常,难以用理性分析,却又比任何完备的逻辑都更加引人入胜。让人不禁着迷。偃甲人暗自思量着,心中的好奇又加深了几分。
没关系,看起来从今往后,他还有充足的时间慢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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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10:44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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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冥想盒,并非字面所述的简单盒体,而是植入偃甲人内部的核心部件,除了存储记忆的机关之外,更重要的是掌管思维与逻辑的部分,它与遍布偃甲人全身上下的仿造神经相连,若处置不当,很容易引发毁灭性的的破坏。
冥想盒的移植花去了谢衣诸多功夫。他在偃甲房里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了作业。尘埃落定后,他关掉所有机器,让原本喧嚣的房间安静下来,接着低下头,怔怔地盯着躺在手心的一枚小小的芯片。
有谁会猜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物体里,存储的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格呢。
“抱歉啊,你就先沉睡一阵子吧。”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物收进了柜子,转而去处理偃甲人的身体。
在房间的一角,抽离了意识的躯壳像一只精致的人偶,安静地躺在床板上。而谢衣所要做的,便是以灵力作为牵引媒介,把这具没有生命的躯体与自身的灵脉直接相连,获取其视野,掌控其行动,在一定的距离内,像操控木偶一样操控它。这就是傀儡术的精髓。
傀儡术是一项极为复杂的术法,且操控的对象越复杂,对施术者的精神力要求就越高。要想牵引一个偃甲像活人一样移动行走、组织言语、甚至参与战斗,其难度可想而知。好在偃甲人基本是按照谢衣自己的身体来制造,在适应方面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况且此举是整场计谋的关键,不管多大的困难,谢衣也只能选择克服。
他布好法阵,很快便开始投入地工作起来。
几个小时后,沈夜推开偃甲房的门,看到的便是一个席地而睡的爱徒。和从前一样,房间里被他鼓弄得一片凌乱,四处散落着分辨不出用途的奇怪部件。偃甲人的身体还放置在床上,谢衣本人则侧躺在一片狼藉里,旁若无人地睡熟了。
沈夜蹲下来,摇了摇他的肩。被唤醒的人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瞥了眼来人,嘟囔着应道:“……阿夜。”
沈夜在他额前轻轻敲了一下:“又睡在地上。”
“唔……”他撑起身,语气里还带着恍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糟了,刻印阵!”
谢衣说着,慌忙低头检查身下的地面。在地上,法阵的光芒已经散尽,只留下一圈深色的笔痕。
“已经完成了吗?”他自言自语着,转而检查自己的右手,在亲眼见到预期的成果之后,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他的手心,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形状规则的轻浅纹印,呈一串月桂叶的模样,精致饱满,沿着掌心一路向下,蜿蜒消失在袖口。
那是傀儡术初成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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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仿佛连天气都感知到了危险的来临,不祥的阴云布满流月城的天空,将七成的阳光遮蔽在九天之外。
破军将与心魔决战的消息一经传开,便掀起了满城风雨。很多人守在静水湖畔的广场上,忐忑地想要看个究竟。祭司们纷纷携了武装在神木林外集合,整齐地列阵驻扎,将平民和学生护在安全区域外。广场再次成为半数人口的聚集场所,但和祭典时不同,四周安静得有些反常。人群沉默着,在晦暗的天空下,无声地为流月城的命运祈祷。
在神木林的入口处,谢衣兀然地站着,衣摆在风中翻飞。他身上的华服改成了棕褐色,比之前那身多出几分肃穆,将他的气质衬得成熟许多。在他的右手端,昭明偃甲严丝合缝地缠绕在小臂上,灵力化成的剑锋被折收在偃甲内部,透过轻薄的材料表面映出来,在一片阴霾中,依稀可以辨出熠熠光辉。
城主和大祭司也候在谢衣的不远处,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谢衣迈出几步,在城主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叹声,现世神裔之间最正式的礼节,也莫过于此了。
沧溟也向前一步,缓慢而庄严地开口:“流月城城主沧溟在此授命,破军祭司谢衣,入神木林讨伐心魔砺罂,我将携大祭司沈夜从旁鼎立相助。”
“属下领命。”
沧溟颔首,抬手搭上他的肩,目光里写满了期许:“愿神农与伏羲之先福,佑你武运昌隆。”
礼毕起身后,谢衣转向一旁的沈夜,接着说:“解开封印必然伴随危险。师尊,结界的维持就拜托了。”
“你放心。”沈夜简单有力地回答。
“那我们走吧。”他转过身,准备踏进神木林。
谁知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谢衣回首望去,一个蓝衣的少年竟强行冲破了守卫祭司的围堵,以难以阻挡的架势,冲向三人面前。
他愕然地审视着来人:“无异,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父……”少年显然刚刚跑了很远的路,不住地喘着粗气,却仍然焦急地说:“师父,让弟子随你同去。”
“不要胡闹!”谢衣皱紧了眉毛,口气罕见的严厉:“此事并非儿戏,为师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你快退下。”
“我不需要保护!”他激动地反驳道:“师父,你忘了吗,当年是你告诉我,学好剑法偃术,才能回护想回护的人。”说完,他用近乎恳求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
“唉,你的心意为师明白,”谢衣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仍然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可是心魔力量强横,纵然带上你,对我也没有半点帮助。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贸然行动,受到伤害,是为师愿意看到的局面?”
