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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36:12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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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37:58 GMT 8
00
沈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孤高寒冷的流月城。阴霾天空下着雨,城中的花木都在慢慢腐烂,其实人也一样,瘟疫在悄悄蔓延,沧溟病了,瞳病了,小曦病了,他也病了。他们已经是族中灵力精纯之人,尚且如此辛苦,普通人要如何熬过这苦寒疾病?
要怎么做才能拯救他的族人?他焚香祝祷,祈求上古之神能够想起这被遗忘的部族。
杳无音信。
他只能自救,如何自救?如何破开结界?如何应对下界的浊气?如何迁徙族人?这自救之路满是荆棘,步履维艰,每前进一步,脚下又是新的毒草。破开结界,引来心魔,与心魔周旋,其中凶险,难以言表。他与心魔结盟,为那微弱的生机,已经顾不得无穷的后患。若要处理,也要先活下来才行,他想,罪恶累累,满手血腥,和那一线生机相比,都不算什么。
腐草为萤。
腐草为萤。
哪怕最后他肢体腐烂,魂飞魄散,只要能成为引导族人生路的萤火之光,一切都值得。
几个时辰后小曦的记忆又会回到那个冰冷雨天,少不得一番哭闹。瞳不大露面,他的肢体溃烂,身体很多部分已经替换成偃甲义肢。族内事务繁多,华月周全缜密但是心软,一旦涉及到杀伐决断便颇为勉强。沧溟在矩木中沉睡,她在为最后决战心魔积蓄力量,他能做的仅仅是每天送上附着灵力的花束。谢衣,他的徒弟,本应成为下一任大祭司带领烈山部在下界生活,已经先他一步踏上黄泉之路。他把人拖回来,哪怕半死不活不人不鬼也要留在身边继续使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所有能利用的,他都会毫不怜惜的利用,一切要抛弃的,他都毫不犹豫的抛弃。
即使是亲生妹妹。
这么多的事压在心头,他觉得疲惫又空茫。
一瞬间恍惚,下落的不再是雨水,是砖石和尘土,脚下大地剧烈震动。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沧溟神形俱灭,华月战死,瞳战死,初七战死,谢衣终于可以在黄泉之路上继续前行,而他手上还沾着小曦的血。弥留之际,少女微弱的声音问,你是谁?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作为大祭司,他理应牺牲一人拯救全族人的性命,而作为哥哥,他不但没有护住自己的妹妹,还亲手将她杀死。
毁灭吧,寒冷破败的城池,还有累累的恶行,全部毁灭。
他站在原地,期盼黑暗来临。
01
一片漆黑中,他感觉的温暖手指轻柔摩挲他的面颊,然后是谢衣清朗声音:“沈夜,醒一醒,你做噩梦了么?”
沈夜很慢地眨了眨眼,还没完全清醒,半晌才道:“没什么,想起些以前的事。”结果半天两人都不说话。
他们当初在流月城滞留时间最久,又常在矩木周围活动,沾染魔气较多,死后居然历经百年重聚再生,生前记忆依然保留。之前他们生为流月城祭司是命运使然,无可选择,而最后结局也是恶行的报应,并无怨恨。既然重生,一切便重新开始,月华和瞳最早醒来,之后找到谢衣,最后才找到沈夜沈曦兄妹。五人在长安城角落买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借着长安的嘈杂喧嚣隐藏身份,而行商往来频繁消息灵通,对他们探访族人下落极为有利。
谢衣收回手,理了理袖子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趁着沈夜起床的功夫,谢衣已经把饭菜布置妥帖了。
沈夜坐在桌前,拿起筷子,问道:“华月和小曦呢,怎么没见到人?”
谢衣道:“华月一早带着小曦去郊外桃林看桃花了……”沈夜默默放下筷子,谢衣接着道:“早餐是华月做好了留在锅里的。”沈夜重新拿起筷子,谢衣表情有些郁闷:“中午她们在外面吃,不回来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沈夜想了想:“叫你徒弟过来做饭。”
谢衣徒弟是他在集市上碰到的,谢衣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像偃甲鸟啦,偃甲兔子啦,偃甲乌龟啦拿去换钱。长安城富庶,他这些玩意儿不便宜,但是因为新奇精巧,总能卖出去。某天有个对偃术充满热情的胡人少年看见他的偃甲鸟,死活要拜他为师,少年高鼻深目,栗色长发脑后扎成一束,眉眼依稀是当年的模样,谢衣心下微动,终是收下这个徒弟。少年的胡人名字一长串,发音诡异,后来谢衣说你名字太长了我念起来费劲,给你起个汉人名字吧,就叫乐无异,少年愉快的接受了。
乐无异是胡人部族族长的小儿子,部族没落人口极少,经济来源据说是靠行商,他时常跟着商队来长安,官话说得非常流利。不过谢衣见了他做派彪悍的大哥和随从,觉得他们经济来源肯定不止行商一条。乐无异跑去找他大哥撒娇耍赖卖萌,非要留在长安学偃术,他大哥对这个弟弟宠到无法无天,根本招架不住,在长安买下豪宅一栋仆人若干,给弟弟安身,他不知道他好脾气的弟弟经常被师父和太师傅使唤着做饭。顺带一提,乐无异做饭手艺极好,沈夜对这个徒孙最满意的就是这一条。
谢衣召唤乐无异的偃甲鸟放出去没多久,乐无异就带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上门了,厨子自带食材他估计是头一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个漂亮姑娘,端的一把好膂力,拎得东西不比乐无异少,看起来却是十分轻松。这姑娘叫做闻人羽,是长安某武馆教头捡的孤儿,名字写在襁褓上。少女是个练武奇才,一杆银枪舞的虎虎生风,现在武馆里除了她师父,已经没人能打过她了。
闻人羽和乐无异因为在茶馆替人打抱不平认识,两人一见如故,经常一起玩闹。闻人羽话不多,但是出言犀利。乐无异大哥有次觉得闻人羽对乐无异十分无礼,决定教一下这个女人跟他弟弟说话的礼节。乐无异一下没拦住,结果是闻人羽教了一下大哥跟姑娘说话的礼节,从此以后,乐无异大哥一直用胡人对待一条好汉的礼节对待闻人羽。
闻人羽和乐无异混的熟了,天天听他在耳边叨叨师父如何如何神通,十分想见一下谢衣,顺便蹭顿饭。
乐无异进了院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谢衣:“师父,太师父不在吧?”
谢衣问:“你很怕他?”
乐无异表情夸张:“太师父看起来好像谁欠了他五千两金子,脸和冰块一样……”
这时沈夜刚好从屋里出来。乐无异嗷一声躲在谢衣身后,谢衣一脸纠结的看着沈夜,小徒他只是心直口快,他没有恶意啊。
沈夜看着谢衣满脸护徒的表情,心想,前一世他每次见我都喊打喊杀的,现在不照样魂魄齐全的转世了,而且还投胎去了个不错的人家,如今他不过骂我一句冰块脸,我能把他怎样?沈夜瞥了他们一眼,话都懒得说,穿过院子去了书房。
乐无异如释重负,拎着东西直奔厨房:“师父最好了,等我给您做大餐!!”
闻人羽看着乐无异一溜烟进了厨房,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谢衣,真想拿长枪把这家伙戳个窟窿,你倒是先给我引荐一下啊。她只得对着谢衣恭恭敬敬的作揖,自报家门:“谢前辈久仰,晚辈闻人羽,长安人氏,常听无异说起您,今天贸然来访,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师父,这是闻人姑娘,本来今天请她上门看我做的偃甲,收到消息之后我们就过来啦,亏了有她,不然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可拿不了。”那边乐无异进了厨房才想起来把闻人羽给忘了,又赶紧出来给二人介绍。“闻人,这是我师父。我师父可厉害了,我那只偃甲鸟就是师傅给的,和真的一样,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闻人羽听他这话听了不下一百遍,如今见了谢衣,果然如他说的一样,是个丰神俊秀的年轻人,举止优雅,气度从容。她见过乐无异当宝贝一样藏着的偃甲鸟,确实巧夺天工,非常神奇。不禁赞道:“前辈技艺高超,晚辈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偃甲。”
谢衣看着两个孩子满眼崇敬地望着他,有点招架不住,笑道:“只是熟能生巧而已,这次多谢闻人姑娘相助,突然找无异过来,倒是打扰了你们。还请闻人姑娘中午一定留下来一起用餐。”
“师父!哪……哪有的事!”乐无异急忙摇头,满脸通红。“我和闻人……和闻人……那个……嗷呜!闻人你踩我干什么!”
谢衣心想,果然是未来的徒弟媳妇。
乐无异跟闻人跳了半天脚,见闻人根本不搭理他,转过身委委屈屈对谢衣道:“师父我去厨房。”
闻人急忙说:“那……晚辈叨扰了,晚辈去厨房帮忙。”
谢衣看着两人背影,男孩子窘迫之下把头发挠得一团乱,女孩子耳朵红红的,两人一路还吵吵闹闹的拌嘴,他是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轻松又有生气的场景了?他转身去找沈夜,书房窗边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原来沈夜也挺八卦的,谢衣想。
谢衣推门进了书房,看沈夜对着架子找书,还挺能装的。沈夜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皱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太能装了。谢衣道:“我留闻人姑娘吃午饭了。估计是无异喜欢的人,吃饭的时候给他点面子,当着心上人的面,别叫他太难堪。”
沈夜嗯了一声算同意了。
谢衣伸手握住沈夜掩在衣袖下面的手,还是冰凉,有点忧心道:“瞳说你的灵力还是不稳定,他还没找到原因,你若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谢衣暗地里猜测沈夜功体肯定受过重创,但是天下有谁能够重创他如此?心魔砺婴应该也无法做到才对。他旁敲侧击问沈夜,论起玩心眼来,他还比沈夜差得远,问了半天也没问出结果,不知道沈夜在守着什么秘密。重生之后,沈夜说重新开始,没有大祭司,没有属下,没有师父,没有徒弟。他们变成了同伴,华月放开了,他放开了,现在看来,最放不开的反而是沈夜。
沈夜抽出手来,漫不经心:“无甚大事,左右灵力留着也用不到。”
谢衣也只能叹气:“你还是老样子,有什么事都在心里压着,一个人死撑,什么时候你才能依靠一下别人?”他想说你已经不是大祭司了,这里也不是流月城,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你现在是一个普通人,偶尔示弱依靠一下别人,没什么不正常的。但是“流月城”“大祭司”是他们之间的禁语,当初流月城生死存亡之际,因为理念不合,他们师徒二人分道扬镳。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认同沈夜的做法。在谢衣心中,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他希望在人界生活一段时间,慢慢的沈夜就会理解自己。沈夜自打重生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实在没有必要这时候与他争论冲突。
沈夜低头看着手中经卷,仿佛没有听见谢衣的话。谢衣曾是他的徒弟,谢衣的心思他都明白,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谢衣的理念。他也想过,如果放手叫谢衣做呢?如果谢衣真的能够找到方法不牺牲这么多人也可以拯救族人呢?可他不敢赌,流月城已经濒临崩溃,他身为大祭司,不能为了不切实际的希望令族人等死。何况他身染恶疾,疾病比预计中发展更快,此事除了瞳以外没有人知道,如果他死了,谢衣能不能弹压住整个流月城?最好的结果,他能支撑到结束,能把龙兵屿交给谢衣,以谢衣的能力,一定可以领导族人生存下去。也许是他的错误,把谢衣教导得这样无法无天,没想到谢衣居然叛逃出城,呵,那时他一定是气疯了,他究竟杀了谢衣几次?
谢衣见他不回话,知道他又别扭起来了,话头就此打住,自己拿了图纸和工具去画他的偃甲图了。
闻人羽坐在厨房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乐无异忙活,闻人羽本来确实是想帮忙的,奈何越帮越忙,最后乐无异说你去门口坐着陪我说话吧。少年手掌上摊着薄薄的面皮,放上肉馅,修长灵巧的手指轻盈跳跃,一个圆滚滚带着细褶的包子就出现了。乐无异把最后一个包子放上笼屉,扭头望着闻人羽:“你这么看着我,我有点慎得慌,”他跑到在自己带来的东西旁边翻了半天,摸出半包炒花生塞到闻人羽手里:“你还是专心吃东西,呃,也别吃太多,中午还要吃饭。”
闻人羽被震撼了,她觉得乐无异的厨艺比他做偃甲的技术还叫人震惊,半上午功夫,乐无异就做了七八道菜,奶白色的嫩笋鲤鱼汤,软嫩嫩的蟹黄豆腐,淋着亮晶晶蜜糖的糯米藕,油乎乎的樟茶鸭……他还做了糕点,酥软的丹桂花糕,据说沈夜有个妹妹很喜欢这类甜甜软软的点心。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对自己的妹妹极是温和体贴。
“师父说啦,太师父身体不好,生病以来一直不太跟人打交道,他就那样子,对师父都话不多,对我从来爱理不理的。”乐无异手上忙活着,嘴也不停,“不过他人好像不错,上次我去书房拿师父的图纸,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太师父一伸手就把暴走的偃甲拦下来了,超厉害的。闻人你不用担心他,一般男人都不会太为难女孩子的,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
“哦。”闻人把一粒花生塞到嘴里面,耳朵有点发热。
吃饭的时候,谢衣和沈夜对着一桌子菜都有点发蒙,四个人怎么看也吃不了。乐无异说没关系,这些菜一顿吃不了下顿热热味道也可以,他其实有点忧心以谢衣的厨艺,估计热饭也会热出问题来。谢衣给沈夜介绍了闻人羽,两人互相行礼算是认识了。这本来是乐无异的活,但是他有点惧沈夜,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师父,谢衣冲着一桌子菜,也不好假装看不到。有沈夜压场,乐无异不敢多话,这顿午饭吃地很严肃。
吃到一半乐无异跑厨房去拿晾着的丹桂花糕,回来时不知怎么左脚绊右脚就摔下去了,闻人羽眼疾手快,一手托住盘子,一手拎着领子就把人薅起来了。
乐无异揉了半天脖子,嘟囔闻人你要勒死我吗。
闻人羽想真是不识好人心,早知道不如只托住盘子叫他脸着地算了。
沈夜点点头,好伸手好臂力。
谢衣觉得这个媳妇娶回去,估计乐无异打不过她。
过了这个小插曲,气氛渐渐松快下来,乐无异看着沈夜若有所思盯着丹桂花糕,忍不住说:“还有一半在厨房,留给小曦妹妹。”
沈夜道:“多谢。”
乐无异心里=口=,太师父跟我说多谢,今天是什么日子。
看来沈夜关键时候还是很明事理的,给足了面子,无异,师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后面谢衣讲了些有趣的见闻,两个孩子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有来无往非礼也,乐无异在饭桌上说了闻人羽单挑他哥的事,谢衣笑道:“原来闻人姑娘是位侠女,在下佩服。”
闻人羽脸通红:“前辈过奖了,侠女二字晚辈可不敢当。”她瞪了乐无异一眼,提起来某次乐无异被自己失控的偃甲揍了一顿。乐无异就说闻人你上次不是叫小猫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我哥看到一定很开心。局面变成两人互相揭短,谢衣笑得筷子都要拿不住,扭头看沈夜,那人唇角微翘,隐隐的是个笑容。
乐无异和闻人羽走后,谢衣感叹好久没有这么热闹,无异心思细腻,一顿饭照顾了所有人的口味,还记得给小曦留了她喜欢的糕点。
沈夜点头。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挺喜欢这个徒孙。他见过无异的图纸,觉得这个孩子悟性还是很不错的,是个偃师的好苗子。跟谢衣天才型的灵动飘逸不同,乐无异扎实又细致,可惜他的灵力远不及谢衣,此生要达到谢衣的成就恐怕很难,好处则是他做的东西对灵力的依赖小,更容易普及。而比这些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很善良,很温暖,总是想着要帮助别人,就像当年的谢衣。
谢衣忍不住逗他:“每次无异来,小曦都喜欢找他玩,不过我看无异跟闻人……”
然后沈夜瞪着他的眼神就有点凶恶了。
谢衣道:“你这个样子,小曦如果以后嫁人的话,你妹婿可有的受了。”
沈夜冷笑:“先顾着你自己吧。”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华月带着沈曦回来了,沈曦这两年长了不少,已经有点少女窈窕的样子。她怀里抱着几支桃花,进屋找到沈夜就推到他怀里了,粉色桃花开得旺盛,一路上晒得有点蔫,花瓣撒了沈夜一身。沈曦听说厨房里给留了点心,立刻就去厨房了。小姑娘抱着盘子跑回来,第一块就塞到沈夜嘴里,兄妹感情好得不得了。
华月找到花瓶,把桃花插好,笑道:“方才去厨房看,有不少菜,又是无异来做的饭吧,你们三个人吃这么多真奢侈。”
谢衣笑眯眯道:“四个人,无异还带了个小姑娘。”
沈曦瞪大眼睛,转向沈夜:“无异哥哥把心上人带来啦?”
沈夜点头:“嗯,带来了。”
谢衣惊异:“你们都知道?”
沈曦点头:“无异哥哥之前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吞吞吐吐的,大概就是喜欢的女孩子什么的……他说不叫我告诉别人,反正哥哥也不是别人……”小姑娘眼睛转了转,有点心虚,“而且他自己把人带来,现在也不算是我说的啦。”
难怪沈夜这么淡定,原来早就知道。只有为师不知道吗,无异?谢衣有点郁卒。不过这个样子,真像当初他们还在流月城的时候,每次自己惹祸,以为掩盖的不错,沈夜早就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看着他演戏,然后等着他出丑。看到沈夜眼中带着几分促狭笑意,谢衣无奈道:“你还是一样恶趣味。”
沈夜回敬:“你也是老样子。”
空气中糕点香甜的味道和桃花的香味交织,四月份的阳光还很柔和,在屋里拖出长短斑驳的光与影,沈曦唧唧咕咕的跟沈夜讲一路上的见闻,花花草草,虫虫鸟鸟,华月一边陪着,偶尔插几句话,沈夜身上还沾着没掸掉的桃花瓣,叫她们缠得没有办法,冷硬的轮廓都柔和起来。谢衣拈着小曦塞到手里的糕点,微微叹气,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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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0:21 GMT 8
02
乐无异进步很快,拿去的图纸不够看的,跑谢衣那里就越发勤快,这等于给他们免费送了个厨子。沈曦喜欢甜食,乐无异投喂多了,跟她关系不错,顺带刷了沈夜的好感度。
一转眼就到了夏天,夏天雨水大,本来乐无异上午给谢衣送来偃甲的零件,带了闻人羽,忽悠他们一起出门走走看看荷花,突如其来一场豪雨,全给堵在了屋里。最后一群人在中厅一边乘凉一边嗑瓜子。沈曦华月闻人羽三个女人一台戏,主要是调戏乐无异。谢衣无视乐无异求救眼神,靠过去可能就要引火烧身,他又不傻。沈夜也不傻,他坐在房间一角握着一卷书,肃穆地像个泥菩萨,面前一撮瓜子跟贡品一样动都没动。这两人都不能理解这种嗑起来费劲,吃起来没多点的玩意儿究竟有什么乐趣。谢衣过去把握在手里瓜子也给他供上,捡个清净地方拼装他的新偃甲。乐无异看着他师父手里的偃甲,眼里几乎冒出绿光来,如果不是闻人羽踩住了他的衣角,他肯定就扑过去了。
晃晃悠悠的就过了一天。
沈夜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不安的感觉仿佛平静水面突然滴入水珠,微微泛起涟漪,转瞬消失,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轮暗淡的赤红色月亮,隐约带着不详。细小的脚步声慌乱地向他奔来,停在门口踌躇。沈夜披衣而起,打开房门,只见沈曦站在门口,眼眶微红,胡乱裹着外袍,再往下看,少女赤裸洁白的脚踩在地板上,竟连鞋也没穿。沈夜非常心疼这个妹妹,赶紧把人抱起来安慰,沈曦两条手臂紧紧搂住沈夜的脖子,头埋在他肩颈里。
沈夜柔声问:“小曦,你怎么了?”
女孩子声音模模糊糊的,带着哭腔:“哥哥,我……我很害怕……”
沈夜安抚她:“哥哥在这里,没有什么可怕的。小曦,发生什么了?”
沈曦抬起头来,盯着沈夜,像是确认什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我拿很长很长的剑,刺穿了哥哥的心脏……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哥哥……怎么办……” 沈曦一边说一边就掉下眼泪来,又把脸埋在沈夜怀里,眼泪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
沈夜内心巨震,仿佛又回到那一天,他的手穿过小曦的身体,刺破皮肤的感觉,划破血肉的感觉,击碎胸骨的感觉,血液流动黏腻温热的感觉,清晰得如同真的一样。他碰触少女的手僵硬了,想抽开手却又不能贸然松开,进退两难,只木然道:“小曦,那是梦,不是真的,小曦,哥哥还在这里。”
“可是……可是血流过手臂……感觉……很真实……哥哥……我很害怕……”
沈夜把沈曦紧紧抱在怀里,喃喃道:“别害怕……小曦……别害怕……哥哥……对不起……”
沈曦被他勒得有些痛,撑起身来,却被他的表情吓到,连哭都忘记,小声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伤心……”
沈夜条件反射回应道:“小曦在,哥哥怎么会伤心。”可他双眉下垂,确实是悲伤的表情。
两人闹动静这么大,华月和谢衣都醒了,沈夜看到华月,示意她先把沈曦带走,华月安慰了半天,总算是半扶半抱把人拖走了。沈夜进屋关门,背影仓皇,谢衣一把挡住门:“沈夜!”
