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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4, 2014 19:23:0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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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4, 2014 19:23:27 GMT 8
我对这一瞬间可以说: 你真美呀,请你暂停! ——而我所爱的却是永恒的空虚。
Epi.1
6月18日 晴有微风
我最近常常被一些琐碎的念头折磨,除去混沌的梦境之外,这些毫无理由的念头甚至不放过我与他人交流时的片刻暇余。 我毫不怀疑,除去那些先天性的偏见,我能够依靠自身获得任何人的喜爱,不管靠的是皮囊还是礼仪,结果都并无差异,我总是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然而这由此获得的喜爱是否是真实的呢?我对此并无把握。我常常在心里劝告自己,不要轻易滑进悲观的深渊,然而多疑敏感的心思却不肯就此放过。在我收获友情与恋情的安慰时,它也会时不时地跳出来,不怀好意地告诉我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幻,我最终拥有的只有一个孤独的自己。
海风拂过脸颊,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湿的微咸,浅金色的沙砾摩擦着脚部和踝部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松软,让人错觉会陷进去。 阿阮带着遮阳帽在同闻人羽笑嘻嘻地打闹,粼粼波光的海天一色衬着美丽的少女们,即使是过路人也受到了愉快心情的感染,忍不住带着微笑走过这一行人身边。 夏夷则懒洋洋地挥手,拒绝了乐无异拖他下水的动作,无视了友人故意扮的鬼脸,找了个沙滩上的遮阳椅躺下。 乐无异见他没兴趣下水,便笑着去给阿阮打掩护,闻人羽气急,追着爱捣蛋的二人跑,沙滩上留下三人一串串的脚印痕迹,最后乐阮二人祸水东引,笑嘻嘻地躲到了夏夷则所在的躺椅背后,闻人羽手中满捧的沙子猝不及防,洒了夏夷则一身。 阿阮同乐无异咬着嘴唇憋着笑看着他——夏夷则黑线地看着闻人羽不住地给他道歉,刚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抢先一步向着另一边的商店跑去,只留下一句: “夷、夷则!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去给你买冰棍,算作赔礼!” ……于是那一句“没事”又默默地憋了回去。 夏夷则看了某两个笑得狡猾狡猾的罪魁祸首,拍了半天帽衫上的沙子,结果乐无异一手臂搭上他的肩,十分促狭地道:“在海滩还穿这么多,‘人鱼王子’的名声可不能给你毁了啊!快脱快脱!” 夏夷则被这个充满了古旧言情小说气质的称号给刺得一个激灵,旁边阿阮笑嘻嘻地看着他,拿着照相机的手蠢蠢欲动。 所谓物以稀为贵,再怎么正常的事物,见得少了就会让人觉得稀罕。比如夏夷则这个人,虽然从小擅长游泳,但是每次游泳队下水比赛前帽衫长裤从不落下,最少最少也套着件怪模怪样的睡袍,他自己倒是自在了,围观游泳队的女生就不大开心,乐无异为了取笑他把他的称号改成了‘帽衫人鱼王子’,直到后来他退队了才不再提及。
这个夏天是他们四人的毕业旅行。 毕业旅行的地点他们四人讨论了很久,阿阮开玩笑说要去荷兰,顺便在那里跟闻人羽结婚,选最漂亮的教堂和最纯洁的婚纱,让夏夷则和乐无异穿着裙子给她俩做伴娘,脸上是十足的严肃认真,把闻人羽惊得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复,好半天才嚅嚅地挤出一句: “可、可是我钱还没存够……” 阿阮噗嗤一笑,快活地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笑嘻嘻地原地转了一圈。 夏夷则和乐无异默默对望了一眼,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情侣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永远抓不住重点,关注力全部都在对方的一颦一笑上。 他俩同时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伴娘裙的样子,没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 国外旅行自然被否决了,最后他们决定趁着难得的闲暇,每个人贡献一个地点。 “谢衣老师的研究室……闻人师兄的学校……阿阮的老家……还有这儿……”乐无异扳着指头数了数,叹了口气:“唉,放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从这儿回去就又要迎接新生活了,不行不行,这段时间一定要放松个够本!” 夏夷则不喜欢热闹,挑选地点的时候其实也苦恼了一阵,挑来挑去也挑不到最合适自己心意的地方。最后还是选择了明珠海,海滩的名气不大,商业开发程度并不高,但风景甚佳,可算是最适合的地点。况且这地方他以前也来过一两回,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当个向导还是不成问题的。
笑闹之间,明珠海畔的第一天已接近末尾,夕阳自远远的海平线上缓缓坠下,艳红的火烧云蔓延天际,将天空渲染成层层的暧昧紫粉色,远眺海面,沉静广袤的深蓝色之上波光粼粼,被暮色点染抹匀,透着些蓝紫和暗粉,再隔远些,那些色块便模糊在了一起,光影之下相互区别却又相互混合,如同莫奈的笔触。 “回去吧。” 虽是夏夜,夜风也轻,然而上岸之后却依然有些凉意,夏夷则帽衫上还有些残留的沙砾,硌着沾了海水的皮肤有些发痒,他决意回去好好清洗一下,其余三人笑嘻嘻地应了,跟在他后面,向着那栋海边山间的别墅走去。 住的地方是夏夷则订的,明珠海是他母亲的故乡,李氏在此处也有房产,然而若要住到那栋修得同城堡一样的房子里,就不得不去找那个人,夏夷则不愿意,便只得另寻他法。明珠海偏僻安静,虽然也坐落着些屋宇,但旅舍却不多,最近的那一所距离海滩也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难怪游客稀少。夏夷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找人打听了一下,其中一栋别墅的主人常年在外忙碌,听说他想租借几天,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房子可真气派……”阿阮一只手架在额头上,啧啧感叹,“这儿是流行这种建筑风格吗?石头磊成的大城堡,像是教堂一样!” 夏夷则摇了摇头:“或许是这屋子主人的偏好吧。” 