乐无异被问得无言以对,其实这些道理,他全都明白,此刻只能低下头,不甘地攥紧了拳:“可恶,要不是我太弱……我也想用自己手上的剑,来保护师父……”
谢衣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岂有弟子反过来庇护师父之理。”
反被对方安慰,只让少年人感到加倍的痛苦:“师父,我知道,能遇见你,能拜你为师,已经是十二分的幸运了,真的不该奢求更多。可是……我还有好多法术没有学会,好多道理想要向你请教……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他越说越难过,如鲠在喉,鼻子发酸,连眼眶都湿润了,只能把拳头攥得更紧,不让眼泪轻易掉下来。
谢衣透过偃甲人的眼,望着面前恳切的少年人,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心中也是百味陈杂。然而没有办法,他只能用最慈爱的方式,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能够收你为徒,也是我一生的荣幸。待我斩除心魔,还流月城以安宁,再回来与你长叙。”
“嗯,我等着!”乐无异像个小孩子一样,用胳膊抹了抹鼻子,接着强迫自己抬起头,向敬爱的师父扯出一个信任的笑容。
凛冽的风呼啸而过,灰色的苍穹似乎压得更低了。乐无异站在原地,和数千流月城人一起,目送着三个决然的背影逐渐远去,埋没在葱郁的神木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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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11:09 GMT 8
神木林中举目无人,只有风卷着层叠的树叶,掀起如同浪潮般的巨大声响,远近起伏,连绵不绝。林中小径幽深蜿蜒,犹如通往世外异境的路,一旦踏入便再也无法寻到归途。
可谢衣仍是不带犹豫地向前走着,手中的剑因为感知到渐浓的魔气而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他在矩木下方停住,昂首望向上空。不论看过多少次,眼前的景象还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古老的神树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即便寄宿着魔物,也没有丝毫屈折,枝桠岿然地伸向苍天,叶色苍翠欲滴,每一道纹路都蓄满了力量。谢衣并非一个遵循传统的人,却也很难不被折服,站在树下,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感召,体内的每一滴神裔之血都在沸腾。
这是连心魔都要畏惧的,来自上古神明的祝福。
他阖上眼,片刻后又张开,回身说:“师尊,开始吧。”
沈夜站在十步之外,听到谢衣的召唤,扬袖一挥。随着他的动作,一股灵力的浪潮在空气中翻卷而起,以矩木为中心,凭空长出一个无形的遮罩,迅速张开,蔓延到他的脚边。身为守卫一方圣城的大祭司,他的结界术甚至连沧溟都要承让几分。他的任务就是保证谢衣不受惊扰,无需顾虑,只要他一息尚存,结界中发生的任何事都断然无法伤及旁人。
谢衣安心地转过身,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高挂在矩木枝头的冥蝶印开始缓慢地松动,包裹着黑茧的紫色荧光散成千万只蝴蝶的形状,纷纷然振翅而离,在半空中湮灭了踪影。这三年来加诸于沧溟的沉重负担,也终于随着冥蝶的光辉一同消弭了。
而原本的黑茧中,不再被束缚的魔气迅速缭绕扩散,聚积成团,最终化作一个通体漆黑的丑陋人形,从树梢上飘移下来,饶有介事地停在谢衣身前。
“终于,我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封印——呵呵呵呵呵——”心魔砺罂张开难以辨析的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声:“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哦,是吗。”谢衣却淡漠地说:“其实想要关你多久都不成问题,只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很快,你就可以安心归西了。”
砺罂这才止住笑声,眯起眼睛——如果那两道黑缝可以被称为眼睛的话——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还以为是哪个厉害角色,你区区一介人类,莫不是打算只身向我挑战?”