沈夜挥开他的手,力度大的惊人,谢衣叫他推了一个踉跄,站稳了又去抓他手臂,沈夜甩了一下没甩开,转眼间金色光华隐隐浮现,谢衣竭力压制住他,低声喝道:“沈夜!你清醒一点!”灵力异样波动会引来危险,这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
沈夜僵了一下,两人都停下来,谢衣已经出了一身汗,风一吹过去,汗毛都立起来。沈夜脸藏在阴影里,绷紧的下颔和僵硬的肩颈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坚硬的外壳此时一触即碎。谢衣非常心痛,沈夜一直都是很强势的人,今天这样张皇失措从未有过。但是他必须问清楚,他用力握住沈夜臂膀,不许他逃脱。
“小曦说的是真的。”他用肯定的语气。沈夜的反应告诉谢衣,小曦所说的不仅仅是梦境,这就能解释沈夜为何会功体受损——来自近距离毫无防备的攻击,来自他绝对不会怀疑的人。而之后呢……沈夜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想到关系亲密如沈夜小曦最后却成为敌人,就觉得背后发凉,其中关窍他还没有完全想清楚,但是答案在那里,呼之欲出。
沈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衣,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就在谢衣怔住的一瞬,沈夜挣脱出来,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谢衣立在门口很久,一轮红月高悬,地面笼罩着一层诡异的血色,他的影子拖得很细很长,间或敲门,屋内再也没有动静。
从那晚之后,沈曦有时会做梦,梦境纷繁,有时候是快乐的神农祭典,高大繁茂的矩木之下,他们跳舞唱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有时候是平淡无奇的琐事,她在梦境中跨越漫长的时间,看到她的哥哥在她床前反复讲述同一个故事,一遍一遍相同的故事中,哥哥从少年长成青年,笑容越来越少,眉宇间留下抹不掉的竖纹。她看到哥哥有时在无人处,抚住胸口蹙眉,似是在竭力忍耐的样子。有时候她看到父亲面容扭曲可怖,她想要逃走,却无法挪动半步,下一刻神血灼烧的剧烈疼痛传遍全身。有时候她看到父亲惩罚哥哥,她冲着那个饱受折磨痛苦挣扎的背影伸出手去,却无法碰触无能为力。还有一次梦境中,她后背剧痛,一只手从后方洞穿她的身体,她茫然抬头,看到哥哥悲伤的面孔。刚开始少女从噩梦中惊醒哭泣,就会惊动其他人,再后来华月开始跟她同榻而眠。
梦境折磨让原本明丽的少女明显的憔悴下来,沈曦若不是当年记忆残缺无法长大,本是个极聪慧的少女,重生之后,她身体和心智都明显成长,慢慢地就明白梦中所看到的,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将梦境一点一点串联起来,如同重新走过那一段时光。
自从沈曦开始被梦境困扰,沈夜就开始寻找治愈之法。他察觉到沈曦身上的魔气有着不同寻常的波动,这与其他人身上仅仅是为了化解污浊之气而存在的魔气不同,在沈曦意识控制最薄弱的睡眠时间,这种魔气会侵蚀她的身体。沈夜不知道魔气过度侵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小曦被心魔附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沈夜尝试用自身灵力阻止魔气侵蚀,神农之血力量霸道,一开始确实阻止了魔气侵蚀,但是效果在随着时间逐渐消退,沈夜慢慢意识到那是神农之血带来的力量在衰退。
谢衣放出偃甲鸟通知在外游历的瞳,要他尽快赶回来,毕竟对魔气控制,瞳是最有经验的。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沈夜,在沈曦做噩梦的第二天,沈夜就调整了笼罩屋舍的法阵,使用更强更隐蔽的力量阻止灵力和魔气外泄,避免引来异能之人窥伺。长时间维持这种法阵消耗巨大,对灵力不稳定的沈夜是很大负担,一周之后谢衣注意到他脸色泛白,过去一握手,果然手心湿冷。那时沈夜刚发现神农之血的力量可以抵抗魔气侵蚀,谢衣说你专心照顾小曦,法阵我和华月来维持已经足够,沈夜没有坚持,他确实没有余力维持法阵了。
因为神农之血力量下降,每次使用驱逐魔气需要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次灵力使用过剧,沈夜脱力,他怕小曦担心,便坐在原地不动声色的调息。沈曦此时已经找回过去百年的记忆,她伏在沈夜膝头,静静握住他袖子的一角,如百年前一般。沈夜道:“快起来,地上凉。”
沈曦抬头细细打量他,哥哥最近真的消瘦很多,眼眶下带着淡淡阴影,原来自己又拖累了哥哥。她强作欢笑道:“就一会,想这样待一会。”
沈夜抬手轻抚沈曦头发:“小曦,你喜欢这里么?哥哥想去外面走走,你愿意一起么?”
沈曦握住他的手:“哥哥去哪里,小曦就去那里,小曦会听哥哥的话。”
沈夜轻轻笑一声,反握回来。两人这样待了一刻,沈曦轻声道:“哥哥,这么多年,你生着病,要照顾我,还要救助族人,是不是很辛苦?”
原来小曦知道自己生病,沈夜沉默,这么多年来,人们习惯惧怕他,尊敬他,依靠他,却从未有人问过他是否辛苦。
沈曦埋首他膝上,偷偷用袖子拭去眼泪,只听头顶上沈夜低声道:“哥哥不辛苦,只要你们都好好的。”
沈夜有预感,这里魔气波动异常,纵使有法阵障目,也很快会被人注意到。果然,不出一个月,他们就在附近发现法术释放的痕迹。谢衣的偃甲鸟带回来瞳的消息,说是在离琴川不远的地方,沈夜说叫他在琴川等着,我们过去。沈夜本想长安生活安逸富足,适合居住,等到小曦长大,他们可以去更加隐秘安全人烟稀少的地方居住。可惜现在长安已经不能再待了,必须尽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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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0:52 GMT 8
03
月前谢衣说近来家中有事,给了乐无异几卷图纸,吩咐他在家里好好研习,乐无异二十四孝好徒弟,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真的老老实实在家蹲了一个月。月末收到师父偃甲鸟传信,只说叫他按照地图去取一件东西,东西取到后带回家自己验看。乐无异立刻动身前去,到了地方敲开门,却只是普通农家。主人家将谢衣称作恩人,跟乐无异询问几句,确认了他是谢衣徒弟,便将一只箱子给了他,临走时还托乐无异问候谢衣。
一来一回花去近三天时间,乐无异将箱子带回,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几十卷图纸和手记,最上面放了一封信。他捏着薄薄的信封,心里有些忐忑。
信写的很简短,只说有事必须离开长安,请无异不要透漏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也不要在靠近曾经居住的地方,更不要寻找自己的踪迹,以免惹来祸端,若是有缘定再相遇,定会将个中原委直言相告。不辞而别实属无奈,还请见谅。留下多年偃术研习手记和图纸,希望无异能够将偃术研习发扬,帮助需要的人。
读完信,乐无异内心充满惊疑迷茫,拔腿就往城郊跑,迎面撞上闻人羽。闻人羽劈头就问:“你这两天去哪了?前两日长安平白打雷,谢前辈住的地方遭雷击一片废墟,我到处找你,你快随我过去!”
乐无异急忙问:“人呢?人没事么?”
闻人羽道:“怪就怪在这里,只有谢前辈他们的房子塌了,周围邻居却毫发未伤。在废墟里面翻了两天了,人都没找到,好像当时并不在屋里,之后也没再见过有人回来。”
乐无异呆呆站住,闻人羽拉他:“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走!”
乐无异才知道谢衣是真的走了,他跟着哥哥走过商路,人情世故也粗通一点。谢衣将他支走,又将旧居焚毁,是为了不留踪迹,以谢衣之能,如此谨慎小心,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麻烦。他想尽一份力帮助师父,可是天地茫茫,到哪里去找师父呢?
仅仅三天,沈夜一行人已经到了琴川附近,确认没人跟踪之后,就一路按照瞳留的记号找了过去。最后目的地居然是个农家小院,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带着眼罩的年轻人坐在院门口晒太阳,一头黑色长发草草绑住,很有点不羁的样子。
等看清那人模样谢衣就笑喷了,华月也捂着嘴忍笑。小曦拉住沈夜袖子问这是谁啊。沈夜无奈道:“瞳,你为何这副打扮?”
被换做瞳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这副打扮,是怕别人注意不到么?”又转向谢衣,“他们没游历过,你也没有吗?”
谢衣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瞳点点头,难怪当年你这么快就叫沈夜逮住了。
几人安顿下来之后,瞳开始查看沈曦的状况,事到如今,很多事也不得不说清楚了。沈夜便只好将沈曦被心魔附体,自己取出并摧毁魔核之事简单讲了。屋里一片死寂,一贯淡定的瞳也被这惨烈结局震慑到,华月眼眶泛红,竭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谢衣牙关紧咬,将椅子扶手捏出深深的指印,反倒是两个当事人反应尚且平静。最后瞳说,你们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小曦的情况,我还要再想一想。
这一整天气氛都很沉重,华月看起来随时会哭,谢衣明显魂不守舍,瞳进入研究状态几乎可以不吃不喝。沈夜反而轻松了,长久压在心中的事,一旦说出来,居然意外的解脱。
当天晚上谢衣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于理,他坚持认为生命可贵,烈山部的希望不应用下界人的性命来换取。于情,沈夜是他的恩师,传授他知识,也曾待他如同亲子,想到沈夜的痛苦,他亦感同身受心如刀割。世间究竟有没有双全之法,既能够遵循本心,又不辜负恩师呢?谢衣心中郁结烦躁,起身去院子里面透气。
沈夜一贯浅眠,听到响动以为是小曦又做恶梦,披上外衣坐起身来。连日奔波,频繁动用法术,人醒过刚来总是头重脚轻,他在床边坐了一刻,清醒了些,才推门出去。竟然是谢衣在院子里晒月亮,想来是受了刺激。沈夜看着他长大,从一个聪明活泼,经常闯祸的小毛孩,长成惊才艳绝,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谢衣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而从未改变的是他的善良,把别人的苦难看得极重,今晚若是不推他一把,还不知道他要难过到什么时候。
“这么晚了为何不睡?”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衣扭头,沈夜披着外衣站在他身后,微卷的墨色长发披散,额上垂下的碎发掩去棱角,面上少了些冷肃。
“师尊……”谢衣伸手捉住沈夜袖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夜垂下眼睛看他,叹气:“当初跟我说逝者如川,如今却不能放下?不长进。”
谢衣苦笑:“知道的少些,单纯些,话也说得容易,知道的越多,反而迷惘,放下二字谈何容易?”
像很多年前那样,沈夜抬手,拍了拍谢衣脑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傻。”他仰头望着月亮,又道“种种皆是报应,不必挂怀。你教出了个好徒弟,助流月城除掉心魔。你太善良,而善良总不是错,”沈夜露出微弱笑意,“若说有错,就是走的太决绝。我责怪你不念旧情,但是之后……我也没资格再说什么了。”见谢衣还牵着衣袖不肯送手,沈夜无奈:“好了,去睡吧,我也困了。”
凉滑织物从指尖抽离,谢衣慌忙道:“师尊……”
沈夜步子一顿,并未回头:“谢衣,放下吧。以后也不要再用这个称谓了。”稀薄月光照在他身上,泛出清冷柔和的光晕,这样突如其来的交心谈话,这样多年不见的温和,令谢衣产生莫名不安,仿佛这个人又要独自踏上旅途。他曾许诺倾尽毕生之力,维护一人一城,百年之后,城已不在,唯有一人,他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周全。
瞳分析了沈曦的状况,又观摩了一次沈夜帮助沈曦抑制魔气,他也尝试使用自己灵力抑制侵蚀,灵力源源不断输进去,如同泥牛入海。仔细想来,沈夜灵力中带有神血之力,神魔相克,所以才能抑制魔气。而他们身上魔气师出同源,灵力输入只怕还要助长魔气侵蚀。沈曦尝试提高己身灵力,结果发现魔气也一同增长,瞳吩咐沈曦暂时停下术法修习,几日观察,魔气侵蚀也渐渐沉寂。瞳感到惊讶,灵力和魔气居然生生相息,难道是魔核侵入身体的缘故么?
这样便有了两种方法,一种是散尽灵力,魔气也无法依附增长,但是从此人再也不能使用法术,身体也会变得虚弱。他们如今在人界身份敏感,若没有灵力护身,只怕寸步难行。沈曦摇头,如果没有灵力,那就像过去一样,不能替哥哥分担痛苦,时时刻刻需要人照顾保护,实在不想再这样了。几人听了都觉得心酸。第二种便是求助外物,寻找宝器抑制魔气侵蚀。此时沈曦已不再动用灵力,魔气侵蚀速度缓慢几近停止,若是有沈夜一旁辅助,倒也可做到万无一失。 流月城曾经与妖界海市有过联系,知晓无数奇珍异宝从海市中交易,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只是进入海市需要印信,流月城的印信已经随着城池崩毁而消失,他们需要寻找新的印信。
沈曦的情况勉强算是有了眉目,谢衣有些担心沈夜,几日休息,连沈曦的气色都开始恢复正常,沈夜却偶尔于无人处露出疲惫之色。沈夜隐瞒身体状况是惯犯,又不肯听劝,好几次谢衣都想直接把人撂倒,然后强行拖去给瞳诊治。
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相比之下,瞳的行动力要强得多,晚上沈夜准备就寝,瞳找来说是有事要谈,进屋之后,瞳便询问沈夜连续驱动神血之力,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沈夜摇头。
瞳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像是准备走的样子,却突然欺身而上,一把将沈夜按倒在榻上,伸手扯开他衣襟,胸前斑驳皆是淤青指印。沈夜惊怒之下奋力挣扎,低声喝道:“放手!”
瞳眼中怒气涌动,低吼道:“阿夜,解释一下!”瞳是个情绪不多的人,但是发起怒来非常可怕,怒气如有实质,沉如山岳,寒如冰雪。手下的身体不再挣扎,但是僵硬着,明显不打算合作,瞳怒气更胜,“沈夜!”
大约是打定主意不出声,沈夜安静躺在榻上,索性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大有我睡觉,你自便的架势。
瞳气得笑了:“沈夜,你很好。”他放开沈夜,坐起身来,“我之前就在怀疑,若是神血能够抑制魔气,那么你全身流淌神血之力,魔气更是难以沾上半分。你如何抵御人界浊气呢?阿夜?”
沈夜睁开眼睛:“原来你知道了,不愧是瞳。”
瞳继续道:“你无法抵御浊气,神血之力便是在身体损毁到一定程度时,强行修复身体。我原以为灵力不稳是由于功体受损,可功体受损不日即可恢复,而你却一直没有恢复。这一切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沈夜拢起衣襟,挡住他在疼痛难抑之时用力按压留下的指痕。
瞳冷笑道:“你这是惩罚自己来赎罪?你忍受痛苦,你杀掉的人就能活过来?天底下竟有这么便宜的事?当真可笑!又或者你还想要以死赎罪?共事这么多年,我倒是没看出你居然还有殉道者的觉悟啊,阿夜。”
字字诛心,终于将表面的平静打得粉碎,沈夜眼底流动着血光,满满的绝望和怆然,嘶声道:“我该如何?像你一样没心没肺?沧溟因我而死,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你与华月为我战死,谢衣是我亲手斩杀,小曦……”他用力压住胸口,指节泛白,牙齿切进脸颊内侧口腔中,腥咸味道溢了满口,半晌,无力道:“我所杀之人何止千千万万……”
瞳粗鲁地将沈夜拽起,用灵力助他平复痛苦。冷漠应道:“沧溟身为一城之主,便是为流月城灰飞烟灭,也是职责所在。我与华月皆是自己选择,与你何干?谢衣背叛师门,师父处置逆徒,外人无从置喙。而小曦……你若放过,心魔为祸,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报应吗?呵,还轮不你。沈夜,你以为你是谁?”瞳伸手抹掉沈夜眉间薄汗,将他安置在榻上,“早知你今日……这大祭司倒不如我来做。”
淡绿色光芒缓缓漾开,沈夜抵抗睡意,艰难道:“保密……”
瞳回道:“你不许再动用灵力,否则我立刻告诉华月和小曦。”
沈夜微微点头,昏睡过去。
瞳静立片刻,看沈夜睡得沉了,转向门口,“谢衣,进来吧。”
谢衣推开门,屋外早就开始下起细雨,谢衣头发和衣服俱已湿透,墨色长发贴着冰白脸颊,眉目模糊,如同游魂。他的拳头在衣袖下面攥紧,指甲狠狠刺进手心,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战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你说他不会沾染魔气,那他是如何重生?”
“或许是被重创之时,灵力枯竭魔气侵体,重生以后神血之力将魔气驱逐。又或许神血之力令他重生,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谢衣,你先把自己收拾好,我不想照顾两个病人。”见谢衣无动于衷,只是愣愣的盯着沈夜看,瞳觉得头疼,抬腿向屋外走。
瞳经过身边时,谢衣一把拽住他,冰冷潮湿的手指和挟裹而来的湿冷之气令瞳也打了寒噤。“他现在……很难受么?”谢衣声音极度压抑,“我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他的痛苦?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阿夜幼年曾受神血灼烧,对疼痛习以为常,忍耐力极强。与其关心这个,”瞳冷笑道,“不如劝劝他,叫他把自己的命看得重一点,他若是不自救,谁也救不了他。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我不懂,你若是懂,兴许你说的话他能听进去些。”
谢衣放开瞳,走到沈夜床边,想起来身上水汽对病人无益,才运起火灵祛除湿气。谢衣跪坐在榻边,执起沈夜的手,将额头贴在他手背上:“师尊……”
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沈夜清早醒来,惊异地发现谢衣坐在自己床边,面色苍白憔悴,一双眼睛又深又黑直望向他。沈夜想兴许是发梦或者睁眼的方式不对,看窗外天色还早,他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刚一翻身,惊觉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再睁眼,居然是谢衣的手。沈夜腾地坐起来,抽回手,瞪着谢衣:“你在这里……”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再看谢衣此刻的表情,沈夜顿了一顿,咬牙切齿道:“瞳——”
“他自己偷听的,别怪到我身上,我可什么也没说。”瞳推开门,手里端着一只碗,酸苦药味扑鼻而来,他把碗放在桌上,看沈夜气色比昨晚稍有恢复,点头道:“把它喝了。”又转向谢衣,“你看着他喝,不行就给他灌下去。”
沈夜问道:“你哪来的药?”
“你若半夜潜进城里,拿剑架在药铺老板脖子上,自然是想要什么药就有什么药。”瞳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最后门一带,把沈夜的“多谢”二字关在了屋里。至于琴川白发独眼恶鬼的传说,就是后来的事了。
果然还在生气,沈夜苦笑。谢衣把药碗端来,沈夜叫药味熏得直皱眉头,伸手接过药碗,一入口,沈夜想,还是让我病着吧。
除去宽袍阔袖,层层衣饰,沈夜居然意外的瘦削,漆黑微卷的长发披散,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在谢衣印象中,沈夜强大如神魔,端庄威严,高不可攀。而看到眼前疾病缠身,灵力空虚的沈夜,谢衣不可置信又非常心痛,他声音低哑:“师尊……”
沈夜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喝药果然是个一鼓作气的事,停一下再来都能要人命。沈夜将空碗递到谢衣手里,以手掩口,极力忍住干呕。待气喘顺了,他才问道:“你听到多少?”