等到四人一行终于进到屋内,原本在客厅看书的矮胖男人立刻起身来迎接他们,夏夷则去跟那位先生交谈登记,剩下的人没什么事便在客厅待客的沙发上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屋子。 矮胖男子登记完了信息,抬头冲夏夷则扬起一个和气的微笑,将钥匙递给他:“这里有四枚房间的钥匙,还有一枚大门的钥匙。盥洗室和淋浴间一楼二楼都有,其他的房间都落了锁,不好意思。” 夏夷则接过钥匙,点头致谢:“您在电话里解释得很清楚,我们也主要是在这附近旅游,白天也都会出门。还要多谢您愿意把房间租给我们。” 男人连忙摆摆手,摇了摇头:“不不不,您谢错人了,只是沈先生雇我打理他这房子的租借生意而已。沈先生常年不在这儿住,我听到您要找房子才问了问他,他答应得很爽快,我这才赶忙联系您的。” “原来是这样。”夏夷则点点头,“看来还要多谢那位沈先生。” 店员点点头,嘱咐他道:“我家就在山脚下,一直是明珠海的原住民,您如果有要紧事,直接电话联系我就可以,您白天出去的时候,我都会过来打扫的,不用担心。”
夏夷则洗好澡出来,头上顶着块毛巾,转悠着找了一阵才发现闻人羽已经把他们白天弄脏的衣服拿去洗衣机洗了,他本来想问乐无异有没有看见吹风机,便见这家伙兴致勃勃地盯着电视看得正起劲。 夏夷则顶着湿头发凑过去,电视机上露出阿阮的微笑着的脸。 “话剧社彩排的录影带?” “呀,夷则你洗好了?来来来吃水果。”乐无异笑嘻嘻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夏夷则坐下去跟他一起看,阿阮也凑过来。 “小叶子,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呀?”阿阮捂着嘴看着屏幕上卡台词了的自己,没忍住笑出声。 “可别小看我啊,作为话剧社编外人员每天摄影可不是盖的,”乐无异一拍胸口,豪气干云,接着又挠挠头:“你们几个都参加了的社团,当然要好好记录下来!” “哼,”阿阮冲他吐了吐舌头,“谁让小叶子天天跑谢衣老师办公室,不肯跟我们一起玩啊~” 乐无异词穷:“我、我那是追求理想!何况我不是都给你们拍下来了嘛。” 闻人羽刚从浴室里走出来,就听到自己正儿八经演戏似的的声音: ——“为您而战,我的女士。我愿成为您的剑。” 阿阮捧着脸花痴:“阿羽真可爱。” 闻人羽的脸刷地红了,顶着两个男孩子的视线走过去把自家笨蛋拖走:“我洗好了,你快去吧。” 阿阮笑嘻嘻地走了之后,闻人羽松了口气,转过头来便看到乐无异递了个难兄难弟眼神给夏夷则。 夷则我们搞基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夏夷则斜眼,乐兄还是放过在下吧,你那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朱砂痣攻略成功了没? 乐无异就吭哧吭哧着不说话了。
光着脚坐在软趴趴的沙发上聊天看以前做过的傻事总是分外让人愉快,几个人聊着聊着还互相扯起了黑历史,打闹一阵,时钟指到十点的时候,阿阮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揉了揉眼皮。众人决定还是早睡早起,免得耽误第二天的计划。
夏夷则走到窗前,拉开暗红色的窗帘朝外看了看,外头一片漆黑,然而月色正好,从山上往下看去,明珠海的海面平静,反射着粼粼的银色光辉,他收回目光,刚想拉上窗帘,却又注意到另一侧山头,此时月光慢移,一时间远处建筑物顶端的十字被照得雪亮。 ……原来这儿还有座教堂。 夏夷则摇摇头,拉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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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4, 2014 19:23:49 GMT 8
CP是砺X夏,夏X沈,砺X沈。 大概是一个箭头成谜的三角形(不是三角恋【。)
Epi.2
6月19日 晴 当分别近在眼前的时候,人们反而倾向于避免谈论这个话题,人的趋利避害性也体现在感情上,因为心理上的疼痛也能造成弥久不去的伤害。旅居在陌生的地方能够让人避免沉浸于负面情绪,同朋友在一起容易忘记忧愁,然而摆在分岔路前的选择却很明确:别人能陪伴的,也只有这短暂却让人沉迷的时光而已。 决定一个人的是他的出身和经历,这是他永远也没法抹去的烙印,在人群之中的时候,快乐是相同的,但是告别人群之后,要走路的却只有一条。
“呼……终于登上山顶了~!” 阿阮气喘吁吁地伸了个懒腰,拉着闻人羽的手兴奋地指着远处: “阿羽快看快看!明珠海上的帆船!” 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的少女手搭在额前,仔细望着远处那篇波光粼粼的海洋,脸上泛起微笑。 夏夷则收回目光,扫视着这片山头,昨天晚上自窗外望见的教堂就在左近,拐个弯走一段就能到达。 女孩子们已经选了个避风的地方铺好了桌布,挑拣了几块石头压着,笑嘻嘻地招手叫他过来用餐,夏夷则走过去盘腿坐下,闻人羽就递过来吐司,夏夷则慢吞吞地开始夹奶酪和香肠片,。 乐无异看见夏夷则正襟危坐的样子,刚准备调笑两句,被叼着一片吐司的阿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小叶子小叶子~求番茄酱~!” 乐无异把手里的番茄酱递过去,方才吃东西的时候嘴角恰巧不小心沾到了一点,就顺势两眼一翻白作吐血状,虚弱地捂着胸口指着阿阮:“仙……女……妹妹……你……好狠……的心……啊……快点……给……我……多加……一片……” 两个女孩子笑成一团,乐无异一转头,看见夏夷则边吃着东西边扫视着四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不乐意了,拿手肘顶了顶他,道:“喂喂,想什么呢?吃饭还走神?” “没什么。”夏夷则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移回目光。
即将分别的人会尽量避免提到分别的话题,但永远也不能真正避免。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话题询问的或许不仅仅是对今后的计划,更隐含着人与人之间未来关系的潜在发展可能。 山风,海浪,野餐。一切的元素都是如此令人愉悦,给人一种提及分别也不伤感的错觉。 乐无异早就定好要跟着谢衣做研究,闻人羽和阿阮找到了同一座城市的工作。 “夷则,你呢?” 阿阮眯起一双笑眼,声音轻快地问他。 乐无异和闻人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只能听见山风鼓动衣摆的声响。 夏夷则抬眉笑了笑: “我?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阮侧头想了想:“夷则不愿意去自己父亲那里吗?” 她伸过手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夷则这么厉害,不管怎么选择,肯定不会有问题。”