“正是。”谢衣回答:“我想除掉你,已经很久了。”
“呵呵呵呵呵呵,有趣,有趣啊。”砺罂讥嘲地笑道:“凡人,你这一世活过几年,见过多少世面,不过是井底之蛙,竟妄想挑战于我。”它张狂地张开双臂,露出沉醉的神色:“想来千年前,若不是侥幸被神族占了上风,不得已退居于阴暗之处,这广袤肥沃的大地,本该是我魔域疆土。”
语毕,它猛然凑近,把目光胶着在谢衣身上,仿佛一条溃烂的黑蛇吐着信子。
谢衣却视若无睹。“很可惜,你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神裔的家园,人族的国度,一寸都不会交予你们。”
随着他的话,握在手中的剑陡然出鞘,鹅白的光芒凝汇成一片轻薄锋利的剑刃,将结界里的方寸空间骤然照亮。剑身在风中震颤着,蓄势待发,仿佛一旦挥起,连虚空都能够劈开。
砺罂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审度道:“这剑,有点意思。”
“这是上古神剑昭明,”谢衣不动声色的回答:“可以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用来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哼,”他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蝼蚁般的人类,不过是得到了神族的一丝垂怜,偷学了几分术法的皮毛,有什么洋洋自得的资本。”
谢衣却笑了:“你错了。”
“哦,我哪里错了?”
“力量与年岁无关,与地位无关,我谢衣之所以执剑,是因为有想要回护之人。像你这样鄙薄低微的魔物,哪怕再活几千年,也永远不会理解。”
“呵呵呵呵呵,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有趣的笑话了,呵呵呵呵呵——”砺罂发出了一阵疯癫的狂笑,半晌才重新摆正身体,“那我就好心地告诉你,所谓爱,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妄之物。憎恨与不甘,后悔与厌恶,这些才是这世间最持久的力量。”他声音一沉,用眼神将谢衣扫了一遍:“凡人啊,我简直等不及,想要品尝你的绝望了。”
“求之不得——”
他的尾音还没落地,便有无数魔刃倏地划破空气,朝向他所站的地方袭来。谢衣踏地而起,撤身后退,同时翻腕一抖,出鞘的昭明划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将悬在半空的砺罂劈去。
但砺罂却闪避得很轻松。心魔没有实体,行动比人类更加敏捷,谢衣纵然训练有素,也很难完全跟上它的动作。砺罂碍于昭明的威吓,不敢近身攻击对方,但它有速度的优势,伸缩魔刃又极为方便,所以依旧占尽上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破绽,每招每式都挟着杀意。
这注定是一场死斗,电光火石之间,一人一魔激烈地过着招,千方百计地想置对方于绝地。只是,在骤雨般落下的攻击中,谢衣渐渐显露疲态,连挥剑的动作都迟缓下来。
“就凭这点本事,也敢驾驭神剑?”