“差不多从一开始到最后。”谢衣将空碗放到桌上,顺手给沈夜倒了杯水,“师尊定然恼我偷听,可是我若不听,师尊会说?还是打算像从前一样,给所有人安排好去处,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沈夜握着杯子:“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尊。”
谢衣却不依不饶:“昨夜整整一晚,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师尊始终称谢衣为叛师弟子,却从未说过谢衣是师门弃徒。如今师尊是后悔收了谢衣么?若当初选的风邪……”
沈夜摇头:“我从未后悔收你为徒,少年谢衣才华横溢,心性坚韧,本性善良,流月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来,我的弟子当然是最好的。我教你十一年,却最终逼迫你致死,将你尸身做成傀儡为我所用近百年……算来终究我欠你的,你若恨我,也是应当。”这些话早在心里盘旋了千百遍,在心头凝成血痂,每说一句,就撕裂伤口流出脓血,沈夜竭力控制声音平稳,语速极慢,“可是如果一切能够重新选择,我……也还是会这样做。”瓷杯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破碎声音,因为受力巧妙,还维持着原状。
“谢衣恨过上神弃流月城于不顾,恨过以一人之力无法帮助烈山部族人驱散寒气恶疾,恨过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为师尊分忧,不能救得流月城,不能杀死心魔。”谢衣单膝跪下,拉开沈夜的手,将碎片倾到地上,沈夜苍白手掌中密密麻麻细小掐痕以及瓷片划出的伤痕,令谢衣有一瞬间哽咽。“而谢衣一生,从未有一刻怨恨师尊。”
“衣年少气盛,做事不留余地,只觉得此生抱负若能达成,便可以换得师尊谅解。当日师尊来寻,一时负气,宁死不肯随师尊回城,不念旧情在先,出言不逊在后,弟子不孝,不能随侍师尊左右,令师尊艰难抉择,至今萦怀。”谢衣忍下哽咽,停了一刻才继续道,“时过境迁,师尊劝弟子放下,师尊尚且做不到,如何要求弟子做到?谢衣生前曾许下诺言,愿穷毕生之力维护一城一人。如今城已不在,唯一人在眼前,谢衣之心,至今不改,求师尊成全。”
若沈夜不是大祭司,没有那么多责任,不是流月城生死关头,他们绝不会走到这一步。沈夜当初有多宠爱这个弟子,出事之后,他便有多怨恨,恨谢衣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恨他不念师徒之情,然而始终压在心底的是愧疚。他为了流月城,牺牲了心爱的弟子,明知道谢衣无大错,却给他扣上了逆反的罪名。如今身份责任枷锁俱已不在,心中愧疚早盖过怨恨,知道谢衣并非无情,沈夜眉眼舒展,神色欣慰又悲伤,伸手抚上谢衣脸颊,将他鬓角碎发理顺,终于叹道:“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长久以来隔在两人之间的裂痕渐渐弥合,谢衣握住沈夜的手不准他收回,认真道:“那师尊答应弟子,好好保重身体。小曦的事情交给我和瞳,不到万不得已,师尊不可再用神血之力。”
沈夜点头,回握住谢衣的手:“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此事对其他人保密。”
“弟子答应师尊。”谢衣露出微笑,目光落到沈夜胸口,沈夜中衣领口松散,露出修长脖颈,清峭锁骨和胸前一小片苍白皮肤,靠近衣领处,几处淤青指痕宛然。他犹豫道:“我想看看师尊的伤……”
沈夜有点茫然,顺着谢衣目光低头,才明白谢衣说的什么。他理了理领口,挡住伤痕。“无妨。”沈夜道,“不过你这颓败样子,一会准要吓到华月小曦,快回去休整一下。”
谢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揉成一团的衣服,确实惨不忍睹,便告辞回屋。早晨吃饭的时候,华月和小曦还是嘲笑了谢衣的黑眼圈,谢衣推说熬夜研习偃术,才将二人糊弄过去。小曦鼻子灵得很,嗅到沈夜身上药味,就询问起来。最后瞳替沈夜解了围,只说是回复稳固灵力的药,有助于神血之力发挥云云。
在琴川盘桓几日,揭了几次侠义榜,居然刷到进入海市的印信。人界进入海市的地点在江陵,本来几人想立刻就赶到江陵,却听说琴川灯会就要开始,琴川人将灯会描述的美轮美奂,令沈曦充满向往,算算时间还够,几人决定等灯会结束再离开。
琴川地处江南,风景优美,气候宜人。不同于长安的富饶喧嚣,琴川多了几分精致婉约。几人平时在城外居住,白天入城,晚上离开,从未见过琴川夜景。今日灯会,城中早早挂起灯笼,河道两边灯火通明,河水倒映灯影,漾起水波又将灯影打成碎金流光。水中有莲花形状的河灯星星点点,旋转浮动,再远一些,河道渐渐黑暗,星火之光仿佛顺着河流漂到了天边。华丽游船顺流而下,船上人影晃动,火光斑斓,纤细歌声飘摇缠绕。河岸边有盛装人群,女子柔婉俏丽,男子风流倜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将粉红色荷灯放入水中,每当有河灯相遇,被船撞翻或者沉入水中,便有人惊叫、欢笑、叹息。
沈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热闹的景色,只是看着就觉得欢乐满足。她笑出声来,牵着沈夜的袖子要去买花灯,不过很快就被路边的香气四溢的特色小吃吸引了目光。花灯,小吃,还有饰品,各种小玩意简直看不过来。女孩子都比较喜欢逛,华月和小曦顺着街边一个一个摊子看过去,有时会问三个男人,这个花胜好不好看啦,那个香囊怎么样啦,瞳不做评论,沈夜对妹妹一贯纵容,对华月向来温和,不过他的回复一律是,好看,不错,以及喜欢就好,完全不具备参考性。谢衣生性活泼,也曾在人界游历,居然提供了不少意见。最后走到花灯的摊子,华月和小曦挑了半天,主人见二人容姿不凡,格外殷勤,答应给沈曦扎一个兔子的花灯。摊主手指翻飞,转眼间花灯就已经要成型,谢衣看了一会,觉得无聊了,就扭头找沈夜,沈夜也盯着摊主手中花灯,但是眼神飘忽涣散,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谢衣脸色一变,借着两人衣袖遮掩去抓沈夜的手,发现他手攥得紧紧的,带着细微战栗,竟是在这个时间发病了!为了不引起注意,也不知道沈夜忍了多久。当务之急,是将沈夜带走医治,谢衣勉强露出笑容来,对华月和沈曦道:“看这里还有一会,我方才听人说街角有糖人买,这东西我原先见过,又好吃又好玩,我去给你们买。”说罢拉着沈夜就走。
沈曦笑道:“好啊,但是你自己去就是了,拉着哥哥做什么?”
谢衣道:“叫他去帮你选,不然我买了你不满意可怎么办?小曦是大姑娘了,还一刻也不能离了哥哥?”
沈曦故作生气瞪了他一眼,“好吧好吧,还不知道谁比我更粘着哥哥。”
瞳目送谢衣和沈夜并肩离开,抿紧了嘴角。
一出了小曦他们的视线,谢衣就扶住沈夜的手臂,沈夜受惊似的微微挣了一下,终是交出部分体重。等到街角,谢衣想看看他的情况,刚一松手,人就摇摇晃晃的要跌倒,谢衣才发现沈夜已经不太清醒了。谢衣赶紧把人捞回来,面对面就压进怀里,只觉得怀中躯体一阵一阵压抑的颤抖。沈夜昏昏沉沉的,下颌卡在谢衣颈窝,凌乱喘息就喷在他耳边。沈夜身体冷得像冰,但是呼出来气息灼热如火,痛成这个样子,他硬是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谢衣运起治愈法术,试图帮助沈夜缓解病痛,却是杯水车薪,完全看不到效果。谢衣紧紧抱住沈夜,内心如沸,只恨不能替他承受痛苦。
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其实最难熬的也就是这一刻钟时间,沈夜捱过去之后就渐渐清醒起来,感觉到身体被紧紧匝住,背后有手掌温柔摩挲,他力气渐渐恢复,抬手推了推谢衣,示意他放开自己。谢衣松开沈夜,扶着他肩膀,用袖子将他额角细密冷汗拭去,知道他出了冷汗肯定不舒服,又运起火灵给他暖着身体。沈夜脸色缓和了些,嘴唇也透出淡淡血色,谢衣略放下心来,之后就觉得有点生气:“师尊之前答应我好好保重身体,为何发病了却不说?”
沈夜声音带着无力的沙哑:“难得大家都高兴,不是什么大事,捱着就过去了。”
他不说还好,说完了谢衣简直要被他气死,之前痛得神智都不清醒,他还说什么捱着就过去了,可是想到沈夜现在还病着,又不好冲他发火,只好憋着气道:“师尊是怕小曦担心,但若今晚若是没躲到这里,师尊这样子能瞒住小曦么?暗中传信的方法有很多,下次再不舒服,师尊一定要告诉弟子。”
沈夜自知理亏,也知道这次发病确实是吓到谢衣了,便顺着他点了头。歇了一刻,沈夜问:“你说的那个糖人,是在前方左手边的摊子?”
谢衣望了一眼,果然摊子前面插了一排形状各异的糖人,才想起来之前说要给小曦买糖人,没想到沈夜还念念不忘,他无奈道:“我去买,师尊在这里等我。”走了两步又回头,“别乱走啊。”
沈夜目送谢衣走远,看他穿过人群,斑斓的光从白色衣袍上面缓缓流过。谢衣偶尔回头张望,看到沈夜站在原地望向他,就冲他笑一笑,他深邃瞳孔中倒映着万家灯火,却只注视着一个人。那笑容和目光温暖耀眼,却刺得沈夜心底疼痛,人界……非常美丽,他闭上眼睛,烈山族人啊,你们看到了吗?
“你这年轻后生,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脸色不大好啊,身体不舒服吗?”苍老的声音响起。沈夜睁眼看到一个老头推着简陋的木头小车停在面前,小车上一盏精致的白色荷灯格外显眼。老头自顾自唠叨:“身体不好不要一个人乱跑啊,生的这样好,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夜一直觉得下界之人喜欢多管闲事,他通常不太理会。可是如此良辰美景,又有慈眉善目的老人亲切攀谈,他便破例点头道:“老丈关心了,并非一人出行。”
老头笑起来:“是外乡人吧?来琴川看花灯?琴川灯会可美啊,放了荷灯没有?”见沈夜没太明白的样子,便解释道:“这是琴川习俗,早些年的时候,荷灯是为了给逝者传达亲人思念的,”他冲车里的荷灯努努嘴,“就是这样白色的灯,写上名字,就能传达给那个人喽。这十几年琴川热闹多了,风俗也变了,荷灯也用来祈福求平安了,粉色的荷灯,河面上全都是,咳,白色的反而不好买了。”
沈夜出神道:“把思念传达给逝者么?可她已经……再也无法听到……”
老头心想,这年轻人大概是家中有人去世,所以才忧愁生病吧,心中不禁生出怜悯来,便将素白荷灯塞入沈夜手里:“拿着吧,老头儿我带着回去还麻烦,这思念能不能传达到,活着的人哪能知道啊。可若死后能有个人念着,也是件不错的事。”说完又将毛笔递过去,“趁着墨还没干,把名字写在荷灯上。若是荷灯在水中旋转,就是那人魂魄归来,若是沉入水中,那思念就是传达到了,若是靠了岸,那人就已经转生,其实说来说去,都是算好消息。”
沈夜接过毛笔,终于在荷灯上写下“沧溟”二字,老头看了眼,这名字可真够奇怪的。沈夜将毛笔还给老头,道了谢,老头催促道,去吧去吧,便推着车子走了。
居然相信人界的这些无稽之谈,沈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水边,可是,若是有一分可能——
沧溟……我很抱歉……
这人世美景,多希望你能够看到。
沈夜将素白荷灯推入水中,它穿过一盏盏粉色荷灯,稳稳滑到了河水中央,墨色沾水晕染开,沧溟二字逐渐褪成一团墨迹,然后荷灯突然微微旋转起来,最后缓缓地,缓缓地沉了下去。
谢衣一口气买了五只糖人,沈曦提着小兔子的灯笼,等得有点不耐烦,埋怨他们去了太久,叫人担心。糖人很好的安慰了她的情绪,琥珀色糖稀晶莹透亮,兔子图案可爱极了,沈曦接到手里有点舍不得吃,看了半天从兔子耳朵那里咬下一点,笑起来:“真甜。”
华月的是百灵鸟,她也是第一次见糖人,觉得分外新奇。
瞳拿到灵蛇,谢衣笑得有些狡猾,说你不就是喜欢蛊虫啊这一类的,我看这个挺适合你。瞳面色冷淡,转了转手里的糖人,咔嚓咬掉了蛇头,谢衣觉得脖子有些痛。
谢衣给了沈夜一只猪,圆滚滚的很可爱,谢衣悄悄说,我希望师尊能够恢复健康,快快乐乐的。沈夜无力,人界我不了解,谢衣你别骗我。
谢衣自己啃着小狐狸,沈夜看了看,确实跟谢衣很像。
买花灯的老头推着车子走到家门口,借着月光,看到到罐子里面剩下一层亮晶晶的油,糟了,白色荷灯本来以为卖不出去,就只刷了一层油,大概入水一会就要沉下去。他拍拍脑袋:“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回去之后瞳又灌了沈夜一碗药,沈夜表示那药味道太可怕了,瞳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灯会的时候犯病了。
琴川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走的时候沈曦和华月都流露出来不舍,谢衣说没关系,我们还会回来,还要看很多次灯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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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1:24 GMT 8
04
一入江陵城,几人便寻了客栈住下,掌柜见五人仪态美好举止优雅,像是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少爷小姐出行,便好心提醒他们入夜不要上街,说是最近江陵奇怪的人多了起来,出门在外的千万别叫人欺负了。华月噗嗤就笑出来了,只怕天下能够欺负他们的市井流氓还没生出来。美人一笑,掌柜看呆了一瞬,手下一松,居然就给打了折。
谢衣有些郁卒,本来打算进入海市好好看看,结果被瞳制止,怪只怪他太出名。二百年前,谢衣四处游历,探寻神剑昭明下落。彼时他身负偃术绝技,为交游甚广,朋友从修道之人到山精妖怪无奇不有。太出名的结果,就是偃甲谢衣隐居将近百年依然有人慕名寻找。海市本就是妖怪聚集之地,妖类寿命长久,人世百年对于他们也不过是须臾瞬间。若此行碰到一个认识谢衣的,将他重新入世的消息传出去,那谢衣被仰慕者追赶简直是分分钟的事,隐藏行踪更是想都不要想。
谢衣委屈道,我可以把脸挡住啊。华月说,瞳带个单边眼罩,你再带个面具,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引人注意的组合了。
沈曦说我也想去。沈夜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太危险了哥哥很担心的表情。沈曦说好吧好吧,我不去了。华月自觉地说,那我留下来陪着小曦。大约是曾经的少年谢衣和小曦联手破坏力巨大,收拾了太多次残局,华月此生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单独相处。
于是结果很明朗了。
当天晚上,谢衣按照瞳的吩咐,给沈夜找了一身低调的衣服,样式简单色调柔和的衣饰软化了他的冷肃气息。谢衣将他发辫拆散,额前分出两绺长发遮挡特征明显的眉毛。沈夜头发浓密光滑,微微打着卷儿,从肩背一直披散到腰际,漆黑的发丝缠绕着白皙修长的手指,被妥帖理顺又编成长辫。沈夜伸手捋额发,觉得有点遮挡视线,谢衣知道他不适应头发挡在眼前,按下他的手,又给他理了理留海。百年之前,沈夜也曾帮小谢衣束发,那时华月笑话师徒两人,说沈夜不是收了个徒弟,而是养了个儿子,小谢衣争辩道,等我长大也可以给师尊梳头。沈夜斥他胡闹,声音却很温和。谢衣的手指在沈夜眉梢停了一下,犹豫着轻触他的眉梢,微微叹了口气。
沈夜当他还在挂念海市,安慰道:“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会留心。”
谢衣摇头:“师尊的身体还没好,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出入妖界太过危险,就算有瞳在……”
“就算没有法术,自保亦绰绰有余。”沈夜打断他,拿了鞭子缠在腰间。本来进入海市是不应该带利器的,但是沈夜现在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便只能拿兵器防身,谢衣在他腰封上做了手脚,将鞭子巧妙隐藏起来。沈夜挑眉道,“你难道忘了自己剑术是谁教的?”谢衣前往下界之前,剑术已经可以独步流月城,在人界也是不可多得的剑术高手,如此尚且不能在沈夜铁鞭之下走过三十招。沈夜说以武力自保,并非是大话。
谢衣固执强调:“师尊一定保重身体,不可逞强。”他异乎寻常的郑重坚持,沈夜只得点头应了。
华月见了沈夜,掩口笑道:“我以为看到两个谢衣。”
沈曦反应迅速:“哥哥比较好看。”
所以说兄控没救了。
夜晚的江陵城非常安静,路上没什么行人,瞳和沈夜很快找到刻印着法阵的那面墙,没有启动的法印如同拓印在墙上的巨大图案,中央有巨蛇盘踞,瞳上前一步将公西先生印点在巨蛇空洞眼眶处,法阵无声启动,白光漫起,将两人传送至海市。
一入海市便如同走入瑰丽梦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玲珑翘曲。走近细看,除了以木石作为材料,巨大的贝壳,龟甲和龙骨也被用于构筑屋舍,更有珍珠晶石镶嵌成繁丽花纹。室内多取纱罗为帘,蛟绡为幕,金银玉石制成的器具被随手弃置,墙壁内嵌入夜明珠已提供室内照明,可谓极尽奢华。异世天空呈现出靛青色泽,精致的五色宫灯漂浮其中,如梦似幻。
在妖界,金银宝石这类东西除了好看并无其他用处,纵使精美绝伦也少有妖问津。相比之下,不起眼的古物前往往聚集了各种妖类争夺竞价。妖寿数长久尊崇力量,所以格外喜爱年代久远,饱含灵力的法器。
古物并非人人都认得,瞳注意到摊贩之前有一枚小小圆石,其上花纹错杂,状如鹌鹑卵,隐隐透出清气,瞳略扫一眼就收回目光。商贩自称土行贞,样子有点象个不倒翁,生意很久没人光顾,眼见来了客人,立刻迎了上去,瞳便说看中了五色石。这五色石比起流月城的五色石来,成色差了很多,瞳以高价求得,交易过后,被周围妖怪嘲笑,才明白吃了大亏,非要土行贞饶给他些小东西才肯罢休。争执之下,土行贞见围观的妖渐多,不欲留下奸猾印象使生意受到影响,便指了角落一小堆物品,叫瞳随意挑选。瞳信手翻了翻其中物件,最后拿走了那枚小小的石头。
沈夜立在一边看了半天,待走远之后,才低声问瞳:“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瞳不说话,只是将石头放进沈夜手里。石头触手冰凉粗糙,然而其中蕴含清润之气竟然非常熟悉。沈夜诵道:“……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五色而文,其状如鹑卵……”没想到进入海市居然有这样的奇遇,沈夜遥遥回望,“这次反倒是土行贞吃了大亏。”传说休与山上曾有有上古之神对弈,留下仙侍精心打磨的棋子,称帝台之棋,千百年来受仙山灵气熏染,可保护佩戴之人不受恶浊之气侵袭。帝台之棋极其稀少,烈山部有记载,只因神农与天帝对弈时不慎将棋子落入袖中,之后又遗落于流月城,最终和少数神农遗物一起供奉在神农殿内。
瞳点头道:“不错,许是在人世流转许久,石头表面附着了青苔砂石,才没有被认出,这次是捡了大便宜。”
沈夜问道:“此物对抑制魔气有效么?”
“小曦已经被魔气侵染太深,此物对她并无效果。”察觉到沈夜微微有些失望,瞳将沈夜递还的帝台之棋推回,“这是给你的,它可以阻挡下界浊气。你需日夜佩戴,不可离身。阿夜,你为烈山部付出良多,很多事情无法释怀,如今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而已。”
沈夜心中震动,最终只吐出“多谢”两个字。
沈夜和瞳在海市大体转了一圈,烈山族本就是极古老的部族,对古物和奇珍异兽记载丰富,因此二人辨认宝物相当精准,几番交易下来,以小易大,收获颇丰。然而抑制魔气的方法和宝物,却始终没有线索。听说博卖行即将开市,交易之物皆非凡品,两人便打算前去看看。进入博卖行须有珍稀之物在手。瞳和沈夜对视一眼,他们本来并未带什么珍稀之物,但是意外获得的帝台之棋,倒是可以用作敲门砖。磨去一角砂石的帝台之棋露出本身莹润玉白之色,可看到五色微光明灭其中,清气一时大盛,宝官满面堆笑,立刻放行。
博卖行内已经已经有一半多位子被占了,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妖类聚在一起,乍一看上去还是挺惊悚的,也有人模人样的,不能断定是不是人类。大厅中嗡嗡嘤嘤一片交头接耳之声,沈夜和瞳寻了个角落刚坐下,就有八卦的妖凑了上来。
“你们是人类……好久没有见到人类了。”一个鲶鱼脑袋的妖凑上来,“可曾听说这个月博卖行又要开始交易妖兽了?”
沈夜在古书上见过这种叫做屏羿的妖,水属性的妖多性格温和,便借机会询问:“难道以前曾经交易过?”
屏羿道:“人类寿数短暂,肯定不知道,百年之前,博卖行使用断魂草控制凶兽,结果被几个人类毛孩毁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交易过妖兽,连活物交易都少了。这博卖行比起百年前可萧条多了。”
断魂草……沈夜暗忖,原来下界是这样称呼矩木。流月城崩毁后,没有魔气支撑,矩木也无法在浊气中生长。矩木,应是绝迹了。
言语之间,博卖行宝官已经开市卖出好几样宝物,屏羿见到水系法器,注意力全被引走,沈夜料想是问不出其他来了。
一件一件珍宝卖出,大多是灵力增幅之物,辟邪之物倒是少见。最后瞳买下甘露珰,此物能使被魔气蛊惑之人暂时清醒过来,但是驱逐魔气却很难做到。小曦曾被心魔附身,瞳便不得不做最坏打算,只求那时能取得片刻空隙,由小曦自己做出决定。
拍卖进入尾声,宝官神秘道,今日博卖行有一难得之物,诸位有福,且看。说罢,按动机关从后台拖出一头穷奇,虽然是未成年的穷奇,但是作为“四凶”之一,危险程度可想而知。这一下,胆小的妖已经夺门而出,好一点的惊跳而起便展开防御,大厅内一片混乱,穷奇被惊扰,开始挣扎怒吼,试图摆脱脖子上和四肢双翼之上的枷锁。只见宝官将一粒药丸弹入穷奇口中,妖兽立时开始哀嚎翻滚,没多久便安静下来,任宝官靠近抚摸揉弄,毫不反抗。客人方才明白,博卖行这是要重振旗鼓,一改往日萧条了。此番穷奇出售的消息传出,想必下个月的博卖行将妖满为患,可供驱使的灵兽,灵力丰沛的内丹,都是巨大诱惑。
瞳在起初并未察觉不妥,而妖兽吞下药丸后,突然有魔气暴涨,几乎挑动得他体内魔气也跟着翻滚起来。沈夜与他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同源魔气有共鸣,魔气和神血之力互斥,两人皆觉出此物不同寻常。
博卖行结束后,客人纷纷退出大厅,宝官亦开始清理场地,见有两人迟迟不肯离去,便前去催促。这宝官靠近二人,只觉瞬间恍惚,便见两人已经走向门口,它顺了顺脑后的小辫子,扭头继续指挥手下打扫。
瞳将一枚蜡封药丸收入匣中,遗憾道:“信息实在太少,药物主人自称东方先生,是个人类青年。”
沈夜问道:“确认是人类么?”
瞳点头。那穷奇被卖掉的时候,行动迟滞,眼中神采全失,像是失了魂魄的样子。这样凶险妖邪之物,居然出自灵力低微寿命短暂的人类之手,委实奇怪。
瞳在宝官靠近瞬间,使用时间骤停之术,以蛊术诱导它透露所有关于药丸的信息。宝官虽然未曾觉察,但是丹药丢失很快便会被发现,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迅速离开海市。
客栈。
谢衣是半夜被敲起来的,他一开门就被华月拖了出去,华月神色焦急不安,她说,小曦不对劲,你来看看。
沈曦在床上挣动不休,却醒不过来,华月觉察到她这边有动静,以为她又做了噩梦,却发现无论如何无法唤醒她,而她体内魔气翻滚,几乎要溢出来。沈曦前段时间魔气近乎沉寂,不料今夜无缘无故突然爆发。谢衣和华月用尽方法要她清醒,有个瞬间沈曦似是感觉到他们,睁开了眼睛,但是目光停留在很远的地方,只一刻便又闭上了。
正在两人束手无策之时,沈曦渐渐平静,华月惊喜地发现她竟自己醒了过来。沈曦茫然眨了眨眼:“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华月道:“你一直醒不过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曦坐起身来:“没有,但是好像……体内气息……有些混乱?”