夏是母姓,夷则却是出生之月的音律代称。他原本的名字叫做李焱。 “抱歉,我家……情况有些特殊。” “夷则……还要多谢你们关照这孩子。” 容颜秀美的妇人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她轻轻拉着夏夷则的手,温言对他的三个朋友说:“这孩子从小便把心事闷在心里,也怪我,常常不能陪着他,也不能处处帮衬他,除了他的清和老师以外,你们是他最最看重的朋友了。” 那一次,虽然没有邀请他们去自己所谓的“家”,然而母亲、清和老师都在场,还有乐无异他们。他想,这样的聚会便已经足够。 这样已经可以算作他的家。
夏夷则用餐速度很快,另外三个人还在边吃边闹,他这边却已经解决了,夏夷则微微笑着看着他们,眼见他们似乎还没有完的意思,心念一转,便说:“我到附近走走,很快就回来。”
他摇头谢绝了陪同,只道:“无事,我去去就回,权当散步了。” 他告别那三人,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绕过一段山路再往下,转角处便能看到那教堂,昨夜衬着月色显得十分明亮的十字架,在明亮的天光下看来却有些灰败,教堂不大,看上去甚至有些落魄和陈旧。夏夷则猜想这或许是以前某些传教士祷告传教的场所,然而毕竟是外来宗教,现在明珠海信教的人也不多了。 他想起乐无异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反倒是女孩子们更愿意接受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夷则你评评理!”乐无异对一比二的争论结果表示不满,想要拉他做盟友。 夏夷则却只是摇头笑了笑,并不准备参与。 他不信神,但同乐无异的观点却并不是同一种。
教堂门口落的锁却并未占满灰尘,看来这里也不算完全落败,或许偶尔也有人来光顾,但看这教堂的样子,来人究竟是不是来祷告,却不一定了。 左右无事,夏夷则侧头又看了看远处的粼粼波光,然后将门推开来。 里面很黑,他扫了壁龛中的痛苦圣母像一眼,注意到像前陈列的花瓶上落满了灰尘,干枯的花枝脱水蜷起来,看上去像某种死掉的昆虫尸体。 他又转过头去,烛火架上还有些干涸的蜡油,居然还点着一截短蜡。教堂里光线黯淡,那烛火便分外明显,夏夷则凑近看了看,那短蜡才燃了小半截,看起来却像是新点的。 夏夷则心里一惊,经那烛火提醒,他才意识到除了他之外,这儿还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黑色的头发蹭在颈窝,呼吸声轻而平和,如果不是夏夷则又仔细扫视了一遍,还真的差点漏过。 他大半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日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窗照在他苍白的下颔上,像是五光十色的虚假碎影。 夏夷则向前走了一步,却好像碰着了什么东西,一声脆响打破了黑暗中的宁静,夏夷则略微吃了一惊,就看到那个男人抬起头来。 他似乎刚刚才被惊醒,被阳光迷了眼睛,便半眯着又转脸到暗处,慢慢适应着光线。夏夷则觉得空气逐渐变得有些凝滞。惊醒这个陌生人就像是惊醒了一座陈旧的塑像,如同由内到外石头垒砌而成的灰白石块,被雕刻刀琢出来的五官虽然细致却没什么人气,像个死去的修士,此刻却偏偏醒了过来。 “咳咳、咳!” 男人被灰尘呛得咳了几声。 夏夷则反应过来他是个活人,下意识地为惊醒他道了声歉。 男人摆摆手,慢慢站起身来,夏夷则看到他的另一侧脸被书压出些痕迹,这才注意到他刚刚是枕着一本书睡着的。他一只手按在书上,一只手不太在意地向后拂了拂头发,但却仍有些发丝顽固地卷翘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响在安静的教堂里像是有回音一般。 夏夷则便道:“我只是偶然路过,你方才……是在这儿睡觉?” 陌生男人叫他直白的反问逗得一笑,回答了他:“我有时候会到这里看会书,这里很安静。” 不嫌暗么?夏夷则摇摇头,却也没有细问,顺着男人的话头接道: “看些什么书呢?” “什么书都看。” 男人整了整衣衫,从长椅内侧走出来,夏夷则往旁边让了让。 男人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不太在意地将黑封皮的书随手递给他: “感兴趣的话可以拿去。” 夏夷则接过书随手翻了翻:
她朝我转过一张死人的脸。 “卡特琳,责备我是容易的。但你处于我的地位试试。” “天主保佑我永远不要处于你的地位。”她说。 …… “你要我打开城门放热那亚人进来?” “是的。” 我用手擦脸。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这点我知道。那么,我在为谁战斗呢?卡尔莫那是什么呢?一堆没有感情的石头,那些贪生怕死的人。在他们心中跟在我心中都有同样的恐惧。假若我把卡尔莫那献给热那亚人,可能我会得到他们饶恕,再活上几年。一年的生命也是好的:为了一个夜晚,老乞丐向我苦苦哀求。一个夜晚,整整一生。那些孩子,他们前面还有整整的一生……我突然想撒手了。
他又往后看了一小段,突然发现刚刚才结识的陌生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似乎准备离去。 “等一下,书……” 男人摆摆手:“直接给你住的地方的管家,我会找他去拿的,不还也无所谓。” 夏夷则愣了愣,手指扣住书脊:“你就是那位沈先生?” 男人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是。不过我现在不住那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收回允诺。” 夏夷则摇了摇头:“并不是这个意思。” 姓沈的男人点了点头:“那就好。” “沈先生,怎么称呼?” “沈夜。我记得……你叫……夏夷则?” 夏夷则点头。 “夏,夷则。”男人喃喃地念了念他的名字,声音像是一团光晕,从喉间震动、又慢慢揉散开来,混合着细微的鼻音,像是悦耳的共鸣。 然后沈夜对他笑了笑: “夏夷则,你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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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4, 2014 19:24:11 GMT 8
Epi.3