谢衣不理会对方的嘲讽,他运起周身灵力,凝聚到右臂的偃甲里,透过内部的导灵栓,将它们悉数聚积在锋刃,化作一道光刃朝敌人呼啸而去。砺罂一时大意,没有预料到这一击,慌忙一闪,灵刃擦着他的肩膀飞过,落在了后方。
“哦,这招倒是不错。”它假惺惺地称赞道:“只是,凡人,你最好掂量一下自己还多少灵力可以消耗。倘若用过了头,是否还要结界外的大祭司来偿呢。我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闯进来了,呵呵呵呵呵。”
谢衣一惊,反射性地回身去看。心魔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猛地突进上前,可却在距谢衣咫尺的地方突然刹住,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
谢衣这才从容地转过身,直面中了陷阱的敌人。原来他刚刚凝聚灵力并非只为攻击,而是算准了落点,随着自己的移动,在地面上暗暗布设了一道缚阵,又故意露出破绽,吸引砺罂自行经过阵眼的位置。
缚阵的结点环绕着矩木构成均等的五个角,灵力在地面汇聚出一只五芒星,砺罂被圈在正中,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谢衣本人却可以畅通无阻。他扬起手中剑,一步步走到对方身前。
“我说过,对付你这种程度的敌人,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心魔怎能甘败,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它索性放弃了维持人形,将构成身体的黑雾凝成一个团,奋力伸出不能称之为手的长肢,吞噬四周的灵力。谢衣维持着复杂的缚阵,自身的消耗也不小。他不再多言,果断地举起剑。
然而就在这一刻,砺罂却抢先一步挣脱出来,被逼入绝境的它也不再留手,将全身的魔气凝成一条尖锐的利刃,径直捣向谢衣的胸膛。
头顶是呼啸的剑锋,眼前是致命的敌人,谢衣知道自己如果此时闪避开来,就不可能再重获第二次机会。他索性放弃了防卫,生生迎向砺罂的攻击,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挥下昭明——
——在净水湖畔守候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神木林中附近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掀起的波浪直冲云霄,几乎把结界撞破。
烟雾散去之后,矩木旁重归于寂。强极一时的心魔已然溃不成形,千疮百孔的魔核逐渐黯淡下来,坠向地面。
“……当真愚蠢啊,”在熄灭之前,只剩魔核的砺罂却再次开口,声音细微,所述的内容却耸人听闻:“你以为,牺牲自己,除去了我的灵体,你们就安全了?威慑我族的两件阻碍都已毁去,魔族的荣光很快就会遍布神州大地,我等着那一天,呵呵呵呵呵——”
留下这番话,魔核便掉落在地上,完全陷入死寂。然而在它的旁边,昭明偃甲也碎成了几片,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不远处,破军祭司如破损的神剑一般,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胸口几乎被魔刃贯穿。他已经没有了呼吸,触目惊心的伤口中,不住地有血淌出。
在他的头顶,结界化作细碎的粉末逐渐散去。铅灰色的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的雨。
流月城的雨丝饱含同情与怜惜,落在年轻的殉道者身上,为他洗去了狰狞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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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11:32 GMT 8
有那么一刻钟,沈夜呆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谢衣的身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视线被雨帘冲刷得模糊,脑海里一阵眩晕。仿佛被生生剥离的不是谢衣的,而是自己的生命。
直到他听见沧溟在低声呼唤他的名字:“……阿夜?”
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眼前的一切都是在作戏。也幸亏是在作戏,否则,强大如沈夜,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承受这样的结果。
他甩开纷扰的思绪,准备走上前去。可就在这时,有人奔跑着掠过他的身边。
“师……父?”
乐无异不知何时闯入了神木林,在矩木苍翠的树冠下停住,目光死死地锁在谢衣身上,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恐惧,连声音都带了颤抖,仿佛无法把眼前的残酷景象和现实联系起来。
他蹲下身,指尖颤抖着伸出去,想要去触碰倒在地上的人。
“乐无异,住手!”沈夜在他的身后喝止道。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人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夜,“师父他……他流了那么多血,”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近乎乞求地说:“你……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救他啊!”
“……已经太晚了,”沈夜叹了口气,不带感情地答道:“他身上还沾有魔气,很危险,你不要擅自靠近。”
“你怎么能如此冷静!”他的呼喊因为激动而嘶哑:“他是谢衣啊!是你的徒弟啊!!”