她闭目略微调息,将气息理顺。等她重新睁开眼,华月和谢衣还守在她身边,沈曦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是一片黑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我在黑暗中一路逃,跑了很久很久,始终甩不掉它们,然后我发现它们并不是在追赶我,它们是在求救。”
“黑暗中似乎有力量将它们向同一个方向拖过去,但我没有感觉到那股力量,我跟着它们走了一段,远远看见一颗很大很大的花树,血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坠下,树下坐了一个白衣人,漫长衣摆都已经淹没在花瓣中。”
“他背对着我,我冲他喊,他好像听到了,要转过头来……然后所有意象突然消失,我就醒了。”
“那颗树非常美,但是很可怕,我一边害怕,一边却被吸引……”沈曦微微合眼,“真是奇怪的梦。”
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谢衣和华月同时意识到,这并非梦境,更像是被拉入幻境……
究竟什么人,能够在两人眼皮底下将沈曦神识拉入幻境,还叫他们无法入侵?究竟用的什么方法?那白衣人是阵主,还是仅仅是幻境的一部分?
花树之下。
白衣人睁开眼睛,拂去肩头的血色花瓣,低笑起来:“居然被发现了,有趣,真是有趣,就让我看看你们挣扎到什么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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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1:46 GMT 8
05
沈曦自从那夜之后,原本得到控制的魔气突然又开始失控,沈夜便要时常助她压制魔气,幸亏帝台之棋可以抵挡大部分浊气,他才得以在时常灵力使用过剧的情况下,保持正常的行动能力。
谢衣和华月描述沈曦魔气爆发时刻的状态时,沈夜意识到那正是海市中瞳感觉到魔气爆发的时刻,两相对比,魔气失控,丹药,东方先生,幻境,花树,白衣人,这些零散的信息,看似无关,却又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信息实在太少,只能先从丹药入手。瞳花了些时间研究那枚丹药,它的成分大多取自植物,他在游历中见过或者听说过,都是些抑制灵力的药材。一种奇怪的粉末引起瞳的注意,这种粉末看起来是一种植物的花粉。他把粉末小心封好,拿给其他人谢衣看,这粉末沾上皮肤便开始缓慢夺取魂魄力量,灵力较高者或可抵御,但是普通人只能缓慢的被抽干魂魄,魂魄缺失超过一半,人就会变成活死人。而若是吃下去,就再无抵御方法,魂魄之力会迅速被抽干。如此凶险之物,却从未听说过,也未见有记载,委实奇怪。
眼见沈曦魔气侵蚀日益加深,沈夜只能陪着消耗,便是几人灵力高绝却束手无策,谢衣只能冒险用密语联系叶海,请他联系杂耍团的成员,帮忙寻访东方先生,特别嘱咐不可将自己入世消息透漏出去。
过了几天,瞳去侠义榜接了任务,据说城中某大户人家,家人开始一个个病倒,病人开始觉得疲倦乏力,之后突然就长睡不醒了,医生请了不少,灵药下去无数也不见好,只能张榜求助能人异士。瞳和华月赶过去的时候,家中小儿已经断了气,小儿是庶出,生母昏迷不醒,主母在帘后哭诉是不祥之人给家中带来不幸,家主病得厉害,强撑着见了人,中间有气无力呵斥了好几次住口。
瞳和华月果然在病人身上找到了花粉,但是颜色已经变黑,正逐渐失效。华月询问进来是否有人拿了奇怪的植物回来,府上时常更换摆放的花木,仆人仔细想了想都是家主和夫人喜欢的几种花木,并无奇怪。最后打扫庭院的仆人想起来,很早以前小少爷偷偷跑出去玩,从外带花回来,他远远看过一眼,血红的颜色非常艳丽。细问下去,有人说小公子把花用水养在生母屋中,后来凋谢退色就被仆人处理掉了。花从哪里来,因为孩子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华月说想去屋里看看有没有线索,内室多女眷男客不方便进入,华月就独自跟着仆人人去了。房间陈设简单,显然母子在家中不受重视,床上昏迷的女子已经瘦脱了形。房里照顾的人大多已经生病,家中流传女子不详,便每日把饭放到门口,偶尔有仆人来清理。送饭老妇絮絮说起孩子年幼但是很孝顺,偷偷出门玩也不忘带些花花草草送给母亲。华月叹息,如见这孝心却是害了一家人。屋中也没能找到更多线索,华月和瞳只得告辞。花粉正失效,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人病倒,可惜生病的人魂魄已经不全,症状轻的以后将疾病缠身早早去世,昏迷的则不会醒过来,一切都已经太迟。
瞳和华月在附近仔细寻找血红色花朵的植物,一个小孩子偷偷跑出家能走多远?他们寻找半天,终于没能寻到相似的植物,线索就这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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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2:35 GMT 8
06
谢衣前段时间收到叶海信息,说已经传话给杂耍团,顺便惊异了一下谢衣居然又跑出来祸害人了,又说他净水湖心住了一个叫做乐无异的偃师,偃术带着谢衣影子,十分了得,性格又温和开朗,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净水湖一度喧嚣。几十年前的一日湖心岛沉入水底,便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偃师,传说这是偃师给自己选择的最后的归处。突然传来故人消息,谢衣百感交集,那个崇拜他的少年,他并没有来得及教他太多,几次挺身相救,大多是因自己惹来的祸患。然而少年却一直信任依赖他,他记得那双天真热忱的眼睛,最后一刻流露出来刻骨的悲伤和愤怒。他看着那样的目光,就心中疼痛愧疚。
舍不得。
魂魄即使在黄泉路口徘徊,也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如今想来也觉得胸口刺痛。
他想,等瞳和月华回来,我必须去一趟净水湖。
净水湖畔人烟稀少,再也看不到叶海说的热闹。一眼望去,湖面上烟水茫茫,没有了湖心岛的影子。谢衣乘偃甲蝎去向湖心,澄澈湖水下,碧绿的水草繁茂,隐隐可以看到湖心岛的轮廓。谢衣用避水诀潜下去,昔日住所已经变成了一片水上乐园,水草青苔覆盖着屋顶和墙壁,游鱼在水草间穿梭,一束束阳光穿过湖水,映出莹莹水纹。谢衣找到正门,偃甲门材料特殊,在水下并没有受到太多腐蚀,仍然可以灵活运转,谢衣很容易解开锁,进了门。
屋中没有水,乐无异用高超的偃术和一些简单法术维持室内的干燥。谢衣走过一间一间屋子,屋中摆设俱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他伸手抚过架子上一卷卷图纸,被桌子上一个小小的偃甲装置吸引了目光,这装置上嵌着一块凝音石。谢衣小心的翻看了一下,试探着注入灵力,偃甲居然启动了。他等了一会,只听到微微的呼吸声,或许只是实验用的偃甲,谢衣心中小小的失望了一下,启动的那一刻,他还隐约期望着听到故人的声音。
他握着小小的盒子,犹豫着要放下,突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啊……呃……做出来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嗯……”
接着是深呼吸的声音。
虽然略带沙哑的声线已经不复当年的清亮,谢衣还是听出那是乐无异的声音,心中剧震。
“咳,师父,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试着用偃术帮助人们。太师傅留下您的手札,我研究了很久,偃术之精妙才得以窥见一二,然而有生之年,终是无法穷尽偃术之理了,每到这时,就觉得人生短暂。师父,您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谢衣笑起来,微微颔首。
“但是我已经非常满足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够遇到师父,能够学习偃术,能够帮助别人……我觉得很快乐。若有来生,我希望还能做师父的徒弟,还能继续研习偃术,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衣服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谢衣已经可以想象少年不好意思的时候,习惯性的抓乱一头卷发。我这个师父有什么好?又丢下你一个人。
“人一老了,就容易相信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有人说魂魄入梦……我本来不信,可是又想,以前我不信有妖,后来遇到团子、辟尘,或许魂魄入梦是真的也说不定。但这么多年,我却从来没有梦到过师父……”
谢衣望着窗外,水草飘摇,游鱼滑过,都在渐渐眼中模糊成一团,真是傻徒弟……
“今天我要走啦,以后应该不回来了,净水湖是师父住了很久的地方,我把它沉入水底,希望它能够一直留下来,不受世人打扰,如果有一天,师父魂魄归来,总能找到家。”
声音停了一会。
“师父,谢谢您。”
“再见。”
话音落下,偃甲也归于沉寂。
谢衣轻声应道:“谢谢你,无异。再见。”他用手背覆住眼睛,静静站了很久。
沈夜察觉出这几天谢衣不寻常的安静,从净水湖回来的那天,他眉宇间的悲色还清晰可辨。沈夜觉得自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然而却无从安慰,他太清楚那样的悲痛。
谢衣盯着窗外已经很久了,过了好一会,他回过神来,发现沈夜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一个很安静很隐蔽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住,江陵城已经待得太久了。”
沈夜摇头:“你并不想去那里。”
“不……我很喜欢那里……”从净水湖离开,谢衣心中满是悲伤,他觉得若是继续停留下去,悲伤就会把他淹没。
沈夜很认真的看着他,显然并不相信他的回答。
谢衣开口,很多话翻滚着涌上喉头,可再说什么都已是徒然,最后只吐出一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话一出口,他自己愣在那里,如同一道雷劈在头顶。
捐毒一夜,沈夜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净水湖中,乐无异说,太师傅留下您的手札。
原来沈夜一直一直挂念着他的弟子。
那时在捐毒,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被捉回流月城,谢衣在生灭厅待过,太清楚那里的手段。他宁可死都不愿被做成傀儡,眼看逃不掉,便硬生生撞上去,任法术撕开胸膛,那时沈夜抱着奄奄一息的他,眼中全是悲痛和不可置信。
人界有一句话,养儿方知父母恩。
对谢衣来说,是养了徒弟,才知道师尊的情谊。
可惜沈夜不只是疼爱弟子的师尊,还是烈山部大祭司,他背负着烈山部全族的性命,不能冒险留下一个清楚流月城底细和计划的人。
他终于彻底看透沈夜,明白了他最初的温和关切,最后的残忍无情,为什么留下手札,为什么愧疚。
谢衣怔怔的掉下眼泪。
沈夜叹着气,坐到他身边,伸手环住谢衣,将他压到自己肩膀上。那一刻,心爱弟子死去的悲伤,对师尊的愧疚,还有无数情绪翻涌着,全化作泪水倾泻出来。
发泄出来果然轻松很多,平静下来的谢衣觉得不好意思,埋头在沈夜肩上不肯出来,沈夜推他,好了就快起来,刚收你做徒弟的时候,受了委屈也跑到我这里哭,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谢衣闷声说,那都是多早的事了,然后得寸进尺抱住沈夜的腰。好不容易把人劝好了,沈夜就由着他闹腾,谢衣微微侧头,沈夜衣领叫他蹭开了些,苍白的脖颈和锁骨尖就在眼前,他心里微微一动,收紧了手臂。沈夜被勒的难受,终于忍不住把谢衣从身上揭下来扔到一边。谢衣眨着眼睛有点委屈,沈夜扶额,这会儿的谢衣真像以前那个叫他头疼的弟子。只可惜如今他已经不是大祭司,没法拿出大祭司的威势震慑顽皮弟子,而师尊不高兴这一招对谢衣从来就没有效过,沈夜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对付谢衣了。他避开谢衣的眼睛,扭头道:“很晚了,我回屋了。”
谢衣一脸无辜:“师尊,这就是你的屋子。”
出了丑,沈夜卷发下面的耳尖泛着红色,他瞪着谢衣,是谁恍恍惚惚走错了屋子还一脸无辜。
谢衣缩缩头溜了出去。
07
几日之后,谢衣还是带着他们住进了净水湖,沈曦被水底奇异美丽的景色迷住,兴奋了好几天,乐无异把桃源仙居图留在这里,很多生活上的问题一下子解决了,除了小曦身上诡异的魔气,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得不说东方先生行事非常隐秘谨慎,杂耍团传来些关于东方姓氏的人的消息,终是被一一排除。他们来来回回跑了很多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出现了有人魂魄缺失的情况,可是线索少得可怜。最接近的一次,赶过去了都看到已经凋谢的花朵,但是再去找花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带回来的样本可供研究的非常少。这种植物仿佛有思维一样,悄悄生长开放,一旦花朵被摘下,就迅速枯萎不留痕迹。最令他们担心的是,每当出现花朵前后,沈曦的魔气都会失控,两者联系不言而喻。
沈夜催动神血之力消耗巨大,人也变得容易疲劳,瞳给他调养身体的汤药一碗一碗往下灌也不见效果。好在帝台之棋护身,浊气不能侵身,除了疲惫,沈夜最近好像很少受神血灼烧的折磨。这让谢衣安心不少,之前发病都给他留下阴影了,沈夜一发病,谢衣脸色比他还难看。比起沈夜的身体,谢衣更担心的是他的精神,一天前发现的一点线索对沈夜打击非常大。
昨天华月和谢衣带回来一株尚未完全枯萎的植株,他们使用法术将植株固定在被发现的那个时刻,这已经是他们发现最完整的样本了。植物枝叶干枯呈褐色,但是叶子的形状保存完好,依稀有矩木叶的样子。
沈夜对魔气非常敏感,带回来的植物上若有若无的魔气,这令他想起被心魔附身的矩木,太像了,沈夜的手抚过植株,问瞳,有没有可能……当年被投放下界的矩木枝被人改造利用?
瞳想了想说,矩木按理是无法在下界生存的,但是,却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有其他方法令矩木存活。
沈夜唇角细微颤抖,声音压在嗓子里又低又哑,若真是……那就是我害了她。那时沈夜脸色苍白的吓人,冷硬的外壳裂了口子,他眉头低垂紧蹙,漆黑眼眸深不见底,谢衣看到了其中翻滚着的脆弱和痛苦,只一眼,就让他不忍卒睹。他在桌子下面摸到沈夜的手,默默攥紧,想要把温暖和希望顺着他冰块一样僵硬的手一直传上去,传到他心里。谢衣坚定道,如果是矩木,那么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它,一定会有办法的。华月点头,一脸担忧地望着沈夜。
瞳把植株收起来说,你想什么呢,难道是你催动她身上魔气?谢衣说的不错,若是矩木,没人比我更了解它。
沈夜点头轻声说,对,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她。
这植物就像是一种载体,它的存在只为了开出美丽花朵吸引人类,当花朵被摘下,花粉洒落在人身上,它的使命就完成了,植株迅速枯萎,不留痕迹。花粉吸收人的魂魄之力,这力量影响到了沈曦,但是显然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传送到了未知的地方,或许到那里就能找到解决沈曦魔气失控的方法,几人这样分析。
要尽快找到那个地方,沈夜想,他能感觉神血之力在一天天衰弱,神农之血都会枯竭,他只是沾了一点点神力,又怎么可能用之不竭?
然而还未等到他们有所进展,沈曦又一次陷入梦境无法脱身。
沈夜说,我去带她回来。此行凶险非常,而且沈曦魔气四溢,很可能就困死在里面。几人终是没劝住,沈夜坚持,神血护体,总多一份希望。
瞳拿出甘露珰,施法将沈曦魔气压制住,他说,我给你争取半个时辰时间,若是过了时间,你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了。
沈夜点头,我尽量。
巨大法阵在沈曦和沈夜身下转动,沈夜以神识进入沈曦梦境。
那是一片漆黑而安静的空间,他试着叫了两声小曦,没有回答。泠泠琴声从远处传来,沈夜便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巨大花树陡然出现在眼前,繁茂旺盛。空中飘过血红色柔软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地上落花如同厚厚的红色绒毯,微风带起细碎花瓣,拍在衣角留下绯红印记。
这确实是一个美丽得足以迷惑人的幻境。
沈夜绕过花树,看到花树下面坐着一个人,从背影只看到那人白衣胜雪,乌黑长发披拂,如水一般顺着肩背一直垂落于地。他膝上放着古琴,肩膀微动,清冷优美的琴声便流淌出来。沈夜绕到正面,一手已经暗暗将灵力化为锋刃,随时准备击杀此人。那人的动作和气息丝毫不乱,又拨了几个音,才用白皙手掌按住琴弦,止住琴声。他抬起头,温雅隽秀的脸上带着柔和微笑:“有失远迎了,烈山部大祭司。”
沈夜右手明灭的光芒凝成利刃,直直指向那人脖颈,厉声道:“你就是这幻境的主人?小曦在哪里?”
白衣人修长手指抵住光刃,轻轻一推,光刃化作点点荧光,闪烁几下便消失了。法术轻易就被化解,敌人的强大叫他心惊。柔和白光包裹着沉睡的少女,出现在白衣人身后,黝黑粗糙的树枝缠在少女柔嫩的脖子上,微微勒紧,洁白皮肤立刻泛起红痕,少女难受得挣动起来,白衣人微笑:“或许这样,大祭司会愿意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聊天?”
沈夜暗自咬牙,只能按耐住一刀劈开他的冲动,在白衣人对面坐定:“你先放开她。”
白衣人露出略微讽刺的笑容,声音依然温和清润:“那可不行,这一刻放了她,下一刻大祭司的光刃就要穿透我的身体了。”
沈夜冷冷道:“你既知道我是谁,看来目标是我了。身处这幻境中,你又是法力高强之人,已经占尽上风,何必多此一举,牵连无辜。”
白衣人不为所动:“若是可能,我还是喜欢省点力气的。”
沈夜点头道:“我现在身无长物,你布这么大一局棋,收集魂魄之力,想必所谋极深,那我倒不如拼上一身法力,来个玉石俱焚。”
白衣人微微一怔,叹道:“看来不把她还给阁下,是不能好好说话了。”他将沈曦松开,送到沈夜身边,沈夜将少女护进怀里,手指轻轻拂过少女颈上伤痕,眼中怒气渐盛。白衣人退开一步:“以大祭司的能力,想离开幻境并非难事,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人,若想护得她周全,只怕困难。不如听听我的要求,若是谈的愉快,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白衣人抱着琴立在花树下,雪白的衣,漆黑的发,如墨的眉,温润的眼,微笑的唇,举手投足高贵优雅,美如画卷。
沈夜只是抱着妹妹,脸色阴沉地望着他。
白衣人依然态度和煦:“当年阁下为烈山部所做之事,我俱在令妹记忆中见到,心思深沉,谋略长远,胆识担当,无不令人佩服。这世上人人敬畏神明,然而所谓神明却是最无情无信之物,相信大祭司也深有体会。遭神明厌弃,失去家园亲人之痛,大祭司可能理解?”
沈夜冷冷道:“你的事与我何干?”
“大祭司身负神血之力,耗尽心力将族人救出,然而浊气令身躯衰朽,快乐的时间如此短暂,便没有一分不甘?小姐身负魔气,便会遭到世人厌弃,东躲西藏过得一生,下界之人皆庸庸碌碌却得以安居乐业,便没有一分怨恨?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而自己却在渐渐衰亡,便没有一分遗憾?”温和声音如同有魔力一样一字一字说出他心中所想,沈夜沉默。
白衣人附在沈夜耳边,诱惑道:“我所谋乃逆天之事,需要无匹力量。若助吾事成,便可一同去往洞天福地,令诸位一生平安喜乐。”
沈夜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你们不是一直称我为东方先生?那我就是。我与你们并无冲突,相反,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我只是想拿回被命运夺走的东西而已,逆天而行?何为天意?失去挚爱之人,世世畸零,若这就是天意,那我便与天一争!”白衣人语气渐渐激烈,怨毒将温润声音变得嘶哑。他停下来,转头望向高大花树,良久才恢复平静:“这样的心情,大祭司想必也有过吧!”
半个时辰已经渐渐要过去,沈夜一手抱着少女无知无觉的身体,一手于阴影中按住胸口,脸色白的透明,他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白衣人道:“我在十几年前,寻到一株矩木,将之收为己用。然而矩木离开灵气旺盛之地便迅速枯萎,力量受到限制,我要你助我将矩木力量发挥到最大。”
半个时辰就要过去,沈夜和沈曦还不见动静,倒是沈曦颈上多了一道血痕,血痕出现时几人都非常忐忑,他们也不敢随意施术,担心干扰沈夜,只能着急。终于,沈夜眉头微动,缓缓睁开双眼,再看沈曦却无动静,难道失败了?几人紧张望着沈夜,只见他一手支起身体,一手中渐渐升起白色光芒,可以看到其中有柔和绿光缓缓流动。
华月惊道:“这是……”
沈夜光球送到华月面前:“这是小曦神识,我将她带出,是怕她再受蛊惑。华月你且助我护住小曦神识,三天内,我定将此事解决。”神识离体三天就无法复原,华月连忙将沈曦神识接过,用法阵一重重包裹保护起来。
瞳检查了沈曦的伤,好在脖子上的伤痕并不严重,他将伤口仔细上药包好,女孩子身上留疤总是不好的。
离魂之术消耗极大,沈夜脸色已经近乎透明,谢衣伸手扶他站起来,出门的时候沈夜踉跄了一下,谢衣白色衣袖晃过他胸口,居然留下一抹红痕,淡淡血腥味浮起。谢衣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扯开沈夜衣襟,洁白中衣上一团团鲜红血迹晕开,只因为黑色外衣厚重,几人竟然没有发现他已经重伤如此,他一起身伤口崩裂,血流得更厉害。谢衣气得头发蒙,咬牙切齿,一个一个治愈术往他身上丢,终于勉强止住了血。然后他将人抱起来就往里屋送,沈夜挣扎:“谢衣,放我下来!”
