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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23:35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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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23:58 GMT 8
- 1 -
还是要被送进矩木了。
夜里的雨特别冷,尽管随行的父亲为沈夜撑着伞,挡隔在伞外的雨偶尔仍会飘进伞内,沾湿了他的头发与衣袖。自从沈夜被强逼接受要被送进矩木的事实,面色冷峻的父亲就再没施舍一记眼神予沈夜,只是沉默地拖着他向矩木的方向走去。
其实这是父亲第一次牵起沈夜的手,父亲一直埋首於大祭司之职,自沈夜懂事以来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都是烈山部大祭司更为占重,纯粹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牵着儿子的手这些父子日常都会做的事更是从没发生过他们身上,沈夜有点惊讶於父亲有异於往常的行为,只是想到父亲也许是为了亲自扣押他送进矩木後便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跟随父亲的步伐走去。
父亲的手比沈夜想像中的还暖和,起码相比这场下了一整天的寒雨还要温暖更多,沈夜静静地走着,跟在他们身後是被施了法术睡得正沉的沈曦,她正被一个女祭司抱在怀里,安静得彷佛将整个世界的变迁都隔绝於她的睡梦之外。
再走过一段石阶就到矩木中心,沈夜原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不甘与悔恨丶或许还会有些许惧怕,但直到他被牵着走完一段又一段石阶,沈夜心里却是意外的平静。
父亲将他带到矩木前,松开了相握的手,侧过身,视线终是落到沈夜身上。
彼时沈夜还只是一个七丶八岁的小孩,刚及父亲腰间那般高,大祭司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突然就伸出手揉了揉沈夜微卷的短发,不意外地感觉到手心底下的身子僵直起来。
大祭司来回张了嘴数次,终究无法说出他心中所想,最後只是撤回覆在沈夜头上的手,在沈夜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去吧。”
沈夜咬着牙,一步步走到矩木前,他伸出手搭在粗糙的树身上,酣睡的沈曦被女祭司抱上前放到沈夜身侧,软柔的身子依着矩木继续沉眠。
大祭司在他们身後开始念起法咒,不久沈夜与沈曦的脚下便出现了一个法阵,自法阵溢出的光芒十分刺眼,沈夜想收回附在矩木上的手挡去强光,却发现矩木深处彷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着他不让放手,逼得沈夜只好眯着眼。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震动声,沈夜抬头,在强光之中隐约看见矩木树身高处上一道又深又长的缝缓缓向两侧裂开,不过顷刻便成了一个能吞噬整个人的大洞。
源自法阵中的光褪下些许,沈夜再次睁大双眼,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道道炙热的触感,引来了沈夜的注目。手心依着的树身四周冒起一条条幼长的矩木枝,这些幼枝透过他与矩木连接的地方缠上手臂,很快更多细长的矩木枝便又缠上来,像是树根盘着泥土般紧紧攥着沈夜的双手,一条较粗的矩木板从手臂上伸延到沈夜腰间,绕起圈来紧紧的缠着他。
这些矩木枝内流动着微弱的上古神血力量,然而再弱小的神力也并非普通人类能承受起来的,尽管沈夜与矩木枝之间隔了数层衣服,但数量如此多的矩木枝集结了颇强的神血之力,透过层层衣服灼烫着沈夜的双臂,沈夜强忍着神血之力带来的痛楚,心里一直祈求被送进矩木的过程能够早日结束。
也许上古的神明终於听见了这位烈山部人的祈求,没过多久缠在沈夜上半身的矩木枝便狠狠地扯着他拉上半空,一拉一晃之间沈夜就被缠枝拉到树上那个黑洞之外,没等沈夜回过神,身上许多的矩木枝便褪去一大半,到最後沈夜被仅馀的缠在腰上的矩木枝一扔,终是被送进漆黑一片的矩木之中。
身体越过洞口的结界来到树木内部,矩木之内是一个无光的幻境,沈夜躺在无止境的幽黑之中,任由黑暗抹去一切。
刚才打伤大殿守卫带着小曦逃走的时候已经费了他大半的体力,然後还要躲过父亲与守卫的追捕,一整个晚上的折腾早已让他精疲力竭,现在的沈夜深知再费力逃脱也是徒劳,索性放松了心神让意识涣散下去。
远处依稀传来盈盈白光,可他的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景物,一切就像扑向灯火的飞蛾般,湮灭了。
沈夜再次醒来,没有预料中的黑暗与灼痛,相反的他正躺在温暖且软柔的床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羽被,从窗外映进的阳光将柔和暖意撒满一室。
他眯了眯眼,歪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向来戒心颇高的沈夜有些惊讶地向与男子相反的方向挪动,刚动身就意识到右手被扯了下,沈夜收紧了手心,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男子紧紧握着。
“你是谁?”沈夜扯了扯右手,这次他终於顺利地摆脱了男子的掌心,立刻将右手收到羽被之下。
一直勾着浅浅笑意的男人不缓不急地自床边站了起来,向沈夜微躬身,行了一个烈山部人都熟悉的礼。
男子气质温润如玉,好看的微笑宛若雨後之阳,和暖且耀眼,他在沈夜震惊的眼神之下再次牵起他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稳稳的将其裹在自己双手之中。
“在下龙兵屿破军祭司--谢衣。”谢衣依然漾着笑意,一眉一眼都泛着喜悦,沈夜在他黑邃的双眼中唯独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感觉就像是谢衣的世界中仅仅只有他一人。
那瞬间,沈夜几乎以为谢衣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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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25:28 GMT 8
- 2 -
与谢衣对视让沈夜有一种莫名其妙压迫感,几乎是本能反应似的,沈夜狠巴巴的回瞪着对方,没想到谢衣并没如他所料有所收敛,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反而更是越发热烈。
这是沈夜第一次被陌生人用这种炽热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年来流月城的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大多都带着服从与尊敬,然而谢衣的虽也包含着类似的感觉,但沈夜在他复杂的目光中隐约看到更多的情绪--那些感觉,就像是期待与……渴望?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沈夜别扭地撇开两人相接的眼神,逃避间视线滑落二人一再相牵的手上。
刚才被他怪异的眼神引走思绪,竟是没发现这人乘机又再摸上来。沈夜不自在的尝试挣脱,然而这次谢衣握着他的力度意外的大,沈夜无论怎样都甩不开。
几番无用的挣扎後沈夜算是彻底放弃了,他纠结的瞪了一眼笑眯眯的谢衣,偏过头望向床的另一侧,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理会谢衣之後整个世界像是变得更安静了,沈夜倒是更喜欢这种气氛,视线越过床边的木窗,看见清澈蔚蓝的天空,几朵云彩悠悠飘着,小鸟三五成群自由地翱翔,一切都是悠闲且宁谧,平静得让人心安--
等等。
沈夜打住了思绪,终於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因坐姿的变化他能看见的景色变得更阔更远,木窗之外没有意料中的荒凉石屋丶没有漫天矩木丶没有神农石像--这哪里还是流月城该有的景象?
他惊讶的扭过身,空着的左手转为紧紧地攥着谢衣的手臂,说话时才发现话语间满是藏不住的颤抖,“这里不是流月城?”
谢衣轻轻摇头,“这里是龙兵屿。”
说罢谢衣安抚似的用拇指轻揉着沈夜的手背,又道:“在下居於龙兵屿多年,从未听闻附近有流月城此地,怕是你寻错地方了。”
“……”沈夜松开了抓紧谢衣的手,着实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心绪因为过份刺激的事实变得紊乱,混乱的脑海里浮过许多对现况的幻想,却是无法从中揪出一个合理又可靠的原因。
“你……可曾见过小曦?”想起有着与自己相似命运的妹妹沈曦,沈夜的思绪更是无法冷静下来。说不定同是被送进矩木的沈曦也来到这个地方,思及此,他更是正经地凝视着谢衣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对方任何一个答案。
谢衣又是摇头,“在下救下你的时候,就只发现你一个人。”
沈夜心里更乱了,这里并非流月城,没有伏羲结界保护的情况下自己的身体怕是无法抵御下界浊气太久,更别说之後还要想办法找到流月城所在之地丶突破结界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不忍去想去向未明的妹妹丶亦不忍去想自己即将面临的困局,种种烦扰之事惹得沈夜无法平静地思考,他将面埋在手心里,将自己隔绝起来。
谢衣没有说话,静静地边看着沈夜苦恼的模样边揉着他的手安抚他,等了很久见沈夜仍然维持隔绝自我的状态,终是没忍住,腾出双手绕到沈夜身後环着後背,手臂略施力,将人圈在自己怀里。
沈夜已经没有精力去挣扎,任由谢衣抱着自己。他在谢衣怀里闻到偃甲的味道,於是想起前几天在瞳的偃甲房里弄坏了一只实验用的偃甲手臂,还没来得及赔罪便因为矩木的事弄得无暇去管,现在想起来要弥补却是没法去做了。
有关流月城的记忆纷纷在脑中浮现,他想起了小曦丶想起了华月,还有沧溟与瞳……
沈夜在被送进矩木之前早有赴死的觉悟,他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放下一切,却没想真正面对的时候,脑里想起来的都是与他们的回忆。
他难过的闭上眼,额头抵在谢衣肩膀蹭了蹭。
在自己最後的岁月中就只馀下这人了,这个来自陌生的世界丶却又会安静地安抚自己的人;就只有这人,是他人生中最後而又唯一的浮木。
他犹疑了一会,终是抬起了手,轻轻回抱谢衣。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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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3:23 GMT 8
- 3 -
谢衣是个耐性极好的人,沈夜赖在他怀里多久他就一直抱着沈夜多久,就任他一直蹭,直到沈夜终於意识到二人之间亲密的距离又再挣扎的时候,谢衣很快就放开了沈夜。
“你身上有伤,必需多加休息。”谢衣按着沈夜让他躺着,顺带细心地为他拉上被子。
刚才救下沈夜的时候谢衣看到他身上有些被擦伤的痕迹,虽然看着都是些小伤痕,但谢衣想着想着又是放心不下,便起了身打算出门找医师回来为沈夜看看。
“谢衣。”沈夜突然抓住了谢衣,唤着记忆中的名字。
谢衣回头,用眼神询问沈夜。
沈夜欲言又止,甚麽也说不出来,手一直没放开谢衣袍子,五指攥得紧紧的,怎样也不让谢衣离开。
谢衣想了一会终於明白沈夜的意思,他折回来坐在沈夜身边,“只是想去找医师来看看你而已,若是你害怕,在下留下来陪你便是。”说罢他唤了守在门外的护卫让他将医师带来。
沉默又在二人之间散开,这次谢衣背着他坐在床边,沈夜只能看到谢衣的侧面,细看之下,沈夜发现谢衣没有笑容的时候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好像都要比父亲和瞳都要好看。
“谢衣。”沈夜又再喊了谢衣一声。
谢衣看着他,就像刚才那样用眼神询问沈夜。
总是这种眼神,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都真诚得令人看不出任何恶意。沈夜想着。
也许……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沈夜缓了缓,终於开了口,“我……”
他将流月城的事从头说了遍,流月城的典故都说完了就说说自己的事,一直说到最後他跟小曦被送进矩木,然後只有自己一人来到龙兵屿。
谢衣就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当沈夜说到他被送进矩木的时候,谢衣隔着被子伸手摸了摸沈夜握得紧紧的拳头,直到故事完结,他仍然认真听着。
谢衣没想过沈夜会跟自己坦白一切,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眼里隐含着不安的沈夜。
他想了很久,终於回道:“再难过的事,终有一天都会消失湮灭。就算此刻你面对的事再痛苦,再绝望,但它会慢慢变成你人生中不再重要的一件往事。”
“今後的事就算如何都不是你我能轻易猜测,但只要你仍然活着,在下便一直陪着你,一直都在。”谢衣的右手覆在左胸上,彷佛在感受着胸腔之内传来的心跳声,“只要活着,你就不是孤身一人。”
“别害怕,来看你的医师是个医术很好的人,必定有方法解决浊气的问题。”谢衣微笑的样子更好看,就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一样,温煦得让沈夜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沈夜凝视着眼前这个总是温暖的存在,心里慢慢传来暖暖的感觉。
没过多久一个年迈的老医师推门进来,他走到二人面前,神情恭敬的弯身行礼。
谢衣也起身回礼,退开了沈夜旁边的位置让医师诊病。“有劳医师了。”
老医师开始为沈夜检查身上的伤。沈夜的伤大多都落在手上,满满的红痕都是在被扔进矩木的时候被矩木枝划伤的,沈夜一直没察觉,直到医师为伤口敷药的时候才觉得疼痛。
躺着不方便,沈夜就被扶起来上药。手上破皮的伤都被涂满了药之後,医师又开始为沈夜看看腰上的伤,这老医师涂药的时候手劲不小,直擦得沈夜连连憋气忍着。
好不容易才熬过上药的过程,老医师总算折腾完沈夜身上的伤,坐在床边抓起沈夜的手腕开始检查体内的伤。
医师握着沈夜的地方有些微灵力流动的迹象,但几乎是灵力冒起的瞬间,医师像是被灼伤般放开了沈夜的手,他皱了皱眉,又握着沈夜的手腕,重覆了刚才的动作。
这次医师没再立刻放开沈夜,满是皱纹的指尖仔细地感受着灵力在沈夜体内流动的感觉,最後放开的时候,医师的手被炙热烧得火红起来。
坐在医师旁边的谢衣皱眉看着医师的手,“这是……”
“这小子的外伤不重,孩子长得快,过三两天就会自己痊愈了。”医师若无其事地将手搁下,又道:“只是体内有股过份强烈的力量,老夫这些年来都没遇过。”
“强烈的力量?”