“夷则,当心!” 夏夷则听到闻人羽的喊声,赶紧往旁边一闪,及时免除了被当头泼一脸海水的惨状。 旁边玩闹过头的两个陌生女孩赶忙为刚才的失手道歉,红着脸不敢看他,夏夷则摆了摆手表示无碍,转头就看到阿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夷则看上去好像有心事呢,不愿意同我们说吗?” 乐无异从阿阮身后冒出来,脸上挂着笑,不以为意地道:“他啊,从上午开始就心不在焉的。我说夷则啊,你不会是昨晚上没睡好吧?怎么都下水了还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夏夷则呵呵一笑:“心不在焉?刚才游泳还输给我的乐同学……” 乐无异赶紧住嘴,开始转移话题:“哎呀,看夷则你也累了,不要勉强自己!去歇会儿吧我们等等去找你。” 阿阮捂着嘴笑起来:“小叶子你游泳技术要多练啦~” “我我我我我我游得又不差!明明是夷则他太擅长了而已!这个家伙完全就是一条鱼嘛!” “是吗?可是苏苏游得也比你好呀~” “……给我点时间……” “无异,你……还是算了,不要勉强。” “干什么一副没信心的样子,给点时间小爷我攻略给你们看!”
夏夷则听着背后友人的笑谈声,也忍不住笑了笑,迈步向着遮阳椅走去。一想到他们今天要提前回住处,他便还是把帽衫和裤子都穿上,半倚在椅子上。虽然海滩上人不多,但他一个人衣衫齐整,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 遮阳伞挡去了大部分直射的阳光,因为是夏天,即使已到了三四点钟太阳也依旧炽烈。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恹恹的声音: ——“好晒。” 夏夷则侧过头去,旁边躺椅上的少年脸上盖着块毛巾,遮住了额头和眼睛,只露出秀气的鼻尖和下颔,他舔了舔嘴唇,从旁边放东西的支架上拿了一瓶水来喝。 “你看上去倒是没怎么长大。” 对方懒洋洋地回了他一句:“我早说过了,我岁数可比你大得多多了。” 夏夷则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是,你当初说你已经活了很久了。” “啧,不管你信不信。”少年将脸上的毛巾扯下来,直起上身严肃地看着夏夷则,“永远只用你自己的标准评价别人的话是不好的,会变得狭隘。” 夏夷则无奈地一耸肩:“哦。”
他是见过这个少年的。 明珠海他虽然只来过几回,但母亲来探亲的那一次他印象最深刻。 那时候他一个人在沙滩边漫步,脱了鞋子,柔软的裤脚边缘踩在脚下,细细的沙从趾缝间溜走,很是新奇。 “你好,你是住在这儿的人吗?” 夏夷则看到一个穿绿色衣裳的小少年在垒沙堡,便凑过去问。 那个头上顶了一簇呆毛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模样, 他看了夏夷则一眼,才不太情愿似的回答他:“我住这儿。” 夏夷则觉得他闷闷的表情很有趣,便也坐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正在垒的东西。 “你在垒沙堡?这是……一座城堡,还有一个……呃,人?” 少年努了努嘴,对他说:“没错,一座城堡,还有一个人,我快要垒完了。”然后他叹了口气,“唉,可是再怎么垒,也只是沙子,现实中要做的事情,可比这多多了。” 夏夷则看着他一副装老成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爸爸妈妈呢?” 少年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才道:“我没有父亲、也不认识母亲,我一个人住这儿。” 夏夷则想原来现在小孩子的警戒心已经这么强了,又忍不住接着逗他:“没有父母双亲,那谁来照顾你呢?” 少年摇摇头:“不需要照顾,我活得可够长啦!你这样的人,大概是不明白我的想法的。” 夏夷则忍俊不禁。 小少年腾地站起身来,比坐着的他高一头,他对夏夷则摊了摊手,说:“看吧,我就不指望你能够理解。”
夏夷则后来还去过沙滩一回,那个孩子那回也在,他窝在躺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夏夷则聊天,因为太阳的热度而恹恹的。 无论如何,与自己在学校的时候不同,这段经历多少带了些明珠海午后暖洋洋的气味,很是特别。而那个孩子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年纪不大的样子,说话却老成,夏夷则原本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胡诌的,后来想想这孩子应该还是看了不少书,才喜欢说这些大人样的话。 至于孩子的父母,倒真的没见过。 后来某一次家里派了心理医生来同他谈话。除了清和老师自己十分尊敬以外,父亲那边的人夏夷则统统表情欠奉,有时候甚至是故意不配合。毕竟来的人究竟是父亲那边的,还是大哥二哥那边的,也没个准数。 黑发的矮胖男人推了推眼镜,钢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夏夷则不明白明明自己刚才没说几句话,这个所谓的心理诊疗师究竟居然还能写这么多。然而心里虽然吐槽,面上却也只能耐心地等他写完。 他发起呆来,看着对方地中海的发型,越看越觉得对方的脑袋像是一只穿着草裙的鸡蛋。 然后那只鸡蛋开始跳起舞来,草裙也摇摆着旋转。 摇摆……旋转…… 最后那只鸡蛋转得太厉害,以至于猛地朝后仰去。 “小心!” 夏夷则脱口而出,然后便见到对方已经抬起了头,正严肃地看着他:“公子?” 夏夷则回过神来,因为对方的称呼而厌恶地皱起了眉:“叫李焱就行。” 嘴上称呼着公子少爷,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夏夷则想,所谓高门大户就是爱这套虚伪的礼数,证明自己历史悠久非富而且贵。 无聊至极。 但是说起来,局外人倒是颇喜好这一套。就像人往高处走,得不到的东西便珍而重之,得到了的又不肯放手,每个人都想要多一点。 更多一点。 情人也是,得不到的就成了白月光朱砂痣,得到了的就成了糟糠还不允许下堂,人哪能餍足呢?如果自己是法官,真该给那人,噢,父亲,判个重婚罪。 “咳咳!李焱……少爷,或许我们应该换种说法,”对方看着他阴晴不定变幻不停的脸色,咳嗽了一声,“比如说,您最近印象比较深刻的经历?” “……” “或者引起您兴趣的事情?” 夏夷则叹了口气,心想这人还真是纠缠不休。 于是他便讲起了明珠海那个有趣的孩子。
他本来可以几句话带过,随意说说,没想到讲着讲着却刹不住了。 或许是对方的变幻莫测脸色实在太过有趣。 夏夷则承认,自己是有些故意的。 “……他的样子懒洋洋的,窝在躺椅里看上去有些瘦小,他对我说他不关心自己的父母,无人管束他,他便常常来明珠海玩耍。 “那个时候正是刚过午时,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遮阳伞的影子将灰色阴影和皮肤的颜色分割出界线,因为太阳光线太强,他的皮肤有些发红,腿也蜷缩起来,阳光照着光裸腿上的细微汗毛,显出透明似的金色。他整个人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猫,打着盹儿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 “他常常对我提起愉快的事而感到厌烦,却在我讲起苦闷事情的时候聚精会神,听完了还会评头论足一般说一两句,却都是在劝慰我不要为负面情绪所控制,而要打起精神面对问题。” “……可以了。” 夏夷则讲完之后,喝了口水,他看到医师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然后问了他最后一句。 “你跟他说了这么多……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玛格丽特。” 夏夷则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医师迟疑了许久,才对他道了声谢,末了出门时又提醒了他一句:“李焱……少爷,还是少看些奇怪的书……比较好。” 夏夷则不明所以:“比如?” “比如……纳博科夫……啥的……”医师含糊地回了一句,匆匆离开了。