谢衣怒道:“你闭嘴!”放平时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跟沈夜这么说话,现在什么长幼尊卑,尊师重道他已经气得不想管了。他把心掏给这个人,他伤了病了自己比他还难受,恨不能以身代之,本以为已经走得足够近,结果沈夜还是将他排除在外。
已经脱力的沈夜没镇压住谢衣,谢衣将他放到床上,换下血衣,包裹伤口。胸前伤口接近心脏,边缘平整,又细又深,却没有性命之虞,而他周身其他地方并无伤痕。怒气没有冲昏谢衣的头脑,这伤委实蹊跷,一般人遇危险避之不及,会弃车保帅,避开要害,沈夜似乎完全没有避开,是情况实在危及,还是……
谢衣压着火,问道:“为何自伤?”
沈夜合上眼,似乎已经倦极。
谢衣本来是诈他,看沈夜的反映,结果居然猜对了。谢衣已经彻底无力了:“到底为什么?”
沈夜答道:“以血为媒,寻找他本体。神识仅有心头一点可以取血,我趁他不备,将血暗中留在幻境中,应该能够找到他……要尽快,他很快就会发觉。”他抓住谢衣的手:“帮我……我需要灵力搜寻他……”
谢衣咬牙:“你不要命了,就算我帮你,你这个样子,如何使得法术?”
沈夜坚持到:“不能也得能,我可不想白流这么多血。”
这话正拿捏在谢衣弱点上,令他无法反驳了,他心疼沈夜伤重,可是又不希望沈夜的努力付诸东流。这时瞳拿着药进来,给沈夜灌下去:“我和谢衣会助你搜寻他,回头跟你算账。”
这一回,终是他们抢先一步。
力量源源不断汇聚而来,乱花坠下,几欲迷人眼,妖艳花朵在地上覆盖一层又一层,白衣人仰头望着头顶繁花,再多一些,再多一些,这些力量还远远不够……
以血为媒的寻踪之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沈夜下唇咬出一道道伤口,血顺着下颌往下滴,谢衣腾不出手来,又气又痛,怒火一层一层涨得他几乎要爆炸。施法结束,沈夜哼都没哼一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谢衣憋了一肚子火,全给吓回去了,治愈之术收效甚微,也只能等沈夜自己清醒过来。一个时辰之后,沈夜不但没清醒,体温也升高了,额头滚烫,四肢冰冷,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被子压得厚但是根本暖不过来,谢衣伸手摸了摸,被子里还是冷的,他便连人带被子搂到怀里暖着。中间瞳又来送了次药,谢衣喂了两勺,咽下去的还没有流到外面的多,索性心一横,自己喝了一口,对着嘴就哺了过去。这回他理解了为什么沈夜一看到瞳端着药碗就皱眉毛了,味道怎么说呢,比自己做的饭还难喝,他硬着头皮给沈夜喂完了。
大概药特别有效,沈夜热度渐渐退下去,醒来尴尬地发现自己躺在谢衣怀里,他张了张口:“你……”声音微弱干哑。
谢衣喂了他一些水,一字一字认真道:“阿夜,下次在做这么危险的事,至少跟我们说一声。你原是怎么打算的?躲起来把伤口包好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现在完全没脾气了,只要沈夜醒过来就好。
沈夜喝了水感觉舒服多了:“你知道了受伤的事,要你以灵力助我还费了许多口舌。”确实,若是不知沈夜受伤,他找谢衣帮忙,谢衣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止。
本来不想与你计较了,结果你居然还强词夺理……谢衣点头道:“然后施法结束,你不声不响就晕过去了,我们着急上火都没关系,是吧?”他说到后面真的有点伤心了,声音带着颤抖。
沈夜自知理亏,抿紧了嘴角,半天才道:“抱歉。”又过了一会他想起来:“你方才叫我什么?”
谢衣愣了一下,瞬间脸色烧得通红,他从来只敢在心里叫他“阿夜”,但是没想到这次一紧张直接就溜出来了。他收紧手臂,将脸埋在沈夜肩颈中不再说话。他想我不管了,你若懂,那就懂了。若不懂,就当我一时口误,我也不道歉。你若接受,那是我的运气。若不接受,原来如何,以后还如何就是。
两人身体紧贴,谢衣身上的暖意传来。
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而自己却在渐渐衰亡,便没有一分遗憾?魔鬼般诱惑的声音。
沈夜心中叹息,怎么会不懂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他是满身罪孽的人,从来不敢有所奢望。年轻的谢衣善良明朗,带给他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欢乐瞬间,总有他的身影。而谢衣死后,他每一次回想起这些,都如同钝刀划过心口,又长又慢地疼。谢衣的离开令他前所未有的失控,原来他对谢衣早就不是一般的师徒情谊,多么可笑,居然爱上自己的弟子却不自知。
重生之后,终于明白这份感情,然而过去种种狰狞地横在他们之间,他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妹妹的病,烈山部全族的命运,这些曾经推着他前进的力量都没有了。神血灼烧的痛苦,浊气侵染的虚弱,伤害至亲至爱的愧疚,让他没有一刻安宁。他想就这样吧,这个身体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等小曦长大了,他们都可以自己生活的很好,死亡于他将是一种解脱。可是发生这么多事,小曦魔气失控,他不得不继续前进,寻找解决办法。瞳和华月对他无条件的支持,谢衣对他情深意重,原本沉寂的心,居然隐隐生出些希望。
呵,既然时间短暂,前路渺茫……就索性随心而活,满足两人愿望吧。他抬起手,忍着胸前伤口的疼痛,搂住谢衣的肩膀。
谢衣心中又酸又甜,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做了一件非常大胆的事,吻上了沈夜的唇。之前喂药光顾着急,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两片唇的味道,他牙齿细细地啃咬柔软的上唇,下唇创口渗出血珠,他用舌头舔了咽下去,又含住温柔摩挲。沈夜异常顺从,双唇微启,谢衣便将舌头伸进去,舔过牙齿,缠上舌头,舌尖上的每一点触觉都如同电流一样直击心口。直到沈夜因为窒息微微挣扎,谢衣才放开他抬起头来。沈夜苍白干燥的唇已经变得潮湿红润,他面颊泛红,低喘着小声斥责:“胡闹。”
谢衣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小声唤他:“阿夜、阿夜、阿夜、阿夜。”一直到沈夜连耳朵也红起来。暧昧气氛还没维持一刻,瞳推门进来看沈夜的情况,他眼睛扫过沈夜嘴唇,又在谢衣身上兜了一圈,表情似笑非笑,把故作镇定的两人看得直心虚。
沈夜坚持要先把东方先生的事料理了。那人实在太危险,他说,花树应该就是矩木,那上面附着的魔气跟小曦身上的一样,只怕小曦深入幻境无法脱出,也是因为双方气息相互呼应。不知道那人动了什么手脚,旁敲侧击也没有问出细节。但是可以肯定,这树非常重要……时间紧迫,总之先去追踪到的地点看看。
瞳点头道,若是通过矩木吸收魂魄之力,那么两者气息想通,小曦魔气失控倒也可以解释,花树聚集力量越多,魔气愈盛,便带动小曦身上的魔气增长。若是除掉此树,或许小曦的魔气便会回归正常状态。
本来谢衣说你歇着吧,我和瞳走一趟。沈夜摇头,我必须去看一眼才能安心,看谢衣和瞳都一脸不赞成的表情,他又保证一旦开战,立刻退出自保绝对不拖两人后腿。反正债多了不愁背,他们要算账也等过后再说吧。
白衣人靠在树下,豁然睁开眼睛,近两日了,他进入少女梦境却始终无法寻到她的神识,本以为是连接尚不稳定,如今一想,应是沈夜将神识从躯壳中抽出。此法极为复杂,对身体负担很大,稍有差错,不但施术者遭到反噬,受体神识也会遭到重创。他没想到沈夜居然铤而走险,只为了妹妹不在落入他手中成为要挟的棋子。他大笑道:“好,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原来你不过是虚与委蛇,早做好了准备。”
既然沈夜敢如此,想必有后招。他将气息收拢,一丝一丝梳理过去,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他雪白衣袖一震,地上花瓣瞬间化为齑粉,消散而去,一处突起地面黝黑的树根上,带着一抹已经干涸的,几乎不可分辨的褐色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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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3:09 GMT 8
08
谢衣和瞳带着沈夜使用法术在夜幕中飞速前进,越向北走,天气渐渐变冷,呼出的水汽凝结成白色雾气,荒野之风回转呜咽,百草枯折,地上凝结着白霜,入目皆是苍茫一片。远处隐约有黛色山体高耸入云,状如黑龙盘绕。再向前走, 已经开始有零星细雪飞扬,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天寒地冻之处,有清澈寒泉蜿蜒流过,靠近便能感到逼人冷意和丰沛灵气,泉水中有艳色花瓣沉浮,瞳上前细细观察,冲两人微微点头,花树应该就在泉水上游。果然,沿河前进,渐渐看到缠绕的漆黑树枝从地平线上升起,狰狞指向天空,繁花落尽,在灰白大地上绘成一片殷红血迹。有花树半边树根浸入寒泉,血色花瓣落在水中,如同血丝顺着冰冷泉水流下。朝阳渐渐升起,鲜血一般不详的绯色笼罩,诡异非常。
树下白衣人抱琴而立,漆黑长发在风中飞扬,面上带着冰冷微笑:“恭候多时了大祭司,不知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
沈夜非常干脆:“从你伤害小曦的时候起,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白衣人摇头,似是遗憾的样子:“看不出大祭司这般感情用事,当年杀自己徒弟和妹妹的时候,不是很顺手?”
沈夜身躯微微一震,谢衣怒道:“住口!”
柔滑低音带着诱惑:“或者是我的条件不够优厚?”
沈夜唇角微微挑起:“哦?有说过条件?”
白衣人直直望着沈夜,:“既然无意合作,何必辛苦走这一趟呢?莫非大祭司突然关心起下界黎民了?”
沈夜道:“我来只是找你确认一件事,这棵树跟小曦魔气失控有没有关系?”
白衣人戏谑般露出痛心表情:“大祭司以为呢?真令人伤心,我以诚相待,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报?”
沈夜厉声道:“催动舍妹魔气失控,于梦中劫持伤害她神识,这就是你说的以诚相待?”
“我并非有心伤害令妹,这棵树与令妹魔气相接实属意外。不过也有趣得很,流月城大祭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藐视神明,联合魔道,杀害至亲至爱,功成身死。人界无聊这么久,能够看一出好戏,也是乐趣。” 低柔缓慢的声音带着恶毒笑意,白衣人低头轻轻抚弄琴弦,“我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今日一见,可惜。”
沈夜不理会他挑衅,只点头道:“既然真的跟舍妹有关,那这树是留不得了。”话音刚落,谢衣已经抽出剑来,瞳指尖光华耀眼,已经做好攻击准备。
白衣人收起笑意,修长手指搭在琴弦上,他微微眯起眼,幽深眼底流动着薄薄的血光:“且不说这树我留着还有用,就说这世上,有人轻而易举便能重新开始,而我殚精竭虑,却至今不能再见她一面。这样的不公平,真是令人不快。”他五指骤然拨动琴弦,琴音化为无形之刃向三人袭来。谢衣张开舜华之胄,碧色结界笼罩住他和沈夜,将第一波攻击挡住。
在这个瞬间,瞳站的位置只剩残影,他如同鬼魅一般绕过白衣人来到树前,单手一挥,耀眼光华汇集成光剑向着花树斩下。几条黑影突然破土而出,与光剑相撞,巨大断裂声响起,光剑湮灭,碎片飞溅,黑影断成几节落在地上,居然是扭曲的树枝。原本萧条的巨木,突然鬼影一般扭曲起来,紫黑色魔气缠绕,枝干像鞭子从不同方向抽过来,速度之快,在空中连出铺天盖地的残像,巨网般当头罩下。瞳以惊人的速度闪避,他高高跃起躲过抽向双腿的枝条,在空中扭转身体令袭向背心的枝条堪堪错身而过,又斩落几乎触到他心口的树枝。借着斩击之力,他向后荡出去,所过之处树枝如灵蛇一样穷追不舍,有的来不及收势击在地上,将坚硬冻土砸出巨坑,瞳偏过头去,飞溅而起的石块从耳边擦了过去。这棵花树已经变成了妖魔,枝条如同风车一样疯狂的旋转袭击靠近它的人,瞳在暴起的枝条间羽毛一样巧妙借力,从容跳跃旋转,几个来回,已经斩落不少枝条。这些树枝坚硬如同铁石,多次斩击将手震得有些发麻,瞳不动声色稳住手,一边躲避挥舞的树枝,一边寻找新的突破口。
谢衣挡住第一波攻击后就欺身而上,缠住白衣人给瞳争取时间。他并指抹过剑身,剑风凌厉,直取白衣人颈项,此人作恶多端又心思险恶,谢衣不打算手下留情。白衣人不欲纠缠,五指翻飞,利琴音漾出肉眼可见的波纹,一路夹裹着开山碎石之力,与谢衣剑锋相撞,立时迸发耀眼光芒,可怖力量将谢衣生生逼退五尺。白衣人转向不曾出手作壁上观的沈夜:“大祭司两日不见,气色可是差得多了。神血庇佑,呵,神农之血都已随流月城化为飞灰,却不知你这侥幸而来的神血之力能持续到几时?”
沈夜负手而立,冷漠应道:“不劳费心。”他心知白衣人说的不错,神血之力消退得厉害。他曾经非凡的愈合能已经不再,胸前伤口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一身黑衣之下,连夜奔波造成伤口恶化,渗出鲜血已经悄然濡湿了衣襟。沈夜立在原地,面如冰雪,仍是脊背挺拔,气势逼人。
谢衣闻言心中巨震,他想起沈夜多日未犯的痼疾,神血灼烧虽然痛苦,却于浊气中保护沈夜性命,若是失去神血之力……他望着沈夜,似是希望他出言否认。一瞬间的分神,就有风刃袭向面门。
“谢衣!收神!!”沈夜厉声喝道,谢衣心神混乱,勉强当下一击,微微喘息。
白衣人嘲笑道:“原来他没告诉你?我许给他洞天福地和平安一世,而他却自取灭亡。”他目光上下打量谢衣:“哦,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拒绝与心魔合作的人,真不愧是师徒……现在,你来告诉我,”他眼中带着疯狂神色,手下琴音妖异迷惑:“所谓尊严,还有这些无关之人的性命,真的比你心爱之人更重要吗?”
谢衣心神大乱,挥剑抵挡动作不再敏捷,竟被击飞出去,沈夜挥手以法阵凌空护住谢衣,替他挡住了接下来的攻击。谢衣单膝跪地,以剑作为支撑,他脏腑受伤,呼吸间带着血腥气息。沈夜出现在谢衣身前,将他和白衣人隔开,厉声道:“我是如何教导你的?紧要关头自乱阵脚……”他阔袖一甩,“还不收心!”
谢衣模糊视线中只看到沈夜黑色背影,强大恍如当年,他遵从多年师徒习惯,立刻听从沈夜的话,收敛心神,竭力调息。白衣人轻声道:“大祭司已是强弩之末,还妄图救别人,真是可笑。时间宝贵,纠缠无益。”他周身灵力大盛,琴音高亢犹如龙吟,金色光华漫起,所过之处地面陷落龟裂,乱石迸飞,竟有排山倒海之力。
沈夜自知难以抵挡这一击,而瞳被妖树缠住无法脱身,他暗自聚集起全身灵力,巨大光盾旋转着展开,两种灵力对冲放出炫目光华,天地间所有声音颜色都已经消失,只看见这光华如太阳般升起。剧烈震动撕裂伤口,仿佛再次被利剑刺穿胸口,沈夜痛得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喷出,再也支撑不住,金色光盾渐渐暗淡,眼看就要崩溃。刹那间绿色光芒漫起,谢衣双目冷厉如剑,一手以己身灵力注入维持光盾,一手揽住沈夜渐渐委顿的身躯。
白衣人没想到两人居然还有反抗之力,僵持时间早已经超出预计,他心中一凛,急速收势侧身,却还是没完全避开背后袭来的一剑,半只手臂被削落,鲜血飞溅到他白玉般的面庞上,竟将俊秀容貌衬得疯狂扭曲。他握紧手臂伤口,与突然发动袭击的瞳对峙。瞳身上擦伤不计其数,多次使用时间骤停之术对灵力消耗极大,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身上战意升腾,目光凛然。他身后的妖树已经被削得只剩下树干,人魂提供的力量耗尽,枝条断口蠕动着却无法再生。瞳目光扫过谢衣唇角的血迹和他怀中已经昏迷的沈夜,再回到白衣人身上的目光已经冻得能掉出冰碴。
鏖战至此,几人消耗皆是巨大,白衣人虽断一臂,周身灵力依然慑人,瞳没有贸然行动,两厢僵持,白衣人叹道:“真是可惜,这树已经不能用了。”又看看沈夜,“几位毁我肉身,坏我好事,却不知能不能救得了自己的同伴?因无谓之事放弃挚爱,愚不可及,呵,愚不可及。”他身体渐渐透明,终于消散于旷野。瞳知他事败退走,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不愿多做纠缠,待敌人气息彻底消失,他才放松下来查看谢衣和沈夜的情况。
谢衣不顾内伤,将沈夜护在怀里,用手按住沈夜胸前伤口,愈合之术源源不断的没入他身体,却无法止住鲜血。温热液体涌出伤口,浸湿谢衣手掌,又从指缝间溢出来,将他宽大衣袖染透。掌下心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缓慢,最后一次微弱的震颤,终于完全静止了下来。谢衣不可置信的反复试探,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搏动。他嘴唇翕动却无法发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和着沈夜的血凝结成冰。
瞳手指贴在沈夜颈动脉上试了试脉搏,一把掀开谢衣盖着伤口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取出火红色的蛊虫放在沈夜伤口处,虫子从伤口中钻进去,没了踪影。谢衣茫然看着瞳的动作,又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大约有一刻钟时间,沈夜的身体微微抽动一下,而后颤抖蜷缩起来,唇间溢出微不可闻的呻吟。瞳点头:“这凤凰蛊还未完成,只能在垂危之时封住伤口,吊住一口气,就是痛苦些。”
谢衣手指颤抖着覆上沈夜胸口,那无力的心跳此刻如同天籁,他将嘴唇贴在沈夜鬓角,哑着声音唤他:“阿夜……阿夜……”
瞳探了探谢衣手腕,叹气道:“伤成这样还自损修为使用愈合之术,你回去也得躺个十天半月。”他站起身来,运火灵之术,将矩木残枝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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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3:33 GMT 8
09
华月护住沈曦灵识接近三天,期间她看到沈曦魔气有一次凶猛的爆发,这令她非常不安。沈夜令她在第三日晚上将灵识放回本体,无论他们是否归来,这确实是神识离体时间的极限了。但魔气失控如此,神识放回不知小曦还能不能维持神智。
而就在刚才,魔气突然衰弱,最后归于无形,几乎与他们几人无异。她松下一口气,心中隐约有预感,应该是成功了。又等了一会,到了沈夜定下的时间,她撤掉沈曦神识之上的重重防护,将之至于沈曦身躯上。闪着柔和光芒的球体缓缓下沉,融入沈曦身体。
几个时辰之后,终于等到人的华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乐观了,瞳抱着昏迷不醒的沈夜,后面还跟了个满身是血半死不活的谢衣。安顿伤员,包裹伤口,熬药以及安抚情绪,兵荒马乱不必多说。
沈曦一觉醒来已经是一天后,沈夜重伤卧床,谢衣重伤却不肯卧床,瞳一边整理手臂上的绷带,一边用眼神威胁谢衣回去休息。因为自己令大家涉险受伤,沈曦非常内疚,她跟着华月忙前忙后,熬药做饭照顾伤员。沈夜醒过来的时候沈曦握着他的手痛哭不止,一遍一遍的道歉,说是自己拖累大家,害哥哥重伤。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沈曦这些日子内心如何煎熬。沈夜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哥哥害了小曦,本来那人目标就是我……”他身体虚得厉害,清醒不了太长时间,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谢衣没法好好休养,他一闭上眼,就看到沈夜满身鲜血的样子,他跑到沈夜屋里盯着他看,时不时伸手试试脉搏,最后索性跑到沈夜那屋睡。经历生死大劫,有些事情看得开了,比如其他几人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有些事情却看不开了,比如谢衣总是想起来白衣人问他的话,心中挚爱和无关之人的性命,哪一个更重要?他心中渐渐动摇,有天沈夜清醒的时候,他没忍住说了,沈夜伸手摸摸谢衣的脸,低声道:“抱歉。”
谢衣按住沈夜的手,用脸颊轻轻蹭着:“我很害怕,阿夜,一旦得到了,就很怕失去。若是那时你离开我,也许我会变得和那人一样疯狂。”
沈夜微微用力,拉谢衣俯下身来,对着谢衣一字一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生命的珍贵,你只是被恐惧迷惑了。”他将嘴唇贴在谢衣眉心:“谢衣,守住本心,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谢衣闭上眼睛,沈夜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驱散了心中迷雾,他低声道:“是的,我无法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幸福,我会陪你一起,无论你在哪里。”
沈夜嘴唇颤抖,他对谢衣所做之事非常残酷,他从未想过谢衣肯原谅他,更不用说……爱他。他曾经在最痛最疲惫的时候,希望身边有一个人,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不离不弃,生死与共。此念一起,心中就有声音冷笑,沈夜,你何德何能?——早就不做奢望。而如今谢衣的话令他又欣喜又悲伤,他想以前要求真多啊,如今他只要心意相通就好,有生之年不离不弃就好,不想要什么生死与共。
谢衣睁眼与沈夜对视,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水光晃动,他凑上前去,吮吸轻舔沈夜眼睫,咸涩滋味在舌尖扩散开来。
瞳对沈夜隐瞒伤情和身体状况之事非常生气,他生气与旁人不同,该做的事情一样不少做,给沈夜诊治,配药一样都没有少,但是他不搭理沈夜,无论沈夜如何试图和他搭话,一概无视。必须要答话的时候,能少说就少说。
沈夜觉得已经极尽求和之力,瞳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照办了,可是瞳还是不理他。谢衣出主意说你试着装可怜看看,沈夜怒视他,我能和你一样吗?不过他还是在某次换药之后,趁着四下无人,悄悄伸手拽住瞳的衣角。药性猛烈,他刚痛出一身汗,脸色煞白,嘴唇咬出深深浅浅血痕,低眉敛目的样子看着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可怜的意味。
瞳扭头看他,两人对视半天,瞳平静道:“阿夜,你若是不想好起来,跟我说一声,也省得我费工夫。”
沈夜解释:“那时情况特殊……”瞳看着他,洞悉目光仿佛看到他心里,沈夜终于没说完,最后保证道:“以后绝不会隐瞒了。”
瞳干脆点头:“若是再犯,阿夜,绝交吧。”
沈夜苦笑着应了。
瞳回去之后,心中依然有些不爽,他看着炉子上谢衣的药,伸手加了一把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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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被瞳灌了几天苦药,见了他简直要绕着走。华月笑说,你终于体会到我们吃你做的饭是什么感觉了。沈曦在一边很认真的点头,谢衣觉得很受伤。
谢衣:瞳我觉得最近觉得你配的药特别苦。(阿夜都不肯叫我亲了。)
瞳:良药苦口。
小曦:谢衣哥哥,你这么大年纪了吃药还怕苦啊。
华月:呵呵。
晚上
谢衣:阿夜QAQ,真的好苦啊啊啊。
沈夜含糊地在谢衣额头上留下一个安慰的吻,心想明天还是给他求求情吧。
Ooc小剧场结束XD
沈曦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正常,几人还是担心会有其他矩木枝存留下来被人利用,不过花树所在之地靠近不周山龙冢,全靠寒暑之水使之存活。不周山中间开裂,有寒暑之水蜿蜒流下,他们所见的寒泉,就是其中一条分支。寒暑泉携带丰沛灵力使得矩木生长繁茂,而其断裂的枝干离开寒暑泉水,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不知白衣人用了什么方法,将之改造,用来吸取人魂。
谢衣托叶海匿名传消息于太华天墉等修仙门派,这些日子他们也在调查人魂之事,得了消息便开始关注搜索白衣人和类似的植物,如此一来,那人想要再用此法兴风作浪,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围攻,他们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休养生息。
沈曦的事情告一段落,沈夜的身体成了心头大患。沈夜体内神血之力已经衰微,就算有帝台之棋护身,也不能完全抵御浊气,需要尽快找灵力丰沛之地休养,只可惜沈夜不是树,不能像矩木一样在寒泉里泡着。
瞳在沈夜的药里面添加了安神止痛的成分,喝下药之后有段时间沈夜会有些昏沉,他不喜欢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宁可忍受疼痛。瞳说知道你能忍,但休息不好,伤口怎么恢复?我已经看烦你天天躺着的样子了,你快点好起来别给我添堵。沈夜只好妥协。
晚上沈夜喝了药有些迷糊,反应都比平常慢半拍,说什么应什么,比平时要坦诚的多。谢衣开始还在内心挣扎,要不要趁着沈夜不清醒的时候问些平时他绝对不会回答的问题。挣扎了半天,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节操,他引诱沈夜说话:“阿夜,今天伤口还疼吗?”