医师沉思了一会,“……恐怕是神血之力。”
神血之力?谢衣和沈夜同是惊讶的看着医师。
“龙兵屿曾有一个族人意外获得过神血之力,老夫家里就收藏了一些当年有关神血的记载,因为他的病症特殊,这麽多年来又只有一例,老夫对神血的记载印象特别深刻。虽然老夫一生未曾亲眼见过神血之力,但老夫敢说,若当年记载为真,这小子体内那力量就是神血之力。”医师转头看着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完全回神过来的沈夜,“……老夫虽不知小子你何故拥有上古之力,然而神力之威非凡人能轻易驯顺,再加上你身体里的伤可多着去了,没调理几年是好不了。”
“小子,老夫就先说白了,你这病身子老夫是要管了,不管你之後想去哪里,最少这三个月都得待在龙兵屿让老夫治好一些基本的病,你若是不要命了尽管逃,之後老夫可不会再管你的病了。”
医师说得又快又狠,沈夜的气势被他从头压到底,激得沈夜怒冲冲地指着老医师,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不可理喻!”说完沈夜别过脸,死活不再望向医师。
本来在旁的谢衣看到此番场景也只是忍着笑意,赶忙上前走到沈夜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待在这里,在下单独跟医师说一下浊气的事。”
谢衣想了想,“你若有事便找门外的守卫,在下就在附近。”
沈夜用鼻子哼了一声,还是不肯望过来。
谢衣又再揉了揉稍稍炸毛的沈夜,向医师赔了一个微笑,邀他离去。
门关上,寝室内只馀下沈夜,外人都离去沈夜总算顺毛了,冷静下来後又想起老医师的话。
神血之力……
他想了很久很久,流月城的事丶龙兵屿的事丶谢衣的事都一一想过了,然後重新躺回床上,右手放在左胸处,安静地感受着那里鼓动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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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与老医师并肩走到庭院里一个没人的凉亭。
“方才有劳医师了,破军在此谢过。”
“不客气不客气,老夫今日有幸亲自目睹神血之力,该是老夫向破军祭司大人道谢才是。”
“医师别客气。他的情况如何?”
“龙兵屿浊气不如人界其他地方般浓,再加上他身上有神血庇佑,老夫待会便去拿些能压制浊气的仙药,多少能让他适应下界,但他能留在龙兵屿的日子再多不过三个月,老夫……已经尽力了,还望破军祭司大人见谅。”
“医师言重了。”
“老夫只是不懂,大人你散尽心血才能换来今天如此结果,为何不将真相告知於他?”
“……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又是有何意义?”
“……”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谢衣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能换来这三个月,足够了。”
老医师听着又是一叹,捻着华白的胡子,不解地摇头,“此番执念阿,老夫实在参悟不了……”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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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4:29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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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因族中禁地的偃甲守卫突然出了问题而在回程的路上耽误了,在禁地忙了小半天,踏出神殿禁域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想着既然已经晚了,乾脆先去族民那里借几套让沈夜换洗的衣服,来来回回折腾到晚上才终於踏进神殿。
一面疲惫的谢衣回到寝室的时候沈夜已经睡下了。
夜里天气微凉,谢衣将抱在怀里的衣物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揪起被踢至床尾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覆在沈夜身上。
确定沈夜没被吵醒後,谢衣折回书桌处坐下,从小山般的公文中抽起其中一个竹简,开始细阅起积压了好几个月的公文来。
晚上的时光稍纵即逝,小灯盏上的偃甲机关又添了一遍灯油,谢衣将一份刚批阅完的有关重建神殿偃甲灶房的公文放在处理完的竹简中,正要伸手抽取下一份公文,从沈夜那边传来的紊乱呼吸打消了他继续忙碌的念头。
谢衣搁下了公务,捷步走到床边。
“……小曦……”沈夜紧蹙眉梢,口中喃喃地念着妹妹的名字。
谢衣碰上沈夜的手臂,即使隔着外衣,他依然感觉到沈夜体内激荡凌乱的神力错综复杂地流动着,因为神血之力被唤醒沈夜全身都像被赤火燃烧一样,热度几乎烫伤了谢衣的手。
常人大多不能承受神血之力,尤其神血融入初期,体内的力量最容易失控。而压制神血失控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灵力强行驾驭。
掌心凝起法术,谢衣将自身灵力导进沈夜体内,尝试调和狂暴失控的神血之力,可是神力横蛮,谢衣很快就感觉到神力反噬带来的赤灼之痛。
然而他所受的疼痛不过是沈夜正在承受的一小部分。
谢衣将沈夜抱入怀内,然後动作轻柔地攒进被窝,双手找到沈夜紧握的拳头,使力掰开他的手心,让他攥着自己的手。
他凝起更多的灵力帮沈夜安抚神血,游走在沈夜体内的神力像是寻得解脱的缺口,不断地涌进谢衣体内,更明显的灼热感快要将谢衣燃烧起来。
然而过了不久,沈夜抓着谢衣的力度渐渐放缓下来,尽管神力依然在体内肆虐,但在谢衣的灵力疏导之下沈夜总算没再像刚才那般难受。
沈夜在半梦醒之间睁开眼睛,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偃甲的味道,於是在谢衣的耳边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谢衣……”
听到沈夜的声音的谢衣终於安心下来,他轻轻拍着沈夜的後背,用极为温柔的声音同样在沈夜耳边说道,“嗯,我在。”
既然不能消去神血灼热的痛苦,那麽……便跟你一同承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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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龙兵屿又迎来了阳光明媚的一天。
这是沈夜来到龙兵屿的第二日,沈夜刚起床的时候谢衣正端着一碗白粥进来,在被赶去洗漱更衣之後,沈夜被谢衣带到饭桌前坐下。
身负神血庇佑的沈夜本来可以像在流月城的时候不饮不食,然而老医师曾跟谢衣说过仙药的味道比一般草药还要苦涩刺胃,空腹喝药的话怕是对身体不好,再三思量後谢衣决定让沈夜每天早上喝药之前都先安排早饭为沈夜垫腹。
“阿夜,先来吃早饭吧。”大概意识到沈夜在流月城没有吃饭的习惯,担心沈夜不懂用碗勺的谢衣自动自觉地盛起一小勺白粥往沈夜嘴边送,沈夜别扭地看着谢衣的举动,“……你,你……我自己来。”说罢,沈夜伸手想抢去那碗粥。
谢衣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闪过沈夜伸过来的手,又将勺子压到沈夜唇边,“嗯?”语气更像威逼。
“……”好,很好。
虽然才相处了一天但深深感受到谢衣固执的个性的沈夜放弃了抵抗,缓缓张口将米粥咽下。
粥香在口腔散发着淡淡的甜味,沈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上唇残留着的些许粥米,不一会谢衣又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这次沈夜毫不犹疑的一口吞进口内慢慢细味。
谢衣一边喂沈夜喝粥一边解释了浊气相关的事,过程中刻意抹去了沈夜只能留在下界三个月的事实,只明言了他体内的神血庇佑与龙兵屿的仙药能帮助他抵抗下界浊气。
他念念叨叨了一会,将浊气之事交代完之後谢衣有些迟疑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既然眼下也没办法回流月城,不如就先留在龙兵屿吧。”他犹疑着,然後淡淡地提议,语气就像这是一句无关重要的闲话。
可谢衣望着沈夜的眼神分明是认真的。沈夜意外地看到谢衣的眼神里隐有些许不安,然而在其之下还有更深的期待。他静静地等待着沈夜的答案。
其实留在龙兵屿没甚麽不好,沈夜想。正如谢衣所说,他对回流月城一事毫无头绪,而且他必需依赖龙兵屿的仙药才能压止下界的浊气,倒不如就先呆在这里待病都好了再想办法离开龙兵屿去找流月城,说不定还能在下界找到帮助族人摆脱浊气困扰的方法。
至於小曦--沈夜更相信沈曦没被送进矩木,来到龙兵屿的只有他,说不定……父亲愿意念在父女之情放过了沈曦。
但愿他的猜测都能成真。沈夜又想了想。而且有人愿意收留他,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想通了之後沈夜很快就回神,他咽下含在嘴里的白粥,向谢衣点头,“好。”
然後他不意外地看见谢衣眼里隐藏不住的喜悦一闪而逝,有些後悔自己回答得这麽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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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4:57 GMT 8
- 5 -
在龙兵屿呆了几天,沈夜慢慢习惯了下界的日子。 昨夜沈夜终於没再神血发作,难得一夜好眠。 谢衣见他情况好转,再三考虑後答应沈夜带他外出,不过谢衣怕他体内的神血之力不稳,只敢带他去寝室外的庭院逛逛,免得他过份疲累。 呆在寝室好几天的沈夜听见能外出的消息之後表情冷冷的“哦”了一声,但谢衣没错过沈夜眼睛里瞬间溢满的喜悦。 孩子再伪装也只是孩子,喜怒哀乐都显而易见。谢衣笑了笑,心情愉悦地抚着沈夜的呆毛。
这时正是年末寒冬,龙兵屿虽然四季如春,但晨风中依然带着夜里未褪的寒意。 谢衣不放心,找来一套长袖的厚衣让沈夜换上。 那是一套以白色为主调的衣服,边袖镶了一层嫩绿的色调,款式与沈夜在流月城所穿的有几分相似。 更衣的事自然不能麻烦外人,沈夜将谢衣赶出寝室,自己一个人研究谢衣送来的衣服起来。 他在流月城的时候习惯被服侍更衣,待自己真正换起衣服来便笨手笨脚的。 他好不容易没将衣服穿反了,却又不小心前後调换穿上,前前後後换了大约四五遍,才终於将衣服正常地穿上。 然後他泄气般瞪着手上的腰带。
另边厢,在外面等了许久的谢衣有点担心,敲了门没等沈夜回答便推开门,刚踏进房内就看见沈夜正赌气的系腰带。 本是柔顺的布带被揉得起皱,始作俑者沈夜还是不放弃地绕着结,这回却是试了好几次还是怎样都不成功。 这孩子真爱逞强。压下心里吐糟的谢衣笑着走到沈夜面前蹲下,从他的手上将腰带解救过来,然後在沈夜面前示范了一次系腰带的方法。 他刻意忽略沈夜尴尬的脸色,系完腰带又细心地理顺沈夜的衣服。 终於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谢衣满意地站起来。
“走吧。” 谢衣向沈夜伸出手。 看着腰带沉思的沈夜别开脸,声音细小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後牵上谢衣的手。
虽然活动范围只有庭院,但第一次接触下界景物的沈夜心情还是很不错。
“谢衣,这是甚麽?” “那是甚麽?” “这个呢?” “活的小鸟!”
