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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0, 2014 12:24:18 GM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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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 发表于 Jan 10, 2014 12:24:56 GMT 8
从明珠海到长安多花了几日,先是鲲鹏在水里追混沌玩的兴高采烈,回程也拖着招财进宝号一路横冲直撞,三个人晕的七荤八素,乐无异反复强调再胡闹就断宵夜,好容易到广州上岸,找家客栈睡了两天方缓过来,再说寒冬腊月,等过秦岭无论如何受不了高空割面如刀的冷风,夏夷则穿得暖撑得住,乐无异看出来,他坐旁边三殿下不好意思搂住阿阮,于是慷慨大义着一个人抖抖索索蹭到前头,鲲鹏舒展双翼穿过山峦长啸掠浮云,脚下冰雪如盖长河如镜,端的是好风景,夏夷则想了想决定带阿阮回太华一趟——这一年除夕大约得在宫里过,他先回去给师尊拜个早年,也没多少天,问乐无异,偃师说不耽搁了,他想回家看小妹妹,于是挥手作别,反正冷也冷过,索性将心一横忍住最后半日,饶是如此,三更半夜落在院子里,将人吓一大跳。
沈夜说,你没病吧。
这人招呼也不打说来就来还从天而降,沈夜从屋子里面看见的,等了一等,乐无异直挺挺杵在原地不说话,沈夜放下书走到院子里,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皱眉道,乐无异,你做什么。
让我……抱一下,行不行……
嘴边呼出的白气一阵一阵,连声音都颤,沈夜恍然大悟,知道是给冻的,深觉无法吐槽,忍不住要嘲讽两句,又实在看着可怜的很,于是点点头,抱吧。偃甲工具硌在腰上,领口忽的像贴上块冰,乐无异埋头在他肩膀,他只比他低一点点,这高度正好。
我这样没法回家。乐无异说,我娘指定得心疼。
那明天回去。沈夜随口接了句。
院子里朗朗落着月光,乐无异抬起头,冲他弯了弯眼睛,白皙面颊轻轻泛着红,沈夜皱眉,我看你是真病。
不是冷嘲热讽,更无关风月调笑,手背贴着额头试一试,果然在烧,厨房里有姜,炉火灭了,灰里还埋着炭,稍微收拾一下煮些汤来喝,不知道管不管用,需不需再请大夫。
不要不要。只见那少年摆手,脱换了外衣围起棉被坐在床上,这一间屋子暖,先时沈夜独自待着,还嫌弃炭火气重,开了条窗缝透风。
我看书,你自便。
这人太没意思。乐无异颇为沮丧,可以说是被忽视后略略委屈的心态,也不问一路可好,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亏得他心急火燎跑回长安,先落脚在这一处——
不算十成十的谎。乐无异打个喷嚏,到底说想也是想的,碰巧在了一起,好些天不见面,年轻人面皮又薄,只是这边千回百折心思转过一圈,发现剃头挑子一头热。
问你这些干什么。沈夜嘴边噙一抹笑,居高临下站他面前,是哪里伤着了还是磕着碰着?我看挺好,也没瘦。
冻病了。乐无异不服气,沈夜点点头,你自己作的。
虽然习惯性毒舌着,到底也放下书,坐近些。
少年人性情开朗心性活波,话多的能说到半夜,蜡烛烧尽了,换一支继续,说明珠海宫殿水晶的穹顶和穿透水波玉一样照落的天光,说惟妙惟肖的神像,以美貌著称的鲛人族民,无论男女,声音皆曼妙动听,说他们遇到海巫怀绪,拜祭过夷则的母亲,又碰到故友素商,虽然最初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到底算是趟圆满的旅程。
不错。沈夜说。
我说什么你都说好。乐无异道,有那么无聊?