沈夜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还好。”那就是还疼了。
谢衣合衣躺在沈夜旁边,让他不必费力仰头,两人脸对脸小声交谈。
谢衣问:“阿夜有什么愿望么?”
沈夜答:“有很多。”
谢衣笑了:“说来听听。”
沈夜慢慢数给他听:“族人可以平安生活。小曦可以健康长大。华月能够重新开始随心而活,瞳——
谢衣打断他:“不是关于我们的,关于你自己的愿望。”
沈夜想了想:“这样就很好了,没什么想要的。”又问:“你呢?”
谢衣把手伸到被子里握住沈夜的手,直视沈夜眼睛,认真道:“我的愿望正在实现。”沈夜目光中流露出柔软笑意,弯曲手指安静回握,两个人沉默着躺了一会,药劲上来,沈夜有点困了。
谢衣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徘徊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浊气侵体的事,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阿夜?”
沈夜双眼微阖,含糊道:“也没什么打算,等小曦长大些吧。”
谢衣又问:“长大些又怎样?要出去找治愈之法么?”
沈夜半睡半醒,声音也又低又慢:“……没什么办法,大概出去……就……不再回来了吧……”
谢衣心惊,屈起手指关节轻轻蹭沈夜的面颊,扰他睡眠,继续道:“不回来的话,你要去哪里?”
沈夜眼睛已经闭上,因为谢衣的干扰略蹙起眉:“哪里都好……只要不被找到……”
“为什么不要我们找到?阿夜?阿夜?”谢衣觉得他必须听到那个答案,狠下心来把快睡过去的沈夜弄醒。
沈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生离……总比死别要好……别闹。”
原来这就是你给自己安排的后路吗?一个人离开,也许会互相寄出书信报平安,讲述身边发生的事。若是太久没有消息,他们大概会满怀希望的寻找他,猜测他在哪个地方游历,期待着他从远方传信,等着他回家的一天。而那时也许沈夜已经倒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伤病加身,独自一人走向死亡。这样的结局,单是想一想,就已经让他痛彻心扉。谢衣把睡熟的人虚虚圈在怀里,因为怕压倒他伤口不敢用力,你可真狠心啊,阿夜。
早晨起来的时候沈夜特别后悔,昨天稀里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谢衣现在一脸严肃,指出他做这种决定损人不利己,一定要跟他深刻交谈。谢衣开始还义正词严,到后面越来越伤感。沈夜赶紧解释说我那都是小曦生病之前的事了,现在没想了。舍不得这种话他现在清醒着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是为了过去的一点心思害谢衣这么伤心他又很内疚。
沈曦端了早饭送来,走到屋外听谢衣正在给她哥哥讲道理,觉得挺稀奇,就站外面跟着听了一会。本想揶揄他们一清早就腻起来没完,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听出名堂来之后,她脸色就很难看了。
沈夜看到沈曦端着早饭红着眼圈推门进来,甜美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心想我现在晕过去还来得及吗?
资深妹控沈夜,心爱的妹妹突然跟自己的爱人统一了战线,个中心情,难以言喻。
华月扭头问瞳:“小曦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看看阿夜。”
瞳摇头:“没事,先吃吧。”
华月:“你又干什么了?”
瞳给自己夹了一块秋葵:“昨天晚上安神的药多加了一点,估计阿夜叫谢衣问出些事来。让他们聊吧,我们等下一轮。”
华月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放到一边,告诉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招惹瞳,但到底是什么事?(你知道了以后会很生气的美女姐姐。)
前生灭厅主事七杀祭司瞳,经验丰富,对秋后算账还是很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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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44:17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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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湖底毕竟湿冷,不利于养伤,沈夜略好一点之后,谢衣把沈夜转移进了桃源仙居图,秋季的桃源仙居气候温和干爽,景色宜人,还有温泉。有时谢衣会抱他过去,给伤口做好防水,挽好头发,再把人放到水里。湿透了的白色亵衣贴在身上,隐约透出肌肤颜色,挽起的长发下面露出一截苍白后颈,沈夜低头的时候,颈骨突起,两片肩甲骨边缘明显,谢衣抚着他后背,心疼他瘦了太多。
一直病着,沈夜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干枯毛躁,加上本身蜷曲,很容易打结。沈夜说太麻烦了,剪掉吧。在人界呆了段时间,观念多少受到些影响,人界对头发看得重,认为剃发总是不好的,谢衣有些犹豫。沈夜说没关系,慢慢还会长回来。谢衣听了突然高兴起来,这话仿佛是承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及腰长发剪到了肩膀,头发在脑后松松一束,人看着清爽不少,沈曦笑说哥哥这样看着更年轻了,回头背着沈夜还是掉了眼泪。
他们开始寻找抵御浊气的办法,药物,法术,宝器,洞天福地,所有可能的方法都在尝试。谢衣偶尔还会去买做偃甲的材料,净水湖的房子时间太久了,边边角角的时常会有问题,居于湖底更要小心,不然说不定哪天一觉起来就泡在水里了。
谢衣某天跑去买材料的时候,与一人同时看上一块好材料。那人抬头要争,看清楚谢衣后立刻呆住,谢衣还没开口,那人就扑了上来,谢衣连退三步才没叫他扑个正着,居然是乐无异。个子比谢衣还要高的少年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拉着他袖子一叠声叫师父,谢衣揉了揉他头发,轻声安抚了很久。乐无异当时遍寻不到谢衣,只能一边独自钻研谢衣留下来的图谱手记,一边跟着哥哥走商队四处打听消息。今日商队准备离开,一群人喝酒作乐,乐无异偷偷溜出来买偃甲材料,正碰到谢衣。所以说师徒的缘分也是,是你的总也跑不掉的。
乐无异跟谢衣正拉拉扯扯,远远地闻人羽就来了,少女出落得越发英丽,眉宇间多了些沉着老练。闻人羽见到谢衣也很惊喜,乐无异自从师父离开就闷闷不乐的,总觉得自己力量太弱,拼命地研究偃术,又跟着哥哥跑商队,闻人羽很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现在看到谢衣无恙,想来乐无异也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了。闻人羽跟乐无异说商队在酒肆捡到一个人,本来坐在角落里喝水,咕咚就倒下去了,半天没动静,有好事的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在沙漠遇到的旅人。这个旅人几年前跟商队走过一阵,沙漠景色单一旅途无聊,旅人的故事给商队带来很多乐趣。旅人的名字很奇怪,他说自己叫做十二,身上的饰品风格奇异,带着树叶纹样。商队老人说这人容颜丝毫未变,跟几年前一模一样。谢衣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就想一起去看看。
乐无异对谢衣千依百顺,立刻带人去了酒肆。酒肆已经乱成一团,说人喘着气但听不到心跳,吓坏了不少老江湖。谢衣上前细细查看了一下,翻起眼皮的时候,看到下眼睑内极浅淡的纹章,是瞳的纹章。这是个傀儡人,灵力差不多已经耗尽。谢衣暗中输了些灵力给他,终于将他唤醒。
少年缠人的本事了得,谢衣便将最近的事情挑拣着说了些,乐无异听得胆战心惊,因为谢衣说行踪还需要保密,乐无异只好与他约定以后相见,还不由分说塞给他各种财物。回到净水湖的时候,十二已经在湖边等着了。看来谢衣在他手心写下的“流月城”“瞳”“净水湖畔”的信息起了作用。十二的出现是个意外之喜,几人终于能够清楚的知道烈山部后人的状况。
烈山部到了龙兵屿之后二十年,发生了一次严重内乱。初到人界,烈山部群龙无首,贵族之间相互倾轧,族民深受其害,矛盾累积二十年,脆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暴乱使得烈山部损失接近五分之一人口,几大贵族亦造重创,原本的部落结构难以维持,最终变成几大家族长老们共同协商的方式,维持烈山部事务正常运行。
几十年过去,很多族人已经不满足囿于小小一方岛屿,想要去往更广阔的天地。然而人界各门派对烈山部十分忌惮,表面合作,内里则暗流汹涌。长老们拦不住想要出岛的年轻人,便立下规矩,除了身负特殊任务的人,其余想要出岛的族民,龙兵屿相关部分记忆被打成碎片,离开后不许再回岛。
一百年过去,烈山部分裂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人固守龙兵屿,与修仙门派合作。另一部分人关于龙兵屿记忆混乱,再也无法找到家的位置。他们渐渐融入人界,与人类通婚,子嗣亦和人类无甚差别。这个曾经高高在上,风姿卓绝的民族,已经式微。
沈夜听后长久沉默,谢衣从他面上看不出悲喜,忧心忡忡摩挲他的手,不知道要如何劝慰。谢衣问:“你想去看看么?”
沈夜犹豫了一下,十二看着沈夜脸色,小心道:“如今居长老之位者,一半以上是风琊、明川、雩风家族之人,对前紫微祭司恨之入骨,篡改部族文献记载,称沈夜等人为烈山部罪大恶极之人,而百年过去,记得紫微祭司恩情的人,大多已经死去了……龙兵屿与外界的通路皆由长老们控制,只怕去龙兵屿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夜平静道:“既是如此,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我只是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怎样活下去,就是他们的事了。”
华月问十二:“他们可曾为难你?”十二摇头,神色哀伤。
瞳神色淡漠替他解释:“留下他便是最好的证据,紫微祭司,七杀祭司残暴嗜血灭绝人性,以活人为容器饲养蛊虫,制成傀儡。”
十二单膝跪下:“属下虽然知道他们在妄加罪名,但十二身负主人遗命,尚未完成,对于此事也只是沉默以对,以求自保。属下无能,不能保全主人名誉。”
“并非妄加罪名。” 瞳嘴角挑起露出一丝笑容,“十二,你做的很好,无谓之事没必要去争。”
他们终于得到了烈山部的消息,可是从流月城到龙兵屿、烈山部,天下之大,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十二身上偃甲驳接的地方被修理妥当,重新灌入灵力,可惜他身上的蛊虫死去太多,机能损毁已不可逆转,换句话说,十二寿命将尽了。但是他非常非常快乐,能够再见到瞳,便是最大的幸福。十二说属下一直听从主人的话,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很多美景,如今能够再见到主人,能够亲口告诉您属下完成了您留下的任务,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瞳微笑道,十二,你一直做得很好。十二塞给瞳一个小小的半身雕像。雕像眉目皆被面具遮挡,只露出严肃唇角,它有一头蜷曲长发,服饰装点着树叶纹路,庄严繁复。十二说,这是我们的守护者,每个离开岛的族人都会随身携带,希望它能够保佑平安。瞳手指划过神像胸前圆形的装饰问,哦?这是谁?十二说,我们不说它的名字,我们叫他——夜。
弥留之际,十二流露出孩子般依恋的神情,瞳把手放到他手里攥着,温和道,好孩子,睡吧。然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他的身体慢慢透明,化为点点萤光,飘摇着向空中去了。
既已知晓烈山部近况,心中挂念之事终于了结。当年惨烈挣扎,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只能感慨人力渺小,天命难测。就算从此漂泊无依,几人重生一世,能够长久相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运。都是经过生死的人,对这些事倒是看得开,该养伤养伤,该养病养病,日子照常过。除了十二离开的几天,瞳格外沉默,大家照顾他心情,尽量不去打扰他。
沈夜养伤这段日子,谢衣和沈曦两人盯着他严密看护,连下床活动活动都遭到严格限制。昔日大祭司说一不二,现在叫两个小辈牢牢压制,还有瞳在背后撑腰,再加上华月推波助澜。其实也并非是他们过分小心,而是沈夜伤口太深,之前打斗中开裂过一次,灵力枯竭失血过多使得伤口愈合非常缓慢。沈夜从前为了烈山部殚精竭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只想有天能一睡不起,如今才觉得躺久了也是折磨,骨头都躺散了。终于等到伤口愈合的七七八八,瞳点了头,谢衣和沈曦才放他自由活动。
浊气侵体并非短期可以解决的问题,几人为他奔波劳累,沈夜心中感激,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华月说你要不然学着做饭吧,若是哪天我不在家,这一屋子都嗷嗷待哺的,简单弄点吃食,也不至于饿着。不知什么原因,沈曦和谢衣的厨艺都惨不忍睹,沈曦比起谢衣还强点,至少她做的东西吃下去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瞳,他的问题主要是出在处理食材这一步,蔬菜还好,若有鸡鸭鱼兔子等等活物,便会看到他一丝不苟把所有内脏仔细分离整齐排列,神情严肃如同生物实验,血腥场面着实令人大倒胃口,忧心他是不是放了新作出来的药或者蛊虫。所以结论就是,谢衣做的饭不能吃,瞳做的饭不敢吃,沈曦做的饭能不吃就不吃,只剩下华月做的饭可以正常食用,确实是人才紧缺。
见识了他们的水平,沈夜直觉做饭是一件比较复杂的事情,很郑重地答应了。于是在华月的指导和其余人的围观之下,沈夜第一次下厨,结果……居然还不错。四人小心翼翼尝了一点,纷纷表示卖相是惨了点,但味道尚可。
华月笑眯眯道:“不错不错,毕竟第一次下厨嘛……阿夜真是贤惠,如此当可嫁了。”
小曦鼓起脸:“哥哥才不嫁,要嫁也是别人嫁进来。”说完斜了谢衣一眼。
谢衣想反正嫁过来比起嫁过去不就是口头占个便宜,点头应了,笑道:“阿夜如此,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话都溜出口了,才想起来后半截不合适,硬生生卡在那里。
瞳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趣道:“哦?”
沈夜被他们调侃也不是第一次,无奈叹气:“你们啊。”
几人里面就谢衣和瞳人界游历较多,对人界俗语比较熟悉,其余几人都不熟悉,瞳没拆穿,谢衣混过一关,暗自擦了把冷汗。过后谢衣私下里跟瞳解释,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他病成这样,我怎么下的了手。瞳漫不经心,你不用跟我解释。
话说三年后,沈曦和华月坐在茶馆隔间里,隔壁几个“风流才子”大谈男女风月,两人才知道谢衣卡在嘴边的那句话。明丽少女一把掀了桌子,切齿道,谢——衣——。华月赶紧安抚,心想妹妹这都晚了好几年了,真是纯洁的好孩子,谢衣阿夜保密工作做得挺不错嘛。(注:谢衣那句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牙床。牙床是古代床的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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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多年努力,靠着药物和术法,沈夜的身体被控制在一个不好不坏的境地,他和谢衣一起踏上旅途寻找根除疾病之法。小曦法术精进不少,跟着华月在外走走,不去太远的地方,沈夜也勉强能放心。瞳则是一直独自游历,由着性子专往偏远诡谲的地方去。几人渐渐的离多聚少,但是一直不忘用偃甲鸟互相通着消息,在几个重要的日子便不约而同回到净水湖,共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间。
今年快到过年沈夜和谢衣还在北方山区找一味药,药是找到了,却碰上大雪封山,两人也不急着走,索性留下一边赏雪,一边等着雪停。谢衣和沈夜裹着毛皮大氅坐在从猎人那里租下的小木屋中,点起炉火,火上肉汤咕噜咕噜翻滚着,白汽升腾带着浓郁香味,沈夜把最后一味作料加进去,用长柄勺慢慢搅着,舀起一点尝了尝味道,又递给谢衣。谢衣笑眯眯尝了,称赞味道很好,沈夜就把汤盛出来,天寒地冻,两人一人抱着一碗热汤,又香又暖非常惬意。望向窗外,山间雪景苍茫,厚厚积雪吸收了声音,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剩下大雪落在地面沙沙声和偶尔树枝不堪重负折断的脆响。两人就这样一边喝汤一边看雪,屋中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
“阿夜。”谢衣突然打破沉默,他白皙面颊上被热气熏出红晕来,大氅上黑色的绒毛笼在脸颊旁边,更显得面如冠玉,俊美非常。
沈夜闻声抬头,他刚喝了一口汤,嘴唇上还沾着亮晶晶的油,温热水汽令他眉目柔和起来,他呆呆看着谢衣凑过来舔上他唇角,习惯性的回吻过去。过了一会,“谢衣……汤……要洒了……”
这破坏气氛的本事,谢衣摇着头把两个碗放到桌上,再回头就看沈夜闷着笑,明显是故意的。他走过去把人推到床上,沈夜头发已经长长,黑发打着卷散了一床,沈夜伸手搂着谢衣的脖子,微微一笑,拆散了他头发。流水般长发从肩头滑下,垂落在沈夜脸侧。两人对视良久,沈夜侧过头去,嫣红舌头卷了谢衣一绺长发,含在唇间。谢衣眼睛一暗,冲着他白皙脖子就一路舔吻下去,他手指灵巧,很快便将两人衣服解开。他在沈夜锁骨上磨了会牙,沈夜喘着气推他脑袋:“别咬……”
谢衣听话放开,下一刻就舔上胸口那处浅色伤疤,伤处敏感,沈夜低低哼出了声。沈夜在床笫之事上向来隐忍,一把华丽低音全压在嗓子里,又沙又哑,却是更加勾人。他身体久病,不能过分耽于情欲,谢衣也不敢磨得太厉害,极尽温柔与他纠缠。
情事过后,两人拥抱着睡去,屋内炉火跳跃着,偶尔噼啪一声爆出火星,屋外墨色树影环绕,鹅毛般雪片簌簌落下,天地间一片寂静苍茫。
清早的时候,谢衣被偃甲鸟啄醒,沈夜还迷糊着。沈曦清脆声音传来:“哥哥,谢衣哥哥,瞳叔叔从南疆回来啦,过两天上元节,你们药找好了没,我们去琴川看花灯吧。”
对沈夜来说,妹妹的话总是很重要,而妹妹撒娇说的话,一定程度上就是圣旨了。于是他和谢衣雪景也不看了,收拾了一下,立刻就往回赶。
回到净水湖的时候,华月正准备晚餐,两个人毛茸茸的就进了屋,沈曦见了哥哥就扑过去了,谢衣在沈夜背后不动声色抚住他腰。沈曦脸埋在沈夜颈侧的毛毛里面蹭了一会,感叹着好软好软。沈夜摸了摸妹妹的头,笑说你先让我脱下来,一路回来忘了换,热死了。瞳走过来打量他们一会,点头道,胖了,然后问,药呢?谢衣赶紧把药递过去,笑道,在山里囤了兔子肉,天天喝肉汤吃烤肉,阿夜做的可好吃了。沈曦怒道,有好吃的不想着我!华月端着盘子站在后面幽幽地说,我做的不好么?沈曦立刻倒戈,有华月姐姐做的饭,山珍海味都不稀罕。谢衣感叹,这捧的,当年我若是会这一招,也不至于叫廉贞祭司罚那么惨。
瞳从南疆回来,除了蛊虫和药还给沈曦和华月带了些好玩的东西,有整套的银质头饰,带上重的连头都不敢低,低下去就抬不起来。沈曦带上给沈夜展示,额前一溜坠子颤颤悠悠,闪着银光,将少女的美丽与活泼衬托得恰到好处,她拿出来南疆的服饰给沈夜比划,南疆湿热,服饰多是筒裙和短袄,若是穿上身,就会裸露双臂,小腿和一截腰肢。沈夜本来还微笑着,看到衣服脸色略僵了一下,嘱咐道,衣服你留着作纪念就好了,可不要穿出去。沈曦大笑起来,哥哥你可真是……嗯……怎么说的?瞳接口道,古板。沈夜瞪他,又不是你妹妹。他突然认识到妹妹已经长大了,心情复杂起来,又是欣慰又是失落。
谢衣做饭之心至今不死,多次尝试进厨房,都被华月轰出来。沈夜看他很失落有点不忍心,就叫他把带给几人的礼物拿出来,各种草药和毛茸茸的皮毛围脖帽子铺了一桌子,几人玩的正开心,华月从厨房出来怒道,你们把桌子弄成这样,还吃不吃饭了?又是一通收拾。
几人又说又笑的吃了饭,计划起上元节去琴川看花灯的事来。
上元节琴川家家户户都挂出灯笼来,他们去的早了些,天还没全黑,就先找了地方吃饭。人界上元节流行吃一种叫做浮元子的东西,取阖家团圆的意义。软软白白的糯米团子浮在汤中,咬开外面黏软的皮,就流出香甜的黑芝麻馅儿来。这东西掺了猪油,入口香甜,吃多了有点腻,不过沈曦喜欢吃甜的,沈夜就把自己碗里的先拨给她一半,他对很甜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无非寓意吉祥,吃着沾点喜气。
天渐渐暗了,外面花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和中元节不同,上元节到处贴了春联,红彤彤的装饰和时不常响起的鞭炮声给青瓦白墙带来蓬勃喜气,过了晚饭时间,外面比屋里还热闹。几个人一路沿着河走,沈曦左顾右盼,找上次那个糖人。卖糖人的还在老地方,原来是个中年人,现在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手艺更加精进,熬出来的糖稀颜色清亮质地粘稠,纤细金线从勺子里流下,勾勒出复杂吉利的花纹。
凑过去的时候摊子前面已经蹲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在目不转睛盯着看,谢衣觉得大的那一坨头顶上有根毛挺熟悉的。他走过去拽了一下,大的一坨嗷呜一声就跳起来,等看清了是谢衣,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师父!”乐无异一把抱起来小团子,“快叫祖师父!师父,这是我儿子。”
小团子眼睛还黏在糖人上,晃了半天才收回视线,糯糯道:“祖师父。”
谢衣乐了:“小公子,你好呀。”
他之前跟乐无异多是用偃甲传信,寥寥几次见面也只是听他说起过儿子,这还是第一次见。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瞳孔颜色是和乐无异相似的浅褐色,五官轮廓清晰,褐色头发软乎乎的打着卷,非常可爱。沈曦和华月都被吸引了,小子看见漂亮姐姐就扑腾着伸手要抱抱,华月接到怀里,小团子啪叽就亲脸上了,亲完了华月又去亲沈曦。乐无异捏他屁股,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见了漂亮姐姐就亲。”华月和沈曦喜欢得不得了,女孩通常都喜欢可爱的小东西,像小猫啊,小狗啊,小兔子啊,小孩子啊。
看到那边小孩子跟两个姐姐玩得不亦乐乎,乐无异扭过头来跟谢衣聊天,这两年商路渐渐通畅,秩序建立起来之后,也不用太管,过年没什么事,他就带着妻儿跑到琴川看花灯。乐无异已经步入中年,带着胡人血统而棱角分明的脸更加俊朗,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了细细纹路,时间将他年轻时的飞扬脱跳酝酿成温和洒脱。他之前就知道谢衣他们不是寻常人,不过亲眼见到还是惊异于他们的年轻:“师父和太师父完全没变样,还是一样年轻。小曦妹妹已经出落成大美女啦,华月姐也一如既往漂亮。”他没见过瞳,冲他笑一笑,那人眼神淡漠冲他点了下头。
谢衣笑道:“无异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伸手到袖子里面摸了摸,摸出来个偃甲小老鼠,放到小孩手里:“也没准备给小公子的见面礼,这个偃甲老鼠先拿着玩吧,下次一定补上。”小团子估计在家里见过乐无异的偃甲,一看到偃甲老鼠眼睛就直了。谢衣大笑,对乐无异说:“看到偃甲走不动路,跟你一样。”
乐无异摸着小团子的头,脸上带着自豪:“能得到师父亲手做的偃甲就很难得啦,已经是大礼了。”
小团子捧着老鼠看了半天,高兴地小脸通红:“谢谢祖师父!”