一路走来,沈夜不时扯着谢衣的手追问。 这里的一花一石、一草一树,都是沈夜未曾见过的景象,按捺不住的沈夜走了不久就挣脱了谢衣的手,像一只脱繮之马到处奔跑。 谢衣缓步跟在沈夜背後,此番不能牵着他走,唯有偶尔开口提醒他小心绊倒。 沈夜时走时停,一看见初见的事物就回过头来,好奇的询问身後的谢衣。 谢衣总是耐心地一一回答,然後又看着得到解答的沈夜飞快地跑离视线之外。
沈夜走到一棵果树下,仰首看着隐藏在绿叶间的殷红果实。 他曾在古籍上看过这些果实,外表小巧,内里却是又香又甜,沈夜有些好奇果子的味道。 然而果子生长的地方对沈夜来说还是有点高,沈夜跳起来还是够不到最近的叶子,更别说长在更高处的果子。 跟上来的谢衣看见沈夜有些失落的望着树上的果子,於是问:“想要吗?” “阿……嗯。” 谢衣走到沈夜面前背对他蹲下,双手放在身侧,示意他攀上来。 “你……” 本来想拒绝的沈夜看了一下果实又看了一下谢衣,最後还是抵不住想吃果子的诱惑,他压下别扭的感觉红着脸环上谢衣的脖子,让谢衣背起自己。 谢衣站起来,攀在他背上的沈夜的视线顿时变高。 沈夜伸手摘下了两个看似成熟的果实,果实大约有半个手心大,沈夜用双手紧握着果实,然後探向前面在谢衣耳边说:“好了。”
沈夜被轻轻放在地上。 他将一颗果实丢进口里,慢慢咀嚼。 手上还有一颗,他偷偷瞄了一眼谢衣。
“分你一个。” 谢衣一愣,喜悦的感觉顿时漫延全身,他弯下腰,咬下沈夜拿着的果实。 果实的汁液在口中爆发,谢衣的舌头舔上许多。 酸的。 谢衣看着沈夜眼里隐藏不住的捉弄的意味,也跟着沈夜一起笑了。
小小的庭院两人竟然逛了半天。 中午过後,跑得累透的沈夜不肯回寝室,谢衣唯有带他来到一棵大树下坐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午睡。
安谧的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谢衣抚着沈夜熟睡的脸容,享受久违的悠闲。
一片桃花瓣悄然落下。 谢衣将拈在沈夜发上的粉色轻轻摘去,微风吹过,滑离指间的花瓣孤零的飘落半空中,悠悠转舞。 他看着那片落花渐渐吹远,最後消失在遥远的空中。 “谢衣……?” 枕在谢衣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慵懒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衣低头,看见睡眼惺忪的沈夜揉了揉眼睛。 他轻拍沈夜,“还早,可以多睡一会。” “嗯。”小脑袋蹭了蹭,然後闭上眼。
斑斓的阳光越过重重树影晒落二人身上,暖阳随着树影的摆动拼合成不同的形状。 谢衣仰头,在树叶间的缝隙隐约看见蔚蓝的青空。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年幼的自己伏在师尊腿上,从漫天矩木树根之间看见同样清澈的晴空。
那好像……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师尊,我困。”伏在年长男子腿上的孩子软软地撒娇。 “那再睡一会。”严肃的年长男子难得露出几分宠溺,他放下翻阅至半的竹简,伸出手拨去孩子发上一片矩木翠叶。 “嗯,好。”孩子笑着点头,他从男子的怀里看见稀薄的夕阳映落在男子的脸上,将他的眉眼都染成淡淡的、柔和的金黄色。 师尊真好看。孩子心里默默念想,却又害怕说出来会惹得男子发怒,最终将话吞回肚子里。 男子发现孩子一直凝视自己,他执起刚才放下的竹简,卷起来,装作生气地往孩子的额头轻轻一拍,“还不快睡。” “好疼阿,师尊。”孩子装模作样的按着刚刚被打的地方,嘻嘻地笑起来。 看见孩子灿烂的笑容,男子紧抿的唇角终於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与眼前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谢衣忽然觉得午後的阳光特别刺眼,他抬手挡在眼前,掩去所有视线。 却不知为何,手背被眼睛里溢出的水滴沾湿了。
“阿夜、我很想你阿……” 风起,终究吹散了谢衣话里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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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5:19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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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城在倾塌。 巨树晃动,殒落的落叶与石块被风雪吹上一层坚冰,在硬实的石板地上砸破了一道道裂痕,开始了催毁这座存活了千百年的古城的序幕。 初七在震裂的城镇中寻找着沈夜。 他本应葬身於神女墓中,但却在昏迷之後莫名其妙在巫山醒来,虽然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还在,但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立刻决定赶回流月城。 啪啦--他翻身闪过了几块落下的巨石,前方有几个穿着道服的人,看样子是还没撤离的仙派门下弟子,几个人本来已经跳上了剑,看见了初七纷纷落地提起剑追了上来。 啧,麻烦。 没时间跟他们纠缠,初七瞬移到旁边石屋的屋檐,几个翻跃向上移动,离开了居民区。
他在神殿还是找不到沈夜。 初七沿着矩木树根走到流月城的最高处,他向下环视了寂静之间一眼,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严重崩裂的地面证明了这里刚才发生了激裂的战斗。 初七皱着眉,无视地板上赤红的血色,眼神迅速地略过底下几座分城,横扫了几圈,终於在底城的神农石像旁找到了那个黑沉的身影。 他毫不犹疑地跃身向下层走去。
一路上血迹斑斑,初七踩着轻快的步伐在落石阵中疾风闪躲着。 狂啸的风声在耳边激荡,整座流月城只馀下崩溃的声音,初七彷佛听见了这座千年古城的悲鸣。 经历了几千载岁月的反覆挣扎,被神祗遗弃的天空之城终於步向灭亡。
越过重重石阵瞬身来到神农像下,初七跪在沈夜的背後。 “主人,属下来晚了。” 沈夜的背影颤了颤。 他仰首看着庄严的神农石像,抿紧了唇。 “……瞳终究没有欺骗本座。”沈夜没有回头,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你还是活下来了。” “……”初七不能理解沈夜的话,但他没有追问,流月城快将湮灭,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初七续道:“请主人随属下离去。” 沈夜没有答话,轻轻闭上眼睛。 “你知道吗,直到终局,本座才觉得神农并没有遗弃烈山部。”低沉的嗓音透出淡淡的遗憾,“呵,还是结束了。” 风声几乎抹去了四周的声音,初七在残风中捕捉着沈夜的一字一句,他总觉得沈夜精疲力尽的声音之下好像隐藏着莫名的绝望。 有如这座无法挽留的流月城崩塌的声音一样绝望。 “流月城即将崩殒,请主人随属下离去。” 初七还在打算该怎麽劝说沈夜离开,二人头上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一根粗壮的矩木树根突然断裂落下,初七眼明手快地扑向沈夜,从後紧抱着他向前移了几步,躲开了掉落的树根。 更多的碎石与树根伴随着这声巨响落在二人身旁,平安的二人皆是沉默。 彼此的耳边只馀下对方的呼吸声。 就好像彼此的世界只馀下对方。
过了许久,沈夜挣开了初七的怀抱,转过身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竹简。 “初七,将这卷密令带到龙兵屿,然後执行里面的命令。” 竹简被系上一条红色丝线,初七深知这代表这竹简是烈山部最高的机密。 “是的,主人。”百年来习惯了那人的命令,初七反射性地接下了竹简。 “那主人你--” 初七重新抬起头,突然睁大眼。
沈夜的身体渐渐化成半透明,从他的身上冒出了许多蓝色的光点,幻化为盈光的魂魄在空中不断散去。 沈夜低下头,视线越过半透明的双手望见古旧的石板地,他沉默着,眼神却意外的平静。 初七慌忙伸手握着沈夜的手臂,他感受到沈夜体内的灵力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溃散,他惊讶的望向沈夜,“为什麽……” 他向沈夜输入灵力,然而被灌进的灵力追不上消散的速度,灵力快速飞散,光只有初七一人根本不能阻止沈夜灵力大量散失的情况。 “主人!” 初七慌了,惊惶的往沈夜灌入更多的灵力。
“够了。”沈夜轻轻按下初七的手臂,制止了初七奉上灵力的举动。 二人双目相接。 沈夜看见初七不解的眼神,他张了口想解释些甚麽,顿了顿,却甚麽都说不出来。 算了。 沈夜轻叹一声,反握了初七的手臂突然凑了过去。 一个淡淡的吻印在初七唇上。 他缓缓闭上眼。 够了。这样就够了。
幽幽蓝光淹没了初七的视线,沈夜最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直到最後萤光散尽,一切都没有留下来。 唇上温热的触感缓缓消散,属於沈夜的温度最终还是慢慢变冷。 初七脑里空白一片,他抖着手抚上刚才被吻上的地方,重覆地揉着,回忆刚才还暖和的温度。 明明……刚才还在的人……
风雪声中,他彷佛还能听见沈夜离去前最後那句话语。 -- “初七,活下去。” 耳边一遍一遍重覆着那人的声音,初七无力的闭上眼,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心。 他任由寒风雪霜淹没了自己的世界。
梦醒。谢衣茫然地睁开眼。 夕阳从层层树影之间透射下来,他揉了揉额,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树下睡着了。 居然还梦见了那些往事。 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谢衣?”远方传来了沈夜的声音,谢衣抬起头,看见年少的沈夜快步跑过来。 沈夜在谢衣身边蹲坐下来,在他的衣服上兜着一些从树下丢下来的果子,他拿起了其中一个,“这个能吃吗?” 他认真的研究着手上的果子,眼睛眨巴眨巴的,对第一次看见的果子品种充满了好奇。 “怎麽了?”久久没接收到谢衣的回答,沈夜抬了眼,询问谢衣。 谢衣愣了愣,回过神,他摇头,“没事。” 他闭上眼,就像在梦里那样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只要小沈夜还在,他还有机会改变接下来的命运。 就算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都不想让那些事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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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6:01 GMT 8
