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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10, 2014 20:08:13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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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 发表于 Jan 10, 2014 20:08:29 GMT 8
楔子
江陵城里有家历史久远的红豆铺,说是从前朝起就有了,专卖些红豆制的精巧玩意儿。说是这铺子老板在城外有大片的红豆园,其间更是有棵了不得的红豆树。每逢春来,那红豆树开花结果,一荚只有两颗红豆,大小色泽皆是相同。因是成双成对而生,加之红豆又有相思之意,无数痴男怨女皆以用此物定情为喜。
仿佛如此,就可以两厢情悦恩爱不疑。
一
能够破界之后,谢衣一度下界厮混过一段时日——沈夜闭关,哪里还有人管得住他。
正逢开春,处处桃红柳绿,入眼尽是道不出的繁华。谢衣靠着术法抵御浊气,在江南一带流连了几日。杏花烟雨,风月楼台,那是在流月城从未见过的旖旎。
行至江陵时,谢衣估计着沈夜快要出关了,便打算再逗留半日就折返。
漫步间,他来到那家红豆铺前。
撩起红豆串的门帘走进去,但见上好的梨花木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红豆制的饰品陈设,上至用红豆拼缀的屏风,下至女子用的华胜,一应俱全。墙上装裱的字画也尽是红豆相关,最惹眼的莫过于当中那一幅狂草,杂乱无章的堆砌着各种词句,凌乱到了极致反而让人心头一动。
那时谢衣虽将人界的文字学了个遍,但还没涉猎过草书这方面。即使诗词歌赋上博闻强识,也只是勉强认出了“红豆”“相思”之类的字眼。
谢衣看得入迷,老板在一旁也只笑呵呵的候着。在他看来这又是个被浓词艳曲拨了心弦的少年人,世间情爱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迷了他们的眼目。做了这么些年的买卖,这样的客人他见多了。
他当然不知道谢衣是在辨认那一团鬼画符的内容。
待得谢衣回过神,老板颇为体贴的开口:“公子是有思慕之人吧,不如看看定情信物?保证姑娘家喜欢。”
思慕之人,自然是有的;只是,“姑娘家”……谢衣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哦,却不知有哪些定情信物?”
老板见他谈吐不俗,气质文雅,估摸着寻常物什必定入不了他的眼,于是将架子顶供着的一个匣子捧了下来:“公子看看这个,这可是今年最后一对双生红豆了,色泽质地都是一等一的。看您面善,折个价,一百金如何?”
打开匣子,月白丝绸的底子上,静卧着两颗一模一样的红豆,像心头滴出的血。
“这双生红豆啊,除却聊表相思之外,还有同生共死之意。”毕竟是生意场上打滚的人,说辞一套一套的。
同生共死么?谢衣突然有那么些心动。
可他还是合上匣子递回给老板。百金之价,可不是他这个偷偷溜出来的破军祭司消受得起的。
孰料匣子还没递到老板手上,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拿过了匣子,然后另一只手在台子上放了一叠金锭。
谢衣诧异于有人站在自己身后而不自知,回过头,只见沈夜一脸“你小子胆儿肥了居然敢跑出来鬼混叫本座好找”的表情,挑眉看着他。
二
“师尊……你怎么来了?”
“恩?为师还未责你私自离城之错,你倒先来质问为师了?”
“咳,弟子不敢,请师尊责罚。”
“哼,你倒乖觉。拿去吧,看你喜欢。正好之前你破界有功,我也没给你什么奖励。”
三
当谢衣再一次打开那个匣子时,里面却只剩一颗红豆。另一颗在谁那里不言而喻。
这倒省去了许多尴尬,有些话不必说,彼此心里明白便好。
而那年之后,那家铺子的双生红豆树竟是再未长出过一荚红豆。
四
将最后一把折刀在火上烤过之后,制作活傀儡的器具才算齐了。瞳将折刀在架子上,挑了一把小剪正要动手,才发现沈夜还没走:“你是要看我如何把他做成活傀儡的么?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些血淋淋的场面。”
沈夜不答,自顾自的动手解着台子上那具尸体的衣服。
瞳一脸恍然:“你是要奸尸?”