面对如此质问,沈夜只是淡淡地说:“关于这一点,本座清楚得很,不需要旁人来提醒。”
在沈夜波澜不惊的面容下,好似深沉地忍耐着什么,紧锁的眉头间,写着真切鲜明的哀恸。意识到这一点,乐无异的语气也终于缓和下来,半晌之后站起身,紧紧地攥着拳头,低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谢衣是为了拯救族人而牺牲的,”沈夜接着说:“你若是真心感激他,就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别做傻事。”
少年人垂着头,虽有满心不甘,仍然轻微地点了点。
“你暂且退下吧,”沧溟从旁柔声开口:“这里交给我们处理,可好?”
“好……”他低声应着,努力地压下声音里的哽咽:“……请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安葬他。”
“我保证。”沧溟温柔地回答。
她站在沈夜的身侧,望着蓝衣少年的背影逐渐远去,这才对身边人说:“谢衣收了个懂事的好徒弟呢。”
沈夜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情终于缓和下来。他突然背过身,朝着身后的空无一人的深林唤道:“初七?”
从影影绰绰的树丛里,闪出一个带着面具的身影,身着一袭从未见过的黑衣,应召来到两人面前,躬身行礼道:“属下在。”
“带上破军,我们走。”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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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在主神殿的一角,七杀祭司的办公处亮起了灯光,在雨幕里显得分外明亮。
平日冷清的医务室里,反常地挤了好几人。瞳站在病床边,旁观自己的得意学徒为真正的破军祭司处理伤口。大祭司也杵在他身边,不言不语,神情很是微妙。
“疼疼疼——”坐在床沿上的伤号被沾了药的棉棒戳得无处躲藏,捂着胳膊哀嚎道:“求你轻点啊!”
“没办法,你伤在皮下神经组织,没有外创口,本来就很难探查,如果处理晚了,会留下很多后遗症。”举着药瓶的十二面无表情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暂且忍着点吧。”
“嗷……”谢衣呻吟着,把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沈夜,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同情。
沈夜却叹了口气,半是为难半是无奈地说:“……你要乖乖听医生的话。”
谢衣失去了最后的援助,只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任凭无情的棉棒戳在自己身上。
在流月城的祭司中,有一支不为人知的秘密部队,由高阶祭司中选出的精锐编制而成。这些人平日里过着普通的生活,必要时便隐藏身份,执行城主和大祭司直接下达的号令,暗中维护族人的安全。先前的战斗发生时,谢衣本人就戴着伪装用的面具,沿袭了“初七”的行动编号,假装成他们中的一员,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操控傀儡。
所谓傀儡术,是要将傀儡的身体和施术者的灵脉直接相连,因此傀儡在经受打击时所受的痛楚,会同等的反映到施术者的身上。谢衣为了能够全力迎战,从头到尾都没有放松过对傀儡的控制,只在最后一击之前才撤离。所以虽然没有亲身应战,却仍然承受了来自心魔的不少伤害。
终于处理完了全身的伤,十二突然睁大了眼:“……你的右眼下面?”
谢衣闻言,反射性地抬手去摸。在自己右眼下的皮肤上,似乎留下了一个不太寻常的伤痕,还伴着火辣辣的痛楚。十二从旁边取了一面镜子,举到他面前。谢衣垂眼看去,在镜中人的脸颊上,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正在缓慢形成。
“这是……魔纹?”他惊讶地说。
十二皱眉:“恐怕是的。想不到连你都受到了影响,砺罂的力量果然可畏。”
“嗯,”他却用轻松的语气,反过来安慰对方:“不过师尊刚刚已经帮我抑制了魔气,没有大碍的,过段时间就会消褪了吧。”
“希望如此。”十二嘟囔着,又不放心地把谢衣的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现异状,才放心地抽身。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折磨,谢衣活动了一下坐僵的身体,突然问:“说起来,无异他还好吗?”
瞳正在和沈夜交谈,听到他的疑问,回身去查看自己设在城中的监视装置,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床边:“那孩子还逗留在湖畔,不过有闻人姑娘陪着,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谢衣的语气里带着歉意:“我只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年岁尚小,却不得不经历生离死别。”
“瞒着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夜淡然地说:“况且多一些经历,才能成长得更快,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谢衣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笑道:“阿夜,你其实也很喜欢他吧。”
“喜欢?哼,”沈夜迅速地否认道:“要是他能改改那口无遮拦的性子,或许本座还可以考虑一下。”
“那样子不是挺好的,倒有几分像以前的我呢。”
“……”
两人正说着,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华月行色匆匆地来到沈夜身边,开口道:“砺罂最后的留下的话,和破军殉职的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城里现在很是动荡,沧溟正把祭司们集合在议事厅,让我来叫你和瞳一起过去。”
沈夜想了一下,问:“她果然还是决定启用龙兵屿?”