- 7 -
繁花如雨下。 凉亭中,谢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手上卷着书静静细看,树梢间碎散映落和熙的阳光,柔和且恬静。
远方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刚要翻开下一卷的手顿下,谢衣抬起眼。 “谢衣,谢衣,我……”声线稍略紧张,沈夜缓步走了进来,谢衣看到沈夜双手不知道藏着甚麽般搁在身後。 他蹲下身,回了沈夜一个温柔的眼神询问。 “我只是碰了一下翅膀……它就突然不动了。”沈夜缓缓从身後拿出一只折了翅膀的偃甲鸟,“……真的只是碰了一下。” 眼神略带心虚,沈夜瞄了眼谢衣以後就转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留意到沈夜尴尬的脸色,谢衣笑笑,拿过折损的偃甲鸟,端近研究。
连接部分松脱、机关老化损毁,没有人为毁坏的迹象,看来的确是偃甲本身过於残旧的问题,跟沈夜无关。 谢衣悄悄抬眸。 但看沈夜的样子,一定以为是自己弄坏偃甲鸟……就这样放过他的话,似乎、有点可惜? 垂下眼,谢衣在沈夜看不到的角度下浅浅勾起嘴角。
“这只偃甲鸟原本是一位故人留下来的遗物,在下答应过他,会将这偃甲修好,送给他的长孙作成年礼。”说的都是事实,尽管刻意抹去了偃甲鸟损毁的原因,谢衣依然语带坚定:“他用的材料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天底下难以再寻得一模一样的替代品,要一一修复起来的话,还是……” 默然,他轻叹着摇头,“这礼物下个月就要送出去,怕是赶不上了。” 愈听下去分叉眉愈是拧得紧紧的,沈夜犹疑的开口,“那怎麽办?” “该怎麽办……”谢衣故意顿了顿。沈夜屏着呼吸望向他,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异常紧张。他压下几乎展露的笑意:“失约的话,唯有按照当初的约定,赔偿十斤乌金、二十两连金泥、五十根毕方翎……说起来,这还是便宜了他。” 没碰过偃术的沈夜对这些东西价值多少实在没个底,能造偃甲的材料本来已是少数,在流月城里更可说是宝物,他脸色一沉,“那……我……” 一时哑然,沈夜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将所有材料找回来?他对下界不熟悉。 再造一只偃甲鸟?他对偃甲的了解只有“那些会走会飞会偷听会偷窥的木头”的程度。 代谢衣补偿弄坏偃甲鸟的承诺?自己可是连一文钱都没有阿……
无助的沈夜突然有种想挖一个深坑将偃甲鸟埋进去然後装作甚麽都不知道的冲动。
可是娄子始终是自己捅出来的,拖着拖着沈夜还是开始着急,“我……我……” 谢衣的眼神对上来,直勾勾的凝视让沈夜显得不自在,他别扭的转着眼珠,尴尬的微红攀上脸颊,“这……我……” 怎麽说那只偃甲鸟也是被自己碰过才毁坏,沈夜对谢衣被自己坑掉一事还是有点儿内疚。 沈夜悄悄瞥了眼谢衣追上来的眼神,然後又迅速闪开。 “我……” 怎麽办…… “真的……只是不小心……才……弄坏……” 脸色被薰得通红的沈夜咬着牙,伸手扶额。 他想改变主意将偃甲鸟换成自己塞进那个深坑。
谢衣一直静静看着,沈夜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平日总是板起来装作小大人的表情添上几分稚嫩的感觉,刻意的成熟一褪而去,终於露出孩子应有的傻气,他抚着沈夜几乎挤出泪光的眼角,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明状况的沈夜转目呆呆望着谢衣。 “那位故人本就考虑到这个情况,当初就留下了许多材料。”谢衣抿唇收敛笑意,“而且这事错不於你,偃甲鸟只是太过残旧才会破损。” “……” “承诺赔偿的材料是他很久以前欠下的,要是这只偃甲鸟真的送不出去,也不过是将他亏欠的一笔勾之而已。” “……”
“……生气了?”谢衣抬眸,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嗯?” “……” 脸色因愠怒而更泛红的沈夜咬着牙攥紧拳头。 简直放肆! 如果在流月城他一定会将谢衣送去瞳那里试蛊,把人弄得半死之後再丢到生态区让他自生自灭,最後再将他拖回来狠狠踹他到灰飞烟灭-- 看到谢衣那副无辜的表情,沈夜更有一种想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可恶、可恶! 但终究只是想想,寄人篱下的他敢怒不敢言。
“别生气。”谢衣一直端视沈夜的表情,轻言哄道:“下午便让人送上金丝果酱赔个不是,可好?” 这家伙是将自己当孩子一样哄吗?沈夜恨恨的拧紧眉心,旋即撇过脸去。金丝果酱只有小曦才爱吃,自己可是一点儿都不喜欢……虽然甜甜的很好吃…… “若是不够,再加上红豆松糕?” 红豆松糕是最近谢衣常常带来的甜点,香软甜腻,沈夜可以说得上是一口就爱上。 可堂堂流月城大祭司的儿子岂会屈服於软乎乎的红豆松糕之下。 “……哼。”用鼻子敷衍一声,沈夜还是没有回头以示怒气。 谢衣笑笑,“那……再赔上桂花糕?” 可恶…… 沈夜的脸偏回去,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别扭。 这家伙……尽是会拿自己爱吃的东西威胁! “再让灶娘准备昙花冻?” …… …… …… 沈夜低下头,躲开谢衣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眸,微鼓着脸颊。 过了很久,一声隐含不甘的话语传来:“……也好。” 甜点爱好者沈夜终於败阵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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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花上半天不到的时间就修好了那只偃甲鸟。 沈夜一边恨恨的咬了口桂花糕,一边看着那只偃甲鸟的翅膀重新安回去。 想起自己刚被谢衣耍了一回,他又恨恨的咬下馀下的糕点。
里里外外都被完好修复,谢衣将重获新生的偃甲鸟推到沈夜眼前。 转眸,终於注意到埋头在吃的沈夜,他眉头一皱。 “刚才就说让你慢慢吃。”谢衣伸手抹去拈在沈夜嘴边的碎屑,“看。” 口里还咬着桂花糕不方便说话,闷哼了一声,脸色泛红的沈夜转移视线。
囫囵吞下糕点,沈夜拿起了偃甲鸟。被换上新的材料後,偃甲鸟的外型变得比之前坚固,但沈夜还是心有馀悸,手上的动作一直都是小心翼翼。 “它为什麽还是不动?” “灵力耗竭,只要补充足够就会动了。” 沈夜愣愣点头,手心凝起灵力。 偃甲鸟发出盈盈光芒,翅膀轻轻拍动一下,然而过了不久,偃甲鸟很快又再莫名失去动力,直直倒在沈夜手里一动不动。 他疑惑的抬眸。 谢衣看了眼,“应该是灵力不够。” 语罢,他伸手过来覆在沈夜手上,缓缓灌进灵力。 耀眼的光芒转瞬绽放,相比沈夜刚才的灵力,谢衣的力量更显强盛。 失去动力的偃甲鸟瞬间在强大的灵力中重新被赋予生命,它有力的张开双翼,扬风而起。 挣脱、展翅飞到谢衣的肩上,轻巧的偃甲鸟彷如活物般优雅跳跃。
“你的灵力好强……”沈夜愣愣看着活蹦活跳的偃甲鸟,想起刚才不可思议的灵力流动,“比我的父亲……不对,比城主的灵力还要强大。” “呃……”谢衣眨了眨眼,摇头谦谦表示:“在下实在不擅於灵力法术一途,让你见笑了。” “骗人。”沈夜皱眉,“瞳说过,会偃术的人法术一定不会很差,而且你刚刚展现的灵力,就比我强很多很多。”
强大到足以覆盖自己的力量,就好像在他的灵力之中一切都能被稳妥保护,完好无缺。 沈夜看着自己的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刚才谢衣那股深若渊海的灵力。 不像自己……弱小到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他低下头。 无论跟谁相比,自己永远都是这麽微小。 即使不论强如谢衣,就连自己的父亲他都无力抵抗。 所以那时候,他才不能够挣脱父亲的枷锁。 所以那时候,他才不能好好保护小曦。 这样的自己无论对上谁都是……简直螳臂挡车。 软弱的可怜。 沈夜的拳头悄悄握紧。
一双手温柔的覆上自己紧握的拳头,茫然的沈夜抬眸,对上谢衣坚定却清澈的眼神。 他悠悠开口,“你或者尚未拥有回护别人的能力……可只要坚守意志、反覆练习法术,总有一日,你必定能够能够回护你想回护的人。”谢衣仿如拥有读心的能力,一字一句都狠狠冲击沈夜的内心,“便是再微小的种子,最终也会成为护佑地上万物的大树。尚在萌芽的你,也会像树苗一样慢慢茁壮成长。” 沈夜一怔,“你……怎麽知道……” 漾起温和的微笑,谢衣道:“见你想得出神,便随便猜猜。” “……” “可是,我刚才并不是随便说说……我也曾跟你一样,恼恨过自己的软弱。”谢衣却也开始认真起来,沙哑的嗓音略低沉:“那时候我刚入门不久,父母因为一场意外辞世,而我却不在他们身边,甚至连一件能为他们做到的事都没有。意外之後,我一直在想,当初想用法术和偃术回护族人的自己,不断学习到底是为了甚麽……”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断思考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答案。而我也因为这样,无论在法术还是偃术上修为都是无法再突破。最後,我的师尊还是看不过去,找了一个机会跟我说了很多,那些话,也是那时候他跟我说的。” 说起那个总是将温柔刻意藏在一片冰冷之下的人,谢衣的语气不知不觉柔和下来,“我明白你讨厌自己的软弱,但……不要执着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去,以後的你,总可以用自己这双手回护值得的人,也能用你的力量改变未知的未来。虽然以後的事你我都说不准,可是……” 眸光一转,谢衣坚定的看着沈夜。“如果是阿夜的话,我相信一定可以做到。”
寂静。
沈夜呆呆的垂下眸,看着自己攥得紧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真的……可以吗?