这边聊得热闹,那边摊主打断他们:“公子,你要的糖人都做好啦。”
然后所有人对着一排足有十几个糖人发起呆来。乐无异豪爽道:“再来一套给师父。”
这时一个隐含怒气的清亮女声响起来:“乐!无!异!你又给小宝买这么多糖!昨天他还哭说牙疼!”
乐无异蹲下来抱着小团子:“阿羽,买了也不一定要吃嘛,放着不是挺好看的。”
竟然是闻人羽,见惯了少女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样子,面前的盛装挽发的美人,还真是没认出来。谢衣和沈夜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意外。闻人羽见了几位前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行礼问好。转头对乐无异道:“那看着吧,别吃了。”小团子眼泪汪汪搂着爹爹脖子,望着糖人眼里全是不舍,父子俩缩在一起装可怜。谢衣和沈夜在一边忍笑,最后小团子把做好的糖人万分不舍一个一个分到大人手里。
沈曦笑眯眯地接了糖人,蹲下身在小团子脸上亲了一口,谢衣扭头看沈夜,没表情。送到沈夜手里的时候,沈夜弯腰在他头上揉了揉,他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虚虚捏起,指间有光构成的细小叶片生长舒展,抽出枝条,打出花骨朵儿,绽放成一朵纤柔美丽的紫色花朵。沈夜把花递给小团子,小孩完全被吸引住了,小心翼翼接过花,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香香!”乐无异和闻人羽也被这绚丽法术震到,惊异极了。半晌乐无异道:“小宝,谢谢曾祖师父。”小宝攥着花茎,软软道:“谢谢……”然后憋了一下,“曾……师父”曾祖师父四个字对他过于拗口,最后只吐出来三个,更显得天真可爱,沈夜眉眼温和微微笑了一笑。
乐无异想,不愧是我儿子啊,连太师傅都搞得定。
小孩子兴奋劲儿过了就开始打瞌睡,乐无异抱在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努力撑起眼皮。乐无异和闻人羽带着小宝先告辞,转身离开的时候,小团子趴在爹爹肩上,半合着眼睛,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挥了几下。华月和沈曦也跟他挥手,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送走故人,几人吃着糖人继续逛,突然有炮声从头顶炸响,水中五彩光华倒映,仰头望去,只见巨大的光之花在空中绽放,一朵接着一朵,占据了整个视野。路人都停下来仰望天空,一时欢笑拍手之声不绝于耳。此刻他们淹没在人群中,就像无数平凡的人类一样,单纯地沉迷于眼前的美景。
回到客栈已经很晚,沈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窗前地面上绿色法阵显现,谢衣抱着被子出现在他房中。大概是没想到沈夜还醒着,谢衣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睛时略微尴尬了一下:“屋里太冷,挤挤暖和。”
沈夜撑起身子:“叫他们再拿个炭盆。”
谢衣两步跨到他床前:“这么晚了还是不要麻烦店家了吧。”
沈夜往床里面挪了挪给谢衣腾了块地方,低声道:“不想麻烦别人,就来闹我。”
谢衣铺好被子钻到里面只露出脑袋,笑道:“突然分开睡有点不习惯。阿夜你冷不冷?” 谢衣手伸到沈夜被子里,摸了摸他的手,很暖。沈夜回握住没松开,谢衣很高兴,难得沈夜肯示弱表现出对爱人的依恋,他得寸进尺直接钻到沈夜被子里,环住他的腰,“今天很开心?”
沈夜嗯了一声。
“为什么?”
“你猜。”
居然跟他斗嘴,看来心情真的是很好了。谢衣凑到他耳边道:“突然认识到大家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过了很久了?”沈夜侧过头来看他,有点惊讶的样子。谢衣笑起来:“我刚到人界也是这样,这里人的寿命很短,所以时间带来的变化特别明显。”
他们这些年要么在净水湖,要么在到处游历,很少与人深交,平时几人相对,模样也不怎么变,平淡久了,就渐渐忘掉时间流逝。今夜见到故人,看到原来青涩懵懂的少年已成人父,英姿勃发的少女收起戎装相夫教子,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沈夜道:“看到小宝,就想起来原来小曦也这么可爱,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谢衣把头埋在他颈边嗤嗤地笑:“今天看到小宝和小曦互相亲脸,我还以为你要爆发。”
沈夜听他又笑话自己,伸手在谢衣腰上拧了一把:“那么大点的小孩,跟小猫小狗舔一下差不多。”
谢衣捂着腰笑了一会才停下来,他借着月光透过窗纸微弱的光端详沈夜,半晌问道:“阿夜,你现在是不是能够相信,活下去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沈夜身体微微一震,他想避开谢衣几乎能把他看透的目光,但是又着了魔似的点了点头。他病得半死的时候,谢衣沈曦华月和瞳都为他着急,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时候突然高烧不退,几人就成夜成夜守在床边,等他好起来。小曦流不完的眼泪,华月总是微红的眼眶,谢衣焦急心痛的眼神,瞳故作镇定的诊治。那时候他就想,就算下界所有人都盼着他死,为了这几个人,也要试着活下去。而今相伴这么久,他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随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舍不得。
沈夜轻声道:“一直平平安安的就好。”
谢衣眉眼弯弯:“好,一直这样下去,”他伸出手在他眉间轻轻划过,“到这里的竖纹消失,”指尖划过沈夜额头和眼角,“到这里长出横纹来……”
过于柔软的情绪叫沈夜有些不好意思,他努力板起脸:“不要乱动,凉气都进来了。”谢衣从善如流把手收回去搭在他腰上,房间里面终于安静下来。
沈夜和谢衣半夜聊得太久,结果早晨睡过了头,瞳推门去叫谢衣,结果发现他不在房间里,被子和枕头也蒸发了。于是早起的三人眼神复杂望向沈夜的门。
沈夜和谢衣早晨一推门就遭到注目礼,沈曦露出她认为最凶恶的表情,华月一脸你们不是吧的表情,瞳似笑非笑更吓人。沈夜脸红了一红,尴尬的咳了一声。谢衣赶紧解释,我们昨晚聊天聊过了……
沈曦表情似有缓和,华月表情变成了骗谁呢,瞳含蓄的问他们需不需要治疗。
看来在天长地久之前,首先要想办法应付兄控和八卦的朋友,谢衣暗暗想。
我们祝谢衣大偃师成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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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57:22 GMT 8
番外
1 这些年除了陪着沈夜养病,谢衣还做了一件大事,他把湖心岛从湖底捞了上来,浮在水面的岛屿可以固定于一个地方,也可以通过巨大水轮驱动在湖面缓慢漂移,加上层层幻术偃术防护,净水湖故居俨然是一座水上堡垒了。在潮湿阴暗的水下呆久了,回到太阳下的感觉就显得格外的美好,谢衣和沈夜在院子里种了花树草药,莳花弄草这种事情虽然简单琐碎,却能叫人心情平静满足。以前沈夜晚上会做噩梦,谢衣感觉得到他身体压抑着的紧张僵硬,还有他醒过来时候竭力平复的急促喘息。后来沈夜噩梦渐渐少了,有天晚上谢衣听他半夜坐起来,以为他又魇住了,沈夜说起风了,有盆花我忘了搬回来,谢衣卷着被子嗤嗤地笑,把人拽回来搂紧躺好,咕哝道没事没事,哪有那么娇弱。第二天早晨花落了一地,谢衣中午没吃到他最喜欢的菜,他忧伤道原来我还不如一盆花重要,沈夜没搭理他,但晚饭的时候饭桌上两样菜都是谢衣爱吃的。
这年的夏天格外湿热,眼看到了九月末暑期依然不肯消散,连一向健康的谢衣都有些吃不消,就不用说体虚的沈夜了。本来以谢衣的偃术,引湖水到屋檐做些“自雨”的效果乘凉不成问题,可夏天体虚的人最忌讳虚邪贼风,贪凉生病委实得不偿失。几天后谢衣收到叶海的一封信,说人在碧粼湾,海风吹着,海鲜吃着,问谢衣有没有兴趣来玩玩,还稍了两个灰不溜秋的小贝壳。谢衣回了信跑去跟沈夜说我们找个地方避暑,你那些花早过花期了快别惦记了,拉着沈夜就踏上了去碧粼湾的旅程。
碧粼湾。
叶海青瓦白墙的小院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站在外面可以看到繁茂的枫树枝叶越过院墙,洒下一片阴凉。谢衣拉着沈夜叩响了门环。开门的是个老人,沈夜和谢衣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丰沛的草木灵气,显然并非人类,谢衣自报家门,老人将两人让进门来。叶海出现之前显然在书房绘图,袖子上还沾着些墨汁,简单寒暄的功夫,应门的老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夜目光扫过前院,在门口的老枫树上停留了片刻。
叶海瞄了一眼谢衣拽着沈夜的那只手,注意到叶海的眼神沈夜暗暗用力想抽回手,谢衣偏偏不松手,两人暗地里较劲,终于以沈夜无奈放弃告终。谢衣从容对叶海介绍:“沈夜,我的……”沈夜接口:“朋友。”谢衣眼中含笑瞥了沈夜一眼,继续介绍叶海:“阿夜,这是叶海,我的朋友。”叶海笑眯眯冲着沈夜一拱手:“沈公子。”沈夜总算得了理由挣开谢衣的手回礼。坐下略喝了些茶水闲聊休整片刻,叶海便带着二人进了小院内逛了一逛,指了正厅,卧室,厨房的位置,想他们旅途劳累,谢衣带来的这位沈公子面上少血色,身体瘦削,看起来确实如信中所述身体不好的样子,便请他们先行休息。
沈夜住的这件屋子简单静致,一张床,厚重灰色的窗幔卷起挂在两侧的钩子上,秋天夜凉,主人还把十二折的小屏扇安放再榻上挡风;一张案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主人还洗好了水果盛在瓷碗里;一张椅子,上面细心铺了垫子;窗下栽了细竹,白天会在屋里留下秀长雅致的影子。谢衣看了沈夜的屋子咬牙道,叶海这家伙,你这里比我那边布置得仔细多了!谢衣和沈夜简单洗漱换了衣服,谢衣说你在这里休息下,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沈夜想谢衣跟他这位朋友多年不见,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就摇头说不饿,你要是想找叶公子就快去把。
谢衣进了正厅找到叶海,叶海正在泡茶,见他来了便问:“如何,这小院儿不错吧。”
谢衣点点头:“不错,安静漂亮。”
叶海又问:“够抵得上欠你的材料了吗?”
谢衣一边接过叶海递过来的茶杯一边惊讶道:“你欠我的材料,且不说价值几何,就说这些年利滚利也不止这小院儿了吧,不成!”
叶海争辩:“不是我不给,是你不在啊。再好的材料,放着一百年也要烂掉了,我还记着你的帐就不错了。”
两人大笑出声,叶海揶揄谢衣:“你是看脸交朋友的么?上次是个漂亮丫头,这次又是个冰山美人。”
谢衣道:“你这是讽刺我还是自夸?”
叶海想了想:“都有吧。”
“多年不见,你脸皮厚多了。”谢衣嘲笑。
“多年不见,你口味也变了。”叶海回敬。
谢衣急忙正色:“别瞎说,我可从来没变过。等等……你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我就是瞎子了。这就是你那个白月光?”叶海一手端茶,一手捏着茶杯盖,冲后院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这嘴啊……”谢衣无奈摇头,“当着他面可别乱说,他脸皮薄,万一生气了收拾你我可救不了你。”
“重色轻友!”叶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时候你应该果断出手救我。”
“救不了你,”谢衣耸肩,“我打不过他。”
叶海惊到:“你打不过他?以你的实力怎么可能?沈公子看起来病怏怏的,你居然打不过他?”
“打不过,”谢衣看叶海喝了口茶,又补了一句,“他是我师尊。”
叶海一口茶全贡献给了地板,呛得直咳嗽:“你说啥?他就是……就是那个流月城大祭司沈夜?卧槽,我以为只是重名。”
谢衣点头:“我既然把他带来,就是知道你会保密的,对吧?”谢衣眼睛危险的眯起来。
“你这是威胁!”叶海控诉,“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不过我信你,有你看着他,我倒是不太担心,流月城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看你对他的样子,应是另有内幕?”
谢衣便将事情简单说了,叶海唏嘘感叹了一番:“其实以妖类的角度来看,生存从来是第一位的,对错暂且不说,听完这一场我倒是有点佩服他了。不过,”叶海望着谢衣,“他这么对你……我实在有点气不过。”
谢衣摇摇头,真诚道:“多谢,我知道你是以朋友的身份不平,但是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叶海叹气:“知道了,你都不计较我才不管,看你们的黏糊劲儿,估计他说要星星你都要想办法拿给他。”
谢衣笑起来:“是啊,他若是肯大大方方跟我要东西,只要我有的,我能得到的,都给他。”
“肉麻!”叶海露出一脸要吐的表情,“啊啊啊啊啊啊,欺负我这孤家寡人。”他眼睛转了转,“你这也算欺师灭祖了吧?”
谢衣温和的露齿微笑。
叶海竖起大拇指:“你行!”
晚餐叶海叫了全城最好的酒楼送了酒菜来,因为谢衣威胁说要下厨做饭。沈夜望着一桌子丰盛酒菜,不太赞同看着谢衣,谢衣认真道:“没关系,我是债主,这顿饭是叶公子欠我的。”
叶海坐在对面夹了几筷子素菜,抿了一口酒哭诉道:“我还在这里啊,太不给面子了。”
谢衣也给他夹了一筷子秋葵,“下次我会注意的……你喝的什么?”
叶海又给自己到了一杯喝下去,双颊泛红:“酒啊,酒楼老板附赠的,陈年佳酿,味道确实不错……”
谢衣小心翼翼的问:“你这是第几杯了?”
叶海想了想,又拿起酒壶晃了晃:“不知道,半壶吧?谢衣你不要晃。”
“明明一喝就醉你为什么就不长记性!”谢衣头疼,过去夺叶海的酒壶:“别喝了。”
叶海眼泪汪汪地望着谢衣:“阿衣呜呜呜……”
“喂!别哭啊。我都说了别哭了!!你怎么一醉就哭!别把眼泪鼻涕蹭到我袖子上!!”
沈夜默默吃着菜,看着谢衣努力把袖子从叶海怀里抽出来,结果屡战屡败,叶海正哭诉他在丛极之渊救了一只被冰封的蜃精却被非礼的惨痛经历。沈夜想,原来还有喝醉了比谢衣更熊的人。等到吃饱了,沈夜把酒壶递到叶海手中,温和道:“叶公子边喝边说。”
谢衣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夜:“阿夜你不能害我!”
叶海醉眼朦胧抬头对着沈夜道:“还是美人懂我!”沈夜手顿了一下,然后抓着酒壶给他灌了下去,于是叶海咕咚一声躺倒在谢衣身上睡死过去。
沈夜拍拍手站直,对谢衣道:“你送叶公子去休息吧,我回屋了。若是叶公子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
谢衣目瞪口呆望着沈夜离开的背影,觉得其实他对自己真是很宽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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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57:47 GMT 8
2 第二天叶海对昨晚的混乱似乎全无印象,午饭后精神饱满拉着谢衣去跟他去渔村买海鲜,看到沈夜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渔村内海鲜和鱼干的腥气臭味他觉得沈夜应该不会喜欢,倒是谢衣很自然的叫了沈夜同行。
叶海住的地方距离渔村不远,走过去等了一会,打渔的船陆陆续续回来了,叶海选了两条鱼,再扭头的时候谢衣正拿着树枝戳螃蟹,这螃蟹个儿不小,钳子夹住了树枝就不松开,沈夜也对这种生物产生很大兴趣,叶海凑过去问渔家怎么卖,螃蟹不太容易见到,通常是打渔的时候带上来的,渔家便说喜欢就一起拿着好了,不收钱。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几家,买了些虾,又碰到有螃蟹的带了几只,叶海解释说这东西虽然长得奇怪,但是味道是顶鲜美的。过了一会儿沈夜低声说好像海水向下退了一些,叶海高兴起来,退潮之后会有蛤蜊海螺,他们没时间捡,但是可以问渔家买一些。叶海指着海天相接的方向:“这边渔民说海上有仙山蓬莱,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会见到,寻找蓬莱的人要么有去无回,要么无功而返。若是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谢衣手搭在眉毛上远眺:“我什么也没看到,你见过么?”
叶海点头:“曾经见过,影影绰绰的,能看到飞檐楼阁,还有人来回走。”
沈夜问:“会不会是海市?”
叶海摇头:“我看到的楼阁跟海市的建筑是不一样的。蓬莱,当地渔民都说是仙人住的地方,我猜大概是上古遗民吧。”
沈夜远远地出神:“上古遗民么……困于岛上困于城中又有什么分别……”
谢衣打断他们:“叶海,蜘蛛爬到你脚上了。”
叶海低头看了看,一脸鄙视地对谢衣道:“这个不是蜘蛛,是小螃蟹,跟你网兜里面提着的东西是一样的。”
“看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么,你看其实满地都是啊,沙子上的小眼儿都是他们的窝。你看你看!”