几天后他拿着那份父亲甩给他的报告单,笑得不能自抑。 还好他顺口说的是个女孩名字,否则报告单上除了臆想症、恋童,还得添上个同性恋的标签,虽然在他的哥哥们眼中,他早就已经是病入膏肓、罪不可赦、没资格继承父亲的家产了。 “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 想着医师告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夏夷则又忍不住扬起一个嘲弄般的笑容。 “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虽然出名,却不是他最喜欢的那几本啊……” 夏夷则轻轻吹了口气,盖在脸上的报告单轻飘飘地飞离,然后又慢慢落到地上。 “父亲难道不信我?清和老师之前就替我做过诊疗,报告单我还留着,难道不比这份私人聘请的无名医师要可信得多?”
最后那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夏夷则哂笑一声,收回思绪,那个小少年却又躺了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少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停了一会。 半晌之后他才回答他: “我叫沈夜。” “……?”夏夷则的笑凝固在脸上,愣了一愣,才笑着问,“叶子的叶?” “夜晚的夜。” “……” 夏夷则慢慢直起身来,那少年见他动静奇怪,便微微撑起身体,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夏夷则之前没注意,此时又仔细看了看那少年的容貌。 “……那座房子的沈先生,难道是你的父亲?”夏夷则指了指他们住的地方。 “哦,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叫沈夜的少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收回目光,“他不是我的父亲,至于他到底是谁,你或许可以问问明珠海的老人。” “……”夏夷则皱起了眉毛。 “那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小少年歪了歪头:“这是个好问题,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少年突然撑起身体,一只手撑在他的躺椅扶手上,隔着两座躺椅之间的缝隙凑近了他。 阴影覆盖上来,温热的吐息蹭过夏夷则耳际。 “我只提醒你一句,要小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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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4, 2014 19:24:33 GMT 8
Epi.4
6月20日 阴有小雨 外表究竟能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一个人?如果凭借外貌就能通达人的内心,那世界上的痴男怨女便不会有那么多弃恨痴恋了。然而人们判断的第一印象却依然是外表,权财皆得之人身边永远不缺美人,然而美貌易得真心难求。 不,或许只是我思虑过多。毕竟,对于心心念念要坐上那些位子的人来说,真心不过是打发暇余的玩具罢了,他们内心对此并没有那么在意。
按下电水壶的开关,红色的指示灯骤然亮起,夏夷则呼出一口气,靠在茶水间的壁柜上,微微发起了呆。 他翻了翻手中黑色封皮的书。
我站起身,把手伸进衬衣里面,抽回时满是血迹。我对血瞧了一眼,笑了起来。我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进入肺部,把胸脯撑得鼓鼓的。僧侣继续不停讲道,这些判处死刑的人群默默地听着。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孩子和孙子也死了,我的伙伴都死了。只有我活着,我再也没有同时代的人。过去的一切皆从我身上消失了,我不再受事物的牵挂:没有回忆、没有爱情、没有义务。我没有法律,我是自己的主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处置那些可怜的人的生命,他们都是生来要死的。在这个没有面貌的天空下,我昂然而立,生气勃勃,自由自在,永远的孤独。
书签插在书中段,夏夷则愣愣地盯着这一页看了很长时间,突然觉得胃液上涌,喉咙间溢出酸苦的味道,让他难受得想吐。 他在想沈夜——不,应该称他为那个人——借他这本书是否有什么深意。 然而他能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呢? 夏夷则想了很久。 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财富、名声、地位,都不是他的,似乎也不是那个人会在意的东西。 ……或者这一切只是巧合,就像出门散步遇见微笑着打招呼的陌生人一样,萍水相逢,错肩而过,从此再无音信。 夏夷则摇了摇头。 他想不明白,便决定不再去纠缠。
然而今天辗转拜访的那位老人的话还响在耳边。 明珠海曾经有一段宗教混乱的时期,除了千里迢迢来此传导的基督传教士,还有原本就存在于此的多神信奉,传统与近代,神与神之间的倾轧变为互相指认对方为异端和撒旦,随后又被工业化裹挟着推入造船和化工的时代,最终的最终……却归于这茫茫一片、平静如斯的明珠海。 那位神神叨叨的老人活了快百岁,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刀,褶痕的阴影下都是时光穿梭而过的见证。他神志不清,精力却还过得去,夏夷则委婉地表明来意,是来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之后,老人那早已算不得年轻的儿子狐疑盯他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五分钟,不能再多了。” 夏夷则承诺尽快,他这才磨磨蹭蹭地关上门。 开始的时候,不管夏夷则怎么提示,老人都嬉笑着,似乎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反而一根筋地认定他是自家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孙女,闹到最后,即使是夏夷则也不由得有些恼火。 眼看着时间快没了,夏夷则最后还是尝试了一把。 “山那边的,房子,很大。”夏夷则冲他比划了一下,“像城堡一样。” 老人呆滞的目光缓缓转向他:“城……堡……?” 夏夷则点头,接着尽量吐字清晰地道:“沈,夜。那个人的名字,你认不认识他?夜晚的夜,夜晚,就是月亮。” “沈夜……沈夜……”老人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重复着不停歇,夏夷则不由得叹了口气,还以为这位老人会认识他呢,看来还是不行……自己多半是被某个恶作剧给骗了,居然还真的傻乎乎地跑来求证。 夏夷则真切地怀疑起无聊的富有父子联合开恶质玩笑的可能性。