“怎麽一副想哭的样子……”伴随一声叹息,谢衣的手轻轻抚上沈夜的眼角,“想起甚麽难过的事吗?这次我可是猜不到阿。” 沈夜沉默的摇摇头,他想了想,缓缓开口,声音细小到几乎听不见,“……谢谢。” 谢衣浅浅笑起来,宠溺般摸了摸沈夜,“傻瓜。”
饶是在流月城的时候,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简单且直接,却暖入心扉。 宛若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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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6:3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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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交替,漫长的冬天悄然步向尾声,尽管在龙兵屿中感觉不到四季的变更,但沈夜却隐隐觉得最近确是比刚来的时候暖了几分,连夜里潜伏在暗处的寒凛亦被暖意一一抹去。 神殿建於岛中一个小山丘上,前几天沈夜在神殿附近寻了一片僻静的小斜坡,苍翠林间空出了一小块草地,在那里能俯视山下群居而筑的族民区,遥遥能感觉到山下繁荣熙攘的热闹气氛。 沈夜特别喜欢这里,能远离喧嚷的人群,却又可以隐约感受人间的气息,最近谢衣不能抽空陪他的时候,他就独自呆在这里,躺在草地上看着晴空中浮过缕缕白云,耳边尽是林野间细小昆虫的轻鸣低语,每一个呼吸都渗透着泥土的味道,随风摇曳的青嫩草叶轻擦过手臂的时候带来微痒的感觉。 这些事,他在流月城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曾经只在书中窥见天地万物的缩影,却唯独真正接触过,方知自小被困於空中之城的自己竟是如此渺小,方知……自己虽然弱小却依然活着。 却只有活着,才能真切感受这繁花似锦的世界。 有如破茧而出的蝴蝶,那些曾经只能在枝叶间看见的景物,在破茧後却变成了不一样的触动。 没有甚麽能比亲自触碰更能了解一直向往的景象。
最近天气总是反覆不定,沈夜从草地上醒来,才发现午睡前本是晴澄的蓝天早已变调,灰蒙的云层沉郁地盘绕低空,久久未散。 几滴雨水溅到脸庞上,天空终是下起雨来,感觉到沾滴在身上的雨水渐渐滚大,沈夜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张望寻找能够避雨的地方。 林间隐约有一个隐密的山洞,沈夜瞥了眼灰乌的天空,趁大雨未至,踏着泥泞快步走了进去。 洞穴内黯黑一片,然而手无灯火,沈夜在洞口处徘徊不前,踌躇许久,最後找了附近一块大石,攀上去坐着呆等天色转晴。
阴霾天空让人看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空中厚实的云层始终未散,风雨却逐渐狂啸翻腾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似乎没有平息的迹象。 身後突然有一股陌生的灵力流转,本在发呆的沈夜提高戒备,暗地里背诵着防身用的小法术,小心翼翼转过身。 繁复的法术图腾凭空出现,一抹身影自法阵中心的漩涡中缓步踏出,轻巧的步伐几乎无声,那人自逆光中看见沈夜,刚要撤去传送法阵的动作一顿,似乎未曾料到洞穴中会有他人存在。 洞中只有微弱光线映照,黑暗模糊了彼此的容貌,那人抬起手,凝起了一团灵火。 四周霎时明亮,藉着幽蓝的火光,沈夜看清了那人柔美的轮廓。 是一名年轻的女祭司。 “你是……”清灵的女声犹豫响起,陌生的少女向沈夜走去,“你就是……沈夜?” 沈夜自石上跳下来,退後了几步,跟少女拉开一段距离,“妳是谁?” 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却能喊出他的名字。 同样的事他曾经在流月城遇过,叛逆的祭司以他的性命要胁父亲将大祭司之位拱手让出--当时也是这样,确定他的身份之後,差点将自己掳去……若不是华月拼命制止,恐怕、恐怕…… 尽管早已身处流月城之外,但前车之鉴,始终心生不安。 眉心一皱,沈夜喃喃念起术咒。 “哎……等等、等等!”见沈夜一副防备之态,少女连忙解释道:“我是破军大人手下的祭司,我叫阿月。” 灵火跃离少女手中,溜到手腕处,映出净白肌肤上一个墨色的印记。 沈夜曾在谢衣的公文上看过那个图案,是龙兵屿祭司专属的图徽。 口中念法术的速度缓了下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只是龙兵屿的族民我都见过,唯独你我没有印象,所以我想你应该就是爷爷说的那个被破军大人救回来的少年。”顿了顿,她补充:“你的事我都是从爷爷那里听说的……阿对了,我爷爷就是帮你治病的医师。这样的解释,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沈夜眯起眼打量着毫无恶意的女祭司,目光像是要确认甚麽般在她的脸上巡视了好几圈。 ……这女祭司长的跟那个没有医德的混帐老医师的确有几分相似。 咬咬牙,僵持了一会,他最後还是打断了念至一半的法术。 灵力消散,女祭司松了一口气,转目间瞥见洞外滂沱大雨,她眨了眨眼,话题蓦地一转,“你是因为避雨才呆在这里?” “嗯。” “怎麽不用传送法术?是不知道神殿的位置吗?” 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没学会传送法术,沈夜低下头,“嗯”的一声敷衍过去。 “这场雨,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下。”她收回视线,看见沈夜发上沾上的水珠,踏步走到沈夜前蹲下来,双手握着了沈夜的手臂。 一缕灵力流过,沈夜身上湿润的气息慢慢被蒸腾,一股暖意游走全身,渐渐暖化了沈夜被雨中湿气沾得微凉的体温。 没想到少女会用法术帮自己取暖,沈夜一愣,“……谢谢。” 阿月笑着摇摇头,“你能先呆在这里等会我一会吗?我有事要到洞穴里走一趟,待我回来便带你一起离开。” 反正多待一会也没关系,沈夜颔首,洞外突然烈光一闪,周遭刹时被一抹转瞬而过的白光抹去,紧随一声巨响咋然炸开,外面的狂风暴雨在这道春雷後更显磅礴。 沈夜的动作不自然地僵硬起来,垂在身侧的拳头悄悄攥起,低目,固作稳定地张口,飞快地说了一句:“我跟妳一起去。” 没等对方的回应,他便跨开步伐与少女擦肩而过,径直走进幽黑的洞穴中。 “咦……”阿月看向举止怪异的沈夜,想了想,然後了然般喃喃自语:“是怕打雷阿。” 嘴角不能自控地向上弯起来,阿月拍拍大腿站了起来,提起刚才就被搁在旁边的竹篮,缓步跟在沈夜身後。 噗,果然跟爷爷说的一样别扭。阿月在心中默默吐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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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靴踏在湿滑石地上的声音传至石洞深处,壁墙间回荡着规律的踢踏声,平实沉稳,却又声声逼人,平添了一丝阴沉的气氛。 萤亮的灵火悬於半空,随着二人的步伐引领前方的通途,火光中映出四周的石壁像是被剑削去所有凌角一样峭直,刚硬的表面被湿润雾气蒙上一层晶亮的水光,似乎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冷风自石隙间悄悄溜进,将洞内本是湿重的空气吹得更是低寒。 幸亏起行时阿月往他们身上施了辟寒的法术,尽管一路上寒气重重,沈夜却丝毫未觉。 二人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漫长的甬道终是走到尽头,前无进路,阿月停伫於尽头的石壁之前。 她唤出一缕灵光,微弱的白色光茫若隐若现,在空中盘绕了数圈,蓦然疾冲,撞上石壁化成一星闪烁的碎屑。 眼前的壁墙随着灵光一屏消失,一块石碑在其後隐约浮现,阿月率先走上前,走进被幻障保护得完好无缺的密洞之中。 窄小的石窟除去墓碑只能容身一、两人,沈夜挤身走了进去,蹲坐在阿月旁边後便不敢乱动,怕是乱了这个小小的墓地。 眼睛得空,沈夜抬起眸,安静地打量着秘洞中唯一的墓。 眼前的云石碑上空无一字,在碑前有两盏油灯,悬於之上的灵火长燃不灭,边上放置了一个精致的花瓶,一束秋海棠正灿烂绽放,似乎是不久前才被换上,置於地上的祭品亦摆放整齐,薄尘未拈,看来是有人定时打理。 目光微偏,沈夜发现祭品中有几个造型可爱的布偶,眸光突然一闪,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个。 硬硌的手感。抱在手上的时候沈夜才发现那是一个偃甲木偶。 莫名其妙地,他对这木偶竟有几分熟稔之感。 指尖轻抚着古木所制的脸庞,略残旧的木质表面粗糙,木刺密布,稍有差池便会戳破指腹的皮肤;木偶五官着色的部分半褪,只馀下粗略的线条模糊地勾划了面容,沈夜端详许久,突然明白了心底泛起的那股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谢衣。 尽管木偶的面孔早已模糊不清,然而沈夜莫名的认出了眉眼间依稀显露的气质。 温文、娴雅,相合的气质清晰如昔,可感觉还是和现在的谢衣有些不同。这木偶脸上,隐约是少了几分成熟稳重,却又似乎多了几分青涩稚气。 那感觉,活像是年少时的谢衣。 手指划着柔和的线条,从眼睛、到鼻梁……熟悉的轮廓刻烙在指心,记忆中那人的脸庞与眼前的木偶蒙矓重合。 心底却因为这个拥有熟悉面容的木偶泛起更多疑问,沈夜抬头,迷茫地询问:“为什麽这里会有谢衣的偃甲木偶?” 身旁却没有立即应声,阿月只是沉默地看着沈夜手上的偃甲木偶,眼中复杂的情绪辗转流转,许久,她轻吁一声,收敛神色,开口时声线平静:“……这木偶,是破军大人送给一位故人的礼物。” 既然是故人,那麽,他已经…… 沈夜默然看着无名碑,突然哑然。 似是有更多他未曾知晓的事埋藏在这里,胸膛内有种莫名情绪汹涌起伏,潜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反覆蕴酿,几乎溢出,似乎是叫嚣着将心里一直寻求解答的谜团一一揭开。 抿紧的唇线微微舒张,他沉思了一会,突然问:“你可以告诉我那位故人的事吗?” 阿月没想到沈夜会问起这事,一默,最後还是点了点头。 她开始说起漫长的故事。 “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族适逢灭族之灾,时任大祭司大人为了拯救族民,不惜镇压反对的声音与魔族许下盟约,以魔气延续我族族民的生命,而作为代价,我族必需协助那魔物散播魔气,让他得以吸食人间七情。凡人本不能轻易承受魔气,受魔气感染的人心智会被迷惑,被欲望操纵,更严重的可以让人丧失性情,变得痴呆若傻,根本无药可治。尽管我族擅於驾驭灵力,多少能压制魔气的反噬,但走火入魔之事亦常有发生……可想而知,魔气对一般凡人来说更是危险。” 她似是有所感触,轻轻一叹,无奈地摇了摇头,续道:“与魔结盟本来就是铤而走险的决定,就算要刻意隐瞒亦非长远之计,这事最後还是被各门各派发现,讨伐之声顿时四起,他们一致要为被无辜感染魔气的人讨回公道。大祭司大人在将所有族民都安顿在龙兵屿之後,便与留守在故乡的祭司跟各门派奋力一战。然而敌众我寡,那场战役,虽然顺利地制伏了挟制我族已久的魔物,但他们……也再未归来。” “那之後,我族按照大祭司大人的意愿,将勾结魔族等所以罪名都推到他们身上,再加上当时几位恩人极力游说,才能换取我族唯一的生路……” “当初与魔结盟的决定孰是孰非,并非单词片语能一一言明,也许在外族人眼中下这个决定的人不过是祸害人间、罪恶连连的恶人。可是,在我们族人心中,他们却是如有神明的存在。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就不会看见这里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说不定,还会錯過隐约在漫长绝望之後,那道必然存在的雨後彩虹。” 阿月敬仰且虔诚地抚上那块石碑,隐没在心中已久的感情一一溢散在言语之间:“然而我族族民始终身负魔气,这数十年来各门各派一直监视着我族的一举一动,我们没办法为他们光明正大立下墓碑拜祭,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隐秘的山洞建起衣冠冢,仅以此碑证明他们曾经的存在,感受他们曾寄予在我们身上的冀望。