“你闭嘴,你不说我根本注意不到好吧!”
“那晚上螃蟹你不要吃啊!”
……
沈夜看着谢衣跟叶海斗嘴,谢衣以前就是这样活泼的性子,后来发生很多事,令他变得沉默稳重,如今又能见到谢衣活泼的一面,看着他轻松快乐,自己也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之前提起上古遗民而盘旋在心中的阴影渐渐散去。
晚上叶海亲自下厨,美其名曰一个合格的吃货是既会吃又会做的,勒令谢衣这个厨房黑手不准碰他的食材。他使唤谢衣去买老酒和烧饼,去哪家买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谢衣便名正言顺拉着沈夜出去逛街。
晚饭叶海烧了一桌菜,红烧鱼,炒蛤蜊,盐水虾,还有几样素菜,谢衣扫了一眼:“螃蟹呢?”
叶海道:“还在屉上,一会蒸。把酒给我。”
谢衣跟到厨房试图帮忙,叶海跟防贼一样防着谢衣:“我好不容易准备一桌子菜,最后这个收尾,不能毁在你手里。”
沈夜嘴角向上翘了一下:“我来吧?还有什么?”
最后就是谢衣一脸忧郁站在厨房门口看屋里两个人忙碌,叶海把沈夜切好的姜片跟大枣枸杞一起加到酒里面煮沸,收到沈夜和谢衣有些奇怪的眼神,他解释道:“这店家是从即墨来的,他们用本地古方酿造的老酒味道特别好,不过要煮沸才能喝,加大枣枸杞还有姜片是为了滋补,海鲜性寒,肠胃不好的人会受不了,喝点老酒中和一下。”沈夜想谢衣的这个朋友乍看起来疯疯癫癫不太靠谱,却是个认真细心的人。
酒还在炉子上煮着,三人先开席,谢衣瞪着面前的一碗米汤:“我为什么要先喝这个?影响我吃东西。”
叶海冷笑:“暖胃的,你不喝也行,吃海鲜跑肚别赖我。”然后又和颜悦色转向沈夜:“沈公子尝尝这个,小黄鱼,肉质细嫩鲜美而且刺很少。”
沈夜从善如流夹了一筷子,新鲜的海鱼做熟了并不腥,味道非常鲜美。他点头道:“非常鲜美,多谢叶公子。”蛤蜊肉质特别,又弹又韧,吃起来别有风味。盐水虾极大保留了虾的原味,除了鲜味,仔细咀嚼还带着一丝甜。叶海给他们示范如何剥虾壳,两人学得很快。沈夜体虚不能多吃海鲜,只是每样都尝了点就不再动筷,幸好叶海细心准备了别的菜色。即墨老酒是深棕色的,味道醇厚略苦,有点像药酒。沈夜少喝了些,先是胃暖和起来,渐渐手脚也暖了。叶海很自觉没有喝酒,谢衣松了口气。
叶海为了绘制山河图,走过很多很多地方,对各地民风民俗都有些了解,也有过很多啼笑皆非的误会,他捡着有趣的事说,连一贯不苟言笑的沈夜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顿饭吃得非常愉快。吃得差不多了,叶海说我去把螃蟹蒸上,谢衣说我都快饱了,叶海安慰他螃蟹没多少肉。拆螃蟹是个很要求技巧的活儿,叶海一步一步示范,二人也学得有模有样的。九月末的螃蟹已经很肥了,红彤彤沉甸甸的一只,揭开壳儿是满满的蟹膏,肉质细腻异香扑鼻,螃蟹大寒,叶海配了醋和姜末做调料,沈夜吃了不到半个就把剩下的给了谢衣,结果5只螃蟹,两只进了叶海肚子,两只半进了谢衣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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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58:10 GMT 8
3 一顿海鲜吃下来,叶海还有些担心两人会不会不适应,好在沈夜饮食节制,谢衣铜肠铁胃,饭后二人都没有不良反应。之后谢衣和沈夜去海边玩儿的时候,碰上海鲜就会往回买。北方秋天是最好的季节,天空晴朗高远,海面上跳动着光点,远远地和天空相接,海鸥在海面上盘旋,阳光下白得耀眼。谢衣和沈夜脱了鞋袜,撩起衣摆站在浅水中,清澈海水冲上来没过脚腕又卷着白沫退下去,向深处走走就有沙色半透明的小鱼在脚边游来游去。有的时候海水退下去会带走流沙,就可以看到小小的蛤蜊露出头来,谢衣弯腰挖出来揣在兜里,赶上退潮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一大把。沈夜站在水中,远远地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谢衣注意到沈夜时常出神眺望大海,知道他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着龙兵屿的。不想沈夜再去想这些事,谢衣骤然发力抬脚踢水,溅了沈夜一身,沈夜出神中被糊了一脸海水,嘴里也尝到苦涩腥咸味道,他转头瞪着谢衣,怒斥:“胡闹什么!”
谢衣毫不在意:“阿夜来海边玩当然是要打水仗的,你看渔民家的孩子都是这样。”
沈夜扫视周围,不少孩子围在一起互相泼水扑打,无奈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唔!谢衣!我警告你不准再泼水了!听到没有!!唔噗……谢衣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沈夜被谢衣破了一头一脸的水,衣服都湿透了,他怒而奋起,大袖一挥,带起一片海水将谢衣浇了个透心凉。
谢衣抹着脸上的水:“阿夜,打水仗不能用法术的,你那是犯规……唔噗!!管他呢,阿夜接招吧!”
叶海躺在沙滩上叼着草叶晒太阳,偶尔看看水里面打的天翻地覆的两个人,高冷地摇摇头,没见过海的人就是这样……幼稚!围观的渔民孩子纷纷表示,我活了将近十年,没见过这么高端的打水仗方式,这两个人挥一挥衣袖就能有一座水墙向着对方砸过去,怎么做到的好想学!
最后沈夜伸脚绊倒了谢衣,谢衣倒下的时候拽住了沈夜,海底沙子松软,沈夜没站稳,两人就一起滚倒在齐膝的海水中。本来在岸上看热闹的叶海突然跳起来,大步冲进海里,风一样从两个人身边掠过去,癫狂地大喊着:“蓬莱!蓬莱!”。周围玩闹的孩子也指着远方呼喊,一时间“海市”“蓬莱”“仙岛”的喊声不绝于耳。谢衣本来压着沈夜挠他痒痒,此刻两人也停下动作愣愣地看向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楼阁,其间树木葱郁繁花似锦,隐隐有人影来去穿行,这幻境只出现了几分钟便渐渐淡去,消失于海上。叶海揉揉眼,转过头来,只见谢衣正从身上撑起身来,然后顺手把沈夜拽起来,于是叶海看谢衣的眼神如是说,你们这对狗男男也不看看地方这里还有小孩子啊你们速度也太快了沈公子居然是下面的那个么谢衣当真欺师灭祖我的哥们有些猛……谢衣用眼神回复我不知道你想了些什么但你敢说一个字试试。
沈夜和谢衣身上都湿透了,两人用法术烤干衣服和头发,叶海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但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谢衣很快知道为什么叶海表情诡异,海水含盐,水干了以后就变成盐花粘在身上,衣服上凝出白色花纹且不说,头发也变成老人样的斑白,细细一看都是白白的盐。叶海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这里是海边,湿着回去很正常,不过一身盐花回去倒是有趣哈哈哈哈哈。”
谢衣从容道:“回去给你刮下来做饭。”
叶海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从你身上刮下盐做饭?别恶心我。”
沈夜无奈道:“快些回去罢。”
走回去的途中,谢衣牵了沈夜藏在宽大衣袖下面的手,趁着叶海走在前面不回头,凑到沈夜耳边轻声道:“这样算不算一起到白头?”沈夜没回话,但是耳廓红红的一直到进家门都没退下去。
三人回去洗了澡换了衣服,谢衣左等右等不见叶海来,便去寻他。叶海此时正在书房,地面上摊开一卷一卷的图纸,这些图纸每一张都是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地区的平面图,拼在一起就组成了一幅巨大的山河之图。谢衣走到叶海身边:“你的山河图终于完成了?”
叶海轻轻摇头:“当年夸下海口要走遍山河绘制山河图,可是却没想到天地如此广大,我游历了这些年,仍有地方没有去过。”他伸手指了指几块空白的地方:“这几个地方我犹豫了很久,它们要么非常危险,要么非常遥远,要么二者兼而有之。我绘制的这些地图,还有一些没有完全修改好,总想等着修改完成了再去,若是回不来,至少这些地图是完整的。但是今天看到蓬莱我突然感觉到,我已经停留得太久了,久到血液都冷下来了。”
谢衣扫视着几块空白的地方,他指着北方有一块孤岛一样空白的图纸:“不周山龙冢?”
叶海点头:“我曾经试着靠近,但是那里雷电交加,气候异常,最终没能进去一游。不过前段时间已经找到破解之法,相信这次可以成功。”
“太危险了。”谢衣低声道,“没有人去过那里,除了气候异常,恐怕还有别的什么,你……”
叶海打断他:“我都知道,山河图就像是我的生命,它不完整我就不能停下来。我也想过这样就可以了,但是看到这些空白,想到以后的日子我停在一个地方,对着过去的图修修改改,而空白的永远都是空白,那感觉真的不好。因为胆怯而退缩,我死都会不甘心的。”
谢衣沉默了一会儿:“我懂了,如果有需要,一定来找我。你自己在外面要多保重。”
叶海笑起来:“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不能趁火打劫。好了好了,别那么沉重,除了不周山龙冢,我还想去好多地方呢,我运气好,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谢衣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叶海想了想:“北方这个时候天寒地冻,我准备一下,来年开春就出发,这之前要先去趟长安找个人。大概十月末吧,这小院儿就是你的啦。唉,这么好的地方真是舍不得。”
谢衣揶揄道:“舍不得你就别走啊。”
叶海张开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这小院儿虽好,但是我更想去拥抱外面的广袤河山啊!”
天气渐凉,秋风起,前院枫树有部分叶子已经慢慢变红,后院儿栽了银杏和枫树,银杏扇子似的叶片变成金黄色,跟枫树红红绿绿的叶片交叠,阳光下非常美丽。天气好的时候叶海会把图拿出来晾一晾,沈夜对山河图很感兴趣,开始只是看着叶海晒图,后来看他改图添加注解,再后来便会帮忙进行简单的描图和注释。他常年文书写得一手好字,注解写得清晰工整十分美观。谢衣看着他们两个整天呆在书房十分不满,觉得两人太宅了,应该多接触大自然。叶海和沈夜同时反驳他,你在偃甲房猫着十天半月不见人怎么不说。谢衣很受伤,这么快恋人就和自己的朋友一条战线了。最后三个人在后院支了桌椅,光线不刺眼的时候就可以在外面绘图写字。两天后谢衣又拼了三张躺椅,铺上毯子,阳光好的时候就能躺着晒晒太阳,生活好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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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1, 2014 21:58:49 GMT 8
4 自打知道叶海要去不周山,谢衣叫叶海把之前他送他的偃甲都拿出来,修补改装一下以备不时之需,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月底之前把东西休整好了。完成工作的谢衣揉着肩膀走进院子,看到沈夜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走近了发现人睡得挺舒服,胸口还放着没看完的书。沈夜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小节白皙脖颈,有深红色枫叶落在他颈边鸦黑卷发上,衬得脸色浅浅泛红,非常好看。十月末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还好沈夜知道盖上毯子,谢衣走过把毯子往上提了提,顺手把枫叶捻起来夹进书里。沈夜之前变着法儿的作死,现在想通了,倒是很省心,他吃东西知道节制,冷暖也知道添衣减衣,累了会自觉去休息,尽力不给人添麻烦。叶海走到后院的时候正好看到谢衣手抚过沈夜的鬓角,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沈夜醒了就看到谢衣坐在桌边撑着头看他,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对着发了会呆,谢衣问他:“阿夜喜欢这里么?”
沈夜脑子还不太清醒,声音模糊:“喜欢。”
“那以后每年夏天都过来这边好不好?”
沈夜这会精神点了,摇头道:“不好,会打扰叶公子。”
谢衣慢慢道:“叶海把这个小院卖给我了。”
沈夜觉得有些奇怪,看得出来叶海很喜欢这个小院,为什么会卖掉?
谢衣解释道:“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回来。”
沈夜坐起来,探过身去握住谢衣搁在膝上的手,“所以你这两天心不在焉,是因为这件事么?叶公子去的地方一定是很危险,你在担心。”
谢衣低声道:“他要去不周山龙冢,若是此行能回来,他说下一个目标是蓬莱,反正什么地方危险他就往什么地方钻。山河图……山河图……为了一张图连命都不要了,”谢衣咬牙,沈夜轻轻摩挲他的手,谢衣又泄了气,“理想比生命重要,他就是那样的人。”
沈夜望着谢衣,薄唇微弯:“叶公子志在千里,他若需要,可以找我们帮忙。”
谢衣蹭到沈夜边上,塌下身子用头抵着沈夜的肩,叹气道:“得到的东西越多,越患得患失,我都觉得自己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沈夜拍了拍他的肩背,没再说话。
晚上月亮又圆又亮,叶海买了酒,搬了小火炉烫酒,三人在院子里喝酒赏月,谢衣说你还挺会享受,叶海咧嘴一笑,我这是能吃得了苦,能享得了福,你不知道我在西北吃沙子的时候,一个月都洗不了一次澡,脏的能搓下泥来……谢衣说,停停停……
谢衣酒量一般,喝得急了就容易醉,醉了又粘人话又多,叶海更不用说,酒量不行酒品也很有问题。沈夜坐着稳如泰山,看两个人互相吐槽耍酒疯,等这俩都醉倒睡着,他进屋拿了两条毯子,一个一个给盖上,收拾停当了坐回去继续浅酌望月。真的是很美的月夜,银盘一样的月亮又大又圆,月色如水给枫叶的剪影镀上一层银边,兴许是幻觉,他觉得自己隐约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温柔起伏,低回婉转,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满得就要溢出来。沈夜仰起头,唇角露出清浅笑意。
叶海迷糊着醒过来,看到沐浴在月光中的人,想起以前谢衣给他形容沈夜,高天孤月如冰如霜。他想谢衣这个小子真是没文化乱用词,这明明是很温柔的一轮月亮啊。然后叶海又想起来坊间说书人对烈山部大祭司的形容,形如恶鬼心如蛇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沈夜扭过头望着叶海,看叶海醉醺醺的一个人笑,虽然知道醉鬼不可理喻,还是有点疑惑的挑起眉。
叶海忍着笑:“我想起来之前听人说起流月城一战,烈山部大祭司身高十二尺,头大如斗,面如夜叉,声如雷鸣。”
沈夜接着说:“还长了四只手臂,张嘴还能喷火。”
叶海想了想:“咱俩听的版本不一样,我那个版本没说你有那么多手,你真的能喷火么?”
沈夜建议到:“要不然你再睡会儿?”
叶海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坐了一刻钟才清醒过来,他看到睡得正香的谢衣大为满意:“哈哈,终于灌倒你小子了!”
沈夜觉得还是不要提醒叶公子这样一个事实:谢衣醉倒的时候,他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沈夜不说话,叶海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对坐无言,气氛略微尴尬。最后沈夜拿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推到了叶海面前。叶海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沈夜解释道:“听说叶公子要去不周山,这卷轴记载了些烈山部的法术,应该会有些帮助。烈山部法术灵力流转方式特殊,我做了些修改,应该可以适应下界灵力运转的方式,虽然威力不及原来,但是危急时刻自保应是不成问题。”
沈夜一直疏离有礼,此刻突然赠与他卷轴,叶海有点受宠若惊,心想一定是谢衣太压榨我沈公子看不下去了。
沈夜看叶海神情激动,以为他要道谢,而自己一贯不太擅长接受感激之情,便抢先道:“谢衣活泼纯然,喜欢与人交往结交朋友,可如今受我连累,怕是终其一生只能隐姓埋名避开人烟而活。叶公子是他唯一的朋友,谢衣这孩子重感情,听说叶公子此去凶险,非常担心,而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而已。还请叶公子保重自己,若有需要,一定来找我们。”
叶海面上感激,内心泪流成河,我虽然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能不能不要再晒瞎我了,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沈夜道:“多谢相助,先干为敬!”一口灌下去栽倒在桌子上睡过去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沈夜想,帮了这点小忙就这样感动,叶公子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叶海临走的时候不知道跟谢衣嘀嘀咕咕说了些啥,当天晚上谢衣就赖在沈夜屋子不肯回去,躺好之后谢衣从背后搂着沈夜的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蹭了半天,很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沈夜勾起嘴角,拍拍他拦在腰间的手:“睡觉。”
谢衣没回话,手下越搂越紧,过了一会,沈夜觉得脖子后面湿热的唇舌贴上来,重重舔了他后颈的皮肤,接着牙齿轻轻磨了磨那块地方,沈夜觉得痒扭了扭身子,后臀顶着的东西叫他僵硬了一下。谢衣手钻到亵衣里面揉搓着沈夜精瘦腰身,一路向下,沈夜猛然弓起身体惊喘出声:“谢衣……等……等一下……”
谢衣隔着薄薄的布料,从他后颈一路啃到肩头,沙哑得回应道:“阿夜不喜欢么?”
热气喷到耳廓,酥麻的感觉从耳廓扩散开来,绯红色顺着脖颈一路侵染到衣领中,沈夜觉得半边身体仿佛燃烧起来,他不再抗拒,扭头迎上谢衣,与他唇舌纠缠。谢衣手下卖力,沈夜身体一阵一阵的抖,试图蜷起又被按住打开,喉间呻吟实在压不住,就咬住手指,没一会那修长白皙手指上就留下细碎嫣红的牙印。谢衣眼睛暗下来,拉开沈夜的手,一根一根舔过饱受折磨的手指,又把指尖含到口中吮吸,嫣红的舌头舔过指缝,目光从半阖的眼睫斜觑着沈夜。沈夜被这色气景象蛊惑,顺从的任由谢衣牵着他的手指来到身后。直到触摸到内部柔软的粘膜,沈夜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太羞耻了,他紧紧闭上眼睛。谢衣惊叹着看沈夜苍白身体漫上大片大片的绯色,如同雪地上瞬间绽放的桃花,他贴着沈夜的耳边低声诱哄到:“阿夜,阿夜,自己来……好不好……”
沈夜咬着牙,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才会这样纵容谢衣,他手指掩在松散亵衣中,眼角一片通红,睫毛被沁出来的眼泪粘成一簇一簇,谢衣转到他身前,舔舐他的眼睫,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沈夜泄愤一般一口咬住谢衣肩头。谢衣蹙起眉任他咬,一手搂了他,一手顺着下去摸索他的手指,居然准备的很不错。谢衣拉开他手指,把沈夜从侧躺推成面朝上平躺,分开他双腿缓慢的进入。
太涨了,沈夜摇着头,手指陷进谢衣肩膀。谢衣等他适应了一会,才慢慢动起来,他竭力控制自己,怕伤了沈夜。沈夜模糊晃动的视野里面是谢衣隐忍的脸,他伸出手臂攀住谢衣肩膀,努力抬腿在谢衣腰侧蹭了蹭,艰难出声:“快点……”谢衣眼眸又深又黑,汗湿的刘海贴着脸颊,他极力控制自己,没想到沈夜居然在这时候挑火,他抓住沈夜膝盖压倒身体两侧,凶狠的撞了进去。沈夜这下连叫也叫不出来,只能张开嘴急促喘息,来不及咽下去的涎水顺着下颌流到清峭锁骨上,湿滑一片。他腰肢剧烈弹动,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谢衣安抚地吻在他眉心,身下却毫不留情。沈夜脖颈突然扬起,如同垂死的天鹅,带着泣音呻吟出声,身子下面湿了一片。谢衣怕他难受,匆忙动作了十几下,泄了出来。
沈夜这次叫谢衣做得狠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大腿内侧微微颤抖着,连合拢腿的力气都没有。谢衣把他黏在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手指顺着头皮按摩梳理,帮助他从失神的状态恢复过来。过了约有一刻钟,沈夜才推了推谢衣,哑着声音:“清理一下。”谢衣应了一声,凑过去含着沈夜下唇吸了一下才起身去打水。贴着身体的热源离开,沈夜打了个哆嗦,谢衣知他畏寒,连忙把人用薄被裹起来。之后清理身体收拾床铺沈夜全都昏昏沉沉半睡着,谢衣心疼他累成这样,暗暗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节制。
第二天沈夜腰酸痛得起不来床,谢衣头发也没顾上梳,一脸内疚坐在床沿上给他按摩腰背。还是自己太过纵容,沈夜叹了口气,反正自打二人交往以来,对谢衣他从来狠不下心,又想了想也是自己身体太差,谢衣才要一直迁就他。沈夜伸出手拽住谢衣散落的一绺长发,将人拉下来,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
最后一片树叶和第一片雪花同时落下,谢衣望着屋外飘起的细碎雪花道,北方冬天很冷,我们回去吧。沈夜嗯了一声,他正抱着一只狸花猫看书。狸花猫大约是附近住户养着的,自从有次爬到院子里沈夜喂过一次之后,就特别黏沈夜。这猫白天来蹭吃蹭喝,晚上爬出院子回家,沈夜觉得抱起来又软又暖的,就默许了它蹭吃蹭喝的行为。谢衣翻了翻沈夜看完放在一边的几本书,俱是叶海整理收集的水纹地理资料。少年沈夜曾经的梦想是看尽下界风光美景,这梦想被扼杀在矩木中,从此不再提起,而今它偷偷苏醒过来,谢衣敏感的捕捉到它,不动声色的守护着。
阿夜,我会随你一起,去最美的地方,看最美的景色,生死不离。谢衣望着沈夜专注的侧脸,在心中许下诺言。
番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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