“恐怕是的,”华月答道:“让平民先躲避起来,我们也好部署防御。”
“我知道了,”他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华月应过,和瞳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十二也跟在自己师父的身后走出了房间。小小的屋子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沈夜踌躇不定,目光关切地锁在床边人的身上。
谢衣知道他是放不下心,便催促说:“阿夜,你去吧,我没事的。”
沈夜只能点了点头,“流月城很快会进入战备状态,你还带着伤,不要擅自走动。”他叮嘱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我明白,阿夜也不要太过操劳。”
说完他们便陷入了沉默,彼此凝视着对方。最后是沈夜先俯下身,轻抚谢衣的脸,在他的唇上印下充满留恋的一吻,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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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5, 2014 11:11:52 GMT 8
(9)
夜幕降临后,阴霾笼罩的天空仍没有放晴的迹象,厚重的积雨云盘踞在山谷上方,好似被无形的力量黏住,久久不肯散去。
谢衣的葬礼在湖畔举行,讣闻传开后,□□中的千家灯火也比平日稀落许多,白日里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集回来,层层围守在泊舟的码头旁。流月城的夜色似乎从未如此凝重,在神像默然无声的注目下,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风回荡在楼宇间,发出近似悲鸣的呜咽,像一只巨大的手拨弄琴弦,在一片寂静中,缓慢奏出一曲低沉婉转的哀歌。
码头边拴着一只木制的小舟,一袭白衣的人平躺在舟心,静默地合着眼,精心装饰过的面容显得分外苍白。损坏的昭明碎片被重新嵌入一支崭新的剑身,摊放在他的身上。他的双手在胸前交叠,轻轻扣住剑柄,脸上的神色平静而安详。若不是胸膛中早就没有了心跳的痕迹,观者甚至会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执刀翻身而起,为族民再度奋战。
这就是现任破军祭司的风貌,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动摇半分。
流月城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如此级别的葬礼。数百年的和平繁荣,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致使烈山部人逐渐淡忘了战争的伤痛。然而三年前的恶战,和如今谢衣的死,犹如霹雳一般炸开,将神裔们古老的生存本能再次唤醒——想要活下去,便不能放松执刀的手。
沈夜静候在河畔,最后看了一眼舟中人的脸庞,仿佛要依靠这短暂的一暼,将他永远印在记忆深处一般。接着他终于闭上眼,放开了手上的锚绳,轻轻推动船身。随着灵力的波流,小舟载着逝者的遗体,摇曳着飘远,最终安然地停泊在湖心正中。
没有月亮的夜里,只有湖面映着河岸的灯火,泛起幽兰色的粼粼波光,犹如漫天的星海坠下了地面,湖水化身为无尽的穹宇,像将一叶孤舟温柔地拥入怀抱。
不远处的祭台顶,沧溟城主孑然地站立着,身影隐没在黑暗中,面容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模糊难辨。然而在她的脚下,灵力正变作千万只蝴蝶,翻涌着汇聚成流,最终幻化出一张纤细却坚韧的长弓,落在她的手心。她扬臂唤出一支箭,将它搭在弦上,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高台之上,盈满的弓身散发着通透的淡紫色光芒,犹如明亮的半月悬在夜空。
“让英雄沉睡吧,”她缓慢启口道:“愿永不枯竭的湖水收容他的身体,愿永不熄灭的火焰带走他的灵魂。”
随着她的话,在箭身的尖端忽地腾起了炽热的火光。她随之松开执弦的手指,将火种放出。箭身燃烧着划破了沉寂的夜空,沿着精准的轨迹,落在湖中的小舟上。圣洁的火光点燃了舟身,火势瞬间放大了千万倍,卷着热浪升腾而起,将湖心照得彻明。
与此同时,守在岸上的人们纷纷放飞了手中的天灯,数量足有千盏,接二连三地盈盈飘起,温暖的橘色光芒一边上升,一边连成一片,仿佛约好了守在路边,陪伴归于天际的孤独灵魂一同前行。