过往的痛苦终究只成往事,唯独希望一直存在。每次看到这块石碑,我总是盼望着,远在忘川的他们终有一天会知道,我们……一直活得很好。” 语至感触时,她又是一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不知不觉说了很多无关的事……我爷爷曾经说,我们家族里曾有一位远亲是当年一役中葬身故乡的其中一位祭司。只要想起跟我拥有相似血脉的族人经历过那些往事,心里还是很难过。” “可是,破军大人必定比我更要痛苦……他那位故人,其实就是当初决定要跟魔族结盟的大祭司大人。” 沈夜一愣。 “当年详细发生了甚麽我并不知道,但每次看到破军大人说起那位大祭司大人的事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他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孤独,所以我想……那位大祭司大人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位无比重要的人吧。” “这个偃甲木偶,是破军大人从故乡废墟中带回来的物品,那位大祭司大人留下的遗物并不多,所以破军大人对它一直珍而重之,还会定时修理……可奇怪的是,就算这偃甲的内部早已坏掉,他却一直不肯更换新的零件。也许只是不想旧物被取替吧……” “关於那位大祭司大人的事,我只知道这麽多,其他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语末,她盯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沈夜,缓了缓,轻问:“……你还有甚麽想要问的吗?” “我……”一顿,沈夜突然打住话题。 他无法理解梗塞在胸口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到底为何而生,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故事太过唏嘘、也可能是因为不忍那个总是待他极为温柔的人一直默默承受恒之已久的疼痛,可就算快要被那沉重的感觉压得无法呼吸,他还是、还是…… 散乱的思绪渐渐理成唯一的疑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开口:“阿月。” “嗯?” 手上捏着偃甲木偶的力度稍微变重,脸色沉了下去,颤抖的声线略显紧张:“那位故人的名字……是叫阿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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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和喵喵 发表于 Jan 14, 2014 22:37:07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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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也曾看过谢衣不经意露出孤独的模样。 那时候,他的表情就像世界倾崩、一切再无生息那般寂寞。
那是半个月前,谢衣第一次带他出门那天。
那天天色正好,微风徐徐,白云随风而浮,淡淡阳光被浮云挡去几分,气温微暖沁凉,不带一丝冬寒,是沈夜下界以来见过最好的天气。 从树上飘落的花瓣细碎地洒满一地,偶尔有零碎花瓣削落时,在空中划下了随意的弧度,辗转落在了他们身上。 沈夜刚醒的时候,便从谢衣怀中看见那一片绚丽春色,灿烂艳丽,伴随在那人温婉的笑容之後,美好得如画中景物,若真似假。 那人见他醒来,安抚般拍了拍,着他再睡一会儿。 他应了声,在谢衣柔如水的眼神下再次阁上眼。
风撩动的声音极轻。 沈夜在半睡半醒间浮浮沉沉,隐约感觉到谢衣的手在发间撩拨,似乎要将拈在发上的东西拨去。 他的动作细腻,轻柔若风,就像对待最珍贵的宝贝般温柔。 在这份温柔的对待中,蒙矓睡意又添了几分。 就在沈夜快入梦的时候,谢衣紊乱的呼吸起伏将他的意识收拉回笼。 他睁开眼,迷蒙间看见谢衣仰着首,上扬的视线没注意到他。 寂静间,有几滴水光沿着脸颊的边缘悄声滑落,沉默地滴在沈夜的脸上,还是暖热的,犹带着那人的体温。 谢衣一直哭得安静。若非渐乱的呼吸出卖了他,沈夜一定不会发现平日里总笑得如沐春风的男人竟能哭得如此悲恸。 可是他只能一直看着更多泪水串凝,无声滚落,然後,在微弱的风声中,他听见了谢衣满含念想的轻喃。 -- “阿夜,我很想你阿……” 心里莫名一硌。 明知道谢衣念唤的非并自己,可话里那份隐藏极深的感情,还是直直震慑了沈夜。
在沈夜眼中,谢衣一直是暖若阳光的存在。 若说他是沈夜暂时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恐怕也不为过。 他是第一个在自己几近绝望的时候,伸手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是他在自己下界後一直悉心安抚自己。 是他为自己找来医师治了一身自流月城便落下的病。 是他用最直率的话语鼓励自己学习法术。 还有更多更多说不清的、道不尽的,在这短短半个月间,凝成了他继续活下来的证据。 那些跟他共同拥有的回忆,竟也不知不觉刻烙在脑海最深处。 习惯了对他的依赖,於是在看到他流下了代表示弱的眼泪的时候,沈夜总觉得非常碍眼。 他伸手,想抹去那人脸上湿润的痕迹。 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才能让内心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坚韧的人如此难过? 又到底为什麽,连自己心底竟也渐渐浮现出相同的情绪……
差点碰触到谢衣脸庞的手僵凝在半空。 他几乎忘了,自己对谢衣根本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自己只站立在面对阳光的位置,掠取着渴望已久的温暖,而隐藏在影子之中的黑暗,对方一直没有给予机会让他发现,而他也一直没有留意。 连对方到底经历过甚麽、思念着谁都不清楚的时候,自己到底如何安抚这份过於悲痛的哀恸? 沈夜顿了顿,最终选择放下了手。 ……终究只是局外人罢了,妄论安慰,未免太过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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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终於停下。 谢衣刚交托了春祭祭典的安排细节,从议事殿中走出来,意外在对面走廊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愣了愣,他走了过去。 “阿夜?” 听见谢衣的声音,少年的步伐缓下,伫在原地。 随行的女祭司向谢衣躬身,“破军大人。” 谢衣点头示意,视线却没有离开过少年。沈夜一直低耷着头,从谢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发顶与额上微翘的头毛,那撮翘起正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还在疑惑他的异常,沈夜突然走了过来抱住自己。 有些意外沈夜竟然在外人面前做出那般亲昵的动作,谢衣不解地揉了揉埋在自己胸膛的脑袋,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少女祭司。 阿月对上谢衣的目光,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容,瞟了眼沈夜,然後摇摇头。 似乎不适合现在说清楚。 谢衣唯有摇摇手,让阿月先退下去。 “怎麽了?今天遇到甚麽事了吗?”安抚般抚着他的头发。 没了外人,怀里少年抱着自己的力度抱紧了些,脑袋点了点,然後像是想起甚麽,又摇了起来。 谢衣笑笑。“那,先回去休息一下?” 这回沈夜倒是坦率了些,唯唯诺诺地点头,然後松开手。 一路上沈夜没有说话,还是一副消沉无力的模样。谢衣不时转过头偷瞥他,欲语还休,掂量着待会儿要去找阿月问清楚今天的事。 短短路程愣是像走了半天那般久,沉默带来的寂静如磐石压在心底,闷得让人难受。终於,谢衣将沈夜送了回去,细心地打点几句,又把人赶上床,为他拉好被子,一直待到他安稳入睡,才慢悠悠从寝室里走出来。 守在不远处的女祭司看见了他,立即挺直腰身,敬重地行了一礼。
谢衣领着少女走到不起眼的一角,确定左右无人,才低声询问沈夜的事。 阿月缓缓道来,说到沈夜陪她去打理洞中的无名碑时,一直沉默的谢衣蹙起眉:“他看到了那墓碑?” 少女颌首,继而说:“他看到您送给那位大祭司大人的偃甲木偶,问起了那位大人的事。我按您之前的吩咐,只简单阐明族中历事,他听後无察觉有异,该是没发现端倪。可是後来,他突然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是的。他问我,那位大人的名字是否叫‘阿夜’。” 谢衣呼吸一凝,“……哦?” “那孩子似乎曾经听过大人您说起那位大人的名字,一直很在意,才会在那时候问起来。” 谢衣一默,对此一时无头绪。 他一向对少年封口不提自己的过去,有关少年长大後的未来更是禁忌,少年到底如何得知那些事…… 等等。 脑海里闪过一抹清明,些许片段渐渐回放起来。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带沈夜出门那天…… 那时候,他竟然听到了? 但为何少年没跟他提起过这事……更沉重的情绪抑压在胸口,谢衣叹了一声,声音沉滞:“……我明白了,谢谢妳。” 沉思半晌,谢衣打算回沈夜住处待他醒来再好好详谈,转身跟少女道:“今天妳也辛苦了,若无他事,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谢衣提步没走多久,身旁的少女突然出声:“大人……您真的决定要走到最後?” 谢衣止步,一默。“自然。” “阿月希望大人三思。” “……”谢衣转目对上阿月谨直的目光。 “……请恕阿月直言。阿月一直认为,任何生命都不应违逆天道而行,所谓生死有道,就算大人您与那位大祭司大人之间还有许多遗憾,但故人已逝,那些事应当跟随一起尘归黄土。大人您当初明知此举危险,仍以三十年为代价换取扭曲时空的机会,只为了改写那位大祭司大人的生死命运,这份执着,阿月不明白……” 逆天之举一旦稍有差错便会落入万劫不覆的地步,谢衣并非不懂。只是每次忆起那人,心里除了遗憾,还有更多不甘。 知道真相以後,他一直回想,如果当初能阻止沈夜,他们也不会走到如此景地,忘川相隔,尽将遗憾埋奈何桥下。 而当一切都变得只能依靠旧物怀愐之时,他仍一如当初那般不甘心。 他知道,有些事他始终放下不了。 他伸手摸了摸阿月,就像少女年幼时安抚对方那般:“傻孩子,妳始终年少,但终有一天妳会明白,人生中总有些人、有些事,值得妳去固执一趟。” “……那位大祭司大人,也是如此固执吗?” 他闭了眼,点头,“我曾经以为,自己於他会是恨意更占多些。可是後来我才发现,原来他所执着的,远比我想像中还要多很多。” 多得让谢衣以为,那人倾尽毕生不过为执着而活。 “我还是不懂……” 谢衣只是摇摇头,“不明白便罢了。认定的事再是多说也是徒劳。他的命,我一定要救,以前没有变,现在亦然,未来亦自当同样。” 听毕,少女耸下肩,莫名失落,“破军大人,我只希望您能平安……” 谢衣的唇勾起了淡淡的苦涩,知道这小姑娘不过一番好意,无奈般轻叹一声,反问。 “如果我说,当初我之所以能从神女墓中平安逃脱,是因为沈夜以命相救,妳会否更明白我一直以来的执着?”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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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Jan 26, 2014 23:26:35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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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开始下起雨来,稍薄的雨云隐约透出夕阳的馀晖,光线被细密的降雨遮掩,将窗外景色朦上一层薄薄的纱,空气中混合着沙泥和树木沾湿的味道,霉而潮湿的气味从半开的木窗飘进,无形地扩散在局促的房间中。 