“沈夜!”猛然凑到眼前的眼睛污浊晦暗,眼白明显,吓得夏夷则猛地靠上椅背,后背被狠狠地磕了一下,疼得很。那老人却猛地抓住他的手,干瘦的五如同朽掉的鸡爪,只剩下森森的骨头,连着皱垮的皮。 “不不不,他早就不是沈夜了。”老人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几百年前,明珠海还不叫明珠海,这里有一座城堡,地势孤绝,外人轻易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原本他们还可以接着生活下去,但是……”老人抓着被角,喃喃地接着道,“疫病来了……这是天罚,是天罚啊!他们逃不出去,那时候没有炮火……没有枪支……只有刀……剑……然而刀剑根本奈何不了山川海洋……没有用……没有用的……沈夜就是那座城堡里的人,那里的人都听他的……” 夏夷则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不由得有些着急:“然后呢?不是沈夜又是什么意思?” 老人的动作完全停了,一时间寂静得有些诡异。
“嘘……” 干枯的食指抵在干涸的嘴唇边,耷拉的眼皮下眼白森森,眼珠滴溜地转了转。 “为了让城堡里的人能活下去,他同魔鬼做了交易……”老人嘿嘿地笑起来,“那座城堡里的人已经都走啦!那些人是被魔鬼救了……还是被魔鬼杀了?谁都不知道……魔鬼胜利了!从此以后那座城堡……那些人……都不在了……只有沈夜……不不不,他不是沈夜……” “那他是……”夏夷则已经感觉到老人的儿子吭哧吭哧着要进来了,吼声就响在门外。 “魔鬼的名字……不能说……” “时间到了!别再废话了!” 夏夷则只好站起身,老人却猛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夏夷则从未意识到在一具生命即将流逝的躯体里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几乎叫他动弹不得。 “他就是那个魔鬼!”老者咯咯地笑出声来,“作为定下契约的代价,魔鬼获得了他的身体,在这世间游荡……寻找着他的下一个猎物……下一个……” 夏夷则被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死……”老人突然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倒回了床上,像是一块轻飘飘的破布,“他永远都不老……不死……” 夏夷则看着他难受地蜷缩起身体,不由得有些难过,却又有些恐惧。 老化、死亡……当真这么叫人恐惧痛苦吗……
夏夷则拉回思绪,视线却又滑过那本黑封皮的书。 《人都是要死的》。 这本书想传递给他的……是魔鬼的嘲讽,还是永生的悲哀呢? 夏夷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永生的魔鬼,夺取了一个不甘天罚想要抵抗之人的身体。而这个家伙就是几天前从布满灰尘的教堂里醒来,还借给他一本书的人。 这座别墅的主人。 夏夷则并不相信那个老人的话。他的精神状态实在太过不正常,而且永生是否确实,他也并未得到确凿的证据。 这些事情中,唯一有些奇怪地方……反倒是那个自称沈夜的孩子。 罢了,说不定就是个用相同名字骗自己的恶作剧罢了。 夏夷则笑了笑,他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考虑着是否要还给那个人。 想到可能要再见面,夏夷则却还是忍不住有点心情微妙,倒不是说他感到恐惧,却是因为那个人身上一股尘封的味道,活像上个世纪的古董。夏夷则总觉得靠近他不是个好主意。 ——虽然他已经问了管事能不能联系上那位先生了。 现在这副情形……还是联系不上的好。他叹了口气:“好在还可以把书还给这里的管事……”
“明智的决定。” 夏夷则猛地回头,便看到翠绿衣裳的少年笑嘻嘻地靠在窗沿上,小臂和小腿裸露在夜风中,皮肤被海边明月打上一层薄雾似的光,像牛奶一样。 夏夷则走近他,动作有些小心地抓住他的手臂,语气急促地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探出头看了一眼,被别墅的高度吓了一跳:“你……不怕摔死自己吗?!” 少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笨蛋……既然不相信,就不要信好了。” 他手脚灵活地从窄窄的窗沿上翻身下来,指了指台子上的水壶:“喏,你的水烧开了。” 夏夷则走回去,背上居然沁出些冷汗。 “刚才真的很危险,你到底……怎么上来的?” 少年咯咯一笑:“罗密欧能爬上朱丽叶的阳台,我自然也可以上来。‘顺着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爱情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事,它都会冒险尝试。’” 夏夷则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书倒是看得不错。” 少年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来:“今天月色这样好,竟叫我突然愿意回答你任何问题。” 夏夷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却神色坦然地回视。 “……”夏夷则单手抚了抚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我问你,你的名字叫沈夜?” 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窗外月光,在瞳孔里碎成冰一样的纤维:“我的名字叫沈夜。” 夏夷则无由来地心一沉: “那位……成年的沈先生……真的是魔鬼?他真的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 少年耸了耸肩:“这端看你怎么定义魔鬼。你很聪明,但有时候或许太过聪明,以至于让骄傲遮挡了你的视线。魔鬼不会让你第一眼就看穿,寻常的外表下心思却各不相同,等你发现他别有用意的引导,才会明白他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 这算是……提醒么?夏夷则微微眯起眼睛。 他又望了那名为沈夜的少年一眼。 “那么……” 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少年愣了愣。 “如果说那位先生是别有用意的话,那么你……你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少年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呢?”他叹了口气,睫毛垂下来。 最后他摇摇头:“不。我没有什么想从你这儿得到的。”