沈夜一记眼刀扫了过来,瞳立刻低头把玩手上的剪子。他继续埋头剥下那一层层衣衫,每一件都仔细看过,翻来覆去,抖了又抖。瞳冷眼看着,大约明白他是在找东西,虽然不知道在找什么,不过从沈夜渐渐冷下来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一无所获。
“谢衣,你当真是……”沈夜几乎是咬着牙冷笑,拂袖而去。
瞳隐约看见他的一只手紧握成拳,像是捏着什么东西。
五
沈夜在对待和谢衣有关的事情上,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谢衣死了,他就把他做成了初七;那颗旧日的红豆不在他身上,他就把自己能找到的谢衣在人界的落脚点翻找了个遍。却皆是以失望不甘告终。
最后,在一个山谷别院里,沈夜找到了当初放红豆的匣子。里面空无一物。
他一言不发的将匣子捏得粉碎,按着旧时的记忆去找到了当初那家红豆铺。时过境迁,当初那个一看就算盘打得叮当响的老板已经不在了,新任掌柜是个怪实诚的小伙子。见沈夜来者不善的走进来,就默默在一旁小心的等着。
沈夜一抬头就看见了当中那副字画。上面用狂草题着几句诗词——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那些缭乱诗词正中,“情为何物”四个大字几乎是一笔而尽,堪堪要戳进人心里。
“你这里,可能找出和这颗一样的红豆?”沈夜沉默良久,从袖中掏出一物,向一旁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发问。
若换做通于世故的老人,自然会点头哈腰的去找,以免得罪这为贵客。可惜小伙子不精于此道,一派无可奈何的回答:“先生怕是说笑了,您这颗是罕有的双生红豆,与之一样的自然只有另一颗。这里卖的都是寻常红豆,哪里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果然,是无可替代的。就好像那个人之于他一般。
沈夜知道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做了多余的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幅丹青,撩起红豆门帘走了出去。
情为何物?呵,原来这世间还有他也参不透的东西。
六
百年之后,沈夜在捐毒堵住了偃甲谢衣。
那时他忍不住想,说不定谢衣把那颗红豆交给了偃甲。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它会引爆偃兽,几乎将一切都炸得粉碎。好似过往种种都灰飞烟灭,纠缠了百年,他与他一个不肯放手,一个不肯回头。
沈夜能做的,只有将那一堆残骸收集起来,同那颗宛如生时的头颅一并带回流月城。
七
“忘川”造好的那一日,瞳还送来了一物。沈夜看着手中那个铜钱大小的球形零件,对着传音偃甲发问:“这是什么?”
“偃甲的一个部件,大约对你有用。”
沈夜摇了摇,才发现里面时候有东西。他屏着呼吸打开,一颗红豆滚了出来。
“我在偃甲心脏处找到的。”瞳补上一句。
八
沈夜将那颗红豆给了初七。他知道初七会保管的很好。
一步步走入神殿,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坍塌的粉尘。荒寒的风雪袭来,封冻一切不堪。
“这双生红豆啊,除却聊表相思之外,还有同生共死之意。”
想起瞳说起蛊虫死去的事,沈夜想,这样大约也算同生共死了。
尾声
那家红豆铺的老板换了一个又一个,因着没有了双生红豆的招牌,生意日渐衰微。最后被盘了出去,除了卖红豆,也做些雕工精制的生意。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多,只是店家的手艺好,颇受赞誉。
那一日雨后初晴,来了位客人。
看店的小童笑着迎上来:“先生要看些什么”
“听说你这里可以刻字?”客人的声音优雅低沉,极是好听。
小童点头道:“先生要刻什么字?料子是什么?”说罢从台子上取来了纸笔。
那人提笔写下了两个小童未曾见过的字,然后掏出一颗红豆:“就刻在这上面。”小童小心翼翼的接过,一手拿着那张纸横看竖看,到底存了几分稚气,一派天真的发问:“好生僻的字啊,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古老部族的文字,现在已经失传了。”
“那,写的是什么呢?”
“一个名字。我爱人的名字。”
小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是这样。您等等,刻字的话应该要不了多久的。”他随即拿着云版纸和红豆撩起隔帘向内院跑去:“七叔,有生意——”
客人负手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只见那些陈设都换了个遍,独独那副狂草还挂在正中。墨色稍显斑驳,抬头看去,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刺眼。
内院与前屋的门帘被再度撩起,一串串红豆相触发出细碎的响声。
客人以为是方才接客的小童回来了,转过身。白衣青衫的男子还维持着掀起帘子的动作,像是一场道不出的相思,又像是一场终了了别离的相遇。
恍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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