窗棂旁,谢衣依着床沿而坐,平静的视线投在床上熟睡的少年上。 少年睡容沉静,丝毫没有醒来的预兆。谢衣伸手拨顺了少年略微凌乱的发,那张青涩却已带了几分英凌的脸庞被半覆在被子之下,只露出了线条分明的眉与之下闭合的眼眸,神情恬静,看似睡得安稳。 外面突然惊落一道闪雷,雷雨紧接袭来,烈风中雨声更是吹得肆意,声声慑人,少年的眼睫抖了下,眉心拧紧,挣扎般蹭开了谢衣的手心。 谢衣耐着性子抚了回去,绕过少年的侧脸,轻轻拨开头发,覆上耳廓,用手将声音挡隔起来。 他知道沈夜讨厌下雨,连雨声都恶而避之,这会儿怕是在睡梦中听见雨声才觉心烦。谢衣看着少年微皱的眉头渐渐放松,没料到这方法竟然凑效,抿着的嘴唇不禁微微弯起来,勾起了浅淡的笑容。 恍惚间,脑海回荡着熟悉的悸动。 竟又想起来了……谢衣闭上眼,笑意默默转浓。 零碎的画面在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片片段段斑驳如画,谢衣笑着叹了声,放任思绪沉入茫茫的记忆洪流之中。 已经是将近二百年前的事了吧。 对了,那应该……是刚拜入师门时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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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城长年冰封於寒霜之中,一年间唯有盛夏,那些从矩木繁乱交错的树间刮进的暴雪才会暖化为雨,尽管依然摆脱不了寒凉的天气,但对烈山部人来说,令人烦躁的绵雨总比漫天绝望的风雪暖人得多。 谢衣看着星点雨屑从窗外撇进,案桌上的偃甲图谱被雨水沾湿了一片,不胜其烦拨去竹简上的积水,然後抽起其中一卷摊开细看。 一只偃甲鸟从开空的石窗钻进来,挨挨凑凑落在谢衣手边,一双浅绿色的灵石眼睛仰起来,沉默地凝视着谢衣。 “瞳大人。”谢衣一眼就认出了偃甲鸟,放下图谱,唤了声控制着偃甲鸟的主人。 来人单刀直入。“你师尊来找你了。” 咦? 有些意外,谢衣顺着偃甲鸟偏头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外面的空地看见伫候於伞下的熟悉身影。 那人背对着谢衣静立一角,遥看一身玄色与夜色同融,如若一景,若非有瞳的提醒,谢衣恐怕不会留意到有人站在那里。 他眨了眨眼,没多考虑便将手上的竹简丢回原处,跳到地上冲了出去。
这对师徒果然都一个模样。 被遗忘的偃甲鸟望着谢衣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然後展起木甲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
雨落成潌,疾快的脚步在坚石上溅起叠叠水花,谢衣匆匆走到那人身後,手置胸前行礼,“师尊。” 那人转了身,目光冷峻扫视了孩童一眼,厉声:“若非为师亲自找你,你可知道自己缺席晚课了?” 谢衣心底瞬间一凉。最近自己醉心偃术之中几乎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这几天一直呆在偃甲房翻看图谱研习偃术,也不觉时间飞逝,竟没想到一时大意将晚课翘掉,谢衣不由面露愧色,期期艾艾:“弟子……师尊若要责罚弟子也毫无怨言。”说时脑袋低耷着,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 彼时谢衣还站在伞外,风寒雨冷,全身湿透的谢衣整个人都散发着愧疚的气息,沈夜皱眉,瞥了眼满身狼藉的小徒弟,悄悄将伞倾向前,“……罢了。夜课之事暂且放下,你先随为师回去沐浴更衣,明日起来再作打算。” “是。”说完,谢衣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呆立原地。 沈夜挥袖唤起传送法阵,见谢衣还是没有反应,眉一挑,本来压低的声线轻了几分,“还不过来?” 谢衣听罢终於稍露悦容,扬起笑脸快步走进光芒熠熠的法阵之中。 沈夜看着一身湿漉漉的谢衣伸手搭上自己那身祭司袍的沿边,衣料的颜色被湿深了一片,无奈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不让人安心的孩子。 他抬手将只到自己腰际那般高的小徒弟拽到身前,唤起了辟水法术为他乾身,直到孩童全身上下全然乾透,才又重新运起灵力,催动法阵离去。
神殿大门前出现了一圈古老法阵图腾。沈夜从法阵中走出来,垂手收伞,未等谢衣回神便扬步走进神殿中。 谢衣跟随而上,二人越过了无人的大殿,转进通往寝殿的甬道。 悬在壁上的火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冗长而幽深。谢衣一直跟在沈夜身後,沉默地凝视着沈夜的背影沉思。 沈夜的步伐很急躁,快得似乎想要着急地摆脱甚麽一般,从踏入神殿起便一直没有停下过。尽管入门才两个月,但时间已经足够让谢衣察觉到沈夜的异样。 谢衣眨着眼,还在思索沈夜的异常,二人踏进另一条开扬的通道,通空的石窗传来了清晰的雨声,沈夜的步伐蓦地一顿,然後加快步速跨步走过。 谢衣一直默默看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加快步伐。“师尊。” “嗯?”走在前方的沈夜缓而不急的回问。 “师尊,你讨厌雨声?” “……” “师尊……”似乎猜对了方向。孩子想了想,换了说词,“你讨厌下雨?” 年长的男人沉默了很久。“……闭嘴,别闹。” 师令既出,孩子很是乖巧静默了一会儿,在二人即将走到通道的尽头时,他突然拽了拽沈夜袖角,小心翼翼:“师尊。” 一而再被骚扰,沈夜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厉起目光瞥了眼歪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本打算让孩子噤声,却意外对上了孩童那双乾净澄明的眼眸,软糯糯地眨动着水光,极无辜的模样。 心里莫名软了几分,沈夜无奈叹了声,蹲下来,询问这个话多举止又怪异的小徒弟:“怎麽了?” 如果是无聊的事就罚他抄瞬华之胄心诀一百遍。 沈夜想,心里还思量着其他惩罚的方法。
谢衣默默念了一句“弟子失礼了”,然後在沈夜疑惑的表情下伸手,瓢起一舀温暖的空气,温柔地覆上沈夜耳廓,合拢十指不让丝缕风声溜进手心。 孩子的手筑起了一道厚实的墙,将墙外的风雨都隔绝起来,杂音不净。 倘若堕入无声的世界。 年长的男人有些始料未及,恍神间,他听见了孩童稚嫩的嗓音从手心传来:“师尊,还听见雨声吗?”
沈夜一愣。 世界一片寂静,彷佛连周遭的景物都消失无踪,黑暗的虚无中似乎有甚麽在挣扎,沈夜抿着唇,隐约间听见了孩子微弱的脉搏跳动声。 卟咚,卟咚。 一下一下,规律的心跳低沉作响,很是轻浅,却又清晰可闻。 有如奇迹般,沈夜心底里一直鼓噪的烦闷似乎被这声音安抚下来,消声匿迹。 往日种种辗转纠缠了他十数年未散,矩木,神血,父亲,小曦的失忆……每次下雨对他而言都是心烦的回忆,无法摆脱,也无法逃避,然而不知为何,此刻外面明明雨声未停,该是烦乱的心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静静听着萦绕耳边的心跳,心里彷佛感受到那双手默默传来的温暖。 微小而轻淡,却令人心安。 他沉声一笑,一直紧抿的嘴角终於扬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这孩子,还是一如以往的让人意外。
那是谢衣第一次看见沈夜微笑的模样。 低浅的笑容很好看,有如雪莲抖落积雪时露出了纯白洁净的花瓣,那更胜雪色的纯粹,惊艳动人。 心跳像漏了节拍般顿了顿,他呆呆的凝视着那抹笑容,几乎忘了反应。 他看着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双深邃的眼睛深处泛起了罕见的柔光。 耳畔响起了一声轻喃,话语极轻,彷如释然,“……不,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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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谢衣始终没有忘记那笑容。 明明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可如今回忆起来,每个片段都依然历历在目。 他若有所思地抚着少年的耳廓,视线一转,突然看见沈夜清醒的目光。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他看了眼谢衣亲近的举止,没有立即挣开,反而转回目光与谢衣直勾勾地对视。 气氛有些僵凝,谢衣扯出了尴尬的笑容,将手收回来。 “还累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沈夜摇摇头。 谢衣在心里低叹一声,知道有些事情始终逃避不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否想起甚麽难过的事……自从回来之後就一直没精打采。” 少年又再摇首,转开目光将脸塞回被窝里。 谢衣抚上少年的发,见对方没有挣扎,继续说:“我让灶娘备些点心?上次你说喜欢雪花饼,不如就……” 沈夜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着谢衣,打断了他。 少年探出半张脸,闷闷的声音被覆去了大半声量:“……不用了。” 沉默又再笼罩在二人之间,沈夜别开目光,突然想起了离开石洞前阿月跟他的对话。 -- “其实破军大人很重视你。这些年来大人救过的人不少,你是第一个让他花尽心思悉心照顾的人。所以如果你能安慰大人的话,无论是怎样的方式他都一定会很高兴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他伸手拽住谢衣的衣袖让谢衣弯下身。二人只馀咫尺之距,他压下心里冒起的别扭感觉,在谢衣疑惑的目光下撑起身,蹭下被子,凑近谢衣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印了一吻。 “……沧溟说过这样会令对方不再难过。我……” 欲言又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开视线逃避谢衣讶异的眼神。 不行。太羞耻了。沈夜重新卷起被子将自己覆盖起来,感觉到脸上不能阻止地泛起一阵温热的感觉,咬着牙,开始後悔刚才冒犯的举动。 沧溟是骗他吧,刚刚谢衣的表情明明更像被吓倒…… 就在沈夜打算一辈子都窝在被子里不再出去面对的时候,他感觉到谢衣的手隔着被子覆上自己的脑袋,温柔地揉了揉。 “谢谢。”语气带着深深的谢意,尽管只听到谢衣的声音,可沈夜似乎还能想像那人嘴角轻轻勾起的弧度。 ……罢了。这样就好。 那人揉着自己的手彷佛带着安抚的能力,能让人慢慢平静下来。 沈夜放弃了挣扎,闭上眼默默感受着谢衣揉着自己时带来的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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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lee 发表于 Jan 30, 2014 17:39:49 GMT 8