“夏先生。” 门轻轻地被敲了敲。 夏夷则吓了一跳,旋即他认出那是别墅管家的声音。 “我在。” 门把手拧开,管家和气的脸出现在门后,冲他点了点头:“沈先生说他最近不在这儿,您的书不用急着还。” “等一下,可是……”夏夷则略感诧异,他应该叮嘱过对方告诉那个人自己就要离开了吧。 管家摇摇头,把一封白色的书信交给他:“不清楚,沈先生叫我把这个给您。”
借着茶水间昏黄的光线,夏夷则抽出信封内的纸笺。 黑色的钢笔在纸笺上洇开字迹。 你会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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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er 发表于 Jan 14, 2014 19:25:32 GMT 8
Epi.5
6月23日 晴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是一种逃避?我究竟是在被推着走,还是在自主选择?很多时候我认定是后者,然而跳出局外看,又觉得很多时候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我不知道如何吐露自己这些复杂的心事……我常常觉得孤独,又常常觉得我无所畏惧,便只好把这些不知所谓的想法和观念都写下来。 或许十年后的我,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吧。 今日,我们离开了明珠海。
指尖在洇开的墨迹上打了个转,然后轻轻点在流畅的字体上。 夏夷则轻轻叹了口气,肩膀上便被人突然拍了一下。 “夷则,我们回来啦~!” 夏夷则神色如常,几人倒是没察觉他七拐八拐的心事。乐无异坐到他身边,手里还在摆弄着手机,阿阮和闻人羽坐在对面座位,绿裙子的少女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样子,闻人羽微微含着笑望着她,时不时还回应几句。
视野突然一黑,却是列车进了隧道。
夏夷则听到乐无异在他身边啧了一声,将背靠在座位后背上,手机的背光打在乐无异脸上,照出他有几分郁闷的表情。 “怎么了?”夏夷则也猜到是什么原因,却忍着笑问了一句。 “信号太渣了……”乐无异嘟囔着,“这几天都没跟谢衣老师联系,实在是不方便……车上还好点,结果还有这么多隧道。” 夏夷则还没来得及答话,对面的阿阮就凑上来取笑:“天天盯着电子产品和机械设计,我说啊,小叶子你就该在这里多呆几天!总是宅起来做实验当心身上长蘑菇哦!” 乐无异嚷嚷:“剥夺一个技术宅接触网络和电子产品的机会简直是谋杀啊喂,仙女妹妹你怎么忍心!” “哼,小叶子你才是,本来出来旅游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嘛!”阿阮双臂交叉,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视线突然变亮,四人都是一愣,这才发现列车已经驶出了隧道。
“噗……”闻人羽却突地笑出声来,乐无异和阿阮面面相觑了一会,目光又转到夏夷则,三人顿时笑作一团,夏夷则无奈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也没忍住一起笑了。 “哎哎哎~算了~再过几个站信号就会好的,现在就懒得管它了……”乐无异将手中的手机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然后放到一边。 夏夷则失笑看着他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也看了一眼。 他对着零格的信号摇了摇头,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夏夷则的目光转向车窗玻璃外快速后退的景色,他所坐的位置恰好与车的行进方向相反,此刻列车拐了个弯,从窗外看去,依稀还能看到远方绵延的山岭。 就算早已望不到前几日的居所,但夏夷则还是怔怔地凝视了那个方向好一会。 掌心折起的纸笺微微有些汗湿。 除了这张纸笺之外,他再也未曾见过那位沈先生。 至于那位名为沈夜的少年……他送走了管家之后,一转头却再也没见到他的踪迹。
那天以后,他们一行人在明珠海又多呆了一天,这才启程回城。 一想到即将回到熟悉的城市,不会再接触这些奇怪的事情,夏夷则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那小少年不告而别,却也让他有些隐隐的失落。 虽然说话有些故作老成,故弄玄虚,但……倒是个挺可爱的孩子。 至于有关那位沈先生的传言…… 夏夷则摇了摇头,将纸笺夹在日记内页,合上了硬壳本子,将它压到借来的那本书下。
明珠海畔有李氏的房产,虽然不常来此居住,但也并不能说他就不会再回来……难道,那位沈先生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急? 又或许他对此根本无所谓? 夏夷则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便也懒得再自寻烦恼。 ……届时再找那位沈先生还书吧。 短时间内,估计是不会再见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霭霭暮云,夕阳的光线给人间景色镀上一层淡淡的缇色,他坐在列车上,书和本子整齐地摆在靠窗的边缘,右手边放着一杯咖啡,四周同伴们的笑声回响在耳边,并不闹人,反倒让心中充斥着暖意。 ——那一瞬间,他几乎忘掉所有的别离,也忘记了自己的孤独,甚至觉得,这一刻好像可以永远持续下去一样。
直到下车的时候。
“夷则,下次再约出来玩呀~!” 阿阮笑眯眯地冲他摆摆手,闻人羽也从出租车的窗口探出头来,笑着冲他挥手道别。 “夷则,我从这里走。”乐无异指了指另一边的路,对他说。 “嗯,路上小心。” 夏夷则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看着乐无异离开,另一边,闻人羽和阿阮叫的出租车也发动了引擎。 “再见啦~” 阿阮隔着窗户犹自还在对他招手。 乐无异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冲着他这边喊了一句。 “保持联络!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们!” 于是夏夷则微笑地冲他挥手,示意知道。 然后他看到好友咧开嘴开心地笑了,又用力地摆了摆手,这才转身走远。