过了许久,连绵的橘灯逐渐远去,湖心的火焰也终于燃烧殆尽,余炽沉入了深深水底,重归于寂。
葬礼就此结束,人群却没有散去,他们还在等待着城主的授意。
“诸位族人,虽然砺罂已除,然而它留下的话,想必大家也都听到了。”她站在祭台上,向着台下的族民宣布:“魔族行踪不定,万不可掉以轻心。从明日起,流月城将进入严格的备战状态,停止一切日常活动,同时开启去往龙兵屿的通道。”
听到龙兵屿的名字,人群中传来一阵哗然的骚动。也难怪,那里已经近百年没有启用过,只存在于书案的记载中,□□中最老的老人都不曾前往。
依照书中所写,龙兵屿位于几公里之外瀑布的发源之地。与连绵的山脉相连,位置隐秘,其外布设了多重结界,是过去流月城为了躲避下界的纷扰战事,而应急建造的避难场所,面积大约是流月城的十分之一。虽然狭小,但设施完备,短期之内容纳千人也不成问题。
“龙兵屿并非虚妄的传闻,而是确实存在的。我已派遣数十人前往探查,他们正在那边驻守,请各位放心。”沧溟看出了族人的疑问,补充说:“传送口设在主神殿的广场前,明日一早便开放使用,请需要避难的平民前往登记,以老人和学生为优先,务必两日之内迁移完毕。”
人群再度陷入了沉默,然而伴随而至的不安和疑虑却难以消散,反倒更加累积起来。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一个孩子走出人群,来到了祭台的下方,仰起头怯生生地问:“城主大人,我不想离开家。为什么必须要走?”
沧溟低头望着他,柔声答道:“流月城正面临着战争的威胁,暂时避难,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
“战争……?”孩子不解地歪过头:“是要打仗的意思吗?”
“是的。”
“那战争打完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吗?”
孩子问得理所当然,然而沧溟却被塞住了言语,难以再次启口。然而他的疑问,也是在场的所有人不忍捅破的事实。流月城丧失了一名强大的战力,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神剑昭明,这场战争的结果,谁也不能预料。
“对不起,我无法保证,”过了很久,她终于回答:“我只能说,破军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会同各位一起,为保卫共同的家园,战斗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沧溟心怀隐衷,言语中难掩痛苦的神色,可那孩子似乎却接受了这个回答,“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那我可不可以不走?我想留下来,和爸爸一起战斗。”
沧溟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才微笑说:“不可以。你的决心很难得,但你的年纪还小,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否则你的爸爸也没有办法安心留下啊。”
“唔……”孩子难过地低下了头。
“既然如此,我们也要留下,”话音未落,人群中又站出了一个身影,这一次是高年级的级长。他在祭台下躬身行了个礼,坚决地说:“我们在流月城生活了那么多年,跟随各位老师,学了那么多剑术法术,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可你们……”
“请城主大人相信我们的能力,”他毫不动摇地说:“我们早就不是孩子了,事关家国存亡,怎能甘心躲在庇护所里。只要手中有剑,我们一样可以战斗。”
“没错,我们也要参加战斗!”与他同行的学生附和道。
“我明白了,”望着台下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沧溟终于放弃了坚持,宣布说:“除祭司编制之外,年满16岁,愿意留下的人,明日也前往广场登记。”
“领命!”回应她的是一队年轻人整齐而短促的答声。
她回过身,举目望向远处的两尊神像,它们见证了无数兴亡与悲欢,却依旧岿然矗立在山间。方才投放的天灯顺着风飘至神像上空,照亮了它们坚硬而肃穆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里,灯光明灭犹如细小的萤火,却映得神像的表情柔和下来,展露出几分悲悯的情怀。
“谢谢各位,”沧溟感慨地说:“只要有一丝火种尚存,我流月城一定可以迎来黎明的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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