追这文追到这里来了,对小阿夜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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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鳜鱼 发表于 Feb 17, 2014 20:08:15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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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微凉。 潮凉的天气对於生於长年常春的龙兵屿烈山部人来说还是有些冷。阿月拢了拢外衣,裹在披风下的手漫无目的地搓揉着。时值清晨,云薄阳微,未及立春已雾萦处处,她绕过雾色深浓的庭院,在回廊尽头止了步,正要抬手敲响厢房的门,便被里头传来的对话打住了动作。 “谢衣--!”是沈夜挣扎的声音。 “医师说这帖药你必须服下。” 瞬间得静。“……药苦。” “待会还有蜜饯解涩。” “我不--唔……” “听话。” 心知这半哄半强逼的喂药戏码还要上演好一会儿,阿月没刻意打扰,只抿着笑意立於门边耐心等候,直到听到空碗搁置於案桌的声音才又敲了门。 “破军大人,我是阿月。” 听见谢衣应声,少女推门入内,偷偷瞟了眼旁边塞了一嘴蜜饯的沈夜,敛下几乎歇不住的笑意,向二人行了礼。 “绣云坊捎来消息,春祭的祭祀服已经完成了。” “我明白了,午後我便带阿夜同去取货。” 莫名被点名的沈夜眨着眼,似乎没反应过来,可是嘴巴不得空,只好向谢衣投去迷茫的眼神。 他手里还捧着半碟药後甜点,举凡他曾言欢喜的甜点各摆了一二,小巧精致的糕点与蜜饯有如线条细腻的雕刻品,纯白剔透的瓷碟衬托其下,色彩夺目缤纷,净看已着人心醉。 谢衣掂起一块五香糕凑到沈夜嘴边,看着少年方吞下蜜饯甫又乖巧地张了嘴,笑着抚了抚他的嘴角,“月馀以来你未曾离开过神殿,这次便带你下山走走,可好?”末了,还伸指拈去旁边的糕屑。 沈夜霎时眸光灵转,可嘴里还含着糕块不便言谈,只得轻轻颔首,蹭动间突然意识到脸上属於谢衣的温度尚未退去,脸色刹红,连忙往後退开避过谢衣的碰触。 “不想去?”谢衣笑笑,明知故问。 碍於阿月在旁沈夜不好发作,一腔愠意尽化为无奈的神色,最後唯有含糊说道:“……不是。” 平日少年总是一副目冷眉淡的模样,哪能见他如此委屈? 目睹这一幕阿月终是掩不住笑意,顾不得唐突,匆匆低下头作揖手礼:“阿月这便去替大人准备。” 正要转身掩饰上扬的嘴角,她便听见谢衣交代:“妳帮阿夜备上外衣,待会出门用。” 旁边的沈夜拽了拽他。“我不需要。” “乖,我怕你冷。” “……” 被晒在一旁的阿月摸摸鼻子识相地退出寝室,反正这俩闹起来几乎旁若无人,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一再躬身施礼,关门离去前,她隐约听见谢衣低语:“可想起甚麽喜欢的,到山下再给你买?” 噗。 也就只有在沈夜面前,破军大人才愿意显露出如此宠溺的一面。 简直更像宠孩子的父亲阿…… 笑着摇摇头,她转身沿来路归去。
午後。 谢衣带着沈夜走出神殿,少年身上正披着方才阿月送来的羽衣,嘴边罕见地扬着微微的笑意,察觉到谢衣注视的目光,少年偏仰首,狐疑地看着他。 许是第一次下山的缘故,谢衣总觉得沈夜眸中比待在神殿的时候多了几分喜悦神色。 他向少年伸手,笑说:“山下人多,走失了可是麻烦事。” “我不是小孩子。”似乎不甘被轻视,沈夜无视谢衣伸过来的手。 “对对,阿夜已经是学会唤火法术,非常厉害的小大人了。”若比固执,谢衣自信能与沈夜相衡,他执意握起沈夜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裹着,道:“可是我不想你有任何遇上危险的机会。” 相处月半有馀,谢衣早已习惯沈夜别扭的脾性,却偏偏总爱拗开沈夜最执着的坚持,偏执般不让他任意而行。 有时候就连沈夜也无法忍受谢衣有点霸道和无赖的行为,几次发怒引起的冷战却只换来谢衣淡笑不语的回应,後来沈夜索性放弃了与谢衣的拉锯战,反正感受到对方对自己全无恶意,也无谓跟他执着於这些琐事之上。 不过,这人倒是愈来愈放肆了。 沈夜动了动手指,见自己仍被谢衣攥着没有松开的意思,不禁低哼了声:“……就只有这一次。”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脑筋不对,才会一直顺着谢衣的意思乱来。 “待你熟悉山下的情况,自然能让你单独行走。” 沈夜隐约察觉谢衣话里隐含的意思,眨了眨眼,“……以後我们还会下山?” 谢衣笑着点头,“只要你身体状况好转,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走走。” 少年在流月城的日子形如软禁,就连来到龙兵屿之後也一直只在神殿附近的范围走动,最近老医师说沈夜体内神血渐趋稳定,适当的活动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这才让谢衣决定了这遭下山之游。 见沈夜眸里闪过一抹欣喜,谢衣稍稍收紧了手心,拉着少年走向石阶,“再不走可赶不及天黑前回来了。” 想来这辈子未曾有机会与沈夜共览下界风光,当初若不是天各一方,便是无暇共游,如今倒是弥补了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温度,谢衣嘴边泛起了淡淡的微笑。 终究是值得的。
适逢一年之初,龙兵屿上下一片喧闹之色。 大街上人声鼎盛,路过之处皆是群众如潮,沈夜被紧牵着手走在市集中,周遭所见尽是喜庆的红,孩童的新衣、楮木窗上的喜联、悬垂的灯饰,朱色中溢漫着节庆之喜,各处张灯结彩,家户齐聚,热闹非凡。 路上行人鱼贯而行,几乎留不得转身的空隙,二人或行或止,踱行许久方能走到市集中心,好不容易从挤拥的人海中脱身而出,沈夜稍站稳,才发现身上的披衣被扯松了绳结,松垮地半挂在肩上,头发亦被人群蹭乱,发丝蓬松,就连额上那撮头毛亦翘得老高的。 这比误闯瞳的实验房更恐怖。心有馀悸,沈夜不自觉抓紧了谢衣,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简略整理了衣装,然後与谢衣并肩走进裁衣坊。 “破军大人……?”掌柜遥遥认出踏入店内的客人,神色微愕,方回神便上前相迎。“以往不是由阿月验收成货,怎麽今年由大人您亲自代劳?是否祭祀服不合心意……” “不,只是刚巧下山,便顺道前来取货。”含糊推托过去,谢衣见掌柜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沈夜,不着痕迹的挪动位置将沈夜半挡在自己身後。“他是来自屿外的客人,今日与在下同行。” 绣云坊的掌柜是出名的传声器,凡经他手上的消息没过半天,整个龙兵屿都会知得透彻,上至神殿祭司、下至族中居民无一不晓,可谓掌管屿上各方消息第一人,族人想打听消息,都必先来坊内走一趟,就算最後求不得答案亦能得悉部分线索,由此可见,此处消息流通的程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这仍不是最可怕的地方。 月馀前曾有位祭司漏嘴说起谢衣救下沈夜的事,经这里传出去後,屿中便流传了好几个谬误的版本,其中最离谱的,莫过於传言谢衣原来成婚已久,一直将私生子藏掖在神殿之中,而那传说中的孩子,正是近月被收留的沈夜。 下界有云以讹传讹才是人间最锐利的武器,果真不错。谢衣扶着额,心中暗叹当初一心想带沈夜下山,倒忘了还有这一栽。 怕是再过一个时辰,连远在山上的大祭司大人都知道他正带着所谓的“私生子”在山下逍遥游玩,好不快活。 失策、当真失策…… “所以,这位便是……”掌柜再三思量,始终想不出合适的用词,只好扯起笑容挡去尴尬的气氛,“这孩子看着聪明俐落,似乎听话得很……你今年多大了?” 沈夜一向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本想随意回答敷衍了事,见谢衣有意阻隔於他俩之间,更是肆无忌惮,一言不发躲在谢衣身後,不搭理对方的问话。 气氛瞬间僵凝,谢衣哭笑不得,开口打圆场:“他本性怕生,掌柜你莫见怪。” “不碍事,我家孩子也是那模样,见不得外人咧。”掌柜笑着将话题绕过去,“祭祀服的成货就在内室,若是方便,便请破军大人移步?” “掌柜客气了。”想起再让沈夜同行说不定会被套出更多秘事,谢衣松了手,转身与身後的沈夜交代:“验收货品需时不长,你先在此等我?” 沈夜点了点头,目送谢衣跟随掌柜转入布帘後,百无聊赖,他开始端详起这店铺来。 这绣云坊大概分为内外两区,刚进门这部分卖的都是各类布匹,丝绸绒布皆备,就连缝针丝线等用品亦一一齐全;内区则是卖锦衣成货,款式繁多,骤看之下各款彩衣凑集一方,繁杂得让人眼花撩乱。 虽然对缝纫略知一二,但沈夜对此兴趣不大,眼珠溜了一圈,本打算找个偏僻的角落等待谢衣,却突然被其中一展柜的货物吸引住视线,好奇心起,他踏步走了过去。 从木架上取下了比手心大一点的人型布偶,他握着绵软的布料,由上而下打量得仔细。 布偶的表情虽然粗简,却隐约能见其中神韵,一针一线缝得极为精密,连身上衣裳亦是细致亮丽,缝制者定必花了许多心思才能造出这麽出众的成品。 以前在流月城闲来无事,他也曾缝过几个布偶哄小曦欢喜,如今再见倒是有点怀念。 说起来,亲手缝制的人偶在流月城中有另外的意思-- “哎哟,小客人你可真目光如炬,这是我们店里最抢手的布偶,再过几天便是元宵,小客人要不买一个回去送人?”小二见沈夜手里拿着布偶,连忙上前搭话。 “元宵?”初听的名字勾起了沈夜的好奇心。 “阿?小客人你不知道吗?”小二挠挠头,指了指沈夜手上的小东西,又道:“龙兵屿的元宵跟外界有点不一样,在元宵祭典送布偶可是有特别意义咧。” “特别意义……” “嗯。这个嘛,说来话长──”
谢衣从内室掀幕步出,刚抬头便看见角落与小二窃语的沈夜,二人埋首不知道在谈论甚麽,正说得入神,丝毫没发现这边的状况。 他向掌柜简略交代了馀末细节,扬步走至少年背後。 “阿夜想买甚麽?” 被身後的声音吓个正着,沈夜忙将手上的东西塞到小二手上,赶及小二开口前抢先回话:“没甚麽。” 明知少年有事相瞒,谢衣没刻意戳破,见小二也没透露之意,只好笑着向沈夜伸手,“祭祀服还须修饰,过几天才能取货。若无他事便走罢。” 沈夜瞥了眼旁边向自己投来八卦目光的掌柜,犹疑地搭上谢衣的手,低着头,忽视店里人的奇怪眼神跟随谢衣离开。 “那掌柜眼神怪怪的。”走至远处,沈夜才悠悠开口。 “嗯,下次最好别跟他说话。”谢衣顺势劝言,想了想,续道:“前面摊档卖的都是小吃,你不是说想吃新鲜的夹沙团,不如过去看看──” 相牵的手突然往後拉扯,少年没有跟上来,谢衣顿感疑惑,向後望去,只见沈夜脸色惨白,右手用力攥紧左胸处的衣物,眉心紧蹙,状似异常痛苦。 “阿夜──!” 是神血病发。 谢衣心一沉,连忙扶稳沈夜身躯,双手探进披风抚上沈夜的手臂,将灵力缓缓渡进少年体内。 “慢慢呼吸,别着急,会没事的。”伸臂将颤抖的少年搂进怀里,谢衣连声安慰,即使隔着两层布料也能感觉到冷汗打湿彼此衣衫的湿润感觉,目光蓦地灰冷下来,不容迟疑,他搂抱起沈夜,在群众犹带好奇的目光中将人拐进冷巷。 待远离人群,正要唤出传送法阵,怀里的沈夜突然伸手揪着谢衣的衣襟,贴近谢衣耳边无力的问:“要……去哪……” “你神血病发,必须回神殿让医师治疗。” “……放我下来……” “甚麽?”几乎以为听错,谢衣又再询问。 “……先放我下来。” 抓着衣衫的手渐渐收紧,彷似恳求般毫无松开的意思,谢衣暂且撤回法阵,在强横将人带回去和顺从沈夜意愿之间衡量半会,最终还是选择了後者。 他将少年小心翼翼放到地上,扶着双臂让少年站稳,柔声问:“怎麽了?” 边说,手上渡传灵力的动作却未曾歇止。 少年没有答话,合上眼忍耐着体内灼热的烧烫,深呼吸好几回,待翻涌的神血稍为退却,才又重新睁开双眼,“我没事。” “别闹,怎麽可能没事。”谢衣不自觉严肃起来,“到底怎麽回事,再不说,就算用上法术我都要将你带回去。” 沈夜摇摇头,拳头攥起然又放松,欲言又止,终是缓缓地说:“……你刚才说,等我身体好起来,就会带我出门。” 换言之,若果身体状况转坏,他就得一直留在神殿养病。 沈夜神血之病近日来都没有复发的迹象,本以为状况已经稳定,却没想到会发生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应对。 这一病发,不知道以後还要在神殿呆多少天。 他明白沈夜不想回到只能留在神殿的日子,龙兵屿难与流月城相比,这里没有沈曦、没有沧溟、没有华月、也没有瞳,在屿中唯有自己与他相熟,要长时间几乎孤独地留在陌生的环境中,对少年来说还是太过苦闷。 更何况…… 三个月期限经已过半,少年仍不知情,但能出门的日数已所馀无几。 如今若不答应少年的要求,似乎太过残忍。 “……我明白了。”他轻叹一声,渡着灵力再三确定神血暂时没有翻腾的趋势,最终让步:“只有这次而已。若神血再犯,便要立即回去。” 少年急忙点头,泛白的双唇终见些许血色,顿了顿,难得主动挨近谢衣,悄声握上他的手。 “傻孩子。”嘴角勾出无奈的笑容,谢衣牵紧少年微冷的手心,缓步走出冷巷重新走进热闹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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