因为真的觉得不错。沈夜道,趁着年轻,四处走走看看,就算觉得无聊,说的也是我自己。
明年我们也出去。乐无异建议。沈夜想了想,再说吧。
也不是不想出门,不是不肯放下过去,到底在试了,不然活不到如今。
失去一些无论如何留不住的人,反而是自己撑到最后,同计划中偏离了几分,峰回路转,生命里又走进新的人,同他过去认识的每一个都不一样的,天真,幼稚,且十分聒噪,自以为是一腔热血满怀正义的走来他面前,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沈夜闭了闭眼,乐无异拉住他的手,固执的躲也躲不开,不同际遇的人怎么去相互理解,记忆里九天之上罡风猎猎,半辈子的念想跟着背后坍塌坠落的城池灰飞烟灭,又静又冷蒙蒙蔽着天,他看一旁少年的侧脸,嘴唇微抿,垂落身畔的手仍紧紧握着他的,一时竟有些好笑。
这是偶尔会梦见的事,越来越少。
乐无异说,跟鲛人们聊着,还提到了附近的龙兵屿。
他总算回过神来,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喝剩下的半盏茶,已经有些凉。
海眼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海巫和龙王都会插手。乐无异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过沈夜,端着没意思。
是没意思。这么一句欠抽的话,他却没回应。乐无异解了头发拉他倒在床上时他也没回应,手指微微的烫,划过嘴唇,再滑下去碰到腰带。
胡闹什么。他微斥道,撑起胳膊躲开一些。
什么什么啊。乐无异笑着,再不睡天要亮了,穿这么多躺着不舒服。
乐无异飞快的抱了他一下,退后去,挠了挠头发,就算……就算想过,我还病着,总不能过给你。
沈夜定定看了他半晌,到底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重新铺开床被,安安稳稳睡下,一个凑近墙面,一个靠在床沿,中间远远隔着道河似得,看起来倒像赌气,沈夜听得身边呼吸声不顺畅,忍不住唤了一句,乐无异没说话,沈夜翻了个身,看见乱七八糟的头发散在枕头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只怕就要给闷死。
你多大的人了。沈夜耐下心说他,闹什么脾气。
怪什么?怪他不肯对他掏心掏肺?摸不准头绪只能这么乱猜测,手伸过去摸见一头冷汗,皮肤却火烫,心里又一惊,乐无异露出被头的眼睛弯了一弯,像是在笑,语气浑不在意的,说不是怪他。
人人都不一样,人人都有难过去的坎,旁观和担当,原本不是一回事,只是何必自恃太过,凡事恨不得一肩扛起,明白旁人在挂怀在关心,自个儿偏横下心眼睁睁拼到头破血流,结局又好过多少?这不过是另一种自以为是。相处久了乐无异明白过来,沈夜这个人一点都不难看透,适才虽不言语,保不准心里又开始思量什么,忧心忡忡些无谓的东西,看的他反而后悔,暗地里抱怨自己多口舌。
从明珠海回长安这几日,只怕那海眼已经在处理了。乐无异跟沈夜解释,当真不放心,来日大不了再出趟海亲眼见上一见,只是你肯不肯?
他心里早揣摩出了答案,果然沈夜怔了一怔,没有必要。
据说是气候不错的地方。乐无异道。
我知道。静默了片刻,沈夜说,气候不错,四面环海很清静,岛上有水源,有很茂盛的林木,开的花都鲜活,落了也能结出果实,如今在下界生存,和下界的人类一样,慢慢学会渔猎,学着农耕,长长久久过下去,在龙兵屿,这些应该都可以。
是很平静的话,只是这样听着,居然会有些难过。乐无异想,沈夜又试了试他额头温度,两只手碰在一起,不约而同轻轻握住。
外面的雪沙沙落着,乐无异迷迷蒙蒙的想,不对,不是雪,窗户跟前的地上还看得见月光,他来的时候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月亮那样明净,清冷冷近在咫尺,鲲鹏掠过金碧辉煌的皇城殿宇,掠过深夜里睡去的街巷城楼,脚下万千灯火川流不息,有的暗下去,有的复又亮起,他辨明方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处很寂静的院落,墙角种些普通的梅花,枯叶杂草每日清扫的干干净净,那一盏灯只看着便觉得暖,无所谓谁在等谁,他来见他,再自然不过。
这一年长安的冬天简直不像冬天,虽然仍旧是冷,雪只下过一场,还夹着雨,不待落地多半已经融化,免了清扫的麻烦,但对孩童而言也少了许多乐趣。乐无异浮想联翩,跟沈夜讲他幼年如何如何,又说将来小妹妹长大了八成跟做哥哥的一样,小时候爱吃糖葫芦,堆雪人玩。
这是什么逻辑。沈夜不以为然,以及,你怎么确定会是女孩。
无所谓。乐无异道,只是似乎更想要个妹妹,他若在外游历,家中有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承欢父母膝下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这个心思?沈夜想,不觉问出口。
乐无异愣了愣,笑道,你这人,说话非要拐个弯。
沈夜摇了摇头。
两个本不相干的人,在还没有相识的时候便已对立,谁更料到今日,能并肩走过不长不久这一段,劫后余生,朝夕相对,添多少丰沛陌生光景,那一日听着微微的抱怨,凭他的年纪和性情,说不出如隔三秋的话,灯烛照着期盼的一双眼睛,他知道他乐无异想什么,只是承诺道不出口,要怎样让你知道既定的心意,万般温存也留着足够的余地,却不是给自己。
母亲那般美貌,若当真是女孩儿,必定秀丽天成。少年又道,人说长兄如父,何况他将及弱冠,来日他看着她长大,宠着护着,爱如掌珠,待到碧玉年华,再择一门好亲事——
会照顾小姑娘么。沈夜道,先顾好自己就不错。
问你不行?乐无异愣了一愣,忽然想会不会触动沈夜的伤心事,那人也是有个小妹妹的,只是命途多舛,连最后的道别也只能以谎言安慰,他歉疚看向沈夜,对方点了点头,面色如常,自然比你懂的多些。
那么说定了。乐无异放下心,笑道,你也喜欢小孩子,到时多教教我。
不能开头,只是这样打算着,已经越想越远,越想越好,天底下最美满的事恨不得都拉拢着聚到一起,握在手里还想要更多,从头到尾串连一遍,归作完满的一个圆,占据生命里最好的年华,又那么理所应当。
<井水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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