夏夷则站在原地。 他看着三人逐渐离开,直到背影和汽车的轰鸣声都已经远去,再也无法捕捉,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他朝着另一条相反的路走去。
夕阳愈发黯淡,晚风轻柔地拂过他鸦黑色的发和白色的衬衣。 这一段路有不少夜市经营,此刻喧闹声已经隐隐冒出来,还夹杂着烧烤和水果的香气,而夏夷则一个人孤独地走过这条长路,并未理会招徕顾客的小贩。 一直等到连夜市的喧闹声都听不太见了之后,他才停下脚步。 夏夷则怔怔地望着路口竖着的路牌,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 接通电话,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夏夷则不由得微微抿唇,声音却是轻快了些。 “清和老师。” “……夷则。”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持重,相比起平日却显得多了几分迟疑。 “你现在在哪?” 夏夷则左右看了看,报出了路牌的名字。 清和叹了口气:“我开车去接你。” 夏夷则却是愣了愣:“家里的司机呢?” “……”清和停了一下,“你大哥出差了,司机暂时跟着他,所以你父亲拜托我来接你。” “原来是这样。”夏夷则点了点头,“那我在这里等老师。”
夏夷则听到对方的叹息声。 他不由得愣了愣。 他很少听到清和叹气。 老师贪杯,专注同阻止他喝酒的人斗智斗勇,却是个很有趣、又很聪明的人。与他不同,清和同夏夷则自己父亲的关系却还算不错,早年便相识,这也是为什么李父常常会把夏夷则托付给清和照顾的原因。 夏夷则很少见到他无奈的样子,更不用说叹气了。 于是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老师最近心情不好么?” 清和却恢复了平静,只简短地回了一句:“在原地等我,我很快就过来。”
夏夷则盯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夜风转凉,吹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终是感觉有些冷了,不由得把自己蜷成一团,却依然呆在路牌下,没有挪动丝毫。 “少年人,要不要吃棉花糖啊?” 有老爷爷推着制棉花糖的小车经过他身边,笑眯眯地问他。 夏夷则抬起头来,愣神了好一会,目光从老爷爷推车的双手上皱起的皮肤上掠过,又望了望那双眯起的眼睛。 “来一份吧。” 他有些笨拙地站起身,数出几枚硬币递给对方。 “谢谢喽~给,拿好拿稳。” 夏夷则单手拿着棉花糖,看着对方推着车蹒跚远去,这才转过头来。
天色已完全暗了,只有路灯在他上方,点亮了一盏光。 他咬了一口棉花糖,软软的甜味霎时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清和终于开车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望着夏夷则——明明也已经是快二十岁的年轻人了,此刻却单手拿着棉花糖,一边发着呆,一边还偶尔咬一口。 看上去像一个孤独的小孩子一样。 清和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打下车窗的时候,夏夷则很快反应过来。 “东西多吗?” 夏夷则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后座,然后打开了车前门,坐在了副驾驶座的位置上。 “很好吃?” 清和望了他一眼。 “啊……”夏夷则盯着棉花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走吧。”
棉花糖已经没剩多少了。 夏夷则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车流。 公路线的这边,一排排的红色尾灯蔓延前去,公路线的那边,明黄色的车前灯一束束照过来,公路的两边,则是高高矗立的写字楼和鳞次栉比的商铺。 明珠海,教堂,沙滩,沈夜,和沈夜,这些东西如同退去的潮水,逐渐退出夏夷则的思绪。家庭,父亲,兄长,公司,还有莫可名状的未来,这些东西让他厌恶,却无比熟悉,无法逃离。 这是他真正的生活。 “我们去哪里?” “回你父亲家。” 夏夷则沉默了一阵,问:“我要去我母亲那里。” “……” 夏夷则暗自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他状若无事地吃掉最后一口棉花糖,声音有些含混:“老师你一路上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迟早都要知道的。”
清和没有答话。 他的视线从堵住的车流上移回来,望进夏夷则黑色的眼睛里。 但他很快又转过目光。 竹签上还残留着依稀的甜味,舌头卷过最后一点泡沫似的糖霜,夏夷则分外耐心地等着,没有说话,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他想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等清和告诉他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远远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这件事的突然性,以至于一时间甚至有些茫然。
所有的车流、黄灯红灯、鸣笛声、引擎声,那一瞬间离他远去,他仿佛已经不在这个车厢里,而是向上升去。 ……升去……升去……底下是蔓延无边的车流和建筑,蚂蚁似的的人群,灰色的城市,暗绿色森森的植被,还有月光下安静的明珠海和银色的沙滩。 直到手一个不稳,竹签刺破口腔内膜,血液的铁锈味瞬间涌出来,从舌尖蔓延到喉咙,然后顺着喉管往下。
那一瞬间夏夷则很想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母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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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4, 2014 20:27:36 GMT 8
这篇好高上洋,可